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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辣の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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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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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28: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難現魚籃

卻說孫大聖與八戒、沙僧辭陳老來至河邊,道:「兄弟,你兩個議定,哪一個先下水。」八戒道:「哥啊,我兩個手段不見怎的,還得你先下水。」行者道:「不瞞賢弟說,若是山裡妖精,全不用你們費力,水中之事,我去不得。就是下海行江,我須要捻著避水訣,或者變化甚麼魚蟹之形才去得。若是那般捻訣,卻輪不得鐵棒,使不得神通,打不得妖怪。我久知你兩個乃慣水之人,所以要你兩個下去。」沙僧道:「哥啊,小弟雖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去,哥哥變作甚麼模樣,或是我馱著你,分開水道,尋著妖聖的巢穴,你先進去打聽打聽。若是師父不曾傷損,還在那裡,我們好努力征討。假若不是這怪弄法,或者渰殺師父,或者被妖吃了,我等不須苦求,早早的別尋道路何如?」行者道:「賢弟說的有理,你們哪個馱我?」

八戒暗喜道:「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原來不會水,等老豬馱他,也捉弄他捉弄!」呆子笑嘻嘻的叫道:「哥哥,我馱你。」行者就知有意,卻便將計就計道:「是,也好,你比悟淨還有些膂力。」八戒就背著他。沙僧剖開水路,弟兄們同入通天河內。向水底下行有百十里遠近,那呆子要捉弄行者,行者隨即拔下一根毫毛,變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變作一個豬虱子,緊緊的貼在他耳朵裡。八戒正行,忽然打個躘踵,得故把行者往前一摜,撲的跌了一跤。原來那個假身本是毫毛變的,卻就飄起去,無影無形。

沙僧道:「二哥,你是怎麼說?不好生走路,就跌在泥裡,便也罷了,卻把大哥不知跌在哪裡去了!」八戒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死活,我和你且去尋師父去。」沙僧道:「不好,還得他來,他雖水性不知,他比我們乖巧。若無他來,我不與你去。」行者在八戒耳朵裡,忍不住高叫道:「悟淨!老孫在這裡也。」沙僧聽得,笑道:「罷了!這呆子是死了!你怎麼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聞聲不見面,卻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裡磕頭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師父上岸陪禮。你在哪裡做聲?就影殺我也!你請現原身出來,我馱著你,再不敢沖撞你了。」行者道:「是你還馱著我哩。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絮絮叨叨,只管唸誦著陪禮,爬起來與沙僧又進。

行了又有百十里遠近,忽抬頭望見一座樓台,上有「水黿之第」四個大字。沙僧道:「這廂想是妖精住處,我兩個不知虛實,怎麼上門索戰?」行者道:「悟淨,那門裡外可有水麼?」沙僧道:「無水。」行者道:「既無水,你再藏隱在左右,待老孫去打聽打聽。」好大聖,爬離了八戒耳朵裡,卻又搖身一變,變作個長腳蝦婆,兩三跳跳到門裡。睜眼看時,只見那怪坐在上面,眾水族擺列兩邊,有個斑衣鱖婆坐於側手,都商議要吃唐僧。

行者留心,兩邊尋找不見,忽看見一個大肚蝦婆走將來,逕往西廊下立定。行者跳到面前稱呼道:「姆姆,大王與眾商議要吃唐僧,唐僧卻在哪裡?」蝦婆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結冰,昨日拿在宮後石匣中間,只等明日他徒弟們不來吵鬧,就奏樂享用也。」行者聞言,演了一會,逕直尋到宮後,看果有一個石匣,卻像人家槽房裡的豬槽,又似人間一口石棺材之樣,量量足有六尺長短;卻伏在上面,聽了一會,只聽得三藏在裡面嚶嚶的哭哩。行者不言語,側耳再聽,那師父挫得牙響,哏了一聲道:

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時多少水災纏。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墮渺淵。
前遇黑河身有難,今逢冰解命歸泉。不知徒弟能來否,可得真經返故園?

行者忍不住叫道:「師父莫恨水災,經云,土乃五行之母,水乃五行之源。無土不生,無水不長。老孫來了!」三藏聞得道:「徒弟啊,救我耶!」行者道:「你且放心,待我們擒住妖精,管教你脫難。」三藏道:「快些兒下手!再停一日,足足悶殺我也!」行者道:「沒事沒事!我去也!」急回頭,跳將出去,到門外現了原身叫:「八戒!」那呆子與沙僧近道:「哥哥,如何?」行者道:「正是此怪騙了師父。師父未曾傷損,被怪物蓋在石匣之下。你兩個快早挑戰,讓老孫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個佯輸,引他出水,等我打他。」沙僧道:「哥哥放心先去,待小弟們鑒貌辨色。」這行者捻著避水法,鑽出波中,停立岸邊等候不題。

你看那豬八戒行兇,闖至門前,厲聲高叫:「潑怪物!送我師父出來!」慌得那門裡小妖急報:「大王,門外有人要師父哩!」妖邪道:「這定是那潑和尚來了。」叫:「快取披掛兵器來!」眾小妖連忙取出。妖邪結束了,執兵器在手,即命開門,走將出來。八戒與沙僧對列左右,見妖邪怎生披掛。好怪物!你看他:

頭戴金盔晃且輝,身披金甲掣虹霓。腰圍寶帶團珠翠,足踏煙黃靴樣奇。
鼻準高隆如嶠聳,天庭廣闊若龍儀。眼光閃灼圓還暴,牙齒鋼鋒尖又齊。
短髮蓬鬆飄火焰,長鬚瀟灑挺金錐。口咬一枝青嫩藻,手拿九瓣赤銅錘。
一聲咿啞門開處,響似三春驚蟄雷。這等形容人世少,敢稱靈顯大王威。

妖邪出得門來,隨後有百十個小妖,一個個輪槍舞劍,擺開兩哨,對八戒道:「你是哪寺裡和尚,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我把你這打不死的潑物!你前夜與我頂嘴,今日如何推不知來問我?我本是東土大唐聖僧之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經者。你弄玄虛,假做甚麼靈感大王,專在陳家莊要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陳清家一秤金,你不認得我麼?」那妖邪道:「你這和尚,甚沒道理!你變做一秤金,該一個冒名頂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傷了我手背,已此讓了你,你怎麼又尋上我的門來?」八戒道:「你既讓我,卻怎麼又弄冷風,下大雪,凍結堅冰,害我師父?快早送我師父出來,萬事皆休!牙迸半個不字,你只看看手中鈀,決不饒你!」妖邪聞言,微微冷笑道:「這和尚賣此長舌,胡誇大口。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凍河,攝你師父。你今嚷上門來,思量取討,只怕這一番不比那一番了。那時節,我因赴會,不曾帶得兵器,誤中你傷。你如今且休要走,我與你交敵三合,三合敵得我過,還你師父;敵不過,連你一發吃了。」八戒道:「好乖兒子!正是這等說!仔細看鈀!」妖邪道:「你原來是半路上出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兒,你真個有些靈感,怎麼就曉得我是半路出家的?」妖邪道:「你會使鈀,想是雇在哪裡種園,把他釘鈀拐將來也。」八戒道:「兒子,我這鈀不是那築地之鈀,你看

巨齒鑄就如龍爪,遜金妝來似蟒形。若逢對敵寒風灑,但遇相持火焰生。
能與聖僧除怪物,西方路上捉妖精。輪動煙雲遮日月,使開霞彩照分明。
築倒太山千虎怕,掀翻大海萬龍驚。饒你威靈有手段,一築須教九窟窿!」

那個妖邪哪裡肯信,舉銅錘劈頭就打,八戒使釘鈀架住道:「你這潑物,原來也是半路上成精的邪魔!」那怪道:「你怎麼認得我是半路上成精的?」八戒道:「你會使銅錘,想是雇在哪個銀匠家扯爐,被你得了手,偷將出來的。」妖邪道:「這不是打銀之錘,你看

九瓣攢成花骨朵,一竿虛孔萬年青。原來不比凡間物,出處還從仙苑名。
綠房紫菂瑤池老,素質清香碧沼生。因我用功摶煉過,堅如鋼銳徹通靈。
槍刀劍戟渾難賽,鉞斧戈矛莫敢經。縱讓你鈀能利刃,湯著吾錘迸折釘!」
沙和尚見他兩個攀話,忍不住近前高叫道:「那怪物休得浪言!古人云,口說無憑,做出便見。不要走!且吃我一杖!」妖邪使錘桿架住道:「你也是半路裡出家的和尚。」沙僧道:「你怎麼認得?」妖邪道:「你這個模樣,像一個磨博士出身。」沙僧道:「如何認得我像個磨博士?」妖邪道:「你不是磨博士,怎麼會使趕麵杖?」沙僧罵道:「你這孽障,是也不曾見!

這般兵器人間少,故此難知寶杖名。出自月宮無影處,梭羅仙木琢磨成。
外邊嵌寶霞光耀,內裡鑽金瑞氣凝。先日也曾陪御宴,今朝秉正保唐僧。
西方路上無知識,上界宮中有大名。喚做降妖真寶杖,管教一下碎天靈!」

那妖邪不容分說,三家變臉,這一場,在水底下好殺:銅錘寶杖與釘鈀,悟能悟淨戰妖邪。一個是天蓬臨世界,一個是上將降天涯。他兩個夾攻水怪施威武,這一個獨抵神僧勢可誇。有分有緣成大道,相生相剋秉恆沙。土克水,水乾見底;水生木,木旺開花。禪法參修歸一體,還丹炮煉伏三家。土是母,發金芽,金生神水產嬰娃;水為本,潤木華,木有輝煌烈火霞。攢簇五行皆別異,故然變臉各爭差。看他那銅錘九瓣光明好,寶杖千絲彩繡佳。鈀按陰陽分九曜,不明解數亂如麻。捐軀棄命因僧難,捨死忘生為釋迦。致使銅錘忙不墜,左遮寶杖右遮鈀。

三人在水底下鬥經兩個時辰,不分勝敗。豬八戒料道不得贏他,對沙僧丟了個眼色,二人詐敗佯輸,各拖兵器,回頭就走。那怪物叫:「小的們,紮住在此,等我趕上這廝,捉將來與汝等湊吃呀!」你看他如風吹敗葉,似雨打殘花,將他兩個趕出水面。

那孫大聖在東岸上,眼不轉睛,只望著河邊水勢,忽然見波浪翻騰,喊聲號吼,八戒先跳上岸道:「來了!來了!」沙僧也到岸邊道:「來了!來了!」那妖邪隨後叫:「哪裡走!」才出頭,被行者喝道:「看棍!」那妖邪閃身躲過,使銅錘急架相還。一個在河邊湧浪,一個在岸上施威。搭上手未經三合,那妖遮架不住,打個花,又淬於水裡,遂此風平浪息。

行者回轉高崖道:「兄弟們,辛苦啊。」沙僧道:「哥啊,這妖精,他在岸上覺到不濟,在水底也盡利害哩!我與二哥左右齊攻,只戰得個兩平,卻怎麼處置救師父也?」行者道:「不必疑遲,恐被他傷了師父。」八戒道:「哥哥,我這一去哄他出來,你莫做聲,但只在半空中等候,估著他鑽出頭來,卻使個搗蒜打,照他頂門上著著實實一下!縱然打不死他,好道也護疼發暈,卻等老豬趕上一鈀,管教他了帳!」行者道:「正是!正是!這叫做『裡迎外合』,方可濟事。」他兩個復入水中不題。

卻說那妖邪敗陣逃生,回歸本宅,眾妖接到宮中,鱖婆上前問道:「大王趕那兩個和尚到哪方來?」妖邪道:「那和尚原來還有一個幫手。他兩個跳上岸去,那幫手輪一條鐵棒打我,我閃過與他相持。也不知他那棍子有多少斤重,我的銅錘莫想架得他住,戰未三合,我卻敗回來也。」鱖婆道:「大王,可記得那幫手是甚相貌?」妖邪道:「是一個毛臉雷公嘴,喳耳朵,折鼻樑,火眼金睛和尚。」鱖婆聞說,打了一個寒噤道:「大王啊!虧了你識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決然不得全生!那和尚我認得他。」妖邪道:「你認得他是誰?」鱖婆道:「我當年在東洋海內,曾聞得老龍王說他的名譽,乃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混元一氣上方太乙金仙美猴王齊天大聖,如今歸依佛教,保唐僧往西天取經,改名喚做孫悟空行者。他的神通廣大,變化多端,大王,你怎麼惹他!今後再莫與他戰了。」

說不了,只見門裡小妖來報:「大王,那兩個和尚又來門前索戰哩!」妖精道:「賢妹所見甚長,再不出去,看他怎麼。」急傳令,叫:「小的們,把門關緊了,正是任君門外叫,只是不開門。讓他纏兩日,性攤了回去時,我們卻不自在受用唐僧也!」那小妖一齊都搬石頭,塞泥塊,把門閉殺。八戒與沙僧連叫不出,呆子心焦,就使釘鈀築門。那門已此緊閉牢關,莫想能夠;被他七八鈀築破門扇,裡面卻都是泥土石塊,高迭千層。沙僧見了道:「二哥,這怪物懼怕之甚,閉門不出,我和你且回上河崖,再與大哥計較去來。」八戒依言,徑轉東岸。

那行者半雲半霧,提著鐵棒等哩。看見他兩個上來,不見妖怪,即按雲頭迎至岸邊,問道:「兄弟,那話兒怎麼不上來?」沙僧道:「那怪物緊閉宅門,再不出來見面,被二哥打破門扇看時,那裡面都使些泥土石塊實實的迭住了。故此不能得戰,卻來與哥哥計議,再怎麼設法去救師父。」行者道:「似這般卻也無法可治。你兩個只在河岸上巡視著,不可放他往別處走了,待我去來。」八戒道:「哥哥,你往哪裡去?」行者道:「我上普陀巖拜問菩薩,看這妖怪是哪裡出身,姓甚名誰。尋著他的祖居,拿了他的家屬,捉了他的四鄰,卻來此擒怪救師。」八戒笑道:「哥啊,這等幹,只是忒費事,耽擱了時辰了。」行者道:「管你不費事,不耽擱!我去就來!」

好大聖,急縱祥光,躲離河口,徑赴南海。哪裡消半個時辰,早望見落伽山不遠,低下雲頭,徑至普陀崖上。只見那二十四路諸天與守山大神、木叉行者、善財童子、捧珠龍女,一齊上前,迎著施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有事要見菩薩。」眾神道:「菩薩今早出洞,不許人隨,自入竹林裡觀玩。知大聖今日必來,吩咐我等在此候接大聖,不可就見。請在翠巖前聊坐片時,待菩薩出來,自有道理。」行者依言,還未坐下,又見那善財童子上前施禮道:「孫大聖,前蒙盛意,幸菩薩不棄收留,早晚不離左右,專侍蓮台之下,甚得善慈。」行者知是紅孩兒,笑道:「你那時節魔業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孫是好人也。」行者久等不見,心焦道:「列位與我傳報傳報,但遲了,恐傷吾師之命。」諸天道:「不敢報,菩薩吩咐,只等他自出來哩。」行者性急,哪裡等得,急縱身往裡便走。噫!

這個美猴王,性急能鵲薄。諸天留不住,要往裡邊皋。
拽步入深林,睜眼偷覷著。遠觀救苦尊,盤坐襯殘箬。
懶散怕梳妝,容顏多綽約。散挽一窩絲,未曾戴纓絡。
不掛素藍袍,貼身小襖縛。漫腰束錦裙,赤了一雙腳。
披肩繡帶無,精光兩臂膊。玉手執鋼刀,正把竹皮削。

行者見了,忍不住厲聲高叫道:「菩薩,弟子孫悟空志心朝禮。」菩薩叫:「外面俟候。」行者叩頭道:「菩薩,我師父有難,特來拜問通天河妖怪根源。」菩薩道:「你且出去,待我出來。」行者不敢強,只得走出竹林,對眾諸天道:「菩薩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麼不坐蓮台,不妝飾,不喜歡,在林裡削篾做甚?」諸天道:「我等卻不知。今早出洞,未曾妝束,就入林中去了,又叫我等在此接候大聖,必然為大聖有事。」行者沒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時,只見菩薩手提一個紫竹籃兒出林道:「悟空,我與你救唐僧去來。」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請菩薩著衣登座。」菩薩道:「不消著衣,就此去也。」那菩薩撇下諸天,縱祥雲騰空而去,孫大聖只得相隨。頃刻間,到了通天河界,八戒與沙僧看見道:「師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麼亂嚷亂叫,把一個未梳妝的菩薩逼將來也。」說不了,到於河岸。

二人下拜道:「菩薩,我等擅幹,有罪!有罪!」菩薩即解下一根束襖的絲絛,將籃兒拴定,提著絲絛,半踏雲彩,拋在河中,往上溜頭扯著,口唸頌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唸了七遍,提起籃兒,但見那籃裡亮灼灼一尾金魚,還□眼動鱗。菩薩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師父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救得師父?」菩薩道:「這籃兒裡不是?」八戒與沙僧拜問道:「這魚兒怎生有那等手段。」菩薩道:「他本是我蓮花池裡養大的金魚,每日浮頭聽經,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銅錘,乃是一枝未開的菡萏,被他運煉成兵。不知是哪一日,海潮泛漲,走到此間。我今早扶欄看花,卻不見這廝出拜,掐指巡紋,算著他在此成精,害你師父,故此未及梳妝,運神功,織個竹籃兒擒他。」行者道:「菩薩,既然如此,且待片時,我等叫陳家莊眾信人等,看看菩薩的金面:一則留恩,二來說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養。」菩薩道:「也罷,你快去叫來。」

那八戒與沙僧,一齊飛跑至莊前,高呼道:「都來看活觀音菩薩!都來看活觀音菩薩!」一莊老幼男女,都向河邊,也不顧泥水,都跪在裡面,磕頭禮拜。內中有善圖畫者,傳下影神,這才是魚籃觀音現身。當時菩薩就歸南海。

八戒與沙僧分開水道,徑往那水黿之第找尋師父。原來那裡邊水怪魚精,盡皆死爛。卻入後宮,揭開石匣,馱著唐僧,出離波津,與眾相見。那陳清兄弟叩頭稱謝道:「老爺不依小人勸留,致令如此受苦。」行者道:「不消說了。你們這裡人家,下年再不用祭賽,那大王已此除根,永無傷害。陳老兒,如今才好累你,快尋一隻船兒,送我們過河去也。」那陳清道:「有!有!有!」就教解板打船,眾莊客聞得此言,無不喜捨。那個道我買桅篷,這個道我辦篙槳,有的說我出繩索,有的說我雇水手。正都在河邊上吵鬧,忽聽得河中間高叫:「孫大聖不要打船,花費人家財物,我送你師徒們過去。」眾人聽說,個個心驚,膽小的走了回家,膽大的戰兢兢貪看。須臾那水裡鑽出一個怪來,你道怎生模樣:

方頭神物非凡品,九助靈機號水仙。曳尾能延千紀壽,潛身靜隱百川淵。
翻波跳浪沖江岸,向日朝風臥海邊。養氣含靈真有道,多年粉蓋癩頭黿。

那老黿又叫:「大聖,不要打船,我送你師徒過去。」行者輪著鐵棒道:「我把你這個孽畜!若到邊前,這一棒就打死你!」老黿道:「我感大聖之恩,情願辦好心送你師徒,你怎麼反要打我?」行者道:「與你有甚恩惠?」老黿道:「大聖,你不知這底下水黿之第,乃是我的住宅,自歷代以來,祖上傳留到我。我因省悟本根,養成靈氣,在此處修行,被我將祖居翻蓋了一遍,立做一個水黿之第。那妖邪乃九年前海嘯波翻,他趕潮頭,來於此處,仗逞兇頑,與我爭鬥,被他傷了我許多兒女,奪了我許多眷族。我鬥他不過,將巢穴白白的被他佔了。今蒙大聖至此搭救唐師父,請了觀音菩薩掃淨妖氛,收去怪物,將第宅還歸於我,我如今團圞老小,再不須挨土幫泥,得居舊舍。此恩重若丘山,深如大海。且不但我等蒙惠,只這一莊上人,免得年年祭賽,全了多少人家兒女,此誠所謂一舉而兩得之恩也!敢不報答?」

行者聞言,心中暗喜,收了鐵棒道:「你端的是真實之情麼?」老黿道:「因大聖恩德洪深,怎敢虛謬?」行者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賭咒。」那老黿張著紅口,朝天發誓道:「我若真情不送唐僧過此通天河,將身化為血水!」行者笑道:「你上來,你上來。」老黿卻才負近岸邊,將身一縱,爬上河崖。眾人近前觀看,有四丈圍圓的一個大白蓋。行者道:「師父,我們上他身,渡過去也。」三藏道:「徒弟呀,那層冰厚凍,尚且迍邅,況此黿背,恐不穩便。」老黿道:「師父放心,我比那層冰厚凍,穩得緊哩,但歪一歪,不成功果!」行者道:「師父啊,凡諸眾生,會說人話,決不打誑語。」叫:「兄弟們,快牽馬來。」到了河邊,陳家莊老幼男女,一齊來拜送。

行者教把馬牽在白黿蓋上,請唐僧站在馬的頸項左邊,沙僧站在右邊,八戒站在馬後,行者站在馬前,又恐那黿無禮,解下虎筋絛子,穿在老黿的鼻之內,扯起來像一條韁繩,卻使一隻腳踏在蓋上,一隻腳登在頭上,一隻手執著鐵棒,一隻手扯著韁繩,叫道:「老黿,慢慢走啊,歪一歪兒,就照頭一下!」老黿道:「不敢!不敢!」他卻蹬開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眾人都在岸上,焚香叩頭,都唸南無阿彌陀佛,這正是真羅漢臨凡,活菩薩出現。眾人只拜的望不見形影方回,不題。

卻說那師父駕著白黿,哪消一日,行過了八百里通天河界,乾手乾腳的登岸。三藏上崖,合手稱謝道:「老黿累你,無物可贈,待我取經回謝你罷。」老黿道:「不勞師父賜謝。我聞得西天佛祖無滅無生,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我在此間,整修行了一千三百餘年,雖然延壽身輕,會說人語,只是難脫本殼。萬望老師父到西天與我問佛祖一聲,看我幾時得脫本殼,可得一個人身。」三藏響允道:「我問,我問。」那老黿才淬水中去了。行者遂伏侍唐僧上馬,八戒挑著行囊,沙僧跟隨左右,師徒們找大路,一直奔西。

這個是:聖僧奉旨拜彌陀,水遠山遙災難多。意志心誠不懼死,白黿馱渡過天河。畢竟不知此後還有多少路程,還有甚麼凶吉,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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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發表於 2010-4-13 09:2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情亂性從因愛欲 神昏心動遇魔頭

詞曰:心地頻頻掃,塵情細細除,莫教坑塹陷毗盧。本體常清淨,方可論元初。
性燭須挑剔,曹溪任吸呼,勿令猿馬氣聲粗。晝夜綿綿息,方顯是功夫。

這一首詞,牌名《南柯子》。單道著唐僧脫卻通天河寒冰之災,踏白黿負登彼岸。四眾奔西,正遇嚴冬之景,但見那林光漠漠煙中淡,山骨稜稜水外清。師徒們正當行處,忽然又遇一座大山,阻住去道,路窄崖高,石多嶺峻,人馬難行。三藏在馬上兜住韁繩,叫聲「徒弟。」那孫行者引八戒、沙僧近前侍立道:「師父,有何吩咐?」三藏道:「你看那前面山高,只恐有虎狼作怪,妖獸傷人,今番是必仔細!」行者道:「師父放心莫慮,我等兄弟三人,性和意合,歸正求真,使出蕩怪降妖之法,怕甚麼虎狼妖獸!」三藏聞言,只得放懷前進,到於谷口,促馬登崖,抬頭觀看,好山:

嵯峨矗矗,巒削巍巍。嵯峨矗矗沖霄漢,巒削巍巍礙碧空。怪石亂堆如坐虎,蒼松斜掛似飛龍。嶺上鳥啼嬌韻美,崖前梅放異香濃。澗水潺湲流出冷,巔雲黯淡過來凶。又見那飄飄雪,凜凜風,咆哮餓虎吼山中。寒鴉揀樹無棲處,野鹿尋窩沒定蹤。可歎行人難進步,皺眉愁臉把頭蒙。

師徒四眾,冒雪沖寒,戰澌澌,行過那巔峰峻嶺,遠望見山凹中有樓台高聳,房舍清幽。唐僧馬上欣然道:「徒弟啊,這一日又饑又寒,幸得那山凹裡有樓台房舍,斷乎是莊戶人家,庵觀寺院,且去化些齋飯,吃了再走。」行者聞言,急睜睛看,只見那壁廂凶雲隱隱,惡氣紛紛,回首對唐僧道:「師父,那廂不是好處。」三藏道:「見有樓台亭宇,如何不是好處?」行者笑道:「師父啊,你哪裡知道?西方路上多有妖怪邪魔,善能點化莊宅,不拘甚麼樓台房舍,館閣亭宇,俱能指化了哄人。你知道龍生九種,內有一種名『蜃』,蜃氣放出,就如樓閣淺池。若遇大江昏迷,蜃現此勢,倘有鳥鵲飛騰,定來歇翅,哪怕你上萬論千,盡被他一氣吞之。此意害人最重,那壁廂氣色兇惡,斷不可入。」三藏道:「既不可入,我卻著實饑了。」行者道:「師父果饑,且請下馬,就在這平處坐下,待我別處化些齋來你吃。」

三藏依言下馬。八戒踩定韁繩,沙僧放下行李,即去解開包裹,取出缽盂,遞與行者。行者接缽盂在手,吩咐沙僧道:「賢弟,卻不可前進,好生保護師父穩坐於此,待我化齋回來,再往西去。」沙僧領諾。行者又向三藏道:「師父,這去處少吉多凶,切莫要動身別往,老孫化齋去也。」唐僧道:「不必多言,但要你快去快來,我在這裡等你。」行者轉身欲行,卻又回來道:「師父,我知你沒甚坐性,我與你個安身法兒。」即取金箍棒,幌了一幌,將那平地下周圍畫了一道圈子,請唐僧坐在中間,著八戒、沙僧侍立左右,把馬與行李都放在近身,對唐僧合掌道:「老孫畫的這圈,強似那銅牆鐵壁,憑他甚麼虎豹狼蟲,妖魔鬼怪,俱莫敢近。但只不許你們走出圈外,只在中間穩坐,保你無虞;但若出了圈兒,定遭毒手。千萬千萬!至囑至囑!」三藏依言,師徒俱端然坐下。

行者才起雲頭,尋莊化齋,一直南行,忽見那古樹參天,乃一村莊舍。按下雲頭,仔細觀看,但只見:雪欺衰柳,冰結方塘。疏疏修竹搖青,鬱鬱喬松凝翠。幾間茅屋半裝銀,一座小橋斜砌粉。籬邊微吐水仙花,簷下長垂冰凍箸。颯颯寒風送異香,雪漫不見梅開處。

行者隨步觀看莊景,只聽得呀的一聲,柴扉響處,走出一個老者,手拖藜杖,頭頂羊裘,身穿破衲,足踏蒲鞋,拄著杖,仰身朝天道:「西北風起,明日晴了。」說不了,後邊跑出一個哈巴狗兒來,望著行者,汪汪的亂吠。老者卻才轉過頭來,看見行者捧著缽盂,打個問訊道:「老施主,我和尚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適路過寶方,我師父腹中饑餒,特造尊府募化一齋。」老者聞言,點頭頓杖道:「長老,你且休化齋,你走錯路了。」行者道:「不錯。」老者道:「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此間到那裡有千里之遙,還不去找大路而行?」行者笑道:「正是直北下,我師父現在大路上端坐,等我化齋哩。」那老者道:「這和尚胡說了。你師父在大路上等你化齋,似這千里之遙,就會走路,也須得六七日,走回去又要六七日,卻不餓壞他也?」

行者笑道:「不瞞老施主說,我才然離了師父,還不上一盞熱茶之時,卻就走到此處。如今化了齋,還要趁去做午齋哩。」老者見說,心中害怕道:「這和尚是鬼!是鬼!」急抽身往裡就走。行者一把扯住道:「施主哪裡去?有齋快化些兒。」老者道:「不方便!不方便!別轉一家兒罷!」行者道:「你這施主,好不會事!你說我離此有千里之遙,若再轉一家,卻不又有千里?真是餓殺我師父也。」那老者道:「實不瞞你說,我家老小六七口,才淘了三升米下鍋,還未曾煮熟。你且到別處去轉轉再來。」行者道:「古人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貧僧在此等一等罷。」那老者見纏得緊,惱了,舉藜杖就打。行者公然不懼,被他照光頭上打了七八下,只當與他拂癢。那老者道:「這是個撞頭的和尚!」行者笑道:「老官兒,憑你怎麼打,只要記得杖數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來。」

那老者聞言,急丟了藜杖,跑進去把門關了,只嚷:「有鬼!有鬼!」慌得那一家兒戰戰兢兢,把前後門俱關上。行者見他關了門,心中暗想:「這老賊才說淘米下鍋,不知是虛是實。常言道,道化賢良釋化愚。且等老孫進去看看。」好大聖,捻著訣,使個隱身遁法,逕走入廚中看處,果然那鍋裡氣騰騰的,煮了半鍋乾飯。就把缽盂往裡一椏,滿滿的椏了一缽盂,即駕雲回轉不題。

卻說唐僧坐在圈子裡,等待多時。不見行者回來,欠身悵望道:「這猴子往哪裡化齋去了?」八戒在旁笑道:「知他往哪裡耍子去來!化甚麼齋,卻教我們在此坐牢!」三藏道:「怎麼謂之坐牢?」八戒道:「師父,你原來不知。古人劃地為牢,他將棍子劃了圈兒,強似鐵壁銅牆,假如有虎狼妖獸來時,如何擋得他住?只好白白的送與他吃罷子。」三藏道:「悟能,憑你怎麼處治?」八戒道:「此間又不藏風,又不避冷,若依老豬,只該順著路,往西且行。師兄化了齋,駕了雲,必然來快,讓他趕來。如有齋,吃了再走。如今坐了這一會,老大腳冷!」三藏聞此言,就是晦氣星進宮,遂依呆子,一齊出了圈外。沙僧牽了馬,八戒擔了擔,那長老順路步行前進,不一時,到了那樓閣之所,原來是坐北向南之家。門外八字粉牆,有一座倒垂蓮升斗門樓,都是五色裝的,那門兒半開半掩。

八戒就把馬拴在門枕石鼓上,沙僧歇了擔子,三藏畏風,坐於門限之上。八戒道:「師父,這所在想是公侯之宅,相輔之家。前門外無人,想必都在裡面烘火。你們坐著,讓我進去看看。」唐僧道:「仔細耶!莫要沖撞了人家。」呆子道:「我曉得,自從歸正禪門,這一向也學了些禮數,不比那村莽之夫也。」

那呆子把釘鈀撒在腰裡,整一整青錦直裰,斯斯文文,走入門裡,只見是三間大廳,簾櫳高控,靜悄悄全無人跡,也無桌椅傢伙。轉過屏門,往裡又走,乃是一座穿堂,堂後有一座大樓,樓上窗格半開,隱隱見一頂黃綾帳幔。呆子道:「想是有人怕冷,還睡哩。」他也不分內外,拽步走上樓來,用手掀開看時,把呆子唬了一個躘踵。原來那帳裡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骷髏有巴斗大,腿挺骨有四五尺長。呆子定了性,止不住腮邊淚落,對骷髏點頭歎云:「你不知是哪代哪朝元帥體,何邦何國大將軍。當時豪傑爭強勝,今日淒涼露骨筋。不見妻兒來侍奉,哪逢士卒把香焚?謾觀這等真堪歎,可惜興王霸業人。」

八戒正才感歎,只見那帳幔後有火光一幌。呆子道:「想是有侍奉香火之人在後面哩。」急轉步過帳觀看,卻是穿樓的窗扇透光。那壁廂有一張彩漆的桌子,桌子上亂搭著幾件錦繡綿衣。呆子提起來看時,卻是三件納錦背心兒。他也不管好歹,拿下樓來,出廳房,徑到門外道:「師父,這裡全沒人煙,是一所亡靈之宅。老豬走進裡面,直至高樓之上,黃綾帳內有一堆骸骨。串樓旁有三件納錦的背心,被我拿來了,也是我們一程兒造化,此時天氣寒冷,正當用處。師父,且脫了褊衫,把它且穿在底下,受用受用,免得吃冷。」

三藏道:「不可不可!律云:公取竊取皆為盜。倘或有人知覺,趕上我們,到了當官,斷然是一個竊盜之罪。還不送進去與他搭在原處!我們在此避風坐一坐,等悟空來時走路,出家人不要這等愛小。」八戒道:「四顧無人,雖雞犬亦不知之,但只我們知道,誰人告我?有何證見?就如拾到的一般,哪裡論甚麼公取竊取也!」三藏道:「你胡做啊!雖是人不知之,天何蓋焉!玄帝垂訓云,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趁早送去還他,莫愛非禮之物。」那呆子莫想肯聽,對唐僧笑道:「師父啊,我自為人,也穿了幾件背心,不曾見這等納錦的。你不穿,且待老豬穿一穿,試試新,晤晤脊背。等師兄來,脫了還他走路。」沙僧道:「既如此說,我也穿一件兒。」兩個齊脫了上蓋直裰,將背心套上。才緊帶子,不知怎麼立站不穩,撲的一跌。

原來這背心兒賽過綁縛手,霎時間,把他兩個背剪手貼心捆了。慌得個三藏跌足報怨,急忙上前來解,哪裡便解得開?三個人在那裡吆喝之聲不絕,卻早驚動了魔頭也。

話說那座樓房果是妖精點化的,終日在此拿人。他在洞裡正坐,忽聞得怨恨之聲,急出門來看,果見捆住幾個人了。妖魔即喚小妖,同到那廂,收了樓台房屋之形,把唐僧攙住,牽了白馬,挑了行李,將八戒沙僧一齊捉到洞裡。老妖魔登台高坐,眾小妖把唐僧推近台邊,跪伏於地。妖魔問道:「你是哪方和尚?怎麼這般膽大,白日裡偷盜我的衣服?」三藏滴淚告曰:「貧僧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的,因腹中饑餒,著大徒弟去化齋未回,不曾依得他的言語,誤撞仙庭避風。不期我這兩個徒弟愛小,拿出這衣物,貧僧決不敢壞心,當教送還本處。他不聽吾言,要穿此晤晤脊背,不料中了大王機會,把貧僧拿來。萬望慈憫,留我殘生,求取真經,永注大王恩情,回東土千古傳揚也!」

那妖魔笑道:「我這裡常聽得人言:有人吃了唐僧一塊肉,髮白還黑,齒落更生,幸今日不請自來,還指望饒你哩!你那大徒弟叫做甚麼名字?往何方化齋?」八戒聞言,即開口稱揚道:「我師兄乃五百年前大鬧天宮齊天大聖孫悟空也。」那妖魔聽說是齊天大聖孫悟空,老大有些悚懼,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道:「久聞那廝神通廣大,如今不期而會。」叫:「小的們,把唐僧捆了,將那兩個解下寶貝,換兩條繩子也捆了。且抬在後邊,待我拿住他大徒弟,一發刷洗,卻好湊籠蒸吃。」眾小妖答應一聲,把三人一齊捆了,抬在後邊,將白馬拴在槽頭,行李挑在屋裡。眾妖都磨兵器,準備擒拿行者不題。

卻說孫行者自南莊人家攝了一缽盂齋飯,駕雲回返舊路。徑至山坡平處,按下雲頭,早已不見唐僧,不知何往,棍劃的圈子還在,只是人馬都不見了。回看那樓台處所,亦俱無矣,惟見山根怪石。行者心驚道:「不消說了!他們定是遭那毒手也!」急依路看著馬蹄,向西而趕。

行有五六里,正在淒愴之際,只聞得北坡外有人言語。看時,乃一個老翁,氈衣苫體,暖帽蒙頭,足下踏一雙半新半舊的油靴,手持著一根龍頭拐棒,後邊跟一個年幼的僮僕,折一枝臘梅花,自坡前唸歌而走。行者放下缽盂,覿面道個問訊,叫:「老公公,貧僧問訊了。」那老翁即便回禮道:「長老哪裡來的?」行者道:「我們東土來的,往西天拜佛求經,一行師徒四眾。我因師父饑了,特去化齋,教他三眾坐在那山坡平處相候。及回來不見,不知往哪條路上去了。動問公公,可曾看見?」

老者聞言,呵呵冷笑道:「你那三眾,可有一個長嘴大耳的麼?」行者道:「有有有!」「又有一個晦氣色臉的,牽著一匹白馬,領著一個白臉的胖和尚麼?」行者道:「是是是!」老翁道:「你們走錯路了,你休尋他,各個顧命去也。」行者道:「那白臉者是我師父,那怪樣者是我師弟。我與他共發虔心,要往西天取經,如何不尋他去!」老翁道:「我才然從此過時,看見他錯走了路徑,闖入妖魔口裡去了。」行者道:「煩公公指教指教,是個甚麼妖魔,居於何方,我好上門取索他等,往西天去也。」

老翁道:「這座山叫做金塹山,山前有個金塹洞,那洞中有個獨角兕大王。那大王神通廣大,威武高強。那三眾此回斷沒命了,你若去尋,只怕連你也難保,不如不去之為愈也。我也不敢阻你,也不敢留你,只憑你心中度量。」行者再拜稱謝道:「多蒙公公指教,我豈有不尋之理!」把這齋飯倒與他,將這空缽盂自家收拾。那老翁放下拐棒,接了缽盂,遞與僮僕,現出本相,雙雙跪下叩頭叫:「大聖,小神不敢隱瞞,我們兩個就是此山山神土地,在此候接大聖。這齋飯連缽盂,小神收下,讓大聖身輕好施法力。待救唐僧出難,將此齋還奉唐僧,方顯得大聖至恭至孝。」行者喝道:「你這毛鬼討打!既知我到,何不早迎?卻又這般藏頭露尾,是甚道理?」土地道:「大聖性急,小神不敢造次,恐犯威顏,故此隱相告知。」行者息怒道:「你且記打!好生與我收著缽盂!待我拿那妖精去來!」土地山神遵領。

這大聖卻才束一束虎筋絛,拽起虎皮裙,執著金箍棒,徑奔山前,找尋妖洞。轉過山崖,只見那亂石磷磷,翠崖邊有兩扇石門,門外有許多小妖,在那裡輪槍舞劍,真個是:煙雲凝瑞,苔蘚堆青。崚嶒怪石列,崎嶇曲道縈。猿嘯鳥啼風景麗,鸞飛鳳舞若蓬瀛。向陽幾樹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深澗之中,陡崖之下雪堆粉,深澗之中水結冰。兩林松柏千年秀,幾簇山茶一樣紅。

這大聖觀看不盡,拽開步徑至門前,厲聲高叫道:「那小妖,你快進去與你那洞主說,我本是唐朝聖僧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快叫他送我師父出來,免教你等喪了性命!」那伙小妖急入洞裡報道:「大王,前面有一個毛臉勾嘴的和尚,稱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來要他師父哩。」那魔王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正要他來哩!我自離了本宮,下降塵世,更不曾試試武藝。今日他來,必是個對手。」即命:「小的們!取出兵器。」那洞中大小群魔,一個個精神抖擻,即忙抬出一根丈二長的點鋼槍,遞與老怪。老怪傳令教:「小的們,各要整齊,進前者賞,退後者誅!」眾妖得令,隨著老怪,騰出門來,叫道:「哪個是孫悟空?」行者在旁閃過,見那魔王生得好不凶醜:

獨角參差,雙眸幌亮。頂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長時攪鼻,口闊版牙黃。毛皮青似靛,筋攣硬如鋼。比犀難照水,像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雲用,倒有欺天振地強。兩隻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凶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

孫大聖上前道:「你孫外公在這裡也!快早還我師父,兩無毀傷!若道半個不字,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潑猴精!你有些甚麼手段,敢出這般大言!」行者道:「你這潑物,是也不曾見我老孫的手段!」那妖魔道:「你師父偷盜我的衣服,實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個甚麼好漢,就敢上我的門來取討!」行者道:「我師父乃忠良正直之僧,豈有偷你甚麼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裡面,心愛情欲,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穿在身,只有贓證,故此我才拿他。你今果有手段,即與我比勢,假若三合敵得我,饒了你師之命;如敵不過我,叫你一路歸陰!」行者笑道:「潑物!不須講口!但說比勢,正合老孫之意。走上來,吃吾之棒!」那怪物哪怕甚麼賭鬥,挺鋼槍劈面迎來。這一場好殺!你看那:

金箍棒舉,長桿槍迎。金箍棒舉,亮藿藿似電掣金蛇;長桿槍迎,明幌幌如龍離黑海。那門前小妖擂鼓,排開陣勢助威風;這壁廂大聖施功,使出縱橫逞本事。他那裡一桿槍,精神抖擻;我這裡一條棒,武藝高強。正是英雄相遇英雄漢,果然對手才逢對手人。那魔王口噴紫氣盤煙霧,這大聖眼放光華結繡雲。只為大唐僧有難,兩家無義苦爭輪。

他兩個戰經三十合,不分勝負。那魔王見孫悟空棍法齊整,一往一來,全無些破綻,喜得他連聲喝采道:「好猴兒!好猴兒!真個是那鬧天官的本事!」這大聖也愛他槍法不亂,右遮左擋,甚有解數,也叫道:「好妖精!好妖精!果然是一個偷丹的魔頭!」二人又鬥了一二十合。那魔王把槍尖點地,喝令小妖齊來。那些潑怪,一個個拿刀弄杖,執劍輪槍,把個孫大聖圍在中間。行者公然不懼,只叫:「來得好!來得好!正合吾意!」使一條金箍棒,前迎後架,東擋西除,那伙群妖莫想肯退。行者忍不住焦躁,把金箍棒丟將起去,喝聲「變!」即變作千百條鐵棒,好便似飛蛇走蟒,盈空裡亂落下來。那伙妖精見了,一個個魄散魂飛,抱頭縮頸,盡往洞中逃命。老魔王唏唏冷笑道:「那猴不要無禮!看手段!」即忙袖中取出一個亮灼灼白森森的圈子來,望空拋起,叫聲「著!」忽喇一下,把金箍棒收做一條,套將去了。弄得孫大聖赤手空拳,翻觔斗逃了性命。那妖魔得勝回歸洞,行者朦朧失主張,

這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性亂情昏錯認家。可恨法身無坐位,當時行動念頭差。畢竟不知這番怎麼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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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28: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計 水火無功難煉魔

話說齊天大聖,空著手敗了陣,來坐於金塹山後,撲梭梭兩眼滴淚,叫道:「師父啊!指望和你佛恩有德有和融,同幼同生意莫窮。同住同修同解脫,同慈同念顯靈功。同緣同相心真契,同見同知道轉通。豈料如今無主杖,空拳赤腳怎興隆!」大聖淒慘多時,心中暗想道:「那妖精認得我。我記得他在陣上誇獎道:『真個是鬧天宮之類!』這等啊,決不是凡間怪物,定然是天上凶星。想因思凡下界,又不知是哪裡降下來魔頭,且須上界去查勘查勘。」

行者這才是以心問心,自張自主,急翻身縱起祥雲,直至南天門外,忽抬頭見廣目天王,當面迎著長揖道:「大聖何往?」行者道:「有事要見玉帝,你在此何幹?」廣目道:「今日輪該巡視南天門。」說未了,又見那馬趙溫關四大元帥作禮道:「大聖,失迎,請待茶。」行者道:「有事哩。」遂辭了廣目並四元帥,徑入南天門裡,直至靈霄殿外,果又見張道陵、葛仙翁、許旌陽、丘弘濟四天師並南斗六司、北斗七元都在殿前迎著行者,一齊起手道:「大聖如何到此?」又問:「保唐僧之功完否?」

行者道:「早哩早哩!路遙魔廣,才有一半之功,見如今阻住在金塹山金塹洞。有一個兕怪,把唐師父拿於洞裡,是老孫尋上門與他交戰一場,那廝的神通廣大,把老孫的金箍棒搶去了,因此難縛魔王。疑是上界哪個凶星思凡下界,又不知是哪裡降來的魔頭,老孫因此來尋尋玉帝,問他個鉗束不嚴。」許旌陽笑道:「這猴頭還是如此放刁!」行者道:「不是放刁,我老孫一生是這口兒緊些,才尋得著個頭兒。」張道陵道:「不消多說,只與他傳報便了。」行者道:「多謝多謝!」

當時四天師傳奏靈霄,引見玉陛。行者朝上唱個大喏道:「老官兒,累你累你!我老孫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一路凶多吉少,也不消說。於今來在金山塹山金山塹洞,有一兕怪,把唐僧拿在洞裡,不知是要蒸要煮要曬。是老孫尋上他門,與他交戰,那怪卻就有些認得老孫,卓是神通廣大,把老孫的金箍棒搶去,因此難縛妖魔。疑是上天凶星思凡下界,為此老孫特來啟奏,伏乞天尊垂慈洞鑒,降旨查勘凶星,發兵收剿妖魔,老孫不勝戰慄屏營之至!」卻又打個深躬道:「以聞。」旁有葛仙翁笑道:「猴子是何前倨後恭?」行者道:「不敢不敢!不是甚前倨後恭,老孫於今是沒棒弄了。」

彼時玉皇天尊聞奏,即忙降旨可韓司知道:「既如悟空所奏,可隨查諸天星斗,各宿神王,有無思凡下界,隨即復奏施行以聞。」可韓丈人真君領旨,當時即同大聖去查。先查了四天門門上神王官吏;次查了三微垣垣中大小群真;又查了雷霆官將陶張辛鄧,苟畢龐劉;最後才查三十三天,天天自在;又查二十八宿:東七宿角亢氏房參尾箕,西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南七宿,北七宿,宿宿安寧;又查了太陽太陰,水火木金土七政;羅睺計都噹孛四餘。滿天星斗,並無思凡下界。行者道:「既是如此,我老孫也不消上那靈霄寶殿,打攪玉皇大帝,深為不便。你自回旨去罷,我只在此等你回話便了。」那可韓丈人真君依命。孫行者等候良久,作詩紀興曰:

風清雲霽樂昇平,神靜星明顯瑞禎。河漢安寧天地泰,五方八極偃戈旌。

那可韓司丈人真君,歷歷查勘,回奏玉帝道:「滿天星宿不少,各方神將皆存,並無思凡下界者。」玉帝聞奏:「著孫悟空挑選幾員天將,下界擒魔去也。」四大天師奉旨意,即出靈霄寶殿,對行者道:「大聖啊,玉帝寬恩,言天宮無神思凡,著你挑選幾員天將擒魔去哩。」行者低頭暗想道:「天上將不如老孫者多,勝似老孫者少。想我鬧天宮時,玉帝遣十萬天兵,布天羅地網,更不曾有一將敢與我比手。向後來,調了小聖二郎,方是我的對手。如今那怪物手段又強似老孫,卻怎麼得能夠取勝?」許旌陽道:「此一時,彼一時,大不同也。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哩,你好違了旨意?但憑高見,選用天將,勿得遲疑誤事。」行者道:「既然如此,深感上恩。果是不好違旨。一則老孫又不可空走這遭,煩旌陽轉奏玉帝,只叫托塔李天王與哪吒太子,他還有幾件降妖兵器,且下界與那怪見一仗,以看如何。果若能擒得他,是老孫之幸;若不能,那時再作區處。」

真個那天師啟奏了玉帝,玉帝即令李天王父子,率領眾部天兵,與行者助力。那天王即奉旨來會行者,行者又對天師道:「蒙玉帝遣差天王,謝謝不盡。還有一事再煩轉達:但得兩個雷公使用,等天王戰鬥之時,教雷公在雲端裡下個雷捎,照頂門上錠死那妖魔,深為良計也。」天師笑道:「好!好!好!」天師又奏玉帝,傳旨叫九天府下點鄧化、張蕃二雷公,與天王合力縛妖救難。遂與天王、孫大聖徑下南天門外。

頃刻而到,行者道:「此山便是金塹山,山中間乃是金塹洞。列位商議,卻叫哪個先去索戰?」天王停下雲頭,紮住天兵在於山南坡下,道:「大聖素知小兒哪吒,曾降九十六洞妖魔,善能變化,隨身有降妖兵器,須叫他先去出陣。」行者道:「既如此,等老孫引太子去來。」那太子抖擻雄威,與大聖跳在高山,徑至洞口,但見那洞門緊閉,崖下無精。行者上前高叫:「潑魔!快開門!還我師父來也!」那洞裡把門的小妖看見,急報道:「大王,孫行者領著一個小童男,在門前叫戰哩。」那魔王道:「這猴子鐵棒被我奪了,空手難爭,想是請得救兵來也。」叫:「取兵器!」魔王綽槍在手,走到門外觀看,那小童男,生得相貌清奇,十分精壯。真個是:

玉面嬌容如滿月,朱唇方口露銀牙。眼光掣電睛珠暴,額闊凝霞髮髻髽。
繡帶舞風飛彩焰,錦袍映日放金花。環絛灼灼攀心鏡,寶甲輝輝襯戰靴。
身小聲洪多壯麗,三天護教惡哪吒。

魔王笑道:「你是李天王第三個孩兒,名喚做哪吒太子,卻如何到我這門前呼喝?」太子道:「因你這潑魔作亂,困害東土聖僧,奉玉帝金旨,特來拿你!」魔王大怒道:「你想是孫悟空請來的。我就是那聖僧的魔頭哩!量你這小兒曹有何武藝,敢出浪言!不要走!吃吾一槍!」這太子使斬妖劍,劈手相迎。他兩個搭上手,卻才賭鬥。

那大聖急轉山坡,叫:「雷公何在?快早去,著妖魔下個雷捎,助太子降伏來也!」鄧張二公,即踏雲光,正欲下手,只見那太子使出法來,將身一變,變作三頭六臂,手持六般兵器,望妖魔砍來,那魔王也變作三頭六臂,三柄長槍抵住。這太子又弄出降妖法力,將六般兵器拋將起去,是哪六般兵器?卻是砍妖劍、斬妖刀、縛妖索、降魔杵、繡球、火輪兒,大叫一聲「變!」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都是一般兵器,如驟雨冰雹,紛紛密密,望妖魔打將去。那魔王公然不懼,一隻手取出那白森森的圈子來,望空拋起,叫聲「著!」忽喇的一下,把六般兵器套將下來,慌得那哪吒太子赤手逃生,魔王得勝而回。

鄧張二雷公,在空中暗笑道:「早是我先看頭勢,不曾放了雷捎,假若被他套將去,卻怎麼回見天尊?」二公按落雲頭,與太子來山南坡下對李天王道:「妖魔果神通廣大!」悟空在旁笑道:「那廝神通也只如此,爭奈那個圈子利害。不知是甚麼寶貝,丟起來善套諸物。」哪吒恨道:「這大聖甚不成人!我等折兵敗陣,十分煩惱,都只為你,你反喜笑何也!」行者道:「你說煩惱,終然我老孫不煩惱?我如今沒計奈何,哭不得,所以只得笑也。」天王道:「似此怎生結果?」行者道:「憑你等再怎計較,只是圈子套不去的,就可拿住他了。」天王道:「套不去者,惟水火最利。常言道,水火無情。」行者聞言道:「說的有理!你且穩坐在此,待老孫再上天走走來。」鄧、張二公道:「又去做甚的?」行者道:「老孫這去,不消啟奏玉帝,只到南天門裡上彤華宮,請熒惑火德星君來此放火,燒那怪物一場,或者連那圈子燒做灰燼,捉住妖魔。一則取兵器還汝等歸天,二則可解脫吾師之難。」太子聞言甚喜,道:「不必遲疑,請大聖早去早來,我等只在此拱候。」

行者縱起祥光,又至南天門外,那廣目與四將迎道:「大聖如何又來?」行者道:「李天王著太子出師,只一陣,被那魔王把六件兵器撈了去了。我如今要到彤華宮請火德星君助陣哩。」四將不敢久留,讓他進去。至彤華宮,只見那火部眾神,即入報道:「孫悟空欲見主公。」那南方三噹火德星君,整衣出門迎進道:「昨日可韓司查點小宮,更無一人思凡。」行者道:「已知,但李天王與太子敗陣,失了兵器,特來請你救援救援。」星君道:「那哪吒乃三壇海會大神,他出身時,曾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廣大,若他不能,小神又怎敢望也?」行者道:「因與李天王計議,天地間至利者,惟水火也。那怪物有一個圈子,善能套人的物件,不知是甚麼寶貝,故此說火能滅諸物,特請星君領火部到下方縱火燒那妖魔,救我師父一難。」火德星君聞言,即點本部神兵,同行者到金塹山南坡下,與天王、雷公等相見了。天王道:「孫大聖,你還去叫那廝出來,等我與他交戰,待他拿動圈子,我卻閃過,叫火德帥眾燒他。」行者笑道:「正是,我和你去來。」火德共太子、鄧、張二公立於高峰之上,與他挑戰。

這大聖到了金塹洞口,叫聲:「開門!快早還我師父!」那妖又急通報道:「孫悟空又來了!」那魔率眾出洞,見了行者道:「你這潑猴,又請了甚麼兵來耶?」這壁廂轉上托塔天王,喝道:「潑魔頭!認得我麼?」魔王笑道:「李天王,想是要與你令郎報仇,欲討兵器麼?」天王道:「一則報仇要兵器,二來是拿你救唐僧!不要走!吃吾一刀!」那怪物側身躲過,挺長槍,隨手相迎。他兩個在洞前,這場好殺!你看那:

天王刀砍,妖怪槍迎。刀砍霜光噴烈火,槍迎銳氣迸愁雲。一個是金塹山生成的惡怪,一個是靈霄殿差下的天神。那一個因欺禪性施威武,這一個為救師災展大倫。天王使法飛沙石,魔怪爭強播土塵。播土能教天地暗,飛沙善著海江渾。兩家努力爭功績,皆為唐僧拜世尊。

那孫大聖,見他兩個交戰,即轉身跳上高峰,對火德星君道:「三噹用心著!」你看那個妖魔與天王正鬥到好處,卻又取出圈子來,天王看見,即撥祥光,敗陣而走。這高峰上火德星君,忙傳號令,教眾部火神一齊放火。這一場真個利害。好火:經云「南方者火之精也。」雖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田,乃三噹之威能變百端之火。今有火槍、火刀、火弓、火箭,各部神祇,所用不一,但見那半空中,火鴉飛噪;滿山頭,火馬奔騰。雙雙赤鼠,對對火龍。雙雙赤鼠噴烈焰,萬里通紅;對對火龍吐濃煙,千方共黑。火車兒推出,火葫蘆撒開。火旗搖動一天霞,火棒攪行盈地燎。說甚麼寧戚鞭牛,勝強似周郎赤壁。這個是天火非凡真利害,烘烘烈烈火風紅!那妖魔見火來時,全無恐懼,將圈子望空拋起,忽喇一聲,把這火龍火馬,火鴉火鼠,火槍火刀,火弓火箭,一圈子又套將下去,轉回本洞,得勝收兵。

這火德星君,手執著一桿空旗,招回眾將,會合天王等,坐於山南坡下,對行者道:「大聖啊,這個凶魔真是罕見!我今折了火具,怎生是好?」行者笑道:「不須抱怨,列位且請寬坐坐,待老孫再去去來。」天王道:「你又往哪裡去?」行者道:「那怪物既不怕火,斷然怕水。常言道,水能克火。等老孫去北天門裡,請水德星君施布水勢,往他洞裡一灌,把魔王渰死,取物件還你們。」天王道:「此計雖妙,但恐連你師父都渰殺也。」行者道:「沒事!渰死我師,我自有個法兒教他活來。如今稽遲列位,甚是不當。」火德道:「既如此,且請行,請行。」

好大聖,又駕觔斗雲,徑到北天門外,忽抬頭,見多聞天王向前施禮道:「孫大聖何往?」行者道:「有一事要入烏浩宮見水德星君,你在此做甚?」多聞道:「今日輪該巡視。」正說處,又見那龐劉苟畢四大天將,進禮邀茶。行者道:「不勞不勞!我事急矣!」遂別卻諸神,直至烏浩宮,著水部眾神即時通報。眾神報道:「齊天大聖孫悟空來了。」水德星君聞言,即將查點四海五湖、八河四瀆、三江九派並各處龍王俱遣退,整冠束帶,接出宮門,迎進宮內道:「昨日可韓司查勘小宮,恐有本部之神思凡作怪,正在此點查江海河瀆之神,尚未完也。」行者道:「那魔王不是江河之神,此乃廣大之精。先蒙玉帝差李天王父子並兩個雷公下界擒拿,被他弄個圈子,將六件神兵套去。老孫無奈,又上彤華宮請火德星君率火部眾神放火,又將火龍火馬等物,一圈子套去。我想此物既不怕火,必然怕水,特來告請星君,施水勢,與我捉那妖精,取兵器歸還天將。吾師之難,亦可救也。」水德聞言,即令黃河水伯神王:「隨大聖去助功。」水伯自衣袖中取出一個白玉盂兒道:「我有此物盛水。」行者道:「看這盂兒能盛幾何?妖魔如何渰得?」水伯道:「不瞞大聖說。我這一盂,乃是黃河之水。半盂就是半河,一盂就是一河。」行者喜道:「只消半盂足矣。」遂辭別水德,與黃河神急離天闕。

那水伯將盂兒望黃河舀了半盂,跟大聖至金塹山,向南坡下見了天王、太子、雷公、火德,具言前事行者道:「不必細講,且叫水伯跟我去。待我叫開他門,不要等他出來,就將水往門裡一倒,那怪物一窩子可都渰死,我卻去撈師父的屍首,再救活不遲。」那水伯依命,緊隨行者,轉山坡,徑至洞口,叫聲:「妖怪開門!」那把門的小妖聽得是孫大聖的聲音,急又去報道:「孫悟空又來矣!」那魔聞說,帶了寶貝,綽槍就走,響一聲,開了石門。這水伯將白玉盂向裡一傾,那妖見是水來,撒了長槍,即忙取出圈子,撐住二門。只見那股水骨嘟嘟的都往外泛將出來,慌得孫大聖急縱觔斗,與水伯跳在高峰。那天王同眾都駕雲停於高峰之前觀看,那水波濤泛漲,著實狂瀾。好水!真個是:

一勺之多,果然不測。蓋唯神功運化,利萬物而流漲百川。只聽得那潺潺聲振谷,又見那滔滔勢漫天。雄威響若雷奔走,猛湧波如雪捲顛。千丈波高漫路道,萬層濤激泛山巖。冷冷如漱玉,滾滾似鳴弦。觸石滄滄噴碎玉,回湍渺渺漩窩圓。低低凹凹隨流蕩,滿澗平溝上下連。

行者見了心慌道:「不好啊!水漫四野,渰了民田,未曾灌在他的洞裡,曾奈之何?」喚水伯急忙收水。水伯道:「小神祇會放水,卻不會收水,常言道潑水難收。」咦!那座山卻也高峻,這場水只奔低流。須臾間,四散而歸澗壑。又只見那洞外跳出幾個小妖,在外邊吆吆喝喝,伸拳邏袖,弄棒拈槍,依舊喜喜歡歡耍子。天王道:「這水原來不曾灌入洞內,枉費一場之功也!」

行者忍不住心中怒發,雙手輪拳,闖至妖魔門首,喝道:「哪裡走!看打!」唬得那幾個小妖丟了槍棒,跑入洞裡,戰兢兢的報道:「大王,打將來了!」魔王挺長槍,迎出門前道:「這潑猴老大憊懶!你幾番家敵不過我,縱水火亦不能近,怎麼又踵將來送命?」行者道:「這兒子反說了哩!不知是我送命,是你送命!走過來,吃老外公一拳!」那妖魔笑道:「這猴兒強勉纏帳!我倒使槍,他卻使拳。那般一個筋骷子拳頭,只好有個核桃兒大小,怎麼稱得個錘子起也?罷!罷!罷!我且把槍放下,與你走一路拳看看!」行者笑道:「說得是!走上來!」那妖撩衣進步,丟了個架子,舉起兩個拳來,真似打油的鐵錘模樣。這大聖展足挪身,擺開解數,在那洞門前,與那魔王遞走拳勢。

這一場好打!咦!拽開大四平,踢起雙飛腳。韜脅劈胸墩,剜心摘膽著。仙人指路,老子騎鶴。餓虎撲食最傷人,蛟龍戲水能兇惡。魔王使個蟒翻身,大聖卻施鹿解角。翹跟淬地龍,扭腕拿天橐。青獅張口來,鯉魚跌脊躍。蓋頂撒花,繞腰貫索。迎風貼扇兒,急雨催花落。妖精便使觀音掌,行者就對羅漢腳。長掌開闊自然鬆,怎比短拳多緊削?兩個相持數十回,一般本事無強弱。

他兩個在那洞門前廝打,只見這高峰頭,喜得個李天王厲聲喝采,火德星鼓掌誇稱。那兩個雷公與哪吒太子,率眾神跳到跟前,都要來相助;這壁廂群妖搖旗擂鼓,舞劍輪刀一齊護。孫大聖見事不諧,將毫毛拔下一把,望空撒起,叫「變!」即變做三五十個小猴,一擁上前,把那妖纏住,抱腿的抱腿,扯腰的扯腰,抓眼的抓眼,撏毛的撏毛。那怪物慌了,急把圈子拿將出來。大聖與天王等見他弄出圈套,撥轉雲頭,走上高峰逃陣。那妖把圈子往上拋起,忽喇的一聲,把那三五十個毫毛變的小猴收為本相,套入洞中,得了勝,領兵閉門,賀喜而去。

這太子道:「孫大聖還是個好漢!這一路拳,走得似錦上添花。使分身法,正是人前顯貴。」行者笑道:「列位在此遠觀,那怪的本事,比老孫如何?」李天王道:「他拳鬆腳慢,不如大聖的緊疾,他見我們去時,也就著忙;又見你使出分身法來,他就急了,所以大弄個圈套。」行者道:「魔王好治,只是套子難降。」火德與水伯道:「若還取勝,除非得了他那寶貝,然後可擒。」行者道:「他那寶貝如何可得?只除是偷去來。」鄧張二公笑道:「若要行偷禮,除大聖再無能者,想當年大鬧天宮時,偷御酒,偷蟠桃,偷龍肝鳳髓及老君之丹,那是何等手段!今日正該拿此處用也。」行者道:「好說好說!既如此,你們且坐,等老孫打聽去來。」

好大聖,跳下峰頭,私至洞口搖身一變,變做個麻蒼蠅兒。真個秀溜!你看他:翎翅薄如竹膜,身軀小似花心。手足比毛更奘,星星眼窟明明。善自聞香逐氣,飛時迅速乘風。稱來剛壓定盤星,可愛些些有用。輕輕的飛在門上,爬到門縫邊,鑽進去,只見那大小群妖,舞的舞,唱的唱,排列兩旁;老魔王高坐台上,面前擺著些蛇肉、鹿脯、熊掌、駝峰、山蔬果品,有一把青磁酒壺,香噴噴的羊酪椰醪,大碗家寬懷暢飲。

行者落於小妖叢裡,又變做一個獾頭精,慢慢的演近台邊,看夠多時,全不見寶貝放在何方。急抽身轉至台後,又見那後廳上高吊著火龍吟嘯,火馬號嘶。忽抬頭,見他的那金箍棒靠在東壁,喜得他心癢難撾,忘記了更容變相,走上前拿了鐵棒,現原身丟開解數,一路棒打將出去。慌得那群妖膽戰心驚,老魔王措手不及,卻被他推倒三個,放倒兩個,打開一條血路,徑自出了洞門。

這才是:魔頭驕傲無防備,主杖還歸與本人。畢竟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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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29: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鬧金塹洞 如來暗示主人公

話說孫大聖得了金箍棒,打出門前,跳上高峰,對眾神滿心歡喜。李天王道:「你這場如何?」行者道:「老孫變化進他洞去,那怪物越發唱唱舞舞的,吃得勝酒哩,更不曾打聽得他的寶貝在哪裡。我轉他後面,忽聽得馬叫龍吟,知是火部之物。東壁廂靠著我的金箍棒,是老孫拿在手中,一路打將出來也。」眾神道:「你的寶貝得了,我們的寶貝何時到手?」行者道:「不難!不難!我有了這根鐵棒,不管怎的,也要打倒他,取寶貝還你。」

正講處,只聽得那山坡下鑼鼓齊鳴,喊聲振地,原來是兕大王率眾精靈來趕行者。行者見了,叫道:「好!好!好!正合吾意!列位請坐,待老孫再去捉他。」好大聖,舉鐵棒劈面迎來,喝道:「潑魔哪裡走!看棍!」那怪使槍支住,罵道:「賊猴頭!著實無禮!你怎麼白晝劫吾物件?」行者道:「我把你這個不知死的孽畜!你倒弄圈套白晝搶奪我物!哪件兒是你的?不要走!吃老爺一棍!」那怪物輪槍隔架。這一場好戰:

大聖施威猛,妖魔不順柔。兩家齊鬥勇,哪個肯干休!這一個鐵棒如龍尾,那一個長槍似蟒頭。這一個棒來解數如風響,那一個槍架雄威似水流。只見那彩霧朦朦山嶺暗,祥雲靉靉樹林愁。滿空飛鳥皆停翅,四野狼蟲盡縮頭。那陣上小妖吶喊,這壁廂行者抖擻。一條鐵棒無人敵,打遍西方萬里遊。那桿長槍真對手,永鎮金塹稱上籌。相遇這場無好散,不見高低誓不休。

那魔王與孫大聖戰經三個時辰,不分勝敗,早又見天色將晚。妖魔支著長槍道:「悟空,你住了,天昏地暗,不是個賭鬥之時,且各歇息歇息,明朝再與你比拚。」行者罵道:「潑畜休言!老孫的興頭才來,管甚麼天晚!是必與你定個輸贏!」那怪物喝一聲,虛幌一槍,逃了性命,率群妖收轉干戈,入洞中將門緊緊閉了。

這大聖拽棍方回,天神在岸頭賀喜,都道:「是有能有力的大齊天,無量無邊的真本事!」行者笑道:「承過獎!承過獎!」李天王近前道:「此言實非褒獎,真是一條好漢子!這一陣也不亞當年瞞地網罩天羅也!」行者道:「且休提夙話。那妖魔被老孫打了這一場,必然疲倦。我也說不得辛苦,你們都放懷坐坐,等我再進洞去打聽他的圈子,務要偷了他的,捉住那怪,尋取兵器,奉還汝等歸天。」太子道:「今已天晚,不若安眠一宿,明早去罷。」行者笑道:「這小郎不知世事!哪見做賊的好白日裡下手?似這等掏摸的,必須夜去夜來,不知不覺,才是買賣哩。」火德與雷公道:「三太子休言,這件事我們不知,大聖是個慣家熟套,須教他趁此時候,一則魔頭睏倦,二來夜黑無防,就請快去!快去!」

好大聖,笑嘻嘻的,將鐵棒藏了,跳下高峰,又至洞口,搖身一變,變作一個促織兒,真個嘴硬鬚長皮黑,眼明爪腳丫叉。風清月明叫牆涯,夜靜如同人話。泣露淒涼景色,聲音斷續堪誇。客窗旅思怕聞他,偏在空階床下。蹬開大腿三五跳,跳到門邊,自門縫裡鑽將進去,蹲在那壁根下,迎著裡面燈光,仔細觀看。只見那大小群妖,一個個狼餐虎嚥,正都吃東西哩。

行者揲揲錘錘的叫了一遍。少時間,收了家火,又都去安排窩舖,各各安身。約摸有一更時分,行者才到他後邊房裡,只聽那老魔傳令,教:「各門上小的醒睡!恐孫悟空又變甚麼私入家偷盜。」又有些該班坐夜的,滌滌托托,梆鈴齊響。這大聖越好行事,鑽入房門,見有一架石床,左右列幾個抹粉搽胭的山精樹鬼,展舖蓋伏侍老魔,脫腳的脫腳,解衣的解衣。只見那魔王寬了衣服,左肐膊上,白森森的套著那個圈子,原來像一個連珠鐲頭模樣。你看他更不取下,轉往上抹了兩抹,緊緊的勒在肐膊上,方才睡下。行者見了,將身又變,變作一個黃皮虼蚤,跳上石床,鑽入被裡,爬在那怪的肐膊上,著實一口,叮的那怪翻身罵道:「這些少打的奴才!被也不抖,床也不拂,不知甚麼東西,咬了我這一下!」他卻把圈子又捋上兩捋,依然睡下。行者爬上那圈子,又咬一口。那怪睡不得,又翻過身來道:「刺鬧殺我也!」

行者見他關防得緊,寶貝又隨身,不肯除下,料偷他的不得。跳下床來,還變做促織兒,出了房門,徑至後面,又聽得龍吟馬嘶,原來那層門緊鎖,火龍火馬,都吊在裡面。行者現了原身,走近門前,使個解鎖法,唸動咒語,用手一抹,扢扠一聲,那鎖雙雙俱就脫落。推開門,闖將進去觀看,原來那裡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的,如白日一般。忽見東西兩邊斜靠著幾件兵器,都是太子的砍妖刀等物,並那火德的火弓火箭等物。行者映火光,周圍看了一遍,又見那門背後一張石桌子上有一個篾絲盤兒,放著一把毫毛。大聖滿心歡喜,將毫毛拿起來,呵了兩口熱氣,叫聲「變!」即變作三五十個小猴,教他都拿了刀、劍、杵、索、球、輪及弓、箭槍、車、葫蘆、火鴉、火鼠、火馬一應套去之物,騎了火龍,縱起火勢,從裡邊往外燒來。只聽得烘烘烈烈,撲撲乒乒,好便似咋雷連炮之聲。慌得那些大小妖精,夢夢咂咂的,披著被,朦著頭,喊的喊,哭的哭,一個個走頭無路,被這火燒死大半。美猴王得勝回來,只好有三更時候。

卻說那高峰上,李天王眾位忽見火光幌亮,一擁前來,見行者騎著龍,喝喝呼呼,縱著小猴,徑上峰頭,厲聲高叫道:「來收兵器!來收兵器!」火德與哪吒答應一聲,這行者將身一抖,那把毫毛復上身來。哪吒太子收了他六件兵器,火德星君著眾火部收了火龍等物,都笑吟吟贊賀行者不題。

卻說那金塹洞裡火焰紛紛,唬得個兕大王魂不附體,急欠身開了房門,雙手拿看圈子,東推東火滅,西推西火消,滿空中冒煙突火,執著寶貝跑了一遍,四下裡煙火俱熄。急忙收救群妖,已此燒殺大半,男男女女,收不上百十餘丁;又查看藏兵之內,各件皆無;又去後面看處,見八戒、沙僧與長老還捆住未解,白龍馬還在槽上,行李擔亦在屋裡。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個小妖不仔細,失了火,致令如此!」旁有近侍的告道:「大王,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個偷營劫寨之賊,放了那火部之物,盜了神兵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沒有別人,斷乎是孫悟空那賊!怪道我臨睡時不得安穩!想是那賊猴變化進來,在我這肐膊叮了兩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寶貝,見我抹勒得緊,不能下手,故此盜了兵器,縱著火龍,放此狠毒之心,意欲燒殺我也。賊猴啊!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帶了這件寶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這番若拿住那賊,只把刮了點垛,方趁我心!」說著話,懊惱多時,不覺得雞鳴天曉。

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對行者道:「大聖,天色已明,不須怠慢。我們趁那妖魔挫了銳氣,與火部等扶住你,再去力戰,庶幾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說的有理。我們齊了心,耍子兒去耶!」一個個抖擻威風,喜弄武藝,徑至洞口。行者叫道:「潑魔出來!與老孫打者!」原來那裡兩扇石門被火氣化成灰燼,門裡邊有幾個小妖,正然掃地撮灰,忽見眾聖齊來,慌得丟了掃帚,撇下灰耙,跑入裡面,又報道:「孫悟空領著許多天神,又在門外罵戰哩!」那兕怪聞報大驚,扢迸迸,鋼牙咬響;滴溜溜,環眼睜圓,挺著長槍,帶了寶貝,走出門來,潑口亂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營放火的賊猴!你有多大手段,敢這等藐視我也?」行者笑臉兒罵道:「潑怪物!你要知我的手段,且上前來,我說與你聽:

自小生來手段強,乾坤萬里有名揚。當時穎悟修仙道,昔日傳來不老方。
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參見聖人鄉。學成變化無量法,宇宙長空任我狂。
閒在山前將虎伏,悶來海內把龍降。祖居花果稱王位,水簾洞裡逞剛強。
幾番有意圖天界,數次無知奪上方。御賜齊天名大聖,敕封又贈美猴王。
只因宴設蟠桃會,無簡相邀我性剛。暗闖瑤池偷玉液,私行空閣飲瓊漿;
龍肝鳳髓曾偷吃,百味珍饈我竊嘗;千載蟠桃隨受用,萬年丹藥任充腸。
天宮異物般般取,聖府奇珍件件藏。玉帝訪我有手段,即發天兵擺戰場。
九曜惡星遭我貶,五方凶宿被吾傷。普天神將皆無敵,十萬雄師不敢當。
威逼玉皇傳旨意,灌江小聖把兵揚。相持七十單二變,各弄精神個個強。
南海觀音來助戰,淨瓶楊柳也相幫。老君又使金剛套,把我擒拿到上方。
綁見玉皇張大帝,曹官拷較罪該當。即差大力開刀斬,刀砍頭皮火焰光。
百計千方弄不死,將吾押赴老君堂。六丁神火爐中煉,煉得渾身硬似鋼。
七七數完開鼎看,我身跳出又凶張。諸神閉戶無遮擋,眾聖商量把佛央。
其實如來多法力,果然智慧廣無量。手中賭賽翻觔斗,將山壓我不能強。
玉皇才設安天會,西域方稱極樂場。壓困老孫五百載,一些茶飯不曾嘗。
金蟬長老臨凡世,東土差他拜佛鄉。欲取真經回上國,大唐帝主度先亡。
觀音勸我皈依善,秉教迦持不放狂。解脫高山根下難,如今西去取經章。
潑魔休弄獐狐智,還我唐僧拜法王!」

那怪聞言,指著行者道:「你原來是個偷天的大賊!不要走!吃吾一槍!」這大聖使棒來迎。兩個正自相持,這壁廂哪吒太子生嗔,火德星君發狠,即將那六件神兵,火部等物,望妖魔身上拋來,孫大聖更加雄勢。一邊又雷公使捎,天王舉刀,不分上下,一擁齊來。那魔頭巍巍冷笑,袖子中暗暗將寶貝取出,撒手拋起空中,叫聲「著!」忽喇的一下,把六件神兵、火部等物、雷公捎、天王刀、行者棒,盡情又都撈去,眾神靈依然赤手,孫大聖仍是空拳。妖魔得勝回身,叫:「小的們,搬石砌門,動土修造,從新整理房廊。待齊備了,殺唐僧三眾來謝土,大家散福受用。」眾小妖領命維持不題。

卻說那李天王率眾回上高峰,火德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放刁,惟水伯在旁無語。行者見他們面不廝睹,心有縈思,沒奈何,懷恨強歡,對眾笑道:「列位不須煩惱,自古道,勝敗兵家之常。我和他論武藝,也只如此。但只是他多了這個圈子,所以為害,把我等兵器又套將去了。你且放心,待老孫再去查查他的腳色來也。」太子道:「你前啟奏玉帝,查勘滿天世界,更無一點蹤跡,如今卻又何處去查?」行者道:「我想起來,佛法無邊,如今且上西天問我佛如來,教他著慧眼觀看大地四部洲,看這怪是哪方生長,何處鄉貫住居,圈子是件甚麼寶貝。不管怎的,一定要拿他,與列位出氣,還汝等歡喜歸天。」眾神道:「既有此意,不須久停,快去快去!」

好行者,說聲去,就縱觔斗雲,早至靈山,落下祥光,四方觀看,好去處:靈峰疏傑,迭嶂清佳,仙岳頂巔摩碧漢。西天瞻巨鎮,形勢壓中華。元氣流通天地遠,威風飛徹滿台花。時聞鐘磬音長,每聽經聲明朗。又見那青松之下優婆講,翠柏之間羅漢行。白鶴有情來鷲嶺,青鸞著意佇閒亭。玄猴對對擎仙果,壽鹿雙雙獻紫英。幽鳥聲頻如訴語,奇花色絢不知名。回巒盤繞重重顧,古道灣環處處平。正是清虛靈秀地,莊嚴大覺佛家風。

那行者正然點看山景,忽聽得有人叫道:「孫悟空,從哪裡來?往何處去?」急回頭看,原來是比丘尼尊者。大聖作禮道:「正有一事,欲見如來。」比丘尼道:「你這個頑皮!既然要見如來,怎麼不登寶剎,且在這裡看山?」行者道:「初來貴地,故此大膽。」比丘尼道:「你快跟我來也。」這行者緊隨至雷音寺山門下,又見那八大金剛,雄赳赳的兩邊擋住。比丘尼道:「悟空,暫候片時,等我與你奏上去來。」行者只得住立門外。那比丘尼至佛前合掌道:「孫悟空有事,要見如來。」如來傳旨令入,金剛才閃路放行。

行者低頭禮拜畢,如來問道:「悟空,前聞得觀音尊者解脫汝身,皈依釋教,保唐僧來此求經,你怎麼獨自到此?有何事故?」行者頓首道:「上告我佛,弟子自秉迦持,與唐朝師父西來,行至金塹山金塹洞,遇著一個惡魔頭,名喚兕大王,神通廣大,把師父與師弟等攝入洞中。弟子向伊求取,沒好意,兩家比拚,被他將一個白森森的一個圈子,搶了我的鐵棒。我恐他是天將思凡,急上界查勘不出。蒙玉帝差遣李天王父子助援,又被他搶了太子的六般兵器。及請火德星君放火燒他,又被他將火具搶去。又請水德星君放水渰他,一毫又渰他不著,弟子費若干精神氣力,將那鐵棒等物偷出,復去索戰,又被他將前物依然套去,無法收降,因此特告我佛,望垂慈與弟子看看,果然是何物出身,我好去拿他家屬四鄰,擒此魔頭,救我師父,合拱虔誠,拜求正果。」

如來聽說,將慧眼遙觀,早已知識,對行者道:「那怪物我雖知之,但不可與你說。你這猴兒口敞,一傳道是我說他,他就不與你鬥,定要嚷上靈山,反遺禍於我也。我這裡著法力助你擒他去罷。」行者再拜稱謝道:「如來助我甚麼法力」如來即令十八尊羅漢開寶庫取十八粒「金丹砂」與悟空助力。行者道:「金丹砂卻如何?」如來道:「你去洞外,叫那妖魔比試。演他出來,卻教羅漢放砂,陷住他,使他動不得身,拔不得腳,憑你揪打便了。」行者笑道:「妙!妙!妙!趁早去來!」那羅漢不敢遲延,即取金丹砂出門,行者又謝了如來。一路查看,只有十六尊羅漢,行者嚷道:「這是哪個去處,卻賣放人!」眾羅漢道:「哪個賣放?」行者道:「原差十八尊,今怎麼只得十六尊?」說不了,裡邊走出降龍、伏虎二尊,上前道:「悟空,怎麼就這等放刁?我兩個在後聽如來吩咐話的。」行者道:「忒賣法!忒賣法!才自若嚷遲了些兒,你敢就不出來了。」眾羅漢笑呵呵駕起祥雲。

不多時,到了金塹山界。那李天王見了,率眾相迎,備言前事。羅漢道:「不必絮繁,快去叫他出來。」這大聖捻著拳頭,來於洞口,罵道:「潑怪物,快出來與你孫外公見個上下!」那小妖又飛跑去報,魔王怒道:「這賊猴又不知請誰來猖獗也!」小妖道:「更無甚將,只他一人。」魔王道:「那根棒子已被我收來,怎麼卻又一人到此?敢是又要走拳?」隨帶了寶貝,綽槍在手,叫小妖搬開石塊,跳出門來罵道:「賊猴!你幾番家不得便宜,就該迴避,如何又來吆喝?」行者道:「這潑魔不識好歹!若要你外公不來,除非你服了降,陪了禮,送出我師父師弟,我就饒你!」那怪道:「你那三個和尚已被我洗淨了,不久便要宰殺,你還不識起倒!去了罷!」行者聽說宰殺二字,扢蹬蹬腮邊火發,按不住心頭之怒,丟了架子,輪著拳,斜行勾步,望妖魔使個掛面。那怪展長槍,劈手相迎。行者左跳右跳,哄那妖魔。妖魔見不是計,趕離洞口南來。

行者即招呼羅漢把金丹砂望妖魔一齊拋下,共顯神通,好砂!正是那:似霧如煙初散漫,紛紛靄靄下天涯。白茫茫,到處迷人眼;昏漠漠,飛時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採藥的仙童不見家。細細輕飄如麥麵,粗粗翻覆似芝麻。世界朦朧山頂暗,長空迷沒太陽遮。不比囂塵隨駿馬,難言輕軟襯香車。此砂本是無情物,蓋地遮天把怪拿。只為妖魔侵正道,阿羅奉法逞豪華。手中就有明珠現,等時刮得眼生花。

那妖魔見飛砂迷目,把頭低了一低,足下就有三尺餘深,慌得他將身一縱,跳在浮上一層,未曾立得穩,須臾,又有二尺餘深。那怪急了,拔出腳來,即忙取圈子,往上一撇,叫聲「著!」忽喇的一下,把十八粒金丹砂又盡套去,拽回步,徑歸本洞。

那羅漢一個個空手停雲。行者近前問道:「眾羅漢,怎麼不下砂了?」羅漢道:「適才響了一聲,金丹砂就不見矣。」行者笑道:「又是那話兒套將去了。」天王等眾道:「這般難伏啊,卻怎麼捉得他,何日歸天,何顏見帝也!」旁有降龍、伏虎二羅漢對行者道:「悟空,你曉得我兩個出門遲滯何也?」行者道:「老孫只怪你躲避不來,卻不知有甚話說。」羅漢道:「如來吩咐我兩個說,那妖魔神通廣大,如失了金丹砂,就教孫悟空上離恨天兜率宮太上老君處尋他的蹤跡,庶幾可一鼓而擒也。」行者聞言道:「可恨!可恨!如來卻也閃賺老孫!當時就該對我說了,卻不免教汝等遠涉!」李天王道:「既是如來有此明示,大聖就當早起。」

好行者,說聲去,就縱一道觔斗雲,直入南天門裡。時有四大元帥擎拳拱手道:「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未哩!如今有處尋根去也。」四將不敢留阻,讓他進了天門,不上靈屑殿,不入斗牛宮,徑至三十三天之外離恨天兜率宮前,見兩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徑走,慌得兩童扯住道:「你是何人?待往何處去?」行者才說:「我是齊天大聖,欲尋李老君哩。」仙童道:「你怎這樣粗魯?且住下,讓我們通報。」行者哪容分說,喝了一聲,往裡逕走,忽見老君自內而出,撞個滿懷。

行者躬身唱個喏道:「老官,一向少看。」老君笑道:「這猴兒不去取經,卻來我處何幹?」行者道:「取經取經,晝夜無停;有些阻礙,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與我何干?」行者道:「西天西天,你且休言;尋著蹤跡,與你纏纏。」老君道:「我這裡乃是無上仙宮,有甚蹤跡可尋?」行者入裡,眼不轉睛,東張西看,走過幾層廊宇,忽見那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青牛不在欄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驚道:「這孽畜幾時走了?」正嚷間,那童兒方醒,跪於當面道:「爺爺,弟子睡著,不知是幾時走的。」老君罵道:「你這廝如何盹睡?」童兒叩頭道:「弟子在丹房裡拾得一粒丹,當時吃了,就在此睡著。」老君道:「想是前日煉的七返火丹,掉了一粒,被這廝拾吃了。那丹吃一粒,該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著,無人看管,遂乘機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即查可曾偷甚寶貝。行者道:「無甚寶貝,只見他有一個圈子,甚是利害。」老君急查看時,諸般俱在,只不見了金剛琢。老君道:「是這孽畜偷了我金剛琢去了!」

行者道:「原來是這件寶貝!當時打著老孫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張狂,不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現住金塹山金塹洞。他捉了我唐僧進去,搶了我金箍棒。請天兵相助,又搶了太子的神兵。及請火德星君,又搶了他的火具。惟水伯雖不能渰死他,倒還不曾搶他物件。至請如來著羅漢下砂,又將金丹砂搶去。似你這老官,縱放怪物,搶奪傷人,該當何罪?」老君道:「我那金剛琢,乃是我過函關化胡之器,自幼煉成之寶。憑你甚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塹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子,備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孫悟空還去誘他出來,我好收他。」這行者跳下峰頭,又高聲罵道:「北潑孽畜!趁早出來受死!」那小妖又去報知,老魔道:「這賊猴又不知請誰來也。」急綽槍舉寶,迎出門來。行者罵道:「你這潑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縱身跳個滿懷,劈臉打了一個耳括子,回頭就跑。

那魔輪槍就趕,只聽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兒還不歸家,可待何日?」那魔抬頭,看見是太上老君,就唬得心驚膽戰道:「這賊猴真個是個地理鬼!卻怎麼就訪得我的主公來也?」老君唸個咒語,將扇子搧了一下,那怪將圈子丟來,被老君一把接住;又搧那怪物力軟筋麻,現了本相,原來是一隻青牛。老君將金鋼琢吹口仙氣,穿了那怪的鼻子,解下勒袍帶,繫於琢上,牽在手中。至今留下個拴牛鼻的拘兒,又名賓郎,職此之謂。

老君辭了眾神,跨上青牛背上,駕彩雲,徑歸兜率院;縛妖怪,高昇離恨天。孫大聖才同天王等眾打入洞裡,把那百十個小妖盡皆打死,各取兵器,謝了天王父子回天,雷公入府,火德歸宮,水伯回河,羅漢向西;然後才解放唐僧、八戒、沙僧,拿了鐵棒。他三人又謝了行者,收拾馬匹行裝,師徒們離洞,找大路方走。

正走間,只聽得路旁叫:「唐聖僧,吃了齋飯去。」那長老心驚。不知是甚麼人叫喚,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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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29: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禪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陰功須積三千。均平物我與親冤,始合西天本願。
魔兕刀兵不怯,空勞水火無愆。老君降伏卻朝天,笑把青牛牽轉。

話說那大路旁叫喚者誰?乃金塹山山神土地,捧著紫金缽盂叫道:「聖僧啊,這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致令大聖勞苦萬端,今日方救得出。且來吃了飯,再去走路,莫辜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萬分虧你!言謝不盡!早知不出圈痕,哪有此殺身之害。」行者道:「不瞞師父說,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教你受別人的圈子。多少苦楚,可歎!可歎!」八戒道:「怎麼又有個圈子。」行者道:「都是你這孽嘴孽舌的夯貨,弄師父遭此一場大難!著老孫翻天覆地,請天兵水火與佛祖丹砂,盡被他使一個白森森的圈子套去。如來暗示了羅漢,對老孫說出那妖的根原,才請老君來收伏,卻是個青牛作怪。」三藏聞言,感激不盡道:「賢徒,今番經此,下次定然聽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吃那飯,那飯熱氣騰騰的。行者道:「這飯多時了,卻怎麼還熱?」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聖功完,才自熱來伺候。」須臾飯畢,收拾了缽盂,辭了土地山神。

那師父才攀鞍上馬,過了高山。正是滌慮洗心皈正覺,餐風宿水向西行。行夠多時,又值早春天氣,聽了些紫燕呢喃,黃鸝睍睆。紫燕呢喃香嘴困,黃鸝襴睆巧音頻。滿地落紅如布錦,遍山發翠似堆茵。嶺上青梅結豆,崖前古柏留雲。野潤煙光淡,沙暄日色曛。幾處園林花放蕊,陽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處,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唐長老勒過馬觀看,遠見河那邊有柳陰垂碧,微露著茅屋幾椽。行者遙指那廂道:「那裡人家,一定是擺渡的。」三藏道:「我見那廂也似這般,卻不見船隻,未敢開言。」八戒旋下行李,厲聲高叫道:「擺渡的!撐船過來!」連叫幾遍,只見那柳陰裡面,咿咿啞啞的,撐出一隻船兒。不多時,相近這岸。師徒們仔細看了那船兒,真個是:

短棹分波,輕橈泛浪。瞰堂油漆彩,艎板滿平倉。船頭上鐵纜盤窩,船後邊舵樓明亮。雖然是一葦之航,也不亞泛湖浮海。縱無錦纜牙檣,實有松樁桂楫。固不如萬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往來只在兩崖邊,出入不離古渡口。

那船兒須臾頂岸,有梢子叫云:「過河的,這裡去。」三藏縱馬近前看處,那梢子怎生模樣: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身穿百納綿襠襖,腰束千針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聲音嬌細如鶯囀,近觀乃是老裙釵。行者近於船邊道:「你是擺渡的?」那婦人道:「是。」行者道:「梢公如何不在,卻著梢婆撐船?」婦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沙和尚將行李挑上去,行者扶著師父上跳,然後順過船來,八戒牽上白馬,收了跳板。那婦人撐開船,搖動槳,頃刻間過了河。

身登西岸,長老教沙僧解開包,取幾文錢鈔與他。婦人更不爭多寡,將纜拴在傍水的樁上,笑嘻嘻徑入莊屋裡去了。三藏見那水清,一時口渴,便著八戒:「取缽盂,舀些水來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兒吃哩。」即取缽盂,舀了一缽,遞與師父。師父吃了有一少半,還剩了多半,呆子接來,一氣飲乾,卻伏侍三藏上馬。師徒們找路西行,不上半個時辰,那長老在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隨後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說未畢,師父聲喚道:「疼得緊!」八戒也道:「疼得緊!」

他兩個疼痛難禁,漸漸肚子大了。用手摸時,似有血團肉塊,不住的骨冗骨冗亂動。三藏正不穩便,忽然見那路旁有一村舍,樹梢頭挑著兩個草把。行者道:「師父,好了,那廂是個賣酒的人家。我們且去化他些熱湯與你吃,就問可有賣藥的,討貼藥,與你治治腹痛。」三藏聞言甚喜,卻打白馬,不一時,到了村舍門口下馬。但只見那門兒外有一個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績麻。行者上前,打個問訊道:「婆婆,貧僧是東土大唐來的,我師父乃唐朝御弟。因為過河吃了河水,覺肚腹疼痛。」那婆婆喜哈哈的道:「你們在那邊河裡吃水來?」行者道:「是在此東邊清水河吃的。」那婆婆欣欣的笑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進來,我與你說。」

行者即攙唐僧,沙僧即扶八戒,兩人聲聲喚喚,腆著肚子,一個個只疼得面黃眉皺,入草舍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燒些熱湯與我師父,我們謝妳。」那婆婆且不燒湯,笑嘻嘻跑走後邊叫道:「你們來看!你們來看!」那裡面蹼烤蹼踏的,又走出兩三個半老不老的婦人,都來望著唐僧傻笑。行者大怒,喝了一聲,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跌跌蹡蹡,往後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燒湯,我饒了你!」那婆子戰兢兢的道:「爺爺呀,我燒湯也不濟事,也治不得他兩個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說。」

行者放了他,他說:「我這裡乃是西梁女國。我們這一國儘是女人,更無男子,故此見了你們歡喜。你師父吃的那水不好了,那條河喚做子母河,我那國王城外,還有一座迎陽館驛,驛門外有一個照胎泉。我這裡人,但得年登二十歲以上,方敢去吃那河裡水。吃水之後,便覺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後,到那迎陽館照胎水邊照去。若照得有了雙影,便就降生孩兒。你師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氣,也不日要生孩子,熱湯怎麼治得?」三藏聞言,大驚失色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爺爺呀!要生孩子,我們卻是男身!哪裡開得產門?如何脫得出來。」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若到那個時節,一定從脅下裂個窟窿,鑽出來也。」八戒見說,戰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罷了罷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錯了養兒腸,弄做個胎前病。」

那呆子越發慌了,眼中噙淚。扯著行者道:「哥哥!你問這婆婆,看哪裡有手輕的穩婆,預先尋下幾個,這半會一陣陣的動盪得緊,想是摧陣疼。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知摧陣疼,不要扭動,只恐擠破漿泡耳。」三藏哼著道:「婆婆啊,你這裡可有醫家?教我徒弟去買一貼墮胎藥吃了,打下胎來罷。」那婆子道:「就有藥也不濟事。只是我們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陽山,山中有一個破兒洞,洞裡有一眼落胎泉。須得那井裡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氣。卻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來了一個道人,稱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兒洞改作聚仙庵,護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賜與人。但欲求水者,須要花紅表禮,羊酒果盤,志誠奉獻,只拜求得他一碗兒水哩。你們這行腳僧,怎麼得許多錢財買辦?但只可挨命,待時而生產罷了。」

行者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婆婆,你這裡到那解陽山有幾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十里。」行者道:「好了!好了!師父放心,待老孫取些水來你吃。」好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好仔細看著師父,若這家子無禮,侵哄師父,你拿出舊時手段來,裝嚇唬唬他,等我取水去。」沙僧依命,只見那婆子端出一個大瓦缽來,遞與行者道:「拿這缽頭兒去,是必多取些來,與我們留著用急。」行者真個接了瓦缽,出草舍,縱雲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禮拜道:「爺爺呀!這和尚會駕雲!」才進去叫出那幾個婦人來,對唐僧磕頭禮拜,都稱為羅漢菩薩,一壁廂燒湯辦飯,供奉唐僧不題。

卻說那孫大聖觔斗雲起,少頃間見一座山頭,阻住雲角,即按雲光,睜睛看處,好山!但見那:幽花擺錦,野草舖藍。澗水相連落,溪雲一樣閒。重重谷壑籐蘿密,遠遠峰巒樹木蘩。鳥啼雁過,鹿飲猿攀。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塵埃滾滾真難到,泉石涓涓不厭看。每見仙童採藥去,常逢樵子負薪還。果然不亞天台景,勝似三峰西華山!

這大聖正然觀看那山不盡,又只見背陰處,有一所莊院,忽聞得犬吠之聲。大聖下山,逕至莊所,卻也好個去處,看那:

小橋通活水,茅舍倚青山。村犬汪籬落,幽人自往還。

不時來至門首,見一個老道人,盤坐在綠茵之上,大聖放下瓦缽,近前道問訊,那道人欠身還禮道:「那方來者?至小庵有何勾當?」行者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西天取經者。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腫脹難禁。問及土人,說是結成胎氣,無方可治。訪得解陽山破兒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氣,故此特來拜見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師父,累煩老道指引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間就是破兒洞,今改為聚仙庵了。我卻不是別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爺的大徒弟。你叫做甚麼名字?待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師的大徒弟,賤名孫悟空。」那道人問曰:「你的花紅酒禮,都在哪裡?」行者道:「我是個過路的掛搭僧,不曾辦得來。」道人笑道:「你好癡呀!我老師父護住山泉,並不曾白送與人。你回去辦將禮來,我好通報,不然請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聖旨,你去說我老孫的名字,他必然做個人情,或者連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聞此言,只得進去通報,卻見那真仙撫琴,只待他琴終,方才說道:「師父,外面有個和尚,口稱是唐三藏大徒弟孫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師父。」那真仙不聽說便罷,一聽得說個悟空名字,卻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脫了素服,換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鉤子,跳出庵門,叫道:「孫悟空何在?」行者轉頭,觀見那真仙打扮:

頭戴星冠飛彩艷,身穿金縷法衣紅。足下雲鞋堆錦繡,腰間寶帶繞玲瓏。
一雙納錦凌波襪,半露裙襴閃繡絨。手拿如意金鉤子,鐏利桿長若蟒龍。
鳳眼光明眉菂豎,鋼牙尖利口翻紅。額下髯飄如烈火,鬢邊赤髮短蓬鬆。
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見了,合掌作禮道:「貧僧便是孫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個是孫悟空,卻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你看先生說話,常言道,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托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

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難也。」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裡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

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反怪我也?」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去也。」那先生罵道:「潑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去,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障!既要打,走上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哪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凶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蠍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見輸贏在哪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著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鉤,往山上走了。大聖不去趕他,卻來庵內尋水,那個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著瓦缽,趕至門前,盡力氣一腳,踢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聲,舉棒要打,那道人往後跑了。卻才尋出吊桶來,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著腳一跌,跌了個嘴哏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打,他卻閃在旁邊,執著鉤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聖罵道:「你上來!你上來!我把你這個孽障,直打殺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敵,只是禁住了,不許大聖打水。大聖見他不動,卻使左手輪著鐵棒,右手使吊桶,將索子才突嚕嚕的放下。他又來使鉤。大聖一隻手撐持不得,又被他一鉤鉤著腳,扯了個躘踵,連井索通跌下井去了。大聖道:「這廝卻是無禮!」爬起來,雙手輪棒,沒頭沒臉的打將上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敵。

大聖又要去取水,奈何沒有吊桶,又恐怕來鉤扯,心中暗暗想道:「且去叫個幫手來!」好大聖,撥轉雲頭,徑至村舍門首叫一聲:「沙和尚。」那裡邊三藏忍痛呻吟,豬八戒哼聲不絕,聽得叫喚,二人歡喜道:「沙僧啊,悟空來也。」沙僧連忙出門接著道:「大哥,取水來了?」大聖進門,對唐僧備言前事,三藏滴淚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聖道:「我來叫沙兄弟與我同去,到那庵邊,等老孫和那廝敵鬥,教沙僧乘便取水來救你。」三藏道:「你兩個沒病的都去了,丟下我兩個有病的,叫誰伏侍?」那個老婆婆在旁道:「老羅漢只管放心,不須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顧伏侍你。你們早間到時,我等實有愛憐之意,卻才見這位菩薩雲來霧去,方知你是羅漢菩薩。我家決不敢復害你。」行者咄的一聲道:「汝等女流之輩,敢傷哪個?」老婆子笑道:「爺爺呀,還是你們有造化,來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們也不得囫圇了!」

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圇,是怎麼的?」婆婆道:「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哪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八戒道:「若這等,我決無傷。他們都是香噴噴的,好做香袋;我是個臊豬,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無傷。」行者笑道:「你不要說嘴,省些力氣,好生產也。」那婆婆道:「不必遲疑,快求水去。」行者道:「你家可有吊桶?借個使使。」那婆子即往後邊取出一個吊桶,又窩了一條索子,遞與沙僧。沙僧道:「帶兩條索子去,恐一時井深要用。」沙僧接了桶索,即隨大聖出了村舍,一同駕雲而去。

哪消半個時辰,卻到解陽山界,按下雲頭,徑至庵外。大聖吩咐沙僧道:「你將桶索拿了,且在一邊躲著,等老孫出頭索戰。你待我兩人交戰正濃之時,你乘機進去,取水就走。」沙僧謹依言命。孫大聖掣了鐵棒,近門高叫:「開門!開門!」那守門的看見,急入裡通報道:「師父,那孫悟空又來了也。」那先生心中大怒道:「這潑猴老大無狀!一向聞他有些手段,果然今日方知,他那條棒真是難敵。」道人道:「師父,他的手段雖高,你亦不亞與他,正是個對手。」先生道:「前面兩回,被他贏了。」道人道:「前兩回雖贏,不過是一猛之性;後面兩次打水之時,被師父鉤他兩跌,卻不是相比肩也?先既無奈而去,今又復來,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緊,不得已而來也,決有慢他師之心。管取我師決勝無疑。」

真仙聞言,喜孜孜滿懷春意,笑盈盈一陣威風,挺如意鉤子,走出門來喝道:「潑猢猻!你又來作甚?」大聖道:「我來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憑是帝王宰相,也須表禮羊酒來求,方才僅與些須。況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來取?」大聖道,「真個不與?」真仙道:「不與,不與!」大聖罵道:「潑孽障!既不與水,看棍!」丟一個架子,搶個滿懷,不容說,著頭便打。那真仙側身躲過,使鉤子急架相還。這一場比前更勝,好殺:

金箍棒,如意鉤,二人奮怒各懷仇。飛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揚塵日月愁。大聖救師來取水,妖仙為侄不容求。兩家齊努力,一處賭安休。咬牙爭勝負,切齒定剛柔。添機見,越抖擻,噴雲噯霧鬼神愁。樸樸兵兵鉤棒響,喊聲哮吼振山丘。狂風滾滾催林木,殺氣紛紛過斗牛。大聖愈爭愈喜悅,真仙越打越綢繆。有心有意相爭戰,不定存亡不罷休。他兩個在庵門外交手,跳跳舞舞的,鬥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提著吊桶,闖進門去,只見那道人在井邊擋住道:「你是甚人,敢來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寶杖,不對話,著頭便打。那道人躲閃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掙命。沙僧罵道:「我要打殺你這孽畜,怎奈你是個人身!我還憐你,饒你去罷!讓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後面去了。沙僧卻才將吊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吊桶水,走出庵門,駕起雲霧,望著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饒他罷!」大聖聽得,方才使鐵棒支住鉤子道:「你聽老孫說,我本待斬盡殺絕,爭奈你不曾犯法,二來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先頭來,我被鉤了兩下,未得水去。才然來,我是個調虎離山計,哄你出來爭戰,卻著我師弟取水去了。老孫若肯拿出本事來打你,莫說你是一個甚麼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幾個,也打死了。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饒你叫你活幾年耳,已後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掯他。」

那妖仙不識好歹,演一演,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鉤頭,趕上前,喝聲:「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推了一個蹼辣,掙扎不起。大聖奪過如意鉤來,折為兩段,總拿著又一抉,抉作四段,擲之於地道:「潑孽畜!再敢無禮麼?」那妖仙戰戰兢兢,忍辱無言,這大聖笑呵呵,駕雲而起。有詩為證,詩曰:

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干。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仙丹。
嬰兒枉結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費難。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

大聖縱著祥光,趕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歡歡,回於本處,按下雲頭,徑來村舍,只見豬八戒腆著肚子,倚在門枋上哼哩。行者悄悄上前道:「呆子,幾時占房的?」呆子慌了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來麼?」行者還要耍他,沙僧隨後就到,笑道:「水來了!水來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啊,累了你們也!」那婆婆卻也歡喜,幾口兒都出禮拜道:「菩薩呀,卻是難得!難得!」即忙取個花磁盞子,舀了半盞兒,遞與三藏道:「老師父,細細的吃,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氣。」八戒道:「我不用盞子,連吊桶等我喝了罷。」那婆子道:「老爺爺,唬殺人罷了!若吃了這吊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嚇得呆子不敢胡為,也只吃了半盞。

哪裡有頓飯之時,他兩個腹中絞痛,只聽轂轆轂轆三五陣腸鳴。腸鳴之後,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齊流,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靜處解手。行者道:「師父啊,切莫出風地裡去。怕人子,一時冒了風,弄做個產後之疾。」那婆婆即取兩個淨桶來,教他兩個方便。須臾間,各行了幾遍,才覺住了疼痛,漸漸的銷了腫脹,化了那血團肉塊。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與他補虛,八戒道:「婆婆,我的身子實落,不用補虛。且燒些湯水與我洗個澡,卻好吃粥。」沙僧道:「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漿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個小產,怕他怎的?洗洗兒乾淨。」

真個那婆子燒些湯與他兩個淨了手腳。唐僧才吃兩盞兒粥湯,八戒就吃了十數碗,還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貨!少吃些!莫弄做個沙包肚,不像模樣。」八戒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母豬,怕他做甚?」那家子真個又去收拾煮飯。老婆婆對唐僧道:「老師父,把這水賜了我罷。」行者道:「呆子,不吃水了?」八戒道:「我的肚腹也不疼了,胎氣想是已行散了,灑然無事,又吃水何為?」行者道:「既是他兩個都好了,將水送你家罷。」那婆婆謝了行者,將餘剩之水,裝於瓦罐之中,埋在後邊地下,對眾老小道:「這罐水,夠我的棺材本也!」眾老小無不歡喜,整頓齋飯,調開桌凳,唐僧們吃了齋。消消停停,將息了一宿。

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出離村舍。唐三藏攀鞍上馬。沙和尚挑著行囊。孫大聖前邊引路,豬八戒攏了韁繩,這裡才是洗淨口孽身乾淨,銷化凡胎體自然。

畢竟不知到國界中還有甚麼理會,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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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29: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

話說三藏師徒別了村舍人家,依路西進,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國界。唐僧在馬上指道:「悟空,前面城池相近,市井上人語喧嘩,想是西梁女國。汝等須要仔細,謹慎規矩,切休放蕩情懷,紊亂法門教旨。」三人聞言,謹遵嚴命。言未盡,卻至東關廂街口。那裡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面油頭,不分老少,儘是婦女,正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忽見他四眾來時,一齊都鼓掌呵呵,整容歡笑道:「人種來了!人種來了!」慌得那三藏勒馬難行,須臾間就塞滿街道,惟聞笑語。八戒口裡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呆子,莫胡談,拿出舊嘴臉便是。」八戒真個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吊搭唇,發一聲喊,把那些婦女們唬得跌跌爬爬。有詩為證,詩曰:

聖僧拜佛到西梁,國內鵵陰世少陽。農士工商皆女輩,漁樵耕牧盡紅妝。
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不是悟能施醜相,煙花圍困苦難當!

遂此眾皆恐懼,不敢上前,一個個都撚手矬腰,搖頭咬指,戰戰兢兢,排塞街旁路下,都看唐僧。孫大聖卻也弄出醜相開路。沙僧也裝嚇虎維持,八戒采著馬,掬著嘴,擺著耳朵。一行前進,又見那市井上房屋齊整,舖面軒昂,一般有賣鹽賣米、酒肆茶房,鼓角樓台通貨殖,旗亭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彎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注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駕,驗引放行。」

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儘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王御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連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主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主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后,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主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兇惡,不成相貌。」女王道:「卿見御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凶醜?」驛丞道:「御弟相貌堂堂,丰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只留下御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只是匹配之事,無媒不可,自古道,姻緣配合憑紅葉,月老夫妻繫赤繩。」女王道:「依卿所奏,就著當駕太師作媒,迎陽驛丞主婚,先去驛中與御弟求親。待他許可,寡人卻擺駕出城迎接。」那太師驛丞領旨出朝。

卻說三藏師徒們在驛廳上正享齋飯,只見外面人報:「當駕太師與我們本官老姆來了。」三藏道:「太師來卻是何意?」八戒道:「怕是女王請我們也。」行者道:「不是相請,就是說親。」三藏道:「悟空,假如不放,強逼成親,卻怎麼是好?」行者道:「師父只管允他,老孫自有處治。」說不了,二女官早至,對長老下拜。長老一一還禮道:「貧僧出家人,有何德能,敢勞大人下拜?」那太師見長老相貌軒昂,心中暗喜道:「我國中實有造化,這個男子,卻也做得我王之夫。」二官拜畢起來,侍立左右道:「御弟爺爺,萬千之喜了!」三藏道:「我出家人,喜從何來?」太師躬身道:「此處乃西梁女國,國中自來沒個男子。今幸御弟爺爺降臨,臣奉我王旨意,特來求親。」三藏道:「善哉!善哉!我貧僧隻身來到貴地,又無兒女相隨,只有頑徒三個,不知大人求的是哪個親事?」驛丞道:「下官才進朝啟奏,我王十分歡喜,道夜來得一吉夢,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知御弟乃中華上國男兒,我王願以一國之富,招贅御弟爺爺為夫,坐南面稱孤,我王願為帝后。傳旨著太師作媒,下官主婚,故此特來求這親事也。」

三藏聞言,低頭不語。太師道:「大丈夫遇時不可錯過,似此招贅之事,天下雖有;托國之富,世上實稀。請御弟速允,庶好回奏。」長老越加癡啞。八戒在旁掬著碓挺嘴叫道:「太師,你去上覆國王:我師父乃久修得道的羅漢,決不愛你托國之富,也不愛你傾國之容,快些兒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贅,如何?」太師聞說,膽戰心驚,不敢回話。驛丞道:「你雖是個男身,但只形容醜陋,不中我王之意。」八戒笑道:「你甚不通變,常言道,粗柳簸箕細柳鬥,世上誰見男兒醜。」行者道:「呆子,勿得胡談,任師父尊意,可行則行,可止則止,莫要擔閣了媒妁工夫。」

三藏道:「悟空,憑你怎麼說好!」行者道:「依老孫說,你在這裡也好,自古道,千裡姻緣似線牽哩,哪裡再有這般相應處?」三藏道:「徒弟,我們在這裡貪圖富貴,誰卻去西天取經?那不望壞了我大唐之帝主也?」太師道:「御弟在上,微臣不敢隱言。我王旨意,原只教求御弟為親,教你三位徒弟赴了會親筵宴,發付領給,倒換關文,往西天取經去哩。」行者道:「太師說的有理,我等不必作難,情願留下師父,與你主為夫,快換關文,打發我們西去,待取經回來,好到此拜爺娘,討盤纏,回大唐也。」那太師與驛丞對行者作禮道:「多謝老師玉成之恩!」八戒道:「太師,切莫要口裡擺菜碟兒,既然我們許諾,且教你主先安排一席,與我們吃鐘肯酒,如何?」太師道:「有有有,就教擺設筵宴來也。」那驛丞與太師歡天喜地回奏女主不題。

卻說唐長老一把扯住行者,罵道:「你這猴頭,弄殺我也!怎麼說出這般話來,教我在此招婚,你們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行者道:「師父放心,老孫豈不知你性情,但只是到此地,遇此人,不得不將計就計!」三藏道:「怎麼叫做將計就計?」行者道:「你若使住法兒不允他,他便不肯倒換關文,不放我們走路。倘或意噁心毒,喝令多人割了你肉,做甚麼香袋啊,我等豈有善報?一定要使出降魔蕩怪的神通。你知我們的手腳又重,器械又凶,但動動手兒,這一國的人盡打殺了。他雖然阻擋我等,卻不是怪物妖精,還是一國人身;你又平素是個好善慈悲的人,在路上一靈不損,若打殺無限的平人,你心何忍!誠為不善了也。」

三藏聽說,道:「悟空,此論最善。但恐女主招我進去,要行夫婦之禮,我怎肯喪元陽,敗壞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墜落了本教人身?」行者道:「今日允了親事,他一定以皇帝禮,擺駕出城接你。你更不要推辭,就坐他鳳輦龍車,登寶殿,面南坐下,問女王取出御寶印信來,宣我們兄弟進朝,把通關文牒用了印,再請女王寫個手字花押,簽押了交付與我們。一壁廂教擺筵宴,就當與女王會喜,就與我們送行。待筵宴已畢,再叫排駕,只說送我們三人出城,回來與女王配合。哄得他君臣歡悅,更無阻擋之心,亦不起毒惡之念,卻待送出城外,你下了龍車鳳輦,教沙僧伺候左右,伏侍你騎上白馬,老孫卻使個定身法兒,教他君臣人等皆不能動,我們順大路只管西行。行得一晝夜,我卻唸個咒,解了術法,還教他君臣們甦醒回城。一則不傷了他的性命,二來不損了你的元神。這叫做假親脫網之計,豈非一舉兩全之美也?」三藏聞言,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樂以忘憂,稱謝不盡,道:「深感賢徒高見。」四眾同心合意,正自商量不題。

卻說那太師與驛丞不等宣詔,直入朝門白玉階前奏道:「主公佳夢最準,魚水之歡就矣。」女王聞奏,捲珠簾,下龍床,啟櫻唇,露銀齒,笑吟吟嬌聲問曰:「賢卿見御弟,怎麼說來?」太師道:「臣等到驛,拜見御弟畢,即備言求親之事。御弟還有推托之辭,幸虧他大徒弟慨然見允,願留他師父與我王為夫,面南稱帝,只教先倒換關文,打發他三人西去;取得經回,好到此拜認爺娘,討盤費回大唐也。」女王笑道:「御弟再有何說。」太師奏道:「御弟不言,願配我主,只是他那二徒弟,先要吃席肯酒?」女王聞言,即傳旨教光祿寺排宴,一壁廂排大駕,出城迎接夫君。眾女官即欽遵王命,打掃宮殿,舖設庭台。一班兒擺宴的,火速安排;一班兒擺駕的,流星整備。你看那西梁國雖是婦女之邦,那鑾輿不亞中華之盛,但見:

六龍噴彩,雙鳳生祥。六龍噴彩扶車出,雙鳳生祥駕輦來。馥蘛異香藹,氤氳瑞氣開。金魚玉珮多官擁,寶髻雲鬟眾女排。鴛鴦掌扇遮鑾駕,翡翠珠簾影鳳釵。笙歌音美,絃管聲諧。一片歡情沖碧漢,無邊喜氣出靈台。三簷羅蓋搖天宇,五色旌旗映御階。此地自來無合巹,女王今日配男才。

不多時,大駕出城,早到迎陽館驛。忽有人報三藏師徒道:「駕到了。」三藏聞言,即與三徒整衣出廳迎駕。女王捲簾下輦道:「哪一位是唐朝御弟?」太師指道:「那驛門外香案前穿襴衣者便是。」女王閃鳳目,簇蛾眉,仔細觀看,果然一表非凡,你看他:丰姿英偉,相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頂平額闊天倉滿,目秀眉清地閣長。兩耳有輪真傑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個妙齡聰俊風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

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外,不覺淫情汲汲,愛慾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還不來佔鳳乘鸞也?」三藏聞言,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豬八戒在旁,掬著嘴,餳眼觀看那女王,卻也裊娜,真個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筍纖纖妖媚姿。斜嚲紅綃飄彩艷,高簪珠翠顯光輝。說甚麼昭君美貌,果然是賽過西施。柳腰微展鳴金珮,蓮步輕移動玉肢。月裡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宮妝巧樣非凡類,誠然王母降瑤池。

那呆子看到好處,忍不住口嘴流涎,心頭撞鹿,一時間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向火,不覺的都化去也。只見那女王走近前來,一把扯住三藏,俏語嬌聲,叫道:「御弟哥哥,請上龍車,和我同上金鑾寶殿,匹配夫婦去來。」這長老戰兢兢立站不住,似醉如癡。行者在側教道:「師父不必太謙,請共師娘上輦,快快倒換關文,等我們取經去罷。」長老不敢回言,把行者抹了兩抹,止不住落下淚來,行者道:「師父切莫煩惱,這般富貴,不受用還待怎麼哩?」三藏沒及奈何,只得依從,揩了眼淚,強整歡容,移步近前,與女主同攜素手,共坐龍車。

那女主喜孜孜欲配夫妻,這長老憂惶惶只思拜佛。一個要洞房花燭交鴛侶,一個要西宇靈山見世尊。女帝真情,聖僧假意。女帝真情,指望和諧同到老;聖僧假意,牢藏情意養元神。一個喜見男身,恨不得白晝並頭諧伉儷;一個怕逢女色,只思量即時脫網上雷音。二人和會同登輦,豈料唐僧各有心!

那些文武官,見主公與長老同登鳳輦,並肩而坐,一個個眉花眼笑,撥轉儀從,復入城中。孫大聖才教沙僧挑著行李,牽著白馬,隨大駕後邊同行。豬八戒往前亂跑,先到五鳳樓前,嚷道:「好自在!好現成呀!這個弄不成!這個弄不成!吃了喜酒進親才是!」唬得些執儀從引導的女官,一個個回至駕邊道:「主公,那一個長嘴大耳的,在五鳳樓前嚷道要喜酒吃哩。」女主聞奏,與長老倚香肩,偎並桃腮,開檀口,俏聲叫道:「御弟哥哥,長嘴大耳的是你哪個高徒?」三藏道:「是我第二個徒弟,他生得食腸寬大,一生要圖口肥。須是先安排些酒食與他吃了,方可行事。」女主急問:「光祿寺安排筵宴完否?」女官奏道:「已完,設了葷素兩樣,在東閣上哩。」女王又問:「怎麼兩樣?」女官奏道:「臣恐唐朝御弟與高徒等平素吃齋,故有葷素兩樣。」女王卻又笑吟吟,偎著長老的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葷吃素?」三藏道:「貧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須得幾杯素酒,與我二徒弟吃些。」說未了,太師啟奏:「請赴東閣會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與御弟爺爺成親,明日天開黃道,請御弟爺爺登寶殿,面南改年號即位。」女王大喜,即與長老攜手相攙,下了龍車,共入端門裡,但見那:

風飄仙樂下樓台,閶闔中間翠輦來。鳳闕大開光藹藹,皇宮不閉錦排排。
麒麟殿內爐煙裊,孔雀屏邊房影回。亭閣崢嶸如上國,玉堂金馬更奇哉!

既至東閣之下,又聞得一派笙歌聲韻美,又見兩行紅粉貌嬌嬈。正中堂排設兩般盛宴:左邊上首是素筵,右邊上首是葷筵,下兩路儘是單席。那女王斂袍袖,十指尖尖,奉著玉杯,便來安席。行者近前道:「我師徒都是吃素。先請師父坐了左手素席,轉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們好坐。」太師喜道:「正是,正是。師徒即父子也,不可並肩。」眾女官連忙調了席面。女王一一傳杯,安了他弟兄三位。行者又與唐僧丟個眼色,教師父回禮。三藏下來,卻也擎玉杯,與女王安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謝了皇恩,各依品從,分坐兩邊,才住了音樂請酒。

那八戒哪管好歹,放開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麼玉屑米飯、蒸餅、糖糕、蘑菇、香蕈、筍芽,木耳、黃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頭、蘿菔、山藥、黃精、一骨辣吃了個罄盡,喝了五七杯酒。口裡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吃幾觥,各人幹事去。」沙僧問道:「好筵席不吃,還要幹甚事?」呆子笑道:「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們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經的還去取經,走路的還去走路,莫只管貪杯誤事,快早兒打發關文,正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女王聞說,即命取大杯來。近侍官連忙取幾個鸚鵡杯、鸕茲杓、金叵羅、銀鑿落、玻璃盞、水晶盆、蓬萊碗、琥珀鐘,滿斟玉液,連注瓊漿,果然都各飲一巡。

三藏欠身而起,對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設,酒已夠了。請登寶殿,倒換關文,趕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罷。」女王依言,攜著長老,散了筵宴,上金鑾寶殿,即讓長老即位。三藏道:「不可!不可!適太師言過,明日天開黃道,貧僧才敢即位稱孤。今日即印關文,打發他去也。」女王依言,仍坐了龍床,即取金交椅一張,放在龍床左手,請唐僧坐了,叫徒弟們拿上通關文牒來。大聖便教沙僧解開包袱,取出關文。大聖將關文雙手捧上。那女王細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寶印九顆,下有寶象國印,烏雞國印,車遲國印。

女王看罷,嬌滴滴笑語道:「御弟哥哥又姓陳?」三藏道:「俗家姓陳,法名玄奘。因我唐王聖恩認為御弟,賜姓我為唐也。」女王道:「關文上如何沒有高徒之名?」三藏道:「三個頑徒,不是我唐朝人物。」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為何肯隨你來?」三藏道:「大的個徒弟,祖貫東勝神洲傲來國人氏;第二個乃西牛賀洲烏斯莊人氏;第三個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條,南海觀世音菩薩解脫他苦,秉善皈依,將功折罪,情願保護我上西天取經。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女王道:「我與你添注法名,好麼?」三藏道:「但憑陛下尊意。」

女王即令取筆硯來,濃磨香翰,飽潤香毫,牒文之後,寫上孫悟空、豬悟能、沙悟淨三人名諱,卻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孫大聖接了,教沙僧包裹停當。那女王又賜出碎金碎銀一盤,下龍床遞與行者道:「你三人將此權為路費,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經回來,寡人還有重謝。」行者道:「我們出家人,不受金銀,途中自有乞化之處。」女王見他不受,又取出綾錦十匹,對行者道:「汝等行色匆匆,裁製不及,將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行者道:「出家人穿不得綾錦,自有護體布衣。」女王見他不受,教:「取御米三升,在路權為一飯。」八戒聽說個飯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間。行者道:「兄弟,行李見今沉重,且倒有氣力挑米?」八戒笑道:「你哪裡知道,米好的是個日消貨,只消一頓飯,就了帳也。」遂此合掌謝恩。

三藏道:「敢煩陛下相同貧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囑付他們幾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卻回來,與陛下永受榮華,無掛無牽,方可會鸞交鳳友也。」女王不知是計,便傳旨擺駕,與三藏並倚香肩,同登鳳輦,出西城而去。滿城中都盞添淨水,爐降真香,一則看女王鑾駕,二來看御弟男身。沒老沒小,儘是粉容嬌面、綠鬢雲鬟之輩。不多時,大駕出城,到西關之處,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結束整齊,徑迎著鑾輿,厲聲高叫道:「那女王不必遠送,我等就此拜別。」長老慢下龍車,對女王拱手道:「陛下請回,讓貧僧取經去也。」

女王聞言,大驚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願將一國之富,招你為夫,明日高登寶位,即位稱君,我願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卻又變卦?」八戒聽說,發起個風來,把嘴亂扭,耳朵亂搖,闖至駕前,嚷道:「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放我師父走路!」那女王見他那等撒潑弄醜,唬得魂飛魄散,跌入輦駕之中。沙僧卻把三藏搶出人叢,伏侍上馬。只見那路旁閃出一個女子,喝道:「唐御弟,哪裡走!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沙僧罵道:「賊輩無知!」掣寶杖劈頭就打。那女子弄陣旋風,嗚的一聲,把唐僧攝將去了,無影無蹤,不知下落何處。

咦!正是:脫得煙花網,又遇風月魔。畢竟不知那女子是人是怪,老師父的性命得死得生,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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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

卻說孫大聖與豬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婦女,忽聞得風響處,沙僧嚷鬧,急回頭時,不見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來搶師父去了?」沙僧道:「是一個女子,弄陣旋風,把師父攝了去也。」行者聞言,呼哨跳在雲端裡,用手搭涼篷,四下裡觀看,只見一陣灰塵,風滾滾,往西北上去了。急回頭叫道:「兄弟們,快駕雲同我趕師父去來!」八戒與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馬上,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裡去。慌得那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昇的羅漢,我主不必驚疑。唐御弟也是個有道的禪僧,我們都有眼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神思。請主公上輦回朝也。」女王自覺慚愧,多官都一齊回國不題。

卻說孫大聖兄弟三人騰空踏霧,望著那陣旋風,一直趕來,前至一座高山,只見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知怪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知,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裡,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知深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轉石屏前立等片時,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孫大聖顯個神通,捻著訣,唸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他: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行者自門瑕處鑽將進去,飛過二層門裡,只見正當中花亭子上端坐著一個女怪,左右列幾個綵衣繡服、丫髻兩揫的女童,都歡天喜地,正不知講論甚麼。這行者輕輕的飛上去,釘在那花亭格子上,側耳才聽,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饃饃,一盤是鄧沙餡的素饃饃。」那女怪笑道:「小的們,攙出唐御弟來。」幾個綵衣繡服的女童走向後房,把唐僧扶出。

那師父面黃唇白,眼紅淚滴,行者在暗中嗟歎道:「師父中毒了!」那怪走下亭,露春蔥十指纖纖,扯住長老道:「御弟寬心,我這裡雖不是西梁女國的宮殿,不比富貴奢華,其實卻也清閒自在,正好唸佛看經。我與你做個道伴兒,真個是百歲和諧也。」三藏不語,那怪道:「且休煩惱。我知你在女國中赴宴之時,不曾進得飲食。這裡葷素麵飯兩盤,憑你受用些兒壓驚。」三藏沉思默想道:「我待不說話,不吃東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禮;此怪乃是妖神,恐為加害,奈何?我三個徒弟,不知我困陷在於這裡,倘或加害,卻不枉丟性命?」以心問心,無計所奈,只得強打精神,開口道:「葷的何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葷的是人肉餡饃饃,素的是鄧沙餡饃饃。」三藏道:「貧僧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熱茶來,與你家長爺爺吃素饃饃。」一女童果捧著香茶一盞,放在長老面前。

那怪將一個素饃饃劈破,遞與三藏。三藏將個葷饃饃囫圇遞與女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麼不劈破與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破葷。」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葷,怎麼前日在子母河邊飲水高,今日又好吃鄧沙餡?」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行者在格子眼聽著兩個言語相攀,恐怕師父亂了真性,忍不住,現了本相,掣鐵棒喝道:「孽畜無禮!」那女怪見了,口噴一道煙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的們,收了御弟!」他卻拿一柄三股鋼叉,跳出亭門,罵道:「潑猴憊懶!怎麼敢私入吾家,偷窺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

這大聖使鐵棒架住,且戰且退。二人打出洞外,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見他兩人爭持,慌得八戒將白馬牽過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馬匹,等老豬去幫打幫打。」好呆子,雙手舉鈀,趕上前叫道:「師兄靠後,讓我打這潑賤!」那怪見八戒來,他又使個手段,呼了一聲,鼻中出火,口內生煙,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飛舞沖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幾隻手,沒頭沒臉的滾將來。這行者與八戒,兩邊攻住。那怪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是不認得我。你那雷音寺裡佛如來,也還怕我哩,量你這兩個毛人,到得哪裡!都上來,一個個仔細看打!」這一場怎見得好戰:

女怪威風長,猴王氣概興。天蓬元帥爭功績,亂舉釘鈀要顯能。那一個手多叉緊煙光繞,這兩個性急兵強霧氣騰。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洩元精!陰陽不對相持鬥,各逞雄才恨苦爭。陰靜養榮思動動,陽收息衛愛清清。致令兩處無和睦,叉鈀鐵棒賭輸贏。這個棒有力,鈀更能,女怪鋼叉丁對丁。毒敵山前三不讓,琵琶洞外兩無情。那一個喜得唐僧諧鳳侶,這兩個必隨長老取真經。驚天動地來相戰,只殺得日月無光星斗更!

三個鬥罷多時,不分勝負。那女怪將身一縱,使出個倒馬毒樁,不知覺的把大聖頭皮上紮了一下。行者叫聲「苦啊!」忍耐不得,負痛敗陣而走。八戒見事不諧,拖著鈀徹身而退。那怪得了勝,收了鋼叉。行者抱頭,皺眉苦面,叫聲「利害!利害!」八戒到跟前問道:「哥哥,你怎麼正戰到好處,卻就叫苦連天的走了?」行者抱著頭,只叫:「疼!疼!疼!」沙僧道:「想是你頭風發了?」行者跳道:「不是!不是!」八戒道:「哥哥,我不曾見你受傷,卻頭疼,何也?」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與他正然打處,他見我破了他的叉勢,他就把身子一縱,不知是件甚麼兵器,著我頭上紮了一下,就這般頭疼難禁,故此敗了陣來。」八戒笑道:「只這等靜處常誇口,說你的頭是修煉過的。卻怎麼就不禁這一下兒?」行者道:「正是,我這頭自從修煉成真,盜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鬧天宮時,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宮處處斬,那些神將使刀斧錘劍,雷打火燒,及老子把我安於八卦爐,鍛煉四十九日,俱未傷損。今日不知這婦人用的是甚麼兵器,把老孫頭弄傷也!」

沙僧道:「你放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行者道:「不破!不破!」八戒道:「我去西梁國討個膏藥你貼貼。」行者道:「又不腫不破,怎麼貼得膏藥?」八戒笑道:「哥啊,我的胎前產後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個腦門癰了。」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傷了頭,師父又不知死活,怎的是好!」行者哼道:「師父沒事。我進去時,變作蜜蜂兒,飛入裡面,見那婦人坐在花亭子上。少頃,兩個丫鬟,捧兩盤饃饃:一盤是人肉餡,葷的;一盤是鄧沙餡,素的。又著兩個女童扶師父出來吃一個壓驚,又要與師父做甚麼道伴兒。師父始初不與那婦人答話,也不吃饃饃,後見他甜言美語,不知怎麼,就開口說話,卻說吃素的。那婦人就將一個素的劈開遞與師父,師父將個囫圇葷的遞與那婦人。婦人道:『怎不劈破?』師父道:『出家人不敢破葷。』那婦人道:『既不破葷,前日怎麼在子母河邊飲水高,今日又好吃鄧沙餡?』師父不解其意,答他兩句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馬行遲。』我在格子上聽見,恐怕師父亂性,便就現了原身,掣棒就打。他也使神通,噴出煙霧,叫收了御弟,就輪鋼叉,與老孫打出洞來也。」

沙僧聽說,咬指道:「這潑賤也不知從哪裡就隨將我們來,把上項事都知道了!」八戒道:「這等說,便我們安歇不成?莫管甚麼黃昏半夜,且去他門上索戰,嚷嚷鬧鬧,攪他個不睡,莫他捉弄了我師父。」行者道:「頭疼,去不得!」沙僧道:「不須索戰。一則師兄頭痛,二來我師父是個真僧,決不以色空亂性,且就在山坡下,閉風處,坐這一夜,養養精神,待天明再作理會。」遂此三個弟兄,拴牢白馬,守護行囊,就在坡下安歇不題。

卻說那女怪放下兇惡之心,重整歡愉之色,叫:「小的們,把前後門都關緊了。」又使兩個支更,防守行者,但聽門響,即時通報。卻又教:「女童,將臥房收拾齊整,掌燭焚香,請唐御弟來,我與他交歡。」遂把長老從後邊攙出。那女怪弄出十分嬌媚之態,攜定唐僧道:「常言黃金未為貴,安樂值錢多。且和你做會夫妻兒,耍子去也。」這長老咬定牙關,聲也不透。欲待不去,恐他生心害命,只得戰兢兢,跟著他步入香房,卻如癡如啞,哪裡抬頭舉目,更不曾看他房裡是甚床舖幔帳,也不知有甚箱籠梳妝,那女怪說出的雨意雲情,亦漠然無聽。好和尚,真是那:

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他把這錦繡嬌容如糞土,金珠美貌若灰塵。一生只愛參禪,半步不離佛地。哪裡會惜玉憐香,只曉得修真養性。那女怪,活潑潑,春意無邊;這長老,死丁丁,禪機有在。一個似軟玉溫香,一個如死灰槁木。那一個,展鴛衾,淫興濃濃;這一個,束褊衫,丹心耿耿。那個要貼胸交股和鸞鳳,這個要畫壁歸山訪達摩。女怪解衣,賣弄他肌香膚膩;唐僧斂衽,緊藏了糙肉粗皮。

女怪道:「我枕剩衾閒何不睡?」唐僧道:「我頭光服異怎相陪!」那個道:「我願做前朝柳翠翠。」這個道:「貧僧不是月闍黎。」女怪道:「我美若西施還裊娜。」唐僧道:「我越王因此久埋屍。」女怪道:「御弟,你記得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唐僧道:「我的真陽為至寶,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他兩個散言碎語的,直鬥到更深,唐長老全不動念。那女怪扯扯拉拉的不放,這師父只是老老成成的不肯。直纏到有半夜時候,把那怪弄得惱了,叫:「小的們,拿繩來!」可憐將一個心愛的人兒,一條繩,捆的像個猱獅模樣,又教拖在房廊下去,卻吹滅銀燈,各歸寢處。

一夜無詞,不覺的雞聲三唱。那山坡下孫大聖欠身道:「我這頭疼了一會,到如今也不疼不麻,只是有些作癢。」八戒笑道:「癢便再叫她扎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師父這一夜倒浪浪浪!」沙僧道:「且莫鬥口,天亮了,快趕早兒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只管在此守馬,休得動身。豬八戒跟我去。」那呆子抖擻精神,束一束皂錦直裰,相隨行者,各帶了兵器,跳上山崖,逕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只怕這怪物夜裡傷了師父,先等我進去打聽打聽。倘若被他哄了,喪了元陽,真個虧了德行,卻就大家散火;若不亂性情,禪心未動,卻好努力相持,打死精怪,救師西去。」八戒道:「你好癡啞!常言道,乾魚可好與貓兒作枕頭?就不如此,就不如此,也要抓你兒把是!」行者道:「莫胡疑亂說,待我看去。」

好大聖,轉石屏,別了八戒,搖身還變個蜜蜂兒,飛入門裡,見那門裡有兩個丫鬟,頭枕著梆鈴,正然睡哩。卻到花亭子觀看,那妖精原來弄了半夜,都辛苦了,一個個都不知天曉,還睡著哩。行者飛來後面,隱隱的只聽見唐僧聲喚,忽抬頭,見那步廊下四馬攢蹄捆著師父。行者輕輕的釘在唐僧頭上,叫:「師父。」唐僧認得聲音,道:「悟空來了?快救我命!」行者道:「夜來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寧死也不肯如此!」行者道:「昨日我見他有相憐相愛之意,卻怎麼今日把你這般挫折?」三藏道:「他把我纏了半夜,我衣不解帶,身未沾床。他見我不肯相從,才捆我在此。你千萬救我取經去也!」他師徒們正然問答,早驚醒了那個妖精。

妖精雖是下狠,卻還有流連不捨之意,一覺翻身,只聽見「取經去也」一句,他就滾下床來,厲聲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卻取甚麼經去!」行者慌了,撇卻師父,急展翅,飛將出去,現了本相,叫聲「八戒。」那呆子轉過石屏道:「那話兒成了否?」行者笑道:「不曾!不曾!老師父被他摩弄不從,惱了,捆在那裡,正與我訴說前情,那怪驚醒了,我慌得出來也。」八戒道:「師父曾說甚來?」行者道:「他只說衣不解帶,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還是個真和尚!我們救他去!」

呆子粗魯,不容分說,舉釘鈀,望他那石頭門上盡力氣一鈀,忽喇喇築做幾塊。唬得那幾個枕梆鈴睡的丫鬟,跑至二層門外,叫聲:「開門!前門被昨日那兩個醜男人打破了!」那女怪正出房門,只見四五個丫鬟跑進去報道:「奶奶,昨日那兩個醜男人又來把前門已打碎矣。」那怪聞言,即忙叫:「小的們!快燒湯洗面梳妝!」叫:「把御弟連繩抬在後房收了,等我打他去!」好妖精,走出來,舉著三股叉罵道:「潑猴!野彘!老大無知!你怎敢打破我門!」八戒罵道:「濫淫賤貨!你倒困陷我師父,返敢硬嘴!我師父是你哄將來做老公的,快快送出饒你!敢再說半個不字,老豬一頓鈀,連山也築倒你的!」那妖精哪容分說,抖擻身軀,依前弄法,鼻口內噴煙冒火,舉鋼叉就刺八戒。八戒側身躲過,著鈀就築,孫大聖使鐵棒并力相幫。那怪又弄神通,也不知是幾隻手,左右遮攔,交鋒三五個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也又紮了一下。那呆子拖著鈀,摀著嘴,負痛逃生。行者卻也有些醋他,虛丟一棒,敗陣而走。那妖精得勝而回,叫小的們搬石塊壘迭了前門不題。

卻說那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馬,只聽得那裡豬哼,忽抬頭,見八戒摀著嘴,哼將來。沙僧道:「怎的說?」呆子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說不了,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呆子啊!昨日咒我是腦門癰,今日卻也弄做個腫嘴瘟了!」八戒哼道:「難忍難忍!疼得緊!利害,利害!」三人正然難處,只見一個老媽媽兒,左手提著一個青竹籃兒,自南山路上挑菜而來。沙僧道:「大哥,那媽媽來得近了,等我問他個信兒,看這個是甚妖精,是甚兵器,這般傷人。」行者道:「你且住,等老孫問他去來。」行者急睜睛看,只見頭直上有祥雲蓋頂,左右有香霧籠身。行者認得,即叫:「兄弟們,還不來叩頭!那媽媽是菩薩來也。」慌得豬八戒忍疼下拜,沙和尚牽馬躬身,孫大聖合掌跪下,叫聲「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那菩薩見他們認得元光,即踏祥雲,起在半空,現了真相,原來是魚籃之相。行者趕到空中,拜告道:「菩薩,恕弟子失迎之罪!我等努力救師,不知菩薩下降,今遇魔難難收,萬望菩薩搭救搭救!」

菩薩道:「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兩隻鉗腳。扎人痛者,是尾上一個鉤子,喚做倒馬毒。本身是個蠍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聽佛談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他就轉過鉤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紮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即著金剛拿他,他卻在這裡。若要救得唐僧,除是別告一位方好,我也是近他不得。」行者再拜道:「望菩薩指示指示,別告哪位去好,弟子即去請他也。」菩薩道:「你去東天門裡光明宮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罷,遂化作一道金光,徑回南海。

孫大聖才按雲頭,對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師父有救星了。」沙僧道:「是哪裡救星?」行者道:「才然菩薩指示,教我告請昴日星官,老孫去來。」八戒摀著嘴哼道:「哥啊!就問星官討些止疼的藥餌來!」行者笑道:「不須用藥,只似昨日疼過夜就好了。」沙僧道:「不必繁敘,快早去罷。」

好行者,急忙駕觔斗雲,須臾到東天門外。忽見增長天王當面作禮道:「大聖何往?」行者道:「因保唐僧西方取經,路遇魔障纏身,要到光明宮見昴日星官走走。」忽又見陶張辛鄧四大元帥,也問何往,行者道:「要尋昴日星官去降妖救師。」四元帥道:「星官今早奉玉帝旨意,上觀星台巡札去了。」行者道:「可有這話?」辛天君道:「小將等與他同下斗牛宮,豈敢說假?」陶天君道:「今已許久,或將回矣。大聖還先去光明宮,如未回,再去觀星台可也。」大聖遂喜,即別他們,至光明宮門首,果是無人,復抽身就走,只見那壁廂有一行兵士擺列,後面星官來了。那星官還穿的是拜駕朝衣,一身金縷,但見他:

冠簪五嶽金光彩,笏執山河玉色瓊。袍掛七星雲靉靆,腰圍八極寶環明。
叮噹珮響如敲韻,迅速風聲似擺鈴。翠羽扇開來昴宿,天香飄襲滿門庭。

前行的兵士,看見行者立於光明宮外,急轉身報道:「主公,孫大聖在這裡也。」那星官斂雲霧整束朝衣,停執事分開左右,上前作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專來拜煩救師父一難。」星官道:「何難?在何地方?」行者道:「在西梁國毒敵山琵琶洞。」星官道:「那山洞有甚妖怪,卻來呼喚小神?」行者道:「觀音菩薩適才顯化,說是一個蠍子精,特舉先生方能治得,因此來請。」星官道:「本欲回奏玉帝,奈大聖至此,又感菩薩舉薦,恐遲誤事,小神不敢請獻茶,且和你去降妖精,卻再來回旨罷。」大聖聞言,即同出東天門,直至西梁國。望見毒敵山不遠,行者指道:「此山便是。」星官按下雲頭,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

沙僧見了道:「二哥起來,大哥請得星官來了。」那呆子還摀著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禮。」星官道:「你是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間與那妖精交戰,被他著我唇上紮了一下,至今還疼呀。」星官道:「你上來,我與你醫治醫治。」呆子才放了手,口裡哼哼噴噴道:「千萬治治!待好了謝你。」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吹一口氣,就不疼了。呆子歡喜下拜道:「妙啊!妙啊!」行者笑道:「煩星官也把我頭上摸摸。」星官道:「你未遭毒,摸他何為?」行者道:「昨日也曾遭過,只是過了夜,才不疼,如今還有些麻癢,只恐發天陰,也煩治治。」星官真個也把頭上摸了一摸,吹口氣,也就解了餘毒,不麻不癢了。八戒發狠道:「哥哥,去打那潑賤去!」星官道:「正是正是,你兩個叫他出來,等我好降他。」

行者與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後。呆子口裡亂罵,手似撈鉤,一頓釘鈀,把那洞門外壘迭的石塊爬開,闖至一層門,又一釘鈀,將二門築得粉碎。慌得那門裡小妖飛報:「奶奶!那兩個醜男人,又把二層門也打破了!」那怪正教解放唐僧,討素茶飯與他吃哩,聽見打破二門,即便跳出花亭子,輪叉來刺八戒。八戒使釘鈀迎架,行者在旁,又使鐵棒來打。那怪趕至身邊,要下毒手,他兩個識得方法,回頭就走。那怪趕過石屏之後,行者叫聲:「昴宿何在?」只見那星官立於山坡上,現出本相,原來是一隻雙冠子大公雞,昂起頭來,約有六七尺高,對著妖精叫一聲,那怪即時就現了本相,是個琵琶來大小的蠍子精。星官再叫一聲,那怪渾身酥軟,死在坡前。有詩為證,詩曰:

花冠繡頸若團纓,爪硬距長目怒睛。踴躍雄威全五德,崢嶸壯勢羨三鳴。
豈如凡鳥啼茅屋,本是天星顯聖名。毒蠍枉修人道行,還原反本見真形。

八戒上前,一隻腳踏住那怪的胸背道:「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馬毒了!」那怪動也不動,被呆子一頓釘鈀,搗作一團爛醬。那星官復聚金光,駕雲而去。行者與八戒、沙僧朝天拱謝道:「有累有累!改日赴宮拜酬。」三人謝畢,卻才收拾行李馬匹,都進洞裡,見那大小丫鬟,兩邊跪下拜道:「爺爺,我們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國女人,前者被這妖精攝來的。你師父在後邊香房裡坐著哭哩。」行者聞言,仔細觀看,果然不見妖氣,遂入後邊叫道:「師父!」那唐僧見眾齊來,十分歡喜道:「賢徒,累及你們了!那婦人何如也?」八戒道:「那廝原是個大母蠍子。幸得觀音菩薩指示,大哥去天宮裡請得那昴日星官下降,把那廝收伏。才被老豬築做個泥了,方敢深入於此,得見師父之面。」唐僧謝之不盡。又尋些素米、素麵,安排了飲食,吃了一頓,把那些攝將來的女子趕下山,指與回家之路。點上一把火,把幾間房宇,燒燬罄盡,請唐僧上馬,找尋大路西行。

正是:割斷塵緣離色相,推乾金海悟禪心。畢竟不知幾年上才得成真,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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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神狂誅草寇 道昧放心猿

詩曰:靈台無物謂之清,寂寂全無一念生。猿馬牢收休放蕩,精神謹慎莫崢嶸。
除六賊,悟三乘,萬緣都罷自分明。色邪永滅超真界,坐享西方極樂城。

話說唐三藏咬釘嚼鐵,以死命留得一個不壞之身,感蒙行者等打死蠍子精,救出琵琶洞。一路無詞,又早是朱明時節,但見那:

熏風時送野蘭香,濯雨才晴新竹涼。艾葉滿山無客采,蒲花盈澗自爭芳。
海榴嬌艷遊蜂喜,溪柳陰濃黃雀狂。長路哪能包角黍,龍舟應弔汨羅江。

他師徒們行賞端陽之景,虛度中天之節,忽又見一座高山阻路。長老勒馬回頭叫道:「悟空,前面有山,恐又生妖怪,是必謹防。」行者等道:「師父放心,我等皈命投誠,怕甚妖怪!」長老聞言甚喜,加鞭催駿馬,放轡趲蛟龍。須臾上了山崖,舉頭觀看,真個是:

頂巔松柏接雲青,石壁荊榛掛野籐。萬丈崔巍,千層懸削。
萬丈崔巍峰嶺峻,千層懸削壑崖深。蒼苔碧蘚舖陰石,古檜高槐結大林。
林深處,聽幽禽,巧聲襴睆實堪吟。澗內水流如瀉玉,路旁花落似堆金。
山勢惡,不堪行,十步全無半步平。狐狸糜鹿成雙遇,白鹿玄猿作對迎。
忽聞虎嘯驚人膽,鶴鳴振耳透天庭。黃梅紅杏堪供食,野草閒花不識名。

四眾進山,緩行良久,過了山頭,下西坡,乃是一段平陽之地。豬八戒賣弄精神,教沙和尚挑著擔子,他雙手舉鈀,上前趕馬。那馬更不懼他,憑那呆子嗒笞笞的趕,只是緩行不緊。行者道:「兄弟,你趕他怎的?讓他慢慢走罷了。」八戒道:「天色將晚,自上山行了這一日,肚裡餓了,大家走動些,尋個人家化些齋吃。」行者聞言道:「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幌一幌,喝了一聲,那馬溜了韁,如飛似箭,順平路往前去了。

你說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羅天御馬監養馬,官名弼馬溫,故此傳留至今,是馬皆懼猴子。那長老挽不住韁口,只扳緊著鞍橋,讓他放了一路轡頭,有二十里向開田地,方才緩步而行。

正走處,忽聽得一棒鑼聲,路兩邊閃出三十多人,一個個槍刀棍棒,攔住路口道:「和尚!哪裡走!」唬得個唐僧戰兢兢,坐不穩,跌下馬來,蹲在路旁草科裡,只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那為頭的兩個大漢道:「不打你,只是有盤纏留下。」長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伙強人,卻欠身抬頭觀看,但見他:

一個青臉獠牙欺太歲,一個暴睛圓眼賽喪門。鬢邊紅髮如飄火,頷下黃鬚似插針。他兩個頭戴虎皮花磕腦,腰繫貂裘彩戰裙。一個手中執著狼牙棒,一個肩上橫擔扢撻籐。果然不亞巴山虎,真個猶如出水龍。

三藏見他這般兇惡,只得走起來,合掌當胸道:「大王,貧僧是東土唐王差往西天取經者,自別了長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盤纏也使盡了。出家人專以乞化為由,哪得個財帛?萬望大王方便方便,讓貧僧過去罷!」那兩個賊率眾向前道:「我們在這裡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專要些財帛,甚麼方便方便?你果無財帛,快早脫下衣服,留下白馬,放你過去!」三藏道:「阿彌陀佛!貧僧這件衣服,是東家化布,西家化針,零零碎碎化來的。你若剝去,可不害殺我也?只是這世裡做得好漢,那世裡變畜生哩!」那賊聞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這長老口內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憐!你只說你的棍子,還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那賊哪容分說,舉著棒,沒頭沒臉的打來。長老一生不會說謊,遇著這急難處,沒奈何,只得打個誑語道:「二位大王,且莫動手,我有個小徒弟,在後面就到。他身上有幾兩銀子,把與你罷。」那賊道:「這和尚是也吃不得虧,且捆起來。」眾嘍囉一齊下手,把一條繩捆了,高高吊在樹上。

卻說三個撞禍精,隨後趕來。八戒呵呵大笑道:「師父去得好快,不知在哪裡等我們哩。」忽見長老在樹上,他又說:「你看師父,等便罷了,卻又有這般心腸,爬上樹去,扯著籐兒打鞦韆耍子哩!」行者見了道:「呆子,莫亂談。師父吊在那裡不是?你兩個慢來,等我去看看。」好大聖,急登高坡細看,認得是伙強人,心中暗喜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

即轉步,搖身一變,變做個乾乾淨淨的小和尚,穿一領緇衣,年紀只有二八,肩上背著一個藍布包袱,拽開步,來到前邊,叫道:「師父,這是怎麼說話?這都是些甚麼歹人?」三藏道:「徒弟呀,還不救我一救,還問甚的?」行者道:「是幹甚勾當的?」三藏道:「這一夥攔路的,把我攔住,要買路錢。因身邊無物,遂把我吊在這裡,只等你來計較計較,不然,把這匹馬送與他罷。」行者聞言笑道:「師父不濟,天下也有和尚,似你這樣皮鬆的卻少。唐太宗差你往西天見佛,誰教你把這龍馬送人?」三藏道:「徒弟呀,似這等吊起來,打著要,怎生是好?」行者道:「你怎麼與他說來?」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沒奈何,把你供出來也。」行者道:「師父,你好沒搭撒,你供我怎的?」三藏道:「我說你身邊有些盤纏,且教道莫打我,是一時救難的話兒。」行者道:「好!好!好!承你抬舉,正是這樣供。若肯一個月供得七八十遭,老孫越有買賣。」

那伙賊見行者與他師父講話,撒開勢,圍將上來道:「小和尚,你師父說你腰裡有盤纏,趁早拿出來,饒你們性命!若道半個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殘生!」行者放下包袱道:「列位長官,不要嚷。盤纏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馬蹄金二十來錠,粉面銀二三十錠,散碎的未曾見數。要時就連包兒拿去,切莫打我師父。古書云,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此是末事。我等出家人,自有化處。若遇著個齋僧的長者,襯錢也有,衣服也有,能用幾何?只望放下我師父來,我就一併奉承。」那伙賊聞言,都甚歡喜道:「這老和尚慳吝,這小和尚倒還慷慨。」叫:「放下來。」

那長老得了性命,跳上馬,顧不得行者,操著鞭,一直跑回舊路。行者忙叫道:「走錯路了。」提著包袱,就要追去。那伙賊攔住道:「哪裡走?將盤纏留下,免得動刑!」行者笑道:「說開,盤纏須三分分之。」那賊頭道:「這小和尚忒乖,就要瞞著他師父留起些兒。也罷,拿出來看。若多時,也分些與你背地裡買果子吃。」行者道:「哥呀,不是這等說。我哪裡有甚盤纏?說你兩個打劫別人的金銀,是必分些與我。」那賊聞言大怒,罵道:「這和尚不知死活!你倒不肯與我,返回我要!不要走!看打!」輪起一條扢撻籐棍,照行者光頭上打了七八下。行者只當不知,且滿面陪笑道:「哥呀,若是這等打,就打到來年打罷春,也是不當真的。」那賊大驚道:「這和尚好硬頭!」行者笑道:「不敢不敢,承過獎了,也將就看得過。」

那賊哪容分說,兩三個一齊亂打,行者道:「列位息怒,等我拿出來。」好大聖,耳中摸一摸,拔出一個繡花針兒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帶得盤纏,只這個針兒送你罷。」那賊道:「晦氣呀!把一個富貴和尚放了,卻拿住這個窮禿驢!你好道會做裁縫?我要針做甚的?」行者聽說不要,就拈在手中,幌了一幌,變作碗來粗細的一條棍子。那賊害怕道:「這和尚生得小,倒會弄術法兒。」行者將棍子插在地下道:「列位拿得動,就送你罷。」兩個賊上前搶奪,可憐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動半分毫。

這條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稱的,一萬三千五百斤重,那伙賊怎麼知得?大聖走上前,輕輕的拿起,丟一個蟒翻身拗步勢,指著強人道:「你都造化低,遇著我老孫了!」那賊上前來,又打了五六十下。行者笑道:「你也打得手困了,且讓老孫打一棒兒,卻休當真。」你看他展開棍子,幌一幌,有井欄粗細,七八丈長短,蕩的一棍,把一個打倒在地,嘴唇嗍土,再不做聲。那一個開言罵道:「這禿廝老大無禮!盤纏沒有,轉傷我一個人!」行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待我一個個打來,一發教你斷了根罷!」蕩的又一棍,把第二個又打死了,唬得那眾嘍囉撇槍棄棍,四路逃生而走。

卻說唐僧騎著馬,往東正跑,八戒、沙僧攔住道:「師父往哪裡去?錯走路了。」長老兜馬道:「徒弟啊,趁早去與你師兄說,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殺那些強盜。」八戒道:「師父住下,等我去來。」呆子一路跑到前邊,厲聲高叫道:「哥哥,師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兄弟,哪曾打人?」八戒道:「那強盜往哪裡去了?」行者道:「別個都散了,只是兩個頭兒在這裡睡覺哩。」八戒笑道:「你兩個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這般辛苦,不往別處睡,卻睡在此處!」呆子行到身邊,看看道:「倒與我是一起的,乾淨張著口睡,淌出些粘涎來了。」行者道:「是老孫一棍子打出豆腐來了。」八戒道:「人頭上又有豆腐?」行者道:「打出腦子來了!」

八戒聽說打出腦子來,慌忙跑轉去,對唐僧道:「散了伙也!」三藏道:「善哉!善哉!往哪條路上去了?」八戒道:「打也打得直了腳,又會往哪裡去走哩!」三藏道:「你怎麼說散伙?」八戒道:「打殺了,不是散伙是甚的?」三藏問:「打的怎麼模樣?」八戒道:「頭上打了兩個大窟窿。」三藏教:「解開包,取幾文襯錢,快去那裡討兩個膏藥與他兩個貼貼。」八戒笑道:「師父好沒正經,膏藥只好貼得活人的瘡腫,哪裡好貼得死人的窟窿?」三藏道:「真打死了?」就惱起來,口裡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猻長,猴子短,兜轉馬,與沙僧、八戒至死人前,見那血淋淋的,倒臥山坡之下。這長老甚不忍見,即著八戒:「快使釘鈀,築個坑子埋了,我與他唸卷倒頭經。」八戒道:「師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殺人,還該教他去燒埋,怎麼教老豬做土工?」

行者被師父罵惱了,喝著八戒道:「潑懶夯貨!趁早兒去埋!遲了些兒,就是一棍!」呆子慌了,往山坡下築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腳石根,扛住鈀齒,呆子丟了鈀,便把嘴拱,拱到軟處,一嘴有二尺五,兩嘴有五尺深,把兩個賊屍埋了,盤做一個墳堆。三藏叫:「悟空,取香燭來,待我禱祝,好唸經。」行者努著嘴道:「好不知趣!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哪討香燭?就有錢也無處去買。」三藏恨恨的道:「猴頭過去!等我撮土焚香禱告。」

這是三藏離鞍悲野塚,聖僧善念祝荒墳,祝云:「拜惟好漢,聽禱原因:念我弟子,東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經文。適來此地,逢爾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縣,都在此山內結黨成群。我以好話,哀告慇勤。爾等不聽,返善生嗔。卻遭行者棍下傷身。切念屍骸暴露,吾隨掩土盤墳。折青竹為香燭,無光彩,有心勤;取頑石作施食,無滋味,有誠真。你到森羅殿下興詞,倒樹尋根,他姓孫,我姓陳,各居異姓。冤有頭,債有主,切莫告我取經僧人。」八戒笑道:「師父推了乾淨,他打時卻也沒有我們兩個。」三藏真個又撮土禱告道:「好漢告狀,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

大聖聞言,忍不住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忒沒情義。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慇勤勞苦,如今打死這兩個毛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也只是為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與你做徒弟,怎麼會來這裡,會打殺人!索性等我祝他一祝。」攥著鐵棒,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遭瘟的強盜,你聽著!我被你前七八棍,後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癢的,觸惱了性子,一差二誤,將你打死了,盡你到哪裡去告,我老孫實是不怕:玉帝認得我,天王隨得我;二十八宿懼我,九曜星官怕我;府縣城隍跪我,東嶽天齊怖我;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五路猖神曾與我當後生;不論三界五司,十方諸宰,都與我情深面熟,隨你哪裡去告!」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卻又心驚道:「徒弟呀,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為良善之人,你怎麼就認真起來?」行者道:「師父,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且和你趕早尋宿去。」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師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西正走,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們到那裡借宿去。」八戒道:「正是。」遂行至莊舍邊下馬。看時,卻也好個住場,但見: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遠岸流山水,平畦種麥葵。
蒹葭露潤輕鷗宿,楊柳風微倦鳥棲。青柏間松爭翠碧,紅蓬映蓼鬥芳菲。
村犬吠,晚雞啼,牛羊食飽牧童歸。爨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長老向前,忽見那村舍門裡走出一個老者,即與相見,道了問訊。那老者問道:「僧家從哪裡來?」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適路過寶方,天色將晚,特來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你貴處到我這裡,程途迢遞,怎麼涉水登山,獨自到此?」三藏道:「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老者問:「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旁立的便是。」老者猛抬頭,看見他們面貌醜陋,急回身往裡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萬慈悲,告借一宿!」老者戰兢兢鉗口難言,搖著頭,擺著手道:「不不不不像人模樣!是是是幾個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懼,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貌,不是妖精!」老者道:「爺爺呀,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行者聞言,厲聲高叫道:「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那老者聽見,魄散魂飛,面容失色,只要進去。三藏攙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這等粗魯,不會說話。」

正勸解處,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道:「爺爺,為何這般驚恐?」老者才叫:「媽媽,看茶來。」那婆婆真個丟了孩兒,入裡面捧出二鐘茶來。茶罷,三藏卻轉下來,對婆婆作禮道:「貧僧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才到貴處,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個徒弟貌醜,老家長見了虛驚也。」婆婆道:「見貌醜的就這等虛驚,若見了老虎豺狼,卻怎麼好?」老者道:「媽媽呀,人面醜陋還可,只是言語一發嚇人。我說他像夜叉馬面雷公,他吆喝道,雷公是他孫子,夜叉是他重孫,馬面是他玄孫。我聽此言,故然悚懼。」唐僧道:「不是不是,像雷公的是我大徒孫悟空,像馬面的是我二徒豬悟能,像夜叉的是我三徒沙悟淨。他們雖是醜陋,卻也秉教沙門,皈依善果,不是甚麼惡魔毒怪,怕他怎麼!」公婆兩個,聞說他名號皈正沙門之言,卻才定性回驚,教:「請來,請來。」

長老出門叫來,又吩咐道:「適才這老者甚惡你等,今進去相見,切勿抗禮,各要尊重些。」八戒道:「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師兄撒潑。」行者笑道:「不是嘴長,耳大、臉醜,便也是一個好男子。」沙僧道:「莫爭講,這裡不是那抓乖弄俏之處,且進去!且進去!」遂此把行囊馬匹,都到草堂上,齊同唱了個喏,坐定。那媽媽兒賢慧,即便攜轉小兒,咐吩煮飯,安排一頓素齋,他師徒吃了。漸漸晚了,又掌起燈來,都在草堂上閒敘。長老才問:「施主高姓?」老者道:「姓楊。」又問年紀。老者道:「七十四歲。」又問:「幾位令郎?」老者道:「只得一個,適才媽媽攜的是小孫。」長老:「請令郎相見拜揖。」老者道:「那廝不中拜。老拙命苦,養不著他,如今不在家了。」三藏道:「何方生理?」老者點頭而歎:「可憐!可憐!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廝專生惡念,不務本等,專好打家截道,殺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黨!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

三藏聞說,不敢言喘,心中暗想道:「或者悟空打殺的就是也。」長老神思不安,欠身道:「善哉!善哉!如此賢父母,何生惡逆兒!」行者近前道:「老官兒,似這等不良不肖、奸盜邪淫之子,連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尋他來打殺了罷。」老者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無以次人丁,縱是不才,一定還留他與老漢掩土。」沙僧與八戒笑道:「師兄,莫管閒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與我何干!且告施主,見賜一束草兒,在那廂打舖睡覺,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著沙僧到後園裡拿兩個稻草,教他們在園中草團瓢內安歇。行者牽了馬,八戒挑了行李,同長老俱到團瓢內安歇不題。

卻說那伙賊內果有老楊的兒子。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兩個賊首,他們都四散逃生,約摸到四更時候,又結坐一夥,在門前打門。老者聽得門響,即披衣道:「媽媽,那廝們來也。」媽媽道:「既來,你去開門,放他來家。」老者方才開門,只見那一夥賊都嚷道:「餓了!餓了!」這老楊的兒子忙入裡面叫起他妻來,打米煮飯。卻廚下無柴,往後園裡拿柴到廚房裡,問妻道:「後園裡白馬是哪裡的?」其妻道:「是東土取經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一頓晚齋,教他在草團瓢內睡哩。」

那廝聞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弟們,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裡也!」眾賊道:「哪個冤家?」那廝道:「卻是打死我們頭兒的和尚,來我家借宿,現睡在草團瓢裡。」眾賊道:「卻好!卻好!拿住這些禿驢,一個個剁成肉醬,一則得那行囊白馬,二來與我們頭兒報仇!」那廝道:「且莫忙,你們且去磨刀。等我煮飯熟了,大家吃飽些,一齊下手。」真個那些賊磨刀的磨刀,磨槍的磨槍。那老兒聽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後園,叫起唐僧四位道:「那廝領眾來了,知得汝等在此,意欲圖害,我老拙念你遠來,不忍傷害,快早收拾行李,我送你往後門出去罷!」三藏聽說,戰兢兢的叩頭謝了老者,即喚八戒牽馬,沙僧挑擔,行者拿了九環錫杖。老者開後門,放他去了,依舊悄悄的來前睡下。

卻說那廝們磨快了刀槍,吃飽了飯食,時已五更天氣,一齊來到園中看處,卻不見了。即忙點燈著火,尋夠多時,四無蹤跡,但見後門開著,都道:「從後門走了!走了!」發一聲喊,「趕將上拿來。」一個個如飛似箭,直趕到東方日出,卻才望見唐僧。那長老忽聽得喊聲,回頭觀看,後面有二三十人,槍刀簇簇而來,便叫:「徒弟啊,賊兵追至,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孫了他去來!」三藏勒馬道:「悟空,切莫傷人,只嚇退他便罷。」行者哪肯聽信,急掣棒回首相迎道:「列位哪裡去?」眾賊罵道:「禿廝無禮!還我大王的命來!」那廝們圈子陣把行者圍在中間,舉槍刀亂砍亂搠。

這大聖把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把那伙賊打得星落雲散,蕩著的就死,挽著的就亡;搕著的骨折,擦著的皮傷,乖些的跑脫幾個,癡些的都見閻王!三藏在馬上,見打倒許多人,慌的放馬奔西。豬八戒與沙和尚,緊隨鞭鐙而去。行者問那不死帶傷的賊人道:「哪個是那楊老兒的兒子?」那賊哼哼的告道:「爺爺,那穿黃的是!」行者上前,奪過刀來,把個穿黃的割下頭來,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鐵棒,拽開雲步,趕到唐僧馬前,提著頭道:「師父,這是楊老兒的逆子,被老孫取將首級來也。」

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慌得跌下馬來,罵道:「這潑猢猻唬殺我也!快拿過!快拿過!」八戒上前,將人頭一腳踢下路旁,使釘鈀築些土蓋了。沙僧放下擔子,攙著唐僧道:「師父請起。」那長老在地下正了性,心中唸起《緊箍兒咒》來,把個行者勒得耳紅面赤,眼脹頭昏,在地下打滾,只叫:「莫唸!莫唸!」那長老唸夠有十餘遍,還不住口。行者翻觔斗,豎蜻蜓,疼痛難禁,只叫:「師父饒我罪罷!有話便說,莫唸!莫唸!」三藏卻才住口道:「沒話說,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罷!」行者忍疼磕頭道:「師父,怎的就趕我去耶?」三藏道:「你這潑猴,兇惡太甚,不是個取經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兩個賊頭,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賜齋借宿,又蒙他開後門放我等逃了性命,雖然他的兒子不肖,與我無干,也不該就梟他首,況又殺死多人,壞了多少生命,傷了天地多少和氣。屢次勸你,更無一毫善念,要你何為!快走!快走!免得又唸真言!」行者害怕,只叫:「莫唸,莫唸!我去也!」說聲去,一路觔斗雲,無影無蹤,遂不見了。

咦!這正是:心有凶狂丹不熟,神無定位道難成。畢竟不知那大聖投向何方,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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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3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訴苦 假猴王水簾洞謄文

卻說孫大聖惱惱悶悶,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我出乎爾反乎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宮,又恐天宮內不容久住;欲待要投海島,卻又羞見那三島諸仙;欲待要奔龍宮,又不服氣求告龍王。真個是無依無倚,苦自忖量道:「罷!罷!罷!我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遂按下雲頭,徑至三藏馬前侍立道:「師父,恕弟子這遭!向後再不敢行兇,一一受師父教誨,千萬還得我保你西天去也。」唐僧見了,更不答應,兜住馬,即唸《緊箍兒咒》,顛來倒去,又唸有二十餘遍,把大聖咒倒在地,箍兒陷在肉裡有一寸來深淺,方才住口道:「你不回去,又來纏我怎的?」行者只叫:「莫唸!莫唸!我是有處過日子的,只怕你無我去不得西天。」三藏發怒道:「你這猢猻殺生害命,連累了我多少,如今實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快走快走!遲了些兒,我又唸真言,這番決不住口,把你腦漿都勒出來哩!」大聖疼痛難忍,見師父更不回心,沒奈何,只得又駕觔斗雲,起在空中,忽然省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訴觀音菩薩去來。」

好大聖,撥回觔斗,哪消一個時辰,早至南洋大海,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撞入紫竹林中,忽見木叉行者迎面作禮道:「大聖何往?」行者道:「要見菩薩。」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見善財童子作禮道:「大聖何來?」行者道:「有事要告菩薩。」善財聽見一個告字,笑道:「好刁嘴猴兒!還像當時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薩是個大慈大悲,大願大乘,救苦救難,無邊無量的聖善菩薩,有甚不是處,你要告他?」行者滿懷悶氣,一聞此言,心中怒發,咄的一聲,把善財童子喝了個倒退,道:「這個背義忘恩的小畜生,著實愚魯!你那時節作怪成精,我請菩薩收了你,皈正迦持,如今得這等極樂長生,自在逍遙,與天同壽,還不拜謝老孫,轉倒這般侮慢!我是有事來告求菩薩,卻怎麼說我刁嘴要告菩薩?」善財陪笑道:「還是個急猴子,我與你作笑耍子,你怎麼就變臉了?」

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知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蓮台下。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菩薩教木叉與善財扶起道:「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也。」行者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哪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脫天災,秉教沙門,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裡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業除邪,怎知那長老背義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菩薩道:「且說那皂白原因來我聽。」

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卻說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唸《緊箍兒咒》,趕他幾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菩薩。菩薩道:「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死許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行者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捨大慈悲,將《鬆箍兒咒》唸唸,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菩薩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鬆箍兒咒》。」行者道:「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

菩薩道:「你辭我往哪裡去?」行者道:「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唸《鬆箍兒咒》去也。」菩薩道:「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行者道:「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夠了。」菩薩道:「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好菩薩,端坐蓮台,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悟空,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台下不題。

卻說唐長老自趕回行者,叫八戒引馬,沙僧挑擔,連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里遠近,三藏勒馬道:「徒弟,自五更時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馬溫著了氣惱,這半日饑又饑,渴又渴,哪個去化些齋來我吃?」八戒道:「師父且請下馬,等我看可有鄰近的莊村,化齋去也。」三藏聞言,滾下馬來。呆子縱起雲頭,半空中仔細觀看,一望儘是山嶺,莫想有個人家。八戒按下雲來,對三藏道:「卻是沒處化齋,一望之間,全無莊舍。」三藏道:「既無化齋之處,且得些水來解渴也可。」八戒道:「等我去南山澗下取些水來。」沙僧即取缽盂遞與八戒,八戒托著缽盂駕起雲霧而去。那長老坐在路旁,等夠多時,不見回來,可憐口乾舌苦難熬。有詩為證,詩曰:

保神養氣謂之精,情性原來一稟形。心亂神昏諸病作,形衰精敗道元傾。
三花不就空勞碌,四大蕭條枉費爭。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旁,見三藏飢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師父,你自在著,等我去催水來。」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沙僧急駕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煉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唬得長老欠身看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旁,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也不能夠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長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認命!不要你了!你去罷!」行者道:「無我你去不得西天也。」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輪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觔斗雲,不知去向。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原來在先看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呆子暗想道:「我若是這等醜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是變好!須是變好!」好呆子,捻著訣,唸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裡哼哼噴噴的,挨近門前,叫道:「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貧僧是東土來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飢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原來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兩盆,卻收拾送下田,鍋裡還有些飯與鍋巴,未曾盛了。那女人見他這等病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跌倒,死在門首,只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呆子拿轉來,現了本相,徑回舊路。

正走間,聽得有人叫「八戒」。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這裡來!這裡來!」及下崖,迎至面前道:「這澗裡好清水不舀,你往哪裡去的?」八戒笑道:「我到這裡,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沙僧道:「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八戒道:「要水也容易,你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旁長嘶跑跳,行李擔不見蹤影。慌得八戒跌腳捶胸,大呼小叫道:「不消講!不消講!這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沙僧道:「且去把馬拴住!」只叫:「怎麼好!怎麼好!這誠所謂半途而廢,中道而止也!」叫一聲:「師父!」滿眼拋珠,傷心痛哭。八戒道:「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此,取經之事,且莫說了。你看著師父的屍靈,等我把馬騎到那個府州縣鄉村店集賣幾兩銀子,買口棺木,把師父埋了,我兩個各尋道路散伙。」沙僧實不忍捨,將唐僧扳轉身體,以臉溫臉,哭一聲:「苦命的師父!」只見那長老口鼻中吐出熱氣,胸前溫暖,連叫:「八戒,你來!師父未傷命哩!」那呆子才近前扶起。

長老甦醒,呻吟一會,罵道:「好潑猢猻,打殺我也!」沙僧、八戒問道:「是那個猢猻?」長老不言,只是歎息,卻討水吃了幾口,才說:「徒弟,你們剛去,那悟空更來纏我。是我堅執不收,他遂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袱都搶去了。」八戒聽說,咬響口中牙,發起心頭火道:「叵耐這潑猴子,怎敢這般無禮!」叫沙僧道:「你伏侍師父,等我到他家討包袱去!」沙僧道:「你且休發怒,我們扶師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熱茶湯,將先化的飯熱熱,調理師父,再去尋他。」八戒依言,把師父扶上馬,拿著缽盂,兜著冷飯,直至那家門首,只見那家只有個老婆子在家,忽見他們,慌忙躲過。

沙僧合掌道:「老母親,我等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去者,師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化口熱茶湯,與他吃飯。」那媽媽道:「適才有個食癆病和尚,說是東土差來的,已化齋去了,又有個甚麼東土的。我沒人在家,請別轉轉。」長老聞言,扶著八戒,下馬躬身道:「老婆婆,我弟子有三個徒弟,合意同心,保護我上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只因我大徒弟喚孫悟空一生兇惡,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來,著我背上打了一棒,將我行囊衣缽搶去。如今要著一個徒弟尋他取討,因在那空路上不是坐處,特來老婆婆府上權安息一時。待討將行李來就行,決不敢久住。」那媽媽道:「剛才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他化齋去了,也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有一起?」八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長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與齋,故變作那等模樣。你不信,我兄弟衣兜裡不是你家鍋巴飯?」那媽媽認得果是他與的飯,遂不拒他,留他們坐了,卻燒了一確熱茶,遞與沙僧泡飯。

沙僧即將冷飯泡了,遞與師父。師父吃了幾口,定性多時,道:「哪個去討行李?」八戒道:「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認得他花果山水簾洞,等我去!等我去!」長老道:「你去不得。那猢猻原與你不和,你又說話粗魯,或一言兩句之間,有些差池,他就要打你。著悟淨去罷。」沙僧應承道:「我去,我去。」長老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裡,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袱,你就假謝謝拿來;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請菩薩去問他要。」沙僧一一聽從,向八戒道:「我今尋他去,你千萬莫僝僽,好生供養師父。這人家亦不可撒潑,恐他不肯供飯,我去就回。」八戒點頭道:「我理會得。但你去,討得討不得,次早回來,不要弄做尖擔擔柴兩頭脫也。」沙僧遂捻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真個是:

身在神飛不守舍,有爐無火怎燒丹。黃婆別主求金老,木母延師奈病顏。
此去不知何日返,這回難量幾時還。五行生剋情無順,只待心猿復進關。

那沙僧在半空裡,行經三晝夜,方到了東洋大海,忽聞波浪之聲,低頭觀看,真個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一派喧聲,見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台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唸道:「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遊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淨和尚。」唸了從頭又唸。

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唸他怎的?」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眾猴一齊圍繞,把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見他變了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飢渴去尋水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李搶去。後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

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沙僧笑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著觀音菩薩向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菩薩曾言:取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轉生東土,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與他做護法。兄若不得唐僧去,哪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

那行者道:「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量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沒有唐僧?我這裡另選個有道的真僧在此,老孫獨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選明日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請來你看。」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來。」果跑進去,牽出一匹白馬,請出一個唐三藏,跟著一個八戒,挑著行李;一個沙僧,拿著錫杖。這沙僧見了大怒道:「我老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裡又有一個沙和尚!不要無禮!吃我一杖!」好沙僧,雙手舉降妖杖,把一個假沙僧劈頭一下打死,原來這是一個猴精。那行者惱了,輪金箍棒,率眾猴,把沙僧圍了。沙僧東衝西撞,打出路口,縱雲霧逃生道:「這潑猴如此憊懶,我告菩薩去來!」那行者見沙僧打死一個猴精,把沙和尚逼得走了,他也不來追趕,回洞教小的們把打死的妖屍拖在一邊,剝了皮,取肉煎炒,將椰子酒、葡萄酒,同眾猴都吃了。另選一個會變化的妖猴,還變一個沙和尚,從新教導,要上西方不題。

沙僧一駕雲離了東海,行經一晝夜,到了南海。正行時,早見落伽山不遠,急至前低停雲霧觀看。好去處!果然是:包乾之奧,括坤之區。會百川而浴日滔星,歸眾流而生風漾月。潮發騰凌大鯤化,波翻浩蕩巨鰲游。水通西北海,浪合正東洋。四海相連同地脈,仙方洲島各仙宮。休言滿地蓬萊,且看普陀雲洞。好景致!山頭霞彩壯元精,巖下祥風漾月晶。紫竹林中飛孔雀,綠楊枝上語靈鸚。琪花瑤草年年秀,寶樹金蓮歲歲生。白鶴幾番朝頂上,素鸞數次到山亭。游魚也解修真性,躍浪穿波聽講經。

沙僧徐步落伽山,玩看仙境,只見木叉行者當面相迎道:「沙悟淨,你不保唐僧取經,卻來此何幹?」沙僧作禮畢道:「有一事特來朝見菩薩,煩為引見引見。」木叉情知是尋行者,更不題起,即先進去對菩薩道:「外有唐僧的小徒弟沙悟淨朝拜。」孫行者在台下聽見,笑道:「這定是唐僧有難,沙僧來請菩薩的。」菩薩即命木叉門外叫進。這沙僧倒身下拜,拜罷抬頭正欲告訴前事,忽見孫行者站在旁邊,等不得說話,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臉便打。這行者更不回手,徹身躲過。沙僧口裡亂罵道:「我把你個犯十惡造反的潑猴!你又來影瞞菩薩哩!」

菩薩喝道:「悟淨不要動手,有甚事先與我說。」沙僧收了寶杖,再拜台下,氣沖沖的對菩薩道:「這猴一路行兇,不可數計。前日在山坡下打殺兩個剪路的強人,師父怪他。不期晚間就宿在賊窩主家裡,又把一夥賊人盡情打死,又血淋淋提一個人頭來與師父看。師父唬得跌下馬來,罵了他幾句,趕他回來。分別之後,師父飢渴太甚,叫八戒去尋水,久等不來,又叫我去尋他。不期孫行者見我二人不在,復回來把師父打一鐵棍,將兩個青氈包袱搶去。我等回來,將師父救醒,特來他水簾洞尋他討包袱,不想他變了臉,不肯認我,將師父關文唸了又唸。我問他唸了做甚,他說不保唐僧,他要自上西天取經,送上東土,算他的功果,立他為祖,萬古傳揚。我又說:沒唐僧,哪肯傳經與你?他說他選了一個有道的真僧。及請出,果是一匹白馬,一個唐僧,後跟著八戒、沙僧。我道我便是沙和尚,哪裡又有個沙和尚?是我趕上前,打了他一寶杖,原來是個猴精。他就率眾拿我,是我特來告請菩薩。不知他會使觔斗雲,預先到此處,又不知他將甚巧語花言,影瞞菩薩也。」

菩薩道:「悟淨,不要賴人,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他哪裡有另請唐僧、自去取經之意?」沙僧道:「見如今水簾洞有一個孫行者,怎敢欺誑?」菩薩道:「既如此,你休發急,叫悟空與你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難滅,是假易除,到那裡自見分曉。」

這大聖聞言,即與沙僧辭了菩薩。這一去,到那花果山前分皂白,水簾洞口辨真邪。畢竟不知如何分辨,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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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3 09:3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二心攪亂大乾坤 一體難修真寂滅

這行者與沙僧拜辭了菩薩,縱起兩道祥光,離了南海。原來行者觔斗雲快,沙和尚仙雲覺遲,行者就要先行。沙僧扯住道:「大哥不必這等藏頭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與你一同走。」大聖本是良心,沙僧卻有疑意,真個二人同駕雲而去。不多時,果見花果山,按下雲頭,二人洞外細看,果見一個行者,高坐石台之上,與群猴飲酒作樂。模樣與大聖無異:也是黃髮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錦布直裰,腰繫虎皮裙;手中也拿一條兒金箍鐵棒,足下也踏一雙麂皮靴;也是這等毛臉雷公嘴,朔腮別土星,查耳額顱闊,獠牙向外生。

這大聖怒發,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鐵棒上前罵道:「你是何等妖邪,敢變我的相貌,敢佔我的兒孫,擅居吾仙洞,擅作這威福!」那行者見了,公然不答,也使鐵棒來迎。二行者在一處,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呀:

兩條棒,二猴精,這場相敵實非輕。都要護持唐御弟,各施功績立英名。真猴實受沙門教,假怪虛稱佛子情。蓋為神通多變化,無真無假兩相平。一個是混元一氣齊天聖,一個是久煉千靈縮地精。這個是如意金箍棒,那個是隨心鐵桿兵。隔架遮攔無勝敗,撐持抵敵沒輸贏。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頃爭持起半空。

他兩個各踏雲光,跳斗上九霄雲內。沙僧在旁,不敢下手,見他們戰此一場,誠然難認真假,欲待拔刀相助,又恐傷了真的。忍耐良久,且縱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寶杖,打近水簾洞外,驚散群妖,掀翻石凳,把飲酒食肉的器皿,盡情打碎,尋他的青氈包袱,四下裡全然不見。原來他水簾洞本是一股瀑布飛泉,遮掛洞門,遠看似一條白布簾兒,近看乃是一股水脈,故曰水簾洞。沙僧不知進步來歷,故此難尋。即便縱雲,趕到九霄雲裡,輪著寶杖,又不好下手。大聖道:「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復師父,說我等這般這般,等老孫與此妖打上南海落伽山菩薩前辨個真假。」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沙僧見兩個相貌、聲音,更無一毫差別,皂白難分,只得依言,撥轉雲頭,回復唐僧不題。

你看那兩個行者,且行且鬥,直嚷到南海,徑至落伽山,打打罵罵,喊聲不絕。早驚動護法諸天,即報入潮音洞裡道:「菩薩,果然兩個孫悟空打將來也。」那菩薩與木叉行者、善財童子、龍女降蓮台出門喝道:「那孽畜哪裡走!」這兩個遞相揪住道:「菩薩,這廝果然像弟子模樣。才自水簾洞打起,戰鬥多時,不分勝負。沙悟淨肉眼愚蒙,不能分識,有力難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復師父,我與這廝打到寶山,借菩薩慧眼,與弟子認個真假,辨明邪正。」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一遍。眾諸天與菩薩都看良久,莫想能認。菩薩道:「且放了手,兩邊站下,等我再看。」果然撒手,兩邊站定。這邊說:「我是真的!」那邊說:「他是假的!」菩薩喚木叉與善財上前,悄悄吩咐:「你一個幫住一個,等我暗唸《緊箍兒咒》,看哪個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他二人果各幫一個。菩薩暗唸真言,兩個一齊喊疼,都抱著頭,地下打滾,只叫:「莫唸!莫唸!」菩薩不唸,他兩個又一齊揪住,照舊嚷鬥。

菩薩無計奈何,即令諸天木叉,上前助力。眾神恐傷真的,亦不敢下手。菩薩叫聲「孫悟空」,兩個一齊答應。菩薩道:「你當年官拜弼馬溫,大鬧天宮時,神將皆認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話。」這大聖謝恩,那行者也謝恩。二人扯扯拉拉,口裡不住的嚷鬥,徑至南天門外,慌得那廣目天王帥馬趙溫關四大天將,及把門大小眾神,各使兵器擋住道:「哪裡走!此間可是爭鬥之處?」大聖道:「我因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在路上打殺賊徒,那三藏趕我回去,我徑到普陀崖見觀音菩薩訴苦,不想這妖精,幾時就變作我的模樣,打倒唐僧,搶去包袱。有沙僧至花果山尋討,只見這妖精佔了我的巢穴,後到普陀崖告請菩薩,又見我侍立台下,沙僧誑說是我駕觔斗雲,又先在菩薩處遮飾。菩薩卻是個正明,不聽沙僧之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驗。原來這妖精果像老孫模樣,才自水簾洞打到普陀山見菩薩,菩薩也難識認,故打至此間,煩諸天眼力,與我認個真假。」說罷,那行者也似這般這般說了一遍。

眾天神看夠多時,也不能辨,他兩個吆喝道:「你們既不能認,讓開路,等我們去見玉帝!」眾神搪抵不住,放開天門,直至靈霄寶殿。馬元帥同張葛許邱四天師奏道:「下界有一般兩個孫悟空,打進天門,口稱見王。」說不了,兩個直嚷將進來,唬得那玉帝即降立寶殿,問曰:「你兩個因甚事擅鬧天宮,嚷至朕前尋死!」大聖口稱:「萬歲!萬歲!臣今皈命,秉教沙門,再不敢欺心誑上,只因這個妖精變作臣的模樣。」如此如彼,把前情備陳了一遍,「指望與臣辨個真假!」那行者也如此陳了一遍。玉帝即傳旨宣托塔李天王,叫:「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真誰假,叫他假滅真存。」天王即取鏡照住,請玉帝同眾神觀看。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玉帝亦辨不出,趕出殿外。這大聖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歡喜,揪頭抹頸,復打出天門,墜落西方路上道:「我和你見師父去!我和你見師父去!」

卻說那沙僧自花果山辭他兩個,又行了三晝夜,回至本莊,把前事對唐僧說了一遍。唐僧自家悔恨道:「當時只說是孫悟空打我一棍,搶去包袱,豈知卻是妖精假變的行者!」沙僧又告道:「這妖又假變一個長老,一匹白馬,又有一個八戒挑著我們包袱,又有一個變作是我。我忍不住惱怒,一杖打死,原是一個猴精。因此驚散,又到菩薩處訴苦。菩薩著我與師兄又同去識認,那妖果與師兄一般模樣。我難助力,故先來回復師父。」三藏聞言,大驚失色。八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應了這施主家婆婆之言了!他說有幾起取經的,這卻不又是一起?」

那家子老老小小的,都來問沙僧:「你這幾日往何處討盤纏去的?」沙僧笑道:「我往東勝神洲花果山尋大師兄取討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見觀音菩薩,卻又到花果山,方才轉回至此。」那老者又問:「往返有多少路程?」沙僧道:「約有二十餘萬里。」老者道:「爺爺呀,似這幾日,就走了這許多路,只除是駕雲,方能夠得到!」八戒道:「不是駕雲,如何過海?」沙僧道:「我們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師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那家子聽言,都說是神仙,八戒道:「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們的晚輩哩!」

正說間,只聽半空中喧嘩人嚷,慌得都出來看,卻是兩個行者打將來。八戒見了,忍不住手癢道:「等我去認認看。」好呆子,急縱身跳起,望空高叫道:「師兄莫嚷,我老豬來也!」那兩個一齊應道:「兄弟,來打妖精!來打妖精!」那家子又驚又喜道:「是幾位騰雲駕霧的羅漢歇在我家!就是發願齋僧的,也齋不著這等好人!」更不計較茶飯,愈加供養,又說:「這兩個行者只怕鬥出不好來,地覆天翻,作禍在那裡!」三藏見那老者當面是喜,背後是憂,即開言道:「老施主放心,莫生憂歎。貧僧收伏了徒弟,去惡歸善,自然謝你。」那老者滿口回答道:「不敢!不敢!」沙僧道:「施主休講,師父可坐在這裡,等我和二哥去,一家扯一個來到你面前,你就唸唸那話兒,看哪個害疼的就是真的,不疼的就是假的。」三藏道:「言之極當。」

沙僧果起在半空道:「二位住了手,我同你到師父面前辨個真假去。」這大聖放了手,那行者也放了手。沙僧攙住一個,叫道:「二哥,你也攙住一個。」果然攙住,落下雲頭,徑至草舍門外。三藏見了,就唸《緊箍兒咒》,二人一齊叫苦道:「我們這等苦鬥,你還咒我怎的?莫唸!莫唸!」那長老本心慈善,遂住了口不唸,卻也不認得真假。他兩個掙脫手,依然又打。

這大聖道:「兄弟們,保著師父,等我與他打到閻王前折辨去也!」那行者也如此說,二人抓抓掗掗,須臾又不見了。八戒道:「沙僧,你既到水簾洞,看見假八戒挑著行李,怎麼不搶將來?」沙僧道:「那妖精見我使寶杖打他假沙僧,他就亂圍上來要拿,是我顧性命走了。及告菩薩,與行者復至洞口,他兩個打在空中,是我去掀翻他的石凳,打散他的小妖,只見一股瀑布泉水流,竟不知洞門開在何處,尋不著行李,所以空手回復師命也。」八戒道:「你原來不曉得。我前年請他去時,先在洞門外相見,後被我說泛了他,他就跳下,去洞裡換衣來時,我看見他將身往水裡一鑽,那一股瀑布水流,就是洞門。想必那怪將我們包袱收在那裡面也。」三藏道:「你既知此門,你可趁他都不在家,可先到他洞裡取出包袱,我們往西天去罷。他就來,我也不用他了。」八戒道:「我去。」沙僧說:「二哥,他那洞前有千數小猴,你一人恐弄他不過,反為不美。」八戒笑道:「不怕!不怕!」急出門,縱著雲霧,徑上花果山尋取行李不題。

卻說那兩個行者又打嚷到陰山背後,唬得那滿山鬼戰戰兢兢,藏藏躲躲。有先跑的,撞入陰司門裡,報上森羅寶殿道:「大王,背陰山上,有兩個齊天大聖打得來也!」慌得那第一殿秦廣王傳報與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卞城王,五殿閻羅王、六殿平等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忤官王、十殿轉輪王。一殿轉一殿,霎時間,十王會齊,又著人飛報與地藏王。盡在森羅殿上,點聚陰兵,等擒真假。

只聽得那強風滾滾,慘霧漫漫,二行者一翻一滾的,打至森羅殿下。陰君近前擋住道:「大聖有何事,鬧我幽冥?」這大聖道:「我因保唐僧西天取經,路過西梁國,至一山,有強賊截劫我師,是老孫打死幾個,師父怪我,把我逐回。我隨到南海菩薩處訴告,不知那妖精怎麼就綽著口氣,假變作我的模樣,在半路上打倒師父,搶奪了行李。師弟沙僧,向我本山取討包袱,這妖假立師名,要往西天取經。沙僧跑遁至南海見菩薩,我正在側,他備說原因,菩薩又命我同他至花果山觀看,果被這廝佔了我巢穴。我與他爭辨到菩薩處,其實相貌、言語等俱一般,菩薩也難辨真假。又與這廝打上天堂,眾神亦果難辨,因見我師,我師唸《緊箍咒》試驗,與我一般疼痛。故此鬧至幽冥,望陰君與我查看生死簿,見假行者是何出身,快早追他魂魄,免教二心沌亂。」那怪亦如此說一遍。

陰君聞言,即喚管簿判官一一從頭查勘,更無個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蟲文簿,那猴子一百三十條已是孫大聖幼年得道之時,大鬧陰司,消死名一筆勾之,自後來凡是猴屬,盡無名號。查勘畢當殿回報,陰君各執笏對行者說:「大聖,幽冥處既無名號可查,你還到陽間去折辨。」正說處,只聽得地藏王菩薩道:「且住!且住!等我著諦聽與你聽個真假。」原來那諦聽是地藏菩薩經案下伏的一個獸名。他若伏在地下,一霎時,將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間,蠃蟲鱗蟲毛蟲羽蟲昆蟲,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顧鑒善惡,察聽賢愚。那獸奉地藏鈞旨,就於森羅庭院之中,俯伏在地,須臾抬起頭來,對地藏道:「怪名雖有,但不可當面說破,又不能助力擒他。」地藏道:「當面說出便怎麼?」諦聽道:「當面說出,恐妖精惡發,騷擾寶殿,致令陰府不安。」又問:「何為不能助力擒拿?」諦聽道:「妖精神通,與孫大聖無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拿。」地藏道:「似這般怎生祛除?」諦聽言:「佛法無邊。」地藏早已省悟,即對行者道:「你兩個形容如一,神通無二,若要辨明,須到雷音寺釋迦如來那裡,方得明白。」兩個一齊嚷道:「說的是!說的是!我和你西天佛祖之前折辨去!」那十殿陰君送出,謝了地藏,回上翠雲宮,著鬼使閉了幽冥關隘不題。

看那兩個行者,飛雲奔霧,打上西天。有詩為證,詩曰:

人有二心生禍災,天涯海角致疑猜。欲思寶馬三公位,又憶金鑾一品台。
南征北討無休歇,東擋西除未定哉。禪門須學無心訣,靜養嬰兒結聖胎。

他兩個在那半空裡,扯扯拉拉,抓抓掗掗,且行且鬥,直嚷至大西天靈鷲仙山雷音寶剎之外。早見那四大菩薩、八大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比丘尼、比丘僧、優婆塞、優婆夷諸大聖眾,都到七寶蓮台之下,各聽如來說法。那如來正講到這: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色即是空。空無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妙音。

概眾稽首皈依,流通誦讀之際,如來降天花普散繽紛,即離寶座,對大眾道:「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鬥而來也。」大眾舉目看之,果是兩個行者,吆天喝地,打至雷音勝境。慌得那八大金剛上前擋住道:「汝等欲往哪裡去?」這大聖道:「妖精變作我的模樣,欲至寶蓮台下,煩如來為我辨個虛實也。」眾金剛抵擋不住,直嚷至台下,跪於佛祖之前拜告道:「弟子保護唐僧,來造寶山,求取真經,一路上煉魔縛怪,不知費了多少精神。前至中途,偶遇強徒劫擄,委是弟子二次打傷幾人,師父怪我趕回,不容同拜如來金身。弟子無奈,只得投奔南海,見觀音訴苦。不期這個妖精,假變弟子聲音相貌,將師父打倒,把行李搶去。師弟悟淨尋至我山,被這妖假捏巧言,說有真僧取經之故。悟淨脫身至南海,備說詳細。觀音知之,遂令弟子同悟淨再至我山。因此,兩人比並真假,打至南海,又打到天宮,又曾打見唐僧,打見冥府,俱莫能辨認。故此大膽輕造,千乞大開方便之門,廣垂慈憫之念,與弟子辨明邪正,庶好保護唐僧親拜金身,取經回東土,永揚大教。」

大眾聽他兩張口一樣聲俱說一遍,眾亦莫辨,惟如來則通知之。正欲道破,忽見南下彩雲之間,來了觀音,參拜我佛。我佛合掌道:「觀音尊者,你看那兩個行者,誰是真假?」菩薩道:「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宮地府,亦俱難認,特來拜告如來,千萬與他辨明辨明。」如來笑道:「汝等法力廣大,只能普閱周天之事,不能遍識周天之物,亦不能廣會周天之種類也。」

菩薩又請示周天種類,如來才道:「周天之內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蟲,乃蠃鱗毛羽昆。這廝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類之種。」菩薩道:「敢問是哪四猴?」如來道:「第一是靈明石猴,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斗。第二是赤尻馬猴,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類之種,不達兩間之名。我觀假悟空乃六耳獼猴也。此猴若立一處,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說話,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與真悟空同相同音者,六耳獼猴也。」

那獼猴聞得如來說出他的本相,膽戰心驚,急縱身,跳起來就走。如來見他走時,即令大眾下手,早有四菩薩、八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比丘僧、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觀音、木叉,一齊圍繞。孫大聖也要上前,如來道:「悟空休動手,待我與你擒他。」那獼猴毛骨悚然,料著難脫,即忙搖身一變,變作個蜜蜂兒,往上便飛。如來將金缽盂撇起去,正蓋著那蜂兒,落下來。大眾不知,以為走了,如來笑云:「大眾休言,妖精未走,見在我這缽盂之下。」大眾一發上前,把缽盂揭起,果然見了本相,是一個六耳獼猴。

孫大聖忍不住,輪起鐵棒,劈頭一下打死,至今絕此一種。如來不忍,道聲:「善哉!善哉!」大聖道:「如來不該慈憫他,他打傷我師父,搶奪我包袱,依律問他個得財傷人,白晝搶奪,也該個斬罪哩!」如來道:「你自快去保護唐僧來此求經罷。」大聖叩頭謝道:「上告如來得知,那師父定是不要我,我此去,若不收留,卻不又勞一番神思!望如來方便,把鬆箍兒咒唸一唸,褪下這個金箍,交還如來,放我還俗去罷。」如來道:「你休亂想,切莫放刁。我教觀音送你去,不怕他不收。好生保護他去,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

那觀音在旁聽說,即合掌謝了聖恩,領悟空,輒駕雲而去,隨後木叉行者、白鸚哥,一同趕上。不多時,到了中途草舍人家,沙和尚看見,急請師父拜門迎接。菩薩道:「唐僧,前日打你的,乃假行者六耳獼猴也,幸如來知識,已被悟空打死。你今須是收留悟空,一路上魔障未消,須得他保護你,才得到靈山,見佛取經,再休嗔怪。」三藏叩頭道:「謹遵教旨。」正拜謝時,只聽得正東上狂風滾滾,眾目視之,乃豬八戒背著兩個包袱,駕風而至。呆子見了菩薩,倒身下拜道:「弟子前日別了師父至花果山水簾洞尋得包袱,果見一個假唐僧假八戒,都被弟子打死,原是兩個猴身。卻入裡,方尋著包袱,當時查點,一物不少。卻駕風轉此,更不知兩行者下落如何。」菩薩把如來識怪之事,說了一遍。那呆子十分歡喜,稱謝不盡。師徒們拜謝了,菩薩回海,卻都照舊合意同心,洗冤解怒。又謝了那村舍人家,整束行囊馬匹,找大路而西。

正是:中道分離亂五行,降妖聚會合元明。神歸心舍禪方定,六識祛降丹自成。畢竟這去,不知三藏幾時得面佛求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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