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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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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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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6:04:41 |只看該作者
19黑鶇之歌

    刺眼的光線照著眼睛,讓我醒了過來。

    盡管心里想著要起床,從脖子到背部、腰部到側腹,全身上下都隱隱作痛。我硬生生地吞回差點漏出嘴邊的呻吟。

    我睜開眼睛,清晨的光芒自右手邊的車窗射了進來。忍住全身的酸痛,皺著眉頭望向隔壁的副駕駛座,真冬正面對著我睡得香甜,栗子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在斜斜放下的座椅上。她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

    我在狹窄的駕駛座上左右扭轉身體,舒展肩膀,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做了一下克難的柔軟操之後,才勉強能夠動彈。我輕輕地打開車門,到外頭去。

    昨夜的雨已經完全停了,四周飄散著濃濃的霧氣。剛醒來時覺得陽光很刺眼,實際上天際才剛露出魚肚白,天色還相當暗。我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確認時間,現在才清晨五點。

    但我實在沒心情回到車上再睡一下。

    昨晚因為太累,沒想那麼多就睡著了。現在仔細一想,真冬就睡在我身邊,車里又是完全的密室,怎麼可能再回去睡啊!

    我想起要先看看貝斯到底還有沒有救,于是小心翼翼地打開後座車門,盡量不發出聲響。

    伸手要拿光溜溜地躺在後座上的貝斯時,我才想到自己身上根本沒有帶任何工具。我真是白癡。因為平常總是帶在身上,一時之間才沒有察覺。怎麼辦呢?這麼一來也拿不出貝斯里的入社申請書了,不曉得有沒有淋濕呢?

    正當我思考著到附近翻翻垃圾應該找得到螺絲起子時,突然看到真冬的吉他就躺在我的貝斯旁邊。我很久以前就覺得那是把相當不錯的琴,也一直很想摸摸看:有機會的話彈個一次也好。

    真冬依然發出穩定的呼吸聲睡得很熟,所以我很干脆地就向欲望低頭了。我丟下貝斯,提著吉他盒走出車外,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關上車門。這輛埋在垃圾堆里的車微微往副駕駛座方向傾斜,關門時想不發出聲音還滿困難的。

    我爬上斜坡,坐在橫躺于較高處的洗衣機上。略帶濕氣的清晨空氣感覺很舒服。

    打開吉他盒,擁有漂亮木紋、只上了透明底漆的FenderStratocaster映入眼簾。這不是六零年代的老琴嗎?市價要三百萬圓左右吧?我滿心期待地以顫抖的手指試彈了一下,這豐潤的音色實在不像實心電吉他發出來的。

    我在洗衣機上坐好,一邊以指尖打節拍,一邊以三指法撥奏出旋律。雖然心里不確定還會不會彈,但手指似乎仍對彈法記憶猶新。我在聽得到真正鳥鳴的地方,小小聲地在晨霧繚繞中吐出歌詞。清晨的空氣把我的歌聲吸收得一干二淨。唱到第二段副歌時,我決定放大音量,唱給可能在哪里聆聽我唱歌的小鳥們聽……

    “……那是什麼歌?”

    突然有人的聲音傳來,害我嚇了一跳差點從洗衣機上滑下來,真冬就站在我正下方,揉著眼睛還很困似的抬頭看著我。

    “呃,這個嘛……”

    真冬踏著滿地的廢棄物爬到我身旁坐了下來。洗衣機上的空間不大,讓我能清楚感覺到真冬的體溫就在身邊。

    “對不起,沒先問過你就拿來彈。”

    “沒關系。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我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只好低頭看著握住琴頸的手。

    “是一首叫《BlackBird》的歌。”

    “是首好歌。”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直盯著真冬的臉。真冬歪著頭看我,一副要說“你怎麼了?”的樣子,讓我趕快又把視線移回吉他。

    “那是一首怎樣的歌呢?”

    這次我不打算再胡說八道了。

    “……你對披頭四了解多少呢?”

    “不太了解。”真冬搖搖頭。

    “這樣啊……好吧。”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該怎麼跟她說這個故事。“創作收錄了這首歌的專輯時,披頭四的團員之間厭情非常不好,幾乎鬧到要解散的地步,所以專輯里收錄的歌也好像是團員各自的獨唱曲拼湊在一起。”

    然而這張專輯仍然是經典之作。就像真冬曾經說過的,不管評論家如何胡亂揣測,音樂家計算在最差的狀況下還是能創作出最佳的作品。

    “聽說約翰藍儂忙著剪接母帶混音制作《Revolution9》這首超長曲時,保羅麥卡尼幾乎都早自己一個人錄音。”

    在約翰藍儂那首沒能傳達給其他人的革命之歌背後,保羅麥卡尼悄悄完成了這首獻給黑□的歌曲。

    “……所以這首歌只要用一把吉他就能演奏。”

    “嗯,雖然簡單到你也會彈,但伴奏部分真的很好聽。”

    瞬間被惹惱的我突然起了壞心眼,決定試著激她看看。

    “可是你就沒辦法啊。因為這首歌要用三指法彈,右手無名指不能動的人根本辦不到。活該!要是不甘心就去美國把手治好了再滾回來啊!”

    真冬一臉不滿地看著我,接著把吉他搶了回去,彈起了《Blackbird》——只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彈。

    她應該省略了幾個音沒有彈吧?然而我卻只聽到再完美不過的演奏,更何況這應該是她剛剛才第一次聽到的曲子耶?

    彈完第一段副歌後,真冬嘟著嘴把吉他放回我的膝上。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刺激沒有天分的人啊?”

    “這種程度只要多練習幾次人人都會。”

    會你個頭啦!

    真冬爬下洗衣機回到車上,打開後座車門拿出我的貝斯然後走了回來,又坐在我的身邊……她將貝斯放在膝上,迅速地完成調音動作,接著以催促似的節奏彈奏起G音。

    我連忙配合著她的琴音,再次從頭開始彈。節奏放慢一點,配合歌聲直到最後……

    黑鳥以殘破的羽翼學習飛翔,終其一生只為了等待這個起飛的時刻。

    “好奇妙……不接擴大機時彈起來就像一把正常的貝斯……”

    唱完整首歌時,真冬如此喃喃自語著。

    “但接上擴大機後會放大些微的音色差異,所以還是得調整。何況琴身撞得坑坑疤疤的。”

    真冬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應該……可以恢複原狀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再次彈起《Blackbird》的前奏。就算羽翼殘破不堪,只要等待飛翔的時刻到來就好了。

    “這是……為了給某人勇氣而寫的歌……嗎?”

    真冬突然這麼問,我猶豫了一下才回答她。

    “據說是為了解放黑人女性而寫的歌,保羅麥卡尼本人好像也這麼說過。不過,我個人不是很喜歡那麼想。”

    “為什麼?”

    “因為那樣太別扭啦!干嘛想那麼多,就把它當成一首吟唱黑鳥的歌就好啦。”

    “原來真的有這種鳥啊?”

    “嗯,學名叫做黑□。小小一只,全身都是黑色羽毛,只有嘴喙是黃色的,聽說叫聲非常清脆嘹亮。我看過照片,不過日本大概一只也沒有吧。”

    這時的真冬露出了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有啊,我看過喔。”

    我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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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里?”

    真冬眯細了眼睛,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胸口。

    “在這里。”

    濃霧漸漸散開,鳥兒的叫聲也越來越清晰了。清晨的陽光灑在樹木之間,也將真冬和呆掉的我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一直延伸到窪地正中央的鋼琴上。

    回到車站的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左肩背著旅行包,右手提著用浴巾包起來的貝斯,所以真冬只好自己背吉他。兩人的腳步都很穩健,不似昨日的踉嗆。天空也晴朗得不像話,讓我真的有種可以就這麼走到天涯海角的感覺。

    不過我和真冬都沒有問對方接下來要去哪里,只是並肩走在被早晨的陽光曬干的小鎮街道上。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有某種預感吧?

    “你的腳沒問題吧?”

    “嗯,現在沒問題了。”

    “真的?不會又搞到身體右半邊都不能動吧?”

    “應該不會吧。醫生什麼都沒說,可是晚上睡覺時我老覺得身體的右側整個不見了,不然就是咕嚕咕嚕地慢慢沉進水里,感覺很恐怖。所以我側睡的時候一定都讓左邊朝下。”

    這應該只是真冬的幻想吧?話說回來……

    “你昨天晚上就是把右邊壓在下面耶?”

    真冬嚇了一跳看向我。

    “真的啊,你面向我這邊睡的啊?”

    “騙人?”

    “真的啦!”

    “你騙人!”

    我騙你這種事干嘛啊!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身體的右半邊好像埋在洞里,也許不久之後連手腕都沒辦法動了。這麼一來就連吉他也彈不了了。”

    我看了看真冬垂放在身邊的右手。

    “可是你的左手還能動啊?既然如此……”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既然如此?”真冬出聲問道,我還是一直盯著自己的右手。

    “要不要學吉米罕醉克斯那樣,用牙齒彈吉他?”

    “笨蛋!”

    真冬舉起吉他盒揮了過來。

    “你就不會說‘那就由我來代替你的右手’之類的嗎?”

    “不是啦!可是……是我的右手耶?說是可以說,可是我不管是吉他或鋼琴都彈得很爛耶!這樣會毀掉你的超絕琴技啦!”我邊逃邊這麼解釋。

    “反正也只是假設而已啊!真是的!”

    真冬追著我跑了一陣子後,突然快步往前走掉了。我追了上去,猶豫了一會兒後開口說道:

    “對了,真冬……”

    “干嘛?”她頭也不回地丟來沒好氣的聲音。

    “你還記得我們打過賭,賭找不找得到貝斯吧?”

    “……嗯。”

    “既然這樣……”我一時之間無言了。該怎麼說比較好呢?如果說“你的手現在已經不只是你個人的問題了,是整個樂團的問題”,這樣真冬肯定會生氣。

    “我現在還能彈吉他,無所謂。”

    “可是之後……”

    “之後我就用牙齒彈,行了吧?”

    嗚哇,居然這樣吐我槽,看來她是真的生氣了。

    我走在真冬的三公尺之後,思索著適當的說法。

    “我知道了啦,加入樂團的事就這樣也罷,可是……”

    老實說就好了。

    “我想聽你再次演奏鋼琴。”

    真冬沒有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看我,也久久沒有回答。不過她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後又和我並肩走在一起。總覺得她似乎微微地點了點頭。

    結果我還是沒機會把話說完,沒機會叫她去找專科的醫生把手治好。

    不過,那是真冬自己才能決定的事。我能做到的,也不過是陪她一起蹺家,不時把肩膀借給她罷了。

    最早發現我們的是從對面車道騎著腳踏車過來的年輕警察。他在距我們十公尺遠的地方緊急刹車,還差點滑倒掉進水溝里。年輕警察拿出記事本頻頻比對我們的臉,接著拿出了無線電不知向什麼人通報。

    “怎麼辦?要跑走嗎?”

    盡管警察抓著我的手臂,我還是小聲地和一旁的真冬咬耳朵,而她只是默默地搖頭。

    這就是我們的旅途終點。

    等待上司聯絡的空檔,年輕警察像小白一樣纏著真冬要簽名,而且還請她簽在警察手冊上。喂喂,這麼做可以嗎?

    後來我們被帶往車站。巴士站旁停著好幾輛車,為數眾多的大人聚集在那里——都是些沒見過的陌生面孔。我後來才聽說,那些都是特地來找真冬的管弦樂團成員——其中也有一些警察混在里面。一確認我和真冬的身份後,一大批人“哇”的一聲忽然全湧了上來,嚇死我了。

    麻紀老師的身影也在人群之中。媽啊,她跑來這里干嘛啦!不用去學校嗎?還是說音樂科的老師時間比較自由?老師跨著大步靠了過來,嘴角掛著甜美的笑容,二話不說就賞了我一巴掌。

    “不,等等……”

    我正想解釋,另一邊又挨了一巴掌。

    接著——

    一輛汽車以凶猛的速度沖向巴士站後來了個大甩尾,直到快撞上警車才停下來。踹開車門走下來的正是——

    “爸爸?”

    真冬以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喃喃說道。沖過來的那個人的確是蝦澤千里。他身上的襯衫亂七八糟,似乎因為整晚沒睡而冒出了黑眼圈,頭發也像被打敗的獅子般亂成一團。

    “你真的又給我跑來這里了?整整兩晚你都在干什麼啊?也不想想大家有多擔心——”

    “……演奏會怎麼辦?不是從今天開始嗎……?”

    真冬像在說夢話般喃喃自語,只見干燒蝦仁的眉毛吊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啊?人都不見了還開什麼音樂會!居然擅自離家出走!”

    干燒蝦仁突然看向我,撲了過來。

    “就是你嗎?就是你帶走真冬的——!”

    他揪住我的衣領不住地用力搖晃,我卻茫然地想著:啊——什麼嘛,他也是會擔心小孩的正常的爸爸嘛,說不定還偷偷笑了出來。突然覺得干燒蝦仁的怒吼實在莫名其妙。

    “你在想什麼啊!萬一真冬出了什麼意外你要怎麼負——”

    突然間,真冬闖進我和她爸爸之間,把我們推開了。被猛然推開的我跌坐在地,只聽到“啪!”地好大一聲。

    真冬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揮了爸爸一巴掌的手——手指無法動彈的右手,而臉頰腫起來的干燒蝦仁愣了一秒鍾之後,眼神中再度浮現怒氣——接著也打了真冬一巴掌。就在真冬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在我身上的瞬間,干燒蝦仁又抓著她的肩膀扶住了她。

    “總之你先給我向大家道歉!”

    真冬被父親牽著走進人群的中央,我卻只是呆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馬上投降這種毛病是不是會遺傳啊?

    我和真冬被三位負責的警察好好教訓過一頓後,其他的搜索人員才三二兩兩地駕車離開。

    被帶上干燒蝦仁的車時,真冬只看了我一眼。

    這時她的眼神已不再像之前那樣愁云滿布,似乎有點高興、又有點寂寞,我也搞不太懂。

    干燒蝦仁從駕駛座車窗探出頭說道:

    “你也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後座的車門打開了,這點實在讓我很感激。盡管覺得車子里的氣氛尷尬得要死,但不用花好幾個小時轉搭電車回家,實在是個很讓人心動的誘惑。

    “蝦澤老師,不好意思,但這個家伙要跟我一起搭電車回去。”

    麻紀老師冰冷的聲音從頭上傳來……好可怕,我實在不敢回頭看。

    干燒蝦仁就這麼點點頭,關上了車窗。不要這麼輕易就算了啊!好歹堅持一下吧?

    然而蝦澤父女的車就這麼開走了,只留下排氣管冒出的烏云給我,而其他車子也隨之一一離開了。看著一輛輛汽車的牌照從眼前經過,我的心情和那個時候有著不同的溫度,心里想的事情卻和那個時候一樣。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

    我還沒有把入社申請書交給她。就算她已經決定要去美國,之後也不會再回我們學校——

    盡管如此,汽車的排氣聲還是離我越來越遠,最後只剩下微微的海潮聲。

    站在沒有其他人的巴士站,我又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還別說我身後那個不是人,是魔鬼。

    “小直同學,接下來我有很多話要問你。你應該心里有數吧?”

    麻紀老師以親切到嚇人的語氣說著,同時以恐怖的怪力揪著我的衣領站了起來。我除了歎氣外還是只能歎氣。就這樣,我們的蹺家之旅畫上了終點。

    也就是說,盡管我在回程的路上一會兒說要上廁所、一會兒說要買飲料,努力地找一堆理由逃走,終究還是逃不過麻紀老師的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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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0-4-25 16:05:03 |只看該作者
20告別的鋼琴奏鳴曲

    真冬不在的六月很快就要結束了。

    雖說我們一年三班同學的特性就是三分鍾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兩個禮拜、三個禮拜都過去了,還是有人向我問起真冬的事(而且我和她一起蹺家的事已經傳遍整座校園,害我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轉學算了),也有些看起來就不像會聽古典樂的同學來向我借真冬的演奏CD。

    或許那是因為我左邊的座位一直都空著也說不定。

    不過由于我個性惡劣,對入門者也一點都不親切,所以決定優先借出俄國作曲家史克里亞賓和普羅高菲夫的作品。盡管如此,來借CD的同學還是很高興。

    “很棒啊!封面的照片很棒!”

    回家聽CD啦!

    “蝦澤真冬家居然有兩名私人警衛耶!我也有點意外呢!”

    在屋頂上練團的休息時間,神樂阪學姊一臉愉快地這麼告訴我。

    “我本來想說她家那麼大,人又那麼少,應該很容易潛進去,這想法果然是太天真了。幸好她那天去了醫院呢。”

    那張夾著地圖的CD果然是學姊偷偷丟進她包包里的。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學姊把吉他弦全拆了下來,擦拭著琴頸歪著頭說道:

    “一言難盡啊!我想那麼做之後應該會發生什麼事吧?那件事對年輕人你或蝦澤真冬而言,都未必不是好事。當然啦,也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不過呢,革命不一定要集結一堆人大張旗鼓才算數啊!人類想要成就一件事的時候,就要先將也許不會發芽的種子播在荒野之中啊!”

    這番話聽在我這個沒有詩情的人耳里,就變成——好像會發生有趣的事情啊,所以就幫忙制造了一個機會。所以我一點也不感謝她。

    至于千晶,在對我使出十字固定、蠍型固定技之後,又附送了一記響尾蛇固定技。

    “好痛,很痛耶!這不是柔道的動作吧!”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你居然連簡訊也不回!”

    “對不起啦!痛痛痛痛!”我不停拍打千晶的手臂求饒,她卻死也不肯放過我。

    “你說你遇到干燒蝦仁了?你主動告訴他你是我兒子了嗎?”

    我正在廚房里准備晚餐時,哲朗不大高興地這麼問了起來。

    “他老是向我抱怨啊,因為國際電話費都是他付的啊!我只是故意講個沒完而已。呵呵!”

    “應該是有人問起我的名字,結果被他聽到了吧?”

    說起來真不愉快,不過大部分的音樂界人士都知道檜川哲朗之子的名字,干燒蝦仁恐怕也不例外吧。我決定這樣相信,不然他要是說“看長相就知道”,我會非常困擾。不過根據哲朗的說法,我應該是比較像媽媽才對啊?

    “不過啊,被帶走兩天又被趕回來的人實在很不像我兒子哪!應該就這樣直接失蹤才對啊!雖然沒人做家事很不方便,不過那樣就能看到干燒蝦仁那個蠢爸爸快哭出來的樣子耶!”

    我的存在價值竟然只能和那種蠢事畫上等號?那我下次認真考慮離家出走好了……

    “啊,對不起啦,我是開玩笑的。小直不在家我可是真的很煩惱,半夜也不敢一個人去上廁所了……”

    “那你就尿床吧!”

    “對了對了,你們在一起兩個晚上有什麼進展嗎?我可不是問你們去了哪里喔?快講嘛快講嘛……快把詳細情形講給為父的我聽聽看嘛……”

    我抓起空罐扔向哲朗,才終于讓他閉嘴。

    六月就這樣過完了。

    那間個人練習室依然是無法使用的狀態,因為掛鎖的主人還是沒有出現。雖然硬要撬開掛鎖也是沒問題,但神樂阪學姊有言:“那樣違反比賽規定。”因為我沒能讓她在入社申請書上簽名,所以那個房間的使用權還不屬于我,何況我自己也沒心情擅自使用那個房間。

    不知道為什麼,我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再問我關于真冬的事,也沒有人告訴我她最後去了哪里。所以我只能每天在屋頂上練貝斯,慢慢磨練技巧,也學會了幾首新歌。

    據說雖然比預定日期晚了幾天,真冬後來還是跟著父親一起去了美國。不過這個消息是我從周刊上看到的,不知道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她接受過檢查了嗎?決定要在哪里動手術了嗎?

    干燒蝦仁那溺愛女兒的個性連我都能一眼看出來,要是他終于受不了真冬一天到晚蹺家,說不定會干脆在美國定居下來。

    也許我再也看不到真冬了。

    干燒蝦仁的芝加哥公演在日本國內也能透過衛星看到,表演曲目中有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我本來有點期待,不過鋼琴獨奏當然是我不認識的人。就算她手指已經康複了,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就複出。

    所以我關掉電視,回想起真冬那天彈奏的巴哈。平均律曲集第一冊第一首,C大調的前奏曲與賦格——那是讓我找回貝斯的不可思議力量,或許如今已經消失無蹤了。不過,音樂的力量確實很偉大。仔細想想,只要將銀色的圓盤放進播放器,再按下播放鍵——真冬就出現了。

    音樂只是音符和音符的連結或疊合,不過是我們這些怕寂寞的人類擅自將其解讀成各種涵義罷了。

    真冬只寫過一封信給我。收到那封信時是星期日的中午過後,看到寄件人是MafuyuEbisawa(注:蝦澤真冬的日文羅馬拼)時,我還久久不能置信。

    信封里只有一卷錄音帶,沒有任何寫了字的東西。我拿出塵封已久的錄放音機按下播放鍵,喇叭里流瀉出降E大調鋼琴奏鳴曲哀傷的序曲。

    貝多芬的降E大調第二十六號鋼琴奏鳴曲。

    這是貝多芬為了因逃避戰火而分隔兩地的好友寫的曲子,他也很難得地親自加以命名——

    《告別》。

    我什麼也沒說,就直接拿給哲朗聽;他是這麼說的:

    “左手和右手的部分是分開錄音然後再合成的,所以說……她的右手應該還沒康複吧?”

    “……嗯。”

    不過,這的確是真冬演奏的鋼琴曲,我光聽就知道了。這大概是用我幫她修好的那台錄放音機錄的吧?

    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重要的東西。

    “……是說這首曲子也選得太糟糕了吧?這是在向你道別耶!真可惜……不過這也沒辦法,誰叫你是我兒子,要有跟女人在一起不長久的覺悟啦!”

    “吵死了你,快滾回去工作啦!”

    “是是是……”

    哲朗拿起裝有我做的午餐——三明治手卷的盤子,回到了書房。

    哲朗的話當然是騙人的,這點我也知道。那首鋼琴奏鳴曲固然是為了哀悼離別而作,卻也有離別之後的下文。

    第二樂章的標題是《不在》,第三樂章則叫作《重逢》。

    就這樣,七月初的某天午休,教室後門突然打開了。

    “相原同志,快准備,要出發了!年輕人也動作快,快點!”

    神樂阪學姊的聲音從我正後方傳來,班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頭上,千晶正要伸向我便當的手停在半空中,臉上滿是訝異。

    我回頭一看,才發現神樂阪學姊居然在學校里穿著便服?她身穿印有門戶合唱團主唱吉姆莫里森黑白照片的白T恤,配上短短的牛仔裙……這個人到底在想啥啊?

    “學姊,你說我們要出發去哪里?”

    “去機場。四點半的飛機,現在不去就來不及了!動作快!”

    “去機場……要干嘛?”

    “那還用說?吾等的同志刑期已滿即將歸返,當然要在她登陸後立刻營救啊!”

    我和千晶互看了一眼,同時明白了學姊話中的意思。

    “真冬……回來了嗎?”

    “是的。因為她爸爸也和她一起回來,一下飛機就會直接前往拜會無聊的音樂大學相關人士了。機場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不對啊?等等,下午還有兩節導師時間耶……”

    “沒有時間拖拖拉拉的了!”

    “為什麼要這麼趕呢?”

    “年輕人,你真是令人傻眼。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嗎?學生會執行部這個禮拜就要開始編列下學期的社團活動經費了,現在不找齊四名社員提出申請就拿不到預算!”

    “嗄……?”四名社員?

    “因為某個沒用的家伙沒能在人家赴美之前完成任務,害我們只剩現在這個機會。”

    “現……現在要去幫她辦入社手續?”

    話還沒說完,我和千晶就被某人的手——被許多人的手給推出教室了。

    “去吧去吧!”

    “反正隱居大人只會講古,蹺掉也沒差啦!”

    “不可以把人家帶回來的土產都吃掉喔!”

    原來是班上的同學們把我們推了出來。拜托你們不要專挑這種時候團結好嗎!“老師點名時我會幫你舉手的。”

    高中代點名一定會被抓包的好嗎?就在我准備反擊的時候,眼前的教室拉門已經“啪噠”一聲關上了。這些家伙……

    “你們不換衣服嗎?真拿你們沒辦法。反正夏季制服也不像制服,拿掉領帶和蝴蝶結就沒問題了吧?”

    “學姊,請不要擅自幫我們決定!”

    當我正要繼續抗議時,一旁的千晶居然真的拔下了領口的蝴蝶結。

    “那你就留下來吧?我有很多話想問蝦澤同學,所以一定要去。”

    “我擬定的營救計劃必須三人到齊才能執行,況且年輕人你是誘餌,要負責引開校警。”

    “我才不要!”

    “開玩笑的,走吧!”

    學姊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把抓起我的手臂,飛奔了出去。

    沒辦法,我只好放棄掙紮。蹺掉導師時間應該沒關系吧?要是被麻紀老師知道恐怕又要挨巴掌就是了……

    走出玄關的時候,頭上很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一聲了亮的鳥鳴。我抬起頭來看著正上方,夏日的太陽照得我睜不開眼,只看到一只黑色的小鳥掠過天際。

    當然,那種鳥不存在于這個國度。

    ……也許那種鳥真的存在,只是現在還在地上拖著折損的羽翼,摸索著展翅高飛的方法。

    所以——

    “小直,快點啦!會跟不上學姊喔!”

    千晶正站在校門口,回過頭來向我大力招手。

    我邁開大步向前奔馳,剛才從我頭上高空傳來的鳥鳴聲——那翱翔于天際後歸來的歌聲再次追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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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0-4-25 16:06:04 |只看該作者
曲目解說

    由于很多讀者反應沒聽過本書中的曲子,我想就在這里簡單介紹一下。不過曲目介紹破了很多劇情的梗,建議大家在故事中看到曲名時再翻過來對照比較好——但這樣很麻煩就是了,不好意思。

    ●小星星變奏曲

    沃夫岡·阿瑪迪斯·莫紮特

    在車站聽到後令小直想起真冬身份的曲子。

    嗯……這首曲子一開始的旋律就是無人不知的名曲《一閃一閃小星星》,由莫紮特再譜出十二段變奏而成。或許常有人誤解,不過《一閃一閃小星星》這首曲子本身並不是莫劄特所作。盡管前幾段的旋律聽起來很簡單,但在第八段變奏轉為C小調後難度便大增。這首曲子中充滿莫紮特式的典雅裝飾變奏(旋律形式並沒有太大改變),應該非常適合作為鋼琴變奏曲的入門吧。附帶一提,也許有些鐵路迷會因發車音樂是這首曲子而將地點特定為JR常磐線(注:連結東京都到宮城縣的東日本鐵路干線)的土浦車站,其實我根本沒想那麼多。

    ●升C小調第二號匈牙利狂想曲

    法蘭茲·李斯特

    小直第一次聽到真冬窩在空教室里彈吉他時的曲子。鋼琴大師李斯特根據故鄉匈牙利的民謠創作了十九首鋼琴獨奏曲,並收錄成冊。這首曲子是其中第二首,也是最有名的一首——老實說我也只聽過這首而已。

    另外也有一則傳說指出,其實那幾首曲子是吉普賽歌謠,只是李斯特誤以為是匈牙利民謠。所以應該改名叫吉普賽狂想曲嗎?

    其實我聽過的都是鋼琴演奏版,有沒有人可以用吉他彈給我聽呢?

    ●C小調第十二號練習曲《革命》

    弗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蕭邦

    小直要真冬戴上耳機聽的曲子。之所以有《革命》這個曲名,據說是因蕭邦的祖國波蘭受到俄羅斯帝國侵略,國民滿懷悲憤之故。曲如其名,這首曲子正如強烈的風暴,一下子就結束了。不過這首曲子在蕭邦的練習曲中好像還算是簡單的喔?這樣還算簡單啊……

    ●降B小調第二號鋼琴奏鳴曲《送葬進行曲》

    弗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蕭邦

    真冬把小直趕出空教室後彈奏的曲子。說起這首奏鳴曲的第三樂章——應該是全世界最有名的送喪進行曲吧?一開始那段旋律常是以前大型游戲機台中常聽到的CAMEOVER音樂,中段的旋律也相當優美。蕭邦作的曲子以鋼琴曲居多,也的確是優秀的作曲家,可惜他只寫了三首鋼琴奏鳴曲。或許是因為他較擅長寫短的曲子,也可能是因為偉大的前人們已經寫了太多鋼琴奏鳴曲吧?話說回來,這首《送葬進行曲》就出自那三首鋼琴奏鳴曲之中的第二首,同時也是向貝多芬的《送葬進行曲》致敬之作。

    ●降A大調第十二號鋼琴奏鳴曲《送葬進行曲》

    路德維希·范·貝多芬

    真冬再次把小真(連同CD一起)轟出空教室後彈奏的曲子,同樣也是第三樂章最有名。據說蕭邦很喜歡這首作品,前述的奏鳴曲就是為了向這首曲子致敬,而兩首奏鳴曲在結構上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

    我對貝多芬的降A大調奏鳴曲特別有好感,這首《送葬進行曲》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其他樂章啊(最喜歡的是第一樂章)

    ●RolloverBeethoven

    查克貝瑞

    連人帶CD一起被轟出來的小直自暴自棄地在課堂上聽的曲子,現在大概以披頭四的翻唱版本最為有名吧?也曾被ELO(ElectricLightOrchestra)等樂團翻唱成其他超誇張的版本。盡管查克貝瑞目前仍健在,稱他為“搖滾樂之神”卻一點兒也不為過。他創作的歌曲帶給後世搖滾少年們莫大的影響,由于實在太常被翻唱,甚至常出現“不知道原唱人是查克貝瑞”這種“由傳說變成神話”的現象,這首曲子便是其中之一。

    ●Kashmir

    齊柏林飛船合唱團

    小直第一次和學姊與千晶一起演奏的曲子。貝斯部分聽起來很簡單,對吧?齊柏林飛船的歌曲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喔不,其實我最喜歡的是StairwaytoHeaven,但公開這麼說感覺很丟臉(結果還是說出來了),所以對外都宣稱最喜歡的是Kashmir這首歌。

    ●死公主的孔雀舞曲

    莫里斯·拉威爾

    小直在屋頂上聽到樓下傳來的曲子。據說拉威爾寫的本來是鋼琴演奏曲,後來越聽越喜歡,才重新編成管弦樂演奏曲。結果管弦樂演奏版好像還比較有名啊?聽說還有其他各種不同的編曲版本,我則很幸運地找到了吉他的版本。

    ●Revolution

    約翰藍儂&保羅麥卡尼

    神樂阪學姊在屋頂上彈奏的曲子,收錄在披頭四暢銷單曲《HeyJude》的B面。書中提到的是收錄在單曲中速度較快的版本,後來收錄在白色專輯(注:THEBEATLES)專輯的俗稱,因專輯封面一片白故名)中的雖然號稱原創版,節奏卻慢到不行。也許有人覺得比較喜歡專輯中的原創版,也有傳說指出約翰藍儂本人希望在單曲中收錄這個版本,不過我倒覺得當時單曲制作人的決定是對的呢。

    ●StandByMe

    班伊金(BenE.King)

    小直練貝斯時彈的第一首曲子,隨著史蒂芬·金原作改編的同名電影同時一炮而紅。這首歌堪稱永遠的經典名曲,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沒聽過吧?話說回來,史蒂芬.金的原著小說可是叫作《THEBODY(尸體)》哪!不過史蒂芬·金的非恐怖短篇小說在改編成電影時,標題都會改得非常漂亮,例如“刺激一九九五(TheShawshankRedemption,原意為‘鯊堡救贖’》”,這點也是眾所周知的。附帶一提,我會彈的貝斯曲也只有這首《StandbyMe》而已。

    ●帕格尼尼大練習曲第一首

    法蘭茲·李斯特

    小直、千晶和學姊在屋頂上開作戰會議時從樓下傳來的音樂。李斯符發表的曲集本來叫作《帕格尼尼卓越技巧練習曲》,由于其中有很多非常困難的曲子,也被稱為李斯特最難的鋼琴曲。不知道是不是作者本人反省過,後來改訂的第二版《帕格尼尼大練習曲》就簡單了一些。由于其中的第三首《鍾(LaCampanetta)》太過有名,反而好像沒什麼機會聽到第一首,似乎也沒有什麼人會彈。

    ●英雄變奏曲

    路德維希·范·貝多芬

    小直和真冬競賽的曲子。因為每段變奏都是分開的,不難想像小直在哪段樂節彈得特別辛苦。這首變奏曲的主題深受貝多芬本人喜愛,他一生中共用過四次:第一次用在為了管弦樂而寫的《十二首對舞曲》中的第七首,是如今已很少被演奏的小品。第二次則用在芭蕾舞曲“普羅米修斯的創造”終曲部分,第三次出現在這首鋼琴變奏曲,最後一次則用在第三號交響曲《英雄》的最後一個樂章。由于最後這首交響曲實在太有名了,因此之前創作的鋼琴變奏曲也被冠上了《英雄》之名。

    ●鳥志

    奧利維亞·梅湘

    哲朗在客廳播放的曲子。梅湘是法國的現代作曲家,這首“鳥志”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也是將鳥鳴的旋律寫成譜後,以鋼琴演奏的實驗性作品。

    ●Layla

    艾力克·克萊普頓

    真冬從窗戶爬進來之前小直正在聽的歌,應該是艾力克·克萊普頓所組的Derek&theDominos樂團最紅的一首歌吧。唱完之後是一段超長的吉他獨奏,曲子後半突然藉由鋼琴的旋律干脆地來個大轉調,這部分真是帥到令人想哭。

    ●“和聲與創意的實驗”小提琴協奏曲第一號

    安東尼奧·韋瓦第

    回收廢棄品的卡車播放的曲子,也就是韋瓦第最有名的旋律——一般所知《四季》小提琴協奏曲中的《春》。對我來說則是小學朝會時的音樂。謹在此征求小學朝會時也聽過這首曲子的同志。

    ●HeyJude

    約翰藍儂&保羅麥卡尼爬山時小直隨口哼唱的歌曲。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這是披頭四最紅的一首歌,但可能沒有很多人知道,這是他們公開發表的歌曲中第三長的。據說約翰藍儂的第一個兒子朱利安和他的感情不是很好,反而跟保羅麥卡尼比較親,而這首歌就是保羅麥卡尼為了鼓勵這樣的朱利安而寫的。

    ●平均律曲集第一冊第一首C大調

    約翰·塞巴斯蒂安·巴哈

    真冬在垃圾場彈奏的曲子,被名指揮家畢羅(HansvonBulow)比喻為“鋼琴曲中的舊約聖經”,也是巴哈平均律曲集中的第一首曲子。完全由和聲構成的前奏曲本身便十分有名,法國的名歌劇作曲家古諾(CharlesFrabcoisGounod)也曾用此段旋律作為聖母頌的伴奏。

    ●Blackbird

    約翰藍儂&保羅麥卡尼

    小直在黎明的垃圾場彈奏的曲子。披頭四的白色專輯中收錄了許多號稱“某人獨力創作獨力錄制”的歌曲,這首便是其中的極致。

    ●降E大調第二十六號鋼琴奏鳴曲《告別》

    路德維希·范·貝多芬

    真冬寄來的曲子。我個人特別喜歡這首曲子的第三樂章。這首曲子是貝多芬剛步入晚年,也就是鋼琴奏鳴曲創作幾乎是零的時期中突然誕生的作品,第一、第三樂章都以相當坦率且中規中矩的奏鳴曲形式寫成,在貝多芬那個時期的作品中顯得十分特殊。

    ●D大調鋼琴協奏曲

    莫里斯·拉威爾

    最後來介紹一下真冬在故事一開始彈奏的曲子。曲子的由來已經在正文中解說過了,所以這里只簡單介紹一下。除了拉威爾以外,還有不少人寫過同樣形式的鋼琴協奏曲,但還是以這首最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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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6:06:35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世界上的小說可以分為兩種。

    也許有人看到這句話會以為我要發表什麼偉大的作品論,其實我說的不過是“開始寫之前就已決定書名”和“開始寫之後才決定書名”這兩種罷了。老實說,這種分類法其實只對作者本人有意義而已。

    以前我一直覺得,寫作完成之前自動浮現在腦海的名字才是最理想的,若是交稿前仍舊沒有靈感,那之後再怎麼努力思考也想不出最好的書名。這恐怕是我一廂情願的看法,畢竟想不出來的時候就是想不出來。

    順帶一提,這部小說的書名就是之後才取的。從我寫完初稿到決定書名,中間大概經過了兩個禮拜。

    “那這樣吧,反正女主角的名字叫真冬,就取名《真冬的戀歌》如何?感覺很好賣啊,還可以簡稱《冬之戀歌》呢!”‘啊哈哈,請給我認真想!(喀鏘,嘟……嘟……嘟……)’(注:作者刻意模仿韓劇“冬季戀歌”命名)

    ……編輯大人這通溫馨的電話,如今仍令我記憶猶新。路德維希·范。貝多芬是史上第一位試圖光憑音樂的力量與世界對抗的音樂家,他希望不透過語言的形容,讓大家接受純粹的音樂本身,所以所作的曲子都沒有命名。《命運》或《月光》這些著名的標題其實都是後世擅自命名的。

    另一方面,貝多芬偶爾也會為自己作的曲子命名。也許是因為不常命名,決定名字時也特別執著,使得這些曲子往往附帶有趣的軼事。例如他原來要將一首交響曲獻給拿破侖,卻因為拿破侖最後稱帝而忿怒地將寫有獻詞的封面撕破,這個故事(恐怕經過後世的加油添醋就是了)相信不少人都聽過。

    至于這本小說書名參考的曲名,也是貝多芬本人取的。或許因為是寫給摯友的曲子,命名中的情感也特別深厚。傳說貝多芬得知原本的德文曲名被出版社擅自改為法文時,還曾寫信去強烈抗議。

    而這個隱含著貝多芬深刻情感的名字,在他去世的兩百年後被一本出版于極東島國的小說改成書名,小說的內容還是一段跟三個女生一起組團的溫吞高中生活。他要是知道這件事,恐怕也會氣得暴跳如雷吧。如果他能笑著原諒我就好了。

    話說回來,關于這部小說主角所使用的電貝斯AriaProII,其實我以前也曾經擁有過。距今六年前,我隸屬的樂團解散後的一個禮拜,我便沖動地跑去買了它。結果幾乎沒怎麼彈到,現在仍窩在我家走廊的一角接灰塵。

    如果有人想問:為什麼要買一把幾乎完全不彈的樂器呢?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許多少還是跟樂團解散有點關系吧。

    我以前的樂團其實沒有貝斯手。演奏的時候都是由我這個鍵盤手先在編曲機里輸入整首曲子,然後讓它自動演奏,鼓的部分則是戴上耳機,配合著按鍵音敲出來的。也因為如此,能夠表演的曲子實在非常有限,現場演出的時候也非常吃力。

    事到如今,我常這麼想:不必先在編曲機里輸入,我直接以左手彈奏低音部分不就得了?或者我干脆改當貝斯手,就什麼問題都沒有啦?

    也許我就是受到這股後悔的念頭驅策,才會迷迷糊糊地走進樂器店拿起AriaProII吧?

    話說回來,樂團解散的原因應該不只是沒有貝斯手,女1男3這種團員組合好像也不太妙。雖然這樣的組合十分常見,但大多玩不久就面臨團員變動、或是樂團解散的命運,堪稱是某種受詛咒的黃金比例。當然,我絕對不是為了彌補年輕時的想望和失敗而故意將主角設定為貝斯手,還把其他團員都寫成女的。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是真的。對現實生活有所不滿的文字工,在二次元的世界里自我滿足,這根本是幻想。真的只是幻想喔?如果再繼續這個話題,我恐怕又會掀出自己當年干過的蠢事,所以就此作罷。何況篇幅也不太夠了。

    這次也很感謝責任編輯湯淺大人,從企劃的階段就讓您費心了。盡管每次都這樣,您還是願意接受我這種任意妄為的想法。在此也要感謝為本書繪制完美插畫的植田亮老師,人物發型的部分讓您傷神了。還有容忍我(三更半夜)寫稿時以超大音量播放CD的公寓鄰居,真是非常對不起。謹藉著這個機會,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二〇〇七年九月杉井光

    致中文版讀者

    這是我第一次為了兩年多前寫完的小說追加後記。

    現在的我正試著翻閱以前寫過的東西,回想起自己當時的想法和心情。那時候的我,正陷入一種“在小說後記里談論自己的作品很丟臉”的莫名想法。

    盡管過了兩年,現在的我依然抱持著一樣的想法:說起自己的作品,我還是習慣用半開玩笑半吐槽的態度去談論。理由其實很簡單:因為太認真的解讀內容一旦印刷出版之後,自己看到時會覺得非常丟臉。

    不過,這次的情況比較不同。畢竟出書之後已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這篇文章也很榮幸地將被翻譯成中文。也就是說,寫完之後我就不會再看到了。

    既然如此,我想這次就以稍微認真一點的態度來談這部作品吧!反正兩年前的自己對我來說就像外人一樣,我應該可以懷著事不關己的心情客觀地評論。

    常有人說作品中包含著作者的靈魂啦、精神或思想之類的,但我相當懷疑這樣的思維。這樣比喻或許有些不雅,不過我覺得這其實跟“檢查排泄物就能了解一個人的生活”是差不多層次的問題。因為是從自身內部產出的東西,當然也會殘留自身的痕跡,並不是刻意保留而留下的。也就是說,在寫這部作品時,我的內在除了“戀愛”、“音樂”和“革命”之外,擠不出任何東西——不過是如此而已。

    盡管我現在仍過著每天只靠冰箱里現有食物度日的寫稿生活,但如果要再寫一次跟這部作品一樣的小說,我實在辦不到。因為我心里已經不存在那樣的東西了。也許就是因為如此,現在的我不再“寫音樂”,而是真正地“演奏音樂”。盡管已經想不出什麼可以附加在這部作品之後——反正吉米佩吉(注:JimmyPage,齊柏林飛船合唱團的吉他手)都可以在演唱結束後再彈四十幾分鍾的吉他獨奏了,就讓我盡情地慢慢回味這部小說的余韻也沒什麼不好嘛。

    但願讀完這部作品的各位,也能和美好的音樂相遇。

    二〇〇九年五月杉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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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2[全文完]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2[全文完]
 

內容簡介:
    不再彈鋼琴也不和人親近的鋼琴天才·姥沢真冬以吉他手的身分加入了民俗音樂研究社,自稱革命家的社長·神樂坂響子又獨斷獨行地下了一個決定——到海邊展開集訓.小直的青梅竹馬·千晶突然莫名堅持「去海邊就一定要做海水浴」,神樂坂響子也難得地露出煩惱的神色,而真冬更是一副無法完全適應社團生活的模樣.跟這樣的三個人一起集訓實在很難不起風波,而小直當然首當其沖——

    當男孩遇見女孩——戀愛,革命和音樂交織成一段青澀的青春記事,第二彈登場!

1.真正的名字                      2.兩人之間的問題                 3.待在這里的理由  
4.feketerigo             5.到海邊去                              6.為了不從夢中醒來  
7.關住自己的地方              8.地球的另一邊                     9.黑鶫之歌  
10.吻別                                 11.彩虹                                     後記                        曲目解說

《 本帖最後由 福氣啦 於 2010-4-27 15: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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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正的名字

    「你的名字怎麼念啊?」

    直到學期末,真冬才趁某個禮拜一放學後問我這個問題.當時教室的門敞開著,外面就是學校中庭:不知道哪邊的樹蔭下傳來蟬兒唧唧的叫聲,讓人感到煩躁.我正把臉貼在地板上,試薯用螺絲起子鎖緊門下緣的螺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于是抬起身子——

    「什麼?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狹小教室的左手邊——真冬正坐在爵士鼓旁的長桌上,把我剛剛才買回來的瓶裝冰烏龍茶貼在臉上.她很怕熱吧?不但臉比平常紅,連藏在栗子色長發之間的後頸,夏季制服短袖底下的手臂,都染上淡淡的紅暈,不過卻完全沒流汗.寶藍色的雙眼看來有點呆滯.

    「這麼說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念.」

    我的名字怎麼念?明明同班,還坐在隔壁,就連社團活動都在一起,居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啊?不過……仔細想想,或許也沒機會知悉吧.這家伙是從國外回來的,對漢字應該不太行.

    「大家都叫你小直小直的,害我都不知道下面那個字怎麼念.直己?」

    「不,不是啦……」她大概看錯字了.「呃……怎麼突然想到要問?」

    「因為你都直接喊我的名字啊!總覺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嗎……?是說現在要我改口叫真冬「姥沢同學」,我也叫不出來(況且改口的話本人還會生氣),如果連她也直呼我的名字,應該更容易被誤會吧?不過現在就已經被誤會了……

    「……要念直巳,聽起來很娘,所以大家都叫我小直啦!」

    (注:直巳的日文發音聽起來像女生的名字)

    「喔……直巳.」

    「干嘛?」

    「叫叫看而已,不喜歡啊?」

    也不是不喜歡啦……只是有點難為情.我將視線從真冬的臉龐移開,繼續蹲回門邊.

    「直巳.」

    「沒事可以不要一直叫我嗎?」

    「不,這次有事.」

    我抬起頭,只見真冬晃了晃手中的寶特瓶.正要跟她說:「那麼簡單,自己開!」的時候,才想起她手指不能動的事.我把螺絲起子擺一邊,到真冬旁邊幫她轉開了瓶蓋,她連個謝謝都沒說就接過飲料大口喝下去,接著表情一變,咧嘴吐出舌頭.

    「怎麼了?」

    「好苦!這烏龍茶沒加糖.笨蛋,為什麼買這種的啊?」

    呃,烏龍茶通常都是不加糖的吧……?啊,等等……「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喝日本的烏龍茶吧?」畢竟她從小就在國外當空中飛人.我記得冰烏龍茶的發源地確實是日本,只是後來從中國進口的量反而更多,聽說國外也是以加糖烏龍茶為主流就是了……

    「在中國公演時喝到的就很甜啊!不行,這種我喝不下.」

    真冬從桌上下來之後,就把寶特瓶擺在我身旁的地上.

    「給你,你可以把剩下的喝掉.」

    我忍不住看了看寶特瓶口被真冬喝過的部分,又看了看真冬被飲料沾濕的嘴唇.同社團半個月後,我也稍微知曉了一些關于她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她在男女關系這方面很沒神經.

    「美國賣的烏龍茶明明是甜的……」

    她絮絮叨叨地念著並走回房間一角,接著以左手熟練地打開立著的吉他琴盒,拿出她愛用的PenderStratocaster電吉他,她調音的方式非常特別——只用左手,食指輕觸泛音點,小指撥弦,右手則只是按住吉他琴身,手指動都沒動.

    結果真冬右手的三根指頭根本就是僵住的,根據美國的專科醫師一開始的診療結果,總之就是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正常,而且為了治療,她以後可能必須跨海求醫.

    不過……總之真冬就是從美國回來了.

    回到我就讀的這所高中.

    周刊的八卦和緊咬話題的程度實在恐怖,就在真冬赴美的前一個月初,已經有數家雜志以彩頁刊登真冬的照片,從國際舞台消失兩年的天才鋼琴少女之所以瞬間廣為人知,當然跟身為指揮家的父親「舉世聞名的姥沢」——姥沢千里與女兒同行有關吧.手指的事也已經眾所皆知了.

    據說這個月初真冬和父親一同返國時,機場聚集了為數眾多的記者,當時她就在父親去拿回行李時不見蹤影.傳聞她是被三位身分不明的年輕男女帶走的,經過一番調查,犯人就是隱藏某種內幕的民俗音樂研究社之類的.被報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何況後來打電話給干燒蝦仁請他幫忙向媒體解釋,結果他氣到一個不行……

    就這樣大概過了半個月,真冬周圍的紛擾才安靜了下來.

    鋼琴家姥沢真冬一直都很沉默,但是她現在有了吉他.對她來說,吉他恐怕不是另一個逃避的地方,而是另一個途徑吧.

    把門裝好,蓋上烏龍茶瓶蓋後,我起身走到真冬身旁拿出自己的貝斯.

    「現在是怎樣?姥沢同學為什麼會直接叫你直巳?」

    遲到的千晶在爵士鼓的椅子上坐定,便咕嚕咕嚕地喝著真冬剩下的烏龍茶,一臉不高興地說著.千晶不愧是柔道黑帶高手,明明身材跟真冬差不多瘦小,瞪大雙眼時卻讓人覺得就算離得還很遠,她仍然可以立刻揪住你的後頸.我好不容易把門縫都填補起來,終于可以開冷氣了;但里面卻已有一股寒冷的空氣,似乎不需要開冷氣了.

    問題就出在那瓶烏龍茶.走進教室的千晶發現了寶特瓶——「這是小直的吧?那我喝羅?」話才說完,她就准備大口干了它:這時真冬竟莫名奇妙生氣地說:「那是我給直巳的啦!」干嘛這樣啊,要吵架拜托去外面吵啦!

    「我告訴你,小直從小就因為名字像女生受盡欺負,所以有嚴重的心靈創傷.只要聽到有人叫他的本名,就會嚇到半夜尿床啦!」誰像你說的那樣啊!不要隨便捏造我的過去啦!「所以我才會努力要大家喊他小直,為什麼姥沢同學要叫他的本名呢?」千晶吼道.

    「我哪知道啊!」真冬愛理不理地回答道.「我愛怎麼叫他就怎麼叫他.」

    「好啊!那我就叫姥沢同學真冬!」

    「我之前就叫你們這麼稱呼我了啊.」

    「啊,這樣啊.」

    真冬到現在還是不喜歡人家叫她的姓氏,看來是還沒和父親完全和解吧.

    「不行,應該有更丟臉一點的稱呼吧.小蝦已經有人叫了……嗯,既然名字叫真冬……就叫真咚咚好了.」

    「真拗口.人家一定會覺得是你叫錯了.」

    「才不會呢.」

    千晶和真冬將爵士鼓組里第二大的落地鼓當作桌子,不知所以的諷刺對話一直沒停過.我覺得無聊,于是專心幫自己的貝斯調音;調完正准備接上擴大機時,真冬似乎已經疲于跟開口閉口「真咚咚」的千晶繼續吵了,視線也轉移到吉他上來.

    真冬以嘴唇夾著匹克,幾乎無法使力的手指穿過匹克上的環,接下來的瞬間,她用力一揮手,Marshall擴大機里接連躍出強力水流般凌厲的聲音,我感受到有如鑽頭刺入脊椎的沖擊,身體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只能以汗濕的手重新拿穩自己的貝斯.

    真冬完全不使用效果器,所以聲音聽起來就是吉他和擴大機——Fender和Marchall兩間公司最基本的技術相互撞擊而產生的,最原始的力道.哈農練習曲第四十三號——明明是專門訓練鋼琴指法的機械化練習曲,但是從真冬的吉他中流瀉出來的音符,卻總能加速我內心的悸動.

    視線移回自己的貝斯時,突然聽到鈸的聲音進出……腳踏鈸以十六拍節奏迎合真冬的吉他擦出粗糙的金屬音,大鼓像催促般跺得轟隆作響.千晶手中握著的鼓棒正快速地律動,簡直就像飛舞中的蜻蜓翅膀.

    真冬瞬間朝上看了一眼,突然中斷了演奏.以為千晶也正好停手的當兒,其實她是觀察真冬的呼吸,再次開始演奏時恰巧搭上了真冬的節拍.拌嘴之後又用樂器吵架嗎?最近的練習老是以這樣的模式開始……這一切都要怪社長老是遲到啦!我屏住呼吸,輕輕地撥動貝斯弦,在機關槍般的旋律中潛入自己的音符,尋找自己的空間.

    忽然間,敞開的門扉流入一股熱氣,瞬間打斷了突然開始的即興演奏.

    「早安啊同志們,熱火已經完全點燃啦?我好高興啊!」

    門口有個高挑的身影,雙眼像猛禽的女王一般銳利,黑亮的長發因夏天到了而攏到身後,使她看來更加厲害了.那是……我們民俗音樂研究社的社長——神樂坂響子學姊.

    學姊的領口沒系上蝴蝶結,襯衫前襟大剠刺地敞開到令人不知該看哪里才好,肩上還背著吉他琴盒.她流了不少汗,大概是剛剛才騎腳踏車到學校吧(要是早上到校,就會像我或是真冬一樣先把吉他拿到這間教室來放才是).這個人老是這樣,為什麼不會留級也不用補習呢?這件事實在足以列入本校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

    「姥沢同志今天看起來也不大高興啊,真美!」學姊邊贊美邊走過我身旁靠近真冬,而真冬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只好任由學姐緊抱著,磨蹭她的臉頰.與其說真冬的表情是厭惡,倒不如說是難為情:而且她還向我投以求救的眼光,這也讓我很困擾.

    「啊,別擔心,我也不會忘記還有相原同志的唷!你的頭發好像短了一點啊?嗯,這樣還是很可愛.」

    接著學姊又抱著千晶的頭,撫摸她的頭發:千晶看起來很高興,還把鼻尖埋進學姊的胸前.這時候的我已經想說「真抱歉打擾各位」,然後走出教室去了.

    「年輕人,門是你修好的嗎?」學姊的話鋒突然轉到我身上.

    「咦?啊!嗯,是的.」

    因為門關不緊,所以老是會有縫隙讓聲音傳出去,而且空調的效率也差.

    「聲音不會傳出去也好.」學姊看著門細聲說著:「但這樣冷氣也會比較冷吧……」

    這樣不好嗎?夏天能開冷氣就是音樂社團最棒的地方,不是嗎?此時學姊放開千晶,往我這兒靠過來.

    「因為少女肌膚上滲出的汗水而沾濕,變透明的白色襯衫——這可是我國夏日景色中最美的畫面之一.可是,隨著空調的普及,這樣的美景也慢慢消失了.年輕人意下如何呢?不開冷氣練習的話……」

    「拜托你饒了我吧!這間密室里有四個人耶!」

    參加這個三女一男的社團後才知道的事情之一……就是神樂坂學姊喜歡女生是不折不拙的事實.起初還以為她在開玩笑,但這個人掛在嘴邊的話都是真的.

    「大家都潑點水再來練習如何?」千晶說道.

    「絕對不行!那樣會傷到樂器.」真冬提出相當認真的異議.

    「相原同志,你不懂,汗水並不只是鹽水,而是無產階級為了革命而流的鮮血啊!」

    千晶歪著頭,應該是不懂學姊在說什麼吧?其實我也不懂.

    「那麼大家一起到比較涼爽的地方練習如何?我想去海邊耶!」

    「海邊怎麼練團啦……」

    「不不,可以喔!其實我已經借好別墅了.」

    學姊突然這麼說,害我嚇得轉過頭去.別墅?

    「暑假的住宿集訓!七月二十八日出發,三天兩夜,我把朋友的別墅搶來用,所以住宿費全免,而且是緊鄰海邊的別墅唷!」

    話才說完,學姊就從琴盒上的口袋取出不知道哪時候做好的A4大小傳單.上面寫著「民音社暑期集訓說明」.這件事實在太突然了,讓我僵在原地.

    「哇!好棒!小直,快來看快來看.」

    千晶跨過爵士鼓,把說明書第一頁往我這遞過來,我完全不懂為什麼集訓說明書要用到彩色印刷,但矗立在傍晚海邊的純白小屋照片看起來確實很瀟灑.

    「不,那個……等等,我是第一次聽說集訓的事啦,但學姊有得到老師的同意嗎?」

    「沒啊!對外宣稱只是我們四個要去海邊玩.」

    這樣好嗎……這樣真的好嗎?

    「要是取得學校許可然後舉辦正式的社團集訓,顧問老師也會跟來不是嗎?這樣一來,很多方面都會變得頗麻煩喔.雖然麻紀老師是美女,我也想看看她穿泳裝的模樣,但是我最近真的對年紀比我大的沒興趣呢!難道年輕人喜歡大姊姊嗎?」

    「耶?啊,呃,該怎麼說呢——不是啦!」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拍了身邊的銅鈸一下,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為什麼擅自決定日期啊?」

    「別擔心,相原同志的游泳課是星期一和星期五,我也錯開了姥沢同志的看診日,年輕人暑假應該沒有任何特別的計劃吧?」

    「你說什麼?」

    「你有什麼預定行程嗎?」

    不,就是沒有預定行程,真是不好意思啊.話又說回來,這家伙為什麼能這麼詳細地確認我們的暑假行程啊?

    「小直,你不想參加集訓嗎?在海邊耶,海邊!」

    千晶興致高昂地說著,一邊砰砰地踏著大鼓.我又往別墅的照片瞧了一眼,住宿集訓啊……沒有大人跟在身邊,從早到晚都是自己的時間,可以練習,一起即興演奏,晚上還可以放煙火.好像真的很有趣……不對,你們先等一等!

    「……學姊,你剛說借了別墅,就是指那邊只會有我們幾個人吧?」

    「是啊!也沒有管理員.不用租金,不過代價是要把別墅打掃乾淨.」

    「這也表示……飯要我們自己煮羅?」

    「當然.」

    盡管覺得接下來連問都不用問了,還是試著問了一下.

    「……學姊,你會煮菜嗎?」

    學姊臉上帶著微笑,搖了搖頭.我歎了口氣.千晶在料理方面完全不行,而且真冬的手指又已經那樣了……

    「據我問相原同志的結果,聽說年輕人你因為長年和父親兩人一起生活,所以料理方面很在行啊?我可是很期待喔.」

    算了,反正放假在家的時候,三餐也都是我煮的.雖然變成四人份,不過花的時間和心力也沒差多少.而且如果是在海邊,就算是簡單的便當也會讓人覺得相當美味.

    說到海邊啊……要游泳?穿泳裝嗎?我只看過千晶穿學校規定的泳裝.學姊的身材很好,可能會帶什麼亮眼的款式吧?至于真冬,她根本不去上游泳課——不,等等,我得冷靜一點.我們是去練習的,不只是去海邊游泳曬太陽的啊!

    接著,我突然發現一件事——真冬從剛才到現在都不發一語,一直坐在桌上,臉上的表情好像在煩惱著什麼,一直盯著手里緊握的集訓簡介.懷里的吉他就快要從膝上滑下來了.

    「……姥沢同志?怎麼了?這個日期不方便嗎?」

    聽到學姊這麼一說,真冬搖了搖頭.

    「如果有什麼不方便,一定要跟我說喔.」

    「沒什麼,繼續練習吧.」

    她喃喃地說完,便把簡介塞到琴盒上的口袋里,接著一把抓起吉他的琴頸.果然是心里有事吧?她是不是不想去海邊集訓啊?

    神樂坂學姊也不再追問,拿出了自己的吉他.

    我想起那一天——真冬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入社手續是在成田機場的女廁所里進行的.

    而當時我正在外面把風.所以真冬在入社申請書上簽名的時候,是什麼表情?說了些什麼?我根本不知道.

    回到我們班上以後,真冬總是一如往常地擺著臭臉;和班上同學相處時也依舊充滿防衛心.班上同學都是些明知故犯的家伙,盡管知道真冬手指的事,卻還是和她去美國之前一樣,像是逗弄不和人親近的野貓般對待她.

    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虛幻的,結果一點也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就是真冬開始和我們一起參加社團活動了.

    「直巳,切分音太多了.很不舒服.」

    「直巳,不要被我的夏佛節奏(注:shuffle,三連音去掉第二拍)拉著走.你好好地彈八分音符.」

    演奏的時候,真冬只對我一個人抱怨——不過一方面也是因為我是樂團里技巧最差的.

    這兩個禮拜里,我和真冬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多,不過一開口說的都是關于音樂的事.所以真冬待在團里時都在想些什麼,我還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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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2:11 |只看該作者
2.兩人之間的問題

    隔天早上,真冬只比我晚一點點進教室,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複雜.她瞥了我一眼就坐到座位上,目光一直停在桌子上.

    「小直同學,小直同學……」

    班長寺田同學帶著一群隨侍的女同學,靠過來對我說:

    「幫我跟公主說聲早安.然後再跟她說,早上跟別人道早安是人際關系的基本.」

    「你自己跟她說.」話說回來,我們兩個就坐在隔壁,真冬也已經聽到這些話了吧?

    「總覺得公主今天與其說是心情不好,倒不如說她好像沒辦法說出想說的話.」

    「喂,小直同學你又跟她吵架了?還是怎麼了嗎?」

    關于為什麼大家要稱呼真冬為公主,以及我為什麼會擔任替班上同學傳話給公主的角色——因為狀況複雜,我就省略不提了.只不過,真冬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拒絕往來的態度,為什麼那些以寺田同學為首的女同學們還這麼擔心她呢?這個班上都是一些老實過頭的大好人嗎?不過我也不能說別人就是了.

    結果我還是沒辦法和全身散發著陰郁寒氣的真冬搭上話.那天第一個接近真冬的,是在預備鈐響之前沖進教室的千晶.

    「早安!真咚咚也早啊!」

    千晶的座位在我前面,所以當她走過我和真冬的桌子之間時,分別在我們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聽我說一下啦.昨天我跟我媽說起住宿集訓的事,她說既然不需要住宿費,其他的費用就要我出自己的零用錢.很過分對吧?小直,吃的方面就拜托你選便宜又好吃的羅!」

    「啊,我還沒跟哲朗說耶.總覺得那家伙好像又會羅嗦半天.」

    原則上哲朗是我的父親,不過因為他沒什麼生活能力,我反而還比較像他的監護人.雖說只有三天兩夜,不過如果我不在家,狀況又會變得很麻煩.

    「我跟我媽說小直也會一起去,她就說那一定沒問題了.真咚咚呢?」

    話題突然轉到真冬身上,嚇得她肩頭一震.她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瞪著桌子的一角,然後終于開口說了當天的第一句話:

    「……爸爸說,絕對不能在外面過夜.」

    我跟真冬對看了一眼,接著便把目光移到她的側臉.

    原來是這樣啊……干燒蝦仁只要一提到女兒的事就很神經質.擔心她還是高中生就在外面過夜,所以沒辦法同意吧?真冬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心情才那麼低落吧.老實說我有一點意外,因為真冬看起來對集訓不怎麼感興趣.

    「是喔?你爸還真是嚴格耶!那怎麼辦,就我們三個人去嗎?」千晶看著我說道.

    「不行!」

    因為真冬突如其來的大叫出聲,不只是我和千晶,連旁邊的同學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真冬站起身來,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視線,臉龐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接著又用力咬著下唇,坐回椅子上.

    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她生氣了,一直想著接下來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好:這回又換成班上的男同學靠了過來.

    「剛剛說的住宿集訓是怎麼一回事?小直,你給我說明一下.」

    「沒錯,你有義務說明清楚.」

    「樂團成員一起去外宿,這種令人羨慕的事我絕對不允許.」

    啊~夠了,這群羅哩八嗦的家伙又過來了.同學們好像一直在注意聽我們的談話,這些人是不是太閑了啊?

    「你們要去哪邊住宿集訓啊?」

    「海邊!而且要住在一棟長得很像姜餅屋的別墅喔.」我還來不及阻止,千晶就回答了.同一時間,可以感覺到周遭的氣氛瞬間沸騰.

    「海邊?你說海邊嗎?民音社的成員一起去海邊?別開玩笑了.」

    「等,等一下!小直,我現在就加入你們社團.」

    「我借你數位相機,要拍一些泳裝照喔!」

    「小直,我求求你,雇用我替樂團跑腿吧.」

    正當我忙著趕走那些一臉熱哀湊著我坐過來的同學時,上課鈴聲終于響了,老師也跟著走進教室.

    「這下可傷腦筋了.」

    我們四人很難得地一下課就聚在在練習教室里,神樂坂學姊交叉著雙臂說道:

    「在我們去集訓的期間,姥沢千里應該會因為錄制專輯而飛去波士頓,所以我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你怎麼會知道?」剛才還一臉不高興,沉默不語的真冬忽然抬起頭來問道.

    「關于摯愛的同志,這點程度的事我掌握得到.我們就鎖定姥沢千里不在日本的日子來安排行程吧.」

    真不愧是學姊,事前准備完善得令人驚訝.不過我是覺得那跟愛沒什麼關系.不對,等一下!學姊難道打算不經過干燒蝦仁同意就斷然舉辦住宿集訓?

    「問他也是沒用的.如果知道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那個人一定會拋下錄音不管,跑來把她帶回去.」

    我想起上個月的那件事——那位父親曾經連音樂會都臨時取消,如果聽說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肯定會把預定的錄音行程都給拋到九霄云外去吧.

    「我沒關系……你們三個人去就好了.」

    「你剛才不是還大叫『不行』嗎?」

    「那,那,那是因為……」

    真冬滿臉通紅地瞪著我,接著又用力地搖了搖頭.她到底想怎麼樣啊?

    「就算我們拋下姥沢同志自己跑去集訓,也是沒用的.因為得四個人到齊才能練團.」

    聽到學姊這麼一說,真冬低下了頭.

    我突然想到,真冬不去集訓會不會跟她父親是否允許沒關系,而是她自己不想去啊?總覺得自從昨天談起集訓的話題後,真冬就一直都是這副表情.

    千晶兩手一拍:「我知道了!那我們去真咚咚家集訓不就好了?」

    真冬對她投以冰冷的視線,冷得連蟬聲都會為之凍結.神樂坂學姊則沒說什麼,只是一邊說著「乖!乖!」一邊撫著她的頭.居然沒有吐她槽——原來學姊這個人有時候也是很體貼的.

    「沒辦法.這是我的失誤.雖然時間緊迫,不過我會再想辦法的.」

    「想辦法……什麼意思?」

    我注意到學姊的臉上浮現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便膽顫心驚地問她.

    「嗯?現在還不能說.喂,我之前不就說過了嗎?我只是播種而已.至于種子會落在哪片土壤,長出怎麼樣的芽,開出什麼顏色的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是某一段歌詞,但其實並不是在開玩笑.

    幾天後,我見到了學姊播下的種子所開出的花朵,不禁大吃一驚.

    那是禮拜五的事了.第一學期即將結束,接二連三的課後輔導讓我連去社團的時間都沒有.放學以後,西斜的太陽好像被煮熟了一樣.我頂著炎熱的陽光,疲累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到家以後,卻看見家里的車庫停了一台沒見過的大型外國車.

    不對——我好像曾經在哪里看過?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地打開了大門.老爸是個不會收拾東西的音樂評論家,而且是世界上倒數第六位沒救的男人,所以不管是門口還是走廊,到處都堆滿了未經整理的CD和唱片.那天,當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屋里時,卻沒聽到客廳傳來平常聲音大到吵死人的古典音樂,取而代之的是有人交談的聲音.除了哲朗之外還有別人?家里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客人來了吧.

    「我回來——了……」

    我拉開門,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直,你回來啦?去幫我泡杯咖啡來,白蘭地要多加一點,這家伙要梅子昆布茶.對了,干燒蝦仁,你為什麼每次安可的時候都演奏海頓主題變奏曲啊?我一聽就想睡覺.下次選大學慶典序曲啦.」

    哲朗還是跟往常一樣,穿著整套的運動服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一臉不愉快的姥沢千里.他穿著黑色的夏季針織衫以及燙得筆挺的西裝褲,雖然衣著比較休閑一些,發型仍舊是常在CD封面上看到的獅子頭——的確是干燒蝦仁本人沒錯.

    「打擾了.」他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啊,是……歡迎.」

    「小直,快去弄咖啡.」哲朗連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就催個不停,讓我想朝著他的後腦勺招呼下去.「就算是應邀演出也不能隨便人家指定曲目啦!你是想說安可時可以完全表現自己的喜好,就隨性亂選吧?」

    「不喜歡聽你可以在安可前回去.反正你是花出版社的錢來聽的吧?」

    「哇,小直,你聽到沒?聽到了沒?這個人竟然對聽眾說這種話.」

    關我什麼事啊?我毫不遲疑地就逃進了廚房.

    等待水煮開的時間,我努力地試圖掌握狀況.為什麼干燒蝦仁會在我家?

    雖然他和哲朗是舊識,但我至今仍然無法相信那兩個人是音大的同屆同學.干燒蝦仁身上的大師風范和威嚴恰如其分地詮釋了「老練」這個形容詞,相較之下的哲朗——如果騙別人說他一直留級,現在大學還沒畢業,人家恐怕真的會相信並投以憐憫的目光.

    我把兩人份的咖啡端出去時,他們的談話更加熱絡了.

    「明明就只會把聽過的曲子切割得支離破碎再一段段回味,還在那邊說什麼大話.我重視的是整首曲子連貫的韻律!樂章之間的停頓時間不是用來清喉嚨的.」

    「你這囂張的羅唆指揮!你那什麼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還不是抄襲福特萬格勒(注:德國名指揮家)的?不是只強調結尾就是好的.小直,你聽過以後也是這麼想的吧?」

    就跟你說不要把我牽扯進去啦!

    「對了,我也想問問你.我的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解說是你寫的吧?」

    我差點把干燒蝦仁面前的杯子給弄倒.為,為什麼他知道這件事?

    「干嘛畏畏縮縮的啊?只要是我熟識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啊!因為我覺得很驕傲.」

    「咦咦咦咦咦咦?」

    我就這麼抱著托盤蹲了下來.

    我之所以替哲朗寫音樂評論或CD解說,是打算賺一點零用錢.當然,為了不讓事跡敗露,我還特地模仿哲朗的文章.可惡耶你!不要讓別人知道啦!你的信用會因此降低吧?

    「你也是評論家,應該會有一些不同于檜川的意見吧?檜川之前就一直發表一些偏離主題的批評,認為我同時注重速度法及強弱法是多余的.」

    「我哪有有偏離主題!你動小指的時候,無名指也會一起動吧?你看,就是這種感覺.你把速度法和強弱法搞在一起了啦.小直你也說說他嘛.」

    「呃……速度法到底是什麼?」

    我不過是一介高中生,寫稿子的時候還得翻查堆積如山的資料.一下子劈哩啪啦地說出一長串專業詞彙,我會很頭痛的.

    「大概就是強弱法的節奏版吧.」哲朗說.

    「……強弱法又是什麼?」

    「和聲音強度里的速度法是一樣的.」干燒蝦仁這麼回答我.誰聽得懂啊!這種像是「右手就是左手的相反」之類什麼也說明不了的說明,還是免了吧!

    「那個……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好像還是尤金·奧曼迪(注:奧地利指揮家兼小提琴家)指揮得比較……」

    「嗯.那種把弦調高八度音的方式我也曾嘗試過一次,還滿有趣的.反正也只有德國人會提出『不夠德式』這種批評吧.」

    「我也會這麼說喔!話說回來,好像很有趣耶,你做過那種事啊?在哪邊的演奏會上搞的?波士頓?有錄下來嗎?沒有?真可惜啊,如果出了CD我就可以批評你一頓的說.」

    很好,我成功地把話題扯開了.就在我打算逃出客廳時,背後有個聲音叫住了我.

    「啊,你等等.我今天會來,是因為有些話要對你說.」

    我僵了整整兩秒鍾,才慢慢地回過頭去.

    「……嗄?」聲音還不自覺地變了調.

    「檜川,不好意思,你可以回避一下嗎?我有些私人的話要對他說.」

    「喂,喂喂……」哲朗比我還驚慌失措.「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對小直說什麼?該不會是要來提親的吧?那可不行,小直可是代替我老婆的存在喔?」

    「哲朗你就閉嘴先出去一下嘛……」

    「知道啦,檜川你先出去一下.」

    哲朗同時被兩個人嫌棄,只好抱著咖啡杯,一臉消沉地站起身來;一邊用口哨吹著今夜星光燦爛,一邊往廚房走去.那首歌里好像有「不想在絕望中死去」之類的句子吧……這家伙真讓人覺得不舒服,每次都這樣.

    不過老實說,盡管哲朗再羅唆,我也希望他不要出去.我坐在干燒蝦仁面前,尷尬得頭都抬不起來.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呢……會不會是真冬的事啊?我想不到什麼其他的事了.

    「你啊——」干燒蝦仁放下咖啡杯,開口說話了.「好像寫了不少有關我的文章呢!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日本了,所以都不知道.」

    「是……」

    說起為什麼我會這麼常寫,主要是因為哲朗很討厭寫關于姥沢千里的評論.好像是因為很多人知道他們高中,大學時代都是同學,所以覺得寫起來很麻煩吧.為了不再接到跟姥沢千里有關的工作,哲朗還故意對外稱他為「干燒蝦仁」,以開玩笑的語氣去評論他,結果好像反而更受到大家的歡迎.托他的福,撰寫評論的工作就經常輪到我這里來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第一次和自己評論過的對象面對面坐著說話,緊張得都冒冷汗了.

    「其實之前我都不太看這一類的評論.不過幾天以前,有人寄了一些關于我的評論來,雖然文章後的署名都是檜川哲朗,不過對方卻細心地將你寫的部分和檜川寫的部分區分了出來.」

    干燒蝦仁提到了幾篇評論及專欄的標題,的確全都是我寫的.我只能直直盯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也不敢動.

    「不必那麼緊張,你寫得比你父親好很多喔.」

    「死家伙,你說什麼——」廚房那邊傳來哲朗的聲音.還真是順風耳,叫他離開根本沒意義.不過我跟干燒蝦仁仍然刻意忽視哲朗的存在.

    「不過,那些好像不是檜川寄給我的……難不成是你嗎?」

    「咦?不不不,我不可能這麼做.」

    干燒蝦仁歪著頭,看來他也十分意外.如果不是哲朗寄給他的,又是誰會做這種事呢?多管閑事的業界人士?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想找你談談,畢竟我不會在日本停留太久.」

    咦,難不成接下來要討論音樂嗎?不行不行,請你饒了我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干燒蝦仁的語調突然生硬了起來.

    「評論的事有機會再說,正題其實是……關于真冬的事情.」

    啊——果然.

    「呃……上次真的很抱歉.」

    「那件事就算了.事情都過去了.而且經過那件事之後,真冬也偶爾會和我說話了.」

    這樣啊……因為真冬平常就「偶爾」才說話了,跟你說話真的算偶爾中的偶爾了吧.

    「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女兒在想些什麼.不過她現在會持續去醫院接受治療,也不會跟之前一樣隨隨便便就離家出走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

    「但是想跟她談要不要繼續彈鋼琴的事,她就不理我了.」

    鋼琴——嗎?

    真冬曾經失去的東西,如今依舊不打算觸碰的東西.

    「如果真冬的手指能夠康複,站在我的立場當然希望她能再以鋼琴家的身分複出.畢竟那種症狀絕大部分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如果她有意再彈鋼琴,或許也能早日完全康複.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咦……啊……不……」

    我膽顫心驚地抬起頭來.干燒蝦仁那磐石般的臉龐浮現了懇切真摯的表情.

    「其實……我之前就曾經說過,想再次聽她彈鋼琴.」

    啊,說出口了.干燒蝦仁差點向我靠了過來.

    「嗯,不過,真冬她——真冬同學她根本沒回答我,只是一句話也不說.」

    我差點在干燒蝦仁面前直接叫真冬的名字.干燒蝦仁雙手交叉在胸前,「呼」地歎了口氣.

    「你比我好多了呢.我只要一開口,她就把房門鎖上,把自己關在里面.」

    「這……這樣啊……」

    多少年來糾結在心中的疙瘩,果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化解吧?

    「我明明是替真冬著想才這麼說的,那個孩子卻沒辦法了解.」

    我不禁覺得,天下父母說的話還真的都一樣.幾乎沒有父母不替自己的孩子著想,盡管如此,那些話卻沒辦法坦率地傳達給孩子.我也有這樣的記憶——當我六歲時,和哲朗離婚的母親走出家門時就說了類似的話.「跟我一起走吧!我是替你著想才這麼說的.」美沙子是這麼對我說的.

    哲朗就從沒說過這種話,這也是我留在這個家的理由之一.

    「那個孩子告訴我的,只有那個……樂團的事而已.」

    陷入沉思的我因為干燒蝦仁的話而突然抬起頭來.

    「我問過她許多學校里事,跟同學處得好不好之類的.不過那孩子只說了你的事情.」

    我用力地吞了口口水.我的事?我實在沒辦法想像真冬跟某個人談論我時的情景.

    「嗯,問你這種事情好像有點怪……真冬在學校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咦?是什麼樣子啊……」

    雖然我應該知道干燒蝦仁想問的是什麼,卻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我和真冬……同學的感情也沒有那麼好啦.在教室里幾乎說不上什麼話,即使有聊到,也只是在聊吉他或是社團之類的事.」

    「是——這樣嗎?奇怪.可是你和真冬應該滿熟的吧?她離家出走以後,不是就跑到你這里來了嗎?」

    「嗄,咦咦?」

    我和真冬的感情看起來真的那麼好嗎?客觀點想想,或許真是如此.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系啊?還是在離家出走的時候,你跟真冬之間……?」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嘛!」

    他的眼神認真得讓人恐懼,害我嚇得跳了起來躲到沙發後面.接著干燒蝦仁清了清喉嚨:

    「不管怎樣,如果對象是你,她應該比較肯談吧?」

    「不……絕對,沒那回事.」

    我整個人窩進沙發里.其實剛才說的有一部分是謊話.我們兩個一起離家出走的時候,真冬多少跟我說了一些有關鋼琴,還有她父母的事.我大概是第一個聽真冬傾訴這些話的人吧?

    那是真冬逃離父親身邊才有辦法說出的話,所以我不能在此時此刻全部告訴她父親.

    「這樣啊……既然如此……」干燒蝦仁把視線移到咖啡杯上.「既然如此——我也沒辦法拜托你了吧.我真的很想知道真冬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拜托別人這種事,以一個父親來說是很丟臉的.」

    所以為什麼要拜托我啊?這是你和你女兒之間的問題吧!雖然心里這麼想,不過一看到干燒蝦仁那副苦惱的表情,我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這時,廚房又傳來哲朗的聲音.

    「你是白癡嗎?那種女兒就放著她不管,直到她自己想說話為止.就只能這樣了啦!」

    干燒蝦仁惡狠狠地瞪著通往廚房的出入口.

    「就跟你說要多給孩子一點空間嘛.啊,對了,嫁到我家來就好了啊,她馬上就滿十六歲了吧?差不多也該給哲朗找個新媽媽了……」

    「哲朗你閉嘴啦!」「檜川你不要插嘴!」

    哲朗哼了一聲,接著又吹起口哨.是莫劄特的假冒的女園丁——「即使被你還棄,我的心依舊不變.」討厭死了.

    不過,我也覺得事情就跟哲朗說的一樣,干燒蝦仁也早就知道了吧?就算知道只能等真冬自己開口,還是沒辦法坐視不管吧.這就是天下父母心?

    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我不禁悄悄地看了看干燒蝦仁的臉.說點什麼吧?就算我說出跟哲朗一樣的話,他大概也不會聽.而且如果他可以忍耐到對方想跟他說話,也不會特地跑到這里來了.不過,他也可以找藉口說是來稱贊我的樂評寫得很好就是了.

    ……嗯?藉口?

    「——啊!」

    聽到我發出怪聲,干燒蝦仁抬起頭來.

    「你想說什麼嗎?」

    「咦?啊,不,沒事.」

    我揮揮手蒙混過去,握緊拳頭抵著額頭思考.是這麼回事嗎?是要我這麼做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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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2:24 |只看該作者
感到萬分迷惘的我開口了:

    「呃……我會試著再和真冬談談看,但可能沒辦法問出她在想什麼.我會老實地跟她說您替他擔心,或是勸她好好地跟爸爸說說話之類的.這樣可以嗎?」

    干燒蝦仁的嘴角緩和了一點點,慢慢地點了兩次頭.

    「這樣很好.」

    「這樣嗎?不過……」我潤了潤嘴唇.「我無法在學校跟她說,而且暑假馬上就要到了.」

    「嗯?」

    「嗯,也就是說……我想,如果是在住宿集訓的時候,或許會有機會可以跟她談談.」

    干燒蝦仁毫不隱瞞地露出厭惡的神色.真冬的表情那麼容易解讀,應該就是還傳自這個人?

    「不過那可是要住在外面耶?」住宿集訓就是這樣啊.「而且我不是說過你們還只是高中生嗎?何況真冬的手指又不方便,精神方面也不穩定,太勉強了.」

    「所以……我也覺得繼續這樣強逼她不太好,而且真冬的態度或許反而會因此更加強硬.如果您准許她參加住宿集訓之類的活動,也許——她會慢慢地說出心里的想法.」

    我一邊偷瞄干燒蝦仁僵硬的臉龐,一邊慎重地揀選適當的詞彙說話.因為我也想跟真冬一起去集訓,而且她可是樂團好不容易找齊的成員啊.

    「為什麼要搞搖滾樂團?真搞不懂.」干燒蝦仁一臉不愉快地說著:「我可以理解她想暫時脫離鋼琴一陣子,不過為什麼要去玩電吉他呢?」

    我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是什麼樣的契機讓她拿起電吉他?我也不知道.一開始也許只是要逃離鋼琴.不過,現在應該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這樣——

    「……您不喜歡搖滾樂嗎?」

    問出口以後才突然覺得很丟臉.我竟然對一個能力受到全世界認可的指揮家問這種問題?不過,干燒蝦仁的回答倒是相當令人意外.

    「我沒有傲慢到可以回答這種問題.」

    「……咦?」

    「搖滾樂或古典音樂,這些不過是唱片公司和唱片行為了讓唱片架容易辨認而貼上的標簽.沒錯吧?依照作曲家來評論音樂也是一件危險的事,這你應該很了解吧?寫命運交響曲的貝多芬和寫田園交響曲的貝多芬,即使時期差不多,卻是不一樣的人.就連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期所作的曲子都是如此,數千人所創作的無數音樂就更不用說了.只憑某家公司為求方便而做的分類,就指著某個架子說喜歡不喜歡,你不認為這是一種傲慢嗎?」

    這個……或許事實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

    「你用搖滾樂一詞概括的那些曲子我幾乎都沒聽過,所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所處的地方,是這個意思嗎?

    既然如此……

    我站起來,走到音響組旁邊,從堆積如山的卡式錄音帶之中找出一卷來.錄音帶的標簽上只寫著一個日期,「7/6」.

    是我們四個人的樂團成立的那一天.

    我把卡帶放進錄音機.按下播放鍵後,就聽到一陣混濁的噪音,其中夾雜著吉他回授聲和學姊的呼吸聲,接著聽到千晶用鼓棒敲著倒數4拍的下一秒,我又被拉回了七月六日的那個午後.

    沉重的大鼓節拍.熱氣與重低音充斥在冷氣效果很差的房間里,我的手指正彈奏著這股脈動.我閉上雙眼,跳動在昏暗之中的銅鈸反光,爵士鼓後千晶那泛著紅潮的臉龐,視野左邊神樂坂學姊配合著節拍甩動的黑發,以及右手邊真冬那隱約散發著金色光芒的栗子色長發,都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學姊的即興重複段彷佛劃開了沙漠的沙,真冬的Stratercaster電吉他吐出的的管樂合奏便在其上與歌聲相互呼應.

    曲子是齊柏林飛船的Kashmir.

    我和其他兩人的開端也是這首歌,點燃我內心的一首歌.

    如果真冬也在就好了——當時的我如此懇切地祈望著,所以才為此而奮戰.

    就在七月六日,我心中的祈望終于實現了.那是真冬加入民音社後首次練團,沒有任何言語或其他交流,只憑這首歌就把我們全都吸了進去.真冬她應該沒聽過這首歌,即此如此,在學姊彈奏的前奏停頓那一瞬間,真冬就竄了進來.以一股鮮明強烈的樂音——彷佛擊破了我心髒,讓練習教室灑滿熱血.

    這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關在房間里彈鋼琴的真冬發出的聲音了.盡管尖銳依舊,不過那棘刺已經不再把接近她的人趕出去,反而深深地刺進其他人內心,並在其中直接貫注了真冬的熱情.

    我們四個人是一體的.就在那一刻,我和學姊四目交會了短短的一瞬間,便看穿了彼此心中都烙印著同樣的想法.我們的左手和右手,終于在一起了.

    對于真冬而言,這不是一個讓她逃避的地方.

    我把手放在喇叭上,將意識從那天籠罩著熱氣的房間拉回我家的客廳.

    曲子結束,錄音帶「啪」地一聲停下來之後,我待在音響組前面,一時之間還無法動彈.因為還可以感覺到臉上帶著一股熱度.

    回過頭一看,干燒蝦仁正用手撐著額頭,幾乎要把半邊的臉給遮起來.我歎了口氣,這樣還是沒辦法讓他了解嗎?總覺得同是音樂人的他應該可以理解才對.

    就在我戰戰兢兢地坐回沙發的時候,干燒蝦仁依然遮著眼睛,開口對我說:

    「……那個只彈了D首,G音和A首,毫無技巧可言的低音部,是你彈的嗎?」

    「咦……啊,是,是啊,您說的沒錯.」我就是彈得很爛,真是抱歉啊.

    「不,這麼彈才是正確的吧.再加上真冬以外的另一把吉他經過特殊的調音……音韻之所以那麼美妙,就是這個關系吧?」

    我嚇得瞪大了雙眼.就如干燒蝦仁所說,Kashmir的吉他采用DADGAD的非正規調音方式.一聽就聽得出來嗎?我原以為他只是個溺愛真冬的傻老爸,看來他真不愧是個名符其實的指揮家.

    這次,干燒蝦仁把手放在嘴邊,往音響組的方向瞧了好一會兒.我惶恐地偷偷瞧了瞧他的表情,難不成反而造成反效果了……?

    「這就是……真冬現在所處的地方嗎?」

    我聽到他這麼喃喃自語.的確,我真的聽到了.

    接著,干燒蝦仁「呼」地吐了口氣.

    「不過你們都還只是高中生,我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喂,你們社團的社長靠得住嗎?」

    「咦?啊,嗯,靠得住.」我的聲調不自覺地上揚.社長就是在機場把真冬帶走的人,這件事就算嘴巴裂開我也不能說.「沒問題的.她這個人很靠得住,不僅很受老師們信賴,而且也很會照顧別人,和真冬的感情也不錯.」

    我不假思索地摻雜了一些謊言——其實數職員辦公室里的老師一點也不相信學姊.

    「因為是臨時決定的,所以還來不及征求學校方面的許可.住的地方也是學姊自己去找的,不過……」

    「不放心的話我也跟著去如何?我這個人既靠得住,又很會照顧人.」哲朗的聲音再次從廚房傳來,不過我和干燒蝦仁已經完全不理他了.

    「……我知道了.沒辦法.」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干燒蝦仁才又對我說:

    「不過,真冬的事就拜托你了.你跟她說說看.」

    「好,好的.」

    我戰戰兢兢地握著干燒蝦仁伸向我的手.安心過頭的我只覺得背部好像融化了一樣,跟沙發整個黏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不過,干燒蝦仁接下來所說的話,又讓我因為安心而松了一口的氣給吞了回去.

    「——對了,你從剛才就直接叫了真冬的名字好幾次,難不成你平常都這樣叫她嗎?你們是什麼關系?」

    咦?糟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拚命地東騙西扯,好不容易才終于送走干燒蝦仁.確定看到外國車的影子消失在馬路盡頭後,我拿出了手機,正好看到學姊的來電顯示.她也剛好要打給我嗎?

    『姥沢千里已經回去了嗎?』

    電話的那一頭,學姊用一種略帶歉意的聲音對我說話.

    「果然是學姊把評論文章寄給姥沢千里的?」

    我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夾雜著些許歎息.

    『嗯,但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跑去你家.抱歉,沒先通知你.』

    「不,沒關系,反正事情也順利解決了.真冬好像可以去住宿集訓了.」

    我突然有點後悔在電話里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接下來是一段氣氛詭異的沉默.真想親眼看看神樂坂學姊驚訝的表情.

    『……我正在想,真該把滿腔的感激化成歌曲在這里唱給你聽呢!不過……就算我一句話也不說,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不覺得這很了不起嗎?』

    會想到把我的文章寄給干燒蝦仁,學姊你才了不起.不過,這也是神樂坂學姊播下的種子.我大概只是偶然問發現下一步如何進行會比較順利,此外再做出一些必要的應對措施吧.

    『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專心作曲了.到住宿集訓結束為止,我想完成六首原創曲.因為表演時間有50分鍾嘛.』

    「……你說什麼東西50分鍾?」

    『因為要和其他兩團競演,所以要50分鍾.』

    『就是樂團現場演唱嘛!日期剛剛已經決定了,就在八月四號.』

    嘟,學姊的聲音消失了.就在我思考停頓的時候,手機也掉到了沙發上.現場?她剛說現場演唱?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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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2:46 |只看該作者
3.待在這里的理由

    據說神樂坂響子還不到十六歲時就組過三個樂團.

    第一個樂團是她國一時和社團成員組成的,貝斯手是個打算只用一根弦彈完整首歌的男生,而鼓手的手跟腳則沒辦法分開動作.神樂坂響子只好做了個奇妙的安排,讓原本預計擔任主唱的女生邊唱歌邊幫忙打小鼓就好,不過那個女生抱怨這樣沒辦法唱歌,所以神樂坂響子便代替她擔任主唱,練熟了三首年輕歲月合唱團的歌.不過到了校慶的前夕,那個女生卻說自己也想唱歌,怪響子狡猾,結果就不來排練了,團里的貝斯手跟鼓手也擁護那個女生而責怪響子.到了正式表演的時候,神樂坂響子自己一個人拿著吉他走上台去,自彈自唱老鷹合唱團的Desperado,雖然造成廣大的回響,不過樂團也在那一天解散了.

    第二個樂團,是在國中二年級的夏天組成的.那是一個成員都是女生的迪斯可樂團,響子加入的契機則是因為對方在她經常去的Livehouse貼了招募成員的傳單.那個樂團標榜是「福音搖滾曲風的麥可杰克森」,她受到這個意義不明卻似乎極為有趣的概念所吸引,盡管在意和其他成員之間的年齡差距,還是去報名加入了,沒想到很受其他成員歡迎,立刻就決定要現場演唱.然而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慶功宴上,神樂坂響子經常跑到其他成員家過夜,甚至一起洗澡,睡覺的事情被抖了出來,結果聚餐演變成大混戰,連歌迷也被卷了進來,只有還沒喝醉的當事人早早逃出了店外.最後樂團也在第二天宣告解散.

    第三個樂團是在剛升國三時,經常去的樂器行店員邀她加入的.雖然其他三個成員都是男生,而且團員的平均年齡很高,其中甚至有人已經結婚了,不過因為樂團的表演曲目大多是響子當時沉迷的英國硬式搖滾,所以她很干脆地就決定加入.但這個樂團也在三個月後宣告解散.

    「……也就是說,民音是第四個?」

    「等等,先等一下.不要省略奇怪的部分不說.」坐在學姊對面的我急忙追問:「第三個樂團是為什麼解散的?」

    因為我不自覺地放大了音量,坐我旁邊的千晶,斜對面的真冬以及麥當勞里的幾個客人,全都一起盯著我看.

    「嗯?第三個樂團的事不能說.對了,你也知道那個長島樂器行吧?我現在就在那邊打工.那家店的店長就是第三個樂團的成員之一,這件事關系到他的名譽.」

    我不禁毛骨悚然,想起了學姊那把貴到不行的吉他.根據千晶的說法,好像是學姊抓到店長的把柄並要脅他才拿到的.這件事該不會跟第三個樂團解散的原因有關吧?

    「我比較在意第二個樂團.」千晶咬著冰可樂的吸管,一臉怒氣地說著:「學姊也對太多女生下手了吧!」

    「嗯,我自己也在反省這一點.是我當時不用功,沒想到和女生交往也會牽扯到淫行條例(注:日本青少年保護養育相關法規之一,用以規范,禁止與青少年之間的性行為).」這跟淫行條例什麼的沒關系吧!這個人真是的……為什麼會扯到這種話題呢?

    今天三年級要補課跟補考,沒辦法去社團練習,所以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四個就一起到麥當勞去.學姊明明說要仔細地說明現場演唱的事,可是根本就沒有進入正題,還淨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讓這個剛成立的樂團成員擔心.

    「總而言之呢,為了讓樂團能夠一步步邁向成功,我決定了三件事.第一,如果還要再玩樂團,絕對要一開始就自己組.」

    說完以後,學姊看了看我們.這就是她第一次從零開始找齊的四個人.學姊這個人是理想主義者,所以之後才加入別人的樂團也不是件好事吧.

    「第二,就是樂團成員的男女比例.一開始是二比二,接著是四個女生,最後是三比一,結果全都失敗了.我自己是女生,所以想組四人的樂團就只剩下三女一男這個選項了.」

    「……你邀我加入樂團,就是為了這種白癡理由嗎?」

    聽到我傻眼地這麼說,學姐挑了挑眉毛.

    「這才不是什麼白癡理由,而且理由也不只這一個.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不,話是這麼說沒錯.這個人不管對什麼事好像都很認真,但樂團成員的男女比例和樂團能否繼續下去,兩者之間有關系嗎?

    「第三,讓最後加入的成員決定樂團的名字.」

    學姊看著坐在旁邊的真冬.真冬到剛才為止一直安靜地盯著干巴巴的薯條,聽到學姊這麼一說,她才嚇了一跳把頭抬起來.

    「……我,我嗎?」

    「是的.」學姊用雙手握住真冬的手.

    「為……為什麼?」

    真冬有些困惑,我也不明就里.為什麼要讓真冬命名?

    學姊拿起薯條的盒子.

    「這是我……」學姊先把一根薯條抽出來放在托盤上.「接著是相原同志……」她看了千晶一眼,又拿了一根薯條排在旁邊.「接著是年輕人……」她抽出第三根稍短的薯條.「最後是姥沢同志.」學姊又拿出一根長度最長的薯條,她把前三根薯條稍微整理一下,又把最後一根薯條當作束帶,將三根薯條綁起來,打了個結.

    「你看,我們是因為姥沢同志而聚在一起的.因為你最後加入了,我們才能組成樂團.所以說——如果要寫下名字,就該寫在這里吧.」

    學姊把那個用薯條綁成的東西放在真冬面前,指著綁著三根薯條的長薯條說道.

    「最後要由你來命名.這麼一來,你就沒辦法離開了.只要你不離開,剩下的三個人也不會分崩離析.」

    學姊一直正面凝視著真冬,她只好移開視線,咬著嘴唇低下頭.

    「……不過,我——」

    「取什麼名字都沒關系啊.用你喜歡的詞彙就好了.」

    「你這麼說,讓我很困擾.」

    「為什麼?」

    「因為我……我只是跟著直巳加入……而已.」

    千晶沉著地看著我的臉,我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真冬那蒼白的嘴唇.怎麼回事?真冬為什麼那麼害怕?

    「所以說,我沒辦法決定這麼重要的事.」

    「就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才想讓姥沢同志決定.」

    學姊把臉湊向真冬,溫柔地小聲說道:

    「我不是要你此時此刻就決定名字.不過我得去租現場演唱的場地,而且還要制作海報跟門票.所以盡可能在明後天給我答案,最晚也要在集訓之前決定.」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集訓.」

    「你不想去嗎?為什麼?」

    真冬用力地擺動栗子色的長發,打斷了學姊的話.我和千晶互看了一眼,只見她露出一瞼困惑的表情.

    我們得到干燒蝦仁的同意已經兩天了,真冬卻到現在還沒表示半點想參加集訓的意願.我和學姊做了種種安排說服了干燒蝦仁,但不知為什麼很難對真冬提起這件事,所以都沒有向她詢問要不要參加集訓的問題.

    所以此刻是我們第一次聽到真冬說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去.我感到有些悲哀,明明四個人在音樂上已經有這種默契了,真冬卻還沒融入我們之中吧?就連我都因為那首Kashmir而被真冬的音樂擊中心底深處了啊……

    學姊正打算再開口時,真冬很大聲地把椅子推開,站了起來.

    「……真冬?怎麼——」

    真冬無視于我的叫聲,背起琴盒便大步穿過桌子之間,一下子就消失在樓梯下了.

    正要站起身的我只好茫然地坐回椅子上.

    什麼跟什麼啊,突然這樣.是誰說了什麼讓她不高興的話了嗎?

    「唉呀呀,這女孩還真敏感啊!」

    學姊喃喃自語.她拿下發夾,傭懶地松開烏溜溜的長發之後,歎了口氣.

    「我原本沒打算要責備她的,結果還是被她察覺了.」

    這是——怎麼回事?學姊剛才說了什麼嗎?我根本搞不懂.

    「小直,你還在這里干嘛?」

    千晶整個拳頭快要揮到我的臉上.

    「還不快去追!別在這里發呆!」

    「咦?欽?我嗎?」

    「快去追就對了,笨蛋!有夠遲鈍的!」

    千晶朝我的大腿狠狠地踹了一腳,我趕忙站起身,快步地往樓梯那邊沖去.

    我在車站的入口追上真冬.在通往月台的下樓人潮中,我發現了一頭栗子色的長發和吉他的形狀,于是急忙拿出定期車票,穿過驗票閘門.

    「真冬!」

    剛走下樓梯,經過長椅旁的真冬回過頭來,眼角好像還帶著淚.

    「……不要跟著我.」

    「你在生什麼氣啊?」

    「我沒生氣.」

    旁邊的人都看著我,這些視線真令人不舒服.而且其中也有我們學校的學生.

    「咦?那是為什麼?」

    下行電車進站的聲音蓋過了我的話語.我追著真冬,想也不想地就跳進車廂.

    「……你應該搭另一個方向的車吧?」

    「咦?啊,是沒錯啦……」

    仔細一想,我的包包跟貝斯都還擺在麥當勞里面.怎麼辦?還得回去一趟?那兩個人會等我回去嗎?

    列車出站了.真冬坐在空座椅最靠邊的地方,她把吉他放在膝上,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臉.我站在她的身邊,背靠著車門旁.

    「為什麼要跟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坐電車到沒去過的街上閑晃.」

    「笨蛋.」

    丟下這句話之後,真冬就沒再說話了.為了緩和氣氛,我只好一直說些無聊的笑話——老實說,還是想辦法把這個毛病改一改比較好.

    我一邊感覺到電車的震動傳到上半身,一邊回憶和干燒蝦仁之間的對話.只能等到真冬自己願意開口.說這話的是——啊,對了……不是我,是哲朗說的.

    我可說不出那種話.現在我就已經等不下去,很想推開真冬緊緊抱住的吉他,然後把臉湊過去質問她到底在想什麼了.

    曾幾何時,我也跟她說過:如果有什麼煩惱就直接說出來.

    她最後還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當列車在不知道第幾個站停下時,真冬突然站起身來.因為她在發車鈴剛響起時沖出車外,我差點就被她留在電車里.

    這個站幾乎沒有乘客下車,是個偏僻的小站.月台幾乎都沒有屋頂,西斜的強烈日照猛烈地曬著柏油路.圍欄的另一頭只看到一小塊一小塊亂七八糟的田地,鋪滿碎石的道路以及稀稀落落的平房.

    咦?我之前問真冬住在哪里的時候——

    「真冬,你家住在這附近嗎?」

    真冬背對著我把吉他背起來,接著轉過頭對我說:

    「……我只是突然想在一個不知名的車站下車而已.」

    她喃喃地說著,接著便邁開腳步,往剪票口走去.這麼說來,她好像本來就是蹺家的慣犯啊?她經常這樣突然搞失蹤嗎?我好像可以了解干燒蝦仁為什麼會有過度保護女兒的傾向了.

    由于我還得補票,結果還差點跟丟快步跑出剪票口的真冬,直到兩旁都種著玉米的石子路上,才終于追上她的背影.不過我還是沒辦法出聲喊住她,只好跟過去一樣,在她身後大約五公尺的地方安靜地走著.

    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真冬才終于停下腳步,站在一座橫跨干枯溪流的橋中央.原來是因為一陣好像生鏽了的寂寥電子樂曲從遠方傳來.那是傍晚五點市公所廣播提醒小孩子回家的鍾聲.這段從市內幾個定點廣播喇叭傳出的旋律,似乎在日本的各個城鎮都一樣.是德弗劄克的新世界交響曲第二樂章.

    更遠處的喇叭又傳來相同的旋律,隔了一段時間和起初聽到的聲音輕輕重疊,形成一段模糊的卡農.

    真冬扶著橋邊的欄杆,視線在空中四處游移,探尋著這段旋律.

    當我追上她的時候,她喃喃地說著:

    「……為什麼日本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播放這麼寂寞的曲子呢?我因為演奏會的關系到處巡回,可是不管到了哪里,聽到的都是同樣的曲子.」

    我歪著頭,覺得有些奇怪.

    「在美國和其他國家,這首歌明明就是葬禮上播放的曲子.」她邊說邊望著河面.

    是這樣嗎?那應該是一種文化差異吧?

    「這首曲子後來又被改寫成念故鄉和日落遠山兩首歌,因為聽起來就給人傍晚了該回家的感覺啊……對日本人而言是這樣啦.」

    「是喔?」真冬只回了一句,就把眼睛閉上,側耳傾聽著轟隆轟隆的聲響被吸進空中.

    大概沒什麼人知道這首曲子是德弗劄克寫的,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首曲子替代了填滿深切思鄉之情的信紙,自新世界美國寄予祖國捷克.

    「……為什麼?」

    當周遭的聲音只剩暮蟬的鳴叫以及遠方列車的聲響時,真冬喃喃地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邀我加入樂團呢?」

    「……咦?」

    「算了,沒什麼.」

    真冬把吉他從肩上卸下,靠著欄杆擺著.

    「我是因為和你打賭賭輸了,才加入那個社團.都是你害的.」

    「都是我害的……?」

    「學姊大概也這麼認為……總之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神樂坂學姊她——認為什麼?所以呢?

    「所以說,我根本沒有待在那個房間的理由.」

    「沒那回——」真的沒那回事……嗎?我話說到一半就吞回肚子里.

    就結果而言,好像就是我和學姊強迫她加入社團的.雖然我們都一直努力不去想這件事,不過學姊隱約察覺到了,所以——

    『正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才想讓姥沢同志決定.』

    她才說了那種話嗎?

    「樂團……不好玩嗎?」

    我試著老實地問她.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啊?我才不知道咧!

    「可是四個人一起演奏的時候,我很開心.」

    「開心的話不是很好嗎?」

    「不好.」

    為什麼?我原本打算問她,可是卻說不出口.真冬腳踩著欄杆,探出頭望著河面.一瞬之間,我還想說她會不會跳下去.

    「你……不想去集訓嗎?」

    差一點,我差點就把我跟學姊多方努力用盡各種手段才說服干燒蝦仁的事給說了出來.不過說這些要別人感恩的話其實也沒意義.

    真冬把手肘抵在欄杆上,搖了搖頭.

    「就算我跟著你們去參加什麼集訓——」

    「不是跟著我們去而已!」我打斷真冬的話.「因為樂團要練習,如果成員沒有到齊,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我待在樂團里真的好嗎?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吧?」我真的不知道真冬到底在說什麼.「我只是因為想跟你一起組樂團才找你來的啊.」

    「你,你!」

    真冬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臉看起來染著一些紅暈,或許不單是因為夕陽映照的關系.

    「都是因為你說了這些話!」

    她微微地顫抖著,眼角帶淚地推了我一下.我退了一步.什麼?真冬為什麼生氣了?

    真冬背起吉他經過我身邊,朝著來時的路走去.我急忙追了過去,卻沒辦法和她並肩而行或是從背後叫住她.

    也因為這樣,我一時之間沒注意到真冬是想走回車站.再加上——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個超級大路癡.

    當真冬站在兩旁盡是青翠稻田的田埂中央,一臉不知所措地回頭看我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你該不會……」

    「我,我才沒有迷路!一定是這邊!」

    我一邊忍著不歎氣,一邊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的真冬給拉回來,然後回頭往小石子路走去.遇到什麼煩惱的時候,如果旁邊有人在,就老實地說出來.這件事看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很困難,卻是人生的基本道理.

    我們走到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下行電車的乘客也多了很多.兩人幾乎沒有交談,我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跟到真冬家去,只好在月台目送她搭上電車離開,然後拿出手機.

    『真咚咚剛才怎麼了?』

    「啊——嗯,她回家了.」當我聽到千晶的聲音一如往常時,不知為什麼安心了不少,結果答了一個很蠢的答案.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你到底是為什麼才去追她的啊?』

    「對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對了,你現在在哪里?我的東西還放在麥當勞.」

    『我幫你帶回家了.』

    「啊,不好意思.」

    『我之後拿去給你,先這樣.』

    上行電車這時剛好進站.千晶也不等我回答,就把電話給掛了.

    千晶家距離我家大約只有五分鍾的路程.

    不過,五分鍾是指走一般正常道路到我家門口的情況;如果是走直線距離,大概花不到兩分鍾.所謂的直線路徑,是指穿過高壓電線底下的禁止進入區域和只有貓能穿越的狹窄小巷,直接進入我家院子,再爬上圍牆邊的櫸樹到我房間窗戶的一段路.這是一段只有千晶會走的路線.

    也因為這樣,當我好不容易在晚上八點終于回到了家里,確定哲朗出門不在家以後,就馬上跑進我二樓的房間.我把愛默生,雷克&帕瑪合唱團的三部曲專輯放進CD唱盤按下播施鍵,然後整個放松癱在床上,曲子都還沒進入賦格的部分,就聽到一陣敲窗戶的聲音.

    「我進去羅——?」

    我為了讓風透進來而把窗戶開著,千晶還不等我回答就從窗戶跳進我的房間.她已經換上了T恤跟牛仔小短褲,把我的書包和琴盒放在窗邊後,就毫不客氣地坐在我的床上,簡直就把我的房間當自己家一樣了.

    「明明身上有東西,干嘛還從窗戶進來?」爬樹很累吧?

    「你該先說謝謝吧?」

    她用手肘頂了我的背一下,真的很痛.

    「抱歉,謝謝你.」

    「伯父今天不在家嗎?早知道從大門進來就好了.」

    「嗯,大概又去哪里參加聚會了吧.」

    「喔?那我們也來喝吧!冰箱里有酒吧?小直去弄點下酒菜來.」

    「我不喝啦!你在想什麼啊?」

    我換個姿勢躺著,眼睛直瞪著天花板.這時千晶慢慢走過來,從上方探出頭,盯著我的臉.

    「小直你也要慢慢學著喝酒啦!真咚咚看起來一點也不會喝,慶功宴的時候如果只有我和學姊喝得爛醉,那就太寂寞了.」

    「因為我還未成年……這麼說來,學姊也會喝酒羅?」我不自覺地坐了起來.

    「嗯.自從爺爺死了以後,就沒有可以和我拚酒的人了.我是第一次遇到比我強的人喔.」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是說二十歲以後才能喝酒嗎?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能和學姊相遇真是命中注定的.」

    「是啊,你還是因為她而開始打鼓的……」

    因為這種不單純的動機而把鼓練到那種程度,還真是厲害.

    「不單純又有什麼關系?開心就好了.要是真咚咚也這麼想就好了.」

    「……咦?」

    因為千晶突然提到真冬,讓我一直看著她的臉.

    「你們沒有聊到這個話題嗎?」

    「唔嗯……?」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確,真冬也在煩惱自己待在樂團里究竟好不好,也需要一個留在樂團的理由.

    「這麼說來,真咚咚也是因為某些不單純的動機而留在樂團里,所以才會煩惱?應該是這樣吧.而且她和我不一樣,好像是很在意小細節的那種類型.」

    「你說的不單純動機是什麼啊?因為和我打賭賭輸了,就是所謂的不單純動機嗎?」

    或許是不單純啦——不過真冬會在意那件事嗎?反而應該是我比較不好意思吧?然而千晶半張著嘴,盯著我的臉瞧了一會兒之後,就把額頭靠在彎起的一邊膝蓋上,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遲鈍又白癡,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

    我只能把話用力吞回肚里,沒辦法反駁.因為的確就像千晶說的那樣.真對不起喔!問題是真冬什麼都沒說,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啊!

    「也對啦,在一起十幾年的都沒發現了,怎麼會發現剛認識三個月的嘛.」

    「咦?抱歉,你在說什麼?」

    千晶對我吐了吐舌頭,隨口敷衍我.拜托,我真的一頭霧水啊!就在我傻在那兒的時候,她站起身來,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小短褲的皺褶.

    「好啦,我要丟下遲鈍的白癡不管,先回家去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你說想辦法是什麼意思?」

    「如果真咚咚就這樣一直沒辦法融入我們樂團,你也很困擾吧?不得已的話,就只有我們三個去集訓了.」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嗯.我也很困擾.而且不管是不戰而勝或是不戰而敗,我都不喜歡.」

    講了一堆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以後,千晶又從窗戶出去了.巧合的是,基斯·愛默生彈奏的賦格部分這時剛好結束,曲子正要進入Endlessenigma的第二樂章.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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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3:40 |只看該作者
4.feketerigo

    千晶每天早上大概都拖到快遲到才進教室.不是因為她上睡過頭或沒有時間觀念,而是就算上課預備鈴響了,她還是繼續待在社團教室練習打鼓.她畢竟是運動社團出身的,所以特別喜歡在早上練習.

    不過這天早上,千晶倒是難得地真的遲到了.

    早上去社團教室放吉他時就沒看到她,即使上課鈴都響了,老師也了進教室,還是沒看到她的人影.真冬從早上就完全不看我,本來想說等千晶來了以後,這股緊張的氣氛自然就會好轉了……不過靠別人果然還是不太好.

    「早安!」

    當千晶莫名有精神地打開後門(我的右後方)進教室的時候,第一節課已經開始十分鍾左右了,我們年輕又膽小的英文老師還被她嚇得連粉筆都掉到地上.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之下,千晶悠哉地走過我和真冬的桌子之間,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除了書包以外,她還抱著一個有提把的大塑膠袋.

    「老師,我遲到了嗎?還是說我已經被記曠課了?」

    英文老師看了看時鍾,咳了兩聲後不安地小聲說道:「我算你遲到,不過下次進來時不要這麼光明正大的樣子.」

    「好的,對不起.」

    她把課本從書包里拿出來,同時轉過頭過來害羞地吐了吐舌頭說:「真不該熬夜的.」

    「你拿的是什麼?」

    「嗯?喔,等一下再說.」

    一到下課時間,千晶就把帶來的袋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一件東西,說了聲:「鏘鏘!」然後得意地打開給我和真冬看.

    真冬張著嘴,一動也不動.我想我的表情應該也和她一樣.

    那是一件白色的T恤——胸前有個迷幻的紫色配橘色,設計得很可愛的文字標志.

    『姥沢真冬&LOLLYPOPs』

    上面的確是這麼寫的.

    「這是什麼……?」

    我好不容易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

    「這是什麼?就是我們樂團的T恤啊!很可愛吧?如果真咚咚還沒決定樂團名字,就用我想的這個名字好了.」

    千晶得意洋洋地說著.我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再次確認這個令人莫名不安的名字,然後瞥了真冬一眼,才發現她臉色蒼白.

    「昨天我去小直家的時候,他剛好在聽EL&P嘛.于是我就想到——我們的樂團就叫E&LP吧.」

    「……為,為什麼我的名字也在里面?」

    「因為真咚咚是我們的團長啊.你看,就像花肇&CRAZYCATS那樣嘛.」

    你到底幾歲啊?是因為常常和親感大叔喝酒的關系嗎?有時候千晶說的話還真像老頭……

    不,比老頭還像老頭.

    「團長?是,是我嗎?為什麼?」

    「咦?你沒聽學姊說過嗎?」千晶邊說邊把T恤攤放在桌上.「學姊說過,我們民音社是革命軍.對吧?」

    「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我喃喃地說著,意識同時飄向了遙遠的過去.神樂坂學姊自稱革命家,至于我們這些被她召集來的人,似乎就是她的革命同志.

    「她說我是戰斗人員,小直是書記,真咚咚就是最高什麼什麼的議長.」

    「沒聽說過.」真冬不知為何好像快哭了.

    「我說……團長不是學姊嗎?」我插了一句.

    「學姊是書記長.就是說呢……革命政權中最偉大的人雖然是議長,不過這只是名義上,真正掌握實權的其實是書記長啦.這種體制就叫做三頭政治.」

    「是這樣嗎?」

    「你指的是蘇維埃?」

    「原來如此.」

    「真是上了一課.」

    在旁邊湊熱鬧的同學都感動得直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對這一切失去感覺了.

    「因為這樣,所以我把真咚咚的名字放進樂團的名稱里.」

    「……我不要.」

    「那你自己想個名字不就好了?」

    真冬悶悶不樂地抓著桌子不放.

    「喂,相原,我也想要這件T恤.」

    「啊,我也要,尺寸要LL的.」

    「那我算你們一件三千五百圓吧.」

    「好貴喔!」

    「這不就只是剪個形狀,然後噴漆而已嗎?」

    「因為靠周邊商品獲利是樂團的基本.」

    就在千晶被男生們包圍,一邊發揮她商人本色的時候,真冬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煩惱著是不是該跟她說話,但又想不出要說什麼.

    只聽到「砰」的好大一聲,真冬突然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在她附近的人全都驚訝地回過頭.真冬彷佛想閃避大家的視線,轉頭就往教室外沖去.就在我要起身追她時,千晶比我快了一步,從我眼前跑了出去.

    「等一下啦!」

    聽到千晶在外頭大喊,我也跟著跑到走廊上.千晶抓著真冬的手,而真冬則不斷掙紮著想要甩開她.不妙,場面混亂.就在我要介入阻止她們的時候——

    「真冬!你看著我,好好聽我說.」

    千晶說話了.

    真冬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僵硬地靠著走廊的牆壁,低著頭稍稍把身子轉向千晶.

    我像個白癡一樣站在教室門口看著這一切——既沒辦法靠近,也沒辦法說些什麼.

    「你聽好,我之所以待在民音社,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學姊.」

    千晶握著真冬的手對她說.

    「至于另一半原因,和真冬你是一樣的.你應該明白,對吧?」

    真冬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雖然我只看得到千晶的背影,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時候的她正露出微笑.

    「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啊!」

    「我,我……」

    真冬的臉龐染上紅暈,接下來的話也沒有說完.因為宣告第二節課開始的鍾聲響了起來.

    那天放學以後,真冬就急忙離開教室,民音社的練習室里也不見她的人影.我想了一想,才發現她今天根本就沒帶吉他來.

    「我還是去找找看好了.她的鞋子還在鞋櫃里.」

    我正要走出練習教室,學姊便從背後抓住我的肩膀.

    「沒用的啦!相原同志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事,接下來就是姥沢同志自己的問題了.」

    我看了千晶一眼,她正坐在爵士鼓組中間,直盯著攤在膝蓋上的手工制T恤.

    所有該做的事——

    今天早上千晶所說的話——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這一切的一切我完全搞不懂.待在樂團里的理由?什麼意思啊?

    「我……是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啊?」千晶喃喃自語地說著.

    「這交給往後的史學家來評論就可以了.比起這件事……」

    學姊邊說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摺了兩摺的紙攤開.

    「現場演唱的報名……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別說樂團名稱了,就連團員姓名欄都是空白的.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如果——真冬就這樣莫名奇妙地退出,該怎麼辦?

    千晶把T恤拿起來說道:「所以就先把這個名字填進去嗎,不行嗎?」學姊很難得地苦著一張臉說道:

    「嗯……相原同志,我現在正在慶幸你不是最後一個加入樂團的成員.」

    「學姊真過分!」

    學姊說的話只有在這個時候讓我如此贊同.

    「像我們這種蘿莉蘿莉又很大眾化的可愛樂團,不是很適合這個名字嗎?」

    「等我退出以後你再用這個名宇……」

    「那小直也穿女裝吧?」

    「我死也不要.」

    學姊把吉他接上擴大機,用噪音打斷我們的白癡對話.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等到明天中午.明天早上我們就在這里等姥沢同學吧!然後我再蹺課,把報名表送去表演的Livehouse.」

    接著學姊轉頭看著我.

    「只不過是個報名用的名字啦!就算來不及也不代表就會怎麼樣.就算這次真的沒辦法,之後再改就好了,不要一臉那種表情.」

    「話是這麼說沒錯……」我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啊?

    「更重要的是,我們去住宿集訓所需的費用估算好了吧?」

    「咦?啊,算好了.」

    由于這次集訓幾乎只需要餐費,所以最後由負責伙食的我掌管錢包.

    「一個人要四千五百圓.」

    千晶說:「哇!真便宜.三天兩夜真的只要這個價錢?包括點心在內嗎?」點心自己買啦!

    「……這是四個人去的價錢,沒錯吧?」

    學姊突然這麼問,而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一次准備多人份的飯菜會比較劃算,但如果只有三個人去,價錢就會稍微提高.

    「眼前的問題在我們這邊吧.」

    學姊邊調音邊「呼」地吐了口氣.住宿集訓——真冬會怎麼決定呢?

    她真的不打算去嗎?如果她不來社團活動,就沒辦法討論這些了.

    要是真冬不來,就沒有意義了啊!

    「現在多說什麼也沒用,來練習吧!」學姊說著的同時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連拿起貝斯的勁也沒有.

    此時此刻,這里有組成搖滾樂團的三個最低要素——吉他手,貝斯手和鼓手.

    如果我們的音樂就以這個規模成形——

    即使真冬不在,我們也能勉強成軍的話——

    學姊一直看著我的臉,接著又說:

    今天還是從翻唱歌練起.HotelCalifornia應該會彈了吧?」

    我點了點頭,學姊只憑她那一把吉他便彈起了沉靜的導奏.樂團組成之初,我們就常演奏老鷹合唱團的曲子當作練習.直到現在,大伙兒還是常在等待其他人到齊的空檔即興演奏老鷹合唱團的歌,所以手指會記得彈過的曲子.

    或許學姊也已經看出我心里在想什麼了吧?

    據說老鷹合唱團在錄這首歌的時候,導奏的部分一共重疊了13吉他的聲音.所以不管怎麼說,學姊一個人都沒辦法應付過來.不論是好幾個部分相互交疊的的即興樂段還是獨奏部分,只靠學姊一個人的手根本沒辦法重現.

    我連要幫學姊合音都忘了,只是呆呆地彈著貝斯,任憑自己浸淫在學姊的歌聲里,體驗歌聲之下的空白.

    真冬她——不在這里.

    早早結束社團練習,去教職員辦公室歸還練習室鑰匙時,我在門口遇到了麻紀老師.

    「喔,小直同學,你來一下.」

    「啊,我?」

    麻紀老師把頭發盤了起來,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色打褶襯衫和緊身窄裙.盡管穿著打扮得十分正式,實際上卻是個讓人無法和音樂老師聯想在一起的暴力教師.希望她以後不要再揪著別人的耳朵扯來扯去了.

    「老師,那邊是女廁所耶!」

    差點就被拉到糟糕地方的我拚命抵抗著.

    「哎呀,這可不行.」

    麻紀老師把我拉到樓梯轉角的地方,再上去就是四樓——音樂教室的一個角落,每天一到這個時段就幾乎不會有學生經過.麻紀老師把我逼到牆邊,踩著我的腳背質問我:

    「剛才真冬到准備室來了.」

    「咦……?」

    原來如此,她跑到音樂准備室來了嗎?麻紀老師是真冬的父親——干燒蝦仁在大學當講師時教過的學生,似乎從以前就和真冬很熟.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心情很低落的樣子.你們是不是吵架還是怎麼了?」

    「沒有啊,沒什麼啦……啊!好痛!請不要把體重都放在鞋跟上!」

    「我跟你說過,如果你把真冬弄哭就要有斷一,兩只手臂的覺悟吧?」

    「你哪有說過!」不過倒是說過不會就這樣放過我.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不是感情很好嗎?」

    「我們看起來感情很好嗎?」

    麻紀老師聳了聳肩.

    「你真的一點自覺都沒有……那個孩子掛在嘴邊的都是你和民俗音樂社的事喔.」

    「咦?不,那是……」

    如果我們感情很好,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了吧?

    「她還在准備室里,你去找她.就說我叫她快點回家.」

    「……我知道了.」

    正要往樓梯上走的時候,我的後領突然被扯住.

    「哇!」

    「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

    我回頭一看,只見麻紀老師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聽說你們要去住宿集訓啊?不用經過我這個顧問的允許嗎?」

    「咦?啊!唔啊啊啊!」真冬這個家伙,她說出去了嗎?真是的……干嘛說出去啦!

    「而且還去住海邊的別墅?挺享受的嘛!」

    老師的眼神變得恐怖異常,我嚇得正想往後退,可是腳被老師踩住,領帶也被抓著,只好舉雙手投降.

    「你不認為有個大人跟著比較好嗎?我去年夏天剛好買了新的泳裝,結果一直沒機會去游泳呢!」

    「這個嘛……不過呢——」

    「我隨便說說的啦!那一天我要工作,沒辦法去耶.你現在放心不少了吧?有沒有打從心底松了一口氣呢?你這個小子.」

    「咕嗚——————」

    鎖喉技如果稍微鎖錯地方,就會像掉進地獄般痛苦.

    「所以呢?那真冬怎麼辦?那孩子是說不會去,姥沢老師也說不行嗎?」

    「啊,不,我們已經——得到她父親的允許了.」

    原來……她已經清楚表明不去了嗎?依然被麻紀老師抓住的我感覺就像漸漸沉沒到了海底.

    「你們三個要丟下真冬自己去嗎?」

    「才不會呢……我想跟她說說看,要她一起去.如果她不去,大家都會很困擾.」話說回來,老師你也差不多可以松手了吧?

    「如果真冬不去,大家都會很困擾?為什麼?」

    「為什麼……嗎?」怎麼會這麼問啊?「因為她是我們的吉他手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不知道為什麼,老師臉上浮現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湊近看著我:我本想別過臉,但因為頭被緊緊地鎖著,根本動不了.

    「至于你為什麼會困擾……你就老實對真冬說吧!」

    我——為什麼會困擾?

    因為老師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之中.

    「話說回來,你們不會只是去游泳吧?吉他是還好,鼓啊,擴大機之類的設備要怎麼辦?」

    「……咦?」老師的手臂梢稍松開,我便迅速地溜了出來.

    「社團練習室里的應該是學校的設備吧?如果不是正式的社團集訓,就沒辦法出借喔.」

    這麼說來的確是如此.學姊打算怎麼辦呢?不過她那種人應該不會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反正我已經先提醒過你們啦!放學生們單獨在外住宿這種事情校方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拜托你們罩子放亮點,不要被其他老師發現喔.」

    麻紀老師話一說完,就下樓梯走了.其實這個人還滿不拘小節的.

    我們學校以前好像有音樂科,所以四樓一整層都是相關的設施.一上樓梯的左手邊有個鋪著紅色呢絨墊的大門,就像一般音樂廳的大門一樣,這里就是平常很少使用的大音樂廳.右手邊延伸而出的走廊上,並排著一間間擺放樂器等器材的倉庫.走廊尾端的鐵門,則是一般上課使用的音樂教室.

    音樂教室前方的右手邊,也就是音樂准備室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陣沒接上擴大機的電吉他旋律,音色聽起來纖細而柔美.

    這是什麼曲子啊……應該是第五號布蘭登堡協奏曲里的大鍵琴獨奏部分?居然只靠一把吉他就能毫不含糊地重現如此厚重的琶音.我一邊回想著剛才三人彈的HotelCalifornia有多單薄,一邊專心聆聽真冬彈奏吉他.

    曲子結束以後,我聽到真冬調音的聲音.盡管如此,我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怎麼辦呢?如果突然打開門走進去,真冬大概又會生氣吧?

    「……真冬?」

    結果,我試著小聲地喊她的名字.調音的聲響突然中斷了,但許多凝結在我嘴里說不出的話卻隨之融化而消失無蹤.

    因為——真冬什麼都還沒對我說.

    而我——也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個……呃,學姊說的現場演唱……到明天中午就截止報名了.」

    我把手撐在門上,一字一句地這麼說.

    「因為要填寫樂團名稱和樂團成員的名單交出去……而且如果再不決定,搞不好就得用千晶想的那個土名字了.」

    提到千晶的名字時,我注意到真冬的呼吸聽起來有些改變.

    「所以,那個……」

    我拚命地尋找適合的言詞……就從那件事講起好了,我也一直想問的那件事.

    「住宿集訓.你有什麼不能去的理由嗎?」

    總覺得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聽到她的答案.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薄薄的門板後傳來真冬喃喃自語的聲音.我因為終于和真冬說上話而稍稍安心了下來,但下一句話接著又傳到我的耳里.

    「不過,也沒有什麼一定要去的理由.」

    「什……!」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什麼跟什麼啊!「那你干嘛參加社團啊?」

    我的口氣不知不覺中有些粗魯,還好她沒打開門.

    「我不知道……」真冬回答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聲音就像個迷路的孩子.我蹲在走廊上,沉思了一會兒.

    「如果你來參加住宿集訓,也許就會知道了.」

    我試著這麼對她說.連我自己都認為這理由真是奇妙,好像小學生會說的話;不過話說出口也收不回來了.

    「不只是練習而已,大家還會一起在海邊游泳,一起吃飯,一起放煙火.」

    好像很好玩,所以就試試看啊.只因為這個理由,不行嗎?

    我想起麻紀老師說的話——老實說出自己在困擾什麼就好了.

    明明就是自己的事,但當時的我終究還是無法理解.結果為了解決眼前的問題,我說了這樣的話:

    「所以啦,既然你都願意參加我們的社團了,我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住宿集訓啊.」

    不光是練習,還要一起玩,一起談天說地.

    「而且也沒有老師在,可以隨我們盡情地玩喔!加上我們住的是別墅,就算玩鬧的聲音大了點,也不會有人抱怨的.還有,雖然有點自誇的嫌疑,不過我會准備一些很好吃的飯菜喔!呃,而且也不會花到多少錢,三天兩夜一個人只要四千五百圓——」

    我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越說越快,滔滔不絕地淨說一些白癡事.

    「所以啊,那個……」

    我把卡在喉嚨的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已經沒什麼好說了吧?

    這已經是當時的我能使出的渾身解數了.

    「……明天早上,我會在練習室等你.」

    話說完以後,我屏氣凝神地等了一會兒,不過里頭卻沒有任何回應.

    唉,也只能等了吧.

    我悄悄地從拉門邊離開.往樓梯方向走去的時候,還兩度停下腳步回頭觀望.總覺得隱約可以聽到真冬彈奏吉他的聲響.德弗劄克的音樂……但那或許只是遠處市區傳來的傍晚鍾聲.

    第二天早上,我不巧在車站遇到千晶,只好和她一起坐電車到學校.清晨6點40分——如果是平常的我,這個時間應該還在被窩里.

    「你昨晚沒睡好?」

    搖搖晃晃的電車里,坐在我旁邊的千晶突然湊過來盯著我瞧.

    「嗯?沒有啊!我睡得很熟.」

    我倚著貝斯,低著頭對千晶撒了個謊.

    「你一直在想樂團的名字?」

    「嗯……算是吧.」

    「原來你不信任真冬啊?她真可憐.」

    你不也跟我一樣?還連T恤都做好了.我原本打算這麼回她,不過換個角度一想,那大概也是千晶想出來的最好辦法……吧?

    「我之後又想了十幾個名字喔.」

    「你還不是跟我一樣!」虧我還換個角度替她著想,真是浪費力氣.千晶自信滿滿地拿出記事本遞給我看,看到上面列了一長串的候補團名,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我們抵達學校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到數職員辦公室一看,鑰匙箱里卻不知道為什麼找不到練習室的鑰匙.

    「奇怪?小直,你昨天有還鑰匙吧?」

    「嗯……」

    我和千晶對望了一會兒.應該是有人先到學校,然後去了練習室.

    只有兩個可能——千晶轉身就跑,沖出教職員室門口時還差點撞到老師,但她完全無視于老師的責罵,直接從旁邊溜開並在走廊上奔馳,往中庭跑去.

    千晶用力拉開練習室的門,肩膀隨即垂了下來.跟著跑來的我從千晶身後往里頭一看,正好和里面的人四目相對.

    練習室里的人不是真冬,而是神樂坂學姊——不對,是神樂坂學姊沒錯,但是為,為什麼身上的襯衫已經脫了一半,連內衣都露出來了,而且她還正在脫裙子——

    「哇——!」

    千晶大叫一聲,賞了背後的我一記肘擊後便關上了門.痛啊!

    過了數十秒後,學姊打開門探出頭來.

    「抱歉抱歉,我沒想到你們會這麼早來.可以進來了.」

    千晶很快地進了練習室,我卻不由自主地有點畏縮——學姊到剛才為止都還在這個房間里換衣服耶?

    學姊換下制服,穿上印有古巴革命家切·格瓦拉照片的T恤和抓破處理過的迷你牛仔裙,一副無政府主義者的裝扮.

    「為什麼要在這里換衣服啊?」

    「昨天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是最後一天啊,我待會要把報名表送去表演的Livehouse.」

    啊,對喔!她的確曾經提過這回事.也就是說,學姊穿制服到學校只是為了要進教職員室借鑰匙嗎?這個人到底是來學校干嘛的啊?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團員們會這麼早來.我們還真是團結啊!」

    學姊說完便摸了摸千晶的頭.

    「這樣還不算全部的團員吧?」

    千晶抬頭看著學姊,小聲地說.

    「嗯,說得也是.」

    學姊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拿出昨天那張報名表,又從房間的一角拖了張桌子,把報名表放在桌上攤開.成員欄上已經寫了四個人的名字.

    相原千晶(Dr),姥沢真冬(G),神樂坂響子(G,Vo),檜川直巳(B,Vo).

    只有團名欄還是空白的.

    我不太想思考這件事,于是把目光移向報名表的其他地方……咦?

    「對了,場地租金怎麼辦?」

    現場演唱不可能是免費的,我卻完全忘了有關錢的事情.雖然還有另外兩個樂團和我們一起表演,但每個人應該還是要負擔不少費用.然而學姊卻只是微微一笑:

    「不用擔心.我們算是客串演出,所以不用花一毛錢.」

    「咦?」

    這是怎樣?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啊,這個人一定又干了什麼好事吧?我還是不要追問下去好了,感覺真可怕.

    「如果姥沢同志來不及——對了,就直接用『民俗音樂研究社』這個名字交出去如何?」

    學姊咚咚地用原子筆尖敲著樂團名稱的欄位說道.

    千晶馬上開口抗議:「不要啦——真不可愛.」

    「是嗎?我還滿喜歡這個名字耶.」

    「那直接用『民音』好了,兩個字比較好記.」

    「感覺好像市郊的小酒吧店名喔,我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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