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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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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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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3:54 |只看該作者
「那後面再加個驚歎號.『民音!』」

    千晶又把記事本拿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地念出自己想到的團名;學姊則是萬般憐愛地一個接著一個否決掉.我坐在圓板凳上,把貝斯靠在牆邊,漫不經心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

    那個時候——真冬也在這里等我.就在我提出以吉他決勝負的那一天.盡管她沒有給我任何答覆,卻還是一直等著我.所以這一次我也只能這樣等待著她.

    仔細想想,總覺得我和真冬之間老是沒把話說清楚.雖然有時候可以溝通,也有時候無法溝通;而這些無法溝通的部分日積月累,恐怕總有一天會變成無法挽回的誤解吧?

    如果真是如此,我是不是應該好好地問問她?

    真冬她,對我——

    學姊和千晶究竟把一句話都不說,陷入沉思的我丟在一旁,兩個人聊了多久呢?一陣鍾聲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我嚇了一跳,趕忙望向練習室里的時鍾.是上課前的預備鈴,再過五分鍾就要開始上課了.

    圍著桌子侃侃而談的學姊和千晶也把視線轉向時鍾.鍾聲敲完後,房間里一股冰冷刺骨的沉默,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現在是盛夏七月.

    「年輕人……」

    學姊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身來,學姊便把原子筆塞進我的手中.

    「沒辦法了.你是第三個加入樂團的人,所以你來決定吧.」

    「咦……」

    我一直看著學姊的臉.

    真冬沒有來,所以就由我——

    「可是……」

    「只是個名字而已,不要想得那麼嚴肅.不會因此就無法改變什麼的.」

    是這樣嗎?我盯著報名表這麼想著.

    總覺得如果真冬現在沒出現,以後也不會來了吧?如果在這里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系……

    我重新握好原子筆——昨天想了一整晚,終于決定了.如果最後由我替樂團取名字,就叫作「Blackbird」吧.

    不過,如果真冬不會再出現,這個名字就失去了意義,成為一個只能讓我認清折翼之後無法再次飛翔的名字.

    就在筆尖接觸紙面,我正要寫下第一個字母「B」的時候——

    學姊猛然抬起頭來,她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射向練習室的門口——之後便笑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跟著回過頭.

    厚重的門開了一道隙縫,微風帶著夏日的氣息吹了進來.千晶跑到門口用力把門拉開,站在門外的真冬正要後退,手腕就被千晶一把抓住,嚇得她身子微微一顫.

    學姊在我的耳邊開口了:「早啊,姥沢同志.」

    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因為有好多話都塞在胸臆之中.

    結果我只能把原子筆遞給被千晶一把拉進練習室里的真冬.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而已.

    真冬盯著筆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左手接過它;即使我已經離開桌邊,她還是在門口站了好長一段時間.

    接著,真冬慢慢地走到桌子旁邊,在報名表的空白欄位上,毫無滯礙地寫下一個個字母.

    feketerigo

    「這個字怎麼念啊?」千晶悄悄地問.

    「feketeligo」真冬喃喃地說.真是不可思議的發音,這是哪一國的語言啊?

    「你母親說話時是不是有點荷蘭或是德國口音?」

    聽學姊突然這麼一說,我跟真冬同時抬起頭來.

    「……你為什麼知道?我媽媽曾經提過,她是在荷蘭出生的.」

    「因為在匈牙利文里,g的音通常不會念成k.不過,這樣念起來比較好聽.」

    學姊描繪著真冬寫下的名字,臉上的笑容就像清晨飄著些許白云的天空般溫和.

    「你喜歡這首歌?」

    聽到學姊這麼問,真冬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總覺得那一瞬間她似乎看了我一眼,讓我的臉熱了起來.

    這是哪首歌的名字啊?「feketerigo」這個聲音,彷佛在轉眼間就會輕柔地飛上天空.

    「真是個好名字啊.」

    學姊說完便把報名表摺了起來塞進口袋,接著迅速地靠進真冬,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真冬嚇得整個臉都紅了,還往後退了一步.

    「啊,對了.姥沢同志,你口袋里的四千五百塊圓就拿給年輕人吧!出納的部分我都交給他全權負責了.」

    正要跨出練習室的時候,學姊丟下了這麼一句話.真冬的臉又變紅了.

    門一關上,真冬就從背心胸前口袋拿出一個牛皮信封往我的臉上貼.

    「哇!」

    我接住差點掉在地上的信封,打開來一看,里頭有幾張千圓鈔和五百圓銅板.

    「咦?這個……」現在還不用把錢交給我啦!話說回來,是那個意思嗎?是那個意思沒錯吧?我有點沒自信,只好偷偷瞄了瞄旁邊的千晶的臉.哇,好一副欣喜的表情啊!

    「快點收起來.」

    真冬撇過頭去這麼說.我把信封塞進琴盒後的口袋,這才發現自己的心髒正噗通噗通地狂跳.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沒辦法冷靜下來.可以和真冬一起去集訓了,大家可以一起去了!

    「真冬,你再告訴我一次團名那個字要怎麼拼.到海邊以後,我們把它弄成曬痕吧.」

    千晶興高采烈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不能常曬太陽,而且我也不會游泳.」

    「啊,那就得帶陽傘去了.要跟我一起去買泳裝嗎?」

    「不是跟你說我不會游泳——」

    「放心,我會帶特大號的游泳圈去啦.」

    千晶推著真冬的背,走出教室.

    「直巳……」

    站在門外的真冬回過頭來喊了我一聲.我越過千晶的肩膀,和她四目相對.

    「……真的會知道嗎?」

    真冬向我尋求答案時的眼眸還是有如烏云密布的天空,我突然覺得胸膛好像被緊緊揪住了.

    「知道什麼啊?」千晶往前探頭看著真冬的臉.但真冬搖了搖頭,所以千晶的目光便轉向我這邊.

    如果來參加住宿集訓,也許就會知道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直冬留在這個樂團的理由,真冬感到迷惘的事——

    兩個人的視線一直盯著我,我只好吞了口口水,點點頭.

    「應該……找得到答案的.」

    真冬有些不安的目光彷佛黏在我的鼻尖,我不禁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接著,我往前陪出一步——

    「我跟你約定……」我邊說邊把手伸向真冬.「如果找不到答案,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曾幾何時也有過的,約定.

    真冬滿臉通紅,伸出手掌拍掉我伸到她眼前的拳頭後,便轉身往校舍那邊跑去.

    千晶以不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跟著真冬跑掉了.

    我回頭望著空無一人的練習室.

    真冬待在這兒的理由——

    我總覺得這個理由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她,得靠她自己去尋找.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待在這里的理由.只不過——我也不想就這樣迷迷糊糊地一直和大家玩樂團.

    我望向空無一物的桌面,總覺得真冬寫下的名字在學姊以手指描繪的同時烙印在上面了.

    feketerigo.將我們綁在一起的名字.

    在這次的住宿集訓中,我們能發現嗎?那將我和真冬連系在一起的,某種確切的東西.

    上課鈴聲終于響了起來.不妙,要遲到了.我鎖上練習室後便拔腿狂奔.在中庭樹林中的某處,蟬也開始唱起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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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4:29 |只看該作者
5.到海邊去

    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在電風扇前汗流浹背地打包行李.

    『小直,藍色和紫色哪個好?』

    千晶沒頭沒腦地丟給我這個問題,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背景音樂是保羅瑪利亞大樂團演奏的音樂.藍色和紫色?怎麼回事?話說回來,她們是從哪里打來的啊?

    『嗯……我現在和真冬正在買泳裝啦.我已經決定好要買粉紅色的了.』

    「啊,你們在百貨公司?」

    『對啊對啊.而且現在已經放暑假了,人好多,擠得要死.』

    千晶真的和真冬一起去買泳裝嗎?我有點吃驚.

    『然後真冬一直沒辦法決定.小直,你挑一個.』

    「為什麼是我?」

    『因為真冬說她不會游泳啊!也就是說她買的泳裝是穿好看的,所以才要小直選呀!』

    「搞不懂你在想什麼,自己選啦!」

    『啊——算了.對了,那我把試穿的照片用手機傳給你.』

    「——不,不行!』後方傳來真冬的聲音,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接著電話就掛斷了.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啦!

    我把掛斷的手機拿在手里不停翻來翻去,還真的等了簡訊鈴聲好一會兒,都忘了要收拾行李了.真冬穿泳裝的照片啊——真的會傳過來嗎?不行不行不行.我在想什麼啊?真冬還是會拒絕她吧.

    不過多虧了千晶我才想起來,于是在櫃子里東翻西找,把泳褲給找了出來,塞到登山包一角.到時候有時間出去游泳嗎?

    海邊?大家都會穿泳裝?我突然沒來由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到現在我才稍微理解班上同學起哄時的心情.只有我們四個人耶,只有四個人,而且是去海邊,還住別墅——該怎麼說呢?這只能說是過太爽了吧?

    我趕緊恢複正常,在床上坐好.距離現場演唱不到兩個禮拜了.練習要緊.

    不管怎麼說,就是明天了.

    「小直,洗澡水要怎麼燒啊?」

    「剛才不是教過你了嗎?」

    「小直,我不知道我的內褲放在哪里.」

    「我怎麼會知道你放在哪里啊!」

    那天晚上,我試著放手讓哲朗做一些家事.雖然只有三天兩夜,但如果沒人在家時他不能多少照顧自己,那我會很頭大.

    「喂,現在說還不算太晚,你真的不帶我去嗎?會很有幫助喔.我可是很擅長幫女生在背上擦防曬油喔!」

    「你在自己的香港腳上擦藥就好啦!」

    「小直,你太天真了.那不是香港腳,是輪癬喔.」

    「羅唆啦!你別靠近我.」

    哲朗縮成一團,蹲在房間角落喃喃自語地說什麼:「我不記得自己養出過這樣的小孩……」我丟著他不管,自己回到二樓的房間去.最後確認一下貝斯跟替換的弦.明天很早就要起床,還是趕快去沖個澡睡覺吧.

    第二天的集合地點是長島樂器行,也就是神樂坂學姊打工的地方:離這附近最大的車站商店街有一段路.樂器行是間破爛的店,位在一棟細長的三層樓建築里,彷佛地震一來就會垮掉,不過最近倒是頻頻有常客光顧.一到深夜,這里就會成為樂手們逗留,聚集的地方.

    早上九點,我和千晶到的時候,門口的路上停著一輛大型的白色休旅車,神樂坂學姊正要把爵士鼓搬上車子的行李箱,真冬則坐在後座,探出身子看學姊搬東西.好久沒看到她穿便服了.然而真冬一看到我,又鑽回車里去.

    「早啊!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幫我搬擴大機?」

    學姊的額頭上滿是斗大的汗滴.這台休旅車還真大啊,就算把所有樂器都搬進去,好像還有剩余的空間.

    「呃……誰要負責開車啊?難不成是學姊?」

    我邊搬擴大機邊問.自從聽說要開車去海邊以後,我就一直對這件事感到不安;也許學姊會有駕照吧?

    「嗯?我們有專門的駕駛員喔!回程也會來接我們.」

    「啊?」難不成是那個倒黴的店長?

    這時,店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一台高度跟我身高差不多的馬歇爾擴大機出現在眼前.把它搬出來的是一位個子很高,年紀大概二十好幾的男人.一頭亂發之中藏著一雙銳利的眼神,即使透過墨鏡,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視線;加上相對高聳的鼻梁,顯得十分引入注目.就算只是在街上擦身而過,恐怕整天都不會忘記他那張臉.

    「弘志,我把擴大機搬進去,你去把三把吉他放在座位底下.」

    「噢,了解.」

    聽到學姊的話,那位叫弘志的人苦笑了一下.

    「咦,咦!」和我一起搬貝斯擴大機的千晶看到那個人的臉後,就把手放掉跑開了.我一個人勉勉強強地把擴大機搬進車子的行李箱.搞什麼啊,這樣很危險耶!

    「濱坂弘志?是……是本人嗎?哇!」

    「不不,我今天只是個小小的駕駛員.」這位弘志大哥摘下太陽眼鏡,對于品投以微笑.呃,他是誰啊?

    「千晶,那是你朋友嗎?」

    「小直,你不認識他嗎?」

    「這……不好意思.日本的樂手我幾乎都不認識.」

    休旅車上路後,我在後座向弘志哥道歉.

    「不要用這麼奇怪的方式跟我道歉啦.」弘志哥大聲地笑著對我說:「不認識我也無所謂啦,畢竟我是玩地下樂團的嘛.反正這次的現場演唱結束後,你想忘也忘不了啦.」

    他這麼說讓我更為抱歉,身子都縮成一團了.

    根據情緒高昂的千晶所言,再加上學姊一點也不認真的介紹,我才終于整理出一些頭緒.弘志哥似乎在一個叫「憂郁變色龍」的樂團里擔任主唱,也透過獨立音樂唱片公司出過專輯:聽說也提供曲子,或參與合音之類錄制專輯的幕後工作.也就是說——他是個職業樂手.這次邀我們客串演唱,還有借我們別墅的都是這位弘志哥,讓我實在抬不起頭來.

    「為什麼會淪落到來幫我們開車啊?」

    千晶把頭探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問道.最後一排的座位已經放倒下來,還塞滿了行李,所以我和千晶,真冬肩並肩坐在第二排.

    「當然是因為我和響子打賭賭輸了啊.本來想說只是把別墅借你們住三天兩夜實在是太便宜我了,早知道就不說要順便開車送你們了.」

    啊,果然啊……是這麼一回事嗎?

    「那學姊你賭了什麼?」千晶這次問坐在副駕駛座的學姊.

    「我跟他說,要把自己借給他三天兩夜.」

    「學姊!」

    我和千晶兩個人同時大喊.

    「請好好珍惜自己!」

    千晶抓著學姊的兩只手臂,微微地搖晃著她.

    「可是我不可能輸給弘志這樣的人啊.現在想想,不該只說三天兩夜的,早知道就先跟他簽個兩年契約就好了.」

    「別說傻話了.那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別墅,是我和一堆人合資一起買的.」

    「你們是用什麼定輸贏的?」我真想知道她是哪里來的自信,于是便問問看.

    「唱卡拉OK.這個男的真笨,居然以為唱自己的歌就會拿到高分.其實我早就控制了評分系統,所以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真過分……怎麼這樣對待專業的樂手呢?

    「羅唆啦,吵死了,下次我一定不會輸.」弘志用手掌砰砰地拍著方向盤.

    「其實……由學姊選擇比賽方式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所以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實在太同情他了,忍不住給了他這樣的忠告.

    「真是的……你也被她要過?」

    「啊這個……呃……」

    結果弘志哥只是一直苦笑.

    車子開上交流道以後,話題終于聊到音樂上了.

    「其實我之前就想彈吉他了.不過古河他——啊,是我們團里的吉他手啦,他說什麼我彈得不好,就不讓我彈了.不過那家伙以前其實是想當主唱的樣子,不過唱得不好.就這樣,我們為了取笑對方的技巧差,偶爾會秘密地交換角色上台表演.」

    他說後來的團員都是熟識的朋友.也就是說,和「憂郁變色龍」沒有任何關系吧?我有點放心了.雖然說是地下樂團,不過在職業樂手之前表演還是有些令人卻步.

    「雖然你們是開場的樂團,不過輕松點表演就好啦.」

    「什麼輕松點表演!沒那回事.我們會唱到讓所有觀眾如癡如醉.」學姊如此反駁.話說回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朋友啊?關于學姊的交友圈,實際上也還存在著許多謎團.她真的是高我一個年級的高中生嗎?

    「弘志你每次都說想彈吉他,卻老是在突擊演唱(注:未告知觀眾詳情就突然上台演唱)時搶麥克風來唱歌.就已經彈得不好了,應該把精力集中在手上的吉他吧?」

    學姊的嘴巴越來越不饒人,弘志哥只好打開汽車音響.喇叭中突然傳出的大音量中有歡呼聲,嘈雜聲,還有數拍子的鼓棒敲擊聲.

    接著傳出的,是LesPaul電吉他那過于華麗又過分粗糙的聲音.

    接著,一陣宛如上等濁酒般嘶啞的歌聲傳了出來.

    是奧田民生的現場演唱專輯——到海邊去.

    堆在行李箱里的樂器好像正和喇叭傳出的聲音共鳴,發出嘈雜的聲響.

    聽著粗獷的搖滾樂,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感到一股濃烈的睡意.大概是昨天收拾行李搞到很晚的關系吧……?

    窗外車道旁有隔音牆,一輛輛超越我們休旅車的車頂在太陽下閃閃發亮,更上方則是無限延伸的夏日晴空.坐在我身旁的真冬——那眼眸的顏色正和現在的天空一樣.

    我閉上了雙眼,任憑自己的身體浸淫在奧田民生的歌聲中.

    我醒了過來,稍微轉個頭,眼前就是真冬的臉龐.

    ……咦?

    她一跟我四目相對,馬上滿臉通紅.我嚇了一跳趕忙抬起頭來,才發現剛才打盹的時候把頭靠在真冬的肩膀上了.

    「……對,對不起.」

    「沒關系.對了,我們已經到了.」

    真冬突然往窗外一看,喃喃地說著……到了?

    「喂喂,醒來的話就去把東西搬下去.」

    千晶突然揪著我的耳朵,讓我睡意全消.

    「……哇……!」

    我從車上下來,不自覺地發出贊歎.

    在一片細瘦樹干交錯而成的稀疏樹林中,一棟純白的別墅沐浴在穿透樹林的細碎陽光里.透過別墅後方的樹林間隙,可以看見大海.

    繞到別墅後方,穿過樹林後,就身處在一座懸崖頂上.放眼望去,崎嶇不平的岩石堆疊延伸到遙遠的另一方,海水不斷地侵蝕拍打,讓岩岸呈現鋸齒狀.一陣帶著濃濃潮香的海風吹拂在臉上,讓人心曠神怡.是說,這種地方可以游泳嗎?

    「靠近沙灘的地方會有許多來海邊玩的游客,很麻煩.所以才選擇這里.」弘志哥這麼告訴我們.「不過岩岸的海邊也很好玩喔.」

    「待會再告訴你們往下走到海岸的路.」弘志哥一說完,就帶著我們走回停車的地方.

    這間別墅幾乎就和錄音間一樣,剛進門的大廳里擺著直立式鋼琴,混音器,麥克風架,監聽喇叭和錄音器材.聽說是幾個玩音樂的朋友大家各出一點錢買的,夏天就輪流待在這間別墅作作曲,寫寫歌之類的.原來如此,所以才選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嗎?不管怎樣,在這片看不見其他建築物的路邊樹林中,只有這棟別墅孤零零地座落在這里.

    大廳的沙發和桌子緊貼著牆壁,所以使用時感覺很寬敞.即使如此,當我們把擴大機和爵士鼓搬進來以後,空間馬上狹窄了許多;吃飯也只能在陽台上吃.大廳的天花板是挑高的,從屋子里看著大大傾斜的屋頂形狀就知道.寢室好像都在二樓.

    「只不過有個問題……」

    終于搬完行李,大家喝著冷飲解渴的時候,弘志哥對我們說:

    「因為我們來的時候通常都不會乖乖上床睡覺,所以這里只有三間寢室.」

    我們面面相覷.連數都不用數,樂團成員就是四個人.我看著螺旋樓梯上方,自挑高的天花板延伸出的走廊上,的確並排著三個房門.

    我看著學姊說:「這個……該怎麼辦呢?」

    「也就是說,現在的問題是——我要和誰一起睡吧?」

    不,並不是.

    「不管我和姥沢同志或是相原同志睡都會有損情誼……沒辦法,年輕人!」

    「不行!」

    「學姊你在說什麼啊!」

    「你的決定問題更大吧!」

    被我們三人同時吐槽,學姊看來似乎非常意外,弘志哥更是笑得差點從沙發上跌下來.

    「那……年輕人你來決定想和誰一起睡好了.」

    「夠了,不要再研究那種方案了.」

    結果,最後的結論是我去睡大廳的沙發.

    接著弘志哥向我們說明買東西的地方和走到海岸邊的路線等等.自從抵達別墅,把種種事項弄妥之後都已過了正午,也是吃中餐的時間了.不過弘志哥卻跳上車,說他差不多該回去了.

    「那個……我會准備午飯,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吃?」

    雖說是和學姊打賭輸了,可是他免費借出別墅還送我們過來,我們卻好像等到他沒用處以後就急忙趕他回家,實在很不好意思.

    「不了,沒關系.要是再待下去,我可是會很羨慕的.」

    弘志哥把手肘撐在駕駛座窗口笑著說,接著便戴上太陽眼鏡.

    「就這樣,我後天中午再來接你們.喂,響子,要給我好好打掃乾淨啊!雖說是免費借你們,不過還是有條件的.」

    他對出來送他的學姊說完以後,便發動了引擎.

    「嗯,這我知道啦,你這個輸家.」

    學姊的回應也很惡劣.

    「濱坂大哥,謝謝你.」

    千晶對著開走的休旅車用力地揮了揮手,而真冬依舊不發一語.

    「接下來……」學姊轉過身來面向我們:「姥沢同志,請你發表住宿集訓的開幕訓話.」

    「……咦?我,我嗎?」

    「你是最高主席團的主席啊!這個角色就是要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

    「可是……」

    「說什麼都可以.」

    「嗯……」

    真冬低著頭,用腳尖在沙地上畫了好幾個圈圈.學姊和千晶都保持端正的姿勢,立正站好等著真冬訓話,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不了這股壓力,突然抬起頭來開口了:

    「……住,住宿集訓持續到回家為止.」

    那回家之後呢?

    千晶任性地說什麼想在海邊吃午餐.

    「很多書上都寫說海風會讓飯團的美味提升好幾倍!」

    「現在開始煮飯的話要等到兩點喔.吃三明治可以嗎?」

    「唔——沒辦法,我讓步.」

    干嘛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啊!

    「那這段時間我們要不要去換個衣服啊?」

    「給我等一等,怎麼突然就要游泳啊?你是來這里干嘛的啊?」

    「來游泳和做日光浴的吧?」

    是練習才對吧!當我正要脫口而出時,卻看到神樂坂學姊拿著大陽傘和卷起來的墊子從儲藏間走出來.

    「你們也興致勃勃地要去游泳了嗎!」

    「太陽下山以後再練習也可以啊,所以白天就應該先去游泳嘛,不是嗎?」

    這麼說也沒錯——不對不對,不可以中計.

    「好,姥沢同志,去換衣服吧.我會幫你全身都擦滿防曬油的.」

    內心想法完全暴露出來的學姊抓住真冬的手,真冬卻猛搖頭.

    「我討厭海.」

    「為什麼?」

    「而且我沒游過泳,會怕.」

    「沒問題啦.因為這邊的海岸不是淺灘,一下子就踩不到底了,而且也不會踩到海膽.」

    千晶,你干麻這樣嚇她啊?真冬依然坐在沙發上,搖了搖頭.其實我也稍微想過,不練習就直接跑去游泳好像也不錯,這樣或許可以讓真冬的心情稍微舒緩一點——不過看來並非如此.

    「虧我們還特別一起去買泳裝的說.」千晶鼓著腮幫子抱怨.

    學姊歎了一口大氣,接著便說.

    「嗯,我了解了.姥沢同志不想去的話,只有我們去海邊也沒意義.吃完中飯以後就先練習吧,游泳的事就之後再說羅!等練習完滿身大汗以後.」

    千晶開始在大廳架起爵士鼓調音,學姊東撥西弄地在調整效果器,我則走到廚房.

    廚房是個直接和大廳相連的小空間,不過很可惜沒有接瓦斯,只有一個電爐.還好有一個很大的平底鍋,煎蛋時很方便.

    在我正要把萵苣的水瀝干時,換氣風扇傳來海浪的聲音,原來這邊剛好面對大海.沒辦法看到真冬穿泳裝是有點還憾啦……我想起千晶打到我家的那通電話.結果她還是沒把照片傳過來,到底是哪一種泳裝呢?

    「……要我幫忙嗎?」真冬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嚇得我差點把調理筷給掉在地上.

    「咦?啊,不,不用.沒關系.」

    「你干嘛那麼驚訝啊?」

    總不能說因為我正在想像你穿泳裝的樣子吧……

    因為真冬一概不用效果器,所以調音完畢就無所事事了.話說回來,弄個三明治也沒什麼地方是她能幫我的.

    「你在家也常常做飯?你父親的評論里寫過這件事.」

    「嗯啊,因為哲朗沒什麼生活能力.」

    為什麼要在評論里寫兒子在家做菜的事呢?我實在搞不懂,更不懂為什麼出版社要繼續把工作交給淨寫這些事的哲朗呢?

    「是喔……家里連衣服之類的都不讓我洗,所以我什麼都不會.」

    我一邊剝著萵苣,一邊稍微思考了一下關于真冬的奇妙人生.一個純粹的鋼琴家似乎就是這樣栽培出來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弄傷手指,所以根本沒辦法接近廚房.

    突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鋼琴,她的絕望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或者連絕望的感覺都沒有了呢?

    「所以……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真冬邊說邊蹲在廚房連接大廳的門口.這句話似乎不僅是指廚房里的工作,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涵存在.

    我想——她一直以來都是孤單一人吧.最令鋼琴家感到孤單的不是一個人練習時,也不是錄音的時候,而是在滿座的演奏會中,坐在管弦樂團前方,聽著約翰尼斯·布拉姆斯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中的大提琴獨奏時——這句話是我在某本傳記中讀到的.

    不過,現在的真冬並不是獨自一個人.我希望她能察覺這一點.

    然而……真的沒問題嗎?集訓只有三天,在結束之前能讓她明白這件事嗎?

    要說在樂團之中誰的勞動量最大——我想這不用討論,一定是鼓手.

    「就算這樣也不要穿著泳裝打鼓啦!去換衣服!」

    「可是很熱嘛!」

    吃完午餐稍作休息以後,我們就馬上開始練習了.別墅的大廳通風良好,不用開冷氣就很舒服.話雖如此,在爵士鼓之間做全身運動的千晶卻已經滿身大汗了.她只有上半身換上泳裝,下半身依舊穿著短褲.櫻花粉色的比基尼以及汗濕而閃閃發亮的肌膚在鼓組之間若隱若現,讓我根本無法專心,還彈錯了好幾個音.

    學姊頻頻停止彈奏,這是以往很少發生的事.居然還說什麼:「大家還是都換上泳裝吧!」

    「這樣搞有什麼意義嗎?」

    「可以透過肌膚感受彼此的熱度.」

    有這種道理嗎?這樣只會讓我更不好彈,還是不要吧.

    不過,我知道演奏之所以會中斷並不是因為我的失誤.學姊把電吉他的音量關小放回架子上,然後走向大廳的另一邊——坐在沙發椅背上的真冬.真冬看了學姊一眼之後,就把目光移回手中的StraterCaster電吉他.

    「姥沢同志,你有兩個選擇……」

    學姊把豎起的兩根手指伸向真冬.真冬的身子震了一下.

    「要不為了透過肌膚感受彼此的熱度,給我換泳裝去……」

    「……不要.」

    「不然你就不要一直往前沖.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彈.」

    真冬往沙發坐墊上一坐,雖然她臭著一張臉點了點頭,卻連正眼都沒瞧學姊一眼.

    學姊盯著真冬的額頭凝視了一會兒以後,突然背過身去.

    「暫時休息個十五分鍾,大家冷靜一下.」

    話一說完,她便打開玻璃門走出陽台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也沒辦法靠近真冬,只能把貝斯的音量關小立在架子上,然後蹲在小地毯上.

    「真冬……」

    聽到千晶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正好看見真冬也用一副跟我一樣的表情,抬頭往爵士鼓的方向望去.

    「你第一次和我們合奏的那天表現得還比較好喔?」

    這說法會不會太辛辣直接了一點啊?不過我也一直這麼認為,真冬自己大概也這麼覺得吧.

    我們四個人第一次合奏,是在七月六日那一天.那首讓干燒蝦仁聽過的Kashmir,我們目前還沒達到.我們當初是怎麼達到那個境界的呢?大廳里悶熱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一陣沉默,令身處其中的我不經意地回想起當時的那股熱度.

    我和真冬的視線交會了一瞬間,盡管她馬上就低下頭,不過我知道,她也回憶起當時的種種了.因為她一直凝視著我的貝斯——為了完美地配合真冬的吉他音色,我從頭開始重新打造的這把特別的貝斯.

    不對,應該說……不是只我的力量而已.因為我們有四個人.

    「我知道.」真冬喃喃自語.

    「那麼……為什麼我們無法重現當時的演出呢?」

    千晶走到真冬身邊,把臉湊過去盯著她看.真冬撇過頭看著窗外.

    「那個時候,還沒——」

    真冬沒有接著說下去.那個時候,還沒?

    「還沒——考慮到許多煩人的事?」

    千晶蹲在真冬的正前方,接著她的話說下去.看著點了點頭的真冬,千晶又更進一步.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至少演奏的時候可以先忘掉啊!」

    真冬沒有回答千晶,只是再次望著自己的吉他,握著匹克的手往琴弦揮下,一股連續的十六分音符從她的高位演奏(注:指按壓靠近琴身的弦演奏,彈出的音域會比一般的音域為高中流瀉而出,淒厲得就像用力刮過玻璃表面的聲音——是極限合唱團的He-ManWomanHarter(注:收錄于極限合唱團的Pornograffitti專輯)前奏.之前試著借真冬聽了這張CD,她似乎特別喜歡曲子中巴洛克管風琴曲風的前奏,沒多久就練得爐火純青了.可怕的是,原曲中加入附點音符以造成延遲,半靠效果器演奏出來的前奏,她居然光憑自己的手就把音符一個不漏地全彈出來了.我一言不發地抱著膝,沉浸在她那宛如豪雨的琴音之中.

    真冬一個人就這麼厲害了——

    留在團里的理由,煩人的事——或許我比真冬更該思考這些事吧?因為我跟不上,所以真冬的吉他聲才不穩定嗎?

    突然間,一陣鏘鏘的金屬聲疊在吉他聲之上.是千晶.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了爵士鼓座上,光用腳踏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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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4:45 |只看該作者
鈸踩出十六拍節奏配合著真冬,真冬的吉他加快了速度,仿佛企圖自刻劃的節拍中掙紮脫身.

    我再次拿起貝斯,提高音量打算介入這兩個人的爭斗.不過……行不通.應該在哪里插進哪個音呢?我完全沒有頭緒.

    因為我跟不上——

    我歎了一口氣,把貝斯放在沙發上.

    學姊不知何時說過的話又在我耳中回蕩:你並不是跟著我們喔!相反地,你是我們的心髒.說得簡單,可是……

    「好啦,暫停!」

    學姊的一句話突然插進真冬的吉他和千晶的鼓之間.明明沒透過麥克風,這聲音卻同時讓兩人嚇得停止演奏,回過頭來.學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大廳的,只見她把T恤給脫了,上半身只穿著一件藍色的比基尼,害我反射性地伸手遮住臉.這個人是認真的嗎?

    「啊,既然如此,就從這首曲子開始吧.相原同志,請你繼續打十六拍節奏.年輕人,你在干嘛?還不快准備——」

    「呃,咦?我,我也要換泳裝嗎?」

    「嗯?我是說貝斯准備好.」

    哇!超丟臉的,我整個會錯意了.都怪你先提起那件事啦!

    「如果你想在這里換泳裝,我是不會特別阻止你啦.」

    「我可沒這麼說!」

    我趕忙將手臂穿過貝斯的肩帶.千晶再度敲起腳踏鈸,這有如調快了的時鍾滴答聲般催得人不耐煩的節拍,使得大廳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姥沢同志,你過來這里一下.」

    .聽到學姊的話,真冬感到有些疑惑.學姊招手要她過去的地方,正好就是貝斯擴大機的正前方.學姊突然從背後緊緊抱著還把吉他背在身上的真冬.

    「咦?不,啊!」

    真冬扭動身子大聲尖叫.這個人在干嘛啊?我正要朝真冬跑過去,學姊卻用她猛禽般的目光直瞪著我,我的腳反而不聽使喚了.

    學姊的左臂緊緊環抱著真冬的細腰,一點也不打算放開.

    「年輕人,拍子.」

    就算學姊這麼說,我又該彈什麼才好呢?

    「什麼都好,以你為中心.」

    我把目光自學姊的臉龐移開,與鼓那邊的千晶四目交會.她的眼神彷佛在對我說:「白癡!還不快彈!」

    一口氣調成靜音後,我配合千晶的節奏用附點音符撥出幾乎沒音階的起音,就像拳頭打在肚子上的聲音.

    「放,放開我!」

    真冬的右手腕被學姊緊緊握住,只見她激動地掙紮著.這樣有什麼意義嗎?我雖然不安還是繼續彈奏著,看得出來千晶是真的動氣了,因為她的節奏正慢慢加快.

    「不放,你仔細聽好了.」

    節奏中聽得到學姊平靜的聲音.

    音樂在你出生前就存在,在你死後應該也會繼續存在.所以不用擔心,靜下心來傾聽,就算你不再彈奏,應該也會聽到自己剛才發出的聲音唷.」

    真冬不掙紮了.

    這時,我也聽到了——真冬彈奏的吉他余韻就像電流般在我和千晶的律動之間游走.

    「聽到了嗎?」

    不知為何,甚至聽得到學姊在真冬耳後呢喃的話語聲.真冬紅著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想彈了嗎?」

    從學姊這次的細語聲中,我並沒有聽到真冬的回應,至少……我不知道她剛才對我點了點頭.因為注意力一旦不集中在手上,旋律就好像不太穩定.

    「嗯,但是這樣不行……」學姊不懷好意地說道,接著從真冬的右手指上搶走了匹克.「還不能讓你彈.」

    真冬一回頭,學姊握得更緊了,而真冬那幻覺中的琴音卻變得更加清楚.我放掉靜音,讓貝斯發出清晰的聲音……就是這里!真冬的吉他應該要從這里加入才對.我逐一彈出每個降音,彷佛在呼喚真冬,也像在把血液緩緩輸入她的手腳……

    「還沒唷……再等一下,馬上就到了……」

    隨著學姊的低語聲,真冬汗涔涔的左手撥弄起六根琴弦,交錯的噪音夾雜在我和千晶之間,那份悸動更深刻了,還沒嗎?那雙手還沒動起來嗎?

    「對,再等一下……嗯,可以開始羅……2,3,4……」

    吉他的擴大機傳來電光石火般的聲音,讓我跟千晶都屏住了呼吸,耳朵殘留著He-ManWomanHarter的前奏,就像整片記憶都被它塗滿一樣鮮明.

    我抬起頭,打了個冷顫.擴大機前有某個人——背著吉他的身影清晰了起來,白皙的手指在六根琴弦上跳動,另一只捏著匹克,曬得較黑的手則在拾音器間刻劃著激烈又令人震撼的旋律.我可以理解那應該是真冬用左手按著弦,從身後抱著她的神樂坂學姊用右手撥弦,但……那是怎麼辦到的呢?那真的是真冬跟學姊嗎?不是某個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人嗎?

    不對,我認識她.指尖挑動著貝斯弦,不斷地輸送血液的同時,我也不經意地發現自己知道她的名字——feketerigo.

    她現在就在這里——

    令人興奮麻痹的連續音終于化為點弦琶音,學姊的手指在節奏開頭時用力擊弦,而真冬的手指則以三個音回應,在我和千晶鋪陳的節奏上絲毫不亂;逐漸變換和音的同時彷佛從滂沱大雨中疾奔而過,以三連音一口氣越過驚人的高低差,又立刻以打樁般的強烈三連拍打斷了韻律.

    就在之後降臨大廳的悶熱寂靜中——

    「不要,啊嗯~」

    真冬發出了甜膩的悶哼,我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原來是從後面緊摟住真冬的學姊撥開了她栗子色的長發,輕咬住她的耳垂——這個人在干嘛啊!

    「學姊!真是的——」千晶以幾乎要踢倒整組爵士鼓的氣勢沖過去把兩個人分開,終于重獲自由的真冬躲在我背後,露出快溺死的貓咪般含淚的眼神瞪著學姊.

    「真是一點都不能疏忽你耶!」

    「抱歉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就不小心……」

    「不小心才怪!」

    我也忍不住吐槽.你這個人練習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啊!

    「畢竟有雙看起來很美味的耳朵在眼前搖晃……唉呀?年輕人,你懂的嘛!」

    「誰懂了啊?請不要牽拖到我身上!」

    「學姊笨蛋!就跟你說過不可以隨便做這種事情的!」

    同時被我和千晶怒斥,學姊像小孩子般賭氣說道:

    「可是……剛才感覺真的很舒服嘛!當然不是指性的方面啦……」

    「不要加奇怪的注解啦!」

    真冬「唔——」地呻吟了一聲,還沒打算離開我的背後,只見她臉頰潮紅,眼眶泛淚,看得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啦,下次我也咬一下相原同志就是了.乖啦,快回鼓那邊去.」

    這個性侵犯……被摸了摸頭的千晶一臉不甘願地回到爵士鼓中間的座位,學姊則笑笑地走向自己的吉他.

    我的全身和大廳的空氣中,都還殘留著那份悸動和熱度.

    所以……就是這樣吧?

    學姊將LesPaul吉他背在肩上,拿起手中的匹克的瞬間……沒有只字片語,也不需要倒數,我們的視線只在空中交會了一秒鍾,就好像有電流竄過——完美的同步演奏.沉重的節拍,混入六連拍的重複段,還有——我明明沒怎麼彈過這首曲子,指間卻自然而然地流瀉出貝斯旋律.樂音結合的高峰之處,真冬拋出的吉他獨奏劃出一道彩虹般的架橋.學姊沒有用麥克風,但He-ManWomanHarter的歌聲卻真切地傳到我們耳里.

    我感覺到背後的體溫,是真冬,她就在那里.曾幾何時,我們之間不再隔著厚重的門,終于能夠直接接觸了,總覺得彷佛連她的心跳聲都聽得到.

    沒有錄下當時的合奏,實在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可惜.

    夜晚沒多久便降臨了.

    結果那天我們沒去海邊,也沒那個時間——因為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練習上.只要有人提議休息,真冬就抓著吉他不放,好像想說什麼似的在爵士鼓周圍徘徊,最後又彈起有節奏的即興樂段.一旦她彈起吉他,千晶就會跟著打起節拍,結果又練習了起來……這樣的過程一直不斷重複到晚上.

    夜晚降臨,陽台的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真冬將臉頰靠在琴頸上,燭光照著她低頭凝視的臉龐.她應該是剛洗好澡吧?肩上還掛著浴巾,濕答答的頭發披散在浴巾上.舒服的夜色籠罩四周,吹來的風很涼爽.

    想心事嗎?我把裝了烏龍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後,真冬才終于抬起頭來.

    「這有加糖喔!」

    「……謝謝.」

    真冬帶著複雜的表情拿起杯子,細聲道謝後啜了一口烏龍茶.

    「甜的好喝嗎?烏龍茶里加砂糖,不會覺得惡心嗎?」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我,秀眉上揚.

    「你喝過嗎?」

    「不,沒喝過.」

    「那就別小看加了砂糖的烏龍茶!喝過之後再說.」

    真冬瞪著我手上的烏龍茶杯.我這杯當然沒加糖,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吧?我靜靜地坐下來,咕嚕地喝下一口.

    我放下杯子,任由晚風吹拂熱呼呼的手腳.總覺得那股令人屏息的聲音還在身體里蕩漾.

    真冬也能理解我的感覺嗎?我偷偷往旁邊一瞄,只見她一臉惱怒,突然把肩上的浴巾拿起來蓋在我頭上.

    「……你在干嘛啦!」

    「因為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得意!」她生氣了.「還沒……你,你還沒贏,勝負還沒確定呢!」

    這麼對我說完後,真冬又盯著自己的右手掌.真是個固執的家伙啊……

    「不過……太好了,我放心了.」我舒了口氣.

    「為什麼?」

    「因為音樂不會說謊.」

    總覺得……要是還能再次彈奏出那樣的音樂,就一定沒問題.真冬用力地踢了我的小腿好幾下,很痛耶!干什麼啦!

    「少得意了!」

    真冬一抱起吉他就氣得轉過身去,如果我笑出來她大概會更生氣吧?所以我只好把烏龍茶拿到嘴邊.

    「只是在彈吉他的時候不去想而已.」

    「因為彈吉他的時候很開心?」

    帶著不大高興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真冬點了點頭.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想這幾乎就是一切了吧.

    玻璃門被推開,千晶邊拿毛巾擦著頭發邊走了出來.

    「對了,你們知道學姊去哪了嗎?」她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後問道.「她說等大家用完浴室後再叫她來洗澡,可是人也不在房間里.」

    應該是跑去哪里了吧?話雖這麼說,但這附近也只有樹林,海跟道路,沒什麼地方可去.

    「那我先去洗澡羅?」

    「不行啦!小直要打掃浴室跟洗衣服,所以要最後洗啦!」

    「說得也是喔……」

    ……雖然我就這樣接受了,可是……好像怪怪的耶?怎麼把工作全都丟給我啊?

    「到底跑去哪里了啊——」

    我們望向陽台欄杆方向那片寬廣又漆黑的樹林.

    別墅後面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音,千晶跑到陽台邊緣探出身子.

    「學姊!」

    黑暗中飄出一個人影,是神樂坂學姊.她披散著總是綁起來的頭發,所以輪廓看起來變模糊了.學姊手里直接拿著吉他,只握住琴頸,任由琴身往下垂著.

    「你跑去哪了?」

    「海邊.」

    學姊喃喃地吐出回答,露出無力的笑容.海邊?天色已經全黑了耶?

    倒了學姊和千晶的烏龍茶回來之後,學姊一臉疲憊地坐在我剛才坐的椅子正對面.

    「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學姊望著漆黑的天空,好像在思考該如何開口.「一首歌不夠.只是都到這個時候了還……」

    我坐在學姊對面,只見蠟燭底下擺著全新的五線譜……她還在作曲啊?離正式表演不到兩個禮拜了耶?

    「如果是即興演奏,一下子就五十分鍾了吧?」千晶說道.「不只是學姊,真冬也在啊,興起的話一首曲子就可以表演五十分鍾了唷!」

    如果不打斷她們,真冬和千晶的確可以一直不斷即興演奏下去.

    「我只是把樂譜帶來而已啦.」

    學姊欲言又止地伸了伸懶腰.

    「中間想穿插一首慢節奏的曲子.我想說……如果泡在夜半的海水中應該想得出來吧……結果爬下海岸邊,卻什麼也沒想出來.」

    「很危險耶,拜托你別這樣!」

    這個人真的會背著吉他跳進海里,所以很可怕.

    「現在的我……變得很奢侈.」

    學姊盯著自玻璃杯表面滑落的水滴這麼說道.奢侈?

    「現在能做的事,現在做不到的事……我都想試試看.難得有五十分鍾可以表演嘛.」

    我稍微想了想……這是我們第一次現場演唱,不用那麼拚也沒關系吧?

    「表演老鷹合唱團的曲子如何?我想試試Desperado這首歌.表演曲目之中有一首翻唱歌應該無所謂吧?」

    練習時明明總是彈老鷹合唱團的曲子暖身,為什麼就是沒合奏過這首曲子呢?明明是我喜歡的歌啊……但是學姊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

    「不表演那首曲子.」

    學姊如此干脆地反對,讓我有點吃驚.

    「為什麼呢?」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而且我本來就不是那麼喜歡老鷹合唱團.」

    「呃……」那……為什麼總是拿他們的歌練習呢?經學姊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學姊偏愛那種吉他和貝斯持續齊奏的,比較早期的硬式搖滾.像老鷹合唱團這種將容易親近的旋律編排成帶有成熟氛圍的曲風,連續推出多首賣座金曲的搖滾樂團,相對而言就是極端的反例.

    「那是什麼樣的歌?」坐在旁邊的真冬問道.

    「這個嘛……」

    我確定帶來的ipod里面應該有這首歌……不過我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那首歌的前奏是用鋼琴彈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讓真冬聽這首歌不大好.

    我借來真冬的吉他,拚命回想記得不是很清楚的指法,開始彈起這首Desperado.描摹著旋律最後一部分的序奏,接著是呼喊聲.

    亡命之徒,為什麼我沒有注意到呢?

    已經在欄杆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你——

    突然有只手伸了過來,連同我的左手一起抓住了吉他的琴頸.我嚇了一跳,閉上嘴抬頭一看,眼前就是神樂坂學姊的臉.她從對面越過桌子,阻止我繼續彈奏下去.

    「……學姊?」

    我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一旁的千晶卻替我發出了小聲的呢喃.我沒辦法將視線從學姊眼中移開,那雙眼眸中的黑暗仿佛要將我吞噬殆盡.

    怎……怎麼了嗎?

    「啊,沒事,抱歉.」

    學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松開了手.那絕對是裝出來的笑容,這一點我很明白.

    「我真的……不想聽.但不是因為年輕人唱得很爛或是吉他彈得很爛喔.」

    「吉他是彈得很爛啊.」

    旁邊的真冬小聲說道.真不好意思喔!算了,不彈了啦.受到打擊的我把Stratercaster吉他推回了真冬手里.

    學姊站了起來,長發自肩上滑落背後.

    「我去沖個澡就回來.年輕人,差不多該決定要跟誰一起睡了吧?」

    「我就說要睡樓下的沙發了!」

    學姊笑了笑,輕輕地揮了揮手,然後就消失在玻璃門的另一邊.真是的……

    剛才的學姊是怎麼回事啊?

    就只在那一瞬間,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落寞.

    沖完澡以後,我把浴室打掃了一下,該洗的東西——等等,那些家伙為什麼連泳衣都丟給我洗啊?請稍微介意一下我是男生好嗎!

    做完家事以後,我走回大廳看了看.並排著吉他架和擴大機等設備的大廳空無一人,空氣有些冰涼.雖說是夏天,不過晚上的氣溫似乎下降了不少.

    話說回來,我雖然說要睡在沙發上,但這里卻沒有枕頭跟被子,如果就這樣睡大概會感冒.房間里應該會有多出來的毛毯吧?

    走上二樓以後,我突然困擾了起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哪一間是誰的房間.嗯,算了.反正只是借條毯子而已.

    我敲了敲最靠近樓梯的房門.

    「……門沒鎖.」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嗯,是真冬嗎?開門時候我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什,什麼事?」

    看來對方也一樣很緊張.真冬穿著綠色的睡衣坐在床上,房間里一片漆黑;她抱著枕頭縮成一團,直盯著我這邊看.

    「呃……有多的毛毯嗎?我想跟你借一下.」

    真冬點了點頭,指了指收納間的門.接著便把目光移回手里握著的手機畫面……咦?

    「你帶手機來了啊?」

    之前問她的時候,她明明說沒帶來啊?

    「爸爸要我帶的.不過我不是很會用.」

    「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那個溺愛女兒的干燒蝦仁,會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而且我也不太會存電話號碼……」

    「你等我一下.」

    我走下樓梯,把自己的手機拿上來.我按下真冬告訴我的電話號碼然後撥出去,手機預設的鈴聲便在真冬手里響了起來.

    「呀,啊!」

    真冬慌慌張張地差點把手機給掉在地上,我只好從旁邊伸出手幫她接住.手機的液晶螢幕上顯示著我的電話號碼.

    「……這個號碼,我先幫你存進去吧?」

    「嗯.」

    就在我教會她使用方法也交換完電話號碼的瞬間,真冬的手機這次響起一陣沉著穩重的管弦樂鈴聲.

    真冬噘著嘴說:「……是爸爸打來的.」

    這是什麼曲子啊……格魯克(注:ChristonWillibaldGluck,德國歌劇作曲家)的歌劇嗎?沒錯,這是伊菲華涅亞在奧里德里阿伽門農這個角色所唱的詠歎調啊,我所愛的女兒啊.看來干燒蝦仁在手機里存了自己號碼的來電鈴聲,我還真沒見過這麼溺愛女兒的父親.

    「……喂?」

    『真冬?是真冬嗎?你還沒睡啊?時差有十四個小時……現在不就已經十二點了!』

    真冬把手機貼在耳邊接起電話,話筒馬上傳出干燒蝦仁的聲音,連我都聽得到.吵死了,知道現在是半夜的話就安靜點.真冬眉頭一皺,就把手機丟到床的另一邊去.

    「我已經要睡了.」

    她對著滾到床頭的手機小聲地說.

    『手指沒怎麼樣吧?有沒有冰敷啊?你應該沒到海邊下水去玩吧?海風對你的皮膚和頭發都不好,要好好地——』

    為什麼離話筒這麼遠還可以對話啊?

    「嗯,我沒事.」

    『不要想說夏天就不蓋東西睡覺喔.住的地方怎樣啊?有沒有正常的床鋪?你們該不是睡通鋪之類的吧?該,該不會是和檜川的兒子同一間房吧?』

    真冬一臉厭煩地回答:

    「嗯,他現在在我旁邊.」

    由于話筒里干燒蝦仁的聲音已經變成莫名其妙的獅子磨牙聲,所以真冬丟出枕頭把手機給撞到床底下,以彷佛要一腳踩扁手機的氣勢啪地一聲切斷了電源.寢室里陷入一片若有似無的沉默.

    「……之後會很麻煩吧?」

    「無所謂.我才不管那個人要怎樣.」

    看來姥沢父女邁向和解的路途還很遙遠.

    「不過,明明隔了那麼遠,為什麼還聽得到聲音?」

    「這是爸爸特別幫我訂制的.說是因為如果我拿著手機就兩只手都不能用了,這樣很危險,所以要讓我可以掛在脖子上或放在桌上講話.」

    啊,原來如此.因為真冬右手的手指不能動,只能用左手拿手機,這麼一來雙手就都空不出來了.可是只為了這個理由而准備了那種程度的收音性能……也太誇張了吧?

    「好像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功能,像是擊退色狼之類的.」

    與其說干燒蝦仁可憐,我還比較同情真冬;有那種父母可是很辛苦的.才剛事不關己地說別人,這一次換我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手機螢幕,一瞬之間還想說要不要當作沒看到算了,但想到之後或許會變得更麻煩,最後還是接了電話.

    「……干嘛?」

    「咦?啊,沒有啦,我自己一個人燒了洗澡水,牙齒也好好刷了,想要小直稱贊我一下.」

    聽到哲郎那異常高興的聲音,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好啦,快去睡啦.」

    「一個人睡覺好空虛喔.你至少也跟我說晚安啊!』

    于是我也把手機電源關掉了.已經煩得想不到要說什麼了.

    坐在床上的真冬在我旁邊吃吃地笑了起來.她總算露出笑容了,看來哲朗的白癡也不盡然是壞事.

    現在能不能對她說呢?關于干燒蝦仁告訴我的事,關于鋼琴的事……

    「怎麼了?」

    真冬注意到我的視線,恢複一臉正經的表情問道.我急忙轉開目光.要怎麼開口才好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門把在轉動.我嚇了一跳站起身來,門就突然打開了.

    一瞬間,一片白色遮住我的視線——下一瞬間,臉上遭到沖擊的我整個往後倒.

    「哈,偷襲成功——咦?小直你在真冬的房間里干嘛?」

    千晶的疑問句自正上方落下.我坐起身,看了看砰地一聲掉在我肚子上的東西,才終于明白剛才迎面飛來的是一個枕頭.

    「……什,什麼東西?」

    背後真冬的聲音似乎很不安.

    「還問是什麼,枕頭戰啦!現在可是住宿集訓之夜,難不成你打算睡覺嗎?」

    「晚上是睡覺時間.」

    「太天真啦!哈,小直閃開.」千晶穿著寬松的睡衣,踩過我的身子把枕頭撿了起來.她使出柔道的大上段招式,從正上方揮下枕頭向真冬襲擊而來.算我求你們,給我安靜一點啦!就在這時,千晶突然轉向後方,手臂往下一揮便打落了飛過來的枕頭.

    「不愧是柔道家.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看見站在門邊的學姊露出膽大無畏的笑容後,我突然莫名地疲憊不堪,腦中只剩下「原來學姊的睡衣是藍色的啊……」之類的事.

    「學姊竟然偷襲我,真狡猾!」

    你剛才不也一樣偷襲我嗎?

    「對了,這麼說來,年輕人已經決定要和姥沢同志一起睡了嗎?」

    「哪,哪有……」「並沒有好嗎!」

    我和真冬同時出聲,不過之後就沒再說下去了.因為千晶再次掄起枕頭使勁全力砸在我的臉上「真是的!笨蛋小直.」

    之後學姊也闖進房里,枕頭大戰正式展開.真冬躲在床的另一邊,幾乎只顧著防守還有把掉落的枕頭給丟回去.不過命中率倒是頗高的——主要都是在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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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為了不從夢中醒來

    我因為一陣鋼琴聲而醒了過來.

    挑高的天花板木紋十分清晰.一時之間,我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哪里,我想坐起身,卻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毛毯掉在地上,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被我踢掉了吧?

    嗯?枕頭大戰……我們到底玩到幾點啊?因為太累的關系,記憶已經模糊了.我連自己走回大廳睡覺都不記得.

    我一坐起身子,就看到大廳另一頭的牆邊,有個留著黑色長發的背影坐在鋼琴前.是神樂坂學姊.她以纖細的指觸彈奏著最小限度的和弦,仿佛在水面上書寫文字,疊在琴音之上的歌聲感覺比起平時更為稚嫩.

    我凝視著她隨著旋律搖曳的長發,直到整首歌結束.

    「……早啊!你睡得還真熟呢,是不是太累了啊?」

    學姊唱完歌,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頭看著我說.

    「年輕入睡著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我剛剛還在猶豫要把你扁醒還是吻醒,最後還是決定等歌聲把你喚醒.」

    為什麼沒有正常一點的選項啊?

    「學姊,你也會彈鋼琴啊?」

    「我啊?算不上是會彈啦.」

    學姊安靜地闔上琴蓋,接著走向沙發坐在我身旁.

    「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

    「你不是一直在聽嗎?」

    「……新歌嗎?昨天說的那個?」

    學姊點了點頭.我把腿抬到沙發上,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要怎麼說才好呢?

    「好像有點……完成度太高了?」

    「嗯?」

    「曲子雖然華美,不過聽起來好像是哪所國中的校歌.如果在舞台上表演,我覺得會把場子搞冷.」

    學姊哈哈大笑.

    「年輕人,你的用字遣詞真有趣……不過,我了解了.這首歌不行.」學姊靠在沙發椅背上,頭往後一仰.「真悲哀,我現在竟然在想這種事.我在想……如果是姥沢同志彈的鋼琴,會不會讓曲子更好.」

    「這……」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覺得這首曲子如果用鋼琴演奏就完了.

    「年輕人,我啊……覺得自己已經找齊最好的團員了.只是這麼一來,我也變得更奢侈,慢慢地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真正諷刺啊.只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只不過因為身旁有人可以做到我辦不到的事,就這麼痛苦.」

    怎麼了啊?突然說這些……

    「學姊,你從昨天起就哪里怪怪的耶?」

    「嗯,是嗎?」

    學姊笑起來和平常一樣,有點矯揉造作.

    「你別在意啦!可以像這樣和你們一起來集訓,其實我很高興呢!」

    接著學姊站起身來,用格外開朗的聲音說:

    「對了,年輕人,我肚子餓了.去慢跑的相原同志也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快去准備早餐吧!我去給姥沢同志一個早安之吻叫醒她.」

    我正要攔住走向樓梯的學姊,二樓寢室的門便打開了.穿著睡衣的真冬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走出房門.直首正好險.

    「今天一定要去海邊吃飯團!」

    早上的練習一結束,千晶立刻這麼說.是是是,我知道啦.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已經把飯煮好了.茶也已經裝進水壺了.」

    「小直你真厲害耶,是心電感應嗎?為什麼你會知道我中午就想去海邊呢?」

    「看就知道了吧?你都已經把游泳圈充好氣了.」

    「年輕人,多准備一點煎蛋.年輕人做的蛋料理可真了不得呢!」

    學姊邊說邊不斷從置物間里拿出海灘用具,連摺疊式躺椅都出籠了.這幾個家伙游興還真濃啊……不是才說只有一首歌不夠的嗎?

    「該玩的時候一定要玩啊!只是關在房間里哀號,靈感是不會降臨的啦!」

    在廚房煮飯的時候,我聽到兩個人走上樓梯的腳步聲,沒多久就又聽到她們走下來.

    「小直,你看你看!」後方有個聲音叫著我.

    我把頭探出大廳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千晶和學姊穿泳裝的模樣.唔哇!雖然昨天看過只換上半身的模樣,不過看到她們換上全身的泳裝那種沖擊可是大大不同.

    千晶穿的是腰間系著沙龍,感覺有點孩子氣的款式,加上兩手拿著很大的游泳圈和殺人鯨造型的充氣玩偶,一站在體型有如模特兒的學姊身旁,在各個方面都形成極大的……呃,反差.再說這兩個人身後擺著一堆爵士鼓和龐大的馬歇爾擴大機等設備,整幅景象看起來非常超現實.

    「啊,喂喂,別發愣啊!你沒有任何感想嗎?」

    「這個嘛……正式演出的時候也穿這樣上台如何?」

    「學姊,他這麼說耶?」

    「嗯,可以討論討論.」不要認真啦!

    千晶回頭望著坐在沙發上幫吉他調音的真冬說:「真冬也快點去換嘛.」真冬搖了搖頭.

    「還是來練習吧.」

    自從昨天大家合奏過後,真冬就變成了練習狂:今天也一樣,吃完早餐後就一直拿著吉他不放.雖然看起來還是跟平常一樣心情不大好,不過似乎是很想練習卻不如意的關系.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了.

    「再說,我也不能游泳.」

    「難得買了泳裝耶!」

    千晶再度追擊退縮的真冬.

    「真是的,真冬老是這樣不團結!」

    真冬似乎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千晶,學姊和我.

    不用說得這麼嚴重吧——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真冬突然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我去換一下就來.」

    接著她便走上樓梯,進了寢室.

    「喂,小直也去換.」

    千晶踢了踢我的背.

    「咦?我也要換?」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游泳.

    「當然要換啊!不然你為什麼來海邊?」

    學姊跟著說:「反正你是男生,還是要直接脫掉只穿內褲也可以?」

    「不,不好吧?我知道了啦.你們先過去吧,我待會把飯團拿去.」

    男生換泳裝真的很輕松,而且不用在身體上塗些麻煩的東西.

    也因為這樣,當我捏好一大堆飯團,再用鋁箔包起煎蛋,在廁所換好泳褲以後——真冬都還沒走出房間.大概是因為右手不太能動,所以換衣服比較花時間吧?就在我煮飯的時候,有個女生在二樓換衣服——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種狀況好像有些奇怪.

    在這邊等真冬換衣服也有些尷尬,所以我朝二樓喊了聲:「我先走了喔!」然後披了一件運動衫往海邊走去.

    真冬隔了一會兒才到.看到她披著連帽外套底下所穿的淡紫色泳裝後,我才了解千晶這麼執著的理由.兩件泳衣的款式是一樣的,差別只在顏色不同.

    「小直,幫我們拍照!」

    千晶興奮地跑向真冬.

    「年輕人,該怎麼辦呢?這下可傷腦筋了.」

    大陽傘底下,學姊正趴在我旁邊休息.她看了看真冬又看了看千晶後,用一種甜膩的聲音這麼對我說.

    「怎麼了嗎?」

    「兩個人都太美了啊,真煩惱.」

    這要我怎麼回答啊?安靜睡你的覺啦!

    我們在岩石堆間的一小塊沙灘上鋪了墊子,坐下來吃午餐.因為坐的地方很小,在很近的距離中可以看到真冬白皙的肌膚,千晶的小麥色肌膚還有學姊的——呃……總之,只有我一個人面向懸崖吃著午餐,但大家卻不肯放過我.

    「小直,我想要吃醃梅子籽的果仁,你幫我剝開.」

    「自己剝啦!」

    「年輕人,茶灑出來沾到泳衣了,可不可以幫我擦一下呢?」

    「自己擦!」

    「直巳,幫我包海苔.」

    「自己——」不對,真冬沒辦法自己包吧?因為她只有一只手能動.我准備飯團的時候是像便利商店賣的那樣,海苔另外分開,早知道一開始就直接把海苔包上去了.

    「小直你太寵真冬了!這點事你得讓她自己做啊.」

    你還不是什麼都叫我做!

    「所以,這個就給我吃羅——」「不行!」

    千晶和真冬朝著我包上海苔的飯團撲過來,結果兩個人疊在一起還把我壓在最下面.喂!很多地方都碰到了耶,痛痛痛痛痛啦!當我在千晶肚子底下猛力掙紮時,飯團被神樂坂學姊給搶去吃掉了.

    「和平解決.那麼,我可以坐在最上面嗎?」

    「請住手,我會被壓扁.」

    我從真冬和千晶身體底下爬出來以後,立刻逃到稍遠的地方猛喘氣.

    千晶以前明明沒什麼胸部,什麼時候變得——不對,我在想什麼啊!冷靜一點.深呼吸.我蹲在原地回頭看,千晶和真冬還在互瞪,兩人穿著泳裝的樣子再度映入我的眼簾,害我好一會兒都沒辦法回到墊子那邊.

    只是吃個飯就搞得滿身大汗,所以千晶一吃完馬上拉著真冬跑向大海,真冬帶著一臉厭惡的表情說:「我明明說過不能游泳啊!」

    「就跟你說沒問題嘛!只要抓著虎次郎就好了.」

    千晶砰砰地拍著殺人鯨造型的超大充氣玩偶說著.連名字都取好了啊……

    「可是,可是……掉下去怎麼辦?」

    「我和小直會跟在你旁邊啦,對吧?」咦,我也要跟?

    「嗚——」

    「真是的,難道你又想破壞樂團的團結?」

    真冬不大情願地點點頭.好像只要提到樂團的團結,就可以要她做任何事的樣子……

    真冬的連帽外套已經被千晶給扯掉了,她緊緊抓著殺人鯨虎次郎,腳尖才稍微碰到海面,馬上露出一臉驚嚇的表情.

    千晶十分無奈地對她說:「你這樣把腳一直彎著反而危險啦!會掉下去喔!」

    「可是會被水弄濕……」

    「這里是海邊耶,一定會弄濕的啦!」

    「啊,等,等一下!」

    千晶毫不猶豫地把虎次郎推進海里.

    「小直也來,快點快點.」

    我也趕忙下水,從左邊扶著虎次郎幫忙保持平衡.僅只一次,我不小心碰到真冬的大腿,嚇得趕忙放開手,還差點就沉到海里去.真冬光滑的雙腿和纖細得如夢似幻的腰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我根本不敢面對她,只能一直盯著殺人鯨玩偶的鼻尖,覺得自己的心髒正在冰涼的海水中怦怦地跳著.

    真冬閉著雙眼,緊緊抓著殺人鯨玩偶的背鰭顫抖了好一會兒,不過接著便放棄掙紮,把腳放了下來.這里的海岸不是淺灘,所以海水一下子就浸到我的肩膀來了,穿著海灘拖鞋的雙腳趾尖偶爾可以感覺到尖銳的岩石尖端.

    「好冰……」真冬喃喃自語地說.

    「不過,很舒服對吧?」

    靠在殺人鯨玩偶另一邊的千晶說著.

    真冬怯怯地睜開雙眼.因為千晶一直踩著水前進,我們已經游到離岸邊相當遠的地方了.在海上可以看到堆滿了消波塊的離岸堤輪廓,堤防正上方有一朵積雨云正逐漸竄起.海浪不斷把我們推回岸邊,我們破著浪,繼續往海中游去.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深藍,一片澄藍以及自兩者交界處滿溢而出的白.雙手雙腳仿佛都融入了冰涼的海水中,唯有心跳成了確切的存在.

    「……好美.」

    真冬的雙唇間逸出了這麼一句話.自從我們下水後,真冬就一直緊緊握著我的右手:不過我可以感覺到,真冬的手漸漸地不再那麼抖了.

    我撐起身子,坐上殺人鯨玩偶的左鰭,以目光巡視海平面.

    顏色和真冬的眼眸相同,無限延伸的大海.

    真想讓時空就靜止在這里.

    如果天空一直和那時一樣晴朗,我和真冬好像就可以一起游到任何地方.

    然而,我輕輕飄遠的思緒卻被千晶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接下來——得讓真冬更習慣接觸水.」

    「咦?呀啊——」

    殺人鯨玩偶的身體猛地一斜,激起一陣冰涼的水花飛濺到我耳里:我連忙抓住真冬的手臂撐住她.

    「快,快住手!」

    「不要緊,只是海水而已啦!」

    千晶嘩啦嘩啦地激起水花潑在真冬身上,聲音聽起來彷佛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真冬為了閃避千晶而動來動去,害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保持住殺人鯨玩偶的乎衡.不過我覺得真冬這時也回敬了千晶一番.

    大肆欺負過真冬以後,千晶從殺人鯨玩偶的另一側開口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我想快點回去.」真冬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我和小直要先游回去,你就和虎次郎一起加油吧!」

    「不,不行啦!」

    真冬臉色蒼白地抓緊我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我的手背了.

    在海邊大玩特玩之後,夏季的太陽依舊高掛天空.大家沖完了澡,學姊說了聲「休息一下」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看她手里拿著吉他,大概又滿腦子都是新歌的事了吧?

    由于食物也差不多快吃完了,我決定出門買點東西.

    提著購物袋回到別墅時,只聽見鋼琴的聲音傳來.

    鋼琴?

    走過樹林,穿過陽台可以看見大廳,鋼琴椅上正坐在一個栗子色長發的背影,隨著節奏和緩的伴奏搖擺著.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我的腳步聲,她砰地一聲闔上琴蓋,站了起來.這家伙的順風耳還是一樣厲害啊.

    她剛才是在彈哪首曲子……?

    當我打開大門走進大廳以後,明明什麼都沒問,真冬就用力地搖了搖頭.

    「你,你聽錯了.什麼都沒有.」

    我看了看大廳,千晶正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覺.果然,一大早就又跑步又練團又游泳的,應該很累了吧.看她睡到快要倒栽蔥摔到地上,我只好把她拉回坐墊上,又在她肚子上蓋了一條毛毯.就算夏天再怎麼熱,也不能露著肚臍睡覺啊.

    「學姊她……還在樓上啊?」我邊把買回來的食物塞進冰箱邊問真冬.

    「也沒聽見吉他的聲音,可能是睡著了吧.」

    既然如此,睡個午覺好像也不錯.啊,不對——也許只剩現在有機會和真冬單獨說話了——畢竟昨天晚上被千晶闖進來破壞了.

    我從廚房走回來一看,真冬已經出去陽台外面了.剛才用鋼琴彈過的曲子,她現在改用沒接擴大機的StratoCaster電吉他重彈了一遍.我也拿著貝斯,走出玻璃門.

    「這首是學姊的曲子,沒錯吧?」

    真冬點了點頭.

    「我們樂團是第一次寫抒情歌,所以沒什麼概念吧.該怎麼編曲才好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響子寫的每一首歌都和她自己的聲音不合.」

    我嚇了一跳,看著真冬的臉.

    「……干嘛?」真冬歪著頭,一臉納悶的表情.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呼學姊的名字啊?這麼說來……不,應該不是那樣.

    「你剛說不合……是什麼意思?」

    「我想……」

    真冬看著別墅的二樓說著.

    「響子作曲的時候大概一直設想主唱是男生吧?」

    「那是因為……」

    聽真冬這麼一說,也許真是如此.因為學姊每次唱歌都會刻意壓低嗓音,我以為她以前就這樣,所以也沒有特別在意.

    「所以……一遇到慢歌,這種瞞混的方式就不管用了.」

    我「哦——」了一聲,忍不住盯著真冬的臉看了許久.仔細想想,這家伙一出生就在音樂的世界里成長——所以才立刻就發現這種小細節了嗎?

    不過,真冬說到這里就沒再說下去了.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為了不讓安靜的歌受到破壞,我必須支援學姊的聲音.但是該怎麼做呢?

    即使我一直抱著貝斯,還是什麼法子也想不出來.我突然陷入某種錯覺,好像是因為灰塵在肩上堆積而讓我越來越無法動彈.

    「不過,我認為用鋼琴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聽真冬這麼一說,我遲疑地抬起頭來.

    「……今天早上的那首歌……你聽到了啊?」

    「早上的那首歌是你彈的嗎?」

    「不是,那是學姊彈的.」

    「這樣啊.」

    真冬把手指無法動彈的右手放到桌上,臉上的表情令人難以理解.明明平常不管是生氣或是想哭都會清楚寫在臉上的.

    「真冬,你……不討厭吧?」

    我試著問她,真冬只是把臉轉向我.

    「什麼東西?」

    「鋼琴.你剛剛不是在彈?」

    「真是的,那種事我已經決定不去想了.」

    也就是說,她之前一直很在意.因為她選修課都不選音樂啊.

    「而且全世界都有我過去彈過鋼琴的證據,只有我一個人搗住耳朵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這也是一種奇妙的思考方式啦……」

    「因為爸爸在家的時候一定會一直放我的CD.如果不這麼想,根本撐不下去.」

    干燒蝦仁……你也太過分了,就是這樣才會被女兒討厭啊!

    「既然如此,那……」我一字一句地謹慎措詞.「如果你的手指又可以動了——」

    我問到一半就打住,偷偷瞄了瞄真冬的表情.她沒有生氣——應該沒有.

    「——還會再彈嗎?」

    「是爸爸叫你來問我的嗎?」

    「咕嗚!」我不自覺地發出怪聲.被發現了,事跡敗露!

    「爸爸說他去過你家了,還說你比他之前想像的正經很多.」

    原來干燒蝦仁都告訴她了啊!是說……這樣也沒錯啦.因為他突然准許真冬來住宿集訓,應該也會告訴她原因吧.呃,這下該怎麼辦呢?現在要隱瞞也沒瞞不住了吧?

    「嗯,大概是這樣啦,不過也不僅是如此……」

    我也想再次聽到真冬彈鋼琴.這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只不過她什麼也沒回答我.那現在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你還想再聽我彈鋼琴嗎?」

    真冬居然主動這麼問,令我十分驚訝.一時之間我有些傻眼,之後也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的CD你已經都聽過了不是嗎?」

    「不是這個問題吧?重點是CD里沒有收錄我喜歡的曲子.」

    「例如?」

    「例如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告別之類的啊,你不是在訪談中說過那是你喜歡的曲子嗎?我也想聽清晰完整的錄音版啊!你之前給我的那卷帶子音質一點也不好.之後的第21號鋼琴奏鳴曲華倫斯坦,我雖然沒有那麼喜歡,不過沒有收進CD里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還有第23號鋼琴奏鳴曲熱情,你要認真地好好彈啦!至于孟德爾頌……至少也要收錄全部的無言歌集.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可以錄制以鋼琴演奏賦格的技法——呃,是說……這些都不是重點啦!」

    我不自覺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還被真冬笑了.真是的,這樣我就沒什麼好說了啊.我悶悶地閉上嘴,讓視線落在貝斯上.

    「……不過,我在這個樂團里不是為了要彈鋼琴吧?因為我是吉他手啊.」

    真冬嘀咕著.

    「咦?啊,不是啦……」

    「所以,那件事現在就別再說了.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總覺得她好像誤會了什麼,假如以後寫了一首需要鋼琴演奏的歌,而當時真冬的手指已經痊愈的話,我想讓真冬來彈——這種想法不是很自然嗎?不對,話也不是這麼說啦……

    問題不在于因為她是吉他手或鋼琴手——

    我試著問她:「那……關于樂團的問題,你都明白了嗎?」

    「咦?」

    「你應該已經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加入樂團了吧?」

    這是我和真冬之間的約定,然而她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還不明白啊?我們明明這麼……」

    「因為你……!」真冬突然大聲地打斷了我的話.「因為你不了解啊!」

    我整個愣住了.

    「你說我……不了解什麼?」

    「不了解我.」

    真冬瞪著我,眼里泛著微微的淚光.當然啊,我一直都不太了解她,現在也是.「可是……這和那沒關系吧?」

    真冬突然把臉轉向樹林那邊,我只好把話含在嘴里,小小聲地這麼說.

    「你又是為了什麼而加入樂團呢?」

    「……為什麼喔?因為千晶和學姊邀我加入啊.」

    「我不是問這個原因……」

    不是問這個原因,那我到底為了什麼而加入?為了彈貝斯?為了將血液運送到手腳?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為什麼非真冬不可呢?為什麼非我不可呢?應該還有更深一層的理由——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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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5:36 |只看該作者
沒錯.我應該不只是為了彈奏樂器.倘若程度比其他成員差上一大截的我卻必須待在團里,那一定是為了發現從學姊所在的角度無法察覺的事物——不用心察覺就看不見的事物,不直接將貝斯拿在手里就無法想像的聲音.

    「……啊!」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首曲子自我的腦海湧現.

    我仿佛聽見我們在學姊的歌聲之後交織出的樂音,不禁再次拿起貝斯.也因為這樣,我的話只說了一半.

    那時我打算對真冬說的是一件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我那個時候應該說出來的.如果當時說出來了,或許我們就不會擦身而過了.

    只不過我的思緒已經被音樂吞沒了.我循著腦中的聲音,以手指撥弄著琴弦;能夠讓它成形嗎?不錄下來聽聽看也不知道.雖然有錄音的機器,不過學姊和千晶都在睡覺,而且萬一失敗了會很丟臉,所以我想盡可能地私下嘗試.

    「怎麼了?」

    真冬突然這麼問,大概是覺得慌張的我有些奇怪吧.

    「嗯……我想嘗試一件事.可以的話我想一個人錄音,不過這樣又會吵醒那兩個人.」

    真冬濕潤的雙眸瞪著我——我當時真該看出她的眼神中帶著些許責備和依賴.然而真冬卻站起身,推開了玻璃門,我聽到她上下樓梯的腳步聲,沒多久後又看見她回到陽台.

    「用這個.」

    真冬拿出的是一台錄放音機,就裝在一個快要磨破的黑色合成皮盒子里.那是母親留給她的——也是我後來幫她修好的,真冬的寶貝.

    「……真的可以借我用嗎?」

    「雖然錄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收音范圍倒是很大.」

    反正只是試錄而已,這樣已經很夠了.這台錄音機好像還沒退休,看來真冬很珍惜地使用著它,讓我有點高興.

    我把貝斯收進琴盒,接著把迷你擴大機和收錄音機塞進琴盒的口袋,翻過陽台的欄杆.

    「你要去哪里?」真冬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哭了.

    「咦?唔,嗯……到唱歌也不會吵到人的地方.」

    「我,我也——」

    呃,就說不行了.萬一試過以後完全不行怎麼辦?被發現很丟臉耶!

    「反正那兩個人都睡了,你就留在這里啦.」

    真冬的表情變得有點沮喪,但我實在不太懂她干嘛那麼在意.我背對別墅往外走,穿過了一片唧唧蟬鳴,邁步往海邊前進.

    太陽快下山時,我才回到別墅;就在我要伸手轉開門把的時候,門就打開了.千晶探出頭,以一種讓我以為她要沖過來的氣勢說著:

    「小直,你回來啦?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我肚子餓了!」

    千晶神采奕奕地把我拉進屋里.大廳里只見真冬抱著吉他坐在沙發上,一副累斃了的樣子.

    「學姊還一個人窩在房間里嗎?」

    「嗯,所以我們只好兩個人一直練習.嘿,真冬,要開始羅!」

    千晶又坐回爵士鼓中間,輕輕地轉著鼓棒.真冬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彈琴而累壞了,她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卻又無力地坐了回去.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嘛.

    不過,當我進廚房准備燉菜的時候,千晶又默默地突然打起鼓來.最初是像蚊子拍翅膀一樣小聲的腳踏鈸16連拍——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小節,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曲子了.真冬應該也在一瞬之間聽出來了吧?宛如赤腳自針山上往下跑般強烈的吉他獨奏,與千晶的節拍緊密重疊後流瀉而出.

    是He-ManwomanHater.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惡寒傳遍了整個背脊.

    只憑四個小節的鼓點就能將想法傳達給所有人,真是奇跡.支撐這個樂團即興演奏的,就是這股力量.

    千晶和真冬的演奏就像萬花筒般毫無止盡地持續推移著,剛覺得好像突然進入了費加洛婚禮的序曲,就在旋律達到頂峰時,千晶又帶進了槍與玫瑰合唱團的Paradisecity.

    我悄悄地摸了一下放在冰箱上面的那台真冬的收音機.

    真冬已經沒問題了,必須擔心為什麼要留在團里的人應該是我.在演奏的時候我大概什麼都辦不到吧?所以我只能做些自己辦得到的事.

    重錄了好幾次,也重複聽了好幾次,至于進行得是否順利,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實在沒什麼自信.

    吃過晚餐以後,千晶說要來放煙火.以置放式煙火為主的華麗煙火組合——這家伙只有在這種事情上准備特別周到.

    「別把置放式煙火拿在手上.」

    話一說完,千晶立刻嘟起嘴反駁:

    「那樣才有趣啊!」

    「你小學的時候就這樣玩,結果搞成小火災耶!」

    這可是借來的別墅,要是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

    真冬被老鼠炮嚇得差點哭出來,千晶把仙女棒一支一支地黏成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大把,等我們把所有的煙火全放完以後,已經是很晚的半夜了.

    淋浴的順序又是我排最後.洗完衣服以後,我還得去收拾放完煙火的垃圾.陽台前方的庭院還飄著一股火藥味,雖然只會出現在盛夏的夜晚,不過我有時候還滿喜歡這種味道的.

    結果最後還是沒機會讓學姊聽那卷錄音帶,錄放音機也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都是千晶啦!真是的.

    正在檢查草叢中還有沒有煙火殘骸時,突然聽見陽台那邊傳來玻璃門打開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年輕人.什麼都丟給你弄.」

    神樂坂學姊好像剛洗完澡,穿著背心配上短褲.她一邊用蓋在頭上的浴巾擦頭發,一邊在陽台欄杆上坐下.

    「浴室空出來了嗎?」

    「還沒,現在姥沢同志在里面.用完的話應該會來叫你吧?」

    在四周灑完水之後,我提著水桶走回陽台,坐在一張離學姊稍遠的椅子上.濡濕的頭發貼在敞開的胸前是怎樣!害我根本沒辦法正眼看她.然而學姊卻主動靠了過來,因為她就坐在我的旁邊,害我緊張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次的住宿集訓一直都是年輕人在照顧我們耶.」

    學姊把浴巾掛在肩上,懶懶地微笑著.因為她壓根兒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所以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別在意.我已經習慣做這些事了.」

    啊,對了,不能就這樣去睡覺.我稍微起身,從口袋里拿出錄放音機.

    「那個……剛才我在外面試著錄了一點東西.」

    「嗯?」

    「是學姊的那首曲子,雖然只有貝斯伴奏和歌聲.」

    學姊用一種看著某種耀眼事物般眼神盯著我,接下了錄放音機.一按下播放鍵就聽到帶子的轉動聲,有規律的雜音,接著是——

    海浪的聲音——還有在海浪聲之上,一陣輕柔飄逸的貝斯雙和弦.

    以搖擺的旋律彈奏出的,單純的和聲進行.

    接著是我那結結巴巴的沙啞歌聲疊了上來.

    「……我不太會唱,所以也許不太能表達出其中的語感.這是比利席翰在GREEN-TINTEDSIXTIESMND一開始的地方彈奏的部分.中聲部如果太厚重就會破壞整首歌,所以只用貝斯來刷和弦——」

    學姊的手指輕柔地貼上我的嘴唇,讓我正要呼出的一口氣又吞了回去.她以另一只手握著錄放音機,彷佛要將聲音當作觸感般體驗似的傾聽著我的歌.

    大合奏部分結束後,學姊突然站了起來,把我拉進玻璃門里.我忍不住伸手搗住臉.我果然是多管閑事嗎……這麼厲害的學姊都苦惱了半天想不出適合的編曲方式,就憑我怎麼可能想得出來呢——

    「年輕人,可以幫我倒一下帶子嗎?」

    我應了一聲,抬頭一看,學姊拿著LesPaul電吉他站在我的面前.

    「咦?」

    「我想從開頭再聽一次.」

    我呆了一會兒,直盯著學姊那雙充滿熱力的眼眸,然後趕忙按下倒帶鍵,倒轉到一開始的地方後再次按下播放鍵.

    在我的貝斯和歌聲之間,學姊穿插了幾個簡短的樂句.與其說是琶音,其實更像是沙子受到海浪沖刷時發出的呢喃.學姊的吉他旋律很自然地將貝斯斷斷續續的空白部分連接起來,繪出一道圓滑的線條.

    整首歌曲結束後,我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只聽見錄音帶不斷轉動的聲音:而這個聲音最後也隨著播放鍵跳起來的聲音而終止.錄音機一安靜下來,就只剩海浪聲和蟲鳴,以及不時自遠方經過的車輛咆哮.

    「這首歌應該由你來唱.」

    學姊喃喃地說.

    「……咦?可是……」

    「原來是這樣的歌啊……我怎麼沒注意到呢?明明就是我自己寫的啊.」

    學姊放下吉他靠在桌邊,伸出手指揉了揉眼睛後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逆光,總覺得她的眼眶有些濕潤.

    「呃……學姊?我隨便改編曲子還降調,你生氣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沒有生氣啦!啊……真是的,抱歉啦年輕人,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剛才唱那首歌的聲音跟我說話啊?安靜一下下就好.不然我會忍不住緊緊抱住你啦!」

    我立刻把話給吞了回去,只覺得喉嚨附近一下子熱了起來.

    「總而言之,這首歌是屬于你的.正式上台的時候也是你唱,可以吧?」

    學姊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我只能微微地點頭.

    我輕輕地舒了口氣,學姊的視線終于從我身上移開,還我自由.

    「為什麼我之前沒注意到呢?用我自己的聲音根本不行.等一下,該不會是我其實早就注意到了……?」

    我突然想起真冬說過的話——

    那是……所以說——真的是這樣嗎?

    「……真冬她……」

    「嗯?」學姊回過頭來,眼睛有些紅紅的.

    我到底該不該這麼問啊?這樣的想法突然掠過我的心頭,但我卻莫名地沒辦法閉上嘴巴.

    「真冬她……之前曾經這麼說過.學姊作的每一首曲子都是設定給男生唱的,真的是這樣嗎?」

    說完我抬眼看了看學姊.這一次她的臉上清楚地浮現一抹陰沉的色彩,就像下大雨之前的陰郁天空.當學姊強行地用微笑抹去這股陰霾後,用呢喃似的聲音開口了:

    「那個女孩真敏銳啊.」

    學姊淡淡地笑著,抬頭仰望沒入一片星海的夜空.

    「在我加入的第三個樂團里曾經有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他會是我的保羅麥卡尼,只不過——是我弄錯了.」

    忘了是什麼時候,學姊曾經這麼說過——約翰藍儂的身體里有個堪稱是他半個人的保羅麥卡尼.同樣地,她也在找尋屬于自己的保羅.

    過去曾有一個人站在學姊身邊——一個男人.也就是說,學姊如今寫歌的時候還困在那個人的聲音里嗎?

    「算了,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了.每一個人都會慢慢從我身邊離開.」

    學姊交握著裸露的上臂喃喃自語,那時我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氣而顫抖.學姊的側臉看來好像籠罩著一大片烏云.

    每個人都會離開,學姊待過的樂團也都消失了.學姊半開玩笑地把這些事說得洋洋得意,好像她一點也不在乎.

    不過,如果真的不在乎——

    就不會露出這種表情吧?

    「……別擔心啦.」

    聽到我這麼說,學姊慢慢地把臉轉向我.她的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玻璃.

    「這次應該沒問題,不會消失的.因為這個樂團是學姊自己召集的啊!」

    「是這樣沒錯,只是……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了,反而有點令人害怕.一想到伙伴終究會一一離去,又要孤單一人的時候,就覺得不安.明明只要不去想就沒事了,不過我卻已經知道了.人會很輕易地,非常輕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然後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的事情一直重演,所以……」

    「學……姊……?」

    神樂坂學姊靜靜地把手放在桌子上那台沉默的錄音機上,她的手似乎正微微地顫抖著.

    「所以我決定不要一直停駐不前.不管是住宿集訓或是上台演唱都擅自做決定,不管什麼事都要早一步采取行動……為了不在任何偶然的瞬間從美夢中醒來.」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人會突然地在某一天輕易地消失,這種事我也知道.我的一個親人也在我六歲的時候消失了,還有一個和我懷著相同的不安,過去曾是我父親的男人也被留在同一個家里.

    即使如此,我也已經想不出任何可以對學姊說的話了.如果那股總是自信滿滿地拉著我們向前的能量只是虛張聲勢和演技,那麼學姊完成這些事的力量本身實在是悲哀得無可救藥.

    「真是不可思議啊……」學姊臉上浮現的笑容就像昭告黎明即將到來的微白天空.「我居然都說出來了呢,也許是因為放心了吧.說不定這次真的沒問題喔.」

    「應該……沒問題啦.」

    我只能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嗯,沒錯.我想我大概已經找到只屬于我的保羅了.」

    那個站在學姊身邊的人……

    了……你是說……真冬嗎?」

    結果學姊一直盯著我的嘴巴,一抹實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的微妙表情掠過她的臉龐.

    那樣的表情最後轉化為傻眼.

    「相原同志總說你白癡啊反應遲鈍的……」

    居然到處說我壞話,那家伙真是……唔,不對,我剛剛……說了什麼白癡的話嗎?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生耶!該說你敏銳還是遲鈍呢?你該不是假裝不知道吧?」

    「呃,對不起,你是說——」

    「保羅麥卡尼是『貝斯手』吧?」

    「……啊!」

    學姊的話不斷地在我腦中盤旋.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學姊手心的溫度覆在我放在桌上的手,我才終于搞懂.

    「呃,那個……不,不過……」

    「下過——什麼?」

    學姊把臉湊了過來.神樂坂學姊的笑容逐漸回複平時的游刀有余,反而是我好像被什麼吸走了能量般狼狽不堪.

    「可,可是我貝斯彈得不好……」

    「嗯,這我知道.為了成為我的支柱,你還得多練習.」

    「我也不像學姊那麼會作曲……」

    「把我寫的旋律搶走以後還徹頭徹尾地改成自己的東西,這樣你還敢說啊?」

    「嗚……可,可是……」

    為什麼我會被逼入絕境呢?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可是,我應該是書記之類的嗎?自吹自擂我是還行啦,不過……我只有在拉真冬進樂團這件事上有所貢獻,之後就……」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一開始就把焦點放在你身上.」

    是這樣沒錯啦……

    學姊覆在我緊握拳頭的手掌悄悄地加重了力道.

    「我可是從令尊寫的上百篇評論之中找到你耶?如果這還稱不上特別,那麼這世上的所有邂逅都不過只是小小的交通意外了.」

    學姊就在我身旁一直盯著我說話,我的心跳越來越快了.

    「讓你負責邀姥沢真冬加入也許只是我的藉口.事實上就算由我直接出面也總有辦法做到,只是我想讓你來做.我現在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吧?」

    我當然明白.如果不是為了把真冬拉進民音社才利用我——而是正好相反……?不對啊,可是……這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是認真的啦,神樂坂學姊的臉近得快要碰到我鼻尖,表情也完全變回平常那個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謀士,搞不好連剛才的眼淚全都是演出來的!腦袋里一團混亂的我已經無法將視線從學姊的嘴唇上移開了.

    「你是……認真的嗎?」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我不管什麼時候都很認真.」

    學姊甜膩的呢喃.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學姊身後傳來「喀噠」一聲.

    我以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的猛烈之勢退開學姊身邊,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因為看到玻璃門後有個白色的人影.那個人影放棄關上喀噠喀噠地卡在半開狀態的玻璃門,搖曳著一頭栗子色長發正要回到大廳.

    是真冬.

    我撞開椅子迅速穿過陽台,側身鑽進玻璃門開啟縫隙之間.當時的我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真冬?」

    當我這麼一喊,穿著睡衣的背影在螺旋樓梯上停下了腳步.

    「……浴室空出來了,去用吧.」

    聲音聽起來很生硬.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為什麼?她剛剛一直在聽我和學姊對話嗎?她聽到哪里了?

    「那個……真冬——」

    舌頭在嘴巴里空轉.這樣叫住她好嗎?我不知道,只覺得有刺骨的冷空氣吹拂著我的臉龐.她在生氣嗎?為什麼生氣呢?

    「原來……我只是藉口.」

    「……咦?」

    「沒事.」

    真冬跑上樓梯後直接沖進寢室,用力甩上房門,回首還嗡嗡地回蕩在大廳挑高的天花板.

    我只能站在大廳的爵士鼓旁,呆呆地抬頭望著吞沒真冬之後靜默不語的房門.

    隔壁的房門開了一個小縫,露出千晶睡眼惺忪的臉龐.

    「什麼事啊?怎麼了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無法直視千晶,只好一直讓視線停留在真冬的房門上.

    盡管背後傳來腳步聲和強行關上玻璃門發出的摩擦聲,我卻一直站在原地遲遲無法回頭.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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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6:00 |只看該作者
7.關住自己的地方

    隔天早上都快十點了,也沒看見真冬從房間里出來.

    「好像起床了喔,剛剛聽到換衣服的聲音.」

    學姊一臉沉著地說道.是說……你和她中間還隔了一個房間耶!說是順風耳也太誇張了吧?

    「就算身處校舍的兩端,只要是可愛女生更衣的聲音我都聽得到唷!」

    「夠了!學姊你平常不去上課淨做這種事啊?」

    聽到千晶氣鼓鼓地這麼說,學姊很傷心地將視線往下移.

    「可是……重要的時刻總會漏聽.就像那個時候,如果注意到洗完澡的姥沢同志……」

    那個時候?那時候學姊也無心顧及其他了吧……

    何況當時的我明明面對大廳,直到玻璃門發出聲音前也沒察覺真冬在那里啊!搞得好像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我明明沒做什麼會讓真冬生氣的事啊!應該沒有吧?

    「為什麼真冬會氣成那樣呢?」

    千晶一邊調整小鼓的鼓皮松緊度,一邊輪番瞪著我和學姊.

    「要是生氣的話還比較好辦吧?我想……那恐怕不是生氣.」

    學姊微微歪了歪頭,接著歎了口氣.她似乎不怎麼困擾,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著急,感覺實在很不安.

    早餐吃過飯團後,我決定到二樓看看.敲了敲房門……沒回應.

    「……真冬?我把早餐拿來了.」

    門的另一端有人的感覺,只是沒有任何回應.

    那時候……真冬是這麼說的——

    『原來我……只是藉口.』

    也就是說她至少聽到學姊最後那席話了.然後……她以為自己是學姊強拉我入社的藉口——不,等一下,並不是這樣.

    「真冬,開門啦!我們好好聊聊啊.」

    繼續這樣下去,真冬或許會一直往壞處想.

    寢室的門一直沒開,我只好放棄,捧著裝了飯團的盤子回樓下.

    「真冬還好嗎?」千晶說道,我搖了搖頭.

    「沒辦法了,我們練習吧.」學姊這麼說時,已經把效果器接上她的LesPaul吉他,做好萬全准備了.

    總覺得……這個人好像完全不擔心真冬耶,是我多心了嗎?

    「學姊不擔心真冬嗎?」

    千晶皺著眉.

    「當然擔心啊,擔心到身體就像快裂開一樣,但是……我知道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

    「真是的!」

    這次換千晶跑上二樓.

    「真冬,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不是小直那個笨蛋又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千晶的聲音傳了過來,明明是她常拿來調侃我的玩笑話,這時聽起來卻像什麼東西插在肋骨間一樣不舒服.

    最後,千晶還是垂頭喪氣地回到樓下.

    「她連一聲都不吭.」

    千晶坐在爵士鼓的椅子上,對著腳踏鈸歎了口氣.

    「住宿集訓今天就要結束了耶……」

    「弘志來接我們之前,還有一些時間唷……」

    學姊說完便錚地一聲撥了她的LesPaul吉他弦.或許是我多心了,總覺得聽到她吐出了很冷淡的話語.

    「……練習哪首呢?又是老鷹合唱團的歌嗎……因為真冬不在?」

    「不是喔,練新歌.」

    學姊看了我一眼.昨天的……那首曲子嗎?

    千晶和學姊討論起鼓的加入方式,我卻始終提不起勁動手彈奏貝斯.因為今天是我們第一次團練這首歌,如果就這樣繼續下去,在沒有真冬的情況下編起這首曲子——

    真冬的存在價值可能會就此消失.

    我突然捂住嘴巴想起一件事……

    讓真冬不安的……就是這件事嗎?她老是說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的理由.若真是如此……

    「年輕人?」

    「……嗯,啊?」

    因為學姊呼喚,我把頭抬了起來.

    「前奏部分先全體合奏,磅——地盛大演奏四小節,B段也以相同的和弦進行……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學姊輕撥吉他示范給我看.

    「接著鈸的聲音漸弱,跟你昨天錄的那段前奏連接在一起,第一次重複的時候吉他不會跟進唷,OK?」

    我生硬地點了點頭.

    真冬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聽這首歌的呢?

    編曲遲遲無法定案,這時千晶竟然提議:「不加入鼓如何?」我並非不能理解千晶的想法,但背景若只有學姊的吉他也太單薄了:不過既然三人合奏也不可行——

    學姊突然間雙手一擺,制止了我們的彈奏,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彈一開始的前奏了,千晶的鼓棒自鈸面上滑下,整個大廳充滿了令人不舒服的摩擦聲.

    「怎麼……了嗎?」

    「姥沢同志出去了.」

    「啊?」

    我抬頭望向突出于挑高空間的二樓走廊看去,出去了?房門打開的話再怎麼樣都應該會注意到才對啊?

    「從窗戶出去的,真是亂來.」學姊迅速調降擴大機的音量並關上電源,接著幾乎是把吉他丟在沙發上之後,自大門飛奔了出去.

    從窗戶出去的?房間另一邊靠近窗戶的地方的確有樹,所以也不是不能沿著樹干爬下去,問題是……真的嗎?千晶搶在我之前沖到樓梯邊,兩人二叫一後快步爬上二樓,踩得螺旋梯吱嘎作響.千晶打開了真冬寢室的門,房間里不見人影,床上還擺著攤開的行李袋,敞開的窗戶外是一重重隨風搖曳的綠林.

    千晶氣餒地背靠在門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手指都不能動了還做這麼危險的事啊……」

    我一時之間莫名無力,滑坐在走廊扶手上伸直了腳.

    真冬究竟打算去哪里呢?而且還光腳跑出去?真是的……

    又什麼都不說就消失了嗎?

    「幸好學姊發現了啊……」

    千晶看著敞開的窗戶喃喃說道.

    那個人大概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擔心著真冬——所以才一直演奏新歌吧?因為那首歌的曲調最安靜,也最容易聽到二樓的動靜.

    真的多虧她發現了——而我卻什麼都沒發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告訴我嗎?」

    聽到千晶的話,把臉埋進膝蓋間的我才緩緩抬起頭.

    千晶咬著下唇,一臉懇切地直盯著我看.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啊.」

    「小直怎麼老是這樣啊!」

    「對不起.」

    不過……這又該從何說起才好呢?總覺得就算對象是千晶,也不能把學姊心中最幽暗的部分說出來.

    「真冬好像……覺得這個樂團里沒有自己也無所謂.」

    「嗯,這我知道.」

    「然後……昨天,我想她聽到了我跟學姊之間的對話……吧?」

    我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一向千晶細訴,為了不讓她發覺學姊過去的傷痛,也特別注意自己的措辭.

    「這麼說來,學姊是為了接近小直才利用真冬嗎?」

    「不,就說不是這樣啦.」

    真冬的想法大概也跟千晶一樣吧.

    「學姊本來就想邀真冬入社,只是藉由我做了她也可以辦到的事情.」

    如果套用千晶大剌刺的說法就是——學姊為了拉真冬入社而利用了我,接著也為了邀我入社而利用了我.

    其實真冬根本不必想太多,如果我能對她說清楚就好了.

    「我想真冬大概也知道吧?」

    「……啊?」

    「所以跟她說清楚也沒用,因為那並不重要.」

    我看著千晶的側臉.她的側臉之後——窗外樹梢的葉子迎風搖曳,輕輕摩擦,葉子間的縫隙把陽光切成一道一道的.

    「真冬之所以待在我們團里,是因為小直喔!你明白嗎?」

    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關于這個……我也從真冬那里聽說過,她說因為學姊邀我入團,所以她也一起來了.然而千晶表情有點哀傷地搖了搖頭.

    「嗯……小直大概還是不明白吧.」

    「……不明白什麼?」

    「自己仔細想想,自己發現吧!你不自己想清楚,我也會很困擾.」

    我正想繼續問下去,大門那邊忽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有人在敲門.我彈起來似的起身跑下樓梯.

    一打開大門就看到學姊累垮了的臉,肩上則是因為筋疲力竭而閉著眼,臉色鐵青的真冬.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背著真冬的學姊仿佛把身體塞進來般拖著身子走進別墅.

    「她倒在地上,大概是貧血吧?相原同志,把沙發上的空間騰出來.」

    千晶急急忙忙移開吉他後,學姊把真冬小小的身體橫放在沙發上,又拿靠墊墊在她腳下,好讓頭的位置比腳低,最後松開真冬的衣領.

    「年輕人,冰箱里有紅茶吧?加點砂糖再用微波爐溫熱後拿過來.」

    「啊,好,好的.」

    我拿著裝了紅茶的杯子從廚房走回來時,真冬的眼睛恰巧微微睜了開來,但臉色還是很差.學姊在真冬的臉頰旁蹲了下來,千晶則從沙發靠背那兒偷瞄真冬的臉.

    「你沒吃早餐就到處亂跑吧?」

    學姊溫柔地說著,並輕輕撫摸真冬的臉頰.

    「喝得下嗎?喝一點會比較舒服.」

    學姊從我手里接過的杯子,才拿近真冬的臉,她就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于是學姊慢慢把杯子就口,含了口紅茶後,突然往真冬的嘴唇——喂!給我等一下!

    「……嗯,唔嗯!」

    手腕被抓住,肩膀也被壓著的真冬只好接受學姊的喂食,還發出鼻音……哇!雖然心里覺得這一幕看不得,我還是盯著真冬直到她咕嚕咕嚕地吞下紅茶.

    「呼……」

    學姊濕潤的嘴唇離開了真冬,她舔了舔嘴唇後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謝謝招待!」

    「什麼謝謝招待啊!都這種時候了你到底想些什麼啊!」

    我不假思索地開口吐槽,千晶則用手遮住羞紅的臉.

    「抱歉啊,終于等到好機會了嘛!」

    「夠了,學姊是笨蛋!」千晶大叫.

    真冬滿臉通紅,轉過身去把臉埋在沙發的靠背里.

    「情況緊急嘛……不得已只好這麼做了.」

    這,這個人實在是……我已經想不出可以罵她的話了.

    「姥沢同志,別在意.就當作被流浪狗咬了一口然後忘掉吧!」

    「咬人的當事人還有臉說這種話!」

    「哎呀,忘記的話說不定還會有下次喔!」

    「你檢點一點!」

    看到我激動成這樣,學姊站起身摸了摸我的頭.她該不會是為了緩和氣氛才故意開這種玩笑吧?還是說她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光是想就覺得好累……

    就在這時,鋼琴上的手機響了,是學姊的電話.

    「……喂……嗯?啊,嗯.謝謝,我知道了……嗯,那等會見.」

    啪地關掉手機之後,學姊回頭看了看大廳.

    「弘志差不多要過來接我們了,他剛剛才下交流道.」

    我和千晶對看了一眼,接著望向真冬.

    「收拾收拾,打掃一下大廳吧!姥沢同志就先休息一會兒,年輕人去做便當.弘志大概也還沒吃飯吧?看來是沒辦法太悠閑了,就在車上吃吧.」

    學姊把吉他收進琴盒里,接著收拾腳架.

    千晶的視線落在真冬栗子色的頭發上,隔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爵士鼓那邊開始收起鈸.

    終于……要結束了嗎,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又看了真冬的背影一眼,一點也不結實的纖細身軀一動也不動.

    結果我什麼也沒能對她說,我和真冬仍舊溝通不良.

    可是……就算有言語上的溝通就沒問題了嗎?千晶是這麼說的——真冬應該也知道,因為那並不重要.

    這麼說來,只是因為我沒發現嗎?

    聽見大門口傳來引擎聲,已經是中午過後的事了.

    「嗯?大家沒怎麼曬黑呢?」

    弘志哥從休旅車的駕駛座探出臉來.

    「我們是來練團的呀,不光是來游泳而已.」

    學姐邊從露台搬出爵士鼓邊回答.真冬還躺在沙發上,千晶從寢室里拿出真冬的行李,我則順手將其他三人的行李一起放進休旅車.正要再進去拿行李的時候,弘志哥揪住了我的衣領.

    「有……有什麼事嗎?」

    「小子,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他看起來不太像在開玩笑,反而讓我驚慌失措了起來.

    「呃,怎……怎麼會這麼問?」

    「氣氛怪怪的,連響子都變得很老實.」

    好敏感的人啊……不愧是跟神樂坂學姊認識很久的人(應該是吧).

    「就……起了點爭執.」

    「畢竟就只有你一個男生嘛!我本來就想過這樣或許不太好.」

    「那個……事情應該不是弘志哥想的那樣……吧?」

    「真的沒發生那種事?三天兩夜耶?」

    弘志哥搭著我的肩,小聲問道.

    「什……什麼事都沒發生.」那種事……大概……是在說那件事吧?

    「這樣反而不好吧?不正常喔!」

    我越來越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了.

    正要走進別墅就在大門口差點撞上抱著落地鼓的真冬.她才剛醒過來嗎?臉色還很難看.

    「你躺著休息比較好吧?」

    我正要伸手替她搬行李,她卻無言地搖了搖頭.右手手指不能動還要搬這麼大的東西,應該很危險吧……真的不要緊嗎?

    最後確認門窗都已關好,斷路器關上,我才鎖上門然後把鑰匙交給弘志哥.這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天空布滿了云朵,所以還滿涼爽的.

    休旅車的後座上,千晶和學姊兩個人中間夾著真冬先坐進去了,所以我便拿著便當坐到副駕駛座上.

    「弘志,這別墅不錯喔.」

    休旅車穿過樹林開上車道後,學姊在我腦袋後面對弘志哥這麼說.

    「明年我還想再來呢!我們四個人一起.」

    我們四個人一起——明年也要來.這句話滲進了我心底的某個地方.

    「別墅借你們是沒什麼關系,不過別再找我當司機啦.回去之後還得馬上趕去錄音室呢,我可沒有很閑啊!」

    「你去拜托別人來代替你就好了啊.」

    「誰要讓我拜托啊!」

    弘志哥用力踩下油門,一股令人心曠神恰的風從開著的車窗吹了進來.閃閃發光的地平線在林木之間若隱若現.

    「接送三個高中女生耶!這種事怎麼可能拜托別人做啊.萬一出事該怎麼辦?是說能和三個女生共處一室卻什麼事也沒發生,也太『沒用』了吧?」

    總覺得言外之意有責備我的意思.被發現了嗎?弘志哥瞥了我一眼,然後晃著肩膀笑了起來.因為他打開了汽車音響,這個話題也就這麼結束了.

    喇叭里傳出電子琴廉價卻溫暖的音色,其中穿插著吉他清音——是克魯小丑樂團演唱的HomeSweetHome.

    弘志哥大大地轉了一下方向盤.左手邊的樹林在彎道轉角消失,眼前出現一片大海,彷佛在與我們作最後的告別.

    到家的時候,大概是四點左右.弘志哥特地把我們一一送回家中,最後真冬和學姊已經不在車上,只剩下我和千晶.

    「啊,我們兩個在這里下車就可以了.我們住得很近.」千晶邊說邊從行李箱拉出行李.

    「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送我們回家.」

    「剛好順路,沒什麼大不了啦!反正我還要去東京一趟.」弘志哥摘下太陽眼鏡露出苦笑.真是辛苦他了,明明只是打賭賭輸了而已.

    「濱坂大哥,這次的現場演唱你會去吧?」

    已經下車的千晶把臉湊進駕駛座的車窗這麼問.

    「現場演唱?我們不是一起表演……啊,你是說憂郁變色龍的現場演唱會嗎?」

    「沒錯!票我已經買好了.前天跟你見面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呢!」

    千晶……是他的粉絲嗎?最近不太熱衷于聽音樂,所以我完全不知道.

    「我會讓你從舞台就能發現我的.對了,我會把毛巾丟上台,你要給我好好接住喔!」

    「嗯!」

    「在Livehouse演唱時也請多指教啦!啊,排練的時候還會見面嘛?」

    弘志哥的目光從千晶身上移向我.

    「實在非常感謝你,總覺得有點抬不起頭來.」

    「算了啦!」弘志哥在我肩膀上槌了幾下.

    「能聽到響子在我眼前唱歌,這已經很劃算了.」

    我目送休旅車的背影離去,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人和神樂坂學姊之間到底是什關系呢?他似乎比我們更了解學姊的事,應該和學姊之前隸屬的樂團有什麼關系吧?

    「小直,那我先回去羅!」

    千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

    「嗯,應該是下禮拜一吧?那就學校見羅!」

    「啊……嗯,嗯.」

    即使在暑假期間,學校平日也有開放,所以可以使用社團教室.現場演唱快到了啊……

    「你要好好反省喔!」

    千晶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跑過十字路口轉角看不見人影了.

    反省……我好像不反省不行啊?不過我根本不知道要反省什麼,這就是最先要反省的點吧.

    一打開大門,唱片堆成的山已經化成土石流,差點把我給沖出去.我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盒子,腳底有一種喀喳喀喳的觸感,只是我沒力氣再把它們重新堆好,于是像游泳一樣爬上走廊,脫下鞋子.

    「我回來了……」

    洗手間里該洗的衣物已經堆成一座小山,看起來像是某種詭異的還跡.我明明只離開家兩天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廚房一定更恐怖,我還是不要看好了.

    正奇怪一打開門時怎麼沒聽到音樂,原來哲朗正在客廳沙發上睡午覺.還真是享受啊.

    那天晚上洗完澡後,我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和手機大眼瞪小眼,煩惱了許久.

    現在我已經知道真冬的手機號碼了,隨時都可以打給她.

    既然如此,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打給她呢?

    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例如貧血已經不要緊了嗎之類的.而且我還沒告訴真冬新歌的事,還有——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下通話鍵了.

    我將手機話筒貼在耳邊,只聽到撥號聲響了好幾回.正當我放棄打算掛掉電話的時候,突然聽到啵的一聲,接著是一陣輕微的呼吸聲輕拂著我的耳朵.

    『……喂?』

    真冬的聲音很模糊,就像從游泳池底傳來的一樣,話筒另一端遠遠傳來的狗叫聲還比她的聲音清楚.我的腦海中浮現把手機丟到腳下,頭埋在枕頭里喃喃自語的真冬.

    「呃,那個……你的身體還好吧?」

    『……已經沒事了.』

    好冷漠的回答.

    「是喔……可是你便當一口都沒吃耶?」

    『剛剛晚餐的時候吃了一點.』

    「你爸爸……人在波士頓嗎?」

    『是啊,暫時不會回來.』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隔著通話雜音的沉默就這麼持續下去,居然連屋外汽車排氣管的聲音都聽得到.這誇張的收音性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總覺得沉默更加沉重了.

    「——我說啊……」『——那個……』

    我們的聲音疊在一起,之後又陷入無話可說的局面.我到底在干嘛啊?認真點啊!不是已經有痛切的自覺了嗎?我們之間太缺乏溝通了.

    「……關于昨天的事……」

    我終于說出口了.

    「……昨天晚上的事.我想好好跟你談談,就是學姊說過的那些.」

    電話另一頭真冬的呼吸有了些微的改變.

    「你都——聽到了吧?是從哪個部分開始聽的呢?」

    如果真冬不回答,我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沒意義.我望著放在地板上的登山包,一直等待.

    『響子她……』真冬用沙啞的聲音說:『她說……一開始就在注意你了.那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是因為……」

    我用手指按著眼皮,稍稍想了一會兒.這算什麼重要的事嗎?我根本搞不懂.總而言之,我只能從頭開始說明——我偶爾會幫哲朗代寫評論的事,神樂坂學姊光是讀這些評論就發現不對勁,然後發現是我代筆的事.

    『響子她……竟然發現了這些事.』

    我都說完了以後,真冬接著開口了.

    『如果換成是我……一定辦不到.』

    辦不到才是正常的,是那個人比較奇怪吧.

    「你在說什麼啊?那是她……」

    『響子一直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吧?然後為了讓你加入社團,才把我拉進去.』

    「並不是這樣!」我的聲調有點上揚.「學姊也一直注意著你,一開始就打算邀你加入樂團的.我沒有騙你.因為我曾經聽學姊說過,五月的某個下雨天,她待在校舍屋頂時聽到中庭傳來吉他的聲音.平均律練習曲集第二冊,跳過賦格只彈前奏曲的部分——你還記得嗎?那是學姊第一次注意到你,就對你……」

    「這我知道.』

    真冬突然打斷我激動的說明.

    『我知道,響子她……是真的喜歡我.因為她那種人不會說謊.』

    「嗯.所以啦……」

    『不過,我根本不在乎那種事.』

    「為什麼?」

    『對不起.這不是響子的錯,也不是因為你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從來沒想過要加入樂團,也完全不了解搖滾樂.雖然千晶說這樣沒關系,不過……不過我還是……』

    ……啜泣聲?

    「我知道自己還是不行.昨晚……我就知道了.因為……如果沒有你,樂團對我來說就什麼都不是了.對樂團而言,我的存在也是一樣……」

    「我——不會離開樂團啦.你在說什麼啊?」

    當時學姊說過的話又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人會很輕易,真的很輕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那樣啦……』

    真冬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你還有響子,對吧?即使……即使沒有我——』

    之後的話語仿佛被某處的黑暗給吞噬殆盡.而那句話最後的部分,終于刺進了我的胸膛.

    『……對不起.』

    真冬掛掉電話以後,我總覺得她的聲音似乎還殘留在耳邊.稍微動一下肩膀,彷佛就可以感覺到她那柔順的栗子色長發.

    我還有學姊……那是什麼意思啊?她到底在說什麼?

    「就算沒有我——」她是這麼說的.結果,問題就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樣才會陷入那個地方.不過,我終于明白真冬目前處在什麼境地,也知道她把自己關在什麼樣的地方了.

    還有——我們之間欠缺的不只是言語上的溝通.

    那麼……我們之間到底缺少了什麼呢?今後我又該怎麼辦呢?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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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6:34 |只看該作者
8.地球的另一邊

    隔周的禮拜一,我和千晶約好在車站集合,再一起去學校.暑假期間值日的老師有時候不會太早到學校,就算想利用早晨練習也借不到鑰匙.所以千晶只好配合我這個賴床成性的家伙,約了較晚的時間.

    這天早上,教職員辦公室的鑰匙箱里也找不到我們社團練習室的鑰匙.

    「……被學姊拿走了吧?」

    「應該是學姊吧……」

    我和千晶相互確認了一番.周末時我們分別打了好幾通電話給真冬,但她一通也沒有接.

    我倆一起走向校舍後方,剛打開練習室的門,一陣激昂的鋼琴樂句便迎面撲來,令我忍不住搗住了臉龐.

    就在狹窄教室的正中央——我彷佛又看到那架平台鋼琴,以及鋼琴後隨著節拍搖曳的栗子色長發——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的幻影.教室內只見擠在一起的爵士鼓組蹲踞在幽暗的深處,左手邊的迷你音響之前,還有一個編著辮子的黑發背影.

    神樂坂學姊坐在圓凳上聆聽著鋼琴曲,整個人幾乎要趴到喇叭上了.由于她沒有開冷氣,整個室內都籠罩在一股蒸騰的熱氣之中.

    這——這首曲子是——

    「……嗯?早啊,各位同志.」

    回過頭的學姊看起來已經累到極點,卻仍對著我們露出笑容.千晶推開呆站在原地的我進入教室,在爵士鼓組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學姊,你還好吧?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耶……」

    「嗯.我昨天整晚沒睡一直在聽這首曲子,根本沒時間放心休息啊!」

    別一直聽不就好了?我關上門跟著走進教室,並打開了冷氣.

    「這是哪一首曲子?好厲害喔……真的是人類彈出來的嗎?」

    「這首曲子叫伊斯拉芙,是世界上最難的鋼琴曲.」

    「是喔……」

    可是那真的是真冬彈的嗎?她應該沒有發過那首曲子才對啊!

    「這是真冬彈的吧?你是從哪里弄來的啊?」

    「年輕人,只要是姥沢同志演奏的音樂,你真的馬上就聽得出來呢!」

    因為沒有其他人會用這種方式彈啊!雖然這不是我聽過的伊斯拉美中彈得最快的版本,不過……總之她就是能在節奏毫無失誤的情況下,讓人清楚地聽出左手演奏部分上下移動的聲音——畢竟伊斯拉美是首舞曲,或許她這麼彈才是對的.

    「這可是尚未發表的錄音喔!我昨晚潛入姥沢同志家中弄到手的.」

    「你到底干了什麼好事啊!」這已經是毫無藉口可言的犯罪事實了吧?

    「這可不是偷來的喔!我已經是第二次潛入姥沢同志家,這次終于順利找到她的房間啦.只是沒想到她發現我後一怒之下竟拿起這卷錄音帶丟了過來!聽鋼琴曲的時候被別人看到似乎令她很不高興,所以我也沒說什麼就趕快逃離了.」

    「學姊,萬一你被關進監獄,我會帶補品去探望你的.」千晶的眼眶都濕了.

    「謝謝你.在我服刑的這段期間,你可別愛上其他人喔!」

    「嗯!」

    「一點也不好笑!不要再要寶了,小心我真的叫警察來!」

    「唉,年輕人真是一點詩情也沒有啊……」

    這跟有沒有詩情沒關系吧!結果學姊完全無視于我的抗議,自顧自地拿起還接在擴大機上的吉他,以靜音後幾乎聽不出音准的吉他切音輕輕地附和著喇叭中真冬連續敲擊出的和弦——那是令人聽到後身體會跟著蠢蠢欲動的聲音.

    錚——一陣沉重的聲音響起,然後是細碎而短促的三連音;接著千晶的鼓聲也跟了進來,起初是側鈸和小鼓含蓄的節拍.隨著鋼琴旋律進入高潮,學姊的吉他也嘶吼著與其呼應:爵士鼓則隨之變化成以落地鼓為主的熱情節奏.

    原來如此,這樣聽起來的確很有高加索地區民族舞蹈的感覺,十分熱情但有點土.我卸下肩上的貝斯琴盒靠在牆邊,然後一屁股坐在地板的座墊上.只要放著這個樂團的團員不管,她們就可以連續好幾個小時不間斷地即興演奏——除了我以外.不過目前這個情況……可以把真冬也算在內嗎?這實在是個令我難以涉足的領域,這些人都不會累嗎?

    算了,反正是跟著真冬錄下的伊斯拉美演奏,總會有結束的時候吧.我邊想邊呆呆地聆聽著,曲子輕盈地跳過了中間和緩的段落(那可是我最愛的一段啊),直接進入了後半段,然後又重頭開始.等,等一下?這首曲子不是這樣的吧?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完沒了的啊?」

    我不禁猛然起身打斷了學姊和千晶的演奏.停下動作的千晶漲紅了臉瞪著我,學姊卻笑了笑關掉了迷你音響.

    「我昨天回家後整晚沒睡,把這首曲子重新取樣之後剪貼了一下,然後讓它不斷重複.這麼一來就可以當作狄斯可舞曲用啦!姥沢同志演奏的曲子節拍都很鮮明,很適合這樣用啊!」

    「你就別搞這些東西,好好睡覺吧?臉色很差耶!」

    「結果根本沒能跟姥沢同志好好談清楚,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我再次無力地坐回放在地板的座墊上.

    這麼說來,集訓之後有和真冬說上話的……好像只有我一個啊?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明明剩下不到一個禮拜就要現場演唱了……」

    正式表演時間是這個禮拜六.再這麼下去——

    「姥沢同志根本還沒碰那首新歌啊……總之我們先把它錄起來吧!喂,年輕人,該准備一下了,」

    「……啊,嗯.」

    結果我們光錄那一首歌就耗掉了一整天.因為真冬沒出現,也沒辦法確定編曲方式;光是嘗試幾種不同的編排,就把一卷三十分鍾的錄音帶錄滿了.

    「我拿去給她好了.」千晶說道.「這是要錄給真冬的,對吧?」

    「你要拿去嗎?她家除了警備人員之外院子里還有兩只杜賓狗,還是從下水道之類的潛進去比較安全喔!」

    「你真是的!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拜訪人家嗎?」

    「喏,這是Livehouse的地圖.禮拜五有表演前一天的彩排,記得叫她一定要來喔!」

    學姊完全無視于我的存在,徑自把錄音帶,樂譜和Livehouse的宣傳單交給了千晶.而千晶則一直盯著傳單上的Livehouse地圖.

    「所以……到禮拜五之前,她可能一次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嗯……非常可能.」

    「怎麼可以這樣!」

    別說彩排了,她可能連正式表演都不會出現——其實我們三個人心里都有數,只不過大家都絕口不提這個可能罷了.

    我是不是也該跟著去呢?或許拜托千晶一個人去比較好吧……總覺得好像是我惹真冬生氣的.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千晶便糾住了我的衣領:「喂,小直也要跟我一起去喔!」

    「唔……嗯……」

    「你不想去嗎?」

    「只是覺得……去了她可能不肯見我吧?」

    「為什麼?」

    「總覺得我好像哪里又惹到她……大概被討厭了吧?」

    「學姊,我可以揍這個家伙嗎?」

    「要是揍他就能治好遲鈍的毛病,那心理學家都要回家吃自己了.年輕人,你就別羅哩八唆的,老實跟著去不就好了?反正你剛好也有藉口去找姥沢同志啊!」

    學姊瞥了教室角落一眼,我也隨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

    制物架的最下層塞著我的登山包,包包上則掛著我跟真冬借來卻一直沒還她的錄音機.集訓結束後就一直掛在那里沒拿下來.

    「說得……也是……」

    一直待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我只好走過去把登山包拿了起來.

    離真冬家最近的車站雖然也位于市內的邊緣地區,但由于是JR和民營電鐵的轉乘站,所以有不少乘客在此上下車,車站前還有紅磚休閑步道和拱廊式的商店街,而我也為了逛書店而來過這里幾次.不過一離開車站一百公尺左右,路上就看不到什麼行人,只見路邊的房舍漸漸消融在黃昏的暮色里.

    盡管我們抱著可能會迷路的覺悟,結果卻只是白擔心一場.因為真冬家實在有夠大,根本用不著對照地址上的門牌號碼就看到了.

    起初還以為是某個四周種滿針葉樹的公園——但千晶以記錄在手機中的地址對照過附近的電線杆標示後,便說:「嗯,好像就是這里了.」我們好不容易在並排的樹木間找到裝有倒刺的黑色大拱門,拱門內側只看見一座有如美術館的建築物聳立其中.原來干燒蝦仁這麼有錢啊……?

    「啊,院子里真的有狗耶!杜賓狗還挺可愛的嘛?你看,它們在看這里耶!」

    千晶把手伸進大門的欄杆之間,朝著蹲踞在花圃旁的黑影猛揮.你到底是來干嘛的啊?

    然後我們在門柱旁發現了對講機的按鈕.

    「按了之後狗狗會不會突然齜牙咧嘴地往這邊撲過來啊?」千晶這麼問我.

    「怎麼可能!」

    話雖如此,我們還是遲遲不敢伸手去按對講機.如果真冬突然出來應門怎麼辦?我還沒做好心理准備,也不知道見了她到底要說什麼才好.

    「嘿!」結果是千晶按下了對講機.總覺得院子里狗兒的黑色身影似乎動了一下,讓我不自覺地躲到了門柱後面.

    等了一陣子後,對講機中傳出女人的聲音.

    『……喂,請問是哪位?』

    這——不是真冬的聲音,而是一個更為成熟的女聲.

    「呃……那個……嗯……」

    千晶一把推開我的臉,湊近對講機旁:

    「你好,敝姓相原,是真冬同學就讀的高中……社團的同學.因為她今天沒有來參加練習,不曉得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來探望她.剛好也有東西要交給她.」

    看著千晶流暢且毫不結巴地講完,不禁讓我有些佩服.雖說來探望真冬是瞎掰的,不過的確有東西要交給她,對方也許會讓我們進去——這或許是千晶以自己的方式見機行事吧.而我在這里又做了些什麼呢?得振作點才行啊!

    『請稍等一下.』

    女子這麼說完後,對講機便沉默了下來.

    「真冬會出來嗎?」千晶喃喃地念著.

    「不知道.」

    話說回來,剛才並沒有提到我的名字,那麼說不定……

    我在門柱底下蹲坐下來,明明太陽已經開始西沉,柏油路面還是熱得燙人.

    突然聽到有人踏著草地走來的聲音,我嚇了一跳站起身來.

    寬廣的庭院里有個人影正往門口走來,是個高個子短頭發的女子,身上還穿著灰色的長褲套裝.她摸了摸靠近她的杜賓狗,讓它們坐下,然後才走到門口.

    「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

    那是位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年輕女子.剪得短短的頭發讓臉型顯得清爽俐落,還戴著高雅的耳環.她是誰呢?說是真冬的家人……又不太像.

    女子從大門旁的小門走出來外面的人行道,向我和千晶行了個禮.

    「您好,我是負責照料姥沢老師和小姐生活起居的人.勞煩兩位遠道而來,可惜小姐她無法出來接見.真是抱歉.」

    「她身體不舒服嗎?」

    千晶一臉擔心地皺起眉頭,靠近女子一步這麼問道.

    「不,雖然小姐交代我轉告兩位她身體不適,但那恐怕是騙人的.」

    盡管態度上彬彬有禮,說出來的話倒是挺直接的.

    「因為姥沢老師太寵小姐了,以至于她一要起性子就什麼都聽不進去.我先在此替她向兩位道歉.另外如果有東西要交給小姐,可以由我代為轉交.」

    突然被用這麼嚴肅鄭重的態度對待,我們到底該怎麼反應才好?當我還在思考時,千晶卻已經老實地交出了Livehouse的宣傳單,新歌的樂譜和錄音帶了.

    「就這樣嗎?她沒有交代其他的事了嗎?」

    千晶詢問時的口吻就像要攀在對方身上了.

    「是的,沒有交代其他的事.」

    「你應該有告訴她我的名字吧?」

    「是的.我對小姐說,有位相原小姐和一位先生前來拜訪.」

    沒有報上我的名字——這樣真冬會知道是誰嗎?是說好像也沒有其他男生會來找她吧?這麼說來……真的是因為不肯見我羅?

    「真冬好歹可以自己接對講機吧?」千晶絲毫不肯退讓.

    「小姐根本不肯離開房間.」

    「那就用筆談!大姊姊,你幫我們轉交給她!」

    「千晶,夠了啦!」

    我抓住千晶的肩膀,把死纏著女子不放的她給拉開,然後低頭向對方道歉:

    「真是非常抱歉.那個……轉交的東西就麻煩你了.還有請轉告她,禮拜五有表演前的彩排,請她下午三點到地圖上畫的地方來.」

    「好的,我一定會轉告小姐的.」

    回答時居然一點微笑也沒有,真是個奇妙的人.而千晶則緊抓著我的手臂「嗚——」地發出狗兒般的低嚎……拜托你老實一點啦!

    就在我拖著千晶往車站方向移動時——

    「請等一下.」

    聽到女子的叫聲正要回頭時,只見她已快步跑了過來.

    「您該不會是檜川直巳先生吧?」

    「……咦?啊,是的,我就是.」

    一旁的千晶一臉訝異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子.

    「原來如此.很抱歉突然叫住您.如果是檜川先生,小姐倒是經常提到您.」

    真冬她——經常提到我?嗯,干燒蝦仁好像也說過一樣的話,但真的是這樣嗎?

    「……經常提到我嗎?」

    「是的.她說您是個神經很粗,不可靠又多嘴的人,和您在一起時會令人十分生氣.」

    這個人講話還真是有夠直接的啊!

    「沒錯,就是這樣!」千晶突然從旁插嘴.

    「不過,除了不可靠這個說法以外,她也常用在父親——也就是姥沢老師身上.所以我覺得那也許是一種親愛的表現.」

    「啥……?」

    是說……那個……你也不用說那種話來安慰我吧?反正我就是……

    站在垂頭喪氣的我面前,女子突然遞出了一張名片.

    「很抱歉現在才自我介紹,敝姓松村.關于小姐的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聯絡,請不要客氣.老實說,我也還不太知道該如何和小姐相處:如果有機會和檜川先生以及學校的同學交流,也會讓我比較有信心.」

    松村小姐依舊面無表情地以沒有抑揚頓挫的口吻對我們說話,也遞了張名片給千晶.

    名片上沒有任何職稱或公司行號,只印了「松村日登美」這個名字和手機號碼.這樣完全沒有自我介紹的效果吧?

    『請多多指教.」

    松村小姐行了一禮,轉身回到了宅邸之中.

    「……真是個怪人.」

    千晶邊喃喃自語邊把名片塞進了口袋.

    「不過她應該是有練過的喔!」

    『這樣你也看得出來啊?」

    「嗯,因為她移動時重心一直很穩啊.應該是真冬的貼身保鑣吧?」

    無論如何,以後有個聯絡對象也好,說不定能多少問到真冬的情況.不過距離現場演唱只剩下六天,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所以想見到真冬除了先打倒兩只杜賓狗,還要打敗那個人嗎?」

    千晶似乎小聲地說出了可怕的計劃.

    「啊~~真是令人生氣!我從正面突破進去好了!」

    千晶轉身就要往宅邸方向走去,我連忙抓住她的肩膀.

    「你放手啦!我可是柔道初段的高手,沒問題啦!」

    「誰說沒問題啊!」

    訓練有素的杜賓狗可是地球上最強的生物耶!

    「可是真冬這樣真的很過分嘛!」

    千晶突然揪住我的衣領,欺進我兩腳之間使出一記大內割,把我摔在柏油路上.我硬生生地跌坐在地,痛死了……

    抬頭一看,千晶認真地含著淚說:

    「我們明明是樂團的伙伴啊!只聽到兩次吉他切音和四下腳踏鈸,我和真冬就能明白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麼,而且才一個月就有這種默契耶!有心的話即使連續即興演奏五,六個小時都沒問題,可是真冬竟然……!」

    千晶蹲了下來揍了我的肩膀一下——以無力的拳頭.

    「可是真冬竟然只想到小直,那……那我不是很悲哀!」

    只想到——我.

    千晶突然放松了下來,為了避免她往這邊倒過來,我只好抓住她的雙肩.

    真冬只想到我——真的是這樣嗎?或許真的是這樣吧.明明是我和真冬之間的問題,如今卻演變成feketerigo失去右手而面臨瓦解的狀況——神樂坂學姊殘酷的命運依舊無法改變.

    真的……很悲哀.

    「……對不起.」

    千晶低著頭說道,同時按著我的肩膀站了起來……她在哭嗎?

    「沒事啦,我沒哭.」

    千晶猛搖頭,丟下跌坐在地的我徑自往車站方向走去.我慌忙站起來追上去,卻有點猶豫是否要走在她旁邊.

    「千晶,你沒事吧?」

    「沒事.我可是柔道初段,很強的.」

    這跟那沒關系吧?千晶的聲音開朗得不自然,卻快步走在離我半步之前的地方不肯回頭,讓我無法再跟她多說什麼.

    結果真冬隔天也沒出現在社團教室.千晶和神樂坂學姊熱烈地討論著表演的曲目和上台時要穿什麼,卻完全沒有提到真冬.

    「我還要制作feketerigo的T恤,弄個十件左右.」

    「大家都穿同樣的衣服上台看起來會很蠢喔?」

    「只有我要穿.然後團員一人發一件,剩下的就拿來賣.一件四千圓.」

    「聽起來不錯耶,那來設計LOGO吧?」

    我抱著貝斯坐在教室的一隅,遠遠地望著千晶和學姊莫名興奮地想著T恤的圖案.這團名明明就是真冬取的,為什麼這兩個人可以毫不介意地談論它呢?

    然而就在下一秒,兩人突然安靜了下來,看著入口右手邊,平常都會有真冬站在那兒的擴大機旁邊,露出黯然的表情,害我的胸口也痛了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這兩個人都不碰樂器光聊天,正是因為——

    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有音樂.只要學姊的一個眼色,千晶便會邊轉邊舉起鼓棒,真冬會微斂雙眸盯著手邊的琴弦,接著就是彷佛忘了時間流逝的即興演奏源源不斷地流瀉而出.

    而光是不要被她們拋在後頭,就已經讓我筋疲力竭了.

    如果真冬在排練和正式表演時都沒有出現,該怎麼辦?少了一個人的樂團可不只是四減一等于三而已,而是幾乎趨近于零.真冬明白這個道理嗎?

    我不自覺地將目光停在學姊身上.這個人會像平常那樣想出什麼辦法來嗎?畢竟她常常在我想不到的地方散播奇怪的種子.

    而學姊發現了我的視線後,只是淡淡地笑著對我招了招手.

    我把椅子挪到爵士鼓組旁,坐了下來.

    「有什麼事嗎?」

    「我先跟你說清楚,這次我什麼都不會做.」

    「咦……?」

    千晶非常不安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學姊.

    「呃……」

    她指的是真冬的事吧?不過真冬這個名字真的很難說出口.

    「理由有兩個.第一個理由,如果姥沢同志以後不再來這里,那就是我贏了.只不過這份勝利空虛得令人無奈且感到悲哀就是了.」

    「你說——贏了什麼?」

    學姊看著地面搖了搖頭.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因為我的勝利不應該建築在某人的喪失之上.不過這也沒辦法,在身為革命家兼音樂家的同時,我也只是個戀愛的女人罷了.」

    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啊?就在完全傻眼的我身旁,千晶拿起鼓棒指著學姊的胸口:

    「學姊你戀愛談太多了啦!」

    「沒辦法,這是我的天性啊!戀愛占了我整個人的八成呢!」

    「剩下的兩成呢?」

    「一成是愛欲,一成是戀慕.」

    「全部都一樣吧!」

    「……多了兩成喔?」

    「還有第二個理由,因為這不是屬于我的戰斗.」不要無視別人的問題就自己把話題轉回去啦!「若是為了自己的勝利,我會不擇手段地在眼前所有可能中埋下種子,等待春天到來.不過這回是你的戰斗.就跟某次一樣,如果你乞求助力,那我伸出援手也無妨,但是我並不會主動做什麼.」

    我的視線從學姊的膝蓋上跌落至地板.

    「……由于我是個沒有詩情的家伙,可以請你用淺顯易懂的言詞說明嗎?」

    其實我有一點明白學姊想說的是什麼了.

    那恐怕是理所當然,也最重要的一件事.學姊結結實實地將雙手放在我肩上:

    「你自己想辦法.」

    學姊的話從我的腳底滲透到全身.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小直弟弟,小直弟弟,我稿子寫完了!快煮飯給我吃!要豐盛一點!」

    一回到家,就看到哲朗飛奔到門口.由于他一副要撲上來抱住我的樣子,我只好先拿鞋子丟過去以策安全.

    「我的喜悅之情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受到打擊!」

    客廳方向傳來超大聲的孟德爾頌仲夏夜之夢序曲,那是哲朗完成大案子後一定會聽的曲子.因為他從昨天就被出版社綁架並軟禁起來寫稿,臉上多了深深的黑眼圈和少許的胡渣.

    「……你有好好吃飯嗎?」

    「那些人把我軟禁起來還不讓我叫客房服務耶!害我只能微波蟹肉炒飯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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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6:49 |只看該作者
「喔,這樣啊?那今晚就做沒有蟹肉的炒飯給你吃好了.」

    「小直的貼心真是讓我淚流不止啊!」

    「那連鹽也不要放好了.」

    「為什麼淨說些殘忍的話呢?到底是什麼樣的教育把你教得這麼別扭啊?真想看看是什麼人把你養成這樣的!」

    「還不就是你!」

    本想把他拖到洗臉台的鏡子前,不過實在太累人,還是算了.

    在廚房准備晚餐時,客廳傳來的組曲剛好演奏到那首著名的結婚進行曲,突然讓我真的很想去死.在我心情如此之差的時候還要配合哲朗的心情聽那種充滿喜悅的歌曲?這是為什麼啊!快點轉到送葬進行曲那段啦!

    「為什麼天氣這麼熱還要吃泡菜鍋啦?」

    看到我把晚餐端上餐桌時,哲朗如此抱怨道.真羅嗦,因為煮火鍋比較方便啊!

    「不喜歡就不要吃啊!」我邊盛飯邊瞪著哲朗,只見他已經盛了滿滿一碗的烤豆腐和牛腿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真是拿他沒轍.話說回來,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那個拿啤酒將飯菜沖下肚里的人……味覺真的沒問題嗎?

    「明明是我和美沙子的小孩,為什麼小直的廚藝這麼好呢?」

    「還不是因為你們兩個都不下廚!」

    害我偶爾還會擔心美沙子一個人究竟有沒有辦法好好生活.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那我明白了.唉呀,我本來還擔心你搞不好不是我的小孩呢!」

    「我有時候也會擔心自己是哲朗的小孩這件事呢!」

    「別擔心,這不是你的錯.」

    「還不都是哲朗你的錯!」

    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和他瞎扯什麼了.

    配著鍋底的燉青菜,哲朗喝過日本酒之後又喝起了威士忌.

    「不過呢……我和美沙子都不是因為劈腿或搞外遇而分手的,所以你應該不是她和其他男人生的才對.」

    為什麼這家伙要在親生兒子面說這種話呢?

    「我們那時候也是很恩愛的唷!你也知道嘛,我很不可靠又不會看人臉色,她剛好也不會耍心機,總是直來直往的.」

    「是喔?那很好啊.」

    「因為你跟我很像,所以為了女人的事憂愁煩惱也沒用啦!放棄吧!」

    「我又沒有煩惱——」

    「可是你完全都沒提這次集訓的事耶!如果我興致勃勃地一直追問,你一定什麼都不會說:但這次我什麼都沒問啊!你卻什麼都沒告訴我,一定是做了什麼不能讓爸爸知道的事吧?可惡啊你這混蛋,居然跟三個那麼可愛的女生去海邊別墅住了三天兩夜!為什麼不帶我去呢!性教育要持續進行到十八歲為止啊!」

    我直接把水倒在哲朗頭上,才終于讓他安靜了下來.這家伙有時候敏銳得莫名其妙,真是討人厭.

    結果我還是沒什麼胃口,三人份的泡菜鍋好像幾乎都被哲朗一個人吃掉了.洗完碗後,我拿著裝有麥茶的玻璃杯走回客廳,抱著威士忌酒瓶癱在沙發上的哲朗突然喃喃地開口了:

    「……喂,你知道美沙子決定跟我離婚時說了什麼嗎?」

    「干嘛突然提起這個啊?我怎麼會知道!」

    那個時候我才六歲,根本還分不清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事物.

    「她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什麼都沒說.」

    難得沒有音樂的客廳里,只有哲朗的話語不干不脆地飄蕩在半空中.哲朗深深陷在我對面的沙發里,一直盯著凝結在玻璃杯外的水珠.

    「美沙子說她不希望讓你聽見我們談那種事,所以最後我們什麼都沒有談.那天我也像剛才一樣躺在沙發上聽孟德爾頌,美沙子工作結束回到家時,正好演奏到結婚進行曲.那個時候啊,我好像看到了一股電流,然後就和她達成共識了.」

    若說是喝醉時的玩笑,哲朗的口吻也未免太清醒了.

    「到了隔天早上啊,就已經變成『印章蓋好了嗎?』

    『那我送去區公所羅!』這樣的情況了.如果是結婚時的情景一定很美好,可惜我們卻是要離婚.啊哈哈哈!」

    一點也不好笑……結果你們兩個都沒想過我該怎麼辦嗎?雖然我大概也猜得到是這樣啦.

    「很多事……是無法靠言語來傳達的.」

    哲朗的一句話讓我抬起了頭.

    「我的工作呢,就好像每天不斷地確認這件事.那些家伙生在距今兩,三百年前,住在地球的另一邊:說著和我們完全不同的言語,過著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生活——但他們寫的曲子至今依然能撼動我的心.並不是講清楚說明白就能成功,因為言語的力量是無法超越內心的.啊,這句話真是名言耶!下次寫在樂評里好了.」

    「你那是抄襲恰克與飛鳥的歌詞吧!」

    「反正我現在沒有喜歡的女生,也無所謂啦!不過如果又碰上美沙子那種什麼都不說的女生,我應該會有點羨慕有機會做些什麼的小直唷.」

    有機會做些什麼……嗎?這麼說來,我已經不只是單純接受並加以評論的人了啊?可是那又怎樣呢?我這樣又能傳達什麼給真冬呢?

    正想這麼回話時,哲朗已經發出鼾聲了.

    洗完澡回到臥室,我在床邊坐了下來.書桌上放著我的手機,向真冬借來的錄音機就躺在手機旁邊.

    那個時候——我沒有把錄音機交給松村小姐,也沒辦法交給她.

    總覺得要是請人把這個還給真冬,我和她之間就沒有任何牽絆了.

    但又該什麼時候還她才好呢?緊抓著這種東西不放,不就證明了我的確是個沒用的家伙嘛!

    很多事——是無法靠言語來傳達的.

    哲朗是這麼說的.或許真的是如此,真的有很多事無法靠言語來傳達.可是為什麼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無法傳達呢?離現場演唱只剩不到一個禮拜了耶!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打電話給真冬:撥號音響了三聲之後轉進了語音信箱.聽到機械化的留言語音時,我突然火了.

    「……真冬?是我.我想你應該沒忘記,你媽媽的遺物還在我手上.要是再不來練習,我可不知道那東西會變成怎樣喔!還有,排演時也給我出現,不要給大家找麻煩!就這樣!」

    我把想說的話說完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或許我的話無法傳達給她,但我卻不能什麼都不說.

    只覺得整個頭都好熱.雖然已是晚上了,天氣卻依然悶熱:于是我決定上床睡覺.隔了幾分鍾後,我才想起自己剛才在語音信箱里居然說了「你媽媽的遺物」這種話,不禁在木地板上滾來滾去欲哭無淚.人家的媽媽還沒去世啊!我居然說出那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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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7:24 |只看該作者
9.黑鶫之歌

    我們即將表演的Livehouse位于隔壁市,座落在甯靜的住宅區正中央.

    由于搭電車前往相鄰的市鎮必須轉車繞上好一段距離,所以我決定騎腳踏車過去.天空烏云密布的星期五——也正是我們正式表演前彩排的日子.

    沿著市區邊界和國道並行的支線道前進,可以看到成排的老舊民宅和地方自治會的倉庫等等.Livehouse所在的建築二樓以上似乎是大樓公寓,一樓則是辦公室.入口前有個很大的告示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傳單,三腳架上放置著一塊小黑板,上面以各色粉筆寫著今晚的節目表.

    Livehouse的招牌不大,只以反白的書寫體印著店名「Bright」.

    話說回來,雖然地處這種偏僻的地方,「Bright」在這一帶還算是頗有名氣的店,聽說還有不少樂團和樂迷特地從東京來捧場.

    我抵達「Bright」時還是豔陽高照的下午三點,但大樓旁鋪著砂石的停車場已經停了好幾台大型車.幾位年輕小哥在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附近徘徊,頭上的發型和身上的服裝看來都不像是一般民眾.

    我在那些人之中發現了熟悉的身影,不禁松了一口氣.弘志哥穿著健美身型一覽無遺的黑色薄背心,讓人一眼就看到他手臂上的變色龍刺青.

    弘志哥身邊站著一個長發的男人,他嘴里叼著一根沒點著的煙,寬版的頭巾幾乎把眼睛都遮住了.那背著吉他站立的身影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但我總覺得在哪見過他.

    「唷!你來啦?響子已經在樓下羅.」

    弘志哥剛好也發現了我,還好心地招手要我過去.真是得救了,不然我還真沒勇氣獨自走進這種地方.我縮著脖子經過諸多搖滾樂手之間慢慢靠近弘志哥,他突然指著身邊的人對我說:

    「這是古河,我們家的主唱.」

    「我說你啊,每次叫我主唱的時候都在偷笑對吧?少再說什麼好笑主唱之類的冷笑話啦!」

    這位長毛大哥以不像在開完笑的語氣這麼說,還推了弘志哥的肩膀一把.

    「有什麼關系,反正我也是好笑吉他手啊!」

    「你很煩耶!」

    啊……這個人……該不會是?

    「請問……你是TAISE,先生嗎?」

    這麼一來就能解釋為什麼我覺得在哪里見過他了,因為他曾經上過我發表樂評的音樂雜志.那是本正經八百的古典音樂專門志,刊登搖滾吉他手的專訪實在很稀奇,所以我特別印象深刻.

    「那是我在憂郁變色龍里用的名字,現在叫古河大成.」TAISE先生——不,古河大哥一臉不高興地瞪著我.

    「喂,你又不知道我的過去,為什麼會認識大成啊?」

    「咦?啊,因為樂友雜志有一次報導他……」

    「那是古典樂雜志吧?啊,你之前好像有說過喔?大成,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又多了其他領域的粉絲啦!」

    「你很羅唆耶!差不多該進去了吧?」

    古河大哥就這麼走下樓梯,弘志哥正要跟著他下樓時,卻被我叫住了.

    「……請問……真冬……來了嗎?」

    「嗯?」

    「就是那個混血兒……」

    「啊!你說最可愛的那個女生嗎?老是氣呼呼的那個?她還沒來喔!」

    「……這樣啊……」

    走下樓梯時,我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陰翳的天空,呆站了好一會兒.

    結果真冬完全沒來學校參加社團練習,打電話給她也不接;今天……恐怕也不會來吧?

    「你說跟你吵架的就是那個女生嗎?」

    下樓的途中,弘志哥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刺青變色龍的眼睛就在我眼前閃閃發光,害我嚇了一跳支吾了起來.

    「……咦?這個嘛……也不到吵架的程度啦……」

    「這樣啊?那在你猶豫不決的這段時間,我可以對響子下手嗎?」

    「啥……?」

    我差點踩空滾下樓,又聽到後面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連忙先靠在牆上穩住身子,然後湊近弘志哥臉旁小聲問道:

    「什麼意思啊?怎麼突然這麼說?」

    「沒什麼啦,只是覺得先確認一下比較好吧.」

    「但為什麼是向我確認?話說回來,弘志哥和學姊……呃,是什麼關系啊?」

    「唔思?你幾歲啦?應該還沒滿十八歲吧?」

    「我才高一而已啦.」

    「嗯……那還不能告訴你.等你長大再說吧!」

    到底是什麼關系啊?真令人介意.

    就這樣,穿過足以進行這段吊人胃口對話的長長樓梯後,眼前終于出現一面堅固的隔音牆.這麼說來我還是第一次來Livehouse,好緊張.

    我跟在弘志哥身後,側身滑進了沉重的店門:混合了煙味,人的汗味和酒味的刺鼻空氣瞬間包圍了我.

    店里的空間明明很寬敞,呼吸困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進門後不遠處零星地擺著幾張圓桌和椅子,再進去則是在紫色和紅色霓虹燈下顯得有些病態的吧台.左手邊是一片未加裝飾的的水泥地,靠里面的地方有個梯型舞台.舞台上似乎正在進行地燈的測試,燈光毫不留情地直接照射著正在台上調整效果器的神樂坂學姊:而千晶正在幫忙搬麥克風腳架.兩人都穿著幾乎快露出肚臍的短T恤配迷你裙,女生穿成那樣站在高出一階的地方其實挺不小心的……不過應該沒問題吧?

    「團員都到齊了嗎?什麼?還沒到齊?」

    一位綁著頭巾渾身是汗的大叔站在舞台旁對著學姊大吼,看來應該是負責調整音響器材的師傅.我連忙跑到舞台旁.

    「年輕人,你在樓上沒看到她嗎?」

    學姊看著地板繼續進行手邊的工作,頭也不抬地這麼問我.她應該是在問真冬吧,但我只能沉默地搖搖頭.

    「這樣啊.」

    學姊回答得毫不在乎.

    而千晶卻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真冬還沒來嗎?我打電話去問問看.」

    「啊,我打就好了.」

    千晶的爵士鼓組調整起來應該是最花時間的吧?我邊這麼想著邊把貝斯交給她,然後拿起手機走出109t.with.mark.爬上曲折的樓梯回到地面上,我才終于有種喘過氣來的感覺.

    不管我打了幾次電話,真冬都沒有接.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在語音信箱放狠話造成了反效果,這次連語音信箱都沒有開.我握著電話的手不禁僵住了,「嘟~~嘟,」的撥號音彷佛不小心誤吞的彈珠般滑落喉嚨深處.

    她真的打算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不來嗎?雖然不知道她到底在不爽什麼,可是……開什麼玩笑啊!

    突然間——我想起一件事,于是打開皮夾找出放在里面的某張名片,再次打開手機撥電話,還好幾次按錯了號碼.

    『……您好,敝姓松村.』

    那聲音就像捏實了的雪般冰冷.那個女的說過,她是負責照顧真冬的人.我回想起姥沢家富麗堂皇的宅邸和目露凶光的杜賓狗,不禁在穿著牛仔褲的大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啊,那個……我是前幾天到府上打擾的……我姓檜川.」

    『您好,日前真是失禮了.請問是關于小姐的事嗎?』

    「是,是的.請問……真冬,真冬同學她……呃,今天是現場演唱的彩排……」

    『中午剛過的時候,小姐帶著吉他蹲在大門口.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把她帶回屋里——』

    「咦?那……那現在呢?」

    『現在是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

    我呆立了一會兒,接著一屁股跌坐在砂石地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所以她……本來打算要來嗎?但是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嗎?

    「也就是說……她今天不可能過來了嗎?」

    『踹破房門用手銬之類的銬住她,應該勉強可行.』

    「不,不必了,請你千萬別這麼做.」

    這個人……能不能不要這麼冷靜地說出可怕的話啊?

    『請問——明天是音樂會的正式演出嗎?』

    「嗯?啊,是的.」

    『那麼——』

    松村小姐在電話那頭遲疑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該說什麼.

    『真是不好意思,明天可能要麻煩哪位過來接小姐了.我會先想辦法困住小姐的.』

    ……困住?不是先想辦法說服她嗎?這個人好像真的會拿繩子之類的綁住人家,真是可怕.

    所以——要我負責說服真冬嗎?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這麼說來,今天的彩排只好由我們三個人上了.」

    回到地下室向其他兩人報告剛才在電話中的對話後,神樂坂學姊沉著地如此回答.而千晶則站在大鼓前,一臉彷佛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的模樣.

    舞台四周圍著許多相關人士,有穿著藍色制服的「Bright」工作人員,弘志哥他們的樂團成員,以及另一組較年長的表演者:大伙兒忙不迭地確認著燈光和音響設備.雖然109t.with.mark里開了冷氣,卻仍充斥著一股讓人站著不動也汗流浹背的熱氣.

    「年輕人,時間有限,快准備!之後還有其他人要在這里彩排,別拖拖拉拉的!」

    我點了點頭,表情像是喝到很苦的東西;接著便拿起放在琴架上的貝斯.

    真冬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該站在舞台的哪里.四個人一起練習的時候,學姊都站在千晶的正前方,我站在學姊的右手邊,而真冬則站在她的左手邊——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從鼓開始,快點!」

    音控人員在PA混音台後方大吼,千晶以沉重的動作踏出16拍節奏,硬是把我的注意力拉進了音樂之中.

    「搞什麼鬼!竟然讓這種團唱開場?」

    就在我們排完第三首歌時,突然傳來一陣大吼.我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只看到舞台左側的休息室門口——古河大哥正對著弘志哥大發脾氣.

    開場——openingact,也就是在說我們.我們哪里惹到他了嗎?在場的工作人員們也都一臉困擾地遠遠圍觀著那兩個人.

    「不是說了還有一個人沒來嘛!」

    「那算什麼爛藉口!重要的彩排居然搞這種飛機?喂!響子!」

    古河大哥一把推開弘志哥,爬上了舞台,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差點被盤據在地上的導線給絆倒.

    「我不是說過了?就算是你的團,要是今天的彩排表現讓我不滿意,就不准給我上台.還是你覺得反正只是玩票性質的小型表演,所以看不起我們?」

    古河大哥像瘋狗一樣盛氣凌人——要是今天的彩排表現讓他不滿意,就不准上台——原來他們談過這種條件啊?

    「我的確這麼答應過啊……」只見學姊放下吉他,擦了擦汗後繼續說道:「然後呢?你想怎樣?」

    「不想怎樣!只是編曲聽起來很虛的話還可以笑一笑就算了,現在是怎樣?根本就算是開天窗了吧?」

    「我最喜歡大成了~因為你都會實話實說.」

    「少跟我打迷糊仗!」

    古河大哥伸出手指用力頂著學姊胸前.

    「不過是少了一個人,你應該有辦法在表演的時候靠演奏技巧蒙混過去吧?居然一臉悠哉地只彈自己的獨奏!」

    「沒來的那個人明天一定會出現的.」

    「明明在吵架不是嗎?我剛才聽說了.要是她明天也不來怎麼辦?到現在都沒看到人了,就該抱著她不會來了的覺悟上台啊!」

    「我不要.」

    學姊也用力地推開了古河大哥.我感覺到身後的弘志哥把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吞了回去,而我自己也一樣,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也不想思考她可能不會來這件事.」

    「你說什麼……?」

    「所以……雖然這麼說對弘志很不好意思,但要是她沒有來,我們就不上台.」

    「喂,響子!又還不確定——」弘志哥話說到一半,古河大哥就回頭打斷了他.

    「弘志,你別插嘴!」接著他又轉向學姊:「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隨便你!繼續這樣開天窗彩排也無所謂.我不想聽這種會讓耳朵爛掉的東西,先出去了.你們排完再叫我!」

    古河大哥就這樣推開圍觀的工作人員和樂團成員,大步地橫越店內,以肩膀頂開隔音門後出去外面了.

    凝滯而沉重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學姊……」

    千晶從爵士鼓組之間勉強擠出了聲音.

    「抱歉,我老是擅自決定……不過,可以照我的意思做嗎?」

    千晶的視線轉向我,我卻沒有勇氣承受,只好低頭看著導線散亂盤據的舞台地板.地燈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

    「不好意思,我們要繼續彩排.」

    學姊向PA混音台的方向喊道.

    下一首是我的歌,由貝斯部分導入旋律.盡管如此,我的手指卻像黏在弦上般動彈不得.

    萬一真冬沒有來……

    我一直不願意這麼想.

    但她卻真的沒有來——即使在地球繞著太陽轉了一圈後,到了feketerigo首次表演當天的彩排時間,真冬還是沒有出現.

    翌日——

    下午四點,我的手機響起,是千晶打來的.當時我才剛抵達「Bright」,正在停車場的角落停放腳踏車;于是慌慌忙忙地從牛仔褲後的口袋拉出手機.

    「干嘛?怎麼了嗎?」

    千晶還沒開口,我便有種不祥的預感了.

    『真冬她……聽說真冬她失蹤了!』

    千晶邊喘邊講電話,聲音都分岔了.

    「什……?」

    我只聽到「喀鏘」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沙沙地摩擦著牛仔褲的小腿褲管.一時之間,我的腦海里整個空白,連腳踏車翻倒,空轉的前輪弄髒了鞋子都沒察覺.

    「你現在……在哪里?真冬家嗎?」

    『嗯,是松村小姐告訴我的.』

    後來去接真冬的工作落到了千晶身上.由于正式表演時想借用弘志哥的鼓組,千晶幫忙搬運時就搭便車順道去姥沢家接真冬——這是我們原本的計劃.

    可是真冬卻——失蹤了?

    「失蹤了……是怎麼回事?」

    『聽說……好像又離家出走了.』

    哦,原來如此.離家出走啊?又離家出走了嘛.我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意外地冷靜——原來真冬又不說一聲就消失了啊.

    那……怎麼辦呢?

    『……怎麼辦啊?』

    電話那頭的千晶以快哭出來似的聲音重複著我的思維.

    「總之你先來『Bright』吧,留在那里也不是辦法.何況弘志哥和他們的鼓手也跟你在一起吧?人家還要彩排呢!」

    只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陳舊的錄音.

    掛斷電話後,我思索著該怎麼告訴學姊和古河大哥才好.

    真冬失蹤了.我說的話沒能傳達到她心里.『你自己想辦法』——學姊說過的話又回蕩在我的耳中.但是我試著做了什麼嗎?結果還是像以前一樣,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許多事物一一流逝吧?我明明站在離真冬最近的地方,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她了啊……

    「然後呢?要怎麼辦?」古河大哥這麼問道.

    走進地下室,向正在調整麥克風平衡的學姊以及古河大哥報告千晶來電的內容後,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句話.穿著藍色襯衫的工作人員在舞台四周來來往往,彷佛經過熬煮般凝滯而熾熱的空氣中,不時有樂器發出的嘯叫聲流竄而過.

    怎麼辦?居然問我們怎麼辦?這個人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啊!其實我也很清楚自己正感到焦躁不耐.

    真冬不會來了.這還用問嗎?你就直接叫我們下台就好了啊!學姊也是,快點告訴我今天不可能上台表演了啊!

    然而古河大哥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頭望著學姊;而學姊也看著他這麼說道:

    「離表演開始還有三個小時.」

    「你白癡啊!」

    古河大哥忿忿地說道,而我也深有同感.學姊是白癡嗎?

    「今天的表演是有預定順序的好嗎!等了半天結果還是沒來怎麼辦?臨時被告知要提前上台可是給我們找麻煩耶!」

    那就干脆點讓我們解脫啊!為什麼要問我們「要怎麼辦」呢?真搞不懂這個人.

    「大成,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就算這樣——」

    神樂坂學姊用力地將麥克風壓進胸口,只聽到監聽音響發出「嘰——」的一聲哀鳴.

    「我還是想等.可以嗎?萬一還是造成你們的困擾,我會不惜一切補償你的.」

    「這不是補償不補償的問題!我才不管你們那個團員到底來不來,是說都這種時候了也該要有三個人上台的覺悟了吧?我可以多留一點時間讓你們彩排,要更改演出曲目也無所謂!真搞不懂你們到底在堅持啥啊?」

    「可是……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樂團,所以不能那樣……」

    說這句話的時候,學姊眼中明顯地浮現畏怯的神情.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樂坂學姊居然感到畏怯?實在令我難以相信.

    集訓的那一晚——我在陽台上就隱約有這種預感了.盡管如此,當事實擺在眼前,還是令人難過得快要無法呼吸.

    這個人——就是因為這樣而漸漸失去了曾經一起玩音樂的伙伴.

    所以她現在才會害怕失去真冬,更怕失去feketerigo.

    我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的學姊,盡管如此,我卻無能為力——

    Livehouse里突然卷起一陣風,我和古河大哥不約而同地回頭,只看到千晶推開大門沖了進來,身後的弘志哥等人則扛著包在棉被里的大鼓.

    「小直,學姊!」

    千晶一路奔跑進來,哭過的眼睛又紅又腫:以噴漆繪制了樂團標志的白襯衫上還留著汗濕的痕跡.

    「真冬,又——又不見了……」

    千晶講到這里就接不下去了.她抓著麥克風腳架,低下頭急促地呼著氣.當時她明確表露出的忿怒,我一直記得很清楚.真冬的吉他和千晶的鼓就像一個人的手和腳般完美地同步,又像是巧妙的輪唱般無止境地延續——集訓當時的情景如今仍曆曆在目.

    盡管如此,真冬還是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

    這算什麼呢?對真冬而言,我們到底算什麼呢?結果不該是這樣的啊!都走到這一步了,怎麼能在這種地方結束?

    「弘志,真抱歉,害你跟著白跑一趟了.」

    看到幫忙把爵士鼓組搬上舞台的弘志哥,學姊隔著千晶這麼說道.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啦!倒是你們有沒有聯絡上那個女生啊?」

    我和千晶都微微地搖了搖頭.今天早上起床後,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每隔一個小時打一通電話給真冬,但卻只聽到「您撥的電話未開機」,「您撥的電話現在收不到訊號」之類冷冰冰的電子語音.

    「姥沢同志她……現在可能正在趕來這里……的路上.」

    學姊以微弱的聲音喃喃說道,音量小到幾乎要被四周工作人員發出的雜音給吞沒.她真的這麼相信嗎?這個人為什麼死不放棄呢?

    「為什麼要堅持到這個地步呢?」

    聽到弘志哥的疑問,學姊露出了黃昏般的笑容.

    「因為feketerigo是我們四個人的樂團.」

    我實在無法直視那樣的笑容,只好別開臉,一直看著地板的千晶卻緩緩地抬起了頭.

    就在這時,我看見印在千晶T恤胸前的樂團標志——

    「feketerigo」的g上面停著一只小鳥的黑色剪影.

    「那是……」

    千晶察覺了我的視線後揉了揉眼睛,勉強擠出笑容.

    「我,我做了很多件喔.有小直的……也有真冬的.」

    「……鳥?」

    「咦?啊,你說這個?這是學姊設計的.」

    那的確是一只鳥的型狀.

    從頭到直直往後伸展的尾翼都是黑色的——只有嘴喙是黃色的.我認識那種鳥,但也只在照片上看過.在這個國度里恐怕一只都找不到,但我卻知道那種鳥.為什麼?

    我轉過頭望向神樂坂學姊,正好和她四目相對.

    「我沒跟你說過嗎?那是匈牙利文啊.『fekete』是『黑』的意思,『rigo』則是『鶫』;合起來就是黑鶫的意思啦!」

    我突然無法呼吸.Livehouse里的噪音越來越遠,學姊那時候說的話和真冬當時的表情卻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你喜歡這首歌嗎?』

    對于學姊的疑問,真冬點了點頭.

    Blackbird.學姊並不知道,千晶也不會知道.這首歌里究竟隱含了什麼意義,只有我和真冬明白——真冬決定的團名,黎明時分被霧氣沾濕的垃圾場,將我倆牽系在一起的第一首歌.

    feketerigo——

    為什麼要取這個名字呢?為什麼真冬會和我想到同一個名字?

    「——年輕人?」

    學姊的聲音把我拉回Livehouse里令人呼吸困難的空氣中.人的話語聲,踩踏水泥地板的聲音和呼吸聲,銅鈸交錯的金屬聲,玻璃杯撞擊的聲音,麥克風的回授音.周遭紛擾的聲音一如我沉入回憶之海以前,但唯有一個聲音是剛才沒有的.

    那就是我的心跳聲.

    我摸了摸牛仔褲後面口袋里的手機,跑向Livehouse的出入口:側身鑽過只開了一個小縫的門扉,延著又窄又暗的樓梯爬上地面.盡管覺得身後有誰的聲音追了過來,卻沒有時間停下腳步.跑到停車場後,我立刻按下了松村小姐的電話號碼.

    『……您好,敝姓松村……』

    「呃,那個……我是檜川.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

    冷靜點,把話說清楚——我如此提醒自己.

    「我想請問一件事.真冬她……真冬同學她……」

    『請說.』

    「——有帶著吉他出門嗎?」

    接下來是約莫兩秒鍾的沉默.

    『請等一下,不要掛電話.我這就去確認.』

    我懷著祈禱般的心情等待松村小姐的回覆.如果真冬帶著吉他離開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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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讓您久等了.我在小姐房里找不到吉他.找過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沒看到,恐怕是帶出門了.』

    「好,好的!」

    我的回答好像在咳嗽.還連系著——將我們綁在一起的旋律還沒有斷.我急忙道過謝後正要掛斷,松村小姐又說話了.

    『還有……』

    「咦?」

    『我們目前也還在尋找小姐的去向.小姊所持的手機具有GPS功能.』

    「那個——是什麼功能?」

    『可以使用透過衛星采測手機所在位置的服務.』

    啊……我好像聽說過.對了,真冬的高階手機是干燒蝦仁那個愛女成癡的笨爸爸去辦的,不可能沒有開啟那種服務.

    「那麼……也就是說,已經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不.發現小姐失蹤後我們立刻進行探測,在下午三點發現了她所在的位置.但後來她似乎更改了手機的設定,就探測不到訊號了.』

    我不禁垂頭喪氣.明明沒多久以前她還連登錄電話號碼都不會的啊!可惡.

    「……這樣啊.但是……」

    『但是總比毫無頭緒好.』

    于是松村小姐把真冬兩個小時前的所在位置告訴了我.我在腦海里展開了市內地圖……不行,還是沒辦法.光知道住址根本不曉得在什麼地方.

    『如果有什麼消息,我會再和您連絡.如果您先找到小姐,也請幫我給她一巴掌.』

    「呃,好,好的.非常謝謝你.」

    我連忙掛斷電話.

    「……年輕人?有什麼消息了嗎——」

    我回過頭,發現追著我跑出來的學姊正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而千晶則緊緊地跟在學姊身後.

    「真冬好像帶著吉他離家出走了.」

    一聽到我這麼說,學姊和千晶的表情都稍微緩和了一點點.的確,如果是帶著吉他出門,就還有機會,何況她還帶著手機——

    手機?為什麼要帶手機出門?要做什麼?

    我看了看握在手里的手機.啊!我真是白癡,居然沒發現有電話,而且還是真冬打來的.來電時間是——下午五點前,也就是沒多久以前,我還在地下室的時候.可惡!怎麼老是錯過呢?不對,等等——語音信箱里有留言.我以顫抖的手指按下了播放留言的按鍵.

    雜音——風的聲音,汽車排氣的聲音?還有喀拉喀拉的高亢聲音.就在千晶和學姊兩人不安的視線注視下,聽筒里流瀉出那個斷斷續續的聲音.

    『……是我.對不起.』

    是真冬.是真冬的……聲音.

    『我一直……很迷惘.千晶說要來接我,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逃走.因為我又開始猶豫了.』

    她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來這里?我以汗濕的手緊握著手機,以免還漏真冬的任何一句話.

    『可是……對不起.我還是……不能去.』

    我只能拚命忍住想大叫的沖動.

    『而且我做了這種事,也不能回大家身邊了……就算沒有我在身邊,直巳……你也無所謂吧?反正有響子在,還有千晶……』

    真冬到底在說什麼啊?開什麼玩笑!大家都在等她耶!如果沒有她,這一切都不會開始,為什麼她就是不明白呢?因為光是言語無法傳達嗎?

    『再加上……我越來越走不動了,右手……現在完全動不了.就算我去了……大概也只會妨礙大家,所以……對不起.』

    語音留言就這麼中斷了.總覺得自己好像快把手機捏爛了,一旁的千晶似乎有些害怕地看著這樣的我.

    右手……動不了?所以就算來了也沒辦法彈吉他嗎?我原以為只要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奏音樂,真冬一定會明白的,但她居然沒辦法彈吉他?

    「小直你還好吧?是真冬……打來的?」

    我用力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她說什麼?」

    「說沒辦法來.說她的右手現在沒辦法動,來了只會妨礙大家.」

    看著千晶越來越陰沉的表情,連我都開始想哭了.這算什麼嘛!到底是為什麼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然後呢?年輕人,你打算怎麼辦?」

    我抬起頭,看到學姊露出驟雨過後般的寂靜表情.

    「怎麼辦?當然是去找真冬啊!」

    或許最後還是找不到她,也說不定趕不上表演,不過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我們是黑鶫鳥,而真冬就是那右邊的翅膀;為了能夠起飛,一定得找到她才行——就算她不能彈吉他也一樣.

    我不斷重複播放真冬的留言,宛如挖掘河底的泥沙般篩選,探尋隱藏在她聲音之後的聲音.應該——應該有什麼可以找到真冬的線索才是.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後——

    然後呢?靠言語無法傳達的東西,又該靠什麼再次連結呢?要怎樣才能再次找回聯系我們的東西呢?

    連結我們的,東西——

    音樂.

    我的腦袋里好像也有什麼搭上線了.我回想著耳中聽到的聲音,真冬悲痛的話語中似乎有什麼聲音特別吸引我——對了,是音樂.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微弱的鍾聲輪唱.

    德弗劄克.

    「……小直?你怎麼了?」

    我將視線從千晶臉上移向學姊.

    「學姊……你說過,只要我開口就會出手幫忙吧?」

    學姊點頭時露出的微笑——就像在說:「我已經等這句話很久了.」

    「不過……我想這是個非常勉強的請求……」

    「是不是勉強——該由我來判斷,而不是年輕人你唷.」

    說得也是.明明有個這麼厲害的人在身邊,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拜托她呢?聽完我的想法後,學姊的臉色一點都沒變,只是抓起我手里握著的手機看了看時間.

    「剩下不到兩個小時啊……但又不能不回家一趟.」

    「果,果然還是沒辦法——?」

    「只要是老鷹合唱團的曲子就可以了吧?」

    我呆了一秒鍾後不停地點頭.她願意幫忙?願意幫我的忙嗎?但真的辦得到嗎?我一邊這麼問自己,一邊卻覺得這實在太——

    學姊甩了甩頭發後拔腿就跑,沒多久便消失在停車場深處;小綿羊的引擎聲一下子就隨風遠去.這個人的行動也太迅速了吧?

    「怎麼了?剛剛那是怎麼回事?學姊跑去哪里了?」

    「千晶,抱歉,現在沒時間詳細說明.」我把雙手放在千晶肩膀上繼續說道:「可能沒時間彩排了,舞台上的准備工作可能也都要麻煩你……對不起,可以請你留下來准備嗎?」

    千晶那還噙著淚水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然後才終于開口:

    「……你要去找真冬?」

    「嗯.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但我會把她帶來.」

    「我知道了.」

    千晶點了點頭.

    「你一定要找到真冬.我還有很多話想罵她.」

    我也對她點了點頭.

    我一一數算著接下來非做不可的事項.憑這種方法真的能找到真冬嗎?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所以只能一試.距離表演時間只剩不到兩小時了——我抬起頭來望著沉甸甸地塞滿烏云的天空.

    我一定要找到——找到同樣身處于這片天空下的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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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3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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