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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Killer]鬼鏡狂想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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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Chapter2
Chapter3
Chapter4
Chapter5
Chapter6
Chapter7
Chapter8
Chapter9
Chapter10

Chapter11
Chapter12
Chapter13
Chapter14
Chapter15
Chapter16
Chapter17
Chapter18
Chapter19
Chapter20

Chapter21
Chapter22
Chapter23
Chapter24
Chapter25
Chapter26
Chapter27
Chapter28
Chapter29
Chapter30

Chapter31
Chapter32
Chapter33
Chapter34
Chapter35
Chapter36
Chapter37
Chapter38
Chapter39
Chapter40

Chapter41
Chapter42
Chapter43
Chapter44
Chapter45
Chapter46
Chapter47
Chapter48
Chapter49
Chapter50

Chapter51
Chapter52
Chapter53
Chapter54
Chapter55
Chapter56
Chapter57
Chapter58
Chapter59
Chapter60

Chapter61
Chapter62
Chapter63
Chapter64
Chapter65
Chapter66
Chapter67
Chapter68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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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3:5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

戰車:勝利、成就、堅強的意志、盲點

豔陽高掛在空中,國家公園管理處的水泥地面上幾乎要冒出熱氣來。現在是上班時間,暑假也近尾聲,公園裏幾乎沒有遊客。

然而,在七星山登山步道的入口,卻站著一個穿著制服背著書包的高中男生。他木然凝視著眼前的步道,光滑白?的臉上滿是陰鬱,對照熱得讓人頭痛的陽光,竟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協調感。

小翎今年才十七歲,但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活了七十年。說得詳細點,他在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已經吃了七十年份的苦頭。

現在是正午時分,怎麼看都不是登山的適當時間,但他還是一咬牙,大步登上了台階。登山步道上有樹木遮蔭,的確比平地涼爽許多,放眼望去一片綠意盎然,空氣也十分清爽。小翎對這些全不在意,只是低頭快步爬著台階,彷彿急著把追趕他的東西遠遠地丟在身後。

「嗨,這時候來登山啊?加油啊!」

那些習慣早晨登山的老先生老太太,這時剛好是下山時間,在路上看到小翎,都會熱情地對他招呼。小翎很有禮貌地一一回禮,幾次過後,他越來越煩躁。

上山原是為了求個清靜,為什麼連山上都這麼吵?

頭頂上傳來人聲,顯然又有一群人要下山了。小翎實在不想再裝笑臉跟陌生人寒暄了,看到旁邊有條小小的岔路,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步道。

與其說是岔路,倒不如說是在雜草叢間的小小獸徑。問題是,陽明山上會有什麼野獸呢?小翎自嘲地想,顯然以前也有些跟他一樣沒用的人,為了逃避而跑來這裏亂晃,而踩出這條「失敗者之路」。

「失敗者之路」延續不到十公尺就中斷了,一棵傾倒的樹幹阻擋了去路。樹幹之後全是無邊無際的雜草,想必以前的失敗者走到這裏就折回去了。換了以前的小翎,一定也會死心返回原路,但今天的他,被一股莫名的情緒驅使著,硬是翻過了樹幹,踏入及膝的草叢中。

也許,他是希望自己也能消失在荒煙蔓草中吧。

路面再度中止,在他眼前的是個陡峭的下坡,幾乎可稱之為斷崖。陡坡約二十幾公尺長,顯然曾經發生過小型坍方。

見到這種狀況,小翎也不得不死心了,正打算回頭,眼角卻瞥見山坡下有道光芒閃過。他好奇心起,明知看不見,還是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閃光的是什麼東西。然而他看得太專注,忽略了身體的平衡,加上前天剛下過雨,腳下土壤十分鬆滑,一個沒留意,他一頭栽倒,還來不及驚叫,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好痛‧‧」

他摔得眼冒金星,幸好被草叢擋住,沒受什麼傷。但是眼鏡飛掉了,書包裏的東西也滾了滿地。他勉強撐起上身,雙手在四周摸索著找眼鏡。

右手摸到了一個東西,硬硬的,很細,而且一節一節的。小翎心中疑惑,在他的認知中,沒碰過這樣的東西。他找到眼鏡,戴上去仔細研究那個物體,發現它有很特殊的構造:五根細長有節的物體連在一起,尾端是一根長棍狀的東西。

過了五秒,他的大腦終於給他一個訊息:那是一隻手,化成白骨的人手。沿著手臂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慘白的骷髏頭正張著大嘴看著他。

「啊!!!!!」小翎慘叫著跳起來,連連後退,又摔了一跤。

奇蹟似地,在腦子完全陷入極度恐慌狀態的時候,他的手腳居然還能動,將地上的文具一股腦兒掃進書包裏,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當天晚上,電視報出了這一則新聞:「失蹤一年,政大學生遺體尋獲。」

記者是這樣報導的:「今天下午,一名高中學生,在七星山登山區的山坡上,發現了一具化成白骨的遺體,經過法醫及鑑識人員比對遺體衣物及牙齒資料後,證實死者是去年失蹤的政大法律系三年級學生葉千秋。葉千秋在去年的颱風夜離家出走後,從此下落不明,今天他的遺體終於被發現。法醫研判死因是頭骨破裂以及頸部骨折,推論死者可能是失足從高處摔落致死。由於屍體長期被掩埋土中,一直未能尋獲,直到前一陣子發生坍方,才露出地面。估計死亡時間已經一年,警方尚待進一步檢驗,才能確定死因是他殺、自殺或意外。」

隨即記者訪問了那名發現屍體的高中生,面部做了馬賽克處理:「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跑到七星山上來呢?」

「呃‧‧‧」那名學生還在發抖,一時講不出話來,記者再三追問,他才擠出了這句話:「我跟‧‧同學打賭,要一個人到七星山探險,結果就摔下去,看到‧‧那個‧‧先生‧‧」

「當你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心裏有什麼感想?」

小翎盯著電視螢幕,腦中再度浮現那記者一臉興奮雀躍的表情,好像一個前途似錦的大學生冤死在山上,是件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他看到電視上那個罩在馬賽克裏的自己,正囁嚅地說:「很害怕‧‧」心裏十分後悔,沒當場反問那位老兄:「你說呢?我應該有什麼感想?」

「那你怕不怕晚上做惡夢?」

小翎還來不及看到他自己的回答,電視已經被爸爸啪地一聲關掉,隨之而來的是連珠炮似的責罵,也是今晚的第四次。

「沒事打什麼賭?一個人跑去那種地方,要是摔死了怎麼辦?讓你在家混了一年,現在要開學了,還不曉得要收心,居然做這種蠢事!你同學白痴,你也要跟著當白痴嗎?告訴你,開學以後,給我離那些不良少年遠一點!」

小翎低著頭,默默地聽訓。心裏想著,爸爸,你太多慮了。事實是,要是真的有人願意找你兒子打白痴賭,你就該放鞭炮慶祝了。我根本不用遠離那些人,他們自然會避著我,像避瘟神一樣。

學校裏沒有人會理他。沒有一個人。  

爸爸罵夠了,再度打開電視。另一台也在報葉千秋的新聞,還放上了他生前的照片。

小翎第一次看到葉千秋的真面目,瘦長的臉型,微亂的前髮,英挺的五官,雖戴著眼鏡卻遮不住炯炯的目光,頓時讓小翎想到網球王子裏的手塚。唯一不同的是,手塚總是冷著臉,照片裏的葉千秋卻帶著微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嘲弄,顯得有些無賴相。  

看著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小翎忽然感到有些混亂。照片上的人,真的就是他幾個鐘頭前看到的骷髏嗎?這樣一個俊俏,充滿自信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那副淒慘的模樣?

爸爸又開始叼念了:「真是的,好好的年輕人,讀到大三還不知自愛,颱風天跑到山上玩,他自己送命就算了,他父母會多難過啊?與其生出這種兒子,還不如養條狗!」

小翎心想,總有一天,爸爸一定也會後悔把他生下來的。

那天晚上小翎失眠了。這對他本來就是家常便飯,難得的是,這次他沒有滿腦子想著自己的煩惱,而是不斷思索著葉千秋的事。

也許因為他是屍體的發現者,也許是生前跟死後的印象差距過大,使他對葉千秋產生了一種複雜的感覺。恐懼當然是免不了,卻還有一絲奇異的親切感。彷彿他跟那具一「面」之緣的陌生骷髏間,存在著一種特殊的連繫。

想到這裏,他立刻努力把這念頭趕出腦中。再這樣想下去,他豈不是變成戀屍狂?他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不過說真的,跟學校裏那群同學比起來,一具屍體的確是親切多了,至少屍體不會表面對他親熱無比,背後卻不遺餘力地中傷他。

越想越覺得心情沈重,更加睡不著了。眼角瞄到椅子上的書包,下山以後,他一次也不曾打開過書包,現在裏面一定全是泥巴。反正也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好好清理。

他把書包裏的東西倒出來,一樣一樣擦乾淨,忽然發現一件奇怪的東西。那是一個方形的小鏡子,紅色的塑膠外殼磨損得很嚴重,顯然是廉價品。小翎沒有隨身攜帶鏡子的習慣,所以這?定不是他的。但是別人的鏡子怎麼會跑到他書包裏?

鏡子上沾滿泥污,看來是他在發現葉千秋的現場,匆匆忙忙收拾東西時,不小心順手收進來的。也就是說‧‧

這是死人身上的東西!

小翎跳了起來,反射性地將鏡子甩到房間最遠的角落。他縮在床上抖了幾分鐘,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拾起鏡子,伸直手臂拿得遠遠地,打算將它丟出窗外。隨即想到:這畢竟是死者的遺物,這樣扔了不太好,還是明天拿去請警察轉給家屬吧。

他在鏡子上包了七八層衛生紙,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再把聖經壓在上面,最上層再放上十字架。

雖然設置了這麼嚴密的防衛措施,他還是覺得心裏直發毛。伸手一摸,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決定去洗把臉冷靜一下。

冷水讓他稍微放鬆了些,然而當他抬起頭,望向洗手台的鏡子時,他以為自己跌進了惡夢裏。

鏡子裏浮著一張臉,卻不是他的臉。那張臉戴著破碎的眼鏡,臉色是青白色的,頭上破了個大洞,紅色的大腦在裏面跳動。鮮血從頭頂、眼睛、鼻孔及嘴角流出,但那充滿嘲弄的笑臉仍然沒有改變。

「啊!!!」小翎厲聲狂叫,猛然後退,撞在浴室門上。他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雖然努力想爬起來,但腳就是不聽使喚。他只能緊貼著牆壁,張大了嘴瞪著鏡子裏的鬼臉,腦中一片空白。

鬼臉緩緩地張開了淌著血的嘴,說出了一句話。

「恭喜!你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小翎仍然張著嘴發呆,完全沒聽懂。

「哎呀,你好像嚇得不輕啊?不好意思哦。不過你也知道,鬼故事的開頭總要有點氣氛嘛。你應該懂我說的意思吧?我是說,白雪公主與魔鏡,你總該聽過吧?」在鬼劈里啪啦地說著話的同時,他的臉也慢慢改變了。臉上的鮮血消失,頭上的洞也合了起來,連眼鏡的裂縫都補好了,現在那張臉完全像是電視上那張照片的動畫版。

小翎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葉千秋‧‧」

「正是在下。不過你叫我小千千就行了。」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翎的母親用力地敲著門。

「小翎!你怎麼了?為什麼叫這麼大聲?開門!」

小翎心中大急,不知該如何收拾這場面,一回頭只見鏡子裏的臉已經消失了,完全沒有半點曾經出現過鬼臉的痕跡。

他感到十分迷茫:難道是他的幻覺?他得了妄想症嗎?

「小翎!開門!」是爸爸的聲音。

小翎虛弱無力地開了門,對面如死灰的雙親解釋著:「沒事啦,因為有隻蟑螂忽然飛到我身上,嚇了我一大跳‧‧」

父親怒喝著:「不像話!男子漢大丈夫,為了一隻蟑螂叫得驚天動地,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母親在旁勸慰:「不要生氣,小翎今天遇到那麼可怕的事,神經會緊張是難免的事嘛。」

「那也是他自找的!馬上回去睡覺!」

小翎餘悸猶存地回到房中,看到桌上的鏡子,忍不住生起氣來。

中午一定就是這東西在那邊閃光,害他摔下山坡,才遇到那麼多倒楣事,他會產生那種莫名其妙的幻覺,也是它害的。他一把抓起那玩意兒,打算把它丟出窗外。  

「往窗外亂丟東西不好吧?會砸死人的。」

雖然是悅耳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還是把小翎嚇得跳到半天高。只見關閉的電腦螢幕上,出現了跟浴室鏡子裏一樣的俊臉。

小翎這回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癱坐在床上。  

「同學,看到我這種帥哥,你居然嚇成這樣?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小翎擠出了全身的力氣,結結巴巴地開口:「你‧‧你,葉先生‧‧」

「我說了,叫我小千千。」這隻鬼的態度非常隨和。  

小翎用顫抖的手舉起鏡子:「你的遺物我一定會幫你送回家裏,你‧‧你不用擔心‧‧」

「那個啊?不用了,那又不是我的東西。」鬼說:「一看到它我就生氣。也不知是哪個三八婆,沒事帶著鏡子去爬山,也不收好,把它掉在地上,我只不過是一時好奇過去把它撿起來,結果就一個不小心摔到山下去了。你說,這是不是很過份?這種愚蠢的死法配得上我這樣的帥哥嗎?」

小翎根本沒聽見他義憤填膺的埋怨,只顧結結巴巴地說:「那‧‧你的屍‧‧遺體已經送回家了,你應該可以安息了吧?」

鬼不以為然地搖頭:「這位同學,你實在太沒常識了。是誰跟你說,死人只要把他帶回家埋好,再拿支香拜一拜,他就會安息的?哪這麼簡單啊!」

「‧‧那要怎麼辦?」

「人死後會留在世上徘徊,是因為心中還有眷戀,只有把生前未了的心願的完成,讓他沒有遺憾,他才會走。懂不懂?」

「呃‧‧那你跟我說你的心願,我一定轉告你家人,讓他們幫你完成。」反正好事就做到底吧,幫助死者完成心願,也是功德一件。

「小千千」的臉上,再度浮現那種帶著嘲弄,又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的心願,就是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你要幫我轉告嗎?」

「這‧‧」小翎大驚失色:「你是開玩笑吧?」

「這個嘛,是不是玩笑呢?嗯‧‧」

看到他故作沈思狀,小翎背後冷汗如瀑布狀流下。

完了,他真的惹上惡鬼了。本來嘛,死得那麼冤枉,一定會滿肚子怒氣的。這傢伙雖然表面一副輕鬆愉快的神情,骨子裏還是個兇惡的厲鬼。

「沒錯沒錯,我就是惡鬼,所以你要是惹我生氣,絕對會倒大楣的。」

「你‧‧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鬼不屑地哼了一聲:「全寫在你臉上啦!」

小翎不住後退,一直貼到了牆上:「我‧‧我‧‧我沒有害你,我還找到你的身體,我並不要你報答我,只是,拜託你不要來纏我好不好?」

「那可不行。我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待了一年,好不容易有人陪我,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了你呢?」

「那你去找別人陪嘛‧‧」小翎快哭出來了。

「你,你居然說這種話!是你把我帶出來的,現在居然要趕我走?真是沒良心的男人!不負責任!」

「我‧‧我‧‧」小翎幾乎要喪失思考能力。撞鬼已經夠倒楣了,他居然還撞到一個裝瘋賣傻的鬼。

鬼大爺總算大發慈悲:「好了,不鬧你了。聽好,我也不要你幫我做什麼事,也不用去跟我家人傳話,你房間借我待一陣子,你就每天陪我聊天解悶,偶爾身體借我用,出去透個氣;等我玩夠了,心情好了,自然就昇天了。」

「我不要!」開玩笑,要他跟鬼住同一間房,還得讓他附身,他還要過日子嗎?

「喂,你很不知好歹哦。天底下哪有人撞鬼像你這麼輕鬆的?不信你去看看七夜怪談就知道了。」
「反正我就是不要!」

「是嗎?那我就不勉強你了,改去問問你媽好了。那麼,我現在就去她的梳妝台跟她打個招呼嘍,要用什麼造型好呢?嗯‧‧」

「不行!」小翎心中焦急萬分,要是他又扮出那種可怕的鬼臉去嚇媽媽,媽媽一定會受不了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說兄弟,我可是鬼耶,憑什麼要聽你的呢?」

小翎痛苦掙扎著。這件事完全是他惹起的,如果他不要沒事跑去七星山,根本不會搞出這麼多麻煩來。要是再連累父母,這個家他是再也沒臉待下去了。

一咬牙,低聲說:「我可以讓你跟我住,但是你要保證不在我家裏作祟,只能待在我房間,也只能在我一個人面前出現,而且不能用我的身體去做壞事。」

「你、放、心。」鬼豪氣干雲地說:「我保證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正直可靠的鬼了。那麼,以後就多多叼擾了。」

還挺有禮貌地嘛!小翎頹然坐在床上,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答應跟鬼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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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4:0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2

「好了,既然我們以後要相處很久,現在就來好好talk talk吧。我是貌美如花瀟灑風流,天下第一帥哥葉千秋──這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咧?」  
「陳少翎。耳東陳,少年的少,令羽翎。」

「不錯,很帥的名字,只比我差一點點。那我說小翎翎,今天幾月幾號?」

「八月二十五。」

「哦,還在放暑假。」葉千秋忽然想到:「咦?那你為什麼會穿著制服跑去山上?」

「今天學校註冊。」

小翎忽然發現,明明自己正在跟個鬼魂講話,心情卻莫名地平穩了下來。也許因為千秋那種輕鬆隨意的態度,跟一般想像中的鬼不太一樣;也許因為他貼在電腦上,感覺更像電影裏演的人工智慧而不是鬼;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張臉確實很俊美。  

原來自己真的是個花痴啊,小翎自嘲地想,只要長得帥,不管是人是鬼還是礦物都可以接受嗎?

「重點是,你為什麼要在那時候去爬七星山?而且我躺的地方應該不是正常登山路線吧?」

「呃,我跟朋友打賭‧‧」

「騙鬼啊?我告訴你,半夜到無人空屋裏露營才叫打賭,你那樣子分明就是自暴自棄,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

「來來來,有什麼委屈,跟千秋葛格說吧。」

「沒有啊,哪有什麼委屈?」小翎真希望自己可以否認得更堅決一點。

「不要裝傻,快點招來!」

小翎衝口而出:「就算你是鬼,也沒有權利過問我的隱私!」

千秋裝出一副受傷的表情:「親愛的,我們是同居人耶!你這麼見外,我會很傷心的。啊,乾脆我附到你身上,直接讀你的腦子好了。」

小翎真的很想哭;轉念一想,既然他註定得跟這無賴鬼糾纏一陣子,想必也沒什麼事瞞得了他,把心一橫,一口氣全招了。

「我告訴你,我是同性戀。你要是附身在我身上,會覺得很噁心的。」

千秋非常爽快:「喲呵,你還真老實耶。你放心,我這人〈?〉向來知足常樂,有的附身就好,不會亂挑剔的。而且你跟男朋友親熱的時候,我也會記得迴避的。」

一聽到「男朋友」三字,小翎彷彿被針扎到似地,高聲說:「沒有什麼男朋友!我根本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

「小聲點,你想把你爸媽吵醒嗎?」看到小翎乖乖閉嘴,千秋挑眉說:「是怎樣,你跟帥哥老師在廁所裏辦事,被同學逮到了嗎?」

「才沒有,我什麼都沒做!」想到不堪回首的往事,小翎再也忍不住喉頭哽咽:「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同學就是一直傳來傳去,說我是死gay,然後每個人一看到我,臉色就好難看。我從來就沒告訴過任何人,為什麼‧‧」

他的高一生活本來是很愉快的。同學們都開朗親切,老師跟他們打成一片沒有距離,功課雖不是頂尖倒也應付得來。最重要的是,他認識了「那個人」。

真的,真的是很快樂。

可是,卻變成這樣‧‧

千秋歎了口氣:「你那張臉,根本什麼秘密都藏不住,ok?結果呢?有人找你麻煩嗎?」

小翎搖頭:「沒有。只是‧‧」

的確是沒人當面找他麻煩,但是刻意的疏離,有意無意的諷刺,已經夠讓人難受了。

個性比較直的同學,對他徹底地視而不見,再不然就一群人擠在他附近高聲談天,大罵那些「變態邊緣人」;至於比較圓滑的人,則照樣跟他親熱地寒暄,聊沒兩句就開始沒完沒了地?述自己被同性戀者騷擾的悲慘經歷,末了一定還要加一句:「你說,那些人是不是很該死?」小翎當然也只好強笑著表示同意。

他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什麼事?傷害了什麼人?為什麼要被人這樣唾棄?

最後小翎終於崩潰了,他開始在課堂上昏倒,常常嘔吐,再不然就是整天頭痛欲裂,根本沒辦法起床上學。

他父親以為他是受不了功課壓力,訓誡了他一頓,叫他不要遇到一點壓力就亂撒嬌,結果當晚小翎就腹部絞痛進了急診室。在母親無數次地懇求苦勸之後,父親終於讓步,答應讓他休學一年,好好調適自己。

雖然暫時離開是非之地,但他對人性,對自己的信心都已經死了,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自己,一年來活得有如行屍走肉。隨著新學期即將來臨,他唯一的期望是,開學後可以換一個新班級,在全新的環境中重新來過。只可惜事與願違。

「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千秋問。

「放學回家的路上,新班級的一個同學,叫馬勝英的,很親切地跑來找我說話,都是講一些以後好好相處之類的,還伸手搭我肩膀。可是他實在是太熱情了,而且他的社團學長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學,所以我很緊張,就找了個藉口擺脫他。可是,後來我去書店看書的時候,聽到書架的另一邊有人在講話‧‧」

那個可憎的聲音再度在他腦中響起,說話的人是另一個新同學,好像叫什麼小久。

「喂,阿勝,你剛剛是不是去找那個陳少翎講話啊?」

接下來是馬勝英漫不經心的聲音:「對啊。跟阿Q學長講的一樣,那個人真的蠻娘的。」

「厚,那你還敢靠近他?還跟他搭肩膀!要是他煞到你怎麼辦?」

「這也沒辦法,誰叫我這麼有魅力。」姓馬的人果然是馬不知臉長。

小久憂心忡忡地說:「這不是開玩笑的好不好?你沒聽學長他們說,那人妖臉皮超厚,志恒學長都給他纏得快發瘋了,你還不離他遠一點!搞不好他今晚就對著你的照片打手槍哦!」

「他又沒有我的照片,要打也是對著志恒學長的照片打。」

「少噁心了!」

「是你先講的啊!」

「不要扯這個了。今天一堆人看到你跟他那麼親熱,明天絕對會流言滿天飛的。到時你可不要怪我。」小久語氣非常鄭重。

馬勝英很不屑地說:「唉,你們這些人真的很沒意思耶。我長這麼大,現在才親眼看到同性戀長什麼樣子,當然要深入研究呀。難道你們不想知道那種人腦子裏在裝什麼嗎?我犧牲色相去接近他,還不是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你們要感謝我才對。」

小翎再也聽不下去了,用顫抖的手將書往晝架上胡亂一塞,轉身衝出了書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七星山下了。

他當然沒辦法把那些讓他痛徹心肺的言語一一轉述,只能講個大概。千秋聽了,呵呵二聲:「這年頭的小鬼真是不得了啊,還滿足好奇心哩!」

小翎低頭,盯著自己緊握的雙拳,感覺到一股寒顫從胃底昇起,彷彿連背脊骨都要凍結的冰冷。這一年來,這股寒顫始終跟他長相左右,就連初見千秋屍骸的驚駭,也不能跟這寒顫相比。

「我本來以為,現在這班的同學都晚我一年入學,不知道當時的事,應該不會對我有偏見,沒想到‧‧」

「沒想到你不在的這一年,剛好讓你那些老同學向學弟灌輸一堆你的閒話,是不是?我敢打賭,那位小馬哥講得已經算客氣了,別人搞不好還有更誇張的版本哩!」

小翎咬著下唇,咬到幾乎出血。其實,不管別人再怎麼中傷他,對他的傷害都是有限,因為他知道那全不是真話。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是小久那句「志恒學長被他糾纏得快發瘋了」。

那是真的嗎?他給蔡志恒帶來那麼大的傷害?可是,他有去糾纏他嗎?

只是偶爾打電話提醒他明天上學要帶的東西,或是在他請病假時,幫他拿講義去家裏;或者是在他上場打球時,坐在場邊加油。只是這樣而已。

難道說,對志恒而言,這些就已經構成騷擾,足以讓他痛苦到要發瘋?甚至於,光是他的存在,對志恒就是傷害了嗎?志恒是不是希望他乾脆消失算了?

為什麼,他只是愛一個人而已,結果卻變成不可饒恕的罪行?

難道他連愛人的權利都沒有?

千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我說,那你開學以後怎麼辦啊?」

小翎無力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想到剩不到一個禮拜,就得回學校去面對那一張張敵視的面孔,他就覺得胸口堵塞,彷彿連心臟都變成了鉛塊。忽然有種衝動,乾脆再回去七星山,從山頂跳下來好了。要是能像千秋那樣,安安靜靜地永遠躺在樹蔭下,倒也不壞。

千秋一拍手:「決定了!我跟你一起去上學吧!」

「什麼?」小翎大驚:「你不是要留在家裏嗎?」

「那多無聊啊!我一直很想再重溫一下高中生活,現在總算可以如願了。想當年,我在高中可是風雲人物,雖然剃了平頭,還是很帥的,只要回眸一笑,就可以迷倒一把女生。啊啊,真是懷念~~~~」

「不行啦!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要是你再跟去的話‧‧」

「幹嘛,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你照顧。你只要每天把那面鏡子帶去學校,就萬事ok啦!」

「拜託你饒了我吧!」

「哎呀呀,身為同居人,我們要多點時間相處,增進彼此了解嘛!而且要是你被同學欺負,我還可以保護你呀!」話說得漂亮,口氣卻毫無誠意:「呵呵呵,快樂的高中生活‧‧」

看著這惡鬼一臉陶醉的表情,小翎心想,看來,他早晚得去跳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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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4:16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3

耀眼的陽光,總是讓人聯想到青春朝氣,但是看在心情陰鬱的人眼中,只覺得是種諷刺。
又不是說好天氣就一定是好日子,有必要出這麼大太陽嗎?

看著滿街吵吵鬧鬧,跟自己穿著同樣制服的男生,想到自己又得進到他們之中,小翎覺得胸口發涼,真的很想轉頭跑回家去。

在這種鬱悶到極點的時候,偏偏還有「人」在他腦子裏囉哩叭嗦。

「喂,你幹嘛要死不活地?開心一點嘛。新的學年耶,新年新希望啊!」

新希望個頭啦!

算算被鬼纏上也有三四天了,千秋倒是個守信的鬼,從來不在小翎房間以外的地方出沒,也不曾作祟嚇人,因此小翎對他的恐懼感也漸漸消了。只是,每當他沒完沒了地批評小翎房間擺設俗氣、服裝沒品味、看的書沒水準的時候,小翎就會希望他乾脆從電視裏爬出來鬧一場算了。

雖然他說只是想在昇天前多玩玩,小翎還是懷疑,他留在人世一定有別的理由。曾經試探著詢問他的身家背景和生前經歷,無奈這傢伙雖然油嘴滑舌,口風卻緊得很,什麼話也套不出來。小翎只好死了心,希望他早日玩夠本,安心昇天去。

尤其是,每當想到他滿臉笑容地說著「希望我的家人全部不得好死」時,就覺得不寒而慄。  

今天是開學日,他照著〈被脅迫的〉約定,將那面鏡子放在書包裏帶去學校,下場就是一路上得聽這鬼傢伙胡說八道。

「說得倒簡單,反正你不用去跟一群把你看得比狗都不如的人相處兩年。」

千秋嘖嘖兩聲:「你真的很遜耶,年紀輕輕地,整天有氣無力活像個小老頭。年輕人就要青春又有活力‧‧」

我還喬治和瑪麗咧!小翎心裏暗罵著。

「好了,老實招來吧。是哪一個?」

小翎一頭霧水:「什麼哪一個?」

「裝蒜!你不是同性戀嗎?這裏這麼多帥哥,裏面一定有一個是你的心上人吧?快說,是哪個?在不在這裏面?」

小翎彷彿頭頂被重錘一記,啞著聲音說:「沒有啊,哪有什麼心上人?」

「少來這套,你只要一聽到『男朋友』三個字,反應馬上就超級激烈,想也知道,你一定是愛上異男被拒絕了,對不對?人家寧可去網路上釣母恐龍也不要你,是不是啊?」

小翎壓抑了一年多的怨氣驟然爆開:「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要再問了!」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整條人行道上的學生全都停下腳步,轉頭盯著這個沒事熊熊大吼大叫的怪胎。

「對不起,對不起!」小翎忙不迭朝著四周鞠躬道歉,隨即低著頭快步往前直衝。

棲息在他腦子裏的傢伙完全無視於他的慘狀,仍是嘻皮笑臉:「我說親愛的,有話在腦子裏想就行了,我聽得見。不要沒事一個人在那邊自言自語,或是鬼吼鬼叫,感覺挺變態滴。」

還不是你害的!小翎心中大罵。

「好孩子不可以推卸責任哦~~~~」

小翎還沒來得及回嘴,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小翎,早啊!」

是馬勝英,仍是一臉燦爛親切的笑容,實在讓人無法相信,那張嘴裏能夠冒出多麼惡毒的話來。

「早‧‧」小翎硬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馬勝英也不怕熱,像上次一樣,一把摟住小翎肩頭,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瑟縮。

「唉,開學了耶,我還沒有玩夠說,要是能像你一樣休息一年就好了。」

「呃‧‧休學也不是什麼好事啦‧‧」小翎真希望他快點放手。

「對了,今天放學以後,我們西洋棋社要開迎新大會,你也來參加吧?」

「我有事。」小翎不太有力地婉拒著。

「不要這樣嘛,賞個臉吧。下午一點,說定了哦。」

「好吧‧‧」

千秋在他腦裏大罵著:「你幹嘛呀?明知他是個笑裏藏刀的小人,還跟他擺什麼笑臉?沒事去參加他們社團大會幹什麼?你看不出來他是存心要整你嗎?」

小翎歎了口氣。知道歸知道,但他總不能讓同班同學以為他瞧不起人擺架子吧?

「咦?」馬勝英眼角瞄到一個身影,頓時大為興奮:「你看,是志恒學長欸。」

小翎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只看到一個高挑勁健的背影,這背影在他夢裏不知出現了多少次,現在出現在眼前,卻彷彿在他頭上敲了一槌,讓他全身發軟不能動彈。

「他以前也跟你同班對不對?跟他打個招呼吧。喂!志恒學長!」

小翎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力氣,硬是掙脫他的手,不自然地高聲說:「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便飛也似地跑開了。

他衝進教室坐下,努力平息自己狂亂的心跳,這實在很難,因為千秋一直在他腦子裏發出討厭的的鬼叫聲。

「厚厚厚,就是他,就是他~~~對不對呀?叫什麼來著?志恒是吧?呵呵呵,志恒大帥哥,恒哥哥~~~~志恒親親~~~」

要不是鐘聲響起,小翎可能會從二樓窗戶跳下去。

開學典禮結束後,舉行第一次班會。因為上高二要重新編班,班上一半以上的人彼此不認識,所以要一一上台自我介紹,然後選班級幹部。

小翎在班上年紀最大,座號是最後一號,座位也是在教室裏最角落的位置。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一個同學,卻仍然感覺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

「你一定很好奇,這群同學現在在想什麼吧?來來,我告訴你。」千秋很熱心地解說:「小馬哥跟他後面的傢伙,叫小久是吧?正在談你早上一看到志恒親親就逃走的笑話;坐在右邊第一排中間那個小胖子,心裏在想:『聽說他好像有愛滋病耶。』坐你隔壁的隔壁的捲髮帥哥在估計你做援交一晚的價錢,順便告訴你,他是『同性戀撲滅委員會』的會員。而你鄰座這位身材高大,肩膀硬得像石膏,死也不敢轉頭看你的仁兄,心裏正在祈禱著:『不要看上我,千萬不要看上我。』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虔誠的一次,我敢打賭,跟你同班兩年之後,他八成就會皈依佛門了。」

小翎咬牙:「你夠了沒?」他心情激動,沒注意到自己出了聲,聲音雖小,鄰座正在祈禱的同學還是聽到了,他動了一下,肩膀更僵硬了。

千秋乖乖地閉上了嘴,開始輕哼「What a wonderful world」。然而他的話已經對小翎造成了深遠的影響。

千秋說的是對的,這屋子裏沒有人歡迎他,沒有人喜歡他,他永遠別想交到朋友。那麼,他到底在這裏做什麼?等著自取其辱嗎?

待會換他上台時,他又該說什麼?「希望跟大家好好相處」?可能嗎?這屋裏有哪個人不希望他消失的?「請大家多多指教」?有必要嗎?這群人不是早在還沒見過他本人之前,就對他好好地「指教」了一番嗎?

這時發生了最嚴重的情況:過度的緊張讓他全身發冷,四肢無力,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同學們一個個都介紹完了,輪到前座的同學,下一個就是他。問題是他這樣子連台都上不了,更別提自我介紹。

小翎急得不得了,拼命深呼吸,想移動自己的雙腿,偏偏就是動不了。

前座的下來了,導師點著名:「好了,最後一位,57號陳少翎。」

班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幾乎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他,讓小翎更加緊張,黏在椅子上起不來了。

「陳少翎,怎麼啦?快上來啊。」

小翎拼命掙扎著要答話,卻只能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呃‧‧」

導師覺得不對:「陳少翎,身體不舒服嗎?」

千秋也催促著:「同居人,該你了,快上台呀。」

小翎真的快哭出來了,還沒開學他就鬧得惡名昭彰,開學第一天居然還癱在椅子上爬不起來!以後他還要做人嗎?

忽然間,背後感到一陣寒意,然後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有某樣東西竄入了他的身體,沿著頸項擠進了他的腦中。  

這時他才明白,之前千秋都只是跟在他身邊,現在的狀況才是真正的「鬼上身」。他的意識被擠到最邊緣的角落,雖然看得到聽得到,卻完全沒有自主權。

導師朝他走來:「陳少翎,你還好吧?要不要去保健室?」

這時小翎卻站了起來,歉疚地微笑著:「老師,我沒事。剛剛是因為終於回到學校,實在太感動,有點失神。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導師鬆了口氣:「那就好,那你快自我介紹吧。」

小翎,不,應該說是千秋,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上了講台,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

「大家好,我是陳少翎,很多同學一定都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我敢保證,以後會有更多人認識我。大家都知道,我本來應該是你們的學長,不幸的是,當我還是個天真無邪,純潔善良的小高一的時候,因為交友不慎誤交匪類,遇到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所以我決定閉門思過一年。在這裏我要給大家一個良心的建議:交朋友千萬要睜大眼睛,不要錯把豬公當麻吉。」

這這這‧‧講成這樣,未免太過火了吧!小翎在心裏哀號著。

「此外呢,聽說我不在的這一年,關於我的流言滿天飛,為了端正視聽,不管大家有沒有聽過那個傳言,我都要在此鄭重澄清一下:我、的、確、是、同、性、戀!」

導師打翻了茶杯,全班同學張大了嘴,體內的小翎則差點自爆。

這哪叫「澄清」啊!不是擺明了要他死嗎?

「葉千秋!不要亂扯!」雖然聲嘶力竭地叫聲,那霸佔他身體的傢伙卻是置若罔聞。

教室裏頓時鬧烘烘地,每個人都議論紛紛,但千秋毫不在意,用高八度的聲音壓下了眾人的交談:「因為,我這個人的眼光是很高的,向來堅持寧缺勿濫;所以,誠摯地奉勸大家:千萬、千萬不要愛上我,我不想傷害純情少年的心。」

台下噓聲怪叫聲四起,導師一臉尷尬地打著圓場:「呃,我想,陳少翎應該是開玩笑的吧。是不是,陳少翎?」

對對對,是玩笑,全部都是玩笑!小翎藉著聽神經,朝千秋大喊著:「不要鬧了,快點改口!」

然而葉千秋豈是乖乖聽話的人?「這個嘛,到底是不是玩笑呢?嗯‧‧我要再研究研究。」

「陳少翎!」

「老師不要激動,我快說完了。最後我還有一句忠告要送給大家:如果你們要講別人閒話,千萬記得不要在公共場合說,尤其是書店。因為,你不知道書架的對面會站著什麼人。我雖然很娘,可是耳朵沒聾。」

一陣寒氣頓時籠罩著教室,全班靜了下來,馬勝英跟坐在他後面的羅久揚兩個人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紹,謝謝大家。」千秋輕快地一鞠躬,走下講台,卻刻意從馬勝英那排走過。走到馬勝英身邊時,他停了下來。

「對了,小馬哥,跟你說一聲,你們今天那個什麼社團大會的,我沒空參加。算計別人的功夫我可以自己學,不用靠什麼西洋棋。還有,」他低頭逼近張口結舌的馬勝英,用四周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的身體只有朋友跟愛人可以碰,所以,下次你再對我動手動腳,我絕對會告你性騷擾。」對他拋了個飛吻,大步走回座位。

小翎心想,看來他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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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4:36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4

照理說,選舉班級幹部應該是開學的第一炮大戲,被千秋這一搞,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他的爆炸性發言上,一個個選得心不在焉。下課鈴一響,千秋就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了。
然而走到門口,小翎就發現,他是「自己」在走的。只聽到千秋說了一聲:「我累了,換手!」,然後就逕自縮回小翎意識深處,開始熟睡。

小翎欲哭無淚:這個叛徒!

結果他獨自被老師念了一整節下課,念到耳朵都抽筋了。幸好老師看他誠惶誠恐,低頭懺悔的可憐神情,動了惻隱之心,終究還是放了他一馬。

回到家,很幸運地,家裏沒人在,剛好方便他找某隻鬼算帳。他狠狠地將鏡子扔在床上。

「你到底什麼意思?太過份了!」

那位大放厥詞後就閃得不見鬼影的罪魁禍首,此時一臉悠哉地出現在螢幕上。「真無聊,我還想說會出現『同撲會』〈同性戀撲滅委員會〉誓死追殺同性戀的場景,結果居然什麼事都沒有!」

小翎氣得全身發抖,他簡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不負責任,又這麼殘忍的人?這就是他滯留人間,不肯昇天的原因嗎?為了可以隨時用別人的痛苦取樂?

這個面帶笑容,俊俏風趣的葉千秋,骨子根本就是個比貞子還要猙獰可怕的惡魔!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存心害死我是不是?」

「我?」千秋十分震驚:「我做了什麼?」

小翎放聲大叫:「你用我的身體,在台上胡說八道,還敢裝傻?」

「你真是不知好歹耶!」千秋不以為然地搖頭:「只不過被傳個幾句閒話,就屁滾尿流裝殘障的人是誰?要不是我,你現在早就變成全校的笑柄了!

「可是你也不可以在台上說我是同性戀啊!還講得那麼誇張!」

「你本來就是啊。」千秋無辜地說。

「那是我的隱私,你沒有權利告訴別人!」

千秋冷笑:「隱私?你以為你還有那種東西嗎?你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就寫著:『我是同性戀,求求你們不要嫌棄我。』這樣只會讓人更想修理你,你知道嗎?」

這話就像一陣冷箭,直射小翎心窩,他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努力地反駁:「你這樣一講,大家不是更討厭我了嗎?我本來還有可能交到幾個朋友的,被你這一鬧,全都完蛋了!」說到這裏,忍不住鼻頭紅了,喉頭也酸了。

千秋輕描淡寫地說:「別、作、夢、了。你自己都討厭自己,別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你?至少,他們現在知道你不是那麼好欺負的。下次在招惹你之前,會先考慮一下。」

「你把我講得像個自以為是,臉皮厚得像城牆,又跩得二五八萬的討厭鬼,我又不是那種人!」

「哎喲,那是偽裝啊。大作家史蒂芬金也說過:『有時,扮演一個賤貨,是一個女人必要的保護色。』每個人都要有一點偽裝,來混淆別人的視聽,懂嗎?」

「我不是女人,我也不要偽裝,我要用真實面目見人!」

「我是不是聽錯了?」千秋促狹地笑著:「千方百計假裝異性戀者的人,還有臉說什麼『以真面目見人』?你真不是普通虛偽啊!」

「‧‧‧‧」屈辱和挫敗像千軍萬馬般向小翎湧來,他根本招架不住。完全想不出反駁的言語,只聽到本已傷痕累累的自尊,化成碎片墜地的聲音。

千秋看到他臉色慘白,倒也有些不忍,開始安慰他:「哎呀,你也不要這麼悲觀嘛,反正你本來就夠倒楣了,也不差這件。既然事情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何不拿出氣魄來,放手去闖一闖?」

這句豪情萬丈的箴言,對一個壓抑許久的人來說,的確頗有吸引力。小翎心裏動了一下,但他還是想了解得更詳細一點:「然後呢?」

「然後你就會發現,原來事情還會變得更糟。」

小翎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心中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相信這傢伙的忠告。別的不說,對一個連性命都沒了的人,能指望他考慮別人的立場嗎?

他換下衣服,開始弄午餐。媽媽不在的時候,他向來是吃外食,吃那些油膩膩的便當吃到都怕了。前幾天不經意向千秋抱怨了幾句,千秋想也不想地回答:「那你自己煮啊。」

「我不會啊。」

「這樣啊,那你就需要五星級的師傅指點了。」

「什麼五星級的師傅?」他一頭霧水。

「我啦!」

於是他把鏡子帶進廚房,他動手,千秋動嘴,居然還真給他弄出幾道可以吃的菜來。

這大概就是千秋對他最大的好處了吧,他心想。

他把鏡子放到餐桌上,一面享用著千秋傳授給他的新菜式──肉燥乾麵,一面跟他閒聊。雖然還在生千秋的氣,卻受不了一個人孤伶伶吃飯的淒涼感。

「對了,你們老師今天跟你說了什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小翎本已低落到谷底的心情,馬上又沈到海溝裏去了。

「她問我是不是開玩笑,我當然跟她說是啊。」他用一種自以為無所謂的語氣說:「然後她就叫我不可以開這種玩笑,會引起同學恐慌。」

「恐慌?」千秋睜大了眼睛:「原來你是酷斯拉易容改扮的嗎?真行耶,連我都給你騙了。」

小翎不理會他的無聊笑話,低聲說:「她還說,我現在才十七歲,不用這麼急著確定自己的性向,也許我只是還沒碰到好女孩。我想她說的也是,畢竟人生還很長,以後的變數也很多,現在就決定未免太早了‧‧」

「太早?」千秋挑眉:「你一出生,身邊的人馬上就一口咬定你一定是異性戀,從頭到尾連問都沒問過你一聲,難道就不嫌太早?」

這話聽在小翎耳裏,竟產生了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受,彷彿體內有電流通過,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覺得全部身心都為之震動。

老實說,雖然在老師面前說謊的是他自己,雖然謊話奏效了;看到老師鬆一口氣的表情,聽到她未雨綢繆的一番諄諄善誘,小翎的心情還是十分苦澀。

從小就被教導誠實是美德,然而週遭的人卻都期望他繼續活在謊言裏。

只是,眼前的鬼大爺,卻總是能夠毫不猶豫地,一刀把所有的虛偽和謊言劈開。雖然他的破壞力讓人畏懼,破壞之餘,卻伴隨著一股麻藥般的暢快感。

「怎麼了,一臉呆滯的表情?麵不好吃嗎?我早說你鹽加太多了。」

小翎回過神來,微微搖頭:「不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些話。」

「不會吧?你難道連一個圈內的朋友都沒有?」

「呃‧‧有一兩個。不過處得不是很好,個性合不來。」

千秋裝了個苦臉:「oh my god,你做人真這麼失敗?直的彎的都不理你?」

除了苦笑,小翎還能說什麼?

「然後呢?你們老師就這麼放過你了?」

這下可問到最頭痛的話題了。「才怪哩!她要我向全班澄清,說我只是在開玩笑,絕對不是真正的同志。這叫我怎麼澄清啊?他們才不會相信。」

「嗯,真的很麻煩說。真是,既然後果這麼麻煩,當初你就不該捅這摟子啊。」

小翎差點把嘴裏的麵噴出來:「是『你』做的啊!!」

「咦?真的嗎?」一臉震驚的表情。

小翎低頭飛快地把麵吃完,再跟這傢伙扯下去他一定會噎死。

千秋認真地反省著,最後做出決定:「既然是我造的孽,就由我來善後吧!」

小翎這下才真的是驚恐萬分:「不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要是再讓他插手,只怕會鬧出更多人命來。

「那怎麼行,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敢作敢當。再怎麼說,我也是在你家裏打擾,做客人的當然要替主人盡點心意啊。你就別客氣了。你放心,有我就搞定了!」

看到他躍躍欲試的神情,小翎決定開始寫遺囑。  

第二天,學校正式上課。二年三班的第一堂課是物理,任課老師正是他們的導師柯老師。

上課沒幾分鐘,班長李文豪就搶著說話了。

「老師,我前幾天在麻省理工的季刊上,看到一篇光學的論文,裏面有很多有用的新觀念,對這學期的課程應該會有幫助,我已經把它翻成了中文,想趁著上課跟同學分享,可以嗎?」

柯老師激賞地看著這位聰明的學生:「當然可以啊。」

說到這位李文豪同學,皮膚微黑,面如滿月,一臉的福相。個兒並不高,由於每天抬頭挺胸,看起來倒比實際高大些,只是有時下巴仰得太厲害,讓人忍不住擔心他脖子會不會抽筋。雖然趕流行戴隱形眼鏡,眾人總覺得那種專給勢利眼書呆戴的金邊眼鏡更適合他。

在前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他鉅細靡遺地告訴全班,他的祖父曾經擔任某某軍種的司令官,父親是中央某部會的委員,他從小去過哪些國家,精通幾國語言幾種樂器;還「不小心」地透露出他是當年高中聯招的理化和英語都是滿分,又花了五分鐘闡釋他對本校的熱愛,和未來的展望,最後再歡迎同學隨時去他家的大宅院作客,總之是聽得人人頸毛倒豎。之所以選他當班長,也不過是因為大家都不想接這吃力的差事。  

當他站在講台上,神氣活現地念著那篇論文時,同學全都興趣缺缺,不是盯著講桌發呆就是東張西望,而教室角落那張空桌子,也再度成為視線焦點。

陳少翎好大的膽子,先是前一天驚人的出櫃宣言,然後居然第一天上課就缺席,而且還翹到自己導師的課!不過也有人猜測,由昨天他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後,就一臉龜毛的情況看來,他是因為昨天一時衝動承認性向,今天沒臉來上學了。

這時,教室門口忽然傳來幾聲古怪的「咯咯」聲,打斷了李文豪的朗讀,然後是一聲響亮的問候:「老師,各位同學,對不起我遲到了,你們一定很想我吧?」

那位舉世聞名的同性戀者正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燦爛得可恨的笑容,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提的東西,讓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老師沒看到他的手,一臉不悅地問:「陳少翎,你為什麼第一天就遲到?」

「說真的,老師,我也是一百個不願意錯過您的精采課程,只是我得一大早趕到巿場去買這個,所以擔誤了時間。」陳少翎與葉千秋的合體舉起右手,讓全部的人看清楚那隻咯咯亂叫的大公雞。

不用說,全場嘩然,柯老師也忘了她的淑女風範,尖聲說:「你帶活雞來學校幹什麼?」

「為了完成老師的交代呀。對不起,讓一讓。」千秋毫不客氣地將李文豪擠開,佔據了講台正中央的位置,將公雞按倒在講桌上:「因為昨天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老師一番好意,要我向全班澄清。可是我覺得口說無憑,所以為了證實我的誠意,」他從書包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菜刀,高聲說:「我陳少翎今天在此斬雞頭立誓,我絕對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人!」

在眾人驚呼聲中,他將刀高高舉起,正要重重砍下,柯老師尖叫一聲,衝上來抓住他手臂:「不,不用了,不用了!老師相信你,好不好?全班同學都相信你,你絕對不是同性戀,對不對?各位同學?」

「對對對。」不少人被嚇到了,點頭如搗蒜,深怕他忽然抓狂開始砍人。卻也有眼尖的傢伙,看出這小子不過是在作戲。

「真的嗎?」千秋驚喜交加,放下刀子:「謝謝老師!謝謝各位同學!這隻雞終於可以活命了,真是太好了,老實說我最討厭殺生了說。老師,那這隻菜刀就送給您了,切菜很好用哦!」將刀子交給老師,隨即向全場深深一鞠躬。

「鞠躬」這個動作,需要兩手貼在身側,也就是說,原本按著公雞的手自然就放開了。結果就是,公雞飛了。

接下來半堂課,二年三班的同學就在滿屋子抓雞中渡過,種種驚叫咆哮聲四起,隔壁班還以為他們第一節就開同樂會。最後,總算在下課前五分鐘抓住了公雞。  

「老師,這隻雞怎麼辦?」千秋壓著因為憋笑而微微抽筋的肚皮,天真無邪地問。

「不是你帶來的嗎,怎麼問我?」柯老師氣喘吁吁,沒好氣地說。

「可是我家沒地方養啊。它才剛撿回一命,如果又被殺來吃,那就太可憐了。」千秋振振有詞地說:「最好是有人能帶回家養。」

誰要養啊!全班同學在心裏大罵著。

「啊!」千秋若有所悟,抓著雞來到李文豪面前:「豪哥,你家院子不是很大嗎?那就麻煩你來養好了。」

「我?」李文豪剛才被雞嚇得臉色如土,這回更是蒼白:「不行啦!」

「好啊好啊,就給豪哥養吧!你是班長耶!」同學們一來急著擺脫爛攤子,二來原本就討厭李文豪,開始一股腦兒起哄。

柯老師仔細思索,由小翎這兩天的異常舉動,再考量他之前休學一年的歷史,她研判他很有可能患有躁鬱症,千萬不能隨便刺激他。於是她下了最後裁決:「就這麼辦了。李文豪,這隻雞暫時先寄放在生物科實驗室裏,等放學你就把它帶回家吧。」

「什麼?我‧‧」李文豪的臉又變成了豬肝色,許多人開始暗暗叫好。

「太好了!」千秋感動莫名:「小豪,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它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幸福的。」伸手握住李文豪的手,雙眼閃閃發光:「我可以常常去看它嗎?」  

李文豪痛苦難當,轉頭向柯老師求援,偏偏她不停使眼色要他答應,他只好含淚回答:「好‧‧」

下課鐘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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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4:59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5

千秋帶著一貫從容的笑容,有條不紊地整理著書本,沒有人看得出來,在他腦子裏,有另一個聲音正在鬼哭神號。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啊!!!」


「你生什麼氣,大家不是都把同性戀的事忘光光了嗎?」


「才沒那麼簡單呢,這下他們一定都認為我是神經病了!」


「別那麼挑剔好不好?再不然你選吧,要當同性戀還是神經病?」


「我都不要。」


「想得美哦!」


小翎恨恨地說:「你老實說,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把我逼到自殺,然後你就可以佔我的身體復活了,是不是?」


千秋不屑地說:「我幹嘛要逼死你?你早就半死不活了。想開點吧,情況沒有那麼糟啦!」


小翎的眼淚差點飆出來:「本來,雖然交不到什麼朋友,至少還會有人願意跟我說幾句話,現在,一定再也沒人要理我了! 」


彷彿在回應他的埋怨,鄰座傳來一個聲音:「同學,你演得太爛了,幹嘛不真的砍下去?」


說話的正是那位祈禱少年,記得他的名字叫吳毅華。


前座的林法民轉過頭來:「對啊,害我還好期待。」


千秋一臉委屈地說:「人家哪有在演戲?我是很認真的。」


「嘜假啊!我們一直看到你在旁邊偷笑。」吳毅華說:「你很可惡哦,把全班當傻瓜耍。」


「冤枉啊,我只是想說剛開學,熱鬧一下咩,不然上午第一節很容易睡著說。」


林法民點頭:「沒錯,我就睡著了,還差點說夢話。那個李文豪實在是‧‧沒見過那種豬頭!不過,你沒有看到,你把雞塞給他的時候,他那個表情?」


「經典。」吳毅華心滿意足地說。


「好說好說。」千秋十分謙虛。


林法民拍拍他肩膀:「期待你以後的表現。」


「包在我身上!」


上課了,對物理一竅不通的千秋把身體還給小翎,卻還不忘在他耳邊碎碎念著邀功:「怎麼樣?第一天上課就賺到兩個朋友,不錯吧?」


「謝謝‧‧」


說他不感激千秋是騙人的,當林法民拍他肩膀的時候,他激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隔了這麼久,飽嘗冷眼之後,終於再度感受到人情的溫暖。


然而在內心深處,他還是感到淡淡的失落。


交到朋友的人是千秋,不是他陳少翎。要是日後這兩個人了解他的真面目,還願意跟他接近嗎?


千秋對他的感傷不屑極了:「拜託,才第一次約會,你就在擔心小孩要生幾個啊?想太多了吧!」


「說的也是。」小翎苦笑。


「那麼,我幫你完成老師的吩咐,還幫你交到朋友,你是不是該好好感謝我一下?」


「我身體借你用,還得感謝你啊?」


「那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


「那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千秋奸笑一聲:「告訴我志恒小親親的事。」



第二章


那個人,真的很耀眼。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圍繞的人永遠特別多,笑聲特別響亮。同學們有什麼爭執,只要他出面協調,每一次都順利解決。雖然功課不是最頂尖,卻是每個老師最欣賞信賴的學生。


對這樣的一個人,小翎原是不敢奢求能跟他靠得多近,只要遠遠地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誰知蔡志恒卻主動對他伸出了友誼的手,總是拉著他參加班上各種活動,幫他打入同學們的圈子裏,原本閉塞的生活也多彩多姿起來。


自然而然地,小翎跟志恒成了死黨。他們形影不離,連假日也膩在一起。無論是課業上的煩惱、家庭秘辛、或是對未來的期望,全都開誠佈公地傾訴,無話不談。每天早上小翎都興奮雀躍地醒來,只因為這是有志恒的一天。


然而,進入下學期後,情況卻變了。


志恒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他,每次跟他交談總是簡短而冷淡,一副急著擺脫他的神情。清澈開朗的眼睛裏,開始築起了警戒的高牆,那眼神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  


小翎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每次想找志恒問個清楚,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然後一走了之,只留給小翎滿腹的不解和心痛。


也許是他太在意志恒的改變,而忽略了其他徵兆。某一天他才驚覺,不只是志恒,所有的同學都跟他保持著距離,沒有一個人願意靠近他。他被冷凍了。


小翎在極度的惶恐和疑惑中過了幾天,在同學中流傳了快一個月的耳語終於傳到他耳中:「陳少翎是同性戀。」


真相大白了,卻比被蒙在鼓裏更加殘酷。


這對小翎簡直是晴天霹靂。他想不通,事情是怎麼洩露的?長久以來,他一直深埋在心裏的秘密,連父母都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會曉得?


是他每次碰觸到志恒的身體時,臉上笑得太愉快?還是他凝視著志恒的眼裏,流露出太多依戀?


他找不到理由,只知道:原來人的生活,不管他多麼地努力經營,都會毫無預警地,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嘗過友誼的溫暖後,再度被打入孤寂的黑洞,當然是十分難受,但更讓他痛心的是志恒的態度。他對待小翎的方式,是「無視」再加上「戒慎恐懼」。在學校裏總是能避則避,萬一不幸狹路相逢,他就把頭轉開,看也不看小翎一眼地快步離去,彷彿光跟他擦肩而過就會得愛滋病似地。  


最後,小翎選擇了休學。


千秋端坐在鏡子裏,聽著小翎的?述,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小翎說完這段傷心事,低頭不語時,他才開口:「你很恨他吧?」


小翎吃了一驚:「沒有啊!我‧‧我怎麼會恨他?」


遭到這種對待,當然會震驚、不解,傷心痛苦,多少會埋怨;但是,恨?這麼激烈的字眼‧‧


「我只是‧‧很難相信,為什麼他翻臉翻得這麼快?前幾天還跟我說,我是他最好的哥兒們,過不了兩天,卻好像我是什麼噁心的怪物一樣。」


「這就表示,他之前是真的很信任你,你應該欣慰才對。」千秋說:「因為信任越深,發現被騙後的憤怒也越強。」


小翎大叫:「我沒有騙他啊!我從來沒騙他任何事,除了‧‧除了‧‧」


除了自己對他的情意以外。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麼事,對他而言,只要他認識的你並不是真正的你,他就會有受騙的感覺。你也不要指望他顧念舊情,在這種時候,以前的美好,全部都會變成笑話。這就叫做『往事不堪回首』。」


淚水湧上了小翎的眼睛:「就算當不成情人,難道連當朋友都不行嗎?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


「朋友?哈哈!」千秋捧腹狂笑起來:「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為什麼是『朋友』?每天一起吃冰喝茶,一起打球一起沖澡,偶爾可以去他家過夜,說不定還可以抱著他睡覺,福利這麼多,當然每個人都想當朋友啊!可是你不要忘了,除了福利,還有義務。他釣馬子的時候你要給他出主意,還要幫他傳話送情書;他結婚的時候你得當伴郎,還要笑得比新娘更燦爛。總之,就是要兩肋插刀,不能有半點非份之想,這才叫朋友,你做得到嗎?」


這番話就像連發手槍一樣,每顆子彈都正中要害,讓小翎痛得幾乎不能呼吸。想到志恒身邊總有一天會出現另一個比他更重要的人,想到自己永遠只能做他生命的旁觀者,永遠不能成為他的一部分‧‧  


「朋友」,真的是好沈重的職位啊!


千秋做了結論:「我告訴你,『就算不能在一起,還是能當朋友』,這種鬼話早就連現在的國中生都不信了。你根本就是想藉著『朋友』的身分,賭賭看哪天會不會擦槍走火,讓你撿到便宜。好了,現在走火了,結果便宜沒撿到反而炸斷自己手,還想怎麼樣?事到如今,除非你能做到對他沒有半分期待,否則就不要再見面,就算看到也當作不認識,搞不好三年後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到時再來當朋友。總之,不要再玩這種幼稚園的好朋友遊戲了!」


小翎將嘴唇咬得要出血:「難道真的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連暗戀都不行?」


「既然是暗戀,就不要露?啊。留在心裏就是你自己的東西,誰都搶不走。你偏要有意無意表現給他看,一旦讓他知道,當然就得看他願不願意被你喜歡了。總之,誰叫你老是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活該嘛!」


小翎差點大叫出來:「你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為什麼一點都不能體諒別人的心情?」


「如果說,『愛』只是讓人理直氣壯做蠢事的藉口的話,我寧可不要這種東西。」


小翎的手本能地動了起來,「啪」地一聲將鏡子反轉壓在桌上,不想再看到那張臉,拎了換洗衣服,飛快地衝進浴室裏,把熱水開到最大。在這種時候,只有水聲可以蓋住他無法壓抑的嗚咽。


眼淚噴湧而出,很快地糊了視線。一年來他常常流淚,卻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彷彿連心的碎片都一併流了出來。


千秋說的話,就像無情的鐵槌,把他的疑惑,他那自我麻醉的說詞,還有他一年來委身其中,用自憐自傷建立起來的保壘,狠狠地搥了個大洞,讓他看見更殘酷的現實。  


原來,志恒的反應是合理的,他不是個翻臉無情的人,錯的是自作多情的陳少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錯,不該奢望藉著友誼的保護傘,滿足他骯髒的私慾。。


原來他心中最卑微的願望,只是「幼稚園的好朋友遊戲」?


不管受多少苦,再怎麼傷心,再怎麼被踐踏,他都只能怪自己。


這就是千秋的價值觀嗎?尖銳殘忍,不留情面,不允許任何一絲苟且軟弱,卻又讓人無從否定。


難道說,一個人不管再怎麼被欺負被壓迫,都是自己的錯,只能自認倒楣嗎?為什麼有人可以輕易地融入人群,過著開開心心的日子,他就是不能呢?難道身為同性戀就這麼該死?


他真高興,鏡子被浴室裏瀰漫的霧氣弄糊了,這樣他就不用看到自己的臉。他現在的模樣一定是狼狽淒慘到極點,醜陋得不堪入目。


「哎呀,你身材不錯耶。」


一回頭,小翎萬分震驚地發現,某人正浮在霧氣消退的鏡子上,盯著他一絲不掛的身體瞧,他差點當場石化。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嗯,皮膚好,比例也勻稱,只可惜太瘦了點,沒有肌肉‧‧」


小翎憤慨不已:「你怎麼可以偷看我洗澡?」


「哎喲,人家都已經佔有你的身體這麼多次了,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不要說得這麼噁心好不好?」在這種理應大吼大叫的場合,卻必須壓低聲音說話,小翎覺得自己實在太悲哀了。


「我說錯什麼了嗎?」千秋一臉不解。  


小翎想到自己的身體被他一覽無遺,羞得恨不得當場蒸發,拿浴巾緊緊包住自己:「你出去啦!」


「好吧,那我等你睡著,再爬起來脫光光好好看個夠‧‧」看小翎一臉要吐的表情,他才改口:「開玩笑的啦。不過說真的,你有沒有看過『天雷勾動地火』?」


「沒看過,連聽都沒聽過!」


「真的哦,好可惜。我現在才發現,你跟那男主角長得蠻像的耶,白白嫩嫩,又有一對大眼睛,笑起來還有酒渦,好可愛說。」


小翎以前也常被男人稱讚可愛,當時只覺尷尬,現在被千秋一講,不知何故臉卻紅了起來,倒把裸體被看到的困窘給忘了。


「我又沒酒渦。」


「有,只是你不常笑而已。」千秋斬釘截鐵地說。


他那素來輕浮的眼神,此時卻顯十分認真而溫柔,好像在欣賞心愛的名畫,小翎從來不曾被男人這樣看過,尤其是這麼像千秋這麼俊俏的男人。雖說千秋已經不算男人了,他的神情仍是讓小翎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些困難。


「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啦!」


「哦,對了,我是想跟你說,我要看志恒親親的長相。」


「‧‧我待會拿照片給你看。」


「不是,我要看他本人。」


這話差點把小翎嚇得魂飛天外:「不行啦!他‧‧早就不理我了‧‧」


「所以我才要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啊!居然讓我的同居人哭得這麼傷心,你看你鼻頭還是紅的哩。」


「那是你害的!」小翎氣得眼冒金星。


「我?」千秋十分驚訝:「我做了什麼事?」


小翎不想跟他扯,只能氣急敗壞地說:「聽好,你絕對不可以去找他!」


「我幹嘛要去找他?是他會來找我!」


「什麼?」小翎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千秋自信滿滿地說:「我向你保證,一個禮拜後的今天,蔡志恒會自己出現在你面前。」


「怎麼可能‧‧」


「等著瞧吧。」千秋留下一?意味深長的笑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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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5:5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6

接下來幾天,小翎戰戰兢兢地揣測著千秋下一步的動向,但本人卻好似忘記自己說過的大話,隻字不提。只是小翎夜裏總是睡不安穩,覺得自己好像在睡夢中進行著某種工作,醒來後卻怎麼也記不起來;因此他白天常常昏昏欲睡,好幾次打瞌睡被老師抓包。

這陣子千秋安份了許多,沒再像頭兩天一樣鬧得轟轟烈烈,只不過是每天戴不同的面具上學,從鬼面具到加菲貓一應俱全,搞得路人側目;只不過是因此天天跑給教官追,只不過是當教官逼問他戴面具的原因時,他理直氣壯地回答「避邪」,把教官氣得半死;只不過是拿了某件東西把黑板上的國父遺像蓋住,只不過是過了整整一天才有老師發現黑板上掛了面海盜旗。除此之外,學校非常和平。


同學們也逐漸安心了,原本懷疑他精神失常,現在則認為他不過是個愛作怪的怪胎;巴西人和法師〈吳毅華和林法民的綽號〉對他的種種花招自是叫好不迭,當然也有人認為他太愛出風頭而十分不屑。  

一陣胡攪之後,成功地把同學對他性向的注目焦點模糊掉了,然而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仍然有人視他為眼中釘。


這天,小翎和巴西人、法師一起去福利社喝飲料,聊得正高興時,他卻感覺到福利社的另一角傳來了帶著強烈厭惡的視線。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他們班上的幾個「同撲會」成員。而其中帶頭的人,正是鼎鼎大名的「泡麵」侯江聖。


侯江聖長得眉清目秀,頭髮是很少見的天然捲,因此得了「泡麵」的外號。他平常只是個活潑陽光的大男孩,但是一提到同性戀馬上就咬牙切齒,彷彿他祖宗三代全都慘遭同性戀者殺害一樣。


他總是會在班上大聲朗讀報紙上關於同志犯罪的新聞,無論是殺人、搶劫或是轟趴被抓到,還有多少人愛滋帶原之類的消息,全逃不過他法眼。任何時候只要一看到小翎,他臉上馬上浮現明顯的憎惡,也絕不跟他說話。


小翎知道全班都在等著看他如何回應,千秋也好似存心要他自己解決,遲遲沒有行動。但是他從以前到現在,面對他人莫名的惡意,始終只有滿腹的困惑和委屈,對於如何處理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像現在,明知敵人在挑釁,他還是束手無策。想到自己的懦弱,不禁悲從中來。


「小翎?你怎麼了?」旁邊的二人感覺到他面色有異。


「呃‧‧我‧‧」被這樣一問,小翎更加心慌,竟打翻了飲料,差點潑到法師。「啊!對不起,對不起,我‧‧」


「得了得了,我來吧!」再也看不下去的千秋決定出手了。


拿面紙把桌子擦淨,對巴西人嫣然一笑:「麻煩挪一下。」


巴西人一頭霧水地移動身子,千秋筆直地盯著他身後,視線毫無阻礙地跟泡麵對個正著。


「喂,小翎,不要衝動。」另外二人嗅出了火藥味,連忙阻止。千秋含笑搖手,要他們不用擔心,仍舊一臉自得地跟福利社另一頭的侯江聖一幫人進行瞪眼比賽,對方有幾個人受不了這種氣氛,自己別開眼睛,只有侯江聖不服輸地繼續瞪著他。三分鐘後,他起身朝這裏走了過來。


法民連忙站起來打圓場:「欸,泡麵,不要生氣啦‧‧」泡麵粗魯地推開他,站到千秋面前。


「你什麼意思?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千秋一臉莫名其妙:「我哪有盯著你看?」


「你少裝蒜!你從剛剛就一直在看我!」


千秋這才恍然大悟,尷尬一笑:「哦,你是說剛才那個啊?我眼睛是朝著你那邊沒錯,可是我不是在看你耶。我是在看‧‧呃‧‧你肩膀上的東西。」


「肩膀上?」迅速地往左右兩邊瞄了一眼:「我肩膀上哪有什麼東西?」


千秋長歎一聲:「沒辦法,你畢竟是普通人,看不到也是難免。」


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這話一出,眾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喂‧‧小翎,你到底看到什麼東西?」巴西人一臉狐疑:「該不會是『那個』吧?」


「總之不是乾淨的東西。」


「聽你在亂講!」泡麵怒喝:「你又在轉移話題了!」


千秋聳肩:「你以為我願意嗎?動不動就看到一堆不想看的東西,我自己也很受不了啊。不然我沒事休學幹嘛?」


法師張大眼睛:「你是因為看到『那個』才休學的?」


千秋搖頭苦笑,語氣沈重:「唉,真的是不堪入目,害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調適過來。」


「不是吧!他是被人發現是變態才躲起來的!」


千秋搖手:「好好好,我休學的原因不重要,重點是,」他站起來面對泡麵:「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已經存在的東西,它不會因為你不信就消失的。不過,它應該是沒什麼壞處,不信也沒關係。」


他表情十分鄭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泡麵肩膀上方的位置,眼神出奇地專注,卻又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眾人都感覺到氣溫好像驟降了一度。


泡麵心裏多少打了個突,嘴上還是不認輸:「好啊,那你說,我肩膀上有什麼東西?」


千秋為難地抓頭:「這個‧‧在這裏講不太好耶。」


「有什麼不好的?你要是心裏沒有鬼就直說啊!」


「唉,何必這麼堅持呢?有些事不知道不是比較好嗎?只要你行得正立得穩,那東西應該是不會對你有什麼影響的。」


泡麵氣得青筋直冒:「你不敢回答就表示你心虛!」


千秋非常爽快:「對,我心虛。請問我可以回教室了嗎?」


「‧‧‧‧」老實說,這種態度只會讓人心裏更毛。


千秋又回頭補充了一句「啊,順便再奉勸你:你泡麵大哥雖然也算是人模人樣,比起郭品超跟霍建華還是有一段差距,所以呢,不要沒事老以為別人在偷窺你,挺沒氣質滴。」


一路上,巴西人和法師不斷逼問他,他總是笑而不答。旁觀的小翎忍不住開口批評:「居然扯這種鬼話,騙得了誰?」


「我可沒騙他哦。」


小翎吃了一驚:「什麼?難道他身上也有‧‧」


千秋打斷他:「總之,等他下次來找你再換我上場。掰了。」  


接下來一整天都相安無事,下午掃完地,眾人正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時,煩惱了一天的泡麵終於忍不住,殺過來了。


「我再問你一次,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


班上早有人聽說了福利社裏的談話,紛紛停住腳步等著看好戲。


千秋一臉為難:「真的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嗎?我怕對你不太好耶。」


這是廢話,他知道泡麵絕對死也不願意跟他單獨相處。


「如果你沒有騙我,就在這裏當著大家的面說!」泡麵咬牙切齒。


千秋歎了口氣:「好吧。那我就說了。」全班同學紛紛凝神傾聽,氣氛沈重起來。


只見陳少翎同學拿起筆記本,在泡麵肩上拍了拍,公布正確答案。


「頭、皮、屑。」


「厚!靠杯哦!」周圍傳出笑罵聲,泡麵氣得滿臉通紅:「媽的,你耍我!」


巴西人和法師連忙攔著他:「哎呀,泡麵,只是開玩笑,玩笑而已嘛!」


「不要太認真咩。」


這時,馬勝英走了過來,一面安撫氣得半死的泡麵,回頭對千秋微笑:「小翎,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你那天的自我介紹真是帥啊。」


「好說好說,拿破崙的字典裏沒有『難』字,我的字典裏只有『帥』字。」


「那你以前有沒有跟志恒學長講過呢?叫他千萬不要愛上你?」小馬哥的眼裏滿是惡意的微笑。


馬勝英自從開學當日被千秋當面譏刺,氣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一直想著要讓小翎難堪,想來想去,手上最大的王牌,自然就是蔡志恒。這招的確是正中要害,不幸的是,他的對手不是陳少翎,而是惡鬼葉千秋。


「怎麼沒有?我還天天講哩,就怕他聽不懂。那小子很死心眼的。」


馬勝英顯然沒想到,他聽到蔡志恒的名字居然還能這麼平靜,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這你不用擔心,他一定有聽懂,前陣子才剛交了新女友。」


聽到「新女友」三字,千秋感覺到左手顫抖了一下。不是他,是小翎。


「真的啊?那真是可喜可賀。」千秋笑容滿面:「我還怕他永遠離不開母親的懷抱哩。」


這反應自然是大出小馬哥意料之外,他心懷疑慮繼續進擊:「聽說他女朋友很漂亮欸,好像是北一女的校花哦。」


「咦,北一不是無什麼女嗎?真難得說。看來我們家恒恒運氣不錯呀,總算不用我再替他操心了。」


「你想不想看他女朋友長什麼樣子?阿Q學長有跟他們合照過,我去幫你借照片。」


千秋一面忍受著腦中「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的激動叫聲,臉上仍是平靜無波:「我沒事去看人家女朋友照片幹什麼?」


「你以前的麻吉交了女朋友,你不會很好奇嗎?」


「我又不是賣紙尿布的,幹嘛要好奇?」


「哦,」馬勝英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你那時候跟志恒學長好像有點不歡而散哦?是不是怕看到他們恩愛的樣子,會觸景傷情啊?」


千秋嘖嘖幾聲,對他的愚鈍十分不以為然:「小馬哥有所不知,我這人天生命運乖違,從小到大,只要哪個女生的照片被我瞄到,過沒兩天那女生就會莫名其妙愛上我,我是怕不小心破壞了他們的感情,對不起麻吉啊!」


「厚!」


「臭美啦!」頓時眾人又是怪叫連連。


馬勝英跟他扯了半天,佔不到半點便宜,倖倖地走開了。


然而,千秋仍然聽得到,小翎的心正在流淚。


「小朋友,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千秋躲到廁所裏,對他的同居人精神喊話。  


「我才沒哭呢!」雖然是藉著電波在腦神經中傳送,小翎的聲音仍有些發顫。


「我管你有沒有哭,總之明天就是大日子,你絕對要給我振作起來!」


小翎這才想到,明天就是千秋跟他約定的日子。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急什麼?明天不就知道了。」


「那個‧‧」小翎低聲說:「明天的計劃取消好不好?」


「取消?」千秋大叫:「開什麼玩笑?你知道我期待多久了嗎?」


「也不過一個禮拜呀‧‧」


聽到志恒已經心有所屬,他現在正是萬念俱灰;再想到千秋不知又要用什麼怪招去招惹他,到時志恒一定會更討厭自己,更覺得了無生趣。


「拜託你好不好?我現在真的不想看到他,我真的‧‧」說著,再也忍不住哽咽。


「喂喂,才叫你振作,你怎麼就哭了?傷腦筋欸!」千秋說著,竟開始解制服扣子:「決定了!為了幫助你忘記煩惱,我們去裸奔吧!」


小翎這一驚非同小可:「不不,不用了!我已經不哭了,我現在心情很好,輕鬆愉快,青春又有活力‧‧」


「這樣啊?那太好了。」千秋十分欣慰:「就讓我們以愉悅的心情迎接明天吧!」


在令人心臟麻痺的「愉悅」之中,命運之日來臨了。


一大早,千秋拎著兩個裝得滿滿的大垃圾袋,六點半就進了校門。


清晨的校園裏幾乎沒有人,只有校隊在練習。千秋輕而易舉地避開其他人,躲進了離三年級教室最近的洗手間裏。拿出放在一個垃圾袋裏的衣物,開始換裝。


「你想做什麼?」


「我要跟高三的學長們打個招呼。」


「不行啦!高三每天早上都要考試,不能去吵他們的。」小翎急得滿頭是汗。


千秋不屑地搖頭:「你真是太不了解考生的心情!每天從早考到晚,奇檬子會有多苦悶你知道嗎?我就是要提供餘興節目,讓他們開心啊!」這時他終於換裝完畢:「噹噹!我果然是年度cosplay之王啊!」


小翎哭笑不得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黑色?邊帽,上面還插著粉紅色大羽毛;頭戴紅色披肩假髮,臉上是歌劇魅影那種半罩式面具,可怕的是嘴唇上還塗了黑色唇膏。他的服裝也是一絕:一件老舊的白色長袖襯衫罩在制服外,還有一件黑色尼龍布裁成的背心,袖口塞在黑色長手套裏;下半身穿著用黑色大塑膠袋做成的長裙,遮住了學校長褲,還有黑色的長筒雨靴,背後是黑色大披風。最重要的是,所有的衣物都用金色膠帶滾邊,當真是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這樣子好像變態!」


「No,No,北鼻,這是藝術,藝術!」


「很熱耶!」


「這樣才能散發你滿腔的熱情啊!」千秋說著打開另一個袋子,是一大把花,少說有五十朵,是千秋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花店把即將淘汰的鮮花便宜賣給他,因此有不少已經半凋了。而對小翎的父母,他的藉口是:今天是導師生日,這束花是全班送她的,由他暫時保管,而提早上學則是為了籌備生日會。當真是合情合理,高明之至,小翎不得不服。


「這束花是做什麼用的?」


「要去拜訪人家,當然要帶伴手禮啊!」


小翎看著「伴手禮」之中一朵幾乎要斷頭的玫瑰,啞口無言。


「好了,蔡志恒是哪一班?從實招來,你知道對我說謊是沒用的。」


「三年二十一班‧‧你自己說不會去找他的‧‧」


「咦?我說過嗎?好了,我們就邁開大步朝目標前進吧!」千秋把書包和鞋子藏在花圃後面,帶著花束,哼著進行曲,走向三年級教室。


小翎真想跳樓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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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6:07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7

  
 
時間剛過七點,但每間高三教室幾乎都已經坐滿了埋頭寫考卷的學生,這種時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讓他們抬頭。

千秋找到了他的目標,大步就進了教室門。

「等一下!這間是‧‧」

小翎還來不及阻止,千秋已經站上了講台,鞠了個華麗的躬。

「各位同學大家早!我是丘比特的使者,今天特來傳遞愛的訊息~~~」他走下講台,穿過目瞪口呆的學生們,來到一個男生面前。

「噹噹!今天的幸運男子,就是你!」說著便將那巨大的花束硬塞到那男生懷裏。

男孩臉上頓時出現七八條黑線:「你你‧‧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人非常愛你哦!這束〈枯萎的〉花就代表了他對你的熱情啊!」千秋感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小翎是個好孩子,你千萬要好好珍惜他哦!」

「小翎?」

學生們議論紛紛,腦中的小翎大叫:「千秋!不對啊‧‧」

然而千秋卻不讓他把話說完,飛快地掏出一張紙條:「對了,這是小翎寫給你的情詩,我念給你聽哦!」

他展開紙條,用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聲音念著:「你的頭髮像新買的鬃刷,你的雙眼是黑水銀裏養著兩丸白水銀,你的氣味像初生的小狗一樣狂野奔放,我夢想著依偎在你寬廣的胸膛,啜飲你深情的露水。深深地期待著,你我相聚的一刻。給我心愛的,志恒小親親~~~」

「志恒?」男孩的臉發青了。

「對了,還有這個。」千秋不由分說地撲了上去,在他臉上留下了一個漆黑的唇印。

「你幹什麼啦!」男孩氣得推開他跳起來,然而他一動,懷中的花束馬上掉了滿地,水和花瓣一視同仁地灑在他自己和鄰座身上。他想動手揍人,但千秋早就閃得老遠了。

「不要生氣嘛,我只是代替小翎表達他的愛意啊,志恒小親親。」

「我不是志恒!」

「啥?」千秋非常震驚:「你不是三年二十一班蔡志恒?」

小翎的腦神經快抽筋了:「他是阿Q啦!」

「這裏是三年十九班!」

「咦?」千秋探頭望了門外的班級牌一眼:「哎呀,我走錯了耶!」

「喂~~~~」十九班的人快要昏倒了。

「哎呀,這真是對不起了,呵呵呵。」千秋雙手托頰故作羞澀狀:「那,那把花跟那個吻就當作免費奉送好了,你要好好珍惜哦!掰掰!」跳著天鵝般的舞步溜出了教室,整層樓的人都聽見他沿路邊跑邊唱:「志恒親親,小翎愛你喲!」

阿Q氣得全身亂顫:「教官!快去叫教官來!」

「來不及了啦!」

千秋雖然表面悠閒,腳下卻是全速奔跑,一刻不停。學校裏的人越來越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活逮。他連下樓梯都省了,直接從扶手一層層溜下去。小翎雖然嚇得一身冷汗,還是忍不住心中的興奮:他一直很想試著溜扶手。

下了樓,千秋再度躲進廁所,飛快地除下身上偽裝,將種種行頭包進塑膠袋裏綁好,提到垃圾場往垃圾箱旁一放;然後衝回花圃,取回他的書包和鞋子,大大方方地回到自己班教室,前後不到十分鐘。

「怪人闖入高三教室」的事件,很快就傳遍了全校,變成大家茶餘飯後的聊天話題。

「聽說穿得很變態耶,還在一個學長臉上打了個大啵。」

「不是哦,我聽說是直接親在嘴上,學長都給他親到缺氧了。」

「超噁!旁邊的人怎麼都不幫忙?」

「因為他手上有槍啊,一進教室就喝令全班不准動,然後就親下去了。」

「可是我又聽說好像是找錯人耶,本來好像要找一個叫什麼蔡志恒的。」

見大家都聊得這麼快樂,小翎跟兩個朋友自然也不能免俗。

「小翎,你覺得那個人是誰?」

「幹嘛問我啊?」千秋十分疑惑。

「你老實說,」法師一臉揭發陰謀詭計的表情:「是不是你?」

「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呢?」

「因為感覺很像你的風格啊。」

千秋右手摀胸做西子捧心狀:「天哪,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我太傷心了。」

巴西人也來參一腳:「可是,那個蔡志恒你不是認識嗎?」

「那就表示是我做的嗎?」千秋真是委屈極了。

這時,一個喊聲打斷了話題:「陳少翎,外找!」

門口站著兩個男生,兩個都是小翎的故人:一個是早上慘遭枯花和黑吻攻擊的阿Q,不知何故,千秋總覺得他臉頰有點發紅,可能是太使勁洗臉的後果;至於另一個人,正是小翎朝思暮想的蔡志恒。正如千秋所說,他自己找上門來了。

一看到他,小翎立刻胸口糾緊,心臟幾乎停止,若不是此時身體正由千秋操縱,恐怕他早就休克倒地了。

雖然如此,他並不驚訝。千秋大鬧十九班後不到二分鐘,他就看清了千秋的計劃。千秋看過他高一的照片,沒理由分不清志恒和阿Q。也就是說,走錯教室親錯人,全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不直接去找志恒,而是故意跑去別班把事情鬧大,除非志恒是韓信轉世,能忍胯下之辱,否則絕對會跳出來找他算帳。

約定果然實現了,葉千秋真的是高手啊。小翎暗暗感歎著。

久別重逢,小翎心中自是一陣欣喜,但是看到兩人臉上的寒霜,喜悅馬上又被澆熄了。

巴西人和法師也覺得氣氛不太對:「喂,小翎,那兩個人找你幹什麼?你認識嗎?」

「以前同班的,右邊那個就是蔡志恒,左邊那個就是早上被強吻的那個,好像跟小馬哥蠻熟的說。」

「他們表情怪怪的耶。」

千秋點頭同意:「沒錯,一臉想殺人的表情。」

「為什麼要殺你?」

「嫉妒我的美貌吧。」他起身朝門外兩人走去,兩個朋友不太放心,也跟著出去。

看著他走近,阿Q惡狠狠地盯著他,蔡志恒卻是瞄他一眼,就飛快地將視線移開,好像多看他一秒就會中毒似地。

小翎胸口一痛。志恒有多久不曾正眼看他了呢?今天他們終於再度四目相對,卻是在這種狀況下。

千秋再度感覺到手在顫抖,胸口也有些發悶。每次只要跟蔡志恒有關,他對小翎身體的控制力就會減弱。他歎了口氣:這小子還真是痴情得亂七八糟呢!

這時他終於有機會仔細端詳志恒的長相,套句銀英傳的說法:「很普通的英俊」,就五官而言,雖然端正,卻讓人過目即忘,沒什麼特色。跟小翎的纖細清秀,以及他自己的瀟灑帥氣大不相同。不過他必須承認,志恒有一種氣質,讓人一見他就覺得很舒服,很親切,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也實在不能怪小翎被他吸引。  

深吸一口氣,堆出滿臉笑容:「哈囉,兩位學長,好久不見了呀,難得你們會來看我,表示你們一定很想我吧?」

兩個高三學生當場氣結,阿Q顯然是擔任發言人,忍著怒氣說:「我們有事跟你說。」

「請講。」

「單獨說。」

千秋一臉為難地搖頭:「不行耶,學長,雖然我們曾經有段美好的過去,但他們兩個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我跟你們獨處,他們會吃醋‧‧哎喲!」會慘叫當然是因為巴西人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法師賞了他一記白眼,回頭對兩人說:「學長,你們跟小翎的談話,可以讓我們也聽一下嗎?」

「關你們什麼事‧‧」阿Q話講到一半,志恒就打斷了他:「好吧,多一點人聽也好,正好幫我們做個見證,省得以後又多添麻煩。」

此話一出,千秋立刻回頭對教室裏大喊:「喂,有空的人出來聽一下,學長有重要的事要發表啊!」

被他一喊,真的有不少無聊男子從教室裏湧出來看熱鬧,阿Q和志恒的臉色更難看了。

「好了,學長,可以說了。」

志恒雙眉一軒,顯然非常生氣,但仍力持平靜:「我今天來,只想跟你說一句話:我不是同性戀,拜託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

旁觀眾人立刻起了一陣騷動,千秋則默不作聲,天真無邪地盯著志恒。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

「學長,你是不是功課壓力太大呀?晚上有沒有沒睡飽?該不會還在夢遊吧?」

「我是跟你說真的!」

千秋說:「我也是真的聽不懂。一年沒見,劈頭就是『我不是同性戀』,不是說夢話是什麼?」

阿Q大聲說:「你敢說你今天早上沒到我們班騷擾我?」

「我幹嘛騷擾你?你又不是我喜歡的型。」

「少來,看你這副油腔滑調的德性,就知道一定是你!」

「油腔滑調?」千秋皺眉:「同學,這種證詞在法庭上是沒有效力的。你有親眼看到我走進你們班嗎?」

「你戴了面具,我當然認不出來啦!」

「哦,面具啊。」千秋冷笑兩聲:「我是很愛戴面具沒錯,但這就表示戴面具的人一定是我嗎?」

巴西人插嘴:「學長,臉看不見,聲音總該認得出來吧?你確定是小翎的聲音嗎?」 

「這個‧‧」

基本上,平常千秋都是盡量模仿小翎的聲音說話,結果就是聲音大致像小翎,有時卻又有點不同,加上他今早又刻意裝出特別黏膩的音色,更讓人難以辨認。

千秋沒有錯過他那片刻的猶豫:「哦,你沒看到臉,又認不出聲音,只是憑直覺就認為是我是吧?阿Q同學真是福爾摩斯再世啊!」

阿Q大聲說:「就算不是你本人,也是你指使別人去的!那個變態本來要找的是志恒,只是他把我跟志恒搞錯了。但是他說得很清楚,他是代表你去的,我們全部都聽到他在喊『志恒親親,小翎愛你哦!』」

最後一句現場表演引起哄堂大笑,把志恒氣得七竅生煙:「阿Q!夠了吧!」

「對不起‧‧」阿Q這才察覺自己的多嘴,表情尷尬。

千秋仍是面不改色:「大哥,叫做小翎的人很多耶,也不一定就是我這個『翎』啊,有可能是鈴鐺的鈴,林志玲的玲,零分的零,幽靈的靈,幹嘛一口咬定是我?」他一指志恒:「說不定是你女朋友想給你個意外的驚喜啊。」

「我女朋友不叫小玲,她也不會做這種無聊事!」

聽到志恒親口說出「我女朋友」這四個字,小翎只覺呼吸一窒,幾乎要暈過去。千秋受到影響,眼前也黑了一下。他很快地穩住,在心裏對著同居人大罵:「他有女友又怎樣?你少沒出息了!」

「‧‧‧‧」小翎不想答話。他心裏明白,這沒良心的惡鬼是不可能安慰他的,但是,也不用這樣吼他吧?

千秋不理會他的怨懟,繼續跟志恒週旋:「恭喜你,交了個有水準的女朋友。不過,下次如果你想指控我什麼罪名,建議你最好是找齊了證據,到教官那裏去講,免得丟人現眼,?了你蔡大帥哥一世英名。」

志恒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只得硬擠出一句:「總之,我要再跟你強調一點:我不是同性戀!」

「總之,我要再向你請教一點:你是不是同性戀關我什麼事?」

「既然這樣,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一時間,小翎還以為自己的心臟裂開了。

要我‧‧不要再出現在你面前‧‧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等了兩年,等的就是這個嗎?

千秋對他的痛苦完全無動於衷,只是歪著頭:「奇怪了,不曉得是誰,莫名其妙跑來找我講一堆沒頭沒腦的話哦?只怕是你在暗戀我吧?」

「‧‧‧‧」志恒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來找他理論,不料公道沒討到,卻連連被吃豆腐,氣得頭髮倒豎,看起來還真的有點像鬃刷。

旁邊的同學開始七嘴八舌發表意見:「學長,小翎也不是同性戀啊,他已經斬過雞頭發誓了。」

「你白痴啊?那天雞頭根本沒斬下來。」

「對哦,那小翎,你再斬一次吧。」

千秋萬般無奈:「唉,看來也只能這樣了。那請豪哥明天把雞帶來,我們到志恒學長班上去斬吧。」

「不用了!」志恒知道,他這回遇上了個難纏的對手。

阿Q憤憤地指著千秋:「變態,我警告你,你就不要被我抓到,否則‧‧」

「同學,你這話已經涉及恐嚇跟公然侮辱,我勸你不要再講下去,否則遭殃的是你自己。」千秋面無表情。

「你不要‧‧」

「阿Q,夠了,回去了。」

志恒果然比較精明,見到大勢已去,便不再戀戰,拖著怒不可遏的阿Q,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完了一場有趣的鬧劇,同學們對小翎的看法更加分歧。有人認為他辯才無礙,反駁得合情合理,卻也有人認為他根本是心虛強辯。

就連巴西人和法師也無法百分之百相信他。

「小翎,到底是不是你?你要是不講就是不夠哥兒們。」

千秋聳肩微笑:「有這麼嚴重嗎?人生苦短,何必這麼認真呢?你說是就是了。」

「這什麼回答?太沒誠意了吧。」

「要誠意啊?好吧。」千秋伸手往窗外一指:「你們看天上。」

「幹嘛?」

千秋深情款款地唱道:「月亮代~~表我、的、心~~~~」

兩人破口大罵:「白痴啊你!」

「大白天哪來的月亮?」

「看不到不表示沒有哦!」千秋留下這句富含哲理的話,逕自回座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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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接下來,千秋因為太累,躲回意識深處睡大覺,留下小翎一個人耍自閉,整天一句話也不說,低垂著頭沈思,顯得滿腔幽怨,巴西人和法師甚至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也有不少人暗自冷笑,笑他終於露出馬腳:明明就愛死了蔡志恒,幹嘛還裝酷呢?

小翎自然知道,他這種態度只會讓千秋為他建立起來的新形象?於一旦,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為了振作精神,他來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洗臉,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千秋,千秋。」


「幹嘛啦!」被吵醒的人脾氣總是特別差。


「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志恒和好。」


「啥?都已經鬧得這麼僵了,你還打這種主意?」


「‧‧‧‧我決定了,我會安安份份當他朋友,不再痴心妄想,我還會祝福他跟他女朋友,只要他‧‧不要再討厭我,我什麼都願意。只要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雖然時隔一年,今天的會面讓他知道,他對志恒的情意一分都沒有消減,因此他怎麼也無法忍受他憎惡的眼神。  


也許他註定得不到志恒,但只要能像以前一樣和樂融融地走在他身邊,只要志恒肯跟他說話,對他笑,所有的苦楚他通通可以忍受。


「哎呀,你這是何苦?該不會有被虐狂吧?」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小翎泫然欲泣。


「‧‧‧‧」


「你一定辦得到,對不對?你什麼事都做得到的。拜託你幫幫我。」


一片沈默,久久沒有回音,久到讓小翎開始以為千秋因為不屑他的軟弱而拋棄了他。這時,那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吻我。」


「什麼?」小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吻、我。」


「你‧‧你在開玩笑吧?」


「你說呢?」


「人跟鬼怎麼接吻?」


「怎麼不行?」千秋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好了,來吧。」說著就嘟起嘴唇,感覺頗像章魚。


雖然只是親鏡子,小翎仍是無法接受:「這怎麼可以!我們又不是‧‧又不是情人‧‧」


「誰跟你說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你再裝清純下去,一輩子都會滯銷的。」


「我才沒裝清純呢!我連‧‧初吻都沒有‧‧」


「這就叫裝清純!我看你是打算把初吻留給蔡帥哥吧?早早收了這如意算盤,你才能定下心來跟他耗啊。」


「‧‧‧‧」小翎不懂,難道真的非做得這麼絕不可嗎?


千秋不耐煩了:「喂,只是要你親一下鏡子,這你也做不到嗎?沒出息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真的很彆扭‧‧」


「好,那你就不要想跟姓蔡的和好。」


最後這句話讓小翎下定了決心:「夠了,閉上眼睛。」


「好。」千秋很乖巧。


小翎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鏡子,緊閉雙眼,硬是將嘴唇貼到了鏡子上。


唇上觸到的是堅硬冰冷的玻璃,但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仍是猛跳了一下,隨即又緊張得像要停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停止的不止是他的心臟,好像連時間也停了。小翎忽然間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唇上的觸感也變了,好似他吻的不再是冷硬的鏡子,而是‧‧


「陳少翎!」


小翎驚跳起來,只見班長豪哥和康樂股長阿輝伯站在洗手間門口,萬分震驚地瞪著他。


「你幹嘛沒事親鏡子啊?」


小翎受驚過度,腦中一片空白,千秋只好含淚上陣。


「哎呀,對哦!我怎麼會做這種蠢事咧?」雙手摀口,無辜地望著鏡子:「啊,一定是看到我自己的美貌,不小心失神了。完蛋了,我以後一定會變成水仙花,怎麼辦啊啊啊啊~~~~同學,你們一定要救我~~~~」


「少來了!」阿輝伯不屑地說:「你從早上看到那個學長以後,就一直哭喪著臉,我看你八成是慾求不滿,所以才跑來這裏,把鏡子當學長發洩對不對?」


「唉!」千秋長歎一聲:「我說阿輝伯,你真是太~~小看我陳少翎了。親鏡子算什麼發洩?我真的慾求不滿的時候,還有更『精彩』的招數呢!別把人看扁了,哼!」


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開,無視阿輝伯在他身後喊:「你到底在臭屁什麼啊?」 


不明人士闖入校園事件終究還是傳入了校方耳裏,師長在朝會時耳提面命:「同學晨間自習時要注意安全。」教官也開始約談相關人士,也就是目擊者三年十九班全體,正好給了阿Q機會,狠狠告小翎一狀。第二天,換小翎進教官室了。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根據你平常的表現來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麼過節?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玩笑,不算什麼大事,趁現在趕快承認,跟他道個歉,我可以幫你們調解一下。自己同學,要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發,站得筆挺,臉上面無表情,然後兩行眼淚靜靜地淌了下來。


「陳少翎!」教官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花招百出的搗蛋鬼居然也會流淚:「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


千秋嘴唇發顫,過了許久才說:「報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經被逼得當眾斬雞頭立誓了,他們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眼淚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好似想把淚水逼回去。教官雖然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看他這副模樣,卻也不得不動容。


「不是你就直說嘛,哭什麼?」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們處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栽?害我呢?別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當著他們全班的面自報姓名嗎?」


教官想想說得的確不錯:「好了,別哭了。沒有人在懷疑你,只是例行的查問,不要放在心上,懂嗎?」


走出教官室,距離超過二十公尺後,千秋把眼淚一擦,又是嘻皮笑臉。


「你真是厲害‧‧」小翎不知該佩服還是害怕。


「這就是今天的課程:正確的哭泣方法。所謂『男孩子不能哭』,這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重點是,哭要哭得對,哭得有價值。男人要哭得嘔心瀝血,好似背負千古奇冤,哀莫大於心死;像你那種動不動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會給人圍毆至死。」


「我做不到。」


「學啊!」


原來連哭都是一門學問啊。小翎忽然覺得,其實千秋比他更適合活在這世上。古諺有云:適者生存,而葉千秋絕對到哪裏都是適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卻還苟活著。顯然上天也有搞錯的時候。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級任務的第四天,教官緊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兩個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聲驚叫伴隨著茶杯摔破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個教官拿著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門口跟小翎撞個正著,而後者臉上恰巧戴著吊死鬼的面具。


「陳少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裏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義的,為了控訴這世間的虛偽與狡詐,純真已死,邪惡當道‧‧」千秋完全沒注意到他說的正是自己。


「夠了!面具給我拿下來!」


千秋乖乖地走進教官室,卻沒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兩個高三身後約一公尺處停住。


「你堵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啊。」


「對不起,教官,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現在他背後。」


這話一出,志恒的臉色十分難看,教官則是快要撐不住:「不要耍寶!快點過來!」


千秋長歎一聲,滿心不願地向前靠,卻還是跟另外兩人保持著距離,眼睛直視教官,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官輕咳一聲,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們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裏的信紙,只見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跡:「教官您好,您不認識我,我叫葉芊靈,是北一女中的學生。經過一番掙扎思考後,決定還是寫這封信給您。我必須向您道歉,前幾天貴校發生的外人侵入事件,雖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責任。


「老實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對貴校的蔡志恒同學一直十分仰慕,光是遠遠地看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表白,而蔡同學也從來沒注意過我,後來還交了女朋友,讓我真的很難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來很關心我的表哥訴苦。講完後我覺得輕鬆很多,沒想到卻讓表哥產生了『代我表白』的念頭。


「是的,那天闖入貴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從小就滿腦子怪點子,常常做一些瘋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過了幾天我才從一位念你們學校的朋友那裏,聽到了這件事,而且據說給教官和蔡同學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我必須強調,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從來不曾做過傷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幫助我,卻用錯方法而已。我在這裏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請教官和蔡同學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追究我表哥的過失。希望以後有機會見面,還能交個朋友。




萬事順心

葉芊靈敬上」


阿Q破口大罵:「誰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聲地將信紙遞給千秋,千秋並沒有馬上伸手接過,而是拿出手帕包著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樣把信紙拿過來。志恒臉色一變,礙於場面,硬忍著沒發作。


千秋眼睛雖然盯著信紙,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正是他自己寫的,有什麼好讀的?

Chapter 8

接下來,千秋因為太累,躲回意識深處睡大覺,留下小翎一個人耍自閉,整天一句話也不說,低垂著頭沈思,顯得滿腔幽怨,巴西人和法師甚至懷疑他有雙重人格。也有不少人暗自冷笑,笑他終於露出馬腳:明明就愛死了蔡志恒,幹嘛還裝酷呢?

小翎自然知道,他這種態度只會讓千秋為他建立起來的新形象?於一旦,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為了振作精神,他來到廁所外的洗手台洗臉,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千秋,千秋。」


「幹嘛啦!」被吵醒的人脾氣總是特別差。


「想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跟志恒和好。」


「啥?都已經鬧得這麼僵了,你還打這種主意?」


「‧‧‧‧我決定了,我會安安份份當他朋友,不再痴心妄想,我還會祝福他跟他女朋友,只要他‧‧不要再討厭我,我什麼都願意。只要能夠繼續留在他身邊,我就很高興了‧‧」


雖然時隔一年,今天的會面讓他知道,他對志恒的情意一分都沒有消減,因此他怎麼也無法忍受他憎惡的眼神。  


也許他註定得不到志恒,但只要能像以前一樣和樂融融地走在他身邊,只要志恒肯跟他說話,對他笑,所有的苦楚他通通可以忍受。


「哎呀,你這是何苦?該不會有被虐狂吧?」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跟他和好‧‧」小翎泫然欲泣。


「‧‧‧‧」


「你一定辦得到,對不對?你什麼事都做得到的。拜託你幫幫我。」


一片沈默,久久沒有回音,久到讓小翎開始以為千秋因為不屑他的軟弱而拋棄了他。這時,那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


「好。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吻我。」


「什麼?」小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吻、我。」


「你‧‧你在開玩笑吧?」


「你說呢?」


「人跟鬼怎麼接吻?」


「怎麼不行?」千秋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好了,來吧。」說著就嘟起嘴唇,感覺頗像章魚。


雖然只是親鏡子,小翎仍是無法接受:「這怎麼可以!我們又不是‧‧又不是情人‧‧」


「誰跟你說只有情人才可以接吻?你再裝清純下去,一輩子都會滯銷的。」


「我才沒裝清純呢!我連‧‧初吻都沒有‧‧」


「這就叫裝清純!我看你是打算把初吻留給蔡帥哥吧?早早收了這如意算盤,你才能定下心來跟他耗啊。」


「‧‧‧‧」小翎不懂,難道真的非做得這麼絕不可嗎?


千秋不耐煩了:「喂,只是要你親一下鏡子,這你也做不到嗎?沒出息也要有個限度吧?」


「可是,真的很彆扭‧‧」


「好,那你就不要想跟姓蔡的和好。」


最後這句話讓小翎下定了決心:「夠了,閉上眼睛。」


「好。」千秋很乖巧。


小翎深吸一口氣,緩緩靠近鏡子,緊閉雙眼,硬是將嘴唇貼到了鏡子上。


唇上觸到的是堅硬冰冷的玻璃,但在那一瞬間,他的心臟仍是猛跳了一下,隨即又緊張得像要停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停止的不止是他的心臟,好像連時間也停了。小翎忽然間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唇上的觸感也變了,好似他吻的不再是冷硬的鏡子,而是‧‧


「陳少翎!」


小翎驚跳起來,只見班長豪哥和康樂股長阿輝伯站在洗手間門口,萬分震驚地瞪著他。


「你幹嘛沒事親鏡子啊?」


小翎受驚過度,腦中一片空白,千秋只好含淚上陣。


「哎呀,對哦!我怎麼會做這種蠢事咧?」雙手摀口,無辜地望著鏡子:「啊,一定是看到我自己的美貌,不小心失神了。完蛋了,我以後一定會變成水仙花,怎麼辦啊啊啊啊~~~~同學,你們一定要救我~~~~」


「少來了!」阿輝伯不屑地說:「你從早上看到那個學長以後,就一直哭喪著臉,我看你八成是慾求不滿,所以才跑來這裏,把鏡子當學長發洩對不對?」


「唉!」千秋長歎一聲:「我說阿輝伯,你真是太~~小看我陳少翎了。親鏡子算什麼發洩?我真的慾求不滿的時候,還有更『精彩』的招數呢!別把人看扁了,哼!」


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開,無視阿輝伯在他身後喊:「你到底在臭屁什麼啊?」 


不明人士闖入校園事件終究還是傳入了校方耳裏,師長在朝會時耳提面命:「同學晨間自習時要注意安全。」教官也開始約談相關人士,也就是目擊者三年十九班全體,正好給了阿Q機會,狠狠告小翎一狀。第二天,換小翎進教官室了。


「老實說我沒有證據,但是根據你平常的表現來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麼過節?這次事件只是同學間的玩笑,不算什麼大事,趁現在趕快承認,跟他道個歉,我可以幫你們調解一下。自己同學,要是傷了和氣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發,站得筆挺,臉上面無表情,然後兩行眼淚靜靜地淌了下來。


「陳少翎!」教官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花招百出的搗蛋鬼居然也會流淚:「我沒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況而已。」


千秋嘴唇發顫,過了許久才說:「報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經被逼得當眾斬雞頭立誓了,他們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眼淚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好似想把淚水逼回去。教官雖然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看他這副模樣,卻也不得不動容。


「不是你就直說嘛,哭什麼?」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們處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們故意栽?害我呢?別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當著他們全班的面自報姓名嗎?」


教官想想說得的確不錯:「好了,別哭了。沒有人在懷疑你,只是例行的查問,不要放在心上,懂嗎?」


走出教官室,距離超過二十公尺後,千秋把眼淚一擦,又是嘻皮笑臉。


「你真是厲害‧‧」小翎不知該佩服還是害怕。


「這就是今天的課程:正確的哭泣方法。所謂『男孩子不能哭』,這絕對是錯誤的觀念,重點是,哭要哭得對,哭得有價值。男人要哭得嘔心瀝血,好似背負千古奇冤,哀莫大於心死;像你那種動不動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會給人圍毆至死。」


「我做不到。」


「學啊!」


原來連哭都是一門學問啊。小翎忽然覺得,其實千秋比他更適合活在這世上。古諺有云:適者生存,而葉千秋絕對到哪裏都是適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卻還苟活著。顯然上天也有搞錯的時候。


又過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級任務的第四天,教官緊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兩個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聲驚叫伴隨著茶杯摔破的聲音。原來是另一個教官拿著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門口跟小翎撞個正著,而後者臉上恰巧戴著吊死鬼的面具。


「陳少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在學校裏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義的,為了控訴這世間的虛偽與狡詐,純真已死,邪惡當道‧‧」千秋完全沒注意到他說的正是自己。


「夠了!面具給我拿下來!」


千秋乖乖地走進教官室,卻沒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兩個高三身後約一公尺處停住。


「你堵在那裏做什麼?過來啊。」


「對不起,教官,因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現在他背後。」


這話一出,志恒的臉色十分難看,教官則是快要撐不住:「不要耍寶!快點過來!」


千秋長歎一聲,滿心不願地向前靠,卻還是跟另外兩人保持著距離,眼睛直視教官,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教官輕咳一聲,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們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裏的信紙,只見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跡:「教官您好,您不認識我,我叫葉芊靈,是北一女中的學生。經過一番掙扎思考後,決定還是寫這封信給您。我必須向您道歉,前幾天貴校發生的外人侵入事件,雖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責任。


「老實跟您說,長久以來,我對貴校的蔡志恒同學一直十分仰慕,光是遠遠地看到他,就覺得如沐春風,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終沒有勇氣表白,而蔡同學也從來沒注意過我,後來還交了女朋友,讓我真的很難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來很關心我的表哥訴苦。講完後我覺得輕鬆很多,沒想到卻讓表哥產生了『代我表白』的念頭。


「是的,那天闖入貴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從小就滿腦子怪點子,常常做一些瘋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過了幾天我才從一位念你們學校的朋友那裏,聽到了這件事,而且據說給教官和蔡同學添了很多麻煩,真的很對不起。


「但是我必須強調,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從來不曾做過傷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幫助我,卻用錯方法而已。我在這裏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請教官和蔡同學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追究我表哥的過失。希望以後有機會見面,還能交個朋友。




萬事順心

葉芊靈敬上」


阿Q破口大罵:「誰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聲地將信紙遞給千秋,千秋並沒有馬上伸手接過,而是拿出手帕包著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樣把信紙拿過來。志恒臉色一變,礙於場面,硬忍著沒發作。


千秋眼睛雖然盯著信紙,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反正是他自己寫的,有什麼好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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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4 19:16:31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9

志恒猶豫了一下,說:「報告教官,其實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類似的信,而且還附了照片。」

他將照片放在教官桌上,只見是一個長髮少女,笑靨如花地靠在指南宮的柱子旁。長得眉清目秀,相當標緻。


千秋冷冷地說:「哦,原來這位就是小『翎』啊?不錯嘛,跟我一樣天生麗質。」


教官問:「蔡志恒,你認識她嗎?」


志恒搖頭,他自己也很驚訝:有這樣一位美女在暗戀他,他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Q憤憤不平:「教官,她這樣太沒誠意了,應該親自來道歉才對啊!而且我們應該要去跟她們學校教官講!」


「既然只是一場誤會,鬧到人家學校裏去不太好吧?」


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們好歹也替人家想一想,要一個女孩子到男校來道歉,不是等於要她死嗎?」


教官點頭:「沒錯,說得有理。」


阿Q氣極了:「就算不要她負責,至少要把她表哥揪出來啊!我可是被當眾性騷擾耶!」


「教官,幾年前法院有一個判決:親吻是國際禮儀,帶有祝福問候的含意,不構成性騷擾。所以我想這一步是行不通的。」


「我可是被男人親耶!」


「很多國家的男人也會互親臉頰呀。」


阿Q氣瘋了:「放屁!這到底是哪個豬頭法官判的啊?」


「呃,這個就很難回答了,這年頭根本找不到不是豬頭的法官。」千秋仍是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


「說到道歉,」教官嚴肅地說:「你們無憑無據就認定這件事是陳少翎指使,是不是也該跟他道個歉呢?」


阿Q和志恒臉色一變,阿Q急著說:「教官,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好像沒這麼簡單。而且,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有這個女生‧‧」


「就算這樣,也可能是你們得罪了什麼人,對方設計整你。無論如何,你就是沒有證據認定陳少翎跟這件事有關,所以你們要道歉!」


兩人都是面紅耳赤,心有不甘卻又不敢發作。千秋仍是一派悠閒:「算了,教官,不要勉強他們。」


「話不能這樣說,做錯事就該道歉。」


千秋聳肩一笑:「教官,沒有人在被野狗咬之後,會要求狗道歉的吧?」


「你!」這話說得兩人頸毛倒豎,阿Q的臉都快抽筋了。教官也很不以為然:「陳少翎,沒必要講成這樣吧?」


「教官,我只是打個比方,沒惡意的。」千秋天真無邪地說。


教官差點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好了,你們兩個跟他道歉,然後握手言和,快點!」


志恒深吸一口氣,向千秋隨便一點頭:「陳同學,對不起。」


阿Q則是在嘴裏含糊地念了幾個字,也不知是在念什麼。


千秋非常大方:「兩位兄台太客氣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說著爽快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上還包著手帕。


「陳少翎!」


「報告教官,是手帕自己黏在我手上!」


一番折騰後,強吻事件終於落幕,千秋輕快地踏出教官室,然而他的原宿主卻輕鬆不起來。


「這樣根本沒進展啊!」小翎當真是愁腸百轉。


「怎麼沒進展,你不是跟志恒握手了嗎?肌膚之親耶!」


這哪叫「肌膚之親」啊!小翎心裏大罵。


「這樣只會讓他更討厭我!」


「他討厭你,你不會加十倍討厭回去啊?」千秋冷冷地說:「你們的過去早就已經變質了,所以要把它徹底破壞,才能重頭再來,瞭嗎?」


「可是‧‧」


「你自己拜託我的,你就要相信我啊!」


「好吧‧‧」沈默了兩秒,小翎又想到一件事:「對了,那張女孩子的照片,是你從你自己的網路相簿上抓下來的吧?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怎麼?你嫉妒?」


「我幹嘛嫉妒啊!」小翎差點吐血:「只是有點好奇。」


千秋哼了一聲:「她叫葉芊菁,是我老妹,那張是她去我們學校玩的時候拍的。」


小翎大吃一驚:「你妹妹?你‧‧你用自己妹妹的照片做這種事,不會給她添麻煩嗎?」


「第一,我老妹念師大附中,不是北一女;第二,她早就畢業了,現在在新竹指揮交通;第三,」千秋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在乎那女人的死活嗎?」


一陣惡寒襲來,小翎再度啞口。雖然他不能像千秋那樣讀他的思緒,卻感覺得到,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憎惡,絕對如假包換。


在他身體裏的,是一個跟家人絕裂,又死得冤枉,滿腔怒氣沒處發的怨靈。把自己的人生交給他安排,這樣真的好嗎?


千秋在這世上沒有任何顧忌,當然可以恣意妄為,他陳少翎可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啊!這樣下去,萬一日後鬧出什麼收拾不了的大簍子,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種種疑慮,哪裏逃得過千秋的耳目。這惡鬼冷笑一聲:「怎麼?怕了?要不要去找道士驅邪啊?」


「我家又不信這個‧‧」小翎囁嚅地回答,心中不安至極,努力淨空腦袋,免得自己又生出什麼要命的念頭給他讀去,搞得更難看。


幸好這尷尬的場面立刻被打斷了。


「陳少翎!」背後傳來怒氣沖天的叫喚,千秋不用回頭也知道,阿Q和志恒兩人臭著臉追上來了。


「兩位兄台有何貴幹?」他背對二人站著,動也不動。


阿Q氣壞了:「別人跟你講話,你好歹也該轉過來吧?」伸手拉他肩膀硬將他轉過來,劈頭卻看到一張吊死鬼的臉,嚇得他倒彈三尺。


「啊!!!你!」


千秋伸手阻止他們前進:「停,麻煩兩位,隨時跟我保持兩公尺距離。我現在體質很容易過敏,上次跟你們靠太近講話,回去全身癢得睡不著。」


蔡志恒從小人緣極佳,幾時被人這樣憎厭過?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單戀他的娘娘腔,照理只有自己有權利嫌棄他才是啊!只覺心裏非常不是滋味,鐵青了臉一言不發。


阿Q可沈不住氣了:「王八蛋,你拿人當病菌啊!」


千秋聳肩:「我只是說出事實,沒惡意的。」


志恒說:「我想你八成是晚上過得太熱鬧,感染到什麼怪東西──純屬猜測,沒惡意的。」  


「實不相瞞,我對那些怪東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就是拿醜八怪病毒沒輒──你也知道,沒惡意。」


醜八怪?!


他蔡志恒雖不是絕世美男子,好歹也生得風度翩翩,收過幾個女生的情書,這陳少翎居然叫他醜八怪?


阿Q不耐煩了:「夠了!我們只是來跟你說,不要以為你贏了。你騙得了教官騙不了我們,那女生根本就是被你找來頂罪的,我們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也就是說,你還想被再親一次囉?」


「*@#$%‧‧‧」阿Q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志恒搭住他肩膀要他冷靜,但他自己也發現,對一張拖著長舌頭的慘白鬼面具,實在很難好好說話。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


「那你去跟那位葉小姐說啊,她不是有附回信的信箱嗎?」千秋說:「不過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呀?那女生長得不錯說,你女朋友有她漂亮嗎?」


「這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男女間的感情沒有這麼簡單。」志恒鄭重地說:「不過我想你大概是不會懂的。」


「哎喲,真是感人,原來你蔡大哥還是個兩性專家呢。開班授徒的時候,記得寄折價券給我呀。快上課了,在下失陪。」轉身正要離開,志恒卻開口了:「等一下!」


「蔡老師還有什麼訓示?」


「你真的是陳少翎嗎?」


「志恒,你在講什麼啊?」阿Q被弄糊塗了。


志恒自然也知道這話問得好笑,但他就是忍不住。上次見面時,他就對這位昔日同窗產生一股空前的陌生感,雖說一年的時間可以讓人改變很多,但這也太誇張了。氣質,眼神,講話語氣,還有一些小動作,都跟以前天差地遠,他完全無法將二年三班陳少翎跟記憶中的小翎連在一起。此時對方戴著面具,更讓他強烈地感覺到,眼前的人根本是個他不認識的人。


千秋和小翎沒想到他有此一問,都是心中一震。不過,這點小事哪難得倒葉千秋?


「不,我是奧蘭多布魯。要不要我對著你的臉射兩箭瞧瞧?」


「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認識的陳少翎不太像。」


千秋冷笑:「呵!『你認識的陳少翎』?據我所知,你好像從來沒真正認識過我吧?」


「‧‧算了,當我沒問,你走吧。」


千秋聳聳肩,轉身走開了。沒有人知道,在那張詭異的面具下,藏著一張更詭異的笑臉,宛如發現獵物的獅子。


好小子,你夠格當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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