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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東方蜘蛛
1.浪得艷名
從窗口看下來,院子裡的瓜籐棚子下,走過幾頭幽異悠閒的狗,而且居然還踱過了一頭會歎息的白額虎。
——這白額虎與狗群相遇,居然還互不侵犯,彼此視而不見的走了過去,它們走過之處,婉蜒游過了幾條蛇。
其中還有一條肥大的蟒蛇;它張口吐舌之際,竟有兩排像人一般的牙齒,而舌頭是灰綠色的。
風雨淒遲。
花落如雨。
遠處竹林竦竦。
疏林也蕭瑟在雨中。
——那棵給細雨浸淫著的「火花樹」,看來像一場燦爛而華麗的夢,而且還夢得十分激情。
再激情的夢,也只不過是夢,到底還是一場夢。
孫青霞垂首俯視,心裡頭不由自主忖吟起於情剛才吟的那一句詩:
「……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
于氏不吟這一句,他只覺這婦人是個很愛她丈夫、很幫她丈夫的好婦人,頂多只覺得還有點熟悉,可是剛才聽她這一吟,他忽然省覺到一件事:
他是認識這婦人的。
他是見過這婦人的。
難怪要人「紫微廂」說話,因為此處居高臨下,一切情況,盡入眼簾。而且紫徽廂就在貪狼閣對面,正好可以照應龍舌蘭和小顏。
何況,還有兩個人,一個就守在「紫微廂」前,另一個就把守在「貪狼閣」的門前。
這兩個人,一高一矮。
高的人並不瘦,肚腹卻份外隆起。
矮的穿著短挎,皮膚黝黑,可是腿肌結實,腳毛又多長。
矮小但結實的漢子一見孫青霞,就禮儀周周的道:「我知道你是孫青霞,久聞艷名,風流倜儻,天下皆知,今兒一見,果是人中龍鳳,英朗過人。在下姓陳,草字分長,又名漢思,賤號美公子,別號回龍少俠,小名阿菌,半年以來也有不少風流韻事,多得美女青睞,消受了不少美人之恩,亦有紅粉知己無數,借向不為江湖流傳,故而名不見經傳,今日得識君,恐螢蟲之火,不足以與君並論,只祈孫兄雅量,視小弟這等無名之輩為友,不致嫌棄,弟已感激不盡,榮幸之至……」
他娓娓道來,綿綿不絕,只把「粉腸」這一外號略過不提。
這一輪話,說的孫青霞只一味唯唯諾諾,聽到後頭,忍不住了,不禁問了一句:
「閣下之意,到底若何?」
陳粉腸一怔,又陪笑道:「小弟別無他意,更無歹意,只是初次拜晤,喜逢知交,仰儀已久,不勝欣忭,便多說了幾句,望兄萬勿介懷是幸……君名震天下,我等小輩,還真未堪君法眼——」
那高肥漢子忽然打斷,向孫青霞道:「他說你比他有名,他不服氣。」
孫青霞側目視之:「你是?」
突腹高漢道:「王大維。」
孫青霞目光一亮:「大胃王?」
那人答:「是我。」
孫青霞道:「好漢子。」
大胃王道:「我問你。」
孫青霞道:「問。」
大胃王道:「你是不是叫天王派來的?」
孫青霞答:「不是。」
大胃王道:「但你曾是查叫天門下的。」
——他索性連最後一個「人」字都省略了,彷彿要他多說一個字他都極不願意似的,而且他說話,幾乎從沒有第一句:能一句說完的,他決不說第二句;就說一句說不完,他也不見得就多說一句。
孫青霞笑了一笑:「我確曾入過他門下。」
陳粉腸即緊接著道:「你既曾入其門,算不算得上是他的弟子?而今你受他追殺,算得上是背叛師門麼?你曾入其門下,他豈不是你師父?他若曾是你師父,又為何要追擊你到這兒來?你叛他,豈非不義?他殺你,可是無情?你們倆師徒為何鬧到這樣子田地?」
孫青霞道:「我初出道的時候,的確很崇仰查叫天。他的為人、武功、氣派,都很叫我仰儀,我出道比他晚了四十年,二十年前,他曾是我的偶像。到今天,儘管我對他有些事不能理解,有些作為難以容忍,但我對他的佩服,就永遠不變。」
言尖這回也開了口,他說話依然十分響亮:「你為什麼崇拜叫天王?」
孫青霞道:「他當然值得佩服。在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子:他能文能武。他的文采可比蘇氏三父子,氣派、氣勢、氣量都大,所以能容人,座下高手如雲,個個都對他心悅誠服,便是佳例。」
他們打開了「紫微廂」的大門,坐下來,斟了杯茶,聽孫青霞正娓娓道來:
「他的武功高,自無置疑,難得的是,他不僅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在官場中也頗吃得開,不但深得人心,也頗有名望,且為天下老百姓做了不少功德事,所以他更吸引了不少人材來報效於他。」
粉腸卻語帶諷刺地道:「詹通通、巴巴子、陳貴人、李財神、余樂樂、陳路路、馬龍、一惱上人、煩惱大師、菩薩和尚……都是各式人材,也是各路惡棍,擁護叫天王。不過,說來我們的言老闆也有我們大胃王、宣翼娃、司徒丙還有小弟這些赤膽忠心之士,卻不見得孫大俠也對我們言老大崇拜那麼一回!莫不是在十八星山荒地裡當個義薄雲天的老大,就一定及不上在官場上掛名的傢伙?」
孫青霞知道這「粉腸」老是想找他的碴,他也不想跟他瞎纏下去,正要分說,卻聽於情溫言道:
「這本來就不能比在一起的事。說實在的,武林人物,多草莽之輩,難成大事,亦難登大雅之堂。像叫天王這等出身於綠林,不但名滿天下,還受到廟堂重用、朝廷招攬,可以說是萬中無一,別說孫大俠對之仰仗,外子和我都對他一度十分敬佩。」
她開口說話時,已徐步行入房來,敢情是她(對查某)手邊的事,都已安頓好了。
粉腸冷哼道:「老闆和老闆娘的敬重,只點到為止,但我們孫風流大俠表達敬意的方法,卻是報效委身、死盡忠心於叫天王呢!」
孫青霞臉色一沉:「看來,陳兄對我有點意見。」
粉腸嘿嘿嘿的笑道:「那孫大俠可就有所不知了。大凡投靠我們這兒『義薄雲吞』的朋友,泰半都是給『叫天王』一夥人迫過來的,如果來歷不明、敵友未分,就算在下可以信得過閣下,在下的朋友也不見得——」
孫青霞冷哂道:「說到頭來,你們還是信不過我。」
粉腸乾笑道:「不是信不過,而是——」
大胃不耐煩:「是信不過。」
孫青霞道:「那我走好了。」
大胃伸手一攔:「不許走。」
孫青霞道:「為什麼?」
大胃道:「是朋友就在一起聯手。」
孫青霞:「要我是你們的敵人呢?」
大胃道:「是敵就殺了你。」
孫青霞:「那你焉知我是敵是友?」
大胃道:「所以才要你說個清楚。」
孫青霞傲然道:「反正清不清楚,清不清白,我孫某人都不在意,隨便你們怎麼想,隨你們怎麼看!」
於情見雙方快說僵了,忙圓場道:「我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瞭解個真相——孫大俠剛才不是準備把個始末和盤托出的嗎?而今卻因何故又不說了?」
孫青霞道:「剛才我想說,現在忽然又不想了。」
粉腸又來插口了:「難怪孫大俠艷名天下播,不但情常易、愛常變,就連然諾、話語,也變化多端,出爾反爾,無從捉摸,不可當真。出言如此,況乎敵友!只惜未能有緣得大俠賜教,不知閣下劍招變化,是否更倏忽莫測!」
孫青霞冷冷的問:「你要跟我動手?我是一向只浪得艷名,但卻未對三尺青鋒荒疏。」
言尖又氣又急:「咱們大敵當前,何必先來內鬨。」
孫青霞掃了言尖夫婦一眼,道:「你們還是讓我走吧。我去應付外面敵人便是,只請賢伉儷為我照顧龍、顏二位姑娘就好,省得我們自相殘殺、窩裡反,讓老闆、老闆娘左右做人難。」
忽聽一個清脆動人得有點逼人的語音道:「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孫淫魔!」
2.大俠的小說
孫青霞一聽就變了臉色。
他知道發話的是誰。
——除了她還有誰。
所以他轉身就走。
他不想再說,也不欲多解釋什麼。
他從來不喜歡人糾正他的話,也不想讓人瞭解:何況這女子他曾維護過、救過,要是她仍一直都在誤會他,他也就無話可說了。
——把她留在這兒,他自己下去一拼,一切都仁至義盡了。
是以他抄起了琴,把劍從琴中連鞘抽了出來,繫在腰間,向言氏夫婦一點頭,往外就走。
然而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卻在門口。
就攔在門口。
——她當然就是:
龍舌蘭。
龍舌蘭仍攔在門口,她衝過涼、洗過澡,甚至還略作休歇過,樣子出落得像浸在清水上的桃花似的,美得令全場的人眼前一亮,旦都同時屏住了呼息。
她挺著胸,攔在那兒,腰身和胸脯,就像一座山是山、水是水、峰是峰、雲是雲,但又合為一體和諧極了的風景。
好風景。
也很風光。
然而至美的是她那令人不敢冒瀆的風采。
孫青霞本來要搶出門口,但兩人一貼近了,孫青霞不禁反而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氣,不望向她,只冷冷的道:「讓開。」
龍舌蘭道:「不讓。」
孫青霞道:「我不想對你動手。」
龍舌蘭道:「我只怕你不敢動手。」
孫青霞冷然道:「我從來不向女人先動手。」
龍舌蘭哈哈一笑:「好一個名滿天下的大淫魔,居然說他從不向女人動手,當真是浪得虛名。」
孫青霞道:「你讓不讓?」
龍舌蘭笑吟吟的道:「說什麼都不讓。」
孫青霞看了窗口一眼:「我真要出去,你攔在這兒也攔不住我。」說著霍然轉過了身子。
龍舌蘭忽爾一笑:「真沒想到,你連這勇氣都沒有。」
孫青霞一愣,不禁問:「什麼勇氣?我沒有?」
龍舌蘭冷笑道:「聽我要把你留下來把話說完的理由啊!那也需要點面對的勇氣才行。」
孫青霞冷哼道:「那是我和叫天王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瞭解與同情。」
龍舌蘭反問道:「那為何一聽到我聲音便要走?是你不喜歡我一出口就指出你說錯了?還是你不敢面對現實?或是你不喜歡我叫你做淫魔?抑或是你不敢面對我?要是你連面對我的糾正與批評都不敢,你憑什麼獨個兒去面對外面的強大的敵人?若是你不喜歡我喚你色魔,那你為何不坐下來跟大家好好澄清一下,包括你和查叫天的恩恩怨怨?」
孫青霞一時為之語塞。
龍舌蘭又說話了,這次她的話沒那麼咄咄迫人了,反而語氣溫和,語調也溫柔了起來了:
「我剛才跟『西瓜』和司徒丙談過,才明白他們的確有理由懷疑你的來路,也真的難免思疑你和叫天王的關係,但他們也確切的十分需要你的相助,以及非常願意和你共同禦敵。」
龍舌蘭說到這裡,指了指房裡可以讓大家坐下來的地方(包括椅、凳和床、窗沿):「告訴我們吧,到底你和叫天王的淵源和恩怨如何。查叫天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俠,除了諸葛小花,無人可與之齊名。我也想聽聽大俠的真個和底細,你就當是說書人,為我們小說小說幾句吧!你也在武林中給人號稱為大淫魔,除了沈虎撣,很少人在江湖上讓人這般毀譽參半,但影響力卻與日俱增無減。我更想聽聽色魔的真相和究竟,你就小說幾句,讓我們透悟透悟吧!」
孫青霞冷哼道:「你們要是相信我,我們就一塊兒禦敵,要不相信我,也無所謂,我一個人下去打個痛快。」
龍舌蘭嘖嘖有聲:「這算什麼!?只能算是匹夫之勇。沒想到名震天下的新一代出類拔革的高手孫縱劍,也不外如是!」
言尖卻道:「孫大俠是敵是友,已不必懷疑。他是溫老闆介紹力薦的人,八無先生是絕對不會看錯人的。我絕對信任他。」
粉腸卻道:「言老闆,我們也不是要懷疑他,只不過,大家既在同一陣線上對付敵人,就應該坦誠相見,讓我們弄清楚個來龍去脈,才能生死同心,毫無顧礙,全心對敵。他曾在查天王門下呆過,要是一直不肯交待清楚他們之間的實際情由,又教我們怎能信之不疑?溫老闆對我們有恩有義,且目光如炬,自毋庸置疑。可是問題是:他不在這兒!他交待下來的是『陳小霞是自己人,要好好照顧他』,但我們卻連這位孫大俠是不是小霞哥兒也弄不准,我們至少現刻還沒喝醉、沒弄懂、也沒變白癡,要我們信他?可以,頂多五成!可是我們會在大敵當前之際讓一個只信他一半的人留在身邊身後嗎!」
言尖正待分說,於情不欲他跟部屬的意見有分歧,搶先勸孫青霞道:
「孫大俠原本就準備要告訴我們查叫天的事嗎?何不趁此一併兒說個清楚,讓大家釋然於懷——」
孫青霞往下一望,雨更密了,天更陰了,院子裡的犬隻和異獸也更多盤踞徘徊於階前、棚下。
他忽然問了一句:「現在客棧內住著幾伙人家?」
於情答:「十一夥。」
孫青霞又問:「會武的有六伙?」
粉腸一聽,臉色一變:「如不是臥底,怎麼一來便知道咱們有六戶人家是會武功的!?」
於情忙道:「是我剛才在談話時提到過的。」
粉腸「哼」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孫青霞道:「誰把守在第一線?」
於情道:「是『西瓜』和司徒丙。」
孫青霞道:「原本不是司徒丙和陳分長上來照顧龍、顏姑娘的嗎?怎麼現在改為宣翼娃跟司徒丙守在下邊呢?」
於情目中已露出佩服之色。她這些人手調度,只在隨意中跟她丈夫提了一下,當時孫青霞也在現場,卻已記個分明清楚,看來此人不但膽大、氣驕,也十分心細如髮。
「司徒丙善戰,他適合守第一線。宣翼娃在院子裡的陣式花過大心機,擺他在下面,最扛得起陣腳。」這次是言尖作了回答。
孫青霞這樣一聽,也知道在這些人裡,言尖的確是最信任他的,要不然,他不會答得如此徹底。
——這畢竟都是重大「軍情」,要真當他是外人,他還真沒「資格」去探聽。
孫青霞道:「你們之間都有特殊而且緊急的聯絡訊號吧?」
言尖答:「有。」
孫青霞疾道:「該聯絡了。」
言尖問:「為什麼?」
「因為,」孫青霞斬釘截鐵地道,「敵人已開始要攻打過來了!」
3.我是老怪物
「來了。」粉腸挪揄的嗤笑「你別危言聳聽吧——」
忽聽大胃叱了一聲:「噤聲!」
他倒也十分聽大胃王的話(也許他是怕對方發餓起來有一日真的會「吃」了他),馬上收了聲。
一收聲,就聽到聲音。
震動。
手中杯子裡的水,在震動,很快的,連桌上倒覆著的杯子,也在格登格登的顫動著,甚至連床上的蚊帳、乃至床被、也開始在震動。
震動的原因是聲音:
馬蹄聲。
還有喊殺聲。
粉腸、大胃、言尖、於情等一齊往密林望,也一齊變了臉色:
「來了。」
大家相顧色變。
——不止是敵人來了,而且是大隊敵人來了。
聽那聲音氣勢,就算沒有千軍萬馬,也有百軍千馬,鋪天蓋地,捲湧而來。
儘管早有防備,但見如此聲威,言尖、於情、粉腸、大胃、龍舌蘭盡皆相顧駭然。
也儘管大敵當前,風雲色變,但粉腸百忙中仍不忘向孫青霞諷刺了一句:
「來的這般囂張,你以為西瓜和阿丙是聾的麼?還要發暗號通知他們?多此一舉。」
話雖是這樣說,但他心裡,也覺震異。
——而今馬聲急劇迫近,自己如雷炸滾而至,可是,早在誰也不曾聽見任何異響之前,孫青霞已出言儆示,可見他內力高深,耳力也比誰都尖。
不意,孫青霞腋下挾著琴,右手按著劍,肅著臉,看著樓下遠處,冷冷地道:
「我是要言老闆發出暗示:叫他們先勿妄動,以免打錯了自己人。」
言尖不解,問:「為何打錯了人?」
孫青霞道:「因為有人要下去迎戰『流氓軍』。」
龍舌蘭咋舌問:「這回來的真是『流氓軍』?」
這回是孫青霞、言尖、於情一齊回答,都是同一個字:
「是。」
不過,三人各有補充。
言尖補充的是:「你聽那尖呼怪嘯,不是喪心病狂、毫無軍紀的『流氓軍』,武林中還會有誰。」
於情加了一句:「流氓軍的馬隊衝殺,號稱凡所過處,片甲不留,寸草不生,向無活口。」
孫青霞說的是:「他們不是高手,只是流氓,小流氓才要壯膽,自是要叫的特別響。」
然後他彷彿對這煞氣騰騰的衝殺視若無睹的下了一句評斷:
「流氓軍就真是流氓軍。」
陳粉腸卻反問:「你說誰要下去迎敵?」
孫青霞道:「我。」
粉腸冷笑道:「你是溜還是迎敵?」
孫青霞冷哼道:「你要怕我走,大可一齊下去應敵。」
陳粉腸道:「對敵是大家的事,我才不像你逞能、充英雄,誰知道下去之後,是不是前有強敵,後面還得給你擁一刀、刺一劍。」
這時,那急邃、狂暴的馬蹄聲已然近了,且自距離「義薄雲天棧」前二十丈,開始作扇形散開,再聚合成圓型包圍,又組為二隊兩層,前後呼擁,逼近院子,然而速度依然不減,是以已迅速接近不到十丈之遙。
孫青霞已無暇細說,他已清楚知道:「義薄雲天」裡上上下下,就只言尖因溫八無曾力薦之故而極信任他,其他的人,恐怕都對他心存思疑,就算是於情,堪稱待他殷厚,不過看來也在力求弄個分明,到底「流氓軍」是不是衝著他來的?至於粉腸諸子,知他出身叫天王門下,對他更是談不上個信字,到這地步,他惟有憑行動證實一切了。
這時,他也清晰的聽到:客棧內各路人馬正準備應敵的動靜。
事不宜遲,他大喝一聲:
「好,你不敢下去,我去!」
正要縱身而起,忽聽一人沉聲叱道:「我去。」
說話的是大胃王。
「砰」的一聲,他撞碎了窗欞縱身而出的同時,已順手抄起了兩條撞斷了的木條。
孫青霞一見他掠身而出,也飛身而起,他後發而先落,先一步落在院前奔馬疾馳而至之前。
他眼尖。
眼光奇準。
他在半空已看定了方向。
也認準了人。
所以他飛身落在瓜棚架子東北角的方位上。
他落身之處,正向著一人。
他落身之後,也面向著這一人
一騎。
那馬上的人,也不特別,只非常的瘦,輕飄飄的,像隨時風吹得起。
但他的馬卻非常特別。
那是一匹紫色的馬——本來純白、純黑、乃至棗紅色的馬匹,已級為罕見,但而今他胯下的馬,竟是純紫色的。
可是更特別的是:
那紫色竟是一種不褪色的顏彩,是人工塗上去的。
也就是說,這頭「紫駟」的紫色,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故意染成上漆,「打扮」成一匹紫驊騮的。
這還不算特別,更特別的是這人身上的穿著裝飾。
他的耳後、下巴、眼皮、及至人中,都挾著筷子一般長短的竹籤,偏偏在印堂前,又鑲著一顆老大的蛋——看去像是個醃過了的鹹蛋,也不知他把它嵌在額前到底是拿來做什麼用途的。
這樣看來,這馬上的人,的確像一隻怪物。
他看來長相很老氣,可是他騎馬的動作和眼神卻十分俐落。
那怕是十七、八歲剽悍的小伙子都沒他這般充溢著凌厲侵人的銳氣。
孫青霞一躍而下,拔劍,凝立,劍尖遙向那人。
那人乍見有這麼一個人出現,似乎怔了一怔,這一剎間,所有的騎士(大概有一百騎左右吧),都向他這邊望來。
但他依然策轡,上身挺直,其勢不易,直向孫青霞馳騁而至!
——只要孫青霞不讓開,他就一馬撞了過來。
就在這時,孫青霞只覺身畔「嗖」的一聲,掠過一道香風,多了一道人影,與他並肩而立。
來的當然不是大胃王。
要是來的是王大維,那聞到的一定是牙垢味,而不是香風。
孫青霞不必轉頭,已知道來的是龍舌蘭。
「退回去!」他叱道。
「為什麼?」
龍舌蘭不服。
「這種戰陣場面不適合你。你回去保護店裡婦孺!」
「該回去的是你。我趕來就是要你回棧裡去的。」
孫青霞倒奇了:
「為啥!?」
這時,忽然又多添了一道人影,而且還是個曼妙女子,使得那馬上的「怪人」和其他的騎士不禁又愕了一愕。
那額上有顆「鹹蛋」標記的人這時揚了揚手。
他的手很小。
手上有一物,形狀奇特,像是武器,成十字狀,豎長橫短,又像不是。他的手一揚,十字架子迎空一晃,各騎就同時緩了下來。
——沒猜錯。
孫青霞心忖:
——果然這人是這群人的領袖;至少,也是領袖之一。
他知道面對這個人就像是要一棍子砸在蛇的七寸上。
——要是打不死,就給蛇咬死。
這群人合起來就是條首尾呼應、渾身毒鱗的大蟒蛇。
可是群蛇之中,最歹毒的還是這條青竹蛇、飯鏟頭。
他要對付他們,得先對付他。
——就像對付人猿一樣:得先找到最凶的一隻,與他對峙,打殺了它,否則,必為群猿所欺凌撕裂。
何況,他這般突然的跳出來,就是為了證實一件事:
這件事恰好跟龍舌蘭而今所說的理由有密切關係。
「因為他們這一仗不是要來對付你的!」
孫青霞冷哼一聲,這是他剛才與言氏夫婦爭辯了許久的話題。
「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窩在這兒。若叫天王他們曉得了,早就帶同任勞任怨仇小街、財神貴人麻三斤他們掩撲上這兒來了,何必只派『流氓軍』攻打?他們本來就不知道你往回走,先躲『一山樹』後轉回『十八星山』,就壓根兒不會猜到你投靠『義薄雲吞』來了,你又何必作賊心虛。」
龍舌蘭這番說的很快,很急,也很有力。
更重要的是:
很有說服力。
——說服力首重理由。
也就是說:龍舌蘭這番話說的頭頭是道,連孫青霞眼裡也浮現了一種特異的神色。
那神色很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
——「刮目相看」的意思卻是:本來不知道你如此厲害的,現在才知道:以往把你給小覷了。
然而,這大隊人馬顯然沒有「小覷」孫青霞和龍舌蘭。
他們在那手執十字架、額嵌大成蛋的「怪人」所做的手勢下,已全減速,以一種非常緩、非常慢的「馬步」迫進。
但仍是進。
沒有停。
也不是退。
所以孫青霞和龍舌蘭仍有機會交換意見:
「你以為『叫天王』不知曉『義薄雲天』是八無先生一夥的?他既要對付我,圍堵我,難道就會輕易放過這『用心良苦社』的分支?」
「那至少他們也不肯定你就在這兒。」
「但我的確是在這兒。」
「可是你若不出頭,他們的反而情勢不致那麼嚴重。」
「哦?」
「因為光是言尖夫婦領導的『義薄雲天』,他們不想與『用心良苦社』公然為敵,至多只首肯『流氓軍』來蕩平,但若你我在這裡仍活生生的,遲早『叫天王』都會全力撲滅這兒——流氓軍人多勢眾,只要有幾個逃得了回去,這十八星山上「用心良苦社」的唯一勢力,就得給剷平。」
「你是說我這樣出面幫他們,反而是害了他們?」
「你是在逞能,不顧大局。」
「你何以見得:『流氓軍』不知我就在這裡?」
「本來只是推測,現在已然肯定。」
這時,那圓型馬隊來的愈來愈慢,馬上的人見這一男一女只顧說話,卻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不禁更加狐疑起來,來勢可放得更慢了。
「喂!」
那成蛋怪人還如此向他們吆喝了一聲。
孫青霞卻不答理。
龍舌蘭也不理睬。
「你何以確定?」
孫青霞倒似十分尊重龍舌蘭的意見。
「如果他們一早已知你我在此,就不會錯愕——他們不驚訝就不致放緩來勢,既然驚疑,就是不知我們會在這裡,所以已可斷定。」
孫青霞反問:「如果我們不乍然出現,又如何試探出他們知不知道我們就在這兒?」
這次輪到龍舌蘭怔了怔,玉墜也似的懸膽鼻也似蕩了蕩,睜大了眼睛,問:
「你是說——你是故意跳下來,試一試『流氓軍』是不是知道你來?」
孫青霞這次還沒有回答,那鹹蛋怪人已向他們十分不耐煩的喊了話:
咄!我們是『銅鑼拗義軍』,這次乃奉廷今掃蕩『十八星山』的流寇、匪盜言尖一眾人等,不幹事的,即行迴避,否則格殺勿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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