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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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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風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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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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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0:28 |只看該作者
  孫青霞和龍舌蘭一個俊、一個俏,忽然這樣跳出來攔道,這干「流氓軍」固然凶悍,但領袖卻是進退有度的悍角色,一見有疑,發覺有異,當即先試探後行動,要弄清楚底細才出手。
  只聽孫青霞冷哼道:「你們這種人還敢自稱『義軍』?當日南單城守將就是聽信了你們是『義軍』,放你們入城,所以全城給燒殺殆盡,慘死無算;昔年西池子的鄉民,就是以為你們既有王命在身,不致亂來,便予以放行,結果全鄉雞犬不留,搶掠一空。 ——你們這種畜牲也算義軍?呸!」
  那鹹蛋怪人十字槍一挺,馬隊赫然同時勒住,馬蹄猶自騰動不已。
  鹹蛋怪人瞳孔收縮,厲聲問:
  「閣下是誰——!?」
  孫青霞反問:「你又是誰?」
  怪人道:「我是『銅鑼軍』的三當家,小姓余,人稱……」
  孫青霞打斷道:「你就是『流氓軍』中的『小妖怪』余華月?『流氓軍』的獸兵中,要算你還有點天良未泯!」
  怪人依然不動氣,只無奈的笑了一下,仍向孫青霞和龍舌蘭追問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就算我是『小妖怪』——軍內兄弟可是稱為我『余天師』呢!我倒是專收魔除妖的,不意卻給江湖宵小傳為『小妖』!卻不知二位高處大名,咱們素無恩怨,卻來插手此事!」
  孫青霞道:「誰說我們向無夙怨?」
  「小妖怪」余華月道:「我跟閣下倒素昧平生,卻不知恩怨何來?」
  孫青霞淡淡地道:「你聽了我名字,自然就會知道恩怨何在了。」
  「小妖怪」和馬隊跟孫、龍二人相距大約三四丈遠,他已知來人必有來歷,一面悄悄發出暗號,一面作第三次問詢:
  「正要請教大號。」
  孫青霞大刺刺地道:「我是孫青霞。」
  ——「孫青霞」三字一出,果然在馬隊中引起騷動。
  連那怪人的臉上,也發生了一種極其奇怪的異象:
  他額上的鹹蛋,忽然好像裂開了一下:
  一對蝴蝶,好似自那蛋中飛了出來。
  也許這只是幻覺,但孫青霞確實是看到了這種特異的景象:
  ——儘管那可能只是剎那之間的錯覺,或是幻覺。
  孫青霞也已訝異。
  他只把話說下去:
  「你要是小妖怪,我就是老妖怪,你知機的就馬上收隊回去,否則,必然鬥不過我,給我收了殺了,也只不過是大妖吃小妖,別人救不了、也管不了!」


4.鴛鴦蝴蝶


  這番話一說,龍舌蘭不禁寒了臉色,向孫青霞低聲叱道:「你這樣張狂,他豈有退路?他若無退路,這一仗豈不是非打不可!?」
  孫青霞冷然道:「你怕打仗?別怕,仗由我來打便是。」
  龍舌蘭一聽更怒:「你這是逞個人之能!應付這些流氓軍姑娘沒個怕字,但你這樣一攬擾,流氓軍和五個當家的一定跟『義薄雲吞』沒完沒了。你死你事,可不要害人!」
  孫青霞這才冷哼道:「我就是要把事體鬧大。」
  龍舌蘭本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忽見孫青霞冷漠的臉色出奇的凝重,便蹙顰玩味孫青霞這一句話來。
  卻聽孫青霞又向馬隊揚聲喝道:「知機的你們就立即滾,連叫天王都收拾不了我,就憑你們也來討打!?」
  孫青霞這麼一嚷嚷,那百來騎上的漢子,全都變了臉色。
  他們全都臉有怒色。
  全都怒目瞪著孫青霞,巴不得馬上將他撕成碎片似的。
  孫青霞依然敵我。
  他這時臉上的冷、傲、和漫不在乎之色,足以觸怒一切在場的人,包括龍舌蘭,以及王大維。
  大胃王手持二木條,交叉背向孫青霞而立,正面對另一個馬上的人。   這人皮膚黝黑得像給烤焦了一樣,但眼尾的皺紋很多、很密,也很深刻,簡直深如刀刻,卻折成白紋。
  是以黑白分明。
  這人也並不高大,穿的是全身窄衣短打玄黑勁裝,神情、身段都十分剽悍。
  他跟其他騎士一樣,怒目瞪視孫青霞,然後,又望向那臉上彷彿鑲了個瓷製鹹蛋在額的漢子,好像都要看他指示、只候他一聲令下似的,臉上都出現了極為期盼的神情。
  ——那大概就是渴望放手一戰的神色吧!
  可是,那「小妖怪」余華月卻更加謙遜,甚至可以說,更加的謙卑:
  「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風流劍俠』孫青霞孫少俠?久仰大號,聞名遐邇,早欲晉謁左右,但素未謀面,未便唐突,不意能在此地拜謁俠風,實為三生之幸……」
  孫青霞聽了個半天,怪眼一番:「你虛偽夠了沒有?」
  余華月道:「我這是盡晚輩之禮,仰儀之情,也吐自肺腑,頂多只是客套,決非虛言。」
  ——這干人說是「流氓軍」,但從余華月這號稱「小妖怪」的三當家看來,談吐卻是禮數有加,且亦禮儀周周。
  然而孫青霞仍是傲慢不領情。
  只聽他道:「什麼晚輩!你年齡比我還大,假惺惺作態個啥!要打便打,用不著娘娘腔的扮可憐。」
  此語一出,「流氓軍」的人都發出咆哮和怒罵。
  就連龍舌蘭和大胃王臉上也露出嫌惡之色。
  余華月卻更是謙恭:「孫大俠罵的甚是!不過,既然孫大俠在此,且執意要維護『義薄雲吞』的話,就衝著孫大俠的面子上,我們也不好動手。」
  話一出口,馬上騎士盡皆嘩然。
  那黑漢子第一個不服氣,揚槍搶棍咆哮道:
  「老三!你讓這種人作啥!?就憑這麼一站出來,說幾句話,咱們就搖了尾巴滾回去麼!這樣在老大面前如何交待,你不敢上,我上,我戳他娘格一百三十二個窟窿。」
  眾騎士都大聲叫好。
  余華月持十字槍一揮,大家又靜了下來——顯得這些馬上衣衫襤樓、獰臉猙目的漢子們雖對這「三當家」對待孫青霞的忍讓極不服氣,但對他卻依然十分服從敬重。













  只聽余華月卻向孫青霞一笑表示無奈,道:「無論如何,只要孫大俠在此,我們的確不敢造次。不過,現下情形,孫大俠也是眼見的了:如果只憑一個人站出來說幾句,咱們就如此退兵,不但回去必受大當家嚴責,日後也必讓武林同道笑脫大牙,況且,今日來的眾家兄弟也必然不服,在下我也不好交差。我與孫大俠素昧平生,坦白說,而今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孫青霞孫大俠,我也無從辨別——」
  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一頓,才道:「我一向尊敬孫大俠,名劍風流,非凡作為。在下也極願看在足下面上,暫不踩平『義薄雲吞』小棧——可是,閣下也理當知道,孫青霞大俠名成之後,假冒他的、頂替他的、充當他的、用他名字招搖撞騙的人,每個城裡總有十一二個,在下為審慎起見,也為孫大俠清譽著想,總不能聽人說幾句話便拍拍屁股撤了軍,這對誰都不好交待。萬一日後江湖上有識之士,都誤以為孫大俠與這黑店的人狼狽為奸,那就更令孫大俠含冤受辱了。」
  說到這裡,只聽那黑漢子領著那一眾騎士吆喝道:
  「余三當家,跟這種充字號的多說什麼,宰了他算了。」
  那余華月依然不為所動,只笑眺孫青霞。
  孫青霞幾次挑釁,見依然不能使余華月對怒,當即斂起囂氣,沉聲道:
  「我先要知道一件事。」
  「知無不告。」余華月答。
  「你跟言老闆是怎麼結的仇?」
  「我跟言尖無仇無怨,若說有隙,那是我軍和『義薄雲吞』的宿怨。」
  「哦?」
  「這家黑店專門包庇罪惡滔天的重犯,目無王法,咱們奉有王命,為民除害,要鏟除此等敗類久矣。」
  「胡說!」只聽言尖自「義薄雲吞」二樓窗子伸出頭來,氣極嚷道:「我這兒只收容含冤受屈的義士、烈士,給你們這些鷹犬走狗逼得走投無路的好漢,好人,你少來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余華月瞇著眼,忽然一牽馬轡,讓出一個缺口來,嘴裡譏誚地道:「我可是有證有據的!」
  只見他身後有三四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小妖怪」余華月示意之下,一名青年漢子立即戟指言尖怒罵:
  「就是他!我們保鏢路經此地,投宿此店,這傢伙給咱們上了蒙汗藥,結果害得我們既失鏢銀,八九兄弟多喪命於此役中——只我溜得回來,剩半條命,就是將這等傷天害理的畜牲繩之於法!請義軍為我出頭!請三當家替我嫖局申冤!」
  言尖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幾乎就要穿窗而出。
  但於情扯拄了他,只揚聲回了一句:「我們從沒見過你。你這是血口噴人,受人唆使。」
  她話未說完,另一馬上的少婦就尖叫了起來,哭哭啼啼的道:「——就是她!就是她!我夫婦去年投宿此客棧裡,外子就是著了她的道兒,給剁成包餡兒——她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認得她!」
  另一個斷了一臂的漢子則悲憤的說:「我的女人和我這一隻手臂,都是因為誤投此店,而給毀了的!——我要你還我個公道來!」
  還有一個老年漢子,只搶天呼地的哭叫了幾聲:
  「兒啊!媳婦呀!孫子哇……你們死的好慘啊!天公無公,惡人當道,還敢號稱是義薄雲天哪!」
  他啥也不必說,只那麼個呼叫幾聲,人聞者莫不為之鼻酸。
  一時間,馬上的漢子盡皆大聲吆喝起來,可見群情沸蕩已極。
  龍舌蘭忽然在此時說了話。
  在眾口署罵聲中,她的語音還是非常清晰。
  她在馬上一拱手,向那最先發話指罵言尖的漢子。
  「敢向兄台貴姓?」
  那漢子一愣,一時不知所措,只好求助似的望向余華月。
  余華月點了點頭。
  在一剎間,孫青霞又仿似乍見他額頂似是撲出了一對鳥雀:
  酷似鴛鴦的一對鳥兒。
  這使得孫青霞不禁心中尋思:
  一,這是幻覺,還是實境?
  二,怎麼只要望向這「小妖怪」那鑲著似鹹蛋殼似的額頂時,就會有的幻覺?
  三,這「鹹蛋」到底是什麼東西?用什麼事物製成的?究竟有何用途?
  他心中迷惑。
  也因迷惑而生提防,且更加警惕。
  這時,那黃髮漢子已回答道:
  「我……我姓吳……」
  「大名?」龍舌蘭追問。
  那蓬首漢子囁嚅了一陣,又偷去瞧余華月的臉色,才豁出去了似的道:
  「我叫吳子勁,你是誰?」
  龍舌蘭也不答理他,只追問下去:「可有外號?」
  那漢子又愕了愕,遂而搖首,「沒……沒有。」
  龍舌蘭道:「真的沒有?」
  那漢子挺了挺胸:「沒有就沒有,有什麼好遮瞞的。」
  龍舌蘭忽又問:「你在鏢局中待過多久了?」
  滿頭黃髮的漢子計算了一下,昂然道:「大概……也有五年了!你是什麼人?為何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龍舌蘭嫣然笑道:「這可怪了。誰都知道走鏢的最喜替人取綽號、叫花名的,看閣下的樣子,也有兩下子,江湖武林走得去遍,怎會連個外號都沒有?」
  那漢子看清楚眼前不過是亮麗女子,氣勢倒壯了起來,昂聲道:「誰說我沒有外號?說予你們也無妨,我就叫『獅子搖頭』吳子勁是也!」
  龍舌蘭吐了吐舌尖,「哇,好厲害。」又問:
  「那你原來自何地?」
  「萊陽。」
  「萊陽?」
  「便是。」
  「那貴鏢局的大號是——?」還未等吳子勁反應過來,便搶著猜伐:
  「我看準是『金輪鏢局』,困為萊陽一帶,最著名的就是這家鏢局,要不然,就一定是『扶濟鏢局』了,因為它威名最盛!」
  那漢子簡直連肩膊都闊了些,哼哼的道:「我便是那『扶濟嫖局』的鏢師。」
  龍舌蘭笑了。
  笑得麗麗的。
  也詭詭的。
  然後她道:「是真的麼?你沒記錯吧?是『扶濟』麼?『扶濟嫖局』的總鏢頭金倚倫可是跟我有點交情的唷!」
  吳子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說:「你去問金總鏢頭吧?我可是他得意寵將呢!」
  龍舌蘭促狹地笑了一笑。
  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陽光一照,卻很有點狡獪的味道。
  像一頭狐狸。
  可是雨水也微濕了她的前額的劉海和眉鬢,這樣看去,她笑得再陽光少女,但眼神還是憂悒的。
  ——幽幽。
  ——悠悠。
  ——也優優。
  ——且優憂。
  只聽她語帶惋惜的道:「好可惜,金老總如今就在這客店裡,他卻從來沒聽過你這號人物。」
  這一回,吳子勁頓時臉色大變。
  這次只白不紅。
  ——想不變色也不行了:他怎料到「扶濟鏢局」的總鏢頭恰好今回就住在「義薄雲吞」裡。
  這次想不認栽都不行了。
  孫青霞斜裡看看龍舌蘭,笑意裡彷彿也有點邪邪的。
  ——這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也是一個好玩的女人。
  ——實在是一個聰明而又好玩的女子。
  孫青霞如此尋思。
  他看透了龍舌蘭的用意。
  還有用心。
  吳子勁一時對答不上來,余華月卻向龍舌蘭拱手道:「龍女俠好。」
  龍舌蘭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是龍舌蘭?」
  余華月道:「龍女俠英氣迫人,美艷不可方物,又具俠骨丹心,這一番話說了下來,自見機杼,妙意巧心的,若不是龍姑娘,卻還是誰?近日來,龍女俠和孫大俠一併聯袂,千山登遍,萬徑行盡,成為江湖上人所最矚目的一對鴛鴦劍侶,蝴蝶俠侶,有誰不知?何況,龍捕頭的『一花五葉』神箭,這綠色小劍往背上一掛,還有誰認不出龍女神捕的俠蹤聖駕呢!余某眼淺識薄,拜會嫌遲哩,要不然,我這位吳小兄弟,也不必裝腔作勢,到底還是讓龍捕頭當耗子一樣捉弄了。」
  吳子勁掙紅了臉,跟他的一頭黃髮正好相得映彰,「你……余三當家……你這算——!」
  余華月逕自道:「龍姑娘,這不像話的確沒能逃得過你的法限,他不錯是姓吳,但名為中奇,不是子勁,外號『刀笑劍哭』,當然不是什麼『獅子搖頭』之類的古怪稱號,他其實是咱們的七當家。」
  這番話,形同把什麼機密都向人給抖出去了,那綽槍黑漢第一個就忍不住:「老三,你搞什麼鬼,來砸咱們自己兄弟的台!」
  余華月依然平心靜氣。
  「老五,咱們穿了,別撐了。」
  那「老五」自然就是「流氓軍」裡的五當家程巢皮,但而今卻大惑不解:「什麼穿了?咱誰也沒漏底!」
  余華月歎了一口氣,「在明人面前,咱們一上陣,就連底都洩了。」
  程巢皮忿忿也悻悻地道:「三哥又何必老長他人志氣,盡滅自己威風!」
  余華月只好微笑向龍舌蘭溫和的問了一句:
  「其實並沒有『扶濟鏢局』,是不是?」
  龍舌蘭嫣然笑了。
  「我一向喜歡人談話溫和的。」
  「所以我回答你。」
  「沒有。」


5.戰蚤


  余華月道:「當然也沒有『金輪鏢局』?」
  龍舌蘭道:「有,不過不是在萊陽。」
  她吃吃地笑道:「況且,他說話也沒有山東口音。」
  余華月正色道:「就算他身份可疑,但也不見得其他人的話就不可信。」
  龍舌蘭笑著,像只小狐狸,一般美,一般媚,一般慧黠可人,道:「假如你給我喝的第一杯茶是有毒的,我會不懷疑接下去第二、三、四杯茶是不是也有毒?」
  她吃吃地以纖指向吳中奇等人指笑道:「何況,若這兒真是黑店,那這黑店也可真太大意了。每次做案,總有重要活口留下,倒似生怕人不知道:我家開的是黑店似的,你巴不得叫人代為宣傳呢!」
  余華月一時默然無語。
  那吳中奇氣得恨聲切齒:「你這瘋女人,騷蹄子,看我把你大卸八塊,我宰了你。」
  龍舌蘭也不動氣,只叉腰道:「過來呀,大鏢師,我等你宰呢!」
  說時,桃花眼兒一瞟,兩綹長髮發稍就含在兩片薄荷葉似的櫻唇間,美煞也媚煞了。
  只聽言尖沉聲道:「龍女捕頭,謝謝你。」他說話一向響,就連這番沉聲的幾句話,也還是悶鞭炮似的響。
  但這悶炮聲中充滿了誠意和謝意。
  他這時已悄沒聲息的走到龍舌蘭身邊,輕快得就像一隻跳蚤。
  他全身躬起,將全力都擺在戰鬥上,就像一隻戰蚤。
  孫青霞曾見識過他的輕功,故不為奇,但龍舌蘭卻幾乎沒給他嚇了一跳:
  他一向步履沉重,聲音響亮,予人莽烈的感覺,卻不意有這麼靈巧的輕功!——可見得世上一切真功夫,都是練出來的,而不是生出來的,更不是看出來的。
  此際龍舌蘭、孫青霞、王大維,加上言尖等四人,背並而立,正好對著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應敵。
  只聽程巢皮長槍一抖,又喊了一聲:「三哥——」
  余華月點點頭,和聲的道:「我知道。」
  程巢皮的臉色就像剛給鞭炮炸過一般,黑煞神也似的,瞪住余華月:
  「余三哥,咱們總不能給這一男一女的一站出來,才說幾句話,就給嚇退回去吧?你一聲令下,我朝他奶奶的三百一十七個對穿洞!」
  余華月和氣得近乎老氣的應了一聲:「我明白。」
  程巢皮吼了一聲:「那你還等個屁?發令啊!」
  他憤怒得似連眼邊的皺紋都快脫落下來,持槍的手也氣得快要拗斷了槍——儘管那槍桿子是精鐵打鑄的,看去沉甸甸的,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但在他手裡就像脆枝枯椏一般易折。
  余華月抬目,這一剎間,孫青霞感覺(抑或是錯覺),他抬的不是那眉下的兩隻眼睛,而是印堂上的那顆「大鹹蛋」——彷彿尋顆蛋才是他真正的「眼睛」。
  第三隻眼。
  ——只不知他的「第三隻眼」是不是也能「通天」?
  俗稱成佛後即開「天通眼」,眼前這余華月,翻眼望人之際,像一個不知從哪顆星宿蒞降的神人異物,多於像一個活在世間的人。
  只見那余華月「怪眼」一翻,向孫青霞等人攤了攤手,道:「想必孫大俠、龍捕頭已看得出來,我余某人也不好不作交待。」
  孫青霞一哂道:「異曲同工。」
  大家一時都不明白他此語何所指。
  孫青霞道:「不久前我還打了一仗,對方已是先把退路擺好,至少可以自保、免死,他才肯出手一搏——你不是第一位。方式雖然不同,但效果一樣。」
  余華月聽了,居然臉也不紅,只問:「有這樣的人麼,卻不知是誰?」
  孫青霞也不隱瞞,只道:「任怨。」
  余華月倒似真的吃了一驚:「『任氏雙刑』的任怨!?」
  孫青霞淡淡地道:「任勞任怨的任怨。」
  余華月吐舌道:「你們得罪的人也不少呀。」
  孫青霞道:「所以才不在乎再多你一個。」
  余華月鄭重澄清:「我們不止是一個人。」
  孫青霞道:「所以我要給你一個交代。」
  程巢皮在後大喝道:「留下你的狗頭來,那就是最好的交待。」
  余華月額上的鹹蛋又似是分裂了一下,這一次,彷彿飄出一對鴛鴦來,但又一閃即沒。他舉起了十字槍,但槍頭向下,左右晃了一晃。
  和巢皮的眼睛立刻亮了。
  黑而亮的眼睛,眼裡好像點燃了一對火炬:黑火。
  然後他就出了手。
  未出手前,他飛身而起,像一道黑色的旋風。
  他自馬上一躍即起,一槍刺向大胃王。
  大胃王自客棧飛身躍出之後,就一直盯著這黑漢子程巢皮。
  程巢皮一動,他立即就迎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大。
  他一步就迎上了那朵「黑雲」。
  程巢皮人在半空,如同密雲裡迸出一道閃電:
  他一槍就戳了下去。
  槍搠大胃王的胃。
  大胃王手裡的兩支木條一交叉,格住了程巢皮那閃電一槍,且雙手上下一報,前後一扣,已搭架住「天下一般黑」程巢皮手上的槍。
  槍在程巢皮手中。
  大胃王一招已扣住他的槍,且正發力要把他的槍奪過來。
  他用力一扯,槍是拉過來了。
  可是槍折了。
  槍折為二。
  槍也裂而為二。
  這一剎間,連槍尾也錚地彈出了一截槍尖。
  大胃王手上的兩支木條一扳一挑,雖然可以夾得住一支快槍,但當然制不住那斷為兩截的槍。
  也阻不了程巢皮的去勢。
  大胃王一愕之間,巢皮已掠到孫青霞的頭頂。
  這時,他雙槍又駁成一槍,一槍就向孫青霞的頭皮扎落。
  滾滾烏雲中的一道激電。
  電殛。
  孫青霞沒有抬頭。
  他甚至沒有舉目。
  他仍看著余華月。
  只看余華月。
  他盯著小妖怪,卻沒理會正飛掠在他頭上發出狠命一擊的「黑神鴉」程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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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1:05 |只看該作者
  程巢皮正一槍刺下。
  槍快。
  絕。
  且厲。
  一槍直扎孫青霞之頭頂。
  孫青霞沒有動。
  他沒有閃躲。
  他甚至沒有抬頭。
  一槍刺下。
  眼看要著——
  忽然,槍改了向。
  槍尖一偏。
  槍也改了勢。
  槍尖仍刺落,但戳向的在眼看刺著孫青霞天靈蓋之一剎間,改為刺向龍舌蘭臉頰。
  這變化極快。
  就像程巢皮本來就是要扎向龍舌蘭而不是刺向孫青霞一樣;然而孫青霞好像也早知道程巢皮這一槍刺的一定是龍舌蘭而不是他一樣。
  程巢皮的槍勢一偏。
  ——龍舌蘭立即遇險。
  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孫青霞這才動了。
  他動的是手。
  也是劍。
  劍在手。
  手中有劍。
  劍是好劍。
  手是名劍手的手。
  高手的手。
  ——這劍術高手已然動手。
  動劍。
  一劍刺出。
  槍影迅即沒去。
  血光暴現。
  這時,天空暴現一蓬血。
  「黑雲」忽然一折,像一頭受傷的黑龍,倏地折翼般的蹌踉而去,驟降至余華月的身邊。
  可是余華月卻在這瞬間已不在他身邊。
  他已衝向孫青霞,快的就像霧雨中的一道鬼影,也像大白日裡的一隻戰蚤。
  他手中有槍。
  這是一把很特殊的槍:
  十字槍!
  他一槍便往孫青霞的胸腹扎去。
  ——由於他的槍型特別,所以每一出手,就等於在同一時間裡,他的正槍鋒是刺往孫青霞的胸,但上槍尖卻是撩向孫青霞的下頜,下槍口卻是扎向孫青霞的小腹。
  一槍三刺。
  一出手,同時攻向三個目標:
  而且是要害。
  ——只用一招。
  高手也有鬆懈的時候。
  是人就難免有疏忽:
  就算是一流頂級高手,在某些特殊的時候,也會有疏失:例如在得意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疲倦的時候,勝利的時候……
  孫青霞剛剛才一招傷了程巢皮,頭向上仰,正是得心應手,這一剎間,余華月認準了:
  出手!
  余華月的十字槍這才出手,忽見眼前一花。
  「花」的是孫青霞忽然不見了。
  但「花」的確是開在自己的前面。
  只不過,那是「劍花」。
  這一朵「劍花」美極了,燦麗極了,冷冽極了,簡直讓人驚艷已極,為這絕倒。
  ——接近這「花」,如果要付出任何代價,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余華月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難怪那麼多高手也死在孫青霞的劍下了,他們大概也受不住這一朵「劍花」的誘惑吧?
  余華月當然不想死。
  他曾經生了一場大病,連他貧窮的父母也覺得他必死無疑,把他扔棄到鄰鄉路邊了,可是,他又死撐著爬回家裡來了,使父母親都大惑震訝,不忍心再丟棄他。
  那時,他才不過四歲。
  他有一次給數十隻惡狗追噬,身上總共有三十一處傷口,幾乎是遍體鱗傷,但他就是不死。
  之後,他吃了二十七次狗肉。
  ——其中有四頭是給他在那一次負傷中當場殺死的,所以不算。
  那時,他才八歲。
  到他十三歲的時候,給一群流氓持凶器的圍毆,情形比給狗咬更糟,他簡直是體無完膚,然後,再給扔到溝渠裡,打他的人,都以為他死了;救他的人,只不過是做善事來埋葬他。
  不料,他卻在泥土掩蓋他半身的時候,悠悠的轉醒過來。
  ——要是那好心人先用泥土覆蓋他臉孔,那他就死定了。
  他仍然活著。
  不死。
  他不肯死。
  他覺得只有能活下去,才是一切,要不然,一切都是徒然。
  所以,這之後,他學武功,是為了保護自己,然後,他又以自己的武力,保護了一大群人,其實他也需要這一大群人來保護他,以壯他的聲勢。
  他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加入「流氓軍」,「流氓軍」的老大要等到他一個人做了三百四十二人合起來都幹不成的慘案之後,再候他天涯流亡到頭來無處遁身只好逃入十八星山,再直驅「峻峨山」,「東方蜘蛛」老大這才特別禮待、收容他,把他推舉為「流氓軍」的三當家。
  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使自己活下去:不受人欺侮但又能欺侮人的活下去。
  因此,乍見「劍花」的余華月,絕對不要做撲火的飛蛾:
  他不想死。
  他一向都不愛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更愉快的活下去。
  為了這一點,他不惜「毀容」,在自己臉上裝上了許多「竹籤」,又嵌鑲了一個類近成蛋殼的事物,都是為了在對敵時可以求存、求勝,乃至讓自己更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他甚至揚言:自己喜歡的是醜,而不是美。
  因為但凡「美」的事物,都不長久。
  花如是,女子如是,連家庭也如是……
  所以余華月揚言:他不要家庭。
  ——生孩子做什麼?又不便殺了吃了,含辛茹苦養大後又可能叛逆自己,養來做啥?
  ——娶老婆作什麼?不如見到有美麗動人的女子,奸而殺之可也,又何必娶來養在身邊,一怕她偷人,二怕她報仇,三怕她這不喜來那不順,那多煩!
  所以他決定終身不成家。
  他只願當強盜。
  ——只要當了強盜,他所作所為,就一切都可不必負責任了。
  這就是他的想法。
  這只是他的想法,但他的殺法,都在這十字槍的槍尖上!
  他本要一槍就搠死孫青霞。——他原早就知道,如果跟前這人真的是孫青霞,可不易鬥,決沒那麼容易將之放倒。
  是以,他攻出這一槍之前,早已想好了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的應變法。
  他總共想好了十招,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絕。
  但他就算能想到孫青霞及時避得了,也想不到他會立即反攻:
  「劍花」當頭而開。
  余華月空然用手一拳打在自己的鼻樑上。
  「格」的一聲,他的鼻樑發出了仿似折斷的聲響。
  ——這個要害關頭,這人打斷自己的鼻子幹什麼?
  鼻樑斷了,會疼。
  但看余華月的模樣,痛的絕對不會是他,而是他的敵人。
  他的鼻子就像一個機括。
  一個樞紐。
  ——那就是說,往那兒一按,某種機關就會即時發動。
  對余華月的敵人而言,這通常就是他們喪命、喪生的時刻。
  因為余華月這往自己鼻上擂一拳,竟把他原鑲嵌在耳上、頷下、唇上、眼上的竹籤,一股腦兒一蓬銀針斜雨似的全迸噴出來。
  全激射向孫青霞。


6.我已認輸


  這一下遽變,令在旁觀戰的大胃王、言尖、龍舌蘭等,莫不為之大驚失色:
  大家都知道余華月臉上嵌著銀晃晃的竹籤。
  這是一個事實。
  大家也都只以為這只是「小妖怪」鑲置的飾物——正如一些保持了遠古風俗的民族一樣,喜把金銀珠寶、乃至避邪助威的「飾品」(甚至是人骨、骷髏)往臉上、脖上、身上佩掛似的。
  沒想到,這絕非飾物,而是暗器。
  而且是極其厲害的暗器。
  一發不可收拾。
  「小妖怪」余華月就是這個樣子,他不怕醜,也不怕難看,更不怕難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要為了存身、活命、奪得勝利、成功。
  所以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暗算著了孫青霞。
  孫青霞大叫一聲,全身一躬,仰天倒下。
  「流氓軍」的人,頓時齊喝了一聲轟天彩來。
  ——他們都跟隨這「余三當家」出征打仗多次、久矣,自然心裡清楚他的殺手銅,他們內心也早就期待三當家的能使殺手把那態度囂張的傢伙幹掉。
  果然得手。
  余華月一向是待人態度越是謙遜,下手就越重、越是厲害、毒辣。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要害一個人,就得對他友善;若是待對方不夠友善,那就是對敵狀態了,那又如何成功的害得了對方?
  因此,他常常得到成功。
  正如這一次,他也取得了勝利。
  孫青霞倒下了。
  ——他的「飛簽一殺」自是支支淬毒。
  由於余華月姓「余」,武林中正有一個著名的幫派「飛斧隊」,隊員大多是「余」姓高手,組合而成的,余華月一度加入成為其中一員,在七次戰役中奪過功,兩度使用過這「奪命飛簽」。
  但他卻受到「飛斧隊」副隊長「飛斧神幢」余銘鈴的責難:
  「你怎麼在暗器上淬此厲毒?」
  「既然用暗器對付人,那就是旨在殺人了——既要殺人,何不淬毒?」
  「就算淬毒,也不必動用這種『拉柴』之毒。」
  「這毒只是夠毒,也沒啥不好?」
  「還說沒什麼不好!這毒只要沾了,不死的人也得要變成半身不遂,或雙手、雙腳、四肢都不受人的控制,這樣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形同廢人,未兔殘忍。」
  「毒藥本是殘忍的。毒死的最好,毒不死的,最多,我加一槍搠死算了。」
  「可是……我們『飛斧隊』的暗器是從不淬毒的。」
  「你們用的是斧——我用的才是暗器。」
  「你!——你不配用斧!」
  終於,余銘鈴不知激於義憤,還是實在瞧不順眼這個心狠手辣而又離經叛道、自私自利但又有過人之能的同宗,到底還是逼余華月退出了「飛斧隊」。
  這使得余華月到頭來還是加入了「流氓軍」。
  他的方式依然不改。
  風格依舊。
  他的「飛簽一殺」依樣淬毒。
  ——淬的依然是「拉柴」之毒。
  一種專門破壞人的腦神經中樞,使人的心、肌、神智全遭徹底破壞的毒。
  惡毒的毒!
  好毒!
  至少,這毒已毒倒了孫青霞!
  問題是,就算余華月的竹籤沒淬毒,孫青霞也一樣不會好過。
  因為他已著了余華月的「飛簽」——小妖怪發射竹籤的方式和手法是直接而了當,竹籤自他臉上什麼部位射出來,就射打向敵人的同樣部位去:
  沒有比這更直截。
  沒有比這更具殺傷力。
  孫青霞既然著了,就一定倒。
  余華月一招得手,心中得意,但卻絲毫不大意。
  他將十字槍一綽,神龍擔水式,左右逢源格,左手勒馬點兵訣,馬上聚神留意:
  孫青霞的同黨有沒有趁此攻來?是不是要乘此迎救他?有沒有什麼動靜——他不想這頭跑了個孫青霞,那頭則反而受其他敵手所趁。
  沒有。
  沒有動靜。
  許是因為孫青霞明明已站了優勢,但卻遽變猝然,為他所擊倒,言尖、龍舌蘭等一時還接受不過來,而不及有所行動。
  余華月覺得自己很應該在這場合先說一些話,把場面鎮下去再說:
  「我奉勸大家別打了,這姓孫的是自找——」
  話在說。
  未說完。
  話未說完劍光起。
  劍光寒。
  如雪。
  劍光鋒利得雪亮,又雪亮得鋒利的劍,已指著他的咽喉。
  他先看見劍光。
  然後才看到劍。
  劍尖。
  那時劍尖已抵在他的咽喉上了。
  ——就真的只輕輕的、帶點微癢的點觸在他特別突露出來的喉核上。
  之後他才看到人。
  人:
  高、瘦、雪衣。
  唇薄如劍,眉直如劍,目亮如劍,英挺如劍,整個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好一個劍手和他的劍:孫青霞。
  余華月只嚥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吞下唾液的過程裡還曾滑過孫青霞手裡的劍鋒上。
  ——那把劍雖還未刺入他的身體,但彷彿已切割入他的靈魂裡,甚至亦跟他的元神混為一體。
  這感覺太可怕。
  但余華月依然在說話。
  他依然能把話說下去——儘管那已不一定就是他原來想說的話:
  「——孫大俠找上我的麻煩,那是我的榮幸,所以明知是不自量力,為了要給叫天王和大當家作個交代,只好自取其辱也得要硬著頭皮受孫大俠賜教、饒命了,我現在就已經認輸了。」
  孫青霞沒有表情。
  「你不是還有法寶沒使出來的麼?」
  「是。」
  然後余華月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這件事是既沒動手、也沒動腳、甚至全身不動——
  事實上,只要他一動,孫青霞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他不動,但他的臉卻動了。
  動的是他的額。
  不,其實是他額前的那粒「鹹蛋」。
  ——那顆「鹹蛋」好像完全受臉肌控制,就像眩眼、張口、呼息等五官一樣,忽然又「裂」了開來。
  乍見時,在那「鹹蛋」裡飛出的好像是一對「蝴蝶」,後來,再飛出來的似是一雙「鴛鴦」:這一次,飛出來的卻又是什麼?
  沒有。
  在那看來似是瓷器打造的又像是有磁性的「蛋形物體」上,開了一開,但沒有,沒有任何事物自那裡邊飛出來。
  可是孫青霞立即好像見了鬼一樣,整個人倏然後翻,竄了開去。
  他匆忙得連劍勢往前一扎就可以要了余華月的命——他也沒能顧及。
  的確是沒有東西自那灰白的蛋形物體內飛出來,要換作別人,稍掉以輕心,早就橫死當堂。
  但余華月對上的是孫青霞。
  孫青霞這一剎間已判定:
  一,是沒有暗器自「蛋」裡打出來。
  二,但卻有比暗器更可怕的東西自「蛋」裡射出來。
  三,那是氣體。
  ——毒氣!
  什麼毒氣?
  孫青霞一時也還是摸不著、弄不清楚,只知道它只是一小口的氣,無色無味,也無形無狀,但一旦著了,或嗅了一小小口,立即就無命無救。
  所以他立即翻了出去。
  他才向後彈出,後面卻已多了一人。
  不。
  多了一柄槍。
  這個人就在這一剎間持衝殺了過來。
  由於他的衝勢是那麼勇、那麼猛,他的槍勢是那麼銳。那麼盛,以致他的人和槍已幾乎合成一體了,分不出槍和人。
  他的「黑煞槍」已紮了出去——
  向著孫青霞的背後!
  他雖在第一次動手時已傷在孫青霞的劍下,但他仍沒有氣餒,他還要等著呼應余華月,前後夾擊。
  而今他等著了。
  他立即出擊。
  義無返顧!
  他一槍扎向孫青霞,孫青霞忽然仰身出劍!
  快!
  槍快!
  突擊更快!
  ——這是程巢皮的狙擊!
  險!
  劍險!
  躲避更險!
  ——那是孫青霞的反擊!
  孫青霞猛然向後大仰身,程巢皮這一槍已刺了個空。
  這剎間,程巢皮有兩個變招可以馬上作出反應的:
  一,追擊。
  既是一槍刺空,即變招一槍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槍不著,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麼都來不及應變。
  因為他一槍刺空之瞬剎間,孫青霞仰身出劍,一劍已抵著他的下頷。
  他只覺震愕。
  ——世上竟有那麼快的應變。
  以及那麼快的劍。
  他也覺寒慄。
  寒意自劍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從他喉頭一直寒入他的心底裡,且從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腳底。
  劍意太寒。
  劍光太奪目:
  這使得程巢皮一時間竟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中劍死了。
  可是沒有。
  孫青霞這一劍凝住不發。
  他沒有殺他。


7.紫馬黑槍


  他雖然沒有下手殺他,但在這胸門大開的剎那,正是絕世良機,余華月又怎會放過?
  他剛才也給孫青霞用劍尖抵過下頷。
  孫青霞也沒有殺他。
  ——只要孫青霞的劍一離開他的要害,他就立即反擊:
  一點也不留餘地。
  絕不留情。
  ——儘管現在孫青霞的劍尖也頂在他的結拜兄弟的喉上。
  但他不管。
  那不關他的事。
  就算程巢皮是因為救他而遇險,但他還是絕不放棄殺死這叫天王恨之入骨早已下令誅殺的對象。
  ——必要時,縱然犧牲個程老五也不算是啥。
  這同一時間,向孫青霞發動攻襲的,還不只是余華月。
  還有「刀笑劍哭」吳中奇。
  以及那名哭訴在黑店中伏的「老頭兒」。
  劍光只一剎。
  驚雷響千秋。
  鐵肩擔正義。
  妙手著文章。
  這兒說的能擔正義的鐵肩榜,只怕得要像是名捕鐵手這種人,才有如此足夠的份量,膽敢挑起武林的公義和正義,與邪惡勢力放明對著幹。
  份量不是重量,不是買豬肉幾斤肥幾斤瘦幾斤五花腩就可以衡量得出來。
  至於妙手著文章,的確,真正的好文章決不是雕琢、修飾、造作出來的,常常是妙手偶得之,卻成傳世、驚世之作。
  武功也一樣。
  劍法亦如是。
  孫青霞現在就是這樣。
  余華月全力反撲。
  他的十字槍發出了驚人的怒吼。
  余華月的人很瘦小,槍卻是既沉又重,這還不打緊,沒有人會想到他的槍一經蕩決,竟會帶動了一種極強烈極巨大的旋風、罡氣,他一槍扎出,就等於是槍尖、槍桿、槍口、槍柄乃至所帶動的罡風、旋鋒,全成了滅絕敵人的攻擊。
  他的人雖瘦、雖小,但適成的破壞力極大,所製造的旋風也極巨大可怕。
  巨大的可怕。
  而且不可思議。
  這時才顯出他的實力。
  他真正的實力。
  也顯示出他剛才實未盡全力。
  他保留了實力。
  他剛才未盡全力是因為他還未到全力一搏的關頭。
  他要敵手不知道他的實力。
  ——敵人對他瞭解愈少,他就越有機可趁。
  ——敵人若是輕視他,對他而言就越有利。
  他希望人瞧不起他。
  他故意讓人沒把他瞧上眼。
  他常表現得很謙讓、很惶恐、甚至故意顯得很無能。
  惟有在敵人以為他弱小、不起眼的時候,才會疏忽。
  敵人一疏忽,他就可以制勝。
  甚至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他現在就認為時機已至。
  他一面利用程巢皮吸住孫青霞的注意力,一面向他的兩名手下發出了決殺令和攻擊令:
  所以「刀笑劍哭」吳中奇馬上動了手。
  那名「老人」也立刻出手。
  這「老人」其實不老:他只是樣子長得老,他現在才四十五歲。他才二十五歲的時候,人已多說他樣貌「慈祥」了,到了三十歲,年輕人見到他,多叫他做「公公」。
  不過他的心可一點也不老。
  他光是搶回來的女人當他的老婆、妾侍、押寨夫人的,就有十六個之多。
  他的外號就叫「殺千刀」。
  ——太多人恨他了,所以就稱之為「殺千刀」。
  ——然而他也不怕人恨,愈多人恨他,他就愈高興,且愈覺得有成就感,所以他也喜歡人稱之為「殺千刀」。
  何況他真的用刀。
  他是用刀好手。
  他對付他的敵人,有時真不惜殺人千刀、宰人千次。
  他狠。
  他出手狠。
  心也狠。
  如今出手更狠更辣。
  主要是因為:他知道既然余老三下令了,他就得全力以赴。
  因為他心知肚明。
  三當家是個不好惹的人。
  ——甚至比大當家更不好惹。
  本來「流氓軍」就是只有五名當家,他是第三當家,吳中奇是第七當家,連同八、九當家,其實都是余華月力薦上去的。
  ——在「流氓軍」內,對余華月忠心、效忠的人才有立足之地,要不然,就算有大當家力保也不見得就可以安枕無憂平安到永久。
  所以他若要保住地位,或想扶搖直上,就得在這余二哥面前有表現。
  他要邀功。
  他可不能讓吳老六獨得大功。
  他絕不落後。
  不執輸。
  他是「殺千刀」。
  ——「殺千刀」辛不老。
  余華月是保留了實力。
  不過保持實力的當然不只是他一人。
  孫青霞也保持了實力。
  實力,是要到真正重要關頭才展現的。
  未到要害關頭,對方讓你知道的,不一定是他的實力:看來財雄勢大的,在真正交鋒時,往往不堪一擊;看來荏弱低能的,到最後關頭,往往能出示強大的力量來。
  不是人人都有強大的實力,有的人只在虛張聲勢。
  人也不能一輩子都擁有實力,但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懂得如何保存他的實力。
  余華月故意示弱,為的是保住了他足以令比他更強大的敵手致命之實力。
  孫青霞看來囂張、跋扈、驕橫、傲慢。
  但他其實並不冒躁、疏忽、輕浮、自大。
  那一切浮誇的態度,也許只是他橫眉冷對世間人的一種我行我素。
  他也是個懂得潛藏實力的人。
  真正有實力的人必善用實力。
  「殺千刀」辛不老樣子很老,可是他一向精力充沛,他也覺得自己一向人老心不老。
  ——他當然不老,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十六個老婆,而且,他還想多要五至七個呢!
  但這一剎間,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老得還幾乎要垮了、毀了、死了。
  他奮身一刀就向孫青霞砍了過去,但就在這時候,他著了一劍。
  不過孫青霞的確沒有向他出劍。
  然而辛不老的確是著了劍。
  孫青霞的劍。
  辛不老全身都似給抽空了、抽了筋、連靈魂也抽掉了。
  他著了孫青霞一「劍」。
  那是孫青霞的「肘」。
  ——以肘作劍。
  「肘劍」!
  辛不老翻身而倒。
  同時倒下的不止是辛不老一個。
  吳中奇刀劍齊發。
  他左手刀。
  右手劍。
  出刀的時候,刀會發出嘯聲。
  嘯聲如笑聲。
  他的刀仿似在長笑。
  發劍的時候,劍會炸出哮聲。
  哮聲作泣聲。
  他每一劍都鬼哭神號。
  他攔腰分斫孫青霞,同時劍斬孫青霞的人頭。
  ——由於他剛才假冒「黑店的愛害者」一事遭龍舌蘭三言兩語攻破,他是在三當家和眾兄弟前翻了個大斤斗,所以他也不得馬上能領一個大功,以補救他的失手和失利。
  他刀風強。
  劍勢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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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1:31 |只看該作者
  但沒有用。
  他刀將砍至、劍未斬到孫青霞的頭項腰肋,他已著了一「劍」。
  他飛了出去。
  中劍,他本來是應該是受傷或流血的,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如遭重擊。
  他也確遭重擊。
  孫青霞用「劍」擊中了他。
  那「劍」不是「劍」。
  而是腿。
  孫青霞在他的笑刀哭劍未攻到之前,已一腳把他端飛出去。
  那不是「腳」,而是劍。
  踢出的居然是劍,但攻出的絕對是劍法:「腳劍」。
  吳中奇著了這一劍,沒有流血,只流淚,甚至也沒有受傷,但十分受驚。
  因為他只覺全身忽然酸軟,而且癱瘓。
  他飛了出去。
  軟倒於地。
  「飛」出去的不是吳中奇。
  而是程巢皮。
  程巢皮這個人很凶。
  極悍。
  ——在「流氓軍」裡頭,他一直認為:排在前面的五大當家,是真材實料的,是實至名歸的。
  至於後面的四名當家,則是來路不正,只靠人事關係「混」上來的。
  對於老大「東方蜘蛛」,他沒話說——沒有老大詹奏文,他就沒有今天,當不成老五。
  至於老二「好久不見」,他也沒話說——因為現在「流氓軍」已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老大,誰才是老二了,甚至有許多新進的子弟,還以為老二才是老大,老大只不過是個老二。
  不過,老二曾救過他,救了他一命——就是因為這樣,他發現老二已跟老三余華月結聯,抵制老大,他也不好說話,不敢抗議,不想表態。
  ——因為他欠了二當家的恩情。
  至於老四詹同榮,他還不放在眼裡:這公子哥兒,除了一味好色,造作虛浮之外,他實在瞧不起這種靠他老爸竄起來的小把式。
  他這人就是這樣,瞧不順眼的便是瞧不順眼。
  不過,他也不致於招惹這「四當家」,儘管這粉頭兒還擔當不起「老四」的架勢,不過,他支持老大,又受過大當家的識重,加上這「食色公子」詹同榮對自己總算還不敢輕忽,常稱他為「五叔」,聽了氣也就消了:這好色公子雖然未建殊功,但在外邊貪食好色、風流快活,蹂躪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子,致使「流氓軍」因之而身名大噪,這也是不失為一種「以壯勢威」的作用。
  所以,詹同榮還是可以「名副其實」的——至少他夠衰,夠壞,夠聲名狼藉。
  對於老三余華月,加入比他早,建勳比他多,而且他一向認為余老三心機深沉、心計多端,他一向不敢去挑戰這號「陰陽怪氣」的人物。
  至於在他之後的四個當家,不管是「刀笑劍哭」吳中奇,還是「殺千刀」辛不老,抑或「獨臂煞星」雷越鼓,他那一個都看不上眼,看不入眼。
  他覺得自己功勞最大。
  最厲害。
  最凶。
  最悍。
  也最勇。
  ——那些人跟他程老五怎麼比。
  怎麼能比!?
  他就是有這種心態。
  這樣少的想法。
  所以他現在就算是身遇凶險,但一見吳中奇和辛不老都全力撲擊,他也不甘心。
  他不管了。
  死就死吧!
  他連劍尖抵在他咽喉也不理了:刺就刺吧!
  他反攻。
  他的「黑煞搶」突然「軟」了。
  軟得就像一條軟皮蛇。
  ——槍本該就是硬的。
  所以槍硬並不可怕。
  可怕在槍軟。
  尤其像程巢皮這種人,武功一向走剛猛厲烈的路線,忽然之間,他的槍卻軟得像面條,霍地纏住了孫青霞的劍身,就像一隻會動的黑色八爪魚。
  ——好一柄黑槍!
  ——好一個變招!
  這連孫青霞也意想不到。
  可是更意想不到的是程巢皮。
  因為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理由是。
  他的「黑蛇槍」確是纏住了孫青霞的劍尖和劍鋒,可是孫青霞一反肘、一回身,劍鍔一旋,已把他打飛出去。
  一時間,他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連手上的黑槍都脫了手。
  他這把「黑槍」在這剎間,已到了孫青霞手裡,這一條活著的黑色「多頭蛇」,卻迅疾且神奇似的飛去纏在余華月來勢洶洶、力沉氣勁的十字槍上。
  一下子,余華月手上的槍,勢消、勁滅,力量也完全給軟化了,折斷了。
  余華月一發現不對勁,即退。
  他退得快。
  飛快。
  但當他雙腳落地之際,他忽然又發現他的咽喉多了一事物:
  劍。
  劍尖又抵著他的喉嚨。
  余華月當然在疾退,但也認清了他退身之地。
  他一直退到他那紫騮馬旁。
  他正要蹬身上馬,但劍已指住他的咽喉。
  沒有機會了。
  ——這把見鬼的劍!
  ——這個魔鬼般的人。
  他仍殺不了他。
  他的劍仍威脅住他的性命。
  他已無能為力。
  他只有認輸。
  但他還沒輸。
  因為他有:
  馬。
  ——紫馬。


8.黑騎金槍


  余華月雖然還沒躍上馬,但他那匹紫馬好像通靈似的,長嘶一聲,一腳向他蹬來。
  這一下,要是踢出的是人腳,無論是誰的腳,孫青霞必定已加以提防。
  不過,他縱再精警,也斷料不到,向他偷襲的是一隻馬腳。
  一匹紫馬的腳。
  這馬彷彿會武功。
  這一蹄竟往孫青霞的臉部踹去。
  這一回,孫青霞也吃了一驚。
  這一腳來得好快。
  他持劍的手往臉上一橫一格,啪的一聲,這一蹄就正著在他的橫肘上。
  這一剎間,孫青霞可以立時運功震斷馬腳。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無意要傷害任何動物,更從不會動去傷害這麼一頭有靈性的馬。
  所以他只接下這一腳。
  軟接。
  ——而不是硬接。
  「波」,塵土飛揚。
  馬腳之力,出奇的大。
  孫青霞借力忽退。
  他連退三步。
  他惟有退,才不致震斷馬蹄。
  ——馬,畢竟是無辜的。
  它只是有靈性。
  它只因忠於它的主人。
  他不想弄斷它的腿,儘管它攻擊了他。
  他卻借這一蹄之力,退,手上的軟槍借力一扯,余華月的十字槍立時握不住了。
  脫手。
  但同一時間,為了接下這一馬蹄,孫青霞的劍尖也離開了余華月的咽喉一下,移開了大約三尺。
  移開了一下便夠了。
  離開了三尺那就十分足夠了。
  余華月立時反擊。
  那匹馬踢出一腳,同時展現了腰鞍上的一截槍。
  金色的槍。
  余華月一手抄著。
  槍在手裡。
  金槍。
  他手法之快,真像只妖怪。
  他這手槍可有個名堂,就叫做:
  紫馬金槍!
  紫色的馬。
  金色的槍!
  他的槍法很特別。
  他一共連攻孫青霞五招。
  五招都用槍尖。
  他的槍尖——最尖最銳的部分,疾點飛刺。
  那是槍法中的「點字訣」。
  他的槍法也正是:
  點槍訣。
  點點點點點。
  每一槍都點刺孫青霞。
  金光燦爛。
  槍花耀眼。
  可惜無功。
  因為他遇上了孫青霞。
  只因他的槍對上了孫青霞的劍。
  如果說有功,那便是:他凌厲的槍法終於逼出了孫青霞的劍法——
  孫青霞的劍法有二種功法和一種殺法。
  「功法」常用,「殺招」卻極少施展,因為用不著。「功法」有二:
  一是「心猿功。」
  一是「意馬法」。
  他一向很少使出他這兩種獨門絕技
  他幾乎不需要使用這種獨家的劍法。
  但而今他用上了。
  他先使的是「意馬劍法」。
  只見他東刺一劍、西刺一劍。
  這一劍不是刺向余華月什麼要害、任何部位。
  而是刺向虛。
  攻向空。
  ——劍擊虛空之處。
  然而他第三劍才刺向余華月。
  余華月以「點槍訣」反刺孫青霞的劍。
  槍尖劍尖齊相遇。
  槍比劍沉,勁猛力大,一般而言,兩兵相擊,劍必折。
  但劍尖還未觸及槍尖之前,槍尖已然歪了。
  因為劍之尖已發出了一通銳勁。
  這股銳勁破劍而出,甚至比劍還利,比劍尖更尖。
  這當然就是:
  劍氣。
  劍未到。
  劍氣先至。
  「波」的一聲,劍氣打在槍尖上。
  槍尖一歪。
  ——儘管槍尖之力遠比劍尖強大,但槍尖卻遠比不上劍氣強勁。
  槍尖為劍氣所激歪,劍尖卻趁隙直取余華月之咽喉。
  余華月馬上應變。
  他一向應變奇急。
  奇和急。
  ——奇與急其實是兩回事:
  奇是出人意表。
  急是快。
  余華月絕對具備這兩種能力。
  他欲退。
  但背有紫騮馬。
  他只好向左急閃。
  他一閃,忽大叫一聲。
  他左耳突然噴出一道血霧,奇跡地出現了一道血口子。
  他一痛,卻臨危不亂,且反應更奇。
  更急。
  更隨機。
  他馬上向右挪。
  他不明白他為何會受傷,但既然左邊中伏,他立即便向右騰。
  他閃得快。
  所以他左耳只一道輕傷,入肉不深。
  他的身法極敏捷,只一扭身,已避到了左邊。
  他快,可是,沒有用。
  他左肩膊又炸起了一道血雨。
  他吃痛,且不明,只叫了一聲。
  他已連受二劍。
  更可怕的是。
  那一把發青的劍已回來了。
  ——就像魔鬼來重訪他的靈魂。
  不過,他寧願遇上魔鬼也不願意遇上這把劍。
  以及這個持劍的人。
  劍狂。
  人魔。
  劍又重行抵住他的咽喉。
  無論他怎麼躲、如何逃,都沒有用。
  這把劍好像天生就要擱在他喉核上,就看他自己是不是天生就得要死於這把劍下。
  他可不願死。
  他現在可明白過來了。
  孫青霞東劃一劍、西劃一劍,劍招雖過,劍刺個空,可是劍勁、劍意還留在那兒,劍鋒雖去,劍勢不改。
  當第三劍攻來,不管他往左閃、還是向右避,都得撞上這凝留在空中的劍氣。
  他一旦撞上去,就形同引爆了這兩記在空中醞釀的劍勁。
  是以他受了傷。
  濺了血。
  到底還是沒避開那追命、要命的一劍。
  ——但究竟這一劍仍只指著他喉嚨,沒刺進去。
  (他在等什麼?)
  余華月看進孫青霞的眼睛裡,在那深寒碧澈的瞳仁裡他見到兩個正在恐懼中的自己。
  他再次受制於孫青霞的劍下。
  這時際,給打飛出去的程巢皮又翻身爬起,飛身上馬,策騎飛奔而至。
  他向孫青霞撞來。
  ——他一再受挫,仍要採取攻勢。
  仍要拯救余三當家。
  黑騎。
  黑槍。
  以及黑漢子。


9.更無一人是男兒


  黑漢子不怕挫。
  不怕折。
  他好像也不怕死。
  他一次一次的向孫青霞發出攻擊,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但對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放過了他。
  但他還是不認輸。
  不認命。
  他還是衝上來。
  殺過來。
  ——彷彿生死已不足惜。
  其實當然不是的。
  程巢皮也怕死。
  ——十分的怕死。
  但他最怕人不理他,不睬他,瞧不起他,對他而言,這些無疑都比死更難受。
  他最怕人瞧不起他。
  他現在也不是不怕死。
  更不是覺得余老三的命比他更貴重。
  他絕對不是想為救余華月而犧牲自己之性命。
  絕不是。
  只不過,每一次,只要有人在旁看著他,他就忍不住表現他的勇氣、膽色與豪情。
  看的人越多,他就越忍不住要表現。
  ——要表現給旁人看。
  尤其有女人在場的時候。
  他要說明自己是一條好漢。
  除此以外,除他之外,更無一人是漢子。
  ——龍舌蘭當然是個女人,而且更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
  他也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子。
  但一遇上大場面,只要有人看著,甚至越是多人圍觀,他越是禁不住要表達他的勇者無懼。
  因此,「流氓軍」的子弟們都很怕他、很佩服他、也對他很畏懼。
  但他依然仍在「流氓軍」中屹立不倒,乃至扶搖直上。
  不過,再怎麼上,爬到「五當家」這關卡上,仍是得停頓下來。
  因為再上一級,就是老四。
  老四由詹同榮擔當。
  他再悍,也沒有像「食色公子」那樣的老爸。
  他沒有靠山。
  ——一個人若沒有背景靠山,再努力,也只事倍功半。
  他也不像余華月。
  他沒有餘老三那麼精明的頭腦,過人的手段,以及左右逢源的本事。
  ——這些本事,在江湖上,似乎要比真材實料、武功高強還重要。
  而且好像還是越來越重要了。
  所以他只有屈居老五。
  一直都是個五當家。
  不過,而今,卻似有機會了:
  「食色公子」詹同榮死了。
  ——四當家的交椅空了下來。
  這是好時機。
  ——只要在這時際有好表現,哪怕不得到遷升。
  一升,就是升為老四了。
  這位子,他覺得自己實至名歸,並垂涎已久。
  ——在「流氓軍」裡,除了他,還有誰擔待得起?
  他不敢坐第一把交椅。
  因為他自知坐不起。
  他想都沒想過要坐上去。
  他也不敢妄想當老二。
  因為他看到「好久不見」就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斗不起這個人。
  他絕不是對手。
  對於余華月,他倒不見得服氣。
  可是無論怎麼說,他都得坐上第四把交椅,才有可能跟余老三別一別瞄頭。
  所以他要表現。
  他急於表現。
  可是他卻忘了一點。
  ——要耀升為三當家,不一定要勇救余華月才能辦到。
  只要余華月死了,他也一樣可以「媳婦熬成婆」。
  依現在的情勢,只要他撒手不管,說不定余老三就真的會喪命在孫青霞手中。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
  他甚至不肯稍歇。
  他趕去阻截孫青霞擊殺余華月,簡直有點奮不顧身。
  他這樣做,馬上換得了「流氓軍」諸兄弟們的彩聲。
  他們為他喝彩。
  ——也許,程巢皮為的,就是這個。
  有些人,為了彩聲和掌聲,讚美與褒辭,真固不惜身、不惜死、乃至不惜一切。
  也許程巢皮看去粗魯不文,但事實上他就是這種人。
  這樣子的人。
  他是這樣子的人,拚起來的時候,有把狠勁,彷彿除他以外,更無一個是男兒。
  可是他是這樣想,但是有人不讓他這樣拚。
  至少是不願意他這樣拚命。
  所以發出了阻止。
  能在此情此境、此時此勢中發出阻截程巢皮營救余華月的人,只有一個。
  余華月自己。
  余華月大喝一聲:「停手!」
  「小妖怪」畢竟是「流氓軍」的三當家,他喊停手,程巢皮不敢不住手。
  余華月的耳、肩都在淌血。
  可是他的神態倒很鎮定。
  他望著孫青霞,然後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
  ——他居然向孫青霞致謝,而不是求饒。
  孫青霞冷冷地道:「謝我什麼?」
  余華月道:「我謝謝你不殺我。」
  孫青霞的劍尖依然抵住余華月喉嚨,正在濛濛細雨微微陽光中發寒發亮。
  孫青霞的話音一點笑意也沒有:「我沒有說過我會饒恕你。」
  余華月道:「如果你要下手,恐怕這兒誰也攔不住你。」
  孫青霞道:「我現在殺你還不遲。」
  余華月道:「如果你要殺我,早就下手了。」
  孫青霞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為何不殺你?」
  余華月道:「你要我帶話回去。」
  孫青霞道:「帶給誰?」
  余華月道:「大當家和大家。」
  孫表霞道:「什麼話?」
  余華月道:「叫他們不要再試圖攻襲『義薄雲吞』,因為有你在這兒。」
  孫青霞道:「這事我是攬上了,我人在不在這兒都一樣。」
  余華月說:「我會把話轉給詹老大。」
  孫青霞道:「聽說你們的二當家也很是個人物。」
  余華月道:「確是個很難惹的人物。」
  孫青霞道:「那也請把我的話帶給你們的老二知悉。」
  余華月道:「你已在眾兄弟面前露了一手,我也掛了彩,這下已盡了力,回去跟老大、老二,都算有交代了,便沒啥不可以轉告的了。」
  孫青霞道:「你有交待就好。我只怕你兄弟們還不服氣,非逼我開殺戒不可。
  余華月道:「你閣下要真的大開殺戒,我們這裡誰也不是你對手。」
  說的時候,他一雙小眉小目,還瞪了程巢皮一眼。
  孫青霞道:「你兩次都說『我們這兒』——言下之意,是指『這裡之外的就有人制得住我,治得了我』?」
  余華月一笑。
  他的眼很瞇。
  笑起來很奸。
  笑意甚狡。
  「別忘了我們的老大是『東方蜘蛛』。」
  他說。
  且帶著洋洋自得。


10.洞房之珠


  當然不會忘記。
  誰能忘記「東方蜘蛛」。
  「東方蜘蛛」這個人很有名。
  威名。
  但他惡名更盛。
  簡直是惡名昭彰。
  大凡武林中成名人物,人在敘述他的成名史時,多半會說:「他幾歲打敗什麼知名人物,幾歲又擊敗什麼絕頂高手,幾歲又剷除了什麼幫會組織,這些輝煌戰史,成就了他今日艱苦得來之盛名。」
  他就是有這些彪炳戰績,以致能保盛名不衰。
  但「東方蜘蛛」不是。
  他的盛、威、惡名,大抵都來自戰役,而不是他個人的戰史。
  別人是戰鬥史。
  ——一場一場的戰鬥。
  或是殺人史。
  ——身為武林人,難免殺掉一個又一個的敵人。
  可是「東方蜘蛛」建立的是屠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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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一個一個人殺,而是一家人一家人、一族人一族人、一派人一派人、一鎮人一鎮人、一鄉人一鄉人、一城人一城人的殺。
  屠殺殆盡。
  他也不是一個人去殺這麼多的人,而是帶領他的兄弟子弟兵們,盡情屠殺,大肆殺戮,且帶著獸性和歡狂的呼嘯。
  所以,大多數時候,「東方蜘蛛」不是一個人在殺伐,他幾乎沒有私人生活,他跟一大群兄弟、子弟、徒弟們混在一起,從這兒殺到那兒,南征北伐,殺得個不亦樂乎。
  有時,他們還是「奉旨」屠殺的。
  ——遇上皇帝不便下旨的,或者連皇帝也不知情,卻惹動了權臣像蔡京、豪紳、朱勵這些在官場上、地方上都掌持半壁天的人物,他們要清除異己,又不便公然下手,於是便叫「東方蜘蛛」和他的手下「代勞」。
  「代勞」就方便得多了:那可以當作江湖仇殺,根本可免審理、判案,殺光了便了事。
  有時,他們也「奉令」屠城。
  奉什麼令?
  「軍令」。
  軍令如山。
  譬如上將軍童貫,奉命出征,無功而退,鎩羽而歸,逼不得已,只好虛報軍功,找些積弱的小民族、小部落大開殺戒,盡屠燒殺,掠擄殆盡,這樣便可撈了個彩,卻奪財物,同時也可在朝廷天子面前表示自己曾攻城陷陣,凱旋而歸。
  可是他手上的軍隊,積弱不振,連攻殺小部落、小城鎮也時力有未逮。
  所以他只好向「東方蜘蛛」「下令」,其實「下令」也真是「言重」了,「求助」才比較正確。
  「東方蜘蛛」當然樂意效勞。
  ——屠一城、滅一族,不但可以示威,又可以為「朝廷」(至少為權貴)建功,而且又大有油水可撈。
  是以,「東方蜘蛛」乃以「屠殺」起家,他行動我多是一隊人馬隨他出人,故久而久之,人多稱之為:
  「流氓軍」。
  背底裡,也有人稱之為:
  「禽獸兵」。
  原因無他:他們的行為,何異於野獸流氓!
  「東方蜘蛛」卻一點也不介意這稱號,他反而引以為榮沾沾自喜。
  他就是要人怕他。
  ——既然肯定不能使人敬愛他,不如使人懼之如虎豹畏之如蛇蠍,這才顯路出他的威風來。
  不過,要人畏懼,最終也將付出代價。
  他和他那一支「軍隊」,不錯是為蔡京、王黼、朱勵、童貫這一干宦官權臣做了不少事、屠殺了不少異己、討了不少功,但到頭來,他們聲名太臭了,他們也只得跟這干「獸民」劃清界限。
  這來,「流氓軍」就給孤立了,背景靠山也顯得軟弱了。
  可是,「流氓軍」結仇卻相當多,要打殺他們的,要緝逮他們的,就包括了:
  四大名捕
  七大寇
  七幫八會九聯盟
  風雲鏢局
  天機組
  ——這些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響噹噹的人物和組織,有的是白道、有的是黑道惡客,得罪和招怨了這些人,「流氓軍」也只好吃不了、兜著走。
  一路就「走」到峻峨山一帶「落草」。
  那兒山高路遙皇帝遠,一般人就算除惡殺敵,也犯不著老遠的追殺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來,這一來一回,得耗費多少時候,而且猛獸出沒,沼澤荊棘遍途,只怕一路上要解決的障礙險阻,還遠超於對敵殺敵,況且「流氓軍」既盤踞在這一帶自然是熟悉地形險要,行軍神出鬼沒,沼途伏擊,縱武功再高,只怕長途跋涉來到此地,也未必討得著便宜——所以,絕少人會追擊到這兒來。
  是以,「流氓軍」也就保住了。
  紮了根。
  他們暫時就「窩」在這兒。
  而且,受江湖人追殺、屏棄而「逃亡」過來投靠的人也愈漸多了,勢力愈漸壯大。
  「小妖怪」余華月便是其中之一。
  「天下一般黑」程巢皮倒是早就跟隨老大「東方蜘蛛」闖蕩多年。
  「東方蜘蛛」詹奏文窮凶極惡,一般人都不敢批評他——誰敢批評他?難道不怕給他殺個抄家滅族、雞犬不留?
  但江湖上還是有不少能人異士的。
  詹奏文的「朋友」(且不管是不是真的「交好」),都犯不著批評他,得罪他這個人。但他的敵人可不要買他這個面子:
  其中「四大名捕」之三追命的批評最頗為感慨萬千。
  「這人萬死不贖其辜。江湖上人說沒有四大名捕抓不到的犯人,但這大奸大惡之人我們就沒抓著,實在名未副實;武林中人信誓旦旦,寄望我要追緝這個估惡不梭的罪犯,一旦就逮,繩之以法,可是我到現在還抓不著這個人,實在受之有愧。」
  ——連追命都捉不到這個人,可見詹奏文確有過人之能。
  「七大寇」的老大沈虎禪則說的斬釘截鐵:
  「除惡務盡。但惡是除不盡的。惟詹蜘蛛是元兇,也是首惡。他殺人害人,不是害一人一事,而是殺全家滅全族。此人若除,萬惡為之寒膽欽抑。若他未死,罪惡為之囂張。我到今天仍未殺得了他,這是我的失敗。」
  ——連「戰神」沈虎禪也這樣認為詹奏文是「首惡」且承認「失敗」,可見這「東方蜘蛛」之惡之凶之可怕。
  至於現任「鷹盟」盟主林投花則認為:
  「詹奏文不肯投身於『七幫人會九聯盟』裡,是我們的損失。我們不止少了一個同盟,而是多了一個敵人、一個仇人和一個隨時都有足夠實力作窩裡反的大奸細——這種人,絕不能讓他在中原武林立足。」
  ——林投花是江湖上最有權力的女人之一,她美如天仙,心若蛇蠍,幾乎沒什麼人(尤其男人)不怕她、服她、思慕她、乃至甘心受她利用的。
  不過,林投花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是詹蜘蛛已跟「好久不見」房子珠在一起之後的事。
  之前她不說這話。
  因為她仍有信心。
  有信心總有一天詹奏文為她所用。
  ——畢竟,詹蜘蛛是男人。
  只要是男人,林投花就有信心能收服得了他。
  但詹奏文跟房子珠在一起後,她就知道不可能了。
  同時房子珠也一定不會容讓詹奏文接近她。
  所以,一定是敵,不會是友。
  ——友須聯絡。
  ——敵必殺。
  「風雲鏢局」則是總局主「九大關刀」龍放嘯說了話。
  他的話不是針對一個人。
  他是對「流氓軍」發了話:
  「這種組織存在的一天,我們走鏢的就沒有好吃、好睡、好活的。『流氓軍』有一天未給剷除、仍出沒於江湖,我們『風雲縹局』就不算把該做的事做完。」
  龍放嘯很少放話。
  他在武林中的地位極尊,只怕還略在「叫天王」之上。
  但他不得不說話。
  因為詹奏文曾三度劫了他的鏢。
  三次都鏢失人亡。
  ——一個不剩。
  張三爸也代表過「天機組」講話。
  他是「天機」的龍頭。
  「我們兩次狙擊『流氓軍』,消滅了他們不少徒兒,但始終未能格殺詹奏文,使他生了防範,反而日益壯大,那確是一種不幸。我若在有生之年,未能把『東方蜘蛛』這一鏢兇徒殲滅,老夫實在有愧當『天機龍頭』。」
  ——彷彿人人都因詹奏文這一股人馬的存在而惴惴不安。
  誰都不能忽視他們的存在。
  孫青霞當然也不能。
  更不會。
  他一直都知道有這一彪人。
  他也一向都留意詹奏文。
  他知道詹蜘蛛是個厲害人物,所以他也明白余華月話中含意。
  他同時也有特別留意在「流氓軍」中另一號人物:
  「洞房之珠」。
  「洞房之珠」就是「流氓軍」的二當家房子珠。
  房子珠的來歷,十分奇怪,她的過去,幾乎是:
  沒有。
  她現在聲名當然很大——幾乎比「東方蜘蛛」還大、還響、還「可怕」。
  在場的,連龍舌蘭都聽過房子珠的盛名,交在她手上要辦的案子,房子珠是排在前三名裡。
  ——許是因為龍舌蘭是「京城女神捕」,而「洞房之珠」房子珠也是女飛賊、女大盜、女匪首之故。
  ——讓女人來對付女人,似乎較適宜,也較恰當。
  ——以「毒」攻「毒」,以「美」治「美」。
  龍舌蘭是美女。
  房子珠當然也是美人。
  龍舌蘭查過房子珠的「底」,結果也是:沒有。
  無。
  這個人,沒身世,沒來歷,沒過去,沒來龍去脈的就突然好像一夜平地竄起,憑空乍現似的,成了名、奪了權,成了人所共知的江湖第一流的辣手人物。


11.妖!


  大約是兩年多、三年前,大家都不知道有房子珠這個人物。
  沒聽說過。
  房子珠的成名過程:快速、簡單、但也十分特別。
  她甫讓人觸目,注意到她的「存在」,就是因為她。
  嫁人。
  直至現在,提起房子珠,大家都難免想起她最傳奇的一個特點:
  嫁。
  ——她不斷的嫁人,兩年半來,她一共(正式的)嫁了至少九次。
  可以這樣說:她是一口氣「嫁」了九次,「洞房」了九次。
  這女子竟以「嫁人」成名。
  ——好一個「洞房之珠」。
  她第一次嫁的是位武林大豪:
  「皓首神君」葉帥兒。
  葉帥兒擁有名聲地位,僕從無算,妻妾滿堂,是冀北武林的一方大豪,也是橫跨黑白二道的一代宗主。
  他娶了房子珠。
  這本來並無出奇之處。
  葉帥兒一向好色如命,他要了房子珠之後,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不再花天酒地,貪花好色。
  他甚至休掉了所有的妻妄。
  他只寵愛房子珠一人。
  大家這才對房子珠另眼相看。
  ——這小妮子有什麼能耐,居然能使這似正又邪的葉天王如此寵愛在一身。
  武林中當然不止於一個「天王」,「叫天王」是「天王」,「葉天王」也是「天王」,不過,「皓首神君」的實力主要在於綠林,他的勢力不似「叫天王」,能延及朝廷。
  這種人物,就算未能呼風喚雨,也足以叱吒風雲,可是就是看上了房子珠。
  而且信任房子珠。
  他幾乎把他的「虎盟」大業,都交給了房於珠。
  之後,他就突然暴斃。
  死的十分突兀。
  然後房子珠繼續嫁人。
  她「出道」之後第二個嫁的是「金甲開山」陸大命。
  陸大命是龜盟盟主——「七幫八會九聯盟」本來就是聯結在一起的,房子珠因嫁人「虎盟」繼而當上虎盟盟主,她因此而搭上「龜盟」盟主陸大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久,房子珠又嫁給了陸大命。
  於是,「龜」、「虎」二盟合併。
  合併不久,房子珠又獨攬大權,而且同樣的「不幸」又再次發生了:
  陸大命死了。
  ——死於暗殺。
  兇手沒抓著。
  ——甚至誰也不知兇手是誰。
  這時候,房子珠的權力更大了。
  名聲也更響了。
  她又嫁人了。
  這次,她嫁給「破衣幫」幫主「搖身一鞭」王壞雨。
  ——「七幫八會九聯盟」,「七幫」本來就跟「九聯盟」關係甚為親密,房子珠一人主持了「虎盟」和「龜盟」,自然跟「七幫」中的「破衣幫」有很多「親近」的機會。
  從種種跡象判斷,房子珠都是個很會把握「機會」的人,而且也是個十分「風流」的女子。
  不過,王壞雨的「下場」卻比陸大命和葉帥兒「好」一些。
  他沒死。
  他只是「病」了。
  一病不起,誰也不見。
  他把「破衣幫」大任,交託給房子珠。
  房子珠又是當之不疑,受之無愧的「欣然」接下了這「重擔」。
  這是房子珠的第三次「出嫁。」
  余此類推。
  她很快又「嫁」了第四次。
  這次她不嫁給武夫。
  嫁給文人。
  ——一位名動朝野的文人(也是聞人):遇衣輕。
  於是也她成為一位風流才子的紅粉佳人,同時也是元配夫人。
  不過,遇衣輕要了她,很快就真的「衣帶漸寬終無悔」,到頭來還是真的跑去江邊「輕」了生。
  他投江自盡。
  ——原因為何?
  無人知。
  不可解。
  房子珠接著「嫁」給了一位皇親國戚。
  ——「石舅公」石唱唱。
  石唱唱外號人稱「石敢當」。
  他敢擔當。
  他也擔當得起。
  他跟「叫天王」旗下大將陳貴人有十分相似的背景:既跟權臣蔡京、王黼等人交好,同時也能在皇帝、太子面前,說得了幾句話。」
  他也寵愛房子珠。
  他也沒有「好下場」。
  他失蹤了。
  在他之後,房子珠的第六次「出嫁」,是嫁給「獨眼獨臂獨行大俠」一日大盜江帶衣。
  江帶衣這人在江湖上很有名望,但卻跟「七幫八會九聯盟」全無關係。
  她的第七任「丈夫」是「風雲鏢局」的副總鏢頭之一的:
  「一指定中原」朱一點。
  這兩人的運氣又更「好」一點。
  只是一點點。
  一個擺明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另一個則進了牢。
  坐牢的是江帶衣。
  ——只剩下一隻手一隻眼的人給關進牢裡當然滋味不好受。
  聽說,親手把他們逮入監牢裡的還是「四大名輔」中的老三:追命之傑作。
  也就是說,房子珠嫁了七個丈夫,七個都是名人(儘管有的有權、有的有錢、有的有地位、大部份的都有武功,但全都很有名),但七個都沒好下場,而且都是這幾年間發生的事。
  到了第八個,卻不很有名。
  但卻很有權。
  ——暗權。
  有些人看來很權力,實際上並不怎麼;有些人外表不如何,職份也不算太高,其實才是掌實權、有實力的人。
  孫收皮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相爺府」的總管,也是蔡京身邊所最信任的人之一。
  他的名頭雖不大,但能在蔡京手邊撈得這樣的職位,已算非同小可。
  他也一向不喜炫耀,不愛出風頭,甚至不肯認功。
  因為他知道他的主子不會喜歡。
  他若要自己有一天還能「暗權在握」,就得盡量不做他主人不喜歡的事。
  他當然願意常不做下去。
  ——像蔡京那麼一個巨貪極婪,已經富可敵國的人物,替他「管家」,油水豐厚,可想而知。
  但他見了房子珠,一樣色授魂銷。
  他娶了房子珠。
  房子珠也嫁了給他。
  結果是:兩人異離。
  ——他們很快便分了手。
  孫收皮是房子珠「下嫁」的男人中,唯一還算有「好收場」的人。
  但在那段時候,他也形銷骨立,骨瘦如柴。
  事後,他那一群豬朋狗友、狐群狗黨,半打趣的問起他和房子珠的「婚姻生活」、「閨房之樂」,他只臉色慘變,搖手甩頭不已的央求:
  「咱們不提這事了可好?我是收手得快,不然——嘿!」
  大家都知道孫收皮是個老奸巨滑,狡似狐狸的人,但這人提起房子珠都談虎色變,看來,房子珠絕對不是個普通的女子,而是:
  妖!
  於是,大家也在背後謔稱她為:
  「洞房之珠」。
  ——「珠」是她的名字。
  ——「洞房」是她的本領。
  ——「洞房之珠」正好是「洞房蜘蛛」的諧音。
  雌蜘蛛跟雄蜘蛛交配了之後,通常都會吃掉雄蛛的,而雄蛛居然也心甘情願不掙扎的任由它吞噬。
  ——而且是越毒的蜘蛛越如是。
  當然,房子珠這個「綽號」起在她逃入嵯峨山之後。
  那時候,她已跟「流氓軍」的領袖「東方蜘蛛」詹奏文混在一起了。
  而「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正好配搭成一雙。
  一個夠悍。
  一個夠妖!


12.我已認命


  「東方蜘蛛」詹奏文是「洞房之珠」的第九任丈夫,也是她第九次結婚的對象。
  兩人一拍即合。
  「蛛」、「珠」合一之後,氣勢更壯,聲威更響。
  也不知是不是詹奏文命太硬之故,還是他「御妻有術」,他跟房子珠合在一起後,「流氓軍」本身的力量,加上房子珠注入的「生力軍」以爾她足以富甲一方的財力,「東方蜘蛛」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更高了。
  ——若不是他聲名也太狼藉的話,幾乎已足以跟「叫天王」分庭抗禮了。
  ——就算他名聲太敗壞,以此聲威,他也足能與「一線王」別別瞄頭了。
  房子珠是「投奔」嵯峨山的「流氓軍」,主動向詹奏文「投懷送抱」的。
  她沒有辦法不逃亡。
  原因很簡單。
  在「鷹盟」新任盟主林投花號召和設計之下:「虎盟」的子弟首先「起義」,要起來推翻房子珠。
  然後是「龜盟」親信,聲言是房子珠狙殺陸大命,誓言要為舊盟主報這血海深仇。
  在這要害關頭「破衣幫」失蹤幫主王壞雨突然出現了。
  他重現江湖,主要是為丐幫另一大分支「素衣幫」幫主白開心所救。
  他原來一直讓房子珠幽禁。
  ——房子珠一直不殺他,是還要借之號召,讓她可以逐一併吞「污衣幫」、「錦衣幫」和「素衣幫」。
  這幾個丐幫重大支柱一旦縱控在伊之手,房子珠就可以隻手遮天,甚至可以號令當時天下第一大幫:丐幫了。
  可惜事與願違。
  這「危機」喚醒了「素衣幫」。
  「一笑傾城」白開心出了手。
  也插了手。
  白開心當然不會賣房子珠的賬——正如「鷹盟」現任盟主林投花也無視於這「洞房之珠」之「誘惑」的道理是一樣的:
  一,她們都是女子。
  二,她們都很漂亮。
  三,她們都很有才幹。
  ——這樣的人物,天生便是與房子珠這種女子相剋互制的。
  王壞雨一旦脫困,已不復人形,但卻力指房子珠的陰謀詭計。
  這時候,房子珠已兵敗如山倒,也四面楚歌。
  偏生是遇衣輕的「自盡」和石唱唱的「失蹤」,也引起公憤,有人要為他們翻案。
  要翻案的自然是十分「有力」的人士。
  ——據說背後策動這次「必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是源自孫收皮孫大總管的授意。
  就連她的第六任丈夫「獨眼獨臂獨行大盜」江帶衣,也越押逃獄,出言要找她復仇。
  他要「報仇」的原因是。
  他之所以失手遭掠,東窗事發,全因房子珠告的密。
  房子珠剩下的,大概只有第七任丈夫:「一指定中原」朱一點在金盆洗手後,全無動靜,既不出面指責他,亦不出力支持她。
  朱一點沒有動作,然而朱一點的大「背景靠山」:「風雲鏢局」卻有,而且還是大動作。
  總局主「九大關刀」龍放嘯決定要剿滅房子珠這等喪德敗行的淫婦。
  以龍放嘯在武林中之聲威,登高一呼,誰人不聽?何人不從?何況房子珠所作所為,早已讓人切齒、齒冷,所以一時間,反的反,叛的叛,都對房子珠喊打喊殺,落井下石,誰都以誅殺這「洞房之珠」為職志。
  房子珠撐不住局面。
  她只有逃。
  逃。
  逃向遠遠的嵯峨山,找「風雲鏢局」的敵人、敢與龍放嘯做對頭的詹奏文,跟他聯手一起,齊心對抗「風雲鏢局」、「虎盟」、「龜盟」、「破衣幫」和武林其他各門各派、各幫各會聯結聲討他們的勢力。
  房子珠知道詹奏文必然有誠意幫她抗敵:因為她的敵人原就是他的敵人——更何況,有她人力、物力、財力的加盟,「流氓軍」的戰力就算不敢加倍,也添加了不少實力。
  以策安全,以防萬一,她一入「流氓軍」,也盡可能去糾合她的勢力——效忠於她個人的勢力。
  其中,「小妖怪」余華月就是她力爭、拉攏的對象之一。
  其他從第六名當家開始,都是她一力提拔、擢升上去的。
  很快的,「流氓軍」中都知道房子珠掌有實權,亦相當得寵,還十分得勢。
  詹奏文很寵她。
  很顧惜她。
  是以,「東方蜘蛛」在軍中管的事,漸漸少了,享受卻日漸多了,人也閒適、疏懶了下來。
  反而是房子珠更忙了。
  ——「流氓軍」中的事,已多由她來料理。
  她是迅速晉陞為「二當家」的:原來的「老二」:「屠夫」黎崩因攻打「感情用事幫」而喪生,她就完全「飛躍式」的升上了「第二把交椅」的「大位」。
  她也受之不疑,不逞多讓。
  ——所以,許多新加入「流氓軍」的徒眾,甚至只知有「二當家」:洞房之珠,而未見「大當家」東方蜘蛛其人。
  這就是「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的來歷。
  孫青霞當然不會忘記:「流氓軍」裡有這樣的人物。
  ——甚至可以說,他就是為了有這樣的「幕後人物」,他才在此時此際做出這些行為來的。
  所以他說:「有一日,我想會會東方蜘蛛詹大當家。」
  余華月道:「可惜,我們的大頭領一向不大喜歡接見客人的——許多名人高手都找他,也沒找著。」
  孫青霞道:「我知道。不過,有一天,我總會會你們的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
  余華月沒有再辯駁下去,他只是笑笑:「有那麼一天吧。」
  他瞇著眼觀察孫青霞。他的眼睛本來就小,這樣瞇著眼睛看人,更加小得像眼皮上下都給縫合起來似的,只剩一點精光華現。
  他那麼細微、用力且針鋒相對的盯著孫青霞,彷彿要把對方就鎖在他幾乎縫合了的眼睛裡,留存起來,夾得平平扁扁死死牢牢的,一動也不能再動似的。
  孫青霞道:「你現在已可以作出交待了沒?」
  ——他問的當然是:余華月是不是已可以把軍隊徒眾撤走了。
  余華月倒也答得乾淨俐落:「你不只是幾次擊敗了我,也一併擊敗我的弟兄,並都饒而不殺,大家就算不致於就此服了你,但都領受了你的不殺之德——我回去也足以向頭兒作出交代了。我已認命,技不如人,沒話說。」
  的確,孫青霞雖在短短的時間內一連擊敗他幾次,但他不服氣、也不服輸,用計用強的反撲了幾次,最終還是仍受制於孫青霞。
  所以他這次向程巢皮說:「你也沒話說了吧?」
  程巢皮什麼也沒說。
  只一翻身,就上了馬。
  余華月向孫青霞一抱拳,並用他一雙精明的小目向四週一逡,道:
  「青山不改,綠不水流,咱哥兒們今兒有孫大俠在,冒犯了也不敢得罪,這就承讓,告退,但望他時他日再相見,看看到頭來誰還誰的義,誰欠誰的命。」
  話一說完,他就下令:
  「撤!」
  只一字。
  馬上上馬。
  馬上撤。
  退。
  一下子,風捲殘雲,百餘騎「流氓軍」徒眾,盡走一空,只留下孫青霞、龍舌蘭、王大胃、言尖等仍留在「義薄雲吞」客棧之前,且看如狼似虎來襲的敵軍如何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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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2:49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記得要對部下好


1.完全走掉


  一下子,完全走掉。
  全部走光。
  ——一個不剩。
  可見紀律嚴明,來去如風。
  留下在「義薄雲吞」庭前的,是孫青霞,以及龍舌蘭、王大胃、言尖。
  還有正匿伏於客棧內言氏夫婦所布下的高手,此際正一個個鬆了口氣,釋了半懷。
  ——也只釋懷了一半。
  因為大家誰都在震服、驚疑。
  震佩的是孫青霞的武功。
  ——那是什麼樣的劍法?似魔多於神,但又出手極神:是妖強於佛,卻又對敵饒而不殺有佛心。
  驚疑的是對「流氓軍」的撤退:
  ——他們真的撤走了便不再來嗎?」
  「他們真的撤走了便不會再來嗎?」
  大軍去後,陳粉腸是第一個「跳」出來,第一個發問。
  「不。」
  回答的居然是言尖夫人於情。
  「『流氓軍』一向記仇不記恩——他們的記憶力很好,他們的報復能力也很強。他們只是暫時撤退,一定會捲土重來。」
  她很擔心。
  ——「義薄雲吞」是她的家,她丈夫在這兒,她孩子都在這兒,她自然很是擔心。
  她年輕的時候很浪蕩。
  也很浪。
  ——武林中也確有人背裡喚她「浪蹄子」而不名之。
  她也知道這充滿惡意的、不屑的、不懷好意的綽號和它背底裡的意思、意味。
  她不以為忤。
  ——有什麼關係?
  那時她還年輕。
  她玩得起。
  她瘋得起。
  她風光得起。
  她是江湖浪女,她沒有家,沒有負擔,沒有一事一物一人一情讓她可以定下心來奉獻出自己的。
  她十三歲失身,她沒有後悔。
  她自十六歲起開始隻身闖江湖,她也無侮。
  她十八歲便開始殺人了,由於她殺的是強暴了她奪了她童貞的惡人,是以她也殺得無愧。
  她二十三歲便有了「驚雷娘子念珠拳」的綽號,名成江湖。
  她到二十八歲所作所為,依然無悔無愧無怨無冤。
  但之後便不行了。
  她年紀大了,她需要愛,需要家,需要有真心愛她的人和她真心愛他的人——不然,她就覺得自己活不下去了,縱活下去也沒意思了。
  幸好這時她遇到了言尖。
  言尖真心愛她,真心待她。
  她珍惜他,她回報他。
  她給他孩子。
  ——她知道他最喜歡孩子、最需要孩子。
  一個像言尖那樣老實、勤奮、終生都任勞任怨、為人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的男子漢,最需要的是什麼?
  一個愛他的女人。
  一個家。
  ——一個家便能穩定下一顆男人的心。
  要讓他有家的感覺,便應給他孩子。
  ——有了孩子,男人便有了根了。
  有根的好男人,便不再飄泊流浪,而且會誓死保護他的家。
  好女人也一樣。
  所以於情也極維護她的男人,她的「家」,她的孩子。
  她對任何可能侵犯到她這些極力維護所珍惜的事物都會盡一切能力打擊、反抗、拼到底。
  所以她才會擔心。
  ——人總會對她所珍惜而不想失去的事物提心吊膽。
  龍舌蘭明白這道理。
  所以她雖然在心中對這「無行浪子」的劍法和武功也頗歎為觀止,但她還是怨責孫青霞這「逞一時之能」的行動:
  「你要嘛就不出手,要麼就不放他們走——你既出了手,又放了他們,且不是常住在這裡,你就不理他們會找言老闆報仇!」
  孫青霞沒答腔。
  他微蹙著眉,目蘊神光,但又偏似眼無所視似的,而且在聽龍舌蘭說話時,臉上流露了不耐煩之色。
  他顯然在留心一件事。
  ——什麼事呢?
  「他們不會回來報仇的。」
  這是孫青霞的回答。
  大家都大惑不解。
  「為什麼?」
  ——難道「流氓軍」都改行去持齋吃素不成?
  「因為他們已自顧不暇。」
  「——自顧不及!?」
  他們都知道這話自有下文。
  大家都急著聽這下文。
  只有一個人在問:
  「叔叔,你在聽什麼?」
  問的聲音很清。
  很脆。
  ——也很嫩。
  問的人很天真、爛漫、也可人。
  問的人的「心水」很清。
  所以她才一眼看出孫青霞留意留神的在細聆。
  ——他在聽什麼?
  問的人是小花。
  ——言氏夫婦的寶貝女兒。
  孫青霞瞄了小花一眼,但眼色非常友善,還帶著點微微的訝異。
  「我是在聽。」
  「聽什麼?」
  「聽他們的去向。」
  「——你要……」
  「我要跟蹤他們,直接找上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殺他個清光。」
  「你——!」
  「許多人找他們,都找不著,這兩個人,不好找,殺一個留著一個,反而結仇惹禍,不如放了這些活的,追蹤他們回巢,才一氣剷除他們!」
  的確,與其追供,不如追蹤他們:跟蹤一人,還可能有失,但追蹤這麼一大群人,以孫青霞的輕功,武功,還真不是難事。
  只不過,萬一跟上了,查出了,找到了,以他的武功,足不足以與那兩大頭領抗衡呢?以他的能耐,又能不能夠對付那麼一大夥如狼似虎的人!?以他的輕功,又可不可以在萬一失手敗走時,能作全身而退?
  再說,他已樹敵奇多,群凶不伺,他還憑什麼招惹這一干窮凶極惡之徒,自討苦吃?」
  他應付得來嗎?
  ——叫天王、任勞任怨、仇小街、蘇眉等人對他正全力追殺、緝捕中,他那頭尚未喘定氣平,這頭又要去惹「流氓軍」這一彪凶神惡煞的人馬,他到底是膽大包天,還是當真活得不耐煩了,來個「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不成?


2.完全走調


  這連龍舌蘭都大感震訝。
  「你要對付他們?」
  「我想對付他們已久——難得他們今天送上門來。」
  「你——你要一個對付他們這麼多人?」
  陳粉腸也顯得不敢置信,倒抽一口涼氣,問。
  「——卻難道還帶你同去?」
  孫青霞譏誚的回了一句。
  於情卻憂形於色:
  「你肯定他們會折返巢穴去?」
  孫青霞這回斬釘截鐵的道,「他們攻打貴棧無功而退,必要找個背得起黑鍋的人來報告——如果不是房子珠,便是詹奏文;找上他們一個,還怕找不到第二個?」
  隨後,他極表不耐煩的說,「如果不是你們一直在這兒嘮嘮叨叨,我早就聽到他們往哪兒去了!」
  「我也去!」
  龍舌蘭說。
  她興奮的時候,面頰上那一道外傷,也在發紅髮亮。
  孫青霞卻一眼望入她的傷疤裡,冷冷的說:「你去?你去做什麼?」
  「幫你啊!」
  「你能幫得了我?」
  「嘿,『流氓軍』這伙悍匪,早已人人得而誅之,我想對付他們亦已久矣——難道有你去得我就去不得的事!」
  孫青霞冷哂而且堅決的道:
  「不。你留在這兒。你要去,先治好臉上的傷吧!」
  龍舌蘭一下子氣紅了臉。
  孫青霞向言尖一拱手,道:「小顏姑娘交給你和大嫂了——我先去蕩平『流氓軍』,決不容這匪人侵擾八無先生的至交好友。」
  一說完,他就走。
  一走不回頭。
  大家一時都不敢去看一個人:
  龍舌蘭。
  ——個人在沒面子的時候,最好少去看她,不去惹她,不要去引她注意為妙。
  尤其是女子。
  ——雖然男人比女人更好面子,更要面子,但女人一旦失去了面子,沒了面子,更是什麼東西都會使出來的,啥南北都可以豁出去的。
  孫青霞一說完便出走了。
  他彷彿就知道龍舌蘭會發作。
  龍舌蘭也果然發作。
  她跺著腳,咬著銀牙,氣得臉色幽幽發白,全身顫哆。
  「你這個衰人,壞蛋、色狼、淫賤、色魔、登徒子、無行浪子、無恥之徒……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龍女俠我……」
  這時,孫青霞早走遠了。
  他去追躡那干土匪去了。
  只剩下氣得語音完全走了調的龍舌蘭,以及大夥兒在「義薄雲天」客棧門前傻傻愣愣的在聽這位龍女捕頭切齒忿恨的咒罵。
  大家都以為她會一直罵下去。
  可是……並不。
  孫青霞追的方式很奇特。
  他用嗅的。
  ——就像一頭野獸,凡他要狩獵的事物所過之處,留下的氣味,他都聞在鼻裡,成竹在胸。
  他好用看的。
  ——蛛絲馬跡,全不放過:何況,他真的在尋「東方之『蛛』」的線索和這一干「馬」賊的痕跡。
  他更用心聽著。
  ——那麼一大幫馬隊在趕程,盡落他靈敏過人的耳中。
  他最用的是。
  心。
  他用心。
  他留神。
  ——他這一留心一用神,就生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彷彿是,他也在被跟蹤,有人跟他後頭的感覺。
  他當然戒備、提防,但他還是極有信心。
  他有信心這群馬盜逃脫不了他的追蹤之下。
  他要追殺這一干人——至少是這一彪悍賊的領袖。
  他早已聽聞「屠殺王」:「東方蜘蛛」的血腥事跡。
  這種人他是必殺的。
  他也對「洞房之珠」嫁一個男人就毀掉一名漢子而且也同時敗壞了一幫一派一門一族的事早有所聞。
  他也沒意思要放過這等女子。
  他要格殺這種「江湖敗類」,打散「流氓軍」的軍心。
  他將這種事「視同己任」。
  ——他天生的職責。
  但除了這些理由之外,他更別具用心。
  ——什麼用心?
  那都是為了他的大敵。
  叫天王!
  他的大敵。
  ——他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對敵。
  與查叫天為敵。
  與「叫天王」這種人為敵,可真不容易,也給絲毫輕忽不得。
  孫青霞本來的第一個方式是。
  面對。
  他要面對面,打擊來敵。
  所以他一出手就擊殺煩惱大師。
  敵人若要來襲,趁對方主力未堅,他就先把敵人打殺掉——就算萬一打殺不了,至少也可以正面挫一挫敵方的銳氣,讓他們不敢猖狂,不致器張。
  但敵方主力一旦凝聚、會合,他已打之不散,擊之不潰,便只好採取第二個方式,那是:
  那是且戰且逃。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冷,武林中人都曉得他傲,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硬角色,而且誰都瞭解他一向目中無人。
  對。
  他冷。
  他傲。
  更且目中無人。
  ——也就是自負。
  但他並不傻。
  也不笨。
  更不蠢。
  ——打得過,自然就打;打不過,自然不會送死,能逃就逃。
  避起鋒銳,保存實力,再戰江湖。
  ——反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十一年也不太晚,而一年半載也不算太早。
  所以,俟他一旦發現「叫天王」已聚合了「大軍」,高手如雲,敵手太強,他身邊又有顧礙(龍舌蘭和小顏夕),他便立即退走潛逃。
  不硬碰硬。
  ——碰得過,才碰;碰不過,偏去碰,這不叫勇,只叫送死。
  是以他帶同兩個女子一齊逃遁。
  可是他的性子:一向是好戰,而不是愛逃的。
  當他逃到一個「暫時安全」之處,「逃」,反而變成了一種「幌子」,他就用了第三個方式:
  以退為進。
  反守為攻!
  他要反咬敵手的「尾巴」。
  ——讓敵人以為他膽怯,落荒而逃,不敢還手之際,他反過來,突然反撲,化整為一,逐一消耗掉敵手的助力,羽翼,然後才全力攻殺敵人的主力。
  他在逃亡的路途上,忽爾自「大深林」改投「義薄雲天」,就是為了安頓好兩個女子,再行逐一偷襲消滅叫天王其他的小股兵力。
  可是他剛好卻遇上:「流氓軍」正要攻襲「義薄雲天」中「用心良苦社」的實力。
  這使得他靈機一動:
  臨時改變了方式。
  ——他用上了他對敵的第四種方式:
  反攻!
  ——出奇不意,直搗黃龍!


3.全都走光


  這一招,其實也是: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明是追擊「流氓軍」。
  ——他也真的是要對付「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剷除「野獸兵」這一股流匪敗類。
  但他暗的是要對付一個「大敵」。
  叫天王!
  因為他算準了一點:
  一個要害。
  ——余華月、程巢皮率領的人馬既毀不了「義薄雲天」,就一定會走報「東方蜘蛛」詹奏文或「洞房之珠」房子珠。
  他們雖然行動失敗,但卻有一個重大發現:
  那就是他!
  他們發現了!
  孫青霞!
  ——儘管任務失敗,但已發現了「縱劍淫魔」孫青霞的行蹤,絕對可以說是一個「意外收穫」。
  大收穫。
  從「小妖怪」余華月、「黑煞神槍」程巢皮的反應,已可推想「叫天王」查叫天要捉拿格殺孫青霞的命令,早已下達:余老三、程老五出手試了一試,也完全可以證實這「不速之客」確是「一直神劍」孫青霞。
  這就好了,走了螃蟹,撈得龍蝦。
  ——孫青霞可是「叫天王」遍尋不獲而又志在必得的人哪!
  是以,余華月要走報的消息,也一定會向「叫天王」主力部隊稟告:
  說不定,還會直接向查叫天稟報。
  於是,只要追蹤這股人馬,一直盯死下去,就會查出他們首領的下落,這還不止,甚至還可以找到他也追查已久那個真的叫天王,抓住查叫天的生死大穴。
  ——最好,還能殺了「一線王」查叫天!
  他就知道,查天王一直巴不得殺了他。
  他也極欲殺了查一線。
  ——箇中原由,只有叫天王及其心腹人馬和他自己心裡明白。
  ——除非他肯加入查叫天麾下,要不然,一線叫天王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不過,對孫青霞而言,路只有一條:
  他要殺了查叫天!
  ——鬥下去,不惜斗死為止,而全無妥協餘地。
  他大可妥協。
  ——只要他肯加入「叫天王」一系,前程錦繡,大有可為。
  但他決不妥協。
  他寧可斗死為止。
  原因無他: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也。
  他以一種遊走、蠕動、爬行、跳躍、掠縱、乃至飛天適地的方式和姿態,來追蹤這一干馬賊流寇。
  於是,他緊躡這百來匹快馬,進入了「大森林」地帶。
  而且還進入了「大森林」的深處。
  余華月、程巢皮、吳中奇、辛不老、雷越鼓、呂碧嘉等人,顯然也當然對此處地形,十分熟稔。
  所以,他們順利繞過沼澤之地。
  也成功的避過毒蕈遍佈之處。
  甚至連毒蛇猛獸常出沒的地方也給他們以快馬抄路的拐過去了。
  他們已進入了「大森林」的心臟地帶。
  在這之前,孫青霞的追蹤卻很順利。
  也很成功。
  他細心算過。
  ——來人一百二十一騎,一個人、一匹馬也沒少。
  一個也沒走失。
  可是,當馬隊經過這森林地帶一處灌木叢時,忽然停了下來。
  止。
  歇。
  隱隱傳來馬低嘶不已,還有討論、爭論的聲音。
  ——不知何故?
  (不知是為了啥事?)
  孫青霞靜候了一會兒。
  依然沒有動靜。
  於是他決定潛伏近去看個究竟。
  這時候,那隊人馬的爭論似終於有了結果。
  馬長嘶。
  蹄聲如雷急響。
  ——他們終於又出發了。
  可是這次有點不一樣。
  他們顯然是兵分兩路。
  一路往西南方向續行。
  一隊則向東北方向走。
  (為什麼要分散了人馬?)
  (莫不是他們發現了有人跟蹤!?)
  ——西南方向是往大深林的路向,東北走則是靈壁在望。
  孫青霞枉有一身絕藝,此際也不禁猶豫了起來。
  他只一個人,分身乏術,但這股人馬可是驟分成了兩彪二路,他再不盯死其中一隊,就會全部走光了。
  他該如何取捨呢?
  ——該追哪一隊是好?
  正在此時,他忽然生起了一種奇特的感覺。
  他霍然回首。
  拔劍。
  ——劍自他腋下古琴抽出,已抵在迅疾貼近他身後那人的咽喉上。
  幸他住手得快。
  因為來人是一個女子。
  他熟悉的女子。
  ——巧笑倩兮,桃花滿臉:
  龍舌蘭。
  「你真以為我這女神捕是白當的呀!」她粲然一笑,艷若桃李,「你能追蹤人,我就不能追蹤你啊!」
  她根本就不怕他。
  也不怕他的劍。
  她好像什麼都不怕。
  孫青霞卻怕。
  他最怕的就是這種又美、又有點真本領、但又不要命的女人。
  光是其中一樣,都不可怕。
  真正美的女子雖然不是很多,但還是不算太少。
  又美又有點真本領的女子,卻是更少了:一般男人見著她們,都難免又愛慕又自卑。
  愛慕,是少不免的,至少男人都貪圖美色,但遇上又美又能幹的女人,男人難免就生出自卑感來:也就是說,有許多男人天生的劣根性又浮現上來了。
  他們寧可想出美麗而有才幹的女子手淫自瀆,也不敢光明正大、真心誠意的去追求她們。
  其實,美麗而有才的女子多半是寂寞的,她們寂寞的原因,有一大半,還是因為男人只敢觀望不敢奢望,有色心無色膽的劣根性子所造成的。
  至於又美、又有才、又不要命的女子,絕大多數的男人只怕都敬而遠之了。
  可是一個真正有美色、有才幹、不要命的女人,她可以使你快樂,又可以幫你做事,又可以為你捨命,甚至大可以為你死——但卻是男人有種的不多,多半把這種女人拒之於安全距離之外,有時,男人的私心還是遠大於色心。
  所以他們所要的女人大都是聽話的、柔順的、乖巧的、對他們沒有威脅性的。
  也許,在他們心目中,這才是女人。
  ——可是,這是好女人嗎?
  這,他們就不管了。
  ——因為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才是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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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0-3-18 13:43:18 |只看該作者
4.本小姐


  對孫青霞而言:總算龍舌蘭還好。
  ——她只是美,也有才能,更不大要命,卻不至於不要臉。
  要是一個女子連面子都不要了,那就完全沒辦法控制了。
  幸好龍舌蘭還是極要面子的女子——女人本來生來就是很要面子的,所以,她們就算嫁了個壞男人,也會盡量為那男人說好話,為的不只是保護她的男人,而是保住她們的面子。
  何況,越美的女子,自尊心越強,就越要面子。
  要面子,其實是件好事。——一旦連面子都不要了,就沒有人性,也失去尊嚴了:淪落、墮落的女子,之所以變成了殘花敗柳,就是因為連面子都不要了才落到如此困地的。
  ——儘管,許多是環境造成的,受命運和他人擺佈所致,但歸根究底,性格仍是一切因果循環最大的催化劑。
  光在性情上,龍舌蘭至少有一點是跟孫青霞極為接近的:
  他們都極倔強。
  都驕。
  且傲。
  自尊心強的人難免都好面子。
  孫青霞和龍舌蘭也不例外——彷彿就跟他們面上那一道刀疤劍痕一樣,在迥然不同中,又如許地接近、相似。
  所以,就算在這一刻裡,孫青霞發現來的是龍舌蘭,心中掠過一陣無由的喜歡,但還是故意沉著臉、沉著語音責問:
  「你來幹什麼!?」
  龍舌蘭又指著她自己那秀麗的懸膽鼻:彷彿鼻子大的人,連膽子也就順理成章的大於常人一些。
  「來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
  聲音的調子還是沉的,彷彿透露著不悅與責難。
  「現在你需要我。」龍舌蘭卻充滿自信和自負。
  「你現在沒有我不可以。」
  其實,這世上有誰沒有了誰是不可以的呢?
  沒有。
  也許除了父母——至少在他們把你製造和生產出來的過程裡,是非他們不可之外— —沒有人沒有了誰是不可以的。
  但還是有人認為,一旦失去了某人,那是不行的。
  活不下去了。
  那也是對的:只要他們認為這樣,便是這樣。
  這就正如:一個人認為苦瓜的滋味是甘的,那麼,苦瓜就是好吃的東西了。一個人若是覺得坐牢才是最清靜的時候,那麼,人獄對他而言,反而是樂不是苦。
  同理:要是她認為沒有了他便活不下去了,那麼她一旦得到了他,她就會覺得一生無求;如果他認為失去了她便失去一切了,那麼,儘管他已得到了一切就只失去了她,他也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一生何求與一無所有,是那麼接近而又那麼遙遠的事啊。
  不過,至少,龍舌蘭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因為她真的認為是這樣。
  而且而今的情勢確也如此。
  孫青霞也看出這個微妙的處境。
  ——那一彪人馬,正兵分兩路,一股往東北,一股往西南奔馳而去。
  他一個人,確無法分身兼顧。
  ——誰知道哪一股人馬才是去會合「東方蜘蛛」和「洞房之珠」?哪一股人馬是去找「叫天王」?
  敵兵已分兩路。
  ——話能不能分兩頭?
  孫青霞已跟龍舌蘭來到那馬隊分道揚鑣的密林所在地,他一面不斷仰首打量郁森的樹木密林間,彷彿那兒會猝然躍出頭匿伏已久的雄獅怒豹,又不時俯首察看地上零亂的蹄印,好似那兒隱伏著什麼毒蛇陷阱。
  龍舌蘭冷笑:「你再不決定,人馬都走遠了,那時候,再要追已來不及了。你再考慮,本小姐可不理了。」
  她迫不及待的說:「本小姐可要先追一股流寇去了。」
  孫青霞也知道事不宜遲。
  ——再遲,恐怕真的兩邊不討好,兩路皆失利了。
  所以他說:「那好,你追一路人馬。」
  龍舌蘭道:「行。你追東北,我追西南。」
  孫青霞奇道:「為何我要追東北,你追西南?」
  龍舌蘭理所當然的答:「因為相師曾說過我利西南,不利東北。」
  孫青霞倒沒想到這都成其為理由,一時為之語塞,只不經意的問了一句:「相師,什麼相師?」
  言下只是輕蔑之意。
  「慘大師。」
  龍舌蘭居然有問必答。
  一聽這名字,孫青霞臉上再無蔑視之色:他聽過慘和尚的聲名,也略知這位大師的生平事跡。就連桀驁不馴的孫青霞,對慘大師也有一種無由的尊敬。
  慘大師這個人出生、成長、任事、際遇、學佛過程中,幾乎無一不苦。光是他逆產出世,就生產了足足三天,之後便自幼喪親,上山斫柴遭雷劈,下水抓魚給鱷魚噬,連娶媳婦也娶了一個陰陽人陳滋我,可謂天愁地慘至極,但他一旦學佛有成,武功得到猛進,他就以輕鬆面對艱苦,凶險化作平常,捨身度人,不論敵友,只要身在慘境的人,他都一定於冒奇險,施於援手,而從不求回報,是以搏得了大家對他由衷的尊重。
  慘大師是臨安龍端安的方外至交,所以,這位佛門中真正能做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慘和尚,曾跟龍舌蘭看過相,這點說來並不意外。
  孫青霞神目如電,森冷的一巡密林深處,又冷峻地牢視地上蹄印,道:「好,你要去西南,西南就交給你吧。」
  龍舌蘭高高興興地道:「好,咱們怎麼個聯絡法?」
  孫青霞道:「一旦在此分開,聯絡只怕很難。我們明晚子時以前,回到『義薄雲吞』聚合,否則就當作出事了。」
  龍舌蘭蠻有信心地道:「你放心。明晚之前,我早已在言老闆處等你回來。」
  孫青霞嚴肅地道:「不過,我們此去,只探虛實。若遇上詹奏文和房子珠,不要動手,只要探悉他們行藏便了,回來與大家共議才動手。如果遇著的是叫天王,更勿輕舉妄動,只要知道他們追擊我們的行蹤便已大功告成,千萬不要去惹他們,回到『義薄雲吞』,謀定後動。」
  龍舌蘭仍滿有信心地道:「本小姐不怕他們。」
  孫青霞板著臉道:「很多人都不怕這不怕那,結果只比別人死得快。」
  龍舌蘭道:「我不怕死。人活那麼長幹嗎?我怕老,老不如死。最好五六十歲就死,省得病痛,一乾二淨。」
  孫青霞又在冷笑:「每個年輕人都是這樣說。每個人都經歷這個階段。甚至有些人說他三十歲可以死了,四十歲不死就先自殺,但到頭來,活到三十望四十,活到四十求五十,活到五十,賴著不死,要七老八十。一早巴不得早夭的人,其實到頭來最怕死,成了老不死。一個人能活著,總比死的好。——你一個人不是他們的對手,還是回來會合,聯手禦敵的好。」
  龍舌蘭卻道:「我一個人不是他們的對手——你呢?」
  孫青霞嘿地笑了一聲:「我自有辦法。」
  龍舌蘭也這樣笑了一下:「我也有我的辦法。」
  孫青霞無奈地道:「你要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龍舌蘭笑嘻嘻地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的自大我也記得很清楚。我看我們還是少討論,早追賊吧,再不追,可來不及了。」
  孫青霞道:「好。」然後他交給她一把刀。
  那是如花緬刀。
  龍舌蘭也默默接下了,連一個「謝」字也不說。
  然後兩人身形疾閃,各往東北、西南掠去。
  才掠了數丈,忽又驟停下來。
  兩人一齊回頭,都叫了一聲:
  「你——」
  兩人又一齊住嘴。
  然後還是龍舌蘭先問:
  「你有什麼事——?」
  孫青霞欲言又止:
  「沒有什麼事……」
  又反問:「你呢?」
  「本小姐?」
  龍舌蘭訕訕然地笑了笑,擺著柔美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孫青霞舐了舐乾燥的嘴唇,眼神裡似流露出要記住這一刻的感情。
  「要小心囉。」
  龍舌蘭居然也很溫馴地答:
  「知道了——你也是……」
  說著的時候,還不自覺地摸拭了一下臉上的傷疤。
  然後,兩人再分頭飛掠。
  追敵。


5.本姑娘


  龍舌蘭的輕功很好;不但好,而且在飛掠的時候,還保持了優美。
  一種動人的優美,悠閒的優美。
  可是這一回,她的人是飛掠起來了,但卻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是不是她的人雖然已飛掠起來,但一顆心,仍沒有飛起呢?
  對於這一點,龍姑娘並沒有細思。
  她只知道,自與孫青霞轉首而去之後,心中有一種很奇特的感受:
  忽然好像失去了什麼……似是有點難受。
  ——她不知道那是寂寞的感覺。
  然而為何忽然會覺得寂寞呢?
  她忽然很想回頭。
  很想回頭看看:
  看看孫青霞有沒有回頭。
  但她沒有這樣做。
  因為少女的矜持不容讓她回頭:
  ——萬一給那色魔發現她回頭看他,那多麼難為情呀
  所以她沒有回頭。
  可惜。
  要是她回首就好了。
  因為她一旦回頭,或許就可以發現一個人,正值他們分道揚鐮,各追一方之際,慢慢的自密林中隱現。
  並且望著龍舌蘭的背影笑。
  淫笑。
  笑意甚奸。
  那人彷彿滿臉都插滿了竹筷,而額上卻似嵌了個大鹹蛋。
  龍舌蘭跟著蹄聲走:蹄聲走到東就跟到東,蹄聲走到西便跟到西。
  林子裡的樹,愈來愈密,連這股甚為熟穩地形的馬隊,也明顯的愈走愈慢,因為路的確是越來越不好走了。
  樹愈密,馬匹愈是不易縱控,反而龍舌蘭可以大展輕功。
  不過,策騎而馳,累的是馬,施展輕身功夫,疲的是人。
  馬隊是緩下來了,龍舌蘭是越迫越近了,可是她的心情,卻是越來越忿懣。
  因為她掠過之處,發現了這彪人馬的殘酷和破壞之力:
  凡馬隊過處,不管有什麼生物經過(哪怕是極微小、無傷害性的),馬隊上的人一律都不放過,一概都加以斬殺。
  幾隻小松鼠,只因剛好經過,便死於箭下。
  一隻穿山甲給活生生踩死。
  兩隻箭豬給長矛貫過,一隻野豬給人搠了一刀,倒在血泊中,還在抽搐中,一時竟未死絕。
  甚至密林上還有幾窩鳥,給經過的「獸兵」以長槍搗毀——及不著的,就用箭矢或暗器打在鳥窩上,一隻母鳥死在窩邊,一隻公鳥渾身是血,倒在樹下奄奄一息,一窩雛鳥,仍在樹上窩中,嗷嗷哀鳴。
  ——這些動物都原與人無傷,心何其忍。
  還有一頭糜鹿,大概乍聽馬隊捲至,好奇的自林中探出頭來窺探吧?竟遭人一刀斫去了頭。
  那一刀風快。
  那麋鹿沒有了頭,卻未斷氣,血仍在斷頸處不住的噴湧出來,它的腳仍在搐動著,而它的頭仍在不遠處望著自己的身子,眼中竟流露出一種淒涼的神色來。
  龍舌蘭彷彿還可以聽到出刀的人那張狂得意的笑聲。
  他出刀斬殺這頭麋鹿,不是為了要吃它的肉,奪它的角,或有任何目的。
  他殺鹿純粹是為了即興取樂。
  ——對這些人而言,奪取任何生命竟都能使他們高興、快活。
  龍舌蘭為此不禁氣白了臉。
  她甩出了她的箭。
  小箭是從「義薄雲天」客棧老闆娘於情那兒提供給她的,雖然那不比她成名小矢來得趁手,但細小銳利,又便於收藏,在行動之際,有極大的方便。
  她的箭準確地殺死仍未斷氣的鹿和鳥。
  她下殺手是因為不忍心。
  不忍心,但是動氣。
  她決意要好好教訓這干「獸兵」。
  就在她動念這麼想的時候,馬隊忽然在森林深處遽然停了下來。
  馬希聿聿的在嘶鳴,像在上韁餵飼。
  龍舌蘭細聆,發現馬上的人已翻身落地,聚於一處。
  ——看來,他們已到了一個「目的地」,正在聚合商議。
  龍舌蘭立即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潛向這近六十名馬隊聚集之處。
  她進行得很小心。
  她自度不致讓人發現。
  因為她畢竟是「京華第一紫衣女神捕」,她也非常明白一旦遭人發現的後果。
  若憑她一人,對付六十幾名馬賊獸兵,的確不是件單憑勇氣膽色就可以承擔得來的事。
  何況,擒賊擒王,她的目標誌在抓「賊頭匪首」,而不必作多餘無謂混戰。
  所以她的行動就愈發小心。
  她一面環顧四面八方一動一靜,一面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的迫近潛進馬隊止歇的地方,離得愈近,她就越發小心。
  逐漸,在這郁森的密林裡,離得愈近,她就愈看見。
  光。
  愈來愈光。
  越來越亮。
  ——大森林裡,怎會有如此耀眼的天光!?
  有。
  因為那兒方圓十幾畝地,全給斫劃一空,空出了一大塊地方。
  而且,那兒也不止六十幾人和騎。
  龍舌蘭潛近去的時候已發現:那兒本來就有百來人,加上這六十幾人,聚集成至少有兩百人的陣容。
  兩百人,都是會家子。
  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武功還相當高。
  這五十名高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還是極難對付的、黑道上的一流好手。
  這些人都聚合在這裡。
  陣容鼎盛。
  群魔亂舞。
  如果龍舌蘭夠聰明,她就不該再深入虎穴。
  因為她只有一個人。
  而且她是個女子。
  她應該知道適可為止。
  這干人全是如狼似虎的流匪、強盜。
  她現在已發現這干「獸兵」暫時的巢穴。
  她大可以先回「義薄雲吞」,會集孫青霞和其他人手,再圖一舉殲滅這干受蔡京、朱勵、王黼等利用無所不為、無惡不作的盜寇。
  可是龍舌蘭並沒有及時離開。
  她不走。
  不退反進。
  且愈走愈近。
  因為她不怕。
  她急於求功。
  其中有四個使她不離、不去、不肯放棄的原因:
  一,她好不容易才跟蹤到了這所在,沒有重大發現(例如「東方蜘蛛」或「洞房之珠」的行蹤),她還真不願空手而返。
  二,她好奇——他們不是一向都在「長氣河」、「靈壁」那一帶活動的嗎?怎麼全都調集到了「大森林」來了?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還是他們另有企圖?她都想知道個究竟。
  三,她自恃藝高人膽大,只要小心一些,不讓人發現,應該可以自保——這干馬賊只怕做夢都沒想到有人會跟在他們的後頭;何況,她想做出些「成績」,好讓那「淫賊」刮目相看。
  四,她發現她自己居然、竟然、懵然的不懂得如何走出這「大森林」,回到「義薄雲吞」去。
  這可糟透了。
  她認路功夫一向不如何。
  既然如此,也既來之,則安之,她把心一橫。
  ——本姑娘與其迷失在「大森林」裡,不如就跟這幫子流匪消遣消遣,抓得個正點子,或殺幾個狠角色,立立威、樹樹風頭也好。
  她心雄。
  但不見得會不心怯。
  可是她也沒退路了。
  她只有拼。
  ——就當是一個噩夢,她只好去冒一冒險。
  (合當本姑娘我在這山林野地,揚名立萬,威震流匪,力壓群寇。)


6.夢冒險


  有夢,是冒險的。
  因為夢是不能控制的,誰也不知道它的發展,它的結局。
  但若完全沒有夢,那人生就沒有激情,沒有浪漫,那就太乏味了。
  有夢就有理想,為理想而冒險,那是值得的。
  但夢想也往往不切實際的。
  光是夢中的冒險,那也無傷大雅,至多那只不過是一場噩夢。
  在真實裡冒險可就可怕多了,代價也大多了。
  尤其在這樣的荒野、森林中,這麼多與禽獸無異的賊匪,只這麼一個美麗大膽的女子,在這般極度情境裡,也更險到了極處。
  可是龍舌蘭已別無選擇。
  她決定冒這個險。
  夢冒險。
  ——行動呢?
  因為美麗已是一種危險,所以美麗少女的行動,就更加充滿驚和險。
  龍舌蘭偷偷的潛了過去,換了六七種身法,她的輕身功夫極好,當她施展這些身法的時候,比一隻蝴蝶飛入場中所造成的驚動,只怕大不了多少,而且連她在施展這輕功的過程裡,她自己都為自己的輕、靈、巧、妙而拍案叫絕、歎為觀止。
  她已潛近那給人亂拆亂伐所騰出來的一大片空地。
  那兒斷柯處處,東倒西歪、橫七豎八的斷枝余樁,只剩下十幾棵結有不同果實顏色鮮艷的高大樹木,但不管斷樹余木,都正好可以讓她不著痕跡地掩飾行藏。
  她順利而緩慢的接近空地上的那一座臨時建造的眺望台。
  眺望台之後,有三間草織竹編的屋子——編織得都端的是十分粗糙簡陋,但都搭得十分寬敞,精密的卻是外面的守衛:
  三間高架房子,相隔大約有十餘丈遠,底層各用樹梁托起離地,但三房前後左右,至少各有十名守衛,拿兵執矛,嚴陣守在四角,如臨大敵。
  龍舌蘭一看,發現對方用近三十人守在這三棟屋子四處,猜想個中必有要害,就特別留意了一下附近的情形,卻又發覺一個有趣的現象:
  儘管這三間茅屋防衛森嚴,但仔細觀察,大約有五六名霞帔鳳巾,濃妝艷抹,長得都頗為標緻的婦人女子,出入其間,卻無人攔阻。
  三間房子上都懸掛著一面旗子:
  中間那面是繪著一隻黑色的大蜘蛛,猙獰人臉,張牙舞爪,望之生畏。
  屋旁,還掛著一匹全無雜色的白馬。
  在首那間卻是織繡著一隻蚌,蚌中還嵌著粒瑩瑩欲滴的珍珠。
  右邊那間卻是一面黑旗,反白似繡似繪的形成了個大蛛網的圖形。
  那六七名娘姨,多在蜘蛛旗和蚌珠旗的高架屋來回活動,對那反白繪繡蛛網的房子卻全不涉足。
  三間房子之前,有一平台,底層也由竹木交疊架起,龍舌蘭看到那兒有兩三張桌子、十幾張椅子,在平台上,居然有些是她認得的人。
  「刀笑劍哭」吳中奇
  「殺千刀」辛不老
  「獨臂煞星」雷越鼓
  「馬蚤娘子」呂碧嘉
  這四個人都曾攻打「義薄雲吞」客棧,所以龍舌蘭記得他們。
  這四個人現在並在一道,都站著,都不敢坐下來。
  坐下來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女子。
  那兒有兩三張桌子、十幾張椅子,那兒也有四名窮凶極惡「畜牲兵」的當家,卻只有一個人敢坐,大家都只敢站著,垂著手,恭聆著她說話、訓示。
  這女子不但敢坐著,還一面喝茶,一面嗑瓜子,而且,她身後還有兩個娘姨,一個為她搖扇,一個為她捶背。
  那女子正背向龍舌蘭而坐,所以龍舌蘭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但從背部望過去,龍舌蘭卻生起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那就是。
  她有的,我沒有。
  這感覺的確有些「奇特」。
  ——她是女的,對方也是女的,怎會對方有的,她會沒有呢?
  可是這種感覺漸近天性,完全是自然反應,而龍舌蘭一向是憑感覺行事的人。
  ——她甚至一直都忿忿不平,一向都認為:為什麼要當成功的捕頭,非得要推理的精密頭腦不可。
  (只能憑理性嗎?感覺就那麼不重要麼?人人都有推理頭腦,但真正一流的辦案人員,還是應該理智、感覺並施、雙龍出海才能奏功的吧?)
  ——情感、理智本來就是孿生兄弟,一劍雙鋒,少了一項,不管是推理用情,都總會有點缺憾吧?
  不過,龍舌蘭卻不明白何以會生出:「她有的我卻沒有」的感覺來。
  畢竟,她連對方的正面還沒看到瞧著。
  她只發現那四名一向如狼似虎的獸兵當家,對這女人畢恭畢敬,而且唯唯諾諾。
  她很想聽聽他們對「那個女人」說什麼。
  她也很想知道「那個女人」對他們說的又是什麼。
  她決定要潛身過去聽一聽。
  冒險也得要試一試。
  冒險是她的夢想。
  她出身於安逸之家,有權且有威名的父親,為她擔當一切,解決一切煩憂,她生下來就不愁一切。
  所以她才要冒險。
  冒險去抓強盜、捉惡匪、殺壞人。
  冒險去幫人。
  因為她不喜歡平凡。
  不愛平靜。
  她愛冒險。
  因為冒險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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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4:07 |只看該作者
7.愛冒險


  她愛冒險,她連她的愛也是一種冒險。
  她用盡方法,接近那平台。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看著,而且看的人也是一名高手,那就會發現她的輕功有多高,而且用的輕身功夫,既多又雜,且精且深,其中竟包括了多種負有盛名而有些還失傳絕跡多時的輕功提縱術:
  辰州死人提
  燕青十八翻
  銷魂梯雲縱
  燕子三抄水
  風過群山步
  登萍渡水
  一葦過江
  騰雲駕霧
  踏雪無痕
  花落無聲
  飛流直落三千尺
  萬古雲霄一羽毛
  細胸巧雲穿
  這些極基本的輕功,她卻運用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而有些極罕為人知的輕功,她卻能運用得十分嫻熟。
  她把這些輕功反覆運用、交替使用,就在這黃昏近暮的時刻,再利用守衛交班更替的時際,她成功的「滾」入了平台底下,聽上面的動靜。
  「……所以我們就先回來這兒,跟奶奶報告情勢。」
  「我們是到了『一山樹』那兒,兵分二路,一路由余三當家和程五當家帶領,趕去『大深林』走報叫天王;另一路便是由我們先趕來這兒,聽候奶奶調度。」
  「我們都得到過奶奶的指示:要我們一旦殲滅『義薄雲天』,即行回來參與這兒的重大行動——所以我們不敢滯留,馬上回來聽命。」
  「『義薄雲天』那兒既然發現了孫青霞和龍舌蘭,只怕強取不下,余老三認為應先把事情報告奶奶和叫天王,了卻奶奶那大事後,再與查叫天的人馬聯結,再一起踩平『用心良苦社』布在這兒的障礙——!」
  這四人都搶著說話。
  但不亂。
  彷彿,他們搶著說話,只是要爭著表現給人看;他們不敢打斷對方的話,甚至只好互為補充,也似為了要讓聽的人高興。
  聽的人好像不大高興。
  她冷哼。
  「好,好,好……」
  她講了三個「好」字之後,語音突然一變,語氣也轉得十分凌厲:
  「你們明明是取『義薄雲天』失敗,現在卻借遇著姓孫的淫魔和姓龍的魔爪子,轉向我報功來了,這還罷了,你們其實是不敢櫻孫淫魔和龍狗腿子之威,卻一面趁勢向叫天王邀功,一面拿姑奶奶我先前的指令當擋箭牌,回來集合候令、參與重大行動就成了你們兵敗退返的最大盾牌了。」
  她的語音雖然凌厲,但並不太響。
  甚至是故意壓低了語音在說話。
  ——顯然,說話的人極不欲她說的話會傳出去。
  可是,龍舌蘭聽了她的聲音,還是吃了一驚。
  還大為意外。
  主要的是因為。
  這語音沙嘎難聽。
  ——就像粗魯男人說話一樣,又粗,又破,還帶點沙啞,難道這就是向以「蛇蠍美人」稱著的「洞房之蛛」:九嫁夫人,目前還是「流氓軍」當紅帶頭人物房子珠的嗓子嗎。
  龍舌蘭未免有些驚疑不定。
  她像壁虎一樣,吸在平台底層的木板下面,從板隙往上望去,只看到房子珠的一雙腳,而台面剛好遮擋住她的下巴。
  那也就是說,她仍看不到房子珠的臉,只發現近在眼前的一雙腳,竟意外的大:
  簡直是八寸金蓮。
  ——恐怕還不止八寸:原來房子珠還是個「大腳婆子」。
  就在龍舌蘭驚疑之際,房子珠的語氣已在轉變。
  「不過,你們還是回來得好,回來得恰是時候,你們既然在攻打『義薄雲天』吃了虧,想要我姑奶奶不責罰你們,就只有在這個行動上立功了——要不然,姑奶奶我頂多是另起爐灶,退離義軍,你們呢?惹著了那老結網的怪物,可死無葬身之地!可不是嗎?還關在『黑房』裡的『出室子弟』,還有『感情用事幫』、『老字號』的俘虜,就是你們的好榜樣!」。
  龍舌蘭雖然聽不到辛不老、呂碧嘉、雷越鼓、吳中奇的應聲,但卻深明的感受到。
  怕。
  雷、吳、呂、李四人都在怕。
  他們都恐懼。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這如狼似虎的「流氓軍」中四名心狠手辣的四名當家,居然會對這麼一個粗聲粗氣的女人,那麼的害怕,那麼的恐懼。
  但聽房子珠的說法,他們像正在進行一項計劃,一個密謀,而且還是一個影響很大,效果驚人的行動。
  ——那是個什麼行動呢?
  說到這裡,房子珠的語氣又變了。
  已變得愈來愈明顯,愈來愈溫和了:
  「我不怪你們。你們回來得及時,待會兒行動得手,還重重有賞呢!丟!你們都知道我跟叫天王的關係,姑奶奶我遲早都會回到中原武林、江南綠林共爭天下,叫天王就是我的靠山後盾,上有皇親國戚,下有江湖豪傑,誰敢招惹?——這兒的義軍,少不免都會交給你們的了。你們待會兒所出的力,就是為你們日後美好前程鋪路;你們要拼的命,便是為你們的身家性命拚命——你們好自為之吧。」
  一聽到房子珠語調轉溫和,顯然的,那四名當家都放了心。
  彷彿還很高興。
  可是龍舌蘭雖然人在台下,看到的先是房子的背影、後是房子珠的大腳丫子,聽到的也是房子珠粗啞的男人婆聲,但她還是覺得:
  ——對方有的她沒有。
  何以會有這種感覺呢?
  她也不明白。
  既然房子珠是她和白拈銀及四大名捕手上要犯名單中,排行三名之內的人物,而且聽來房子珠正要進行一件秘密大勾當,看來也絕非好事,她不禁有突施暗襲,先把這房子珠一舉擊殺或生擒活抓了再說的想法。
  至少,她有這個衝動。
  但她又舉棋不定。
  因為這是敵方陣營。
  對方人多。
  她就算一擊得手,是否能殺出重圍,的確困難重重。
  何況,她又對房子珠正要進行的陰謀勾當,又十分好奇:
  ——到底,那是什麼行動呢?
  此際,房子珠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若突施暗算,成功的機會是很不小的。
  可是,就算能得手,又如何應付其他的人呢?
  ——畢竟,她只有一個人。
  只是一個人。
  如果放過了這個機會,以後還有沒有更好的機會呢?
  對房子珠這種狡獪的女人,要再逮著這種機會,是絕不容易的。


8.夢艷麗


  就在那麼一陣猶疑間,就聽房子珠又在說話了。
  「至於余老三、程老五先去走報叫天王,姑奶奶我也絕對可以諒解的。查天王本來跟我姑奶奶是一夥的,本就不分彼此,通知馬龍那幫人去收拾孫龍言於這於麻煩人物,借刀殺人,省時省力,最好不過。」
  她說著,已站了起來,踱了幾步,已離開了龍舌蘭可以出手即及的範圍了,她還說著話安撫大家。
  「我常常提醒自己:記得要對部下好。姑奶奶可不似老蜘蛛,他是個少記恩義多記仇的人。你們跟著他,可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今天咱們這個行動,就是要免除這個後患,姑奶奶我都是為你們好。」
  她這句話一出,登時稱頌道是之聲不絕於耳。
  阿諛迎之舉不絕於目。
  龍舌蘭看不過眼。
  也聽不過耳。
  她巴不得現在就出手挫一挫這房子珠的銳氣,哪怕是嚇一嚇她也好。
  她雖然還沒真的看到她,但已「看」她不順眼。
  可惜這時房子珠已在有意無意之間,轉移了她原來的位置。
  ——如果現在龍舌蘭要下手,首先得要經過那雷、吳、辛、呂四名當家的阻礙,而且,就算房子珠正確的位置,只怕也認不准,不好認,因為那兒還有兩名正替她捶骨揉背的娘姨之干擾。
  ——既然最好的時機已失,她只好等。
  她只能忍。
  忍耐的過程裡,她仍手腳如「吸盤」一樣,牢牢地「吸」住那平台木板的底層,還看到一隻花斑斑的大蜥蜴,爬過她手心吸住的地方。還停了下來,向她吐了吐舌頭。
  舌長。
  而尖。
  前端還分了岔。
  奇的是,像龍舌蘭這麼一位怕蟲的姑娘,居然沒有驚叫,也完全不震動。
  她也看著那隻大晰蜴,彷彿一對「密友」在交談。
  她怕蟲,卻不怕晰蜴。
  這時候,龍舌蘭也觀察到外面的情況。
  這兒「駐紮」的,起碼有上百人,加上剛會合上的六十餘騎,總共大約有近二百人,恐怕,「流氓軍」真的已把「大本營」移師過「大森林」這兒來了。
  ——房子珠既然在這裡,詹奏文還會遠嗎?
  ——既然辛、雷、呂、吳這四名當家來了這兒報訊,那程、余二名當家自然就去叫天王那兒報功。
  ——聽他們所說的情形,叫天王是在「大深林」那一帶,那麼說,孫青霞敢情是跟蹤程巢皮和余華月直入「大深林」了。
  ——叫天王正欲得孫青霞而甘心,那孫淫魔這一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奇怪的是,自己怎麼竟有些為那該死的淫魔擔心起來了。
  她只好安慰自己,為自己開解:她之所以在這時候會想起他,那是因為這情勢若有他在,兩人聯手,要捉拿或活殺房子珠,就大可以放手幹了,用不著那麼多顧忌。
  ——畢竟,她只一個人,要面對那麼多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的盜匪,難免有點心悚。
  她盤算尋忖到這時際,那四名當家的諛詞也說到差不多了,只聽房子珠說了一句:「那麼,咱們就依約進行『吸筍』計劃——你們之間,哪一個行動稍有錯失,只怕還真不如現在就自殺在這兒好了。」
  只聽那雷、吳、呂、辛四名當家都惶恐不已地保證矢誓:
  「一定不會有失誤的,怎會呢!」
  「姑奶奶的吩咐,我們不敢或忘!」
  「今兒老蜘蛛是死定了!今後,我們就只聽姑奶奶的,只追隨姑奶奶的,今晚就做出好戲給老蜘蛛那一幫人瞧瞧!」
  「姑奶奶有命,咱莫不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誰敢不從,我第一個要他的命!今晚的事,不可有失,我願死盡忠心,以報姑奶奶識重之恩。」
  房子珠似也聽慣了這些奉迎的話,而且也愛聽,只不過反應並不熱烈,只淡淡地說:「老蜘蛛也不是好惹的。他那干老死黨,總共約有三十來人,名單早交你們了,動手時,得一網打盡,一個不剩才免後患。」
  四大當家都齊聲應道:
  「是!」
  龍舌蘭這時才忽有警覺。
  他們的行動,似要對付的是「老蜘蛛」,而且在他們這一夥人裡面,有很大的勢力,且極難對付,這樣分析下來,莫不是他們要做掉的竟是。
  「東方蜘蛛」詹奏文!
  ——他們為什麼要對付詹奏文?
  房子珠為什麼要除去「東方蜘蛛」?有詹奏文在,豈不是正好可以利用「流氓軍」保住她的安全嗎?
  ——難道「流氓軍」內正在鬧內鬨?
  就在此際,突然之間,房子珠長身而起,就像燕子一般,靈巧的飛翔到了險窄的簷梁之間,卻依然保持了優美的風姿,也似蝙蝠一樣,順巧的滑翔到了狹隘的洞頂之上,卻仍然保持的幽異的姿態。
  她突然飛身,整個人貼身在平台內頂上,然後就像全身是黏的縞的一般,時背下腹上、時腹下背上的就在屋樑茅頂上如此「翻轉」了幾下。
  也就是說,有幾次翻轉,房子珠就正面直角的,跟在平台底下貼著板縫偷聽窺探的龍舌蘭,打了幾個照面。
  這一下,龍舌蘭也不由自主驚歎了一聲,完了。
  房子珠已發現她了。
  ——要不是發現了她,無緣無故的翻身到屋頂內幹啥?
  莫不是她發了神經不成?
  不過,房子珠這一騰身上屋頂,幾個巧妙翻轉,龍舌蘭已清楚的看見了她的樣子。
  房子珠一騰身上平台之頂,她先是吃了一驚,而今,卻只覺眼前一艷。
  她再驚了一個大大的艷。
  驚艷。
  是驚艷!
  確是驚艷!?
  ——的確是驚了個大艷!
  此艷非同小可!
  ——此妹更艷極了!
  現在龍舌蘭可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何以剛才會生起那種「感覺」了。
  ——為何會覺得對方自己「有」的,自己卻「沒有」了!
  原來那就是一種女性的嫵媚。
  一種女人的性感。
  ——一種可以讓男人很快活的女人味道。
  這種龍舌蘭還沒有——就算有,也未完備,不夠成熟。
  但在房子珠身上,哪怕是她現在這樣騰空翻轉著,也發揮無遺。
  就算剛才龍舌蘭仍未見過她的顏面,只看過她的背後,卻以一種女人天生的直覺,她已經可以感覺出來了。
  她有的,她沒有。
  儘管龍舌蘭也美。
  美得十分陽光。
  龍舌蘭也麗。
  麗得十分驕恣。
  可是她不夠艷。
  一種讓男人骨頭一騷的艷。
  也不夠媚。
  一種令男人心癢難搔的媚。
  她是那種艷到神髓裡、又媚入骨子裡的女人。
  一個正常男人見了她,就會生起擁她入懷裡的衝動。
  一個好色的男人見著她,就會不走火也入魔,不入魔也走火。
  就算是一個好男人遇上了她這種女人,也會立即變成了壞男人。
  男人自稱為「男人老狗的」,一旦跟這樣子的女人在一起,只怕也會變成「男人老貓」了。
  龍舌蘭的感覺是靈敏的。
  ——的確,對方有的,她是沒有的:至少,是還沒有。
  那是一種只有在男人最幽邃的綺夢裡,才會出現的艷麗女子,而且,只要每出現一次,男人至少都會付出手淫、自瀆或夢遺這般代價的女人。
  可是,一旦遇上了這種女人,男人就像是雄蜘蛛一般,明知道交配後會給雌蜘蛛吃掉,但他還是心甘情願,也樂此不疲。
  那本來就是他們的綺夢。
  艷麗的夢。
  ——哪怕夢醒就是死。
  死也要夢。
  夢夢。



9、這樣對下部不大好


  看來,房子珠除了艷麗之外,輕功還十分的好,她騰身上梁勁著翻身的姿態優美,好像使的便是連龍舌蘭也只聽說過但不會施展的「鷂子翻身毒龍鑽」。
  龍舌蘭一時口瞪口呆。
  這時已近入暮,夕陽殘霞映著人在半空、背景一片枯黃茅草的房子珠身上,只看她姣美的面靨以及美好的身段,龍舌蘭已覺心中一疼。
  ——美得使她一陣抽搐。
  她本來就是個愛看美麗女子的女子。
  房子珠的「女人之風韻」,連她也目不暇給、我見猶伶。
  一時間,她竟怕的不是房子珠的駭人輕功。
  也不怕對方發現了她。
  她怕的反而是。
  她的美。
  ——難怪她會給人稱作「洞房之珠」了,果然名不虛傳。
  這一剎間龍舌蘭在心中閃過「名不虛傳」的念頭竟是為了:
  艷和美。
  ——而不是為了對方的利害,竟在她毫無異動的情況下,發現了她的匿伏。
  龍舌蘭雖然是個女名捕,但還是不減赤子之心,她好奇調皮,她喜歡想像,她愛交朋友,她仍相信: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所以她一向對人信任多於狐疑,對生命熱愛多於恐懼。
  因此她在與房子珠面對面的一剎,地沒有感到重大的危機,也沒有強烈的敵意,反而為對方的艷美而驚動。
  這倒好。
  因為她沒有走。
  也沒有逃。
  也沒有即時反擊。
  因為她只心中驚震,但並沒有驚動任何人,所以也沒有任何人發現她。
  房子珠之所以飛身上屋頂,不是因為發現了她,而是為了別的事。
  她為的事也很奇特。
  她就這樣突如奇來的騰身而起,飛身上屋,就在茅頂與竹樑上翻了幾個身,然後,左手攝指如鳳啄,右手作了一個手勢:
  這手勢更奇特——
  五指握成拳狀,偏是拇指,透緊握的食指而擊,突出了一截拇指,還向下面的四名堂主,晃動了幾下,不知是有何用意。
  至少,龍舌蘭是不明其意的。
  但那四名堂主,彷彿都很能會意。
  他們都在頷首,表示領會。
  房子珠人在半空,卻面不紅、氣不喘、語音也不促地道:
  「記住,這手勢一出,就是『吸筍』行動開始了。」
  然後她這才飄然落下來。
  輕得像一張葉子。
  一片紙屑。
  然而姿態仍是那麼的優美,還十分性感和感性。
  然後她非常溫和的對臉色沉重的「刀笑劍哭」吳中奇道:
  「待會兒你是第一個動手的。所以你是我們的大將。你最重要。」
  吳中奇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盡力而為。」
  房子珠伸出了手,竟去摩挲著他的面頰。
  她的手不是很美,但肥肥的,嘟嘟的,像一塊軟體海綿,卻不知怎的,卻讓人有一種不管是什麼東西,給她摸著了,定必非常舒服;不論是什麼物體,給她套弄的話,一定異常歡快的感覺。
  吳中奇的臉上就出現了這種舒快的感覺。
  他幾乎已有點微哆。
  房子珠問:「你不怕他?」
  吳中奇道:「怕。」
  房子珠的手繼續撫摸他的臉。
  他的聲音已接近微吟。
  房子珠輕笑道:「怕,你還敢動他?」
  吳中奇道:「我更怕的是你。」
  房子珠嬌笑道:「怕我?」
  吳中奇眼裡發光、臉上發熱、連唇齒也發顫:「我就怕你不理我。」
  房子珠笑了起來。
  她說話的聲音很男人。
  但笑聲卻很女人。
  很有風情。
  「我怎會不理你?」她笑出了一種媚兩種騷七種風華的說:
  「事成之後,這裡根本就是我和你的,我的一切就靠你了。」
  吳中奇立刻整個人都變了。
  他大約身高六尺,可是在聽到這句話的一剎後,他好像整個人都神奇地高了兩尺,而且壯了三倍、武功強了六倍似的。
  誰都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已充滿了自信,對房子珠充滿了感激。
  然後房子珠點了點頭,他就走了出去。
  大步的走了出去。
  他才一離開平台,房子珠就對「殺千刀」辛不老說:
  「你把女人都送去老蜘蛛那兒沒有?」
  辛不老答:「送去了。」
  房子珠對他的語音比較嚴厲:「送去幾個?」
  辛不老看去年紀雖大,但看去卻十分精矍,答案也很簡結有力:「四個。」
  房子珠臉上出現了一種似笑非笑的模樣,當她臉上一旦出現這樣的神情時,辛不老的神情已變了:
  變得如癡如醉。
  龍舌蘭儘管是往下向上望,也覺得他們兩人的神情有點異常:
  甚至像很有默契,很有不可言喻之秘似的。
  但她卻不明白。
  她當然不明白。
  如果她是一個「過來人」,至少,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女子,她就會知道。
  當一個女人臉上出現這種神態的時候,正是在展示逗引男人之手段。
  更大的可能是。
  這男人已一早跟她發生過親密關係,已看過她欲仙欲死的表情,甚至是在高潮的一剎那,他已看過她這樣子奪魄攝神的媚態,所以當她臉上又有了這種表情的時候,他就當之為一種親密的表示,同時也勾起了他許多甜蜜的回憶,連他髮梢和腳趾都酥了。
  只聽房子珠繼續問:「都是『太平軍』的俘虜?」
  辛不老的語音已柔和起來了。
  剛才的他就像鐵條。
  現在卻像冰條。
  「不是,還有『感情用事幫』的女人。」
  房子珠一蔑嘴,笑道:「他用了幾個?」
  辛不老答:「兩個。」
  房子珠粉臉上又出現了一種緋紅。
  艷若桃李。
  十分引人。
  連龍舌蘭看了,也只覺一陣神迷。
  「他已老了。」房子珠吃吃地笑著,「快不中用了。」
  辛不老這回沒有答。
  也沒說什麼。
  房子珠忽道:「你不一樣,我知道你是行的。」」
  辛不老似有點不安,有點訕訕然。
  房子珠笑道:「丟!你還怕什麼?老蜘蛛還能威風幾個時辰?只有我才知道你老而彌堅,你又怕什麼承認?」「丟」的意思,大概跟「操」字差不多一樣,是房子珠的口頭禪。
  辛不老的眼睛也發了光。
  他的眼神而今就落在房子珠的胸脯上,彷彿那兒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甚至曾在那地方掘過寶藏。
  房子珠柔笑道:「只要這件事情成功之後,你的資格最老,那些『黑房』裡的女奴,還有我身邊的娘姨,還不全是你的。」
  她柔柔地笑著,說著。
  誰也沒有比她更清楚:世上有一種女性的「柔」,足以把男人的「剛」全都激發起來。
  ——只要她能準確地把握這點,哪怕是世上最「剛強」的男人抬起了頭,她都有辦法令他為她低頭。
  不但低頭,還得為她流血流汗,流盡男人一切寶貴的東西。
  所以她也說了下去:「你也不必那麼壓抑自己,這樣對下部不太好。這事我明白,你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敢冒犯老傢伙。如果我是你,到這年紀了,還不好好地去玩一玩,奸掉他一兩百個女子,那到無用的時候,悔恨已遲。」
  她面不改容地道:「反正,只要老蜘蛛一死,這些事,我都由你。」
  然後她才拍拍辛不老的肩膊道:「你就快去佈署吧!老傢伙手上那三十二人,一個也不要放過。」
  「是!」
  如果說剛才的辛不老是冰條,他現在已經融解了。
  他也退了出去。
  好像很有前途、很有希望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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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5:05 |只看該作者
10.小小淫亂


  辛不老一退了出去,房子珠就面對著那「獨臂煞星」雷越鼓。
  面對面。
  這樣相對片刻,明顯的,雷越鼓已感覺到不自然。
  他乾咳了一聲。
  房子珠沒作響,只用一雙妙目,端視著他,一雙眼眸,還蘸了蜜糖的刷子一樣,在他臉上、身上,刷來又刷去。
  雷越鼓更不自然了起來。
  甚至很有些尷尬。
  房子珠又隔了半晌,才說話。
  一開口,她就問:「你排第八,想不想爬頭?」
  雷越鼓額角剛滾下了第一滴汗,答:「想。」
  房子珠居然又問:「想不想要我。」
  雷越鼓喉核搐了搐,終於答:
  「想。」
  「很想?」
  「很想。」
  「想我為啥不敢向我表示?」
  「我怕……?」
  「怕老蜘蛛?」
  「是」
  「現在呢?」
  「殺了他就不怕了。」
  「你對剩下的兵馬全都可以縱控嗎?」
  「一定可以。」
  「那好,」房子珠吩咐道:「事成之後,你今晚來。」
  她沒有說今晚來幹什麼,也沒說明時間、地點。
  可是雷越鼓的眼睛像點燈一般亮了。
  「你比人少長一隻手,也比人遲入義軍隊中。」房子珠切中要點地道。「所以你起步得比人快,還得要貴人提擺——我支持你。」
  雷越鼓連臉上也像喝了七八斤酒一般酡紅了起來。
  然後房子珠這才叫他走。
  他一走,就剩下了一名當家。
  一名女當家。
  「馬蚤娘子」呂碧嘉。
  房子珠對待呂碧嘉說話的態度,又完全不一樣了。
  她變得很沉著。
  又相當沉重。
  而且還對呂碧嘉相當尊重。
  呂碧嘉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婦人的樣子,不,其實還予人一種倦慵慵的婦人樣兒,嚴格來說,她還讓人感覺到她是個怨女。
  ——不止於怨女,還是一個不折不扣怨婦。
  一種怨天怨地、怨性怨愛、怨丈夫怨際遇怨命乖的那種忽婦。
  她的樣貌看來已看破世情,但她神容之間擺明了仍在紅塵世俗打滾,而且還樂此不疲。
  ——大概只要可以,只要可能,還準備千年萬載地打滾下去。
  她的表情很無所謂,但稍為精明一點的人都可以分明判斷出來:
  她這種人,才不會輕易放棄她所要的任何一事一物——雖然看樣子她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不在乎。
  看來,房子珠卻對她很禮重。——一點也不像是對待剛才那三名當家,雖然辛不老、雷越鼓和吳中奇他們在軍中排名都遠在這呂碧嘉之上。
  房子珠居然對呂碧嘉誠懇地道:「你覺得剛才我所做的,都對不對?」
  呂碧嘉臉上還是那懶慵慵的表情:「你才是這兒的首領,你做的,沒有不對的。」
  房子珠居然謙虛起來:「誰說我是這兒的領袖?這可折煞我了。」
  呂碧嘉不卑不亢地道:「就算你現在還不是——可是,很快便要是了,那老蜘蛛一定鬥不過你。」
  房子珠卻不以為然:「丟!我倒不把老蜘蛛放在眼裡。可是,我這兒的家當叫天王都會接收過來,我只不過是查天王麾下的一名小主管,一線王才是義軍真正的頭領—— 我算是什麼。」
  呂碧嘉懶洋洋地道:「不過,叫天王一定會把指揮義軍的大權還交給你,你才是名副其實義軍的領袖——你就別推讓了,我在這兒就只聽你調度指揮。」
  房子珠卻仍謙恭如故:「千萬別那樣說。要不是你受托於叫天王,潛入義軍來與我聯絡,我這支軍隊仍得跟那老不死飄流失所、拼生打死的,但在江湖上連個正旗兒都扛不上呢。多蒙叫天王眷顧,能讓這支隊伍變成捍衛朝廷的禁軍,那就是大恩大德了。姐姐你跟他們不同,你是叫天王派來的,我一向以查天王馬首是瞻,他有指派,莫不從命。我對他們只是煽動利用,對你的意見,可是言聽計從。」
  呂碧嘉受理不理,但言辭上又很謙卑小心:「姑奶奶言重了。一切仍以姑奶奶計策行事,做了老蜘蛛,再幹掉他的心腹人馬,我們才去會合叫天王,那時,你若仍有心為他效力,再去跟王天請准吧!」
  房子珠立刻附和道:「那時,還得要呂姊多美言幾句。」
  呂碧嘉瞇著懶貓般的眸子道:「其實又何用我來說話?光憑姑奶奶美色媚色,天王也是多情重色的男子漢,還愁何事不成!」
  房子珠嘿聲笑道:「呂姊這算是取笑我淫亂不檢點了?我只是人在江湖,求存求活,事非得已呀!」
  呂碧嘉倦倦一笑道:「那些算是什麼?也只不過是手段之一,小小淫亂而已!我們都是女人,要在這險惡江湖上生存,自然要利用些天賦本錢,那原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房子珠展顏笑道:「姊姊能理解就好。因為你的身份洩露不得,這些日子以來,在這兒受委屈了,也請體念做妹妹的我萬不得已。就像余老三這下私下趕去天王那兒以姓孫的灰孫子討功,那就委實叫我為難了。」
  「余老三爭功好勝,叫天王明察利斷,只怕他是吃不了兜著走。功領不成,討死而已。」呂碧嘉說話的語音,磁磁的,乏乏的,就像呻吟一樣。
  「姑奶奶一向待我好極,我感謝還來不及,待會兒行動中,『顫聲嬌』和『透體香』我都備好了,就聽姑奶奶一聲令下。」
  房子珠只道:「一切都不打緊,沒有關係,但最重要的是姊姊自己——那死老鬼打的是你的主意。你不出手,我們不一定能得手——正如叫天王不下令,姑奶奶我還真不敢殺雞取卵,這時候去動這老傢伙的根本,要他的命!」
  呂碧嘉聽了就說:「放心吧,無論如何,我一定會配合行動的。」
  又補充道:「不管怎樣,叫天王的旨意都一定不會錯。」
  房子珠聽了也道:「當然了。查天王的指令絕不會錯。」
  於是,呂碧嘉也離開了。
  她就領著那兩名娘姨離去。
  她這頭才一走,房子珠立即變了臉。
  她本來笑態可掬,誠摯熱情,而今一轉面就變得又狠、又毒、又歹、又恨的表情來。
  只見她居然從口袋裡掏出一面金漆鏤邊藍湖水的鏡子,一面照著自己臉容,一面恨聲地喃喃自語道:
  「小小淫亂?淫亂?我呸!我丟!呂騷婦,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比我早結識查天王,早給他操得七零八落的棄婦而已!居然敢來姑奶奶我這兒頤指氣使、作威作福!等這件事成後,我成為叫天王身邊的女人後,姓呂的,我看你買口棺材還自備釘子吧!」
  她一面照鏡。
  一面罵。
  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表情狠毒。
  罵完了之後,居然又展示了一個媚笑,對著鏡子問:
  「鏡仙啊鏡仙,你說你說,我是不是最漂亮的?」
  在這之前,房子珠的一切表現,都令龍舌蘭歎為觀止,也不寒而悚。
  ——當房子珠對著鏡子,在片瞬之間變臉對剛才還恭敬對待的人發狠詛咒之際,龍舌蘭只覺一陣寒意,透骨砭入。
  這使得她原本有意猝起發難,趁敵人落單時擒殺房子珠的想法,一時遲疑未決。
  之後,房子珠竟對手上的鏡子問起她漂不漂亮來了,這使得龍舌蘭一時還真以為眼前的這名悍婦,到底是不是得了瘋癇病?
  卻聽房子珠又對著鏡子,轉了個問題:
  「仙鏡啊仙鏡,你告訴我,究竟是不是我最聰明?」
  在龍舌蘭聽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平台裡如許自問,更覺雞皮疙瘩,一齊炸起。
  只聽房子珠又問:「我到底是不是最利害?最後是不是最有權?」
  然後她還問:
  「——我是不是最多男人喜愛?」
  她彷彿每一句都得到答案——而且答案好像都是正面的,所以她在頷首點頭,眉開眼笑,格格笑個不已,就像一隻剛生蛋的母雞一般。
  可是龍舌蘭根本沒有聽到回答。
  根本鏡子是不會說話的。
  也許,房子珠只是在自問自答。
  然後,房子珠彷彿這才滿意了。
  瞇瞇地笑了。
  龍舌蘭正待出手,忽然,房子珠身形一閃,已掠飛了出去。
  到了外面。
  原來外邊正發生了事情。
  












第09章 敬請強暴


1.夜夜狂歡的女子


  房子珠如飛絮一般疾射出去,是因為外面一陣嘩然。
  就在她飛掠而出的瞬間,龍舌蘭也掠上了平台,憑柱影茅隙,她遮蔽著身子,一面居高臨下,看個究竟。
  這時候,暮色已四合,那片給斫伐出來的空地上,圍攏了一大群人。
  大概有數十人,掄刀亮刃的,像妖獸般呼嘯咆哮,包圍著四個人:
  三男二女,都給打倒在地,失去抵抗能力。
  ——這五人衣衫襤樓,也遍體鱗傷,身上有多處血肉模糊,有的渾身一片污血,有的五官全都給打得不成人形,也不成原形:鼻子與耳朵連在一起,眼睛腫得直掀翻上額頂,而一張口只剩下了一個血洞。
  只有剩下那女的,還算五官沒給打壞——但她一定給嚇壞了,五官都扭曲擠在一起,恐懼得已像瘋癇了一般,她的唇角破裂,好像曾給人用什麼硬物強塞過進去搗攪一般,而且她左邊乳房竟已給人剜去,下體衣衫破爛,一片血污。
  這麼一看,龍舌蘭已雙腿發軟,怵目驚心,心頭也發了狠、發了恨。
  率眾包圍這三男二女的是吳中奇和雷越鼓,吳中奇一見房子珠出來,就報告領功:
  「這五個『風雲鏢局』和『虎盟』的餘孽從『黑房』裡逃了出來,給我發現了。」
  房子珠寒著臉,冷哼一聲,道:「今天負責戍守防衛的人是誰?」
  雷越鼓馬上答:「是十當家『陰陽小生』陳月華。」
  房子珠卻向雷越鼓使了一個眼色:「他有負責守,把他綁來見我。」
  雷越鼓把胸一挺,道:「是。」
  這時,只聽那三男二女中有人嘶聲大喊:「房子珠,你這個妖婦——」
  他這一發喊,立刻就給包圍他的人踢打得語不成音。
  房子珠卻一擺手,制止了她手下的拳打腳踢,望著那名口咯鮮血、已給打得七殘八廢的男子,居然柔柔媚媚地問:
  「哦?這不是當日『虎盟』的『白額將軍』帥秀鋒嗎?今日怎麼淪落到如許田地呀?」
  「去你的娼婦。」那已給打得支離破碎的漢子掙扎吼道:
  「房子珠,你當日與我們弟兄合謀『虎盟』大位,推翻謀殺葉帥兒……那時候,你什麼都答允我,什麼都應承我……你現在卻是個怎樣的嘴面!我操你奶奶的,你當日還和我睡過覺,給我禽得夾得把屋頂都叫塌下來了,而今你
  房子珠笑了。
  她給人當眾這樣斥罵,居然還笑得出來,而且還笑得一點也不會不自然,一點也沒尷尬。
  她只是道:「說下去呀。怎麼不說下去?——」
  不慌。
  不張。
  不怕人掀底。
  居然還鼓勵人把話掀到底。
  但身受重傷的帥秀鋒已聲嘶力竭,睚眥盡裂,嗆聲呼道:
  「——這娟婦只是在利用你們!她為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今天,這淫婦會跟你們睡覺,有一天,就會把你們……」
  話未說完,他已遭重重一擊。
  出手的是辛不老。
  房子珠瞪了他一眼,辛不老忿忿地罵道:「你死到臨頭,滿口胡言,還來挑撥離間,破壞我們姑奶奶的清譽,當真怕遲一步見閻王遇著牛頭馬臉不成。」
  帥秀鋒的額頭已破了一個大洞,汩汩的流出血來,噴湧不止,一時間當然說不出話來了。
  房子珠卻依然氣定神閒地笑道:「給他說嘛,姑奶奶我這千年修養橫行半生還抖他這幾句黃口小兒尿話語不成!你說呀,你有種就給我說下去——」
  帥秀鋒本待要說,但吳中奇一俯身,刀鋒在他右頸輕輕一捺,他的血水便湧濺而出,要說的話,全都成了「咕嚕咕嚕,咕噥哈噥」的聲響了。
  他原是當年「七幫八會九聯盟」中「虎盟」的一員大將,英偉俊朗,雄姿英發,但後因房子珠加入「虎盟」,嫁與盟主葉帥兒,又暗底裡聯同他背叛葉帥兒,後來事發聯袂逃亡,到了這兒,房子珠得勢之後,他不甘心受她冷落,房子珠早一步看出他的趨勢居心,便先把他和他的人捉拿用刑,折磨得奄奄一息。
  而今,他覓著了一個機會,逃了出來,卻已給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身武功,也蕩然無存了。
  此際,他頸喉大動脈已給割斷,只聽到咕嚕咕嚕血液猛湧的聲音,雙眼翻白,話已說不出來了。
  房子珠瞪了吳中奇一眼,道:「那也犯不著讓他這麼快就收聲斷氣。姑奶奶還要拿他來耍呢。我本來就是個夜夜狂歡的女子,是你耍不過我,就得給姑奶奶我耍。來人呀——!」
  眾裡一聲吆喝。
  房子珠吩咐道:「剩下還有口活氣的,就交給你們了。記住,姑奶奶我要你們好好玩個痛快才給他們死。——男的要割一百刀才準死,少一刀都不可以。女的至少要給十個人輪著干,幹完了才了結,少干一個都不可以。」
  她這話既是咐囑,也是下令。
  這些跟隨她的人,誰都知道不聽「洞房之珠」的意旨之下場。
  事實上,逃出來的人,至少有一半是曾與她同事的,到這地步,還有誰不知道她的個性和手段。
  所以,還有誰敢不聽她的命令。
  而且,這於人的作風和作為,也與禽獸無異——這樣一班人在一起,長期的姦淫燒殺,掠劫擄奪,加上有這樣的領導人,這些人若有天良未泯的,也早就不能生存了,還能在「流氓軍」裡混的,早已天良喪盡,全是冷血殘酷的獸。
  她一吩咐下去,這些人就獸性大發。
  他們用各種利器,各種折磨人的方法,全都用在場中三個男子的身上,就連那給喉管放血但仍會感覺苦痛即將嚥氣的帥秀鋒,也一樣不放過。
  這時候,他們所發出來的痛苦呻吟、混雜著那些獸性發洩的呼叫,以及利刃鈍器打擊、割削在人體肌膚骨髓的恐怖聲音,只要是一個人——一個正常的人聽了,也會以為是身在以血肉為磨坊的煉獄裡。
  他們也是人。
  他們也有父母。
  如果生他們、育他們的父母,眼見他們這樣受慘烈的折磨,或是看到他們子女如此沒有人性的折騰同類——他們又會有什麼感想?
  或許,他們什麼都不敢想,只求不要生兒育女算了。
  那是禽獸不如的東西。
  ——至少,禽獸不會這樣殘害它們的同類。
  更可怕也更不堪的是,那些「獸兵」嗚嘩大叫,扯下他們自己的褲子,爭著要去騎辱那兩個趴在地上的女人,而不理她們的掙扎、哭號、呼叫、哀告、求饒。
  他們扯下的是他們自己的褲子,對她們的衣服,則是猛撕。
  ——連皮帶肉一齊撕下來。
  他們只當女人是他們洩慾的工具,而不是女人,更不是人。
  他們更有的是三個一齊「上」:總之女人有「洞」的地方,他們便不放過表演他們的獸性。
  發洩他們的獸慾。
  ——也許,他們之所以如許賣力,如此不留餘地,為的不只是宣洩,還要「表現」給他們的領袖看看,他們的確「聽話」,他們的確是「畜生」,他們不愧為「畜生兵」。
  沒辦法。
  「流氓軍」就是個染缸,再白的人,掉進去後,也是黑的;再香的人,跌進去後,也是臭的。
  ——假如還有香的白的人,就會成為眾矢所的。
  就像現在正飽受折磨、凌辱的人一樣。
  假如朝廷不好,國家就會這樣子。假如風氣不好,社會就是這樣子。假如政府不好,人民就會這樣子。
  在這樣子沆瀣齷齪、污穢卑鄙的時局下,好人、正義者都不會再存在了。
  ——就算存在過,也一定死干死淨了。
  不。
  沒有。
  還有一個。
  她還活著。
  她還在這裡。
  她出了手。


2.夜夜狂吠的男人


  她早已看不過眼、聽不下去、忍無可忍了。
  她明知孤掌難鳴,不能出手,但她還是不管一切。
  她出了手。
  她明知道不宜打草驚蛇。
  她明知道這些人比猛獸更獸性。
  她明知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明知道自己不可暴露行藏。
  她明知道敵眾我寡,她就算出手,也救不了那些人……
  但她還是要出手。
  不能不出手。
  不可不動手。
  因為她是人。
  是人就不可以忍受這等獸行。
  「哎喲」連聲,那些趴在姑娘身上的漢子立即有兩三人踏倒於地。
  他們都中了暗器。
  龍舌蘭用的是箭。
  小矢。
  她最恨的就是這些人。
  ——簡直是舊恨新仇。
  她一發出了暗器,人就趁暮色離開了原位。
  也就是說:暗器出手的一剎,她已離開了發射的地方,待目標著了暗器,場中的人紛紛戒備,而其中警覺性強的高手立即自暗器射來方向尋覓來源之時,她已完全離開了「危險地帶」。
  一時間,場中大亂,只聽七嘴七舌的在呼吆:
  「什麼人!?」
  「小心暗算!」
  「快把敵人翻出來。」
  「姑奶奶小心。」
  「先護著姑奶奶要緊。」
  「恐怕敵人不只一個。」
  「——他們是怎麼混進來的!?」
  「……會不會是自己人、窩裡反!?」
  在這些亂七雜八,房子珠鎮定、粗嘎的語音兀自傳來:
  「不要亂。」
  這是她第一句話:
  「打起火把。」
  一下子,至少有十七八支火炬同時燃著,把附近照個通亮。
  「把人找出來。」
  這是房子珠的命令。
  「不要驚動大當家,這是小事。」
  這一句是「洞房之珠」附加的。
  意簡言賅,在這時候很有力切要。
  龍舌蘭知道現在她得要一個人去面對這些如狼似虎的傢伙大搜索了。
  儘管她已出了手,至少阻止了那干人的獸行,敗壞了他們的興頭,但她還是不可能以一人去面對這麼多可怕的敵人。
  她決定要避其鋒。
  不攖其銳。
  可是她可沒有後悔過自己的出手。
  ——那是一定要出手的。
  哪怕是殺一下風景,敗壞一下他們的淫興也好。
  她就是要搞破壞。
  她當然也聽說過:兩國開戰,有些「獸兵」,在攻佔別人國土的時候,居然公然奸淫燒殺,劫奪擄掠,而負責的將領主帥,竟然默許甚至下令他們部下橫行,無法無天,以強姦婦女為恣,還讓他們強迫無辜百姓互殺親子父母,甚至母子父女互奸,而又讓部屬毫無忌憚的作殺害無辜平民比賽為樂,並且可以此邀功。
  是有這樣的戰爭。
  是有這種事實。
  她身形掠動,已換了六七個隱蔽的位置。
  ——要是在平時,或許,她的形跡還是會給發現。
  但現在已暮深,深山多樹影,加上人多聲雜,加上受傷的人嚎叫、遭凌辱、折磨的人呻吟和一干獸性的人在大呼小叫,馬嘶驢嗥,遠處還隱約有狼吠月,龍舌蘭善於利用這些形勢,很快且無聲地躲進了月影之中。
  況且,房子珠的「命令」提省了她一個去向。
  插有「蜘蛛旗」的那間屋宇。
  ——「不要驚動大當家,這是小事。」
  既然如此,躲在那兒最「安全」。
  ——因為那是這兒最危險的地方。
  何況,房子珠正要進行「大陰謀」,她大可也趁此擒賊先擒王,萬一擒不住、斗不過,她也可以把房子珠和查叫天的陰謀,通知詹奏文,先讓他們來個窩裡反、鬼打鬼。
  她馬上作了決定。
  她決定了這樣做。
  決定是人生裡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如果影響命運最大的是個人的性情,那麼,決定就是命運的關鍵。
  ——龍舌蘭已作了決定,下了抉擇,她要面對和將面對是什麼?
  是吠。
  黑黝黝的空間,陰森森的地方,暗漆漆的屋裡、濕漉漉的房中,暗得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只有霉味、腥味、臭味和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就像婦女經血帶長久沒清洗擱在那兒已一大段時間了,而且還不止一人、一次、一塊,而是一大堆黏在一起的污穢,又悶又糗又攻鼻。
  龍舌蘭幾乎忍不住要作嘔。
  但她還沒嘔得出來,就聽到一種異聲。
  吠聲。
  ——這聲音原本就不該在這裡、這時候和這種情形下聽到的。
  因為這「蜘蛛房」裡住的應該是「蜘蛛」,而不是狗。
  狗才會吠。
  蜘蛛不吠。
  ——儘管那是只窮凶極惡的「大蜘蛛」,也不會吠。
  可是,她現在聽到的,的確是吠聲。
  但不是狗吠。
  而是人。
  人吠。
  人在吠。
  什麼人在吠。
  ——一隻大蜘蛛在吠。
  狂吠。
  還吠得十分忘情,很是陶醉。
  當然,那不是一隻真的蜘蛛,而是一個很像「蜘蛛」的人。
  他的吠聲不算太大、太尖、太高拔,但的確在吠,而且,吠得來已十分習慣,相當嫻熟,就像是在呼吸一般的自然。
  甚至就像是在練一種奇功,必須要配合這種吠聲,這才可以吸收、培養、化解和成形。
  ——這是什麼人?
  ——他練的是什麼功?
  龍舌蘭偷偷地潛了進去,這才想起,剛才她在外面聽到的狼嗥狗吠聲,不一定是在深山裡有狼有犬,而是這人在吠。
  ——就像是在這兒已吠了多時,降了多年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上了一個:夜夜狂吠的男人。
  這男人像一隻黑色的大蜘蛛,多於像一個人。
  龍舌蘭一進這屋子裡,又起了跟剛才目睹有人施暴有人施虐使她想嘔吐的情形。
  不是因為這屋子大暗。
  也不只是因為這房子太髒。
  而是在這黑暗暗的房子裡,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污穢霉氣、齷齪感覺,使得龍舌蘭難以忍受。
  甚至連她的輕身功夫也幾乎打了個折扣。
  不過,她還是屏住了息,忍住了氣。
  她一「滑」進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找對了匿藏之地了。
  因為外面火把亂閃狂搖,但都不敢闖進這兒來。
  甚至也不敢往這房子裡照一照。
  ——想必,在這裡有個他們絕對惹不起的人吧?
  連房子珠的心腹、親信也惹不起的人物,當然就是「東方蜘蛛」詹奏文無疑了。
  她要找的正是這個人。
  她想見的也是這個人。
  她要抓這個人。
  ——這個聽說連四大名捕、七大寇、九大關刀都沒把他給逮著的大惡大奸的匪首。
  可是,而今,她滾入這裡,躲在黑得連心都給染黑了的地方,藏入了連鼻孔都給臭得失去了吸息能力之所在,卻見到了這樣的一個赤裸裸、乾癟癟的老男人,像狗一樣的仰天吠著,屋頂上有一個小小的破洞,那兒正升起一輪慘青色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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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5:47 |只看該作者
3.無恥之徒


  這赤裸老人傻愣愣地看著那一方月光,身上腫肩腿骨上穿著四條令人矚目驚然的鎖鏈,龍舌蘭一看,覺得這老人竟在如此污穢的房子裡給人禁錮多時,不覺生了同情之意。
  再仔細一看,黑暗裡,可不止是那赤裸裸、光脫脫的老人一人,只不過,因為這月色還能照在那老人身上,在這屋子裡其他黝黑角落的人和事物,就還真不易看得清楚。
  房間的確還有別人。
  至少有四五個人。
  龍舌蘭先閉上眼睛,習慣了一會兒的黝黯,再運足目力,目注神光,猛然開眼,極目望去,很快便可以辨別出來了。
  至少,有兩個死人,各倒斃在屋子裡,其他的,都是活人。
  活的人還在抽抽搭搭的飲泣著。
  沒了聲息的人衣服(至少是下裳)都給褪到腿彎處,或完全給撕破、赤裸。
  龍舌蘭嚇了一跳,心忖:難怪這兒霉氣那麼重、殺氣那麼大、穢氣那麼濃了。
  再定睛看去,只見死的全是婦女,而且死狀甚慘,皆給人開膛拖腸,有個還在陰部給掏了個大洞,血肉淋漓,慘不忍睹。
  不管死的、活的,都是女人,而且,都早已因過度驚嚇,大小二便失禁,故而臭氣熏天,血腥味濃烈,空氣污濁已極。
  龍舌蘭待看清楚時,又幾乎忍不住想嘔、要吐。
  這時候,她心中就陡然升起了一種狂烈的恨意。
  這干確是「獸軍」。
  這些人全是「畜生」。
  ——只要一有機會,就得殺光他們,不必手軟,不須留情。
  ——他們把老人這般幽禁,把婦女這般凌辱,看來,詹奏文和房子珠,都是罪該萬死的人。
  她一向只好勝,喜歡與人比鬥,但卻不是個很有殺性的女子。
  而今她的殺意卻很強烈。
  她正盤算著怎麼出手營救這活著的兩三名女子和這遭鎖鏈貫穿的老人家時,忽聽那老者嗥聲一止,用手一招,道。
  「你來。」
  他叫的是另一名蟋縮在一黑暗角落的女人。
  那女人一見他動,一聽他說話,就全身都抖了起來。
  龍舌蘭從未看過這樣抖動的人——她顫哆得幾乎連牙帶心的都「跳」出口膛來了。
  她的確是怕。
  怕到連「畏怖」也不足以形容的地步。
  龍舌蘭正不明白,只聽那老人又溫和地道:「你乖乖的過來吧。躲也沒用,你看,她們一個一個都赴極樂了,現在輪到你了。你既給我選中,躲也躲不過了,我會溫柔地對待你的。」
  他這樣說的時候,手裡還舞動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根東西,彷彿是一把武器。
  當龍舌蘭弄清楚他的話的意思之後,以及也看清楚他手上拿的是什麼「事物」之後,她的臉煞地漲紅了,也剎地全熱了起來。
  原來這老人就是辱殺這些婦女的人。
  原來這老者不是給禁錮在這裡。
  原來這老傢伙手裡拿的,竟是他粗大如怒蛙鐵杵般的「活兒」。
  原來這老不死的,就是「東方蜘蛛」:詹奏文。
  詹奏文沒有騙她。
  ——但龍舌蘭卻覺得自己給這該死的老蜘蛛欺騙了。
  她恨絕了這個人:這個無恥已極的老不死。
  這個無恥之徒。
  她要殺了他。
  她要手刃這個無恥的傢伙。
  此際,她又覺得頗為慶幸。
  因為她還未露出痕跡,亮出身份。
  ——這老蜘蛛根本還不知道她潛進來了。
  她大可猝然下手,殺了這老畜生再說。
  ——殺不到那毒婦房子珠,先殺了這頭淫獸,也形同予「流氓軍」一個重擊。
  想到這裡,龍舌蘭就振奮了起來。
  她不想吐了。
  而今,她只想殺人。
  她心跳更快。
  她的手也已按住了纏在細腰上如花緬刀的搭扣。
  她在等。
  等待機會。
  等待手刃這元兇巨寇的機會。
  她原是捕快。
  她的任務是抓罪犯,而不是殺人,可是,而今,她只想把這對姦夫淫婦都一劍殺了,不留活口,也不留活路,更不留情,不留餘地。
  這時候的她,正是一個殺意騰騰的龍舌蘭。
  她準備出手。
  她放了她按刀的手,一隻一隻鬆開,然後輕輕的、悄悄的、無聲無息的去解下她的弓。
  然後去搭箭,一氣搭了三支箭。
  她張弓、搭箭,動作都那麼輕、那麼柔,好像要那箭去愛情弓,要那弓去愛撫箭。
  之後她便對準了他。
  那個可怕的老人。
  就在這時候,只聽那老人忽然銀眉一軒,叱道:「叫你不來,我操你媽的!」
  一叱之際,忽然一伸手。
  左手。
  他的左手很大。
  指骨很粗。
  他的手不只比平常人都大,甚至也比他自己右手更大。
  他一舉手,向那顫哆婦人一拂。
  龍舌蘭馬上就看出來了:這一拂,對那老人來說只是輕輕一揚指,但對那婦人來說,只怕是苦劫死難般的酷刑。
  事不宜遲。
  她決定要出手。
  下手。
  放箭。
  可就在這一剎之間,龍舌蘭忽然覺得腥風大作。
  霉氣撲面而至。
  她忽然感覺不妙。
  ——那老人向婦人拂了一記,但勁風卻是向她攻到。
  她沒想到對方早已發現了她。
  她要應變已來不及。
  待她發現指風之後,要應變確已不及。
  可是她的直覺感覺到「危機」,卻在發覺那指風夾著腥風來襲之前。
  ——也許只前一剎那、彈指間、半瞬之際,但還是快了那麼一丁點。
  一丁、一點、一剎、一瞬,已可以改變很多事。
  也可以做許多事情。
  包括生。
  包括死。
  還有成。
  和敗。


4.沒有牙齒的匪徒


  她突然感覺到不妙。
  所以她驟然躍步往旁邊一閃。
  這一閃極快,但她只覺腰助之間,還是著了一下,麻了一麻。
  那一麻的感覺,就跟小螞蟻叮了一口,沒啥分別。
  但她眼前的柱子和遮掩她身形的桌子,只聞「噗、噗、波、波、嗤、嗤、奪、奪」連聲,好像有什麼銳物釘入了這些器具上,而且還馬上發出刺鼻的焦味。
  「嘩啦」一聲,只見那老人手臂一抬,整張桌子都往老人那兒飛了過去,而且還無聲無息的托在老頭子掌上,老者的五指已穿過了桌面,他的手掌就像一個磁盤一般,要吸什麼都可以輕易手到擒來,而且也像是利刃一樣,什麼堅硬的事物都能給他信手洞穿:龍舌蘭突然明白那兩個女人是給什麼「利物」開了膛的了。
  龍舌蘭雖避過了對方攻擊的主力,但深覺好險。
  如果她沒能及時避開,只怕現在的情形要比那張桌子還不如。
  她雖避掉這一擊,但臉色已比月色還白。
  可是她卻不明白。
  不明白對方是怎麼發現她的。
  那老人笑了。
  哈哈哈哈……這樣笑著,張開了枯乾的嘴,裡面居然沒有牙齒。
  卻只剩下了四隻銳利的犬齒。
  ——這個可惡的幾乎已沒有了牙齒、老掉牙的老不死歹徒、惡匪。
  龍舌蘭只覺心裡發毛,頭皮發麻,但也愈發憤恨。
  「你一來我就知道了。」那老人因為沒有了牙齒,所以口齒不清地道。
  「二十年來,沒有人能欺近我一丈之內不給我發現的。」
  然後他又向龍舌蘭招招手:「女娃子,你過來,讓我樂一樂,要是合得讓我過死了癮,我或許留你條命,留你在軍中,頂個當家交椅。」
  他說得很大咧咧。
  很直接。
  也很粗俗。
  無疑,他以為自己已給龍舌蘭很「優厚」的條件了。
  誰知道龍舌蘭的回答也很直接。
  而且更加大咧咧。
  「老淫蟲,你過來,我切了你;你不過來,我宰了你。」
  老頭子喀喇一聲笑了起來:「好!」
  他豎起了大拇指。
  龍舌蘭下意識地閃了一閃。
  她以為這老不死又施偷襲。
  可是沒有。
  也不是。
  那老傢伙確是在誇她:「女娃子,這二十餘年來,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的女子——我奸過的女人有七百二十八,我保證一定讓你死去活來,欲仙欲死!你別充聖女,裝清高,片刻之後,我就能讓你求我:敬請強暴——你信也不信!?」
  誰知龍舌蘭聽了,卻認認真真地問了一句話:
  「你是詹奏文?」
  那老者一怔,「你混進我這『流氓軍』,還不知道我是誰!」
  龍舌蘭又問:「你的外號是『東方蜘蛛』?」
  老頭兒咧開沒有牙齒的癟嘴,「你入得我這『蜘蛛房』,還會不知道詹奏文就是東方蜘蛛!?」
  「那好,」龍舌蘭道:「你被捕了。」
  她補充道:「我是來抓你的。」
  「妙,妙!」詹奏文嘩啦大笑,笑得直拍大腿,喝彩叫絕地道:
  「你真是妙極了!妙透了!來到我地頭,居然敢對我說這種話,你看,妙得我快連漿都射出來了——女娃,快上來吧,我淫興可頂不住、熬不下去了!說真的,你真鮮味兒,可讓我刺激極了……」
  龍舌蘭果然讓他更刺激。
  就在他說得最興頭之際,她就向他發了一箭。
  她把「三心兩意,一花五葉」之力,都集中在這一箭上。
  她立意要一箭射殺這老淫蟲。
  她要殺他。
  她絕不留這等該死的人還活在世上。
  可是可惜。
  射不著。
  龍舌蘭射出這一箭之後才發現:這老淫賊身前身後,左右附近,都有一層看似透明、膠質乳狀的絲線在罩著,任何事物(包括利器),只要挨近他身邊,都得給這些柔絲韌網攔截了下來。
  她這一擊不著,詹奏文馬上騰起,還擊。
  他的身法倏忽奠定,鬼神不測。
  他的攻襲狠毒、歹惡。
  他的身法不太像是輕功,卻像是一種什麼飛禽猛獸、或多種猛禽怪獸所組合而成的扭動和騰身,有時候在一翻身之間,就像抽筋一般;有時候一轉身之際,就像抽搐一樣;甚至有時一掠身的時候,就像一隻蚱蜢、一頭蛟龍或一尾鱷魚什麼的,完全不是正常人的身法,更不是正常輕功所能辦到的。
  他的出手更加如是。
  在黑暗裡,他的身形如蝙蝠,可是他的出手,卻如同鬼魁。
  他出手本就無聲。
  而且,他居然跟龍舌蘭一樣,盡量不弄出聲響來——雖然他招招狠、招招歹、也招招毒。
  但他卻有意的不弄出巨大的聲響來。
  龍舌蘭不明白為何他要這樣做——她自己不想這格鬥發出明顯的聲響,當然是不希望對方的援軍源源而至。
  一個詹蜘蛛已夠難對付了,她可不想加上房子珠那悍婦,還有外面那些野獸、畜牲。
  兩人在黑暗中交手。
  龍舌蘭已亮出緬刀。
  刀如花。
  詹奏文卻空手人白刃。
  刀在哪裡,他的手就攻到哪裡。
  刀析向哪兒,他的手就在哪兒等著。
  現在他只用右手。
  他的右手很長。
  ——不但比一般人都長,而且比他自己的左手,也長得多了。
  這個人的兩隻手,居然一隻大一隻小、一隻短一隻長,兩隻手好像長在兩個怪人的身上。
  但這兩隻手,卻都是他的手。
  兩隻手,彷彿一隻奪魂,一隻勾魄。
  龍舌蘭初初還能戰。
  她發現對方不怕刀。
  對手的武功好像專奪刀刃兵器。
  她只好游身轉戰,邊打邊走。
  她就算能招架得了那只長手怪招,也絕忍受不了這老淫蟲撲身猱近時的臭味、霉味和腥味、穢味。
  聞多了,嗅久了,她只覺頭腦一陣陣的昏眩。
  也一陣陣的噁心。
  等她發現對方連氣味也是一種攻勢的時候,她已快支持不下去了。


5.好色知途


  她一定要支持下去。
  ——因為她支持不下去,便會落在這些人手裡,落在這些人手裡,那就是比死還可怕,而且可怕多了。
  所以她絕對不能落在這些人手裡。
  她只有勝。
  只准勝。
  ——只有取得勝利,她才可以救人、自救。
  龍舌蘭你一定要支持下去。
  ——因為你若不能支持下去,便呼救無門,一個人落在那些人的手裡,而且還是個美麗的女名捕,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所以你一定不能落在那些人的手中。
  你只有贏。
  只可贏。
  ——只有打殺敵人,你才可能自救、救人。
  沒有機會。
  完全沒有機會。
  龍舌蘭完全沒有機會取勝。
  也沒有機會贏。
  因為再打下去,仍然是沒有聲響,兩人在狹隘、黑暗。而且一地死傷的房間裡交手,竟沒有碰觸到任何一事、一物、一家俱。
  兩人都只想擊倒對方,但都不欲聲張。
  可是再打下去,龍舌蘭已有點沉不住氣了。
  ——她如果連眼前這老人都不能取勝,又如何去對付外面那一大幫人。
  她雖沉不住氣,但也沒有辦法。
  因為詹奏文已如蛆附身的纏住了她。
  這時候詹蜘蛛似乎也有點沉不住氣了。
  他一旦沉不住氣,就做了一件事。
  他出手。
  他本來就一直向龍舌蘭出手,而今,他只不過是多出了一隻手。
  但他這隻手一出,龍舌蘭就盡落下風了,頻遇奇險了。
  詹奏文居然還一面打一面迭出奇招,一面還在說話:
  「這二十五年來,我跟女娃交手,也從沒出過兩隻手你是第一個——待會兒,我一定前前後後回你個透明窟窿一定准不叫你有一個穴孔沒填滿寒飽。」
  龍舌蘭一聽他說話,心就往下沉。
  她的心都冷了。
  ——原因不是為了說話的內容,而是為了說話本身。
  詹奏文此時此境還能從容說話,也就是說,他不但仍有餘裕,而且根本還未盡全力 ——像龍舌蘭自己,現在不但說不了話,還壓根兒分不了心、分不了神了。
  然而她的武功,必須要分心、分神才能淋漓發揮出潛力的。
  這樣打下去,必敗無疑。
  ——雖然明知是敗,可是龍舌蘭斷料不到會這樣快。
  因為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詹奏文的左手指甲裡居然能「吐射」出五縷白絲——就像蛛絲一樣。
  難怪那張桌子會整個給他「吸」過去了,而在他第一擊時,打空的地方,全發出「奪奪」、「嘯嘯」暗器破空般的聲響。
  她現在發現了,是因為詹奏文已用這種「游絲」來對付她了。
  在黑暗中,這種透明、膠黏而銳利的絲線,的確防不勝防。
  更難防的是:
  她左腰肋的麻癢,是愈來愈甚了,甚至已使她左半邊身子麻透了。
  她這才知道:就在詹蜘蛛對她發出第一擊的時候,她已經傷了,沾上了毒。
  ——這隻大蜘蛛、老淫蟲,竟是有毒的。
  而且是劇毒。
  這毒已發作。
  龍舌蘭頭腦已一陣陣發麻,胸口也一陣陣發悶。
  詹奏文獰笑了起來,一面加快和加重他的出手,一面向龍舌蘭調笑:
  「你知道這些婦人拿來作什麼的?她們是來供我淫辱的。你知道她們是怎麼死的?她們是抵受不了我的活兒——我的傢伙可比鐵杵、利劍更厲害,你看,它現在可起來了,還對你點頭,向你漲紅了臉,還對你笑呢!」
  他真的一面狎玩著他的陽具,而且,也忒真的獰猙可怖、粗大唬人,龍舌蘭當然不想看,可是不欲看到卻也不易,看了兩眼,又噁心又心驚,拚命別過頭去不要看時,卻又吃了詹奏文一招。
  詹奏文故意用這種方法擾亂她的心神,而他自己卻絕不因說話而分心。
  這些蝟瑣動作和狎戲話語,無疑使龍舌蘭的處境更雪上加霜。
  她是咬牙苦撐。
  詹奏文卻更加洋洋得意,「你可知道這些婦人都是些什麼人?她們都是我軍的俘虜,她們有的是『虎盟』的,有的是『風雲鏢局』的,有的是『感情用事幫』的,有的甚至是我軍裡的叛徒——她們竟然敢反對我,現在就只好任我享用了……」
  他的話說的愈多,出手就愈快,下手也愈重,「我練的『蜘蛛神功』,正要采陰補陽,大有神益。我最愛煞你這種嫩口處子、黃毛丫頭!說來你也真夠運氣,可謂好色知途,哪兒不去,哪裡不躲,竟躲到我這處來了——你倒真是自動送上門來的美人兒。」
  龍舌蘭冷哼一聲,兩處傷口,一齊麻癢,她自知不敵已開始想到:
  要不要自盡呢?
  ——落在這種人的手上,還不如死了好了!
  詹奏文目光閃動,居然「殊」了一聲,柔聲問龍舌蘭:
  「你可知道為啥我跟你一樣,一直都輕手輕腳輕輕地跟你這小親親交手的原因嗎?」
  龍舌蘭當然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
  ——她不想張揚,以免以寡敵眾,理所當然。
  他呢?


6.愛上顏色的信徒


  「我是為了你好。」他馬上就告訴她:「那是因為我有一個很凶的老婆。」
  他搶攻。
  「我老婆很凶,我要做什麼事,都得問過她。包括我要強姦女人,也得問過她,而且由她安排送女人給我享受。」
  她已左支右細。
  「雖然她一向不敢阻攔我要玩女人,但她卻會藉故為我安全著想,而替我千挑萬選 ——你看,這些女人雖然也是女人,卻不夠意思,不夠刺激,命那麼幾下就沒聲沒氣了。我想自己出去外面活動,但又因練這『吠月神功』真氣逆走,沒辦法不一時窩在這裡。」
  他居然把「心事」都告訴龍舌蘭。
  龍舌蘭卻是越聽越心寒。
  ——要不是他已有「絕對的把握」制勝,他又何必把這些「要害」:包括修練什麼秘密武功,都告訴自己!?
  「你不同。你不一樣。你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我想要你,但她一旦發現你那麼美麗,一定不同意,寧可殺了你,也不許你留在我身邊,供我淫辱。」
  他猱身進擊。
  像一頭狼。
  也像一隻狗。
  他的攻勢很奇怪,有時候專攻腳踝,有時猛刺喉頭,甚至,有的時候,他真的像一只鰲犬一樣用他那剩下的兩顆尖齒和濕嘴巴啃人,有時卻似一頭狼一般伸出又長又腥又臭的舌頭舐人。
  他竟連牙齒和舌頭,都能成為利害的武器。
  這使得尤舌蘭很難應付。
  她不想給這種人碰著、觸上。
  她怕了他。
  可是,高手交手,一旦一方「怕」了另一方,信心大失,出手諸多顧忌,哪裡還有制勝的機會?
  沒有。
  龍舌蘭知道自己已沒有了希望。
  ——這看來老掉牙的恐怖老人,看似顢預、腐朽,可是卻比狐狸還狡猾,比狼還狠、比豹子還剽悍,比鬼魅還詭怪,比鼬鼠還臭。
  「所以,我雞手靜腳,為的是不讓我那當家的老婆發現你來了,我才能盡情的玩你。我們就像偷情一樣,而你就是我的情婦。你看,這偷偷摸摸有多刺激呀——我是個好色之徒,我喜歡顏色,我是美色的信徒,你是絕色,而又來得正好,今晚我淫慾大興,正好讓我——」
  話未說完,「通」的一聲,龍舌蘭已做了一件事。
  她抄起一張桌子還是什麼的傢具,把它扔了出去,它穿破了茅屋,呼地飛到外面去,發出了極大的聲響。
  同一時間,她已搖搖欲墜。
  這樣的好時機,詹奏文怎會放過?
  他馬上出手,點倒了她。
  他點了她一個要穴,她立即全身軟麻無力。
  詹奏文馬上扶住了她,雙眼發亮,好像要自眼眶裡突飛出來,先行把她強暴一番、凌辱一場。
  他抱住她的時候,也同時像是臭氣、腥味、霉氣、死味一齊擁住了她,龍舌蘭在這一刻裡,倒巴不得死了算了。
  但她還是死遲了一步。
  她自知已撐不下去,毒力發作,加上這老人所漫發出來的臭氣腥味,也是一種下五門的毒,她已支持不下去,她惟一的希望和僥倖,就是寧可驚動外人進來,把她處死,也總好過無人知悉的落在這卑鄙無恥下流賤格的老人手裡,任他淫辱押弄,所以,她扔出了一物,就是祈望驚動外面。
  然後她再想求死。
  可是她動作已遲緩。
  詹奏文無疑也早已看出了她的意圖,所以他故意用那些話來亂她的心。
  他要粉碎她的鬥志。
  他寧讓龍舌蘭有機會抄起房中的事物扔出去,雖然這樣做會真的驚動了大家,但無論驚動誰,他自信還是能罩得住。
  他就趁龍舌蘭鬥志崩潰,要扔東西出外求救的一剎間,制住了她的穴道。
  他可不讓她有機會自盡。
  他也不讓她暈迷。
  因為昏迷了就像死魚一樣,玩了也沒意思。
  他要她清醒。
  因為清醒才刺激好玩。
  得到了這個女子,他好高興。
  龍舌蘭落在他手裡,她深海自己不該貿然出手,也不該一個人闖入這裡,她看到他的眼神,聞到他的氣味,身體也感覺到他的手在狎弄,更可怕的是他污穢的部位有十分明顯而且比先前所見的更可怕的變化,她簡直羞憤欲死。
  欲死,可是死不成。
  求死不得。
  但她還有一線希望。
  ——像她那樣的一個女子,出來行走江湖,自然知道最可能但也最怕遇上的是遭人凌辱這回事,她也想到過,她的朋友家人當然也擔心過,但她自恃藝高人膽大,以為可以避免,而且萬一真技不如人時,不如一死了之,打不過對方自殺總可以吧……殊不知真正遇上這種事時,不是求死得死、要死便死那麼輕鬆如意的。
  可是她還有一個機會。
  因為她知道了一些秘密。
  這些秘密很重要,而且跟這個淫穢老人有很密切的關係。
  她本來也恨死了這個老人——她巴不得他死,但她現在卻沒有辦法不「出賣」這些「秘密」來先保住自己,儘管這「秘密」說出來也許就可以使這該死的髒老頭倖免於難。
  她的穴道被封,身體發軟。
  然而她還是能發聲,能說話的。
  所以她說:「你別……別動手……我有件重大的……秘密……要告訴你——」
  她之所以把一句話說得如此斷斷續續,那是因為那穢老頭的手,還有他那部位,正在她身上活動著。
  每一下活動,都使她動魄、驚心、羞煞、欲死。
  而且那蝟老頭好像不在意。
  他根本不聽,而且那淫穢動作持續下去,並且愈來愈要命、愈要害。
  龍舌蘭已幾近魂飛魄散。
  「你別這樣……我真的……真的有……重大……機密……有關你生死——」
  老頭笑了。
  他一面笑,一面動。
  該死的動。
  ——每一個動作都該死。
  「每個我要干的女人總會這樣求饒。」他哈哈笑著說,口氣像死了五天的人,又突然復活過來說第一番話,而且唾沫都吐在她的臉上。
  「你覺得我該停下來聽你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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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3:46:27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給我一個雞尾巴


1.不歡更何待


  他以為她騙他。
  這也難免。
  更難怪。
  所以他繼續「動」她。
  ——用最下流的動作來「碰觸」她,一面做,一面喘息。
  龍舌蘭已發出了呻吟。
  可是她仍不死心。
  因為這是她惟一的機會。
  ——最後一個機會。
  「你聽我說……我是說真的……」龍舌蘭好不容易才掙扎出這斷斷續續的幾句話:「我聽到——噯,你別——我求求你,你別那樣……我聽到你的二當家……你夫人房子珠……她要……」
  詹奏文終於停了手。
  看著她,目光深冷而奇特,裡面似貯存了千年的淫穢千鈞的歹毒,問:
  「她要怎樣?」
  龍舌蘭彷彿在大海裡抓住了一根浮木,在黑暗裡看到一線黎明,在絕望裡看到一線希望。
  「她想除掉你——她跟幾個當家密謀要殺掉你。」
  「你是說……」詹奏文這次很認真地看著她,彷彿不但要注視她,還要審視入她的內心裡,「房子珠她跟大家合謀要剪除我?」
  龍舌蘭一顆心突突地跳著。
  雖然她是憎厭死這個又臭又腥又淫又霉的老人了,但她此際還須得跟那淫蝟的眼睛對視。
  「她要殺掉你,她自己要當老大。」
  詹奏文怪有趣地望著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龍舌蘭心裡想:誰對著你,誰都會這樣做!她也巴不得房子珠真能宰掉這穢老頭。但她嘴裡卻道:
  「因為她是受叫天王的主使,看來,你是做了什麼事;得罪了查叫天了。」
  「是嗎?我得罪了叫天王,這可不得了。」詹奏文又問:
  「房子珠就憑她一人之力,能幹得掉我嗎?」
  「不不不不,她是集合了其他幾位當家之力,要他們協力殺掉你。」
  詹奏文聽了,臉上浮現了一個很奇詭的笑容,由於他沒有其他的牙齒,(只有大齒)所以看來更是奇詭古怪:
  「她合謀的人,是不是五當家吳中奇,六當家辛不老,七當家雷越鼓,還有八當家……」
  「對,」龍舌蘭忙不迭地道:「八當家是個女的,她好像就是叫天王直接派過來的內應,她就叫——」
  「叫呂碧嘉是不是?」詹奏文問得仔細,說的認真,「她外號就叫『馬蚤娘子』,人也的確很騷……」
  然後他用手向旁一招。
  一招,一個女人就徐徐地站了起來。
  在黑暗角落徐徐立起。
  然後詹奏文就問龍舌蘭:「是不是她?她就是那『騷娘兒』。」
  龍舌蘭至此已絕望。
  她講了那麼多,告了那麼多狀,原來呂碧嘉一直都在這裡,根本就在這裡。
  詹奏文笑得詭詭的,像一隻洪荒時代就已學會思考的獸,遠像於一個人:
  「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潛進來的?你輕功的確是很好,我若是沒留神,確是不易分辨得出來。可惜,在你進入之前,這騷貨已經來了,她告訴我:近日『義薄雲天』那兒來了兩個叫天王勢在必得的麻煩人物,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同行,都是淫魔,叫孫青霞;女的是我們的死對頭,是個女捕頭,就叫龍舌蘭,是臨安龍端安的掌上明珠——你,該不會就是她吧?」
  龍舌蘭一時為之語塞。
  她現在不但覺得這老頭子可憎可惡,而且已該死該殺極了。
  但她卻沒有能力讓他死、殺死他。
  她只能任他魚肉。
  那老頭居然還慢條斯理、好暇以整的推理下去:
  「如果你是她——又或者她就是你,你想,我怎會去聽一個本來是京城派來要抓我,而且又是叫天王死敵的女捕快所說的話呢?」
  然後他居然去「徵詢」龍舌蘭的意見:「你說呢?」
  龍舌蘭能怎麼說?
  詹奏文卻還有話說,他涎著張老臉,湊得跟她幾乎鼻子貼鼻子的,跟她說:「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龍舌蘭拚命搖頭。
  可是一搖頭,她的頭髮就給詹奏文緊攥在她後發的手一扯再扯,連髮帶肉和血的扯掉了幾束數十根。
  她痛入心脾。
  詹奏文好像頗為耐心,湊興地問:「嗯?」
  他還在等待龍舌蘭的答覆。
  龍舌蘭這次點頭。
  她只有點頭。
  「你既然要求了,我就告訴你吧!」他說,笑淫淫地,「我可從來沒奸過女捕快,不知操女刑捕的滋味如何呢?」
  他拍拍龍舌蘭的小腹,說,「你很快就會讓我知道的了。」
  然後他居然用手去撫弄自己的陽具,一面狎弄一面說:
  「你大概心中一直在狂喊:給我一個機會吧,老天,給我一個機會吧!」
  由於他大部份的牙齒都掉光了,所以說起這幾個字來,好像是在說:「給我一個『雞尾巴』」,也許他也故意說成這樣來調侃龍舌蘭,並引以為樂。
  「可是,對我而言,」詹奏文好像非要在動作上和語言上把眼前的女名捕活活整得不成人形才甘心似的。
  「有這樣的美人兒送上來,真是攤著不吃、有損道德——不歡更何待!」
  於是他來了。
  他已舉戟持矛,馬上就要上陣了。
  要「行動」之前,他還特別向那只靜靜地冷眼袖手看著她的同性給人淫辱的呂碧嘉吩咐了一句:
  「不許告訴二當家。」
  「遵命!」
  就在這時,只聽一人在外面嗲聲說了一句:「噯,大當家正在說我不成?」
  這語音很撒嬌。
  但卻非常粗嘎。
  詹奏文一聽,卻變了臉色,連忙做了一件事:
  他抱起了龍舌蘭,而且把她「收藏」了起來。
  房裡有一個大櫃,裡面充滿了霉氣和藥味,他就把龍舌蘭收藏在裡邊。
  在把她收入櫃裡的同時,他不忘再封了她一處穴道:
  「啞穴」。
  房間還是沒有點燈。
  很黑。
  黑得至少讓人難以辨別房裡的一切。
  然後他再向那八當家呂碧嘉咐囑了一句:
  「不要讓她知道。」
  只不過,這次說話的聲音更小。
  「是!」
  這時,敲門聲就響起了。
  對龍舌蘭而言,她是暫時逃過了一劫,可是她一點也不輕鬆,因為,她知道,只怕災劫還多得很呢!
  房裡很暗。
  櫃裡更黑。
  但她自櫃縫裡望出去,卻看到了一些晃動的黃光,接著是「咿呀」一聲,一室溢光 ——
  她知道門已打開了。
  門開了。
  光透了進來。
  ——可是她的希望呢?有沒有隨那光芒一起帶了進來?


2.胴體之匙


  門打開。
  門一打開,就是火光,在詹奏文的眼中,那吞吐的火光就像是一束束扭動的女體。
  而他身上卻擁有打開這些女體的鑰匙——可惜當興頭兒之際,卻給打斷。
  他不免有些氣惱。
  幸好在火光之後,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
  還有她的關心:「冤家,你這兒可發生了什麼事?幹嗎扔出張桌子?」
  詹奏文皺著一臉皺紋,反問:「美人兒,我這兒沒有你能發生什麼事?」
  房子珠看來本來要在門邊站一下立馬就要走了,忽又往內睨了一眼,有點不放心地說:「冤家呀,你那匙兒是備好了,雄赳赳的、興勃勃的呢,卻不知雌兒又是如何?」
  詹奏文以一種不知廉恥的語音道:「我已開了兩個娘婆子,滋味不如何,正要開第三個試試。」
  他以為這樣說,房子珠就會走開。
  但這次房子珠反而呢笑道:「你要不要我進來陪你?」
  詹奏文反問道:「你不是在忙著抓人嗎?人可抓到了沒有?」
  「逃脫了一個。」房子珠唉的一聲,人卻是走進來了。
  跟她一起進來的還有辛不老和吳中奇。
  只聽房子珠又幽幽地道:「現在時勢可不好得很。京裡已派出四大名捕中的鐵手來找我們麻煩,還來了個女神捕中的龍舌蘭,聽說連白拈銀也出動了,如果不早日把『感情用事幫』、『用心良苦社』的人收拾掉,日於可是越來越難過了。」
  詹奏文見部屬進來了,也沒用衣衫覆蓋身體,可見他早已到了恬不知恥,不知道德禮教為何物的地步了。
  只聽他微哼道:「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青山紅爐雪,金花白拈銀』?那都不算是什麼!」
  房子珠親昵地笑道:「你老人家已練好了『吠月神功』,當然不怕這些雜什小丑小把式了!」
  詹奏文呵呵笑道:「我老人家?我很老麼?」
  房子珠看了他下部一眼:「誰說你老!誰都知道你若叫做老,世上就沒年輕人了!你的『吠月神功』一旦修成,只怕連查天王也非你之敵,你那時候,就不只一枝獨秀於靈壁,而是一柱擎天於武林了!」
  詹奏文哈哈大笑。
  看來,他是個很喜歡聽諛辭的人。
  「這功夫練得很艱苦,代價很高,」他一邊高興一邊歎息,感慨萬千,而又顧盼自豪地說:「雖然艱辛,可是值得。」
  「這種艱難功夫就只有老大當家能有資格練,有恆心練成,有毅力練得!」辛不老也加了把口,「要給我們,練個屁都不成。光是那一服十二年每天十一碗的藥,我看要給我吃,我早就發了霉,化成水了。」
  「要給你練!」房子珠嗔叱道:「給你這糟老頭兒練,只怕你上不了架子倒吃了屎!你何德何能哪!沒『蜘蛛大法』的性命修為,誰能練『吠月神功』!大當家這三年來只把自己關在黑房裡吸收日月精華,採陰補陽,這點能耐你上輩子沒、下輩子也休想有!這輩嘿,就只配跟大王洗腳煎藥倒茶!」
  「對對對對,」辛不老只一味陪笑道:「我不行。我當然不行。我怎行!不過,藥倒是熬好了,不知大王服了沒有?」
  這回倒是在一旁的呂碧嘉代詹奏文搶先答了:
  「服了。」
  然後再補充了一句:
  「有半個時辰了。」
  「哦!」房子珠眼睛亮了,忽往房裡張望了一下,「這兒好像有打鬥過的痕跡。」
  詹奏文連忙道:「沒事。有個娘姨不聽話,已給我開了膛了!」
  房子珠又用鼻子索了幾下,「怎麼好像有外人潛進這兒來了!」
  「真的嗎?」詹奏文的語音已有點不自然,「若有人偷邊來,我沒有理由會不發現吧!」
  房子珠的頭忽然一仰:「上面……那是什麼!?」
  詹奏文跟著也把頭一仰,房子珠已飛身上屋頂,像先前一般,翻騰了幾下,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詹奏文仰首奇道:「哪有什麼東西?你別疑神疑鬼了!」
  房子珠卻在半空俯首下望,用手一指,鶯鶯嚦嚦地笑說:「哇,從這兒望下來,你仍玉柱獨擎,雄峙一方呢!看來,非要我跟你來個『吸筍大法』不能平息了——」
  她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在櫃裡的龍舌蘭,本以為房子珠已發現她了,心中正是震動不已,但卻發覺房子珠飛身上屋頂去尋覓,心中一動,想起一事,正疑慮問,聽得「吸旬」二字,又在櫃縫中瞥見:
  房子珠正從拇指穿過合攏的食中二指之間,往下一指:
  她一震。
  ——莫不是她就要行動了!?
  就在她這個警覺閃過她腦海中時,場中局面,遽然大變!
  詹奏文大叫一聲,忽以雙手掩目。
  就在同一剎間,幾個人忽然都一齊出了手。
  「刀笑劍哭」吳中奇,突然雙肩一聳。
  他本來已站得十分接近詹奏文,而今「東方蜘蛛」狂吼一聲,忽掩雙目,他就一刀一劍,刺人詹奏文左右耳背後。耳垂下、耳珠側、耳廓下一寸三分之所在。
  左右如是!
  釐毫不差!
  辛不老也出了手。
  他一刀砍向了詹奏文的頭!
  詹奏文居然還來得及用手一格,於是這一刀就斫下了東方蜘蛛左手四隻手指。
  詹奏文另一臂卻響起了令人牙酸骨頭碎裂的聲響。
  因為呂碧嘉也出了手。
  她手上使的是「雞爪鐮」。
  那尖銳的、鋒利的、彎曲的鐮爪,已深深嵌入詹奏文的左手前臂上,骨碎聲血水迸湧,既觸目又驚心。
  同時間,一個人卻衝了進來。
  大概他一直都在外面巡逡,而今一聽動靜,立即破屋闖了進來。
  他提著口甘州趙家的熟銅流星錘,一錘子打下去,詹奏文的胸膛就劈劈剝剝的發出乾柴烈火一般的聲響。
  他的胸膛整個癟下去了。
  他的胸扁了。
  他整個人都塌了。
  只不過是在一轉睛的時間裡,一個絕頂高手、人稱之為「老大」、「大王」、「大當家」的人,竟給他幾個屬下和親人群毆、暗算,一下子,已不成人形。
  一向武功高絕、高高在上、恣意淫威的他,竟連殘廢的都不如。
  他已七殘八廢,支離破碎,殘缺不全。


3.阿傻看刀


  他對人雖然殘忍,他對部下也很嚴苛,可是,而今,他的部屬對他卻更嚴苛、殘酷。
  他已給毀了。
  徹底的崩潰了。
  衝進來的人自然也是他的部屬。
  「獨臂煞星」雷越鼓。
  痛。
  他已痛得全身發抖。
  他一身功力都給摧毀了,而他身體所受到的挫傷,也根本不可能再彌補。
  他已完了。
  因為他自己深知這一點,所以更加痛苦、駭怕。
  他竟喪在自己人手中!
  ——只有「自己人」,才會那麼瞭解他的「罩門」。
  他有數十年真氣交氣的「蜘蛛大法」作為根基,一般兵刃,根本傷不著他。
  可是雙目總練不成刀槍不人,銅目鐵眼的地步。
  房子珠先用「中原朱家」的「一點銀光破影來」的「一點銀針」,射瞎了他的眼睛。
  他—痛之際,「吠月神功」就無法運聚,吳中奇就立時把刀和劍刺入了這門功法的「要害竅門」。
  這要穴一破,全身橫練的氣氣、苦修的功法,全都破了。
  然後是呂碧嘉的雞爪鐮、辛不老的快血刀,先斷了他雙手。
  再加上雷越鼓一記石破天驚的流星錘。
  在這麼多惡毒的狙擊裡,其實最惡最毒的,還是他事先中了毒。
  原來他已著了平時完全覺察不出來的毒。
  當他抬頭看房子珠在屋頂上遊走之際,才感覺到一陣昏眩,四肢乏力,反應遲鈍,氣促心悸。
  所以這才著了房子珠第一記。
  ——其餘的,就兵敗如山倒,直至他變成了一個廢人:甚至現在連廢人都不如的樣子了。
  毒一早已潛伏在他體內,現在才發作出來。
  那毒是一早下在他所服的藥裡,而他是以這些叫做「又一骨」的藥,來抵制修練「吠月神功」的反撲。
  今天的藥,是呂碧嘉端來的。
  他已服了。
  全服了。
  所以他中毒了。
  毒力一直挨到此時才發作——所以房子珠也一直等到這時候才「藉故」走過來、走進來,然後集數人之力,一齊發動攻襲。
  他已徹底的給擊垮。
  他完全完了。
  他現在只後悔一件事:
  為何不相信那「女神捕」告訴他的話。
  ——因為房子珠的確要剷除他。
  他的部屬真的要殺他!
  他們都要暗算他!
  這些竟都是真的!
  而他竟然不信!
  ——這就是不信該相信的事實和信任不該相信的人的下場。
  怕,還有怒憤。
  詹奏文橫行一世,殺戮天下,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落在自己部下的手裡。
  笑了。
  幾乎在場每一個動過手的人,都笑了起來。
  大家都輕鬆了。
  他們都得手了。
  房子珠笑得花枝亂顫,輕柔的自屋頂飄落下來。
  甚至連那幾個陪同幾位當家步入「黑房」裡,手執火把的大漢也在笑。
  勝利的笑。
  得意的笑聲。
  因為他們已全面取得勝利,已完全不必擔心敵人會反撲。
  ——把人打擊殘害到了這個地步,任由他是一流高手,也斷無反撲的機會了。
  所以他們就要忍到這時候才笑。
  ——房子珠就是要他們合力:廢掉他一雙招子,廢掉他一雙手,再廢掉他的氣功,又廢掉他的內功,然後暫且不要他的性命。
  殺詹奏文的事,是由另外一個人做的,並不是他們負責的任務。
  因為叫天王相信那個人,多於在場其他人。
  ——包括房子珠。
  驚。
  龍舌蘭只驚得全身顫哆。
  但她也盡力使自己不要發出聲響來——她本來身上二大穴道被封,渾身軟麻,可是她一直都在運聚「三心兩意大法」,慢慢化解衝破二處穴道所受的封制。
  她還沒有成功,可是已有了眉目。
  她雖心裡頭早有了準備,房子珠這些人會狙殺詹奏文的,但她仍然始料不及,這幾人下手會那麼重、那麼辣、那麼殘毒。
  太可怕了。
  詹奏文完了。
  他垮得一點餘地也沒有。
  完全沒有反撲的機會。
  沒有活路。
  ——他們竟對自己人(而且還是他們的「大王」)也如此殘忍,要是自己落在他們手中,那就不堪設想了。
  所以她一定要設法。
  想辦法逃出生天。
  可是她的穴道仍受封制,只怕一時三刻仍衝不開。
  她現在還有一個希望。
  那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在的,都忘了她的存在。
  只要再過一陣子、只一陣子,也許,她就可以衝破受禁制的穴道,就算不能求勝,逃亡總可以吧?
  萬一不能逃亡,求死,總能夠吧?
  驚,還有期待。
  她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觸目驚心,只希望詹奏文和呂碧嘉都忘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好。
  ——這可以說是龍舌蘭懂事以來,第一次,她希望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苦盡甘來。
  對這些狙擊者而言,卻是笑夠了、得意夠了、囂張夠了,就慢條斯理地包抄了過來。
  詹奏文全身(只要是還未離開他身體的肌肉骨骼)都在顫抖著。
  ——是太痛苦和太憤怒使他不得不顫抖。
  他凌厲地問:「為什麼這樣對我!?」
  房子珠看著他,神情充滿了鄙夷,好像在看一頭癩痢狗。
  「你已把一切都交了給我,我不殺你留來幹嗎?你真以為你那話兒天下惟一?告訴你,一個字:驢!」
  詹奏文全身又劇烈地抖動了起來,這次不只是因為痛和怒,也是因為「又一骨」的藥力已發作:
  「是你主謀的!?」
  「我幕後還有叫天王。」
  「他為什麼殺我!?憑什麼要除我!?——我又沒礙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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