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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小翎輕歎一聲,對著他的聽眾苦笑。「千秋走了,留下我混吃等死。學生嘛,還不就是那回事,上學、放學、補習、考試,運氣好的時候還有時間約個小會。幸好我期末考成績還可以看,不然我現在就去跟千秋作伴了。
「後來趙佳沅又打了一次電話給我,說他已經開始接受心理治療。我希望他能夠快點復原,雖然我可以理解千秋的心情,但佳沅實在也遇到太多不該遇到的事了。
「耶誕節的時候,我寄了張卡片給裘莉,寫說『也許不是今天,也許不是明天,也許是很久很久以後,當妳的心情恢復了,當妳找到能讓妳快樂的人,希望我們還能再當朋友』,我不曉得她會不會接受,只是希望她明白我的心意。」
他臉上忽然浮現紅暈:「有時候我忙昏了,又會開始懷疑,千秋搞不好只是我的雙重人格,他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在。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偷偷告訴你,我現在每天早上洗臉的時候,都會親一下鏡子,對鏡子說『千秋,早安』。很白痴哦?你盡管笑沒關係。」
另一個人並沒有笑。事實上,他完全沒反應。
小翎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對了,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千秋的媽媽,我很緊張,正想趕快逃走,沒想到她很親切地叫住我,還邀我去她家作客,我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然後才知道原來千秋家那麼漂亮,布置得好整齊,而且到處放著千秋的照片。唉唉,千秋照起相真的頗帥說。」
他發了幾秒的花癲,好不容易才回神:「伯母向我道歉,說她上次太激動才對我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她還說,她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她跟伯父一點都不後悔生下千秋,因為他帶給他們很多歡樂。我想她是真心的,因為在照片裏,他們一家人都笑得很快樂,我相信那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我也遇到他妹妹,本來以為他老妺應該是個超級潑婦兼魔女,沒想到她氣質很好,並沒有那麼差勁。我想,她當初只是無法接受完美的哥哥變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所以才反應那麼激烈吧。至於她問的那些傷人問題,嚴格說起來也沒有惡意,頂多是很蠢而已。糟糕的是,千秋同樣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妹妹。對了,伯母還給了我一張千秋的照片哦,我跟千秋在一起這麼久,居然一張照片都沒有,真是太誇張了。」
他從皮夾裏抽出一張照片,亮給對方看。裏面是一個少年,笑得肆無忌憚,彷彿天不怕地不怕,前方的世界正為他開展。
收起照片,小翎又歎了口氣:「我得很努力藏起這張照片,絕對不可以給志恒看到。他現在超愛吃醋,只要我跟別的男生多講幾句話,他就會多心,要是再給他看到千秋的照片還得了?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啦,因為千秋離開以後,我整整一個禮拜沒去找他,他快氣瘋了。可是有什麼辦法,我那時正在傷心,哪有空理他?最後我只好騙他說我爸在起疑,他才勉強接受,不然真的會圓不了謊。」
望著對方面無表情的臉,他尷尬一笑:「我知道,你一定覺得談個戀愛弄成這樣很沒意思對不對?我自己也很清楚。本來以為我只是因為失去千秋太傷心,一時沒辦法應付他,等我心情恢復就沒事了,但是現在情況沒那麼樂觀。我對他只剩友情,只怕是沒辦法愛他了,搞不好也很難再愛別人。因為真正刻骨銘心的戀愛,一生一次也就夠了。」
望著窗外,他的眼神頓時溫柔起來:「我曾經跟世界上最棒的男人,一起經歷最精彩最刺激的冒險,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至於其他的事,不需要太計較,平平淡淡地就好,你說是不是?」
他看著對方,期待他表示同意,可惜還是落空了,但他並沒有因此放棄。
「有好幾次我都做一樣的夢,夢到千秋還活著,還在當佳沅的家教。我會去等他下課,然後我們兩個手牽手一起走回家。放假的時候我們會去遊樂園玩,有時還會充當保姆把佳沅跟一群同學都帶去,大家都玩得很開心,幸福得不得了。老實說,真是好鬱卒的夢啊,唉。」
拭去眼角的淚光,他笑了笑:「想想也覺得自己實在很好笑,居然以為千秋不存在,還對他大發脾氣。就像他說的,反正我活得好好地,何必在乎到底是真是假?問題是我就是沒辦法忍受自己所愛的人是個幻影。看魔戒三的時候,聽到亞拉岡對伊歐玟說『妳愛的只是幻影』,真的很想給他巴下去。亞拉岡是很帥沒錯,但是這句話太過份了。這樣不就把人家的心意一口氣全否定掉了嗎?沒有人有這種權利的。
「當我發現連有陰陽眼的人都看不到千秋的時候,我真的抓狂了。我永遠沒辦法並肩走在他身邊,不能牽他的手,不能靠在他肩上,這已經夠殘酷了,如果他真的只是幻想,那我不是不用活了嗎?我想,千秋自己一定也很受不了這種狀況,所以那時才會做出那種事。
「說真的,每次想到園遊會那天的事,我還是會有點不高興。說得誇張點,總是有種被誘姦的感覺。可是只要再跟我們之間發生的其他事情比較一下,又覺得這其實不是那麼重要,畢竟千秋自己也不願意借用別人的身體碰我啊。我想人就是這樣吧,當你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些錯誤你就是得試著去容忍,就像他也得容忍我一樣。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幸福的時候總是比生氣吵架的時候多,這樣就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又沈了下來:「現在問題來了,我老是覺得對志恒很愧疚,好像變成是我拿他當備胎了。剛說了他常吃我的醋,每天心情都不太好,可是我卻從來不吃醋。但是話又說回來,就算會吃醋,也不等於就是愛,頂多只是捍衛所有權而已。總之,真的得找機會跟他攤牌了。」
他揉揉額角,看著眼前無知無覺的人,疲倦地說:「說真的,我覺得我講話越來越老氣,好像真的變老了。可是,到了緊要關頭,為什麼我總是不夠成熟呢?為什麼我一直受你的照顧,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卻走掉呢?」
仍然沒有回答,只有呼吸器裏傳來的微弱響聲。
「學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小翎再也忍不住,眼淚成串地滴在雪白的床單上。
當他稍稍恢復心情,發奮圖強考完期末考後,終於找到機會打電話聯絡安修平,然而他聽到這個消息:在那個「清算日」,安修平翹了重考班的課,跑到他小時候最愛的地方──動物園逛了一天,然後回家吞了四十顆安眠藥,從此再也沒有醒過來。
小翎一次又一次地自問:為什麼那一天,他不肯稍微停下來跟學長好好談一談?雖說他沒有什麼能力,也許真的可以拯救安修平也不一定。千秋不是才吩咐過要他多關照學長嗎?為什麼他馬上就失職了?
放寒假以後,他不顧父親的責問和志恒的抱怨,天天跑醫院探望安修平,坐在他床邊握著他的手,把自己這段雞飛狗跳的愛情故事說給他聽,希望安修平能像上次一樣,對他露出讚許的微笑。然而事與願違。
他向護士打聽過,安修平那個當教授的父親一個禮拜來不到三次,每次都坐個幾分鐘就走了。他八成是沒辦法忍受原本優秀的兒子,忽然變成全身插滿管線的活死人。至於他弟弟,一次也沒出現過。
安修平靜靜地躺在床上,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幾乎只剩皮包骨,令人心驚。然而表情卻是出奇地安祥柔和,不再陰森不再空洞,電力十足的眼睛輕輕閉著,優美的薄唇微微上揚,彷彿正在做著美夢,所有的痛苦折磨都已遠離。
這樣你就開心了嗎?小翎望著那張曾經俊美,現在毫無生命跡象的臉,心中輕輕問著:一定要這樣,你才能解脫嗎?你沒有其他想做的事了嗎?
不可能的,自殺的人不可能解脫的。千秋說過,自殺者的靈魂會一直留在死亡的地方,精神一次又一次地重覆死時的景象,永遠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刻。別的不說,千秋只是不小心摔死,就在七星山上困了一年,更何況是自殺的人?
這樣是不行的,學長!
小翎緊抓著他的手,大聲說:「你一定要醒過來!你身上纏的髒東西,我們可以一起解決,總之你不能就這樣死掉!」
這時,旁邊的維生儀器忽然嗶嗶作響,尖銳的聲音震得人心慌。小翎急忙按下呼叫鈴,沒一會兒幾個護士跟一個醫生衝了進來,開始急救。
小翎當然被趕了出去,只聽到一句:「生命跡象微弱,準備電擊!」
他站在病房外,覺得自己的性命好像也被抽走一半。千秋走了,安修平危在旦夕,天底下到底還有哪個人是真正了解他的?為什麼他就這麼沒用,永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要的人離開?
「陳少翎!」
伴隨著充滿怒氣的呼喚,蔡志恒出現在他面前。
小翎心情一沈,勉強一笑:「你不是在上寒假輔導?」
志恒冷冷地說:「早就下課了。我看你是沒日沒夜待在醫院裏,連時間都搞不清楚吧?」
「‧‧我待會再跟你說好嗎?我學長現在在急救,很危險,我真的沒心情‧‧」
「你『總是』沒心情。」志恒怨恨地說。
小翎的眼淚快要飆出來了:「你就不能再等個幾分鐘嗎?」
「急救交給醫生就好了,你再急也沒用。」
小翎高聲說:「今天如果換了是你的親人躺在裏面,你會說這種話嗎?」
「哦,原來你學長是你的親人啊!是幾等親?直系旁系還是姻親啊?」
「志恒!」
這時一個護士走出來:「兩位同學,請不要在這裏吵鬧。麻煩出去。」
小翎只好跟著志恒來到樓梯間,卻仍不時伸長脖子向病房的方向張望。志恒看到小翎憂心忡忡的樣子,更加火大。
「別看了,這麼遠看不到的!」
小翎無奈地回頭看他:「你在生什麼氣?」
「我生什麼氣?你算算你把我晾在旁邊多久了?搞不好連我死了你都不知道哩!」
「不要說這種話!」一聽到「死」字,他就覺得全身發冷。
志恒有些愧疚,一時沒了聲音。
小翎知道自己確實冷落了他,一陣心虛:「對不起,我真的很擔心我學長‧‧」
「他到底是你什麼人?」志恒毫不留情地問。
「我說了啊,他是‧‧」
「再要好的朋友,隔兩天來看一看就很夠意思了,哪有人像你這樣天天來,一來就黏在他床邊不動的?又不是他老婆!」
「你想太多了,因為他家人不方便,我幫個忙有什麼關係?換了是你一定也會這樣做的。」
「也許吧。但是我不會溫柔地握著他的手,對著一個根本聽不到的人情話綿綿講個沒完。」
小翎頓時滿臉通紅:「你‧‧」
「我昨天也來過。我站在病房門口,看著你一直對他說話,看了二十分鐘,你連頭都沒回一個。」
「你又沒出聲叫我‧‧」他聲音低得不能再低,這場面還真的頗尷尬。
「我看是你眼裏只有你學長吧?」
「志恒‧‧」小翎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我再問你一次,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也再回答你一次,只是學長跟學弟而已。」
「我不信。第一次在學校見面,我就覺得很奇怪,你學長好像特別關心你,還一直追問你跟我有沒有上床?」
「我說過,他那個人向來是這樣,有話直說。」
「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你是同性戀?」
小翎惡狠狠地說:「這個很希奇嗎?早在我高一的時候,就全校都知道了!」
志恒臉色變得更難看了:「哦。也就是說,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你這邊,我們其他人都是迫害你的壞蛋了?」
「我沒這麼說,只是希望你了解學長在我心中的地位而已。」
「既然他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不乾脆跟他在一起?」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小翎強忍著氣:「因為我們本來就不是這種關係啊。你以為我是同性戀,就隨便哪個男人都好嗎?」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整天做一堆讓人誤會的事!每次在街上遇到他,你就含情脈脈盯著他一直看,到底當我是什麼?」
小翎實在很想吐血:「我哪有含情脈脈啊?」
「在我看來是這樣。」
「我是這麼靠不住的人嗎?」
志恒臉色一僵,思索了片刻。「老實說,從開學的時候起,你就會常常忽然變成我不認識的人;尋寶遊戲結束以後有稍微好一點,但我還是完全不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麼。最重要的是,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另一個人,在我看來就是安修平。講得難聽一點,我認為你心裏根本沒有我。」
小翎只覺胸口如受重擊,先是一陣劇痛,然後變得冰冷。志恒的指責,他竟然一句也沒辦法反駁,只感覺到強烈的罪惡感。
他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沒辦法,雖然時間地點都不對,但也只能趁現在做個了斷。
抱著必死的決心開了口:「志恒,老實說,我覺得我們還是‧‧」
話才剛出口,他非常驚訝地發現,他的唇被志恒堵住了。
志恒狠狠地吻著他,好像想連他的靈魂一併掠取。有幾個醫院員工經過,報以驚愕厭惡的眼神,但志恒完全沒注意。
許久,志恒終於放開被他吻得發昏的小翎。「你想說『我們還是不行』,是不是?你真的認為我不行嗎?」
「‧‧‧‧」小翎呆呆地看著他。雖然經過了這麼熱情的吻,他卻覺得全身發冷。
「我承認,當初要求交往的確是在賭氣,剛開始完全是硬著頭皮在進行。但是現在,我一點都不覺得勉強,拿起電話總是第一個想要打給你,看到漂亮女生也沒有以前那麼興奮了。這幾天看不到你,我每天都覺得很不舒服,渾身不對勁。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真的愛上你了。」
聽到這嘔心瀝血的告白,小翎眼中蓄滿熱淚,心中也在滴血。
高一的時候,他是多麼渴望聽到這句話啊!但是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聽到呢?
人生最無奈的場面莫過於此:為了自己追求的目標努力奮鬥,使盡渾身解數,吃足了苦頭,好不容易得到了追求的東西,卻赫然發現,他已經不想要了。
事實就是事實,他的心早就跟著另一個人走了。
望著志恒專注的神情,小翎頓時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殘忍的事。為什麼他沒有在千秋走後立刻跟志恒分手,而是拖到志恒真的對他動情以後呢?他真是個大笨蛋!
「那麼你呢?你愛我嗎?我知道你以前愛我,但是現在呢?我一次也沒聽你說過。」志恒急切地想要答案。
小翎張口,卻半晌出不了聲。這副表情激怒了志恒。
「不要一臉為難好不好?你已經不愛我了,對不對?搞不好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只是在耍我而已!」
小翎為他的怒吼聲瑟縮了一下,緩緩地說:「不是的。只是我‧‧我已經沒辦法愛你了。對不起‧‧」說到這裏,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這種說法對志恒無疑是火上加油。「說什麼屁話?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就是了?自己移情別戀就直說,不要講成是我的錯!你哭什麼?欺騙別人感情的人有什麼資格裝可憐?」
「是我不好,我一開始就不該答應跟你交往,可是我沒有欺騙你,我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志恒眼中噴火,臉孔扭曲,再也不是他當初認識的那個爽朗少年。
「你少來這套。阿Q說得沒錯,你們這種人最喜歡向正常人出手,只為了證明你們很厲害,然後等得到手就甩掉。反正你們只喜歡天天換床伴,根本不會為一個人定下來,對不對?」
「我才不做這種事!」
小翎看到志恒狂怒的臉,比當初被李詩云背叛還要更激動。他並不害怕,只覺得悲傷和愧疚正在逐漸撕裂他。一個好好的人,居然被自己弄成這樣!這筆情債他怎麼還得起?
但是他無能為力。他跟志恒就像在跑步,原本志恒遠遠地跑在前面,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為了趕上他,拼命往前衝,沒想到當他回過神來,已經衝過頭跑到志恒前頭去了,而且他沒辦法回頭等他。愛情是不等人的,時間一過它就是會飛掉,再怎麼追趕也沒用。除了愧疚,他什麼也不能做。
「不然是怎樣?是我床上功夫不夠好?不夠疼你?還是你根本就身邊男人多到用不完,不希罕我一個?」
「你小聲一點,這樣會驚動醫院的人‧‧」
志恒放聲大吼:「你敢作還怕人家說嗎?我為了你連性向都變了,你現在居然跟我說你沒辦法愛我?你對得起良心嗎?」
「呵呵呵,好偉大的犧牲啊。」
冰冷的聲音讓志恒和小翎同時跳了起來。聲音的來源是一個穿著病人服裝的青年,形銷骨立,彷彿連冷氣機的風都可以把他吹走,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卻讓人不敢正視。
小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昏睡了近一個月,已呈植物人狀態,剛才還發生緊急狀況急救的安修平,居然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學長!」他又驚又喜,跑上前去拉著安修平:「你‧‧你沒事了?」
安修平疲倦地點頭:「麻煩別拉我,我快站不住了。」
「那你快回病房休息。我去叫護士‧‧」
「等等,我們先把話講清楚再說。聽到這種白痴話,我要不駁回去絕對睡不著。」安修平彷彿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處處高人一等的資優生,微偏著頭盯著志恒,唇邊帶著淡淡的冷笑。不知何故,他這表情讓小翎直覺聯想到另一個人。
「這位學弟,我請教一下:是誰向小翎提出交往的?」
志恒通紅的臉僵了一下:「我,怎麼樣?」
「那麼是誰主動要求小翎上床的?」
「喂,那是因為你在旁邊囉里叭嗦,我才‧‧」
安修平冷冷地說:「我有拿刀子逼你嗎?還是小翎對你下藥?」
「‧‧‧‧」
「那個時候,你只要說一聲『我想我還是不行』,沒有一個人會怪你,你偏要逞強。等上了壘再來哭哭啼啼要人家負責任,你當你是清朝的大小姐,看你一眼就得娶你嗎?」
志恒高聲反駁:「放屁!你知道一個人要改變自己的性向,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安修平挑眉:「你的意思是說,因為你這位清白正直的異性戀者,為了小翎自甘墮落變成骯髒的同性戀,等於是給他莫大的恩典,所以他應該要感激得五體投地,一輩子當你的奴隸嘍?」
「奴個頭啦!」志恒氣瘋了:「我這麼愛他,他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的感情?」
小翎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佳沅的名言:「我就是不爽讓你愛,怎樣?」那時只覺得這話真夠狠,現在才發現事實如此。
「同性戀跟異性戀都一樣,一要靠緣份,二要靠競爭。感情沒了就是沒了,你鬼吼鬼叫又有什麼用?別的男人就是比你好,你還想怎麼樣?不要以為你改性向就多委屈,又沒人求你改!談戀愛本來就要心甘情願,自己決定的事又在這兒嘰嘰歪歪,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學長,夠了,不要再說了。」小翎痛苦難當。他很感謝安修平幫他說話,但安修平罵得越痛快,他對志恒的歉疚就越深。不管有多少理由,他就是傷害了志恒,而這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
「我不喜歡做爛好人,該講的話就要講。」安修平冷冷地說:「明明是個自私自利沒大腦的豬頭,還好意思自以為是情聖,每次看到這種人,我就巴不得把一天三餐都吐出來。」
小翎衝口大叫:「這不關你事,請你安靜一點好不好?上次也是這樣,都是你在旁邊意見一堆才搞得亂七八糟,我也沒有拜託你啊!」說完他馬上後悔: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對不起學長,我‧‧」
他結結巴巴地試圖解釋,沒想到安修平蒼白的臉上卻浮現一絲笑容。
「你說不關我事,是吧?」
「呃‧‧」
「那麼這樣如何?」猛然伸手按住小翎後腦勺,吻上了他的唇。
「嗚!」小翎大吃一驚,怎麼也不敢相信安修平會對他做出這種舉動。最重要的是,他的吻竟然有種驚人的熟悉感‧‧
安修平將陷入呆滯狀態的小翎放開,又是微微一笑:「我說了,戀愛要靠競爭。現在我加入競爭,總該跟我有關了吧?」
「‧‧‧‧」小翎已經完全失去語言能力了。
志恒氣瘋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姦情!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故意串通起來耍我,是不是?兩個不要臉的玻璃‧‧」
他們發出的噪音已經超過了忍受限度,幾名護士和醫護員圍了過來。
「三位同學,這裏是醫院,拜託你們不要大吵大鬧好嗎?」
「病人就該回病房休息!你是哪一間病房的?」
小翎回過神來:「對啊,學長,你還是先回去休息,改天再說‧‧」
志恒發瘋似地大叫:「陳少翎!安修平!你們兩個今天一定要給我講清楚,不要以為可以輕鬆了事!」
「這位同學你安靜點!」
在一片混亂中,安修平高聲說:「我再講一句話,一句就好!」
眾人稍稍安靜了下來,看他要說什麼重要的話。
沒想到他居然丟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大家有聽過那個『為什麼不讓他進來』的故事嗎?」
「什麼?」眾人都莫名其妙。
安修平耐心地解釋:「那個是老掉牙的故事了。一個醫生跟一個護士搭電梯,途中有別人要進來,醫生忽然把電梯門關上不讓他搭,護士問他『你為什麼不讓他進來』,醫生說‧‧」
志恒不耐煩地說:「醫生說那個人手上用紅線綁了名牌,所以是太平間裏跑出來的。然後護士就舉起手說『是這條紅線嗎』。這種時候講鬼故事幹嘛?你拿人當傻瓜啊?」
「不,我只想問一個問題。」安修平抬起手臂:「難道沒人看到這條紅線嗎?」
※
小翎帶著一束花來到隔離病房前面,登記了自己的姓名跟證件,還得接受護士滿懷怨恨的盤問。
雖說報紙上偶爾會出現有人被醫生宣告死亡後又恢復生命跡象的奇聞,但是原本是植物人狀態,急救無效推入太平間後居然又自己走出來的,安修平可算是史上第一人。他那句「沒人看到這條紅線嗎」,已經成了這間醫院的名言。
正因如此,護士每天得阻止那些挖不到新聞的記者,跟某些對神祕學特別好奇的人士騷擾病人,已是煩不勝煩。
小翎敲了門,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請進。」
隔離病房設備相當好,最棒的是床邊那扇視野絕佳的大玻璃窗。床上的安修平正望著窗外,難得的陽光映得他一身金黃,他回頭對小翎微微一笑,竟炫目得讓小翎睜不開眼睛。
這真的是安修平嗎?那個飽受惡鬼纏身之苦,頭上永遠罩著一片黑氣的安修平?
然而,病房內卻瀰漫著濃濃的酒味,跟這片祥和的氣氛大大不配。
「學長,你喝酒?」
「怎麼可能?」安修平笑了:「吃過午餐以後,我老弟帶了一群朋友殺進來,一面觀賞活殭屍一面開啤酒派對,鬧得太過份結果全被護士轟出去了。護士清啤酒罐清得一肚子火,真是對不起她。」
小翎暗自心驚,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爸爸呢?」
「哦,他啊?他前天來過,原本還客客氣氣跟我寒暄,然後馬上變臉罵我丟盡他的臉。說真的這哪能怪我,我又不是故意要復活的。」
「‧‧‧‧」
「不過也難怪他心情不好。當初醫院提醒他先準備後事,他就跑去訂了一個很貴的靈骨塔,誰曉得現在用不著了,又不能退訂金,真的是虧大了說。」
「學長‧‧」小翎低聲說:「請你不要用這麼輕鬆的口氣來講這些難過的事好嗎?這樣只會讓人更心酸而已。」
安修平注視著他,眼神十分感動。然後他笑了:「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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