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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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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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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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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為怕給寧道奇攔阻,故盡量縮短離艇入水的時間,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預謀,貪
的是一仰身即可墮進水內的方便,豈知朝後一翻,艇子忽向一沉,心叫不妙時,頭肩觸
處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來在這剎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後移數尺,剛好把他接個正著,
由於艇往下沉,令他變得身體凌空,無法發力,一個倒栽蔥,「砰」一聲硬撞在船尾處,
狼狽至極點。
    他的苦況尚未止於此,艇身被撞的一刻,傳來一股沛然莫測的反震力道,轟得他眼
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暈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則只此失
著,足可令他一敗塗地。
    寇仲猛一咬牙,雙掌閃電推出,正中船尾,立時頭下腳上的騰空斜彈上天,就在此
刻,寧道奇柔和而莫可抗禦的勁氣像一陣長風般刮至,寇仲避無避下只好運起護體真氣,
硬擋他這一招。
    「蓬!」
    他就像給狂風吹起的落葉,身不由已的在空中翻滾不休,拋得往遠方掉去。
    寇仲雖給撞得渾體酸麻,卻不驚反喜,暗忖只要掉進河水去,就算十個寧道奇追進
水來,自己仍有機會脫身。
    然瞬那後他發覺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原來他雖是遠離小艇,卻是給送得往岸上拋
跌。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小艇面東背西,他理該掉往水去,但眼前鐵般的真實,說明
寧道奇用勁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確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竟算盤完全打
不響。
    寇仲足踏岸地,剛好背對大河,勁氣從後捲來。
    他此時渾身酸痛,哪敢招架,連忙提氣慌不擇路的朝眼前斜坡騰掠,先避此劫,再
圖謀後計。
    豈知寧道奇的勁氣如附骨之蛆,無論他如何騰挪閃躍,始終不即不離的威脅著他後
背,直奔出近十里,穿山越林,這情況仍沒絲毫改善,他連回頭瞧一眼的空隙都欠奉,
那種窩囊無奈的感覺,實不消提。
    如讓這情況繼續下去,最後定是他真元耗至油盡燈枯,倒地就擒的結果。
    寇仲大動腦筋,倏地加速,朝一座山丘奔去,寧道奇的勁氣像一把枷鎖般硬附於他
身上,只要他護體真氣減弱,又或速度放緩,保證可襲得他吐血倒地,絕無幸理。
    高手相爭,就在一著之差,從仰身下水的一刻開始,他處處失著,落在絕對的下風,
以至陷於現下的困局。
    寇仲心忖是龍是蛇,就要看這一鋪,雙足猛撐,往丘頂橫空疾飛。
    寧道奇從後如影附形的凌空追來。
    寇仲默默耕耘,猛換一口真氣,施出回飛之術,奇跡的往左彎去。
    驀地身子一輕,終脫出寧道奇的威脅。
    寇仲心知肚明此著因大出寧道奇意料之外,才能得手,但好景將只曇花一現,哪敢
怠慢,右手拔出背後井中月,反手朝寧道奇劈去。
    「轟!」
    刀鋒到處,發出勁交擊,似悶雷般的激響。
    寇仲心叫好險,知道剛好迎上寧道奇轉向催至的驚人氣勁,雖給震得手臂酸麻直侵
肩膊,仍像久旱逢甘露般心中狂喜,忙借勢飛退,落往丘坡外的草原上。
    寧道奇神態從容的自天而降,狀如仙人。
    寇仲不待他立定,大喝一聲,人隨刀走,施出「井中八法」的「擊奇」,井中月化
作一道黃芒,閃電般往寧道奇劈去。
    井中月在領航空中劃出一道超乎任何俗世之美的弧線,還不住作微妙變化,精采紛
呈的攻向這位中原的首席蓋代武學大宗師。
    寧道奇被刀風指得鬚髮飄揚,衣袂指舞,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身體忽然生出非任
何筆墨能形容的微妙玄奇變化,似是兩袖揚起,倏地晶瑩如玉的手從左袖探出,漫不經
意的指尖合攏,掃在寇仲刀鋒處。
    寇仲立即攻勢全消,還被帶得往外旋開,連轉三匝,才在離寧道奇五丈處,橫刀而
立。
    寧道奇像幹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拓須含笑,油然道:「少帥果是曾得『天刀』宋
缺兄指點,此刀盡得其神髓,至難得是能別出樞機,也令老夫好生為難。」
    寇仲乘機回氣調息,道:「寧大師有何為難之處,是否怕幹掉我後,宋缺會找你算
帳。」
    寧道奇啞然失笑道:「宋缺兄一直對老夫不肯放過,只是苦無藉口,這當然是顧慮
之一,但仍不被老夫擺放心上。」
    寇仲訝道:「然則難在何處,願聞其詳。」
    寧道奇負手身後,仰望天上明月,淡然自若的道:「問題在少帥的刀法已臻技進乎
道的大家境界,能化繁為簡,似拙實巧。回想老夫當年,也要在四十歲大成後,始達此
成就。就算少帥與道門全無關係,老夫又豈能無憐材之意,少帥的造詣,卻令老夫大失
預算。」
    寇仲心中湧起對這絕頂高手的崇高敬意,只有這種心胸氣魄,才配稱中土第一人。
苦笑道:「前輩若仍想勸小子洗引退,最好省回這口氣。」
    寧道奇微笑道:「少帥早明示心跡,老夫怎會再嘮叨不休。老夫年近百歲,這三十
年來早失去逞雄爭勝之念。今趟出手,實非所願。少帥的回飛之術,究竟從何練得,老
夫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謙虛的道:「此術一半受西突厥國師波斯人云帥啟發,一半出於自創。」
    寧道奇搖首輕歎,道:「所謂人外有人,此話絲毫不爽。若非少帥懂此奇技,恐怕
早落幾遭擒,省卻老夫很多氣力。閒話少提,就請少帥出招!」
    寇仲苦笑道:「還是請你老人家先賜教吧!坦白說,我一直想出手,只恨總找不到
機會,正難過得要命。」
    寧道奇哈哈笑道:「難怪妃暄一直無法對你們狠下心腸,皆因你們的坦率實在討人
歡喜,造化弄人,請恕老夫不客氣啦!」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脊挺肩張,顯示出強大無匹的信心,渾身散發著堅凝雄厚的氣
勢,沉聲道:「前輩請。」寧道奇負手背後,往左側跨出一大步。
    寇仲大吃一驚。
    要知他一直以氣勢緊鎖寧道奇,此刻更催發刀氣,對方若有任何行動,在氣機牽引
下,必會惹得他狂攻猛擊,豈知寧道奇這簡單的一步,竟能把整個對峙的氣場轉移重心,
偏又能令他欲攻無從,且陷進劣境。就像兩人角力,硬被對手突然扭得身子歪往一方,
有力難施。
    寧道奇微笑道:「少帥小心啦!」
    一袖揮出。
    衣袖在寇仲眼前擴大,竟看不到寧道奇的身形步法,本是袍袖飄拂,忽然又化為修
長晶瑩的仙手,其神妙處怎都形容不出來。
    寇仲別無選擇,橫移揮刀擋格。
    手和刀相互變化,最後掌沿和刀鋒毫無花假的硬拚一記。
    寇仲悶哼一聲,給震得踉蹌跌退,氣血翻騰,心中叫苦;若如此給寧道奇迫得著著
狠拼,對方是近百年功力,不用十多記,他就只有棄刀認輸的了局。
    寧道奇又把攻來的手收到背後,沒有乘勝追擊,油然道:「老夫剛才並沒有留手,
少帥仍可硬擋老夫一擊,令人難以相信。」
    倏又欺近,左掌橫切寇仲咽喉,明明是平實無奇,毫無花巧的招式,但被這大宗師
施展出來,卻有變化無方,令人無法捉摸的迷幻感覺。
    但寇仲卻像早曉得他會如此攻來般,準備充足的以拙制拙,刀鋒舉重若輕,虛飄無
力似的往前疾挑。
    「蓬!」
    螺旋勁發,寧道奇猝不及防下,竟用不上全力,難以借勢追擊,讓寇仲往外退開。
    寇仲微弓身體,雙目射出凌厲神色,刀鋒遙指這可怕一的大敵,像豹子般凝視敵人,
沉聲道:「請恕小子無禮。」
    直於此刻,他才勉強扯平均勢,怎肯錯過進招良機。
    但寧道奇一手負後,一手探前,合指撮掌打出問訊般的手勢,站得穩如山嶽,使人
生出難以動搖其分毫的感覺,立即破去寇仲的「不攻」。
    寇仲一聲長嘯,井中月劈往空處,正是「井中八法」中領悟自奕劍術的「棋奕」。
    寧道奇首次露出訝色,如此奇招,他尚是首次遇上,掌往後收,在胸前似動非動,
玄奇深奧至極點。
    寇仲完全摸不透他的底子,「棋奕」再使不下去,立變為第六法的「戰定」,刀勢
開展,像長江大河般往寧道奇捲去。
    寧道奇只以單手應戰,瀟灑隨意的撥、掃、揮、劈,沒有絲毫花巧,卻守得寇仲難
越雷池半步。令寇仲水銀瀉地式的攻勢全不奏效,在刀光包裡下,兩道人影閃電般移形
換位,進退起落,令人目眩。
    「蓬!」
    寇仲給寧道奇一掌重劈在刀背上,震得他挫退近十步。寧道奇仰天歎道:「假若少
帥有子陵與你同行,即使老夫也奈何不了你們。」
    寇仲拭去嘴角血漬,鬥志昂然的道:「前輩為何只用單手?」
    寧道奇豎起拇指讚道:「少帥確是英雄了得,不但敢提出此問題,還隱含怪責之意。
老夫亦不怕明言,這是老夫肯答應妃暄出手對付你的條件,如有選擇,老夫豈願與你為
敵。」
    寇仲笑道:「多謝前輩愛惜,不過請撤除這令前輩縛手縛腳的條件,讓小子能領教
前輩的高明絕學。」
    寧道奇欣然道:「單手雙手,對老夫其實分別不大。今夜之戰,令老夫獲益非淺,
皆因同屬道源,使我從少帥身上體會到《長生訣》的精義。」
    寇仲愕然道:「我倒沒想過前輩會從我身上學到東西?難怪前輩剛才似未有使盡全
力。」
    今次輪到寧道奇露出苦笑,道:「少帥錯了。我實已竭盡全力,問題在我不能對你
痛下殺手,故處處留有餘地。少帥心志之堅,精氣之盛,乃老夫平生僅見。」
    寇仲喜道:「前輩若不能狠心殺我,恐怕只餘任我離開一途。」
    寧道奇回復負手身後的仙姿妙態,氣定神閒的淡然道:「精者身之本,兩精相搏謂
之神,隨神往來謂之魂,並精出入謂之魄,心之所倚謂之意,意之所存謂之志。
    武道之極不外天人交感,陰陽應像。少帥去吧!請謹記一念可為惡,一念可為善,
善惡只是一念之差。」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體會到寧道奇是因從他身上領會到《長生訣》的精義,故以
此番法訣回贈,半晌後才一揖到地,飛也似的走了。
    徐子陵晝夜不停的急趕了三天路,天未亮逾牆偷進弘農,在約定地點留下暗記,高
占道寅時頭依指示與他在南門的一所茶寮碰頭。
    兩人於離開長安後首次見面,頗有劫後得逢之感,非常欣慰。
    徐子陵解釋過寇仲的去向,問道:「弘農幫的人知否你來見我?」
    高占道道:「陵爺的暗記說明必須秘密行事,我怎會那麼糊塗,是否陳式有問題?」
    徐子陵點頭道:「陳式靠向天策符的一方,合謀來對付我們。他們騎馬我跑路,頂
多只比他們快上幾個時辰。」
    就算以徐子陵的腳程,在長途比拚下仍快不過健馬,不過他優勝在能攀山走捷徑,
才能先一步抵達弘農。
    高占道色變道:「那怎辦好呢?」
    若沒有那批黃金珍寶,他們說走便走,乾淨利落,但現在不但行動不便,且不能讓
人知曉他們得到寶藏,免洩漏秘密。
    徐子陵道:「壞消息外亦有好消息,我們的兄弟裡該沒有被收買的內奸,所以敵人
仍未曉得我們有寶貨隨身。」
    高占道吁出一口氣,整個人輕鬆起來,道:「這就易辦,我們在離此東面百多里的
伊水支流有個中途站,有十多個兄弟在那裡做水運生意,從那裡可開上洛陽,經大河駛
往彭梁,那是王世充的地頭,李閥的勢力是沒法擴展到那裡去的。」
    徐子陵道:「這百多里路並不好走,因仍在弘農郡的範圍內,很難避過弘農幫內的
耳目。」
    高占道冷哼道:「除非是天策府的高手,否則弘家幫還不給我同興社放在眼內。
    枉陳式那老傢伙擺一副義薄雲天的姿態,開口仁義,閉口道德。他奶奶的,不若臨
走時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順手把他幹掉。」
    徐子陵見他露出原有的海賊本色,苦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陳式只是小事,天
策府的追兵才是大問題,你先告訴我眾手足情況如何?」
    高占道道:「現在我們把人分成三組,由我們三個各領一組,我那組人數最少,只
有二十五人,居於城內陳式安排的地方,另兩組藏在附近隱秘的山林裡。」
    徐子陵道:「陳式知否這兩批人的所在。」
    高占道道:「這個當然不會讓他知道,我告訴他其他手足先一步到彭梁去,我們這
二十五人則留在這裡等你們的消息。」
    徐子陵道:「做得非常好,你現在立即回去,找個藉口出城,稍後我再和你們會合。」
    高占道眉頭大皺道:「陵爺何不和我們一道離開?」
    徐子陵微笑道:「天策府對弘農幫是誘之以利,我的方法則是脅之以懼,只要弘農
幫陽奉陰違不敢全力插手,我們才有可能安然抵達伊水的中轉站。」
    高占道倒抽一口涼氣,駭然道:「時間無多,天策府的人可在任何時刻趕至,陵爺
太冒險哩!」
    徐子陵從容笑道:「明刀明槍的對陣硬撼,我肯定應會不來,但只是突圍而去,我
仍有八成把握。只有讓陳式清清楚楚看到天策府的人攔不住我,我徐子陵的威嚇始能生
效。」
    高占道露出尊敬的神色,歎道:「陵爺確是渾身是膽。」
    徐子陵道:「我這方法未必奏效,時間無多,你們立即依計行事,我會負責為你們
收拾吊在你們身後的奸細。」
    高占道把碰頭地點及諸般細節交待清楚後,匆匆離開。
    徐子陵清掃桌上的早點,心中好笑,自己本是最不願恃強橫行的人,但對著陳式這
種出賣朋友的無義之徒,卻別無更好的選擇。
    只要陳式乖乖聽話,總好過大開殺戒,傷害弘農幫眾。
    寇仲目下身在何處,情況如何呢?
    連一向不問世事的寧道奇也要被捲入爭天下的漩渦中,他徐子陵稍使一下子非常手
段,當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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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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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趕抵洛陽,向城門守將求見王世充,報上寇仲之名,立即驚動郎奉親來接待,
寒暄一番後,郎奉陪他坐馬車入宮。
    寇仲重遊舊地,見到天街仍是繁華興盛,想起不久後這座比長安更偉大的名城將飽
受戰火的摧殘,心中豈無感慨。
    郎奉口不對心的道:「聖上這幾天不時提起少帥,定因預感少帥會大駕光臨。」
    寇仲心中暗罵,王世充諸將中數郎奉和宋蒙秋兩人最得其愛寵,非因兩人有什麼本
領,只因他們擅長捧迎吹拍的官場之道,又贏得太子王玄應的歡心。
    秦叔寶、程咬金已去,只有大將張鎮周和楊公卿堪猜測將材,可惜卻被王世充起用
的親族排斥。
    在王世充族內,只有年青的二公子王玄恕似有點能為,其他的實不屑一提。
    一旦大唐軍攻來,天曉得有多少人會叛鄭歸唐?王世充刻薄寡恩,李世民厚待賢材,
良禽擇木而棲,單是這方面,已非他寇仲能力挽狂瀾,唯一方法是先贏取第一場大戰,
以穩住離心將士,使他們覺得跟李小子亦不那麼穩妥。但要勝李小子縱橫無敵的黑甲精
騎親衛,氣勢如虹、裝備精良、訓練優越的雄師,又談何容易。
    思忖間,郎奉道:「楊公寶庫虛有其名,失之不足惜,只要少帥肯為聖上效力,不
是等若坐擁寶庫嗎?何況舊隋三都中,以洛陽的庫藏最厚。」
    寇仲心想郎小子你消息倒靈通,曉得楊公寶庫內有什麼東西,順口問道:「楊文干
之亂究是如何了局?」
    郎奉冷哼道:「文干豎子,以區區慶州總管之位,挾一地方幫會之力,意敢興兵作
反,當然落得慘敗收場之局,現在京兆聯被列為叛黨,再不容於關中。」
    寇仲道:「李世民是否坐上太子寶座?」
    郎奉陰惻惻的笑道:「李建成今回確被楊文干累得很慘,幸好有諸貴妃為他求情,
大臣封德彝等亦向李淵為他開脫,結果是建成叩頭謝罪,奮身自投於地,幾至於絕,始
得勉強保住儲位。最後李淵只歸罪於中允王圭,右衛率韋挺和天策兵曹杜淹,找幾個替
死鬼代罪了事。」
    寇仲糊塗起來,不明白此爭與王圭、韋挺有何相干,想心亦像杜淹般是楊文干的內
奸。再問道:「楊文干又如何?」
    郎奉道:「楊文干的叛軍被李世民率兵擊潰,全軍覆沒,只楊文干孤身突圍逃走,
不知所蹤。」
    聽得李世民當不上太子,寇仲燃起新的希望,試探道:「淑妮小姐不會受到牽連吧?」
    郎奉愕然道:「李淵對她只有寵愛日增,怎會受牽連?」
    輪到寇仲大惑不解,奇道:「淑妮小姐與楊楊虛彥關係密切,這個……」
    郎奉壓低聲音道:「淑妮小姐剛有孕在身,懷下李淵的骨肉,李淵那色鬼對她愛憐
只嫌不夠,怎會冷落她?楊虛彥雖與楊文干有淵源,卻沒有參與今次叛亂,李淵是念舊
的人,所以他的地位仍是非常穩固。」
    寇仲差點衝口指出李淵已曉楊虛彥是石之軒的徒弟,心想李淵確是糊塗,或其中另
有些微妙的內情,是他不曉得的。
    馬車駛進皇城,寇仲收拾心情,作好應付老狐狸王世充的準備。
    徐子陵大搖大擺的入城,依高占道的指示,來到弘家幫總壇的大宅外,報名求見。
事實上不用他表露身份,早在進城時把關的已認出他是徐子陵,暗中派人去向陳式通風
報訊,當然瞞不過徐子陵的耳目。亦可知他和寇仲的圖像早給分發往弘家幫的各處分舵,
藉以偵察和監視他們的行距。
    陳式在內堂見他,這弘家幫之主,雷九指的結拜兄弟,大約五十上下的年紀,留著
一撮濃密的山羊鬚,身材中等,稍見瘦削,五官端正,眼神靈活,確有點幫主的氣度。
    他表現出地分的熱情,客套過後,兩人坐下喝茶說話。
    徐子陵微笑道:「在下有幾句話,想和陳幫主說。」
    陳式是老江湖,明白他的意思,吩咐手下退往廳外,肅容道:「徐爺是我陳式一向
景仰的人,就算沒有九指的關係,我陳式仍以能為徐爺效犬馬之勞為榮,何況九指是我
上香立誓的拜把兄弟。」
    他說得言辭懇切,若非徐子陵曉得真相,肯定不會對他起疑心,刻下則只覺他虛假
得好笑。
    陳式又漫不經意的問道:「少帥沒有徐爺同行嗎?」
    徐子陵淡淡道:「少帥另有要事,幫沒同行,在下今趟來弘家,只是要通知占道他
們一切無恙,可以放心離開。」
    陳式皺眉道:「貴屬剛離城接應另一批兵馬,不知何時回來。」
    徐子陵微笑道:「他們走了!」
    陳式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陳當家得聽清楚我徐子陵說的每一句話,若非我徐子陵
念在當家是雷九指的結拜兄弟,又曾幫過在下的忙,我們就只有憑武力解決一途。」
    陳式變色道:「徐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子陵雙目神芒大盛,盯著陳式道:「陳當家是漢子的話,就該敢作敢認,不要浪
費我的唇舌。更何況天策府的人隨時來到,趁這機會我們先研究出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豈非勝過變成你想我死,我要你亡的敵人。」
    陳式愕然無語。
    弘農幫說到底仍只是州郡的小幫會,就算有天策府在背後支持,但惹惱了像徐子陵、
寇仲此等名懾天下的頂尖人物,仍是非常不智。
    徐子陵來完硬的,又來軟的,好讓對方下台,壓低聲音道:「我當然曉得陳當家是
迫於無奈,怕開罪李家,異日唐軍東來,要吃不完兜著走,所以縱使我知道陳當家暗助
李世民,我們仍是諒解你的。不過一錯不能再錯,我和寇仲素來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有仇必報」根本不是徐子陵的作風,但為達到目的,只好照說出來。
    陳式像忽然衰老幾年般,眼往下垂,頹然道:「唉!叫我怎還有面目見九指?
    興昌隆的卜廷和田三堂親來見我,陳說利害,我若只是一個人,還可有那麼遠逃那
麼,但片忍心讓跟我的眾兄弟家破人亡。」
    猛又抬頭道:「徐爺快走,他們恐怕已進城!」
    徐子陵倏然道:「我若走掉,陳當家如何交差?放心吧!我能從關中來到這裡,自
然也能從這裡到任何地方去。只希望陳當家能懸崖勒馬,高抬貴手,放過占道他們,否
則縱使我明白陳當家的為難處,寇仲亦不肯罷休。」
    同時暗怪自己和寇仲疏忽,定下弘農作會合的地點渾忘李世民可從興昌隆追查他們
和弘農幫的關係。
    陳式斷然道:「徐爺能以德報怨,我陳式一定會有回報。徐爺請立即離開,我會應
付天策府的人。」
    徐子陵忽然向他打個眼色,表示有敵人潛至,略提高聲線道:「既然同興社的手足
已離開,在下必須立即上路,趕往冠軍與他們會合。」
    冠軍在弘家之南,是朱粲的地頭,李閥勢力難達的地方,他們逃往該地,是合乎情
理的。
    陳式走慣江湖,知機道:「徐爺遠道來此,怎都要讓陳式盡點地主之誼,吃過午飯
方上路。我還可安排車馬,保證徐爺可趕上貴屬。」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事不宜遲,陳當家的好意心領啦!異日有機會,再來找當家
喝酒歡聚。」
    暗中打出手勢,著陳式找藉口離廳。
    陳式也算腦筋轉得快的人,立即道:「徐爺請稍待片刻,我有點東西要麻煩你帶給
九指,這就去拿給徐爺。」
    說罷憂心忡忡的去了,雖說徐子陵名震天下,可是天策府有備而來,若徐子陵在這
裡有什麼三長兩短,寇仲不血弘農才怪。
    徐子陵重新坐下,睢著陳式消失在門外,驀地大喝道:「陳式你竟敢出賣我!」
    窗六紛紛破碎,敵人潮水般湧進廳內。
    王世充在皇宮與近臣議政的別院接見他,陪在左右的沿有王玄應、王玄恕兩兄弟和
宋蒙秋,加上郎奉,都是王世充最親近的人。
    賓主坐下後,寇仲劈頭就道:「大唐軍終於出關哩!」
    王世充微一錯愕,皺眉道:「少帥可否說得清楚點。」寇仲道:「大唐軍已把輕輜
糧草運往關東,準備大舉東侵。」
    王玄應帶點不屑的道:「少帥入關久矣,所以並不曉得關外形勢的最新發展,唐軍
的動員,是因宋金剛借得突厥戰馬,在太原北并州邊境結集兵馬,隨時南下直搗李家發
跡的老巢太原。據聞李淵派李元吉出鎮太原,當然須繼續在物資上作出支援。」
    寇仲早猜到東突厥的爪牙會乘機發難,只沒想過會是李元吉去應付,頓感李世民的
手段莫測高深,大為頭痛。
    王玄恕道:「今趟李家的形勢並不樂觀,皆因蒲阪的王行本向東突厥稱臣,大幅削
弱李家在太原的力量,而王行本與宋金剛互為聲援,更令太原的李軍兩面受敵。」
    宋蒙秋幸災樂禍的道:「宋金剛對時機看得很準,趁關內因楊文干之亂攪得亂糟糟
時,驟然發難,深合兵家攻其不備的要旨。」
    王世充反是最不敢輕視寇仲才智的人,問道:「少帥有什麼看法?」
    寇仲尚未把消息完全消化,順口問道:「王行本是什麼人?」
    郎奉答道:「王行本是舊隋的將領,在蒲阪擁兵自重,名義上歸順唐室,李淵曾數
次命到長安,均被他拒絕,現在終於作反。」
    寇仲肯定李元吉非是宋金剛的對手,所以最後終須李世民出頭應付,那還怎來餘力
進犯洛陽?但又隱隱感到實情非是如此,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瓦崗軍的餘孽形勢如
何?」
    王世充道:「瓦崗軍現只剩下歸降唐室的李世績部隊,仍控制著東至海、南至大河、
西至當州、北至魏郡的廣闊土地,不過只要竇建德擊垮宇文化及,在竇建德和我們南北
夾擊下,他肯定捱不了多久。」
    寇仲忽然腦際靈光閃現,劇震道:「我明白哩!」
    眾人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道:「李世民是故意要讓李元吉吃敗仗。」
    王世充皺眉道:「兵敗如山倒,哪有故意吃敗仗之理。」
    寇仲分析道:「在一般情況下,李世民當然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可是基於內外兩
個因素,李世民卻不得不行此險著,險中險矣,卻是非常高明,真虧李小子能想出來。」
    眾人不解的待他續說下去。
    寇仲道:「先說外的因素,假若李世民出守太原,會是怎樣一番局面?」
    王世充微顫道:「說得對,若守太原的是李世民,此子守城的能力天下無人能過其
右,宋金剛雖強,仍只會是僵持不下之局。」
    寇仲道:「但這對唐室沒半點好處,一旦李世績給聖上和竇德聯手擊垮,太原和關
中的聯繫勢將斷絕,李世民只有棄守太原一條出路。」
    王玄恕色變道:「少帥是否指派李元吉去吃敗仗,竟是李世民誘敵南下深入之計。」
    寇仲斷言道:「假若劉宋按兵不動,由於偏處北陲,與東突厥接壤,在李閥與頡利
正面衝突下,北征劉宋實智者所不為。可是一天不解決劉武周和宋金剛,李世民仍難安
心東進。唯一的方法,就是誘劉宋的大軍深進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貫的手法,就是誘劉
宋的大軍深進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貫的手法築壘堅守,斷其糧道後路,待其糧盡才起兵
擊之,聖上認為如何?」
    王世充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外的因素,內的因素又怎樣?」
    寇仲道:「內在的因素牽涉到唐室的內部鬥爭,從現在的情況看,楊文干之亂並沒
有動搖李建成的太子寶座。建成、元吉一向反對李世民東征,怕他聲勢坐大,出關後更
難掣肘,所以李世民以退為進,任得李元吉去太原碰釘子,自己好作支援。」
    王玄應奮然道:「攻打關中,正其時也。」
    寇仲歎道:「假若竇建德已擊潰宇文化及,李世績自顧不暇,確是攻打關中的最佳
時刻。若我所料不差,李世民屯兵關外,實是一舉三得的策略。既可支援太原,又牽制
聖上的大軍,令聖上難對李世績施展全力,最厲害是若引聖上派軍往攻,那就正中他下
懷。」
    王世充笑道:「少帥是否太長李世民的志氣?我們只要把李世民迫回關內,往守太
原的李元吉將成孤軍。倘若少帥肯屈就再作聯的軍師,那時何愁大事不成。」
    這正是寇仲來洛陽的目標,可是自猜到李世民暫時志不在洛陽,頓感形勢逆轉,若
鄭軍攻唐,李世民表面似是被動,事實卻剛好相反,主動權全在他手上。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無論武功兵法,他都是擅攻而不善守,就算守城,也以奇兵突
擊為主。
    李世民不但擅攻,更是擅守。以寇仲的攻對付李世民的守,會是怎樣的結果?
    苦笑道:「聖上信得過小弟嗎?」
    王世充坦然道:「唇亡齒寒,現在聯和少帥利益一致,不信任你信誰呢?」
    寇仲振起精神,斷然道:「好!就這麼決定,一天關中未破,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
盟友。」
    王世充傳諭道:「給聯立即把張鎮周、劉公卿召來,大鄭的興衰,就要看此戰的成
敗。」眾人轟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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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老將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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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攻至是李神通的雙拳和裴寂的忘形扇,兩大高手聯擊之威確是不同凡響,分從
正門和南窗破入,勁氣隔遠就把徐子陵鎖緊。
    換過是吸取舍利元精前的徐子陵,唯一可采之法就是往上破頂而出,若是如此,便
正中敵人下懷。
    徐子陵不能不冒這個孤單作戰之險,是有用是讓敵人曉得高占道等是往冠軍去這句
話。
    只有這樣,才可令敵人追失方向,最妙是可迫陳式這地頭蟲為他圖謊。
    徐子陵微微一笑,兩手按往圓桌,桌子立時離地飛起,先撞得桌邊幾張椅子四散激
飛,然後急旋著往從大門殺進來的李神通猛撞過去。
    徐子陵同時騰身疾起,右足尖點在桌面中心處,雙掌迎往李神通的雙拳。
    激飛的椅子在空中爆成紛飛的斷木殘片,累得裴寂和其他強攻入廳的幾名高手應接
不暇,無法與李神通形成聯手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敵人的主力是在瓦頂之上,那無論他從那扇窗或門逃走,他們仍可居
高臨下看個一清二楚,佈置攻擊。加上伏在外圍的箭手能封擋他的去路,能輕易把他重
重圍困。
    適才進來時,他曾用心看清楚廳堂形勢,內廳的大門有長廊通往前方主宅的大堂,
大堂正門外是廣場,外牆和大街,只要能闖到外街,他逃走的機會將增至最高。
    在一般情況下,李神通絕不會懼怕徐子陵的雙掌,無論如何也可把他截停、纏困或
擊退,但任他自視如何高,仍不敢在力擋他雙掌之際同時應付急旋著當胸撞來的桌子,
無奈下只好往旁閃開,狂喝道:「他要從正門出逃!」
    「轟!」
    桌子沒法飛過大門,給門框撞得粉身碎骨,門牆亦給撞塌。
    徐子陵如脫籠之鳥,先往桌面撲去,到身體與桌面成三十度斜角,腳尖用力撐向桌
沿,迅似炮彈般往長廊另一出口射去,門外的攔截者雖刀劍齊施,那猜到他的去勢如此
迅捷,全砍劈在空處,連他的衫角都沾不上。
    徐子陵撲進大堂,竟空無一人,顯早給清場,好方便對付他。
    守在大門外的柴紹領著十多人殺進來,徐子陵從地上彈起,往橫掠開,一個鬥,破
側窗而出,落到大堂側和外牆的空地上。
    箭弦疾響。
    伏在牆頭瓦頂的十多名強弓手眾弩齊發,勁箭從各方交叉射來。
    徐子陵知道敵人給他弄得陣腳大亂。這樣倉忙射箭對他根本不構成威脅,反而因搭
箭需時予他喘息之機。
    足尖一點,騰空直上。
    環目一掃,龐玉和段志玄正從瓦面領著二十多人撲至,李神通和裴寂此時可能追進
大堂去,故不見蹤影。正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空換氣,在十多丈的高處向橫,避過敵人第二輪勁矢,越過佈滿敵人的外牆,落
往街心。
    足尖一點,再騰雲駕霧的升上對街的屋項,一溜湮跑得無影無蹤。
    由於張鎮週身在偃師,往返需時,所以寇仲給安排在城南一處小院落休息。
    王世充本想把他留在皇宮,卻給寇仲婉拒,更謝絕派來婢僕侍候。
    送他到該住處的郎奉給他打發走後,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大睡一覺,到被叩門聲驚
醒,已時近黃昏。
    來訪的是老朋友兼戰友楊公卿,久別重逢,當然非常商興。
    楊公卿沒帶任何隨從,坐下後問道:「秦叔寶和程咬金為何一去不返?少帥若不方
便說出原因,我絕不會介意。」
    寇仲苦笑道:「聖上有否把這事算到我頭上來?」
    楊公卿道:「這事相當奇怪,我曾在他面前兩次提起他們,都給聖上岔到別的事情
去,似乎不願深究。」
    寇仲道:「這叫問心有愧。」
    接著把來龍去脈,王世充為何要借宋金剛之手圖把兩人和突利一併害死的事,解釋
一遍,笑道:「我和小陵亦是聖上加害的目標,幸好我們及時曉得,將他的毒計化解於
無形,否則突利恐怕永遠回不到家鄉。」
    楊公卿扼腕歎道:「程咬金和秦叔寶都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只因生性率直,不肯逢
迎太子,還在戰略佈置上與太子意見相阻,故不為太子及聖上所喜,可是人材難得,總
不能因這種小爭拗棄之如敝屣,還陰謀加害。唉!對著這樣的主子,誰不心寒。」
    寇仲大吃一驚道:「心寒歸心寒,現在大戰迫近眉睫,楊公最緊要撐著大局,否則
洛陽危矣。」
    楊公卿凝神盯著他好半晌後,沉聲道:「你知否程咬金和秦叔寶在李靖引介下,已
投向李世民。」
    寇仲失聲道:「什麼?」
    楊公卿搖頭道:「我有時真不明白,你若助王世充擊敗李世民,於你有何好處?」
    寇仲正容道:「首先,我怕的是李世民而非王世充,某次,我要爭取喘一口氣的時
間,以建立我的少帥軍。你當我不清楚王世充是什麼貨色嗎?」
    楊公卿猶豫片刻後,壓低聲音道:「少帥有興趣收留老夫嗎?」
    寇仲嚇了一跳,低聲應道:「這可非說笑.不過在目前的形勢下,楊公考慮選擇的
人該是李世民或竇建德,何時才到我寇小仲?」
    楊公卿爽然失笑道:「少帥太謙虛啦,老夫環顧天下豪雄,只有你寇少帥始有與李
世民一較高下的能耐,想我楊公卿自大業十年在邯鄲起義,縱橫不倒,什麼人物沒見過,
卻從未見過像你寇仲那麼高瞻遠矚,詭變百出卻不失忠厚之道的人,為你效力,本身已
是一種稱心的樂趣。」
    寇仲給讚得尷尬起來,苦笑道:「楊公的讚賞,小子愧不敢當。我當然希望能和楊
公並肩馳騁沙場,只是眼前形勢於我大大不利,故實不想楊公陪我一起吃苦。」
    楊公卿微笑道:「既是如此,少帥何不索性解散少帥軍,樂得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寇仲虎目閃亮,沉聲道:「我自出道以來,早習慣不斷掙扎求存,與強權的鬥爭,
就像呼吸般自然。正因所遇事情都幾近不可能成功,到頭來仍為我與子陵一一擺平,我
才從艱苦中感覺到其中的樂趣。今趟長安之行,更堅定我認為高門大族已腐朽人心,沒
有資格為人民帶來幸福安穩的信念。看看李淵、李建成、李元吉等人,誰都該明白我的
感受。李閥裡只李世民像個人樣。」
    楊公卿拍掌道:「說得好!我楊公卿自被李建成害得家破人亡後,一直是孑然一身,
為的就是沒有任何牽累,做什麼都不會有所顧忌。」
    寇仲一震道:「李建成害得楊公家破人亡?」
    楊公卿若無其事的道:「此事勿要再提,只問少帥對老夫的提議願否接納?」
    寇仲伸出大手,肅容道:「難得楊公這麼看得起我寇仲,寇仲只有感激和歡喜。」
    楊公卿一把握緊他的手,雙目神光閃閃,道:「這事我思索良久,非是出於一時沖
動,少帥今後要老將怎麼做?」
    寇仲道:「當務之急,是借王世充的力量以抗唐軍,楊公手下有多少可用的人。」
    楊公卿道:「我手下將兵給王世充左削右減,剩下不夠五千人,但都是追隨我多年
的親信精銳,忠誠方面全無問題。」
    寇仲道:「我們的事,只許我們兩人心照不宣,楊公切勿在言行上露出來,免致惹
得王世充起疑。」
    楊公卿用力再緊握他一下後,放開手點頭道:「少帥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接著歎道:「少帥有多少成把握保住洛陽?」
    寇仲苦笑道:「原本還有一兩成,現在半成也沒有。」
    楊公卿愕然道:「何有此言?」
    寇仲盯著他歎道:「楊公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說明大鄭人心離散,除非我們初戰
能大破李世民,否則唐軍東來,不用傷一兵半卒,就可像收割禾草般接收向他們歸降投
誠的城市,到洛陽變成一座孤城,還能捱得多久呢?」
    楊公卿點頭道:「確會有這種情況,張鎮周私下曾在我面前多次臭罵王世充的排斥
舊部,大封親族,他極可能是第一個向李閥投降的人。」
    寇仲失聲道:「什麼?」
    楊公卿聳肩道:「有什麼奇怪的,我比他不是早行一步嗎?只不過對像非是李世民
吧!」
    寇仲聽得哭笑不得。
    旋又想起一事,問道:「王世充有否把榮鳳祥收拾?」
    楊公卿憤然道:「這是另一宗教人不滿的事。我真不曉得王世充為何對榮鳳祥那麼
顧忌多多的,不過自榮鳳祥被少帥行刺後,久未露面,但洛水幫的控制權,仍操在他手
上。」
    寇仲亦苦思難解。
    楊公卿離開後,寇仲回到廳內,正思忖該否到街上逛逛,微響傳來。
    寇仲大感愕然。
    難道這麼快便有敵人摸上門來,尋他的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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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三十七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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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初具規模
第02章 存亡之道
第03章 飛龍在天
第04章 愛犬之人
第05章 美麗師妹
第06章 魏宮血戰

第07章 眾叛親離
第08章 左右為難
第09章 難解死結
第10章 客串保鏢
第11章 欲捨難離
第12章 奸人之計
第13章 命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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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具規模            

    「篤篤……」

    窗門敲響,就像楊公卿剛才叫門般。

    寇仲微一錯愕,移到窗前,把窗推開,竟是龜茲美女「胡姬」玲瓏嬌活色生香的俏立窗
外,身穿夜行衣,清減少許,卻另有一股打骨子裡惹人憐愛的味兒,不知是因她再沒有像以
前般冷若冰霜的神態,還是因多添在眉眼間的一絲淡淡哀怨。

    玲瓏嬌輕柔的道:「少帥你好!」

    寇仲冒起把她擁入懷裡的衝動,那必是非常醉人的享受,特別是憶起她一貫拒人於千里
之外的可恨姿態,不過他只是在腦袋中騰起幻想,卻不會付諸行動。

    他有點不知說甚麼才好的道:「很久不見啦:」

    玲瓏嬌橫他一眼,秀眉輕煌的微項道:「為甚麼那麼目不轉睛的盯著人家?是否因早把
我忘掉呢?」

    寇仲暗吃一篇,心想當女人說這種怨怒的話時,肯定是大有情意,迫自己表態。不由想
起在長安向尚秀芳道別而苦候不果的傷心往事,乾咳一聲道:「怎會忘記嬌小姐?進來再說
好嗎?」

    玲瓏嬌搖頭道:「我奉聖上之命要立即到常平采察唐軍的動靜,起行前特來向少帥打個
招呼而已。」

    從撞關到洛陽,水路經黃河,陸路剌出撞洛官道,常平位於撞洛官道中途,緊扼黃河南
岸,同時控制著水陸兩大要道,更是洛陽西面最大糧倉的所在,無論在經濟上或軍事上,都
是兵家必爭之地。在關東諸城紛紛向李閥投誠之際,常平仍牢牢控制在王世充手中,但若落
人李世民之手,關中唐軍將可直出撞關,經弘農到常平,或從水路抵洛陽之北登岸,叉成循
唯一的陸上要道攻打洛陽西撞洛官道上兩大重鎮澠池和慈澗。

    寇仲道:「嬌小姐怎知我在這裡?」

    玲瓏嬌白他一眼道:「在這裡發生的事,很少能瞞過我的。唉!真不明白聖上這般待
你,你仍肯來助他。」

    寇仲苦笑道:「這就叫利害關係。嬌小姐應明白王世充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仍戀棧不
去?一但洛陽失陷,可不是鬧著玩的?」

    玲瓏嬌聳聳香肩,迷人嬌態不經意的益發流露,皺起鼻子道:「人家是奉命行事嘛。他
若完蛋,我將可回復自由,到時就轉到你旗下當個小探子吧!」

    寇仲頹然道:「希望我還有命享受那個福份。」

    玲瓏嬌微項道:「少帥怎可對自己這般沒有信心,不跟你說哩!」

    一個翻騰,靈巧如狸貓的抵達牆頭上,不忘對他打出道別的手勢,迅速消失牆外。

    寇仲搖頭苦笑,對李世民的雄材大略,用兵之奇,他有深刻的體會。除非王世充立刻讓
位予他,又或把兵權盡托付於他寇仲,那說不定仍有少許逆轉的生機。這並非他自以為韜略
超群,足可抗衡李世民,而是至少他能安撫王世充毫下早有離心的諸將,量材用人。而不是
像王世充般只懂任用親族。由現在開始,到洛陽城破,對它的少帥軍將是最重要的時間。這
時期愈長,對他愈是有利。他將透過楊公卿與宣永、白文原、上天志等見面,安排攻守大
計。

    只有奪得它的老家江都,他才有希望問鼎天下,與所向無敵的李世民逐鹿中原。

    接書的十五天,寇仲足不出戶,專心一意的把從寧道奇處領悟回來的寶貴體會消化,更
深入的去提升「井中八法」的精微玄奧。每當楊公卿找上門來,則和他研究洛陽的地理形勢
與兵法的應用,生活安靜而充實。

    第十六天,王世充沒理由地延遲了至少五天的軍事會議終於召開。

    楊公卿奉命來接他人宮,甫登馬車,楊公卿憤然道:「你知道王世充為何硬要把會議拖
延了幾天?」寇仲問其故。

    楊公卿狠狠道:「王世充今早下詔公告,王弘烈鎮守襄城,王行本守虎牢,王泰守懷
州,王世揮守南城,王世偉守費城,互應太子守東城,王玄恕守合嘉城,王道伺守曜儀城,
他自己則率兵二萬,抗擊唐軍。」

    寇仲聽得愕然以對。這批鎮守洛陽八方重城的將領,全是王世充的宗親,顯示他根本不
信任外姓將領,如此舉措,肯定會令外姓諸將進一步離心。王世充可能是因李密前車之監,
知道一但兵敗,手下諸將會出現連鎖式的降敵反應,不過這麼任親不任材,調兵遣將,只會
把鄭軍置於必敗之地。這安排亦曾使王世充為之大動腦筋,費盡心力,致使會議延遲。寇仲
道:「張鎮周來了嗎?」

    楊公卿道:「鎮週六天前已抵步,來的尚有顯州總管田墳和管州總管楊慶。但李密的降
將段達和單雄信並沒被他召人京來,因為王世充更不信任他們。唉!少帥你說吧,這場仗不
用打也可知輸贏。」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就是那個不曉得自己會輸的人,我們對它的期望是想他能捱久一
點。」

    楊公卿點頭道:「除此之外,對他尚有何求?」馬車進入皇城。

    當三艘風帆從黃河駛進通濟渠,朝梁都開去,徐子陵已知道不負寇仲所托,成功把寶貨
運回彭梁。

    由於同興會一向做足工夫,定期孝敬,謙之信譽良好。所以沒遭鄭軍任何留難。

    眾人興高采烈,急忙換上少帥軍的雙龍旗號,免致惹起不必要的誤會。

    離梁都尚有個把時辰的水程時,卜天志聞風而至,親率戰船相迎,各人久別重逢,當然
欣慰異常。

    船隊浩浩蕩蕩的順流而下,徐子陵、卜天志、高占道、牛奉義、查傑聚在艙內說話,互
道別後情況。

    高占道等見到卜天志如此人材,亦投靠寇仲,更是信心倍添。

    卜天志道:「少帥已安抵洛陽,正與老狐狸交手,希望他能穩守洛陽,四天前少帥才傳
來消息,說子陵和高大將等隨時會到。」

    眾人正擔心寇仲近況,得知此事,立即放下心頭大石。

    卻只有徐子陵曉得寇仲成功地由寧道奇手底下溜掉,更曉得從那刻開始,如若單打獨
鬥,天下間已數不出多少個人可奈何寇仲。

    高古道訝道:「卜先生為何稱我為大將?」

    卜天志微笑道:「這是虛軍師的安排。少帥確有眼光,虛軍師真是難得的人材,把我們
這盤散沙組織成真正的少帥雄師,治理經濟民生等方面更是井然有序。高兄現在正是我少帥
軍八鎮大將之一,等若少帥的得力肪股,牛兄和查兄則分別為左右飛將,一鎮的兵力暫時是
三千五百人,日後當然會大為擴充。」高古道等做慣海賊,有二百多人聚眾縱橫,已感非常
了不起,聽到一下子有三千多人撥給他們指揮,立時精神大振,喜出望外。

    卜天志壓低聲音道:「少帥的口訊對楊公寶庫隻字不提,究竟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你們聽到甚麼傳聞消息嗎?」

    卜天志歎道:「收到的全是壞消息,據說你們尋寶出了岔子,反被李閥把寶庫據為己
有。不過錢財兵器始終是身外物,只要人能安全無恙,其他實不用介懷。」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事實剛好相反,在我們這三艘舶的底艙中,運載的黃金加起來足
可夠彭梁全區軍民至少三年的花用。此乃少帥軍的秘密,切不可傳洩出去。」

    卜天志不能置信的瞪著他,經徐子陵扼要解釋後,卜天志拍腿嚷道:「這將解決了虛軍
師最頭痛的問題,我們把曹應龍各地密藏起出來後,虛軍師依少帥意思還富於民,免去彭梁
區所有稅項一年,又通過龍游幫的澤岳從各地購得大批糧貨建材,把庫存用得七七八八,現
在得到這批黃金,當然這是另一回事啦!」

    牛奉義問道:「彭梁目下情況如何?」

    卜天志欣然道:「在虛軍師的治理下,彭梁萬眾歸心。欣欣向榮。就算唐軍明天便到,
我們也有信心撐上一段日子。」

    查傑興致盎然的問道:「八鎮大將除高大將外,尚有甚麼人?」

    卜天志答道:「現在只得六鎮大將,尚有兩個空位待賢,另五位大將就是宣永、陳長
林、白文原、焦宏進和小弟,各領一鎮,總兵力在二萬人間。」

    徐子陵奇道:「當日我離開之際,總兵力應過此數。」

    卜天志道:「這正是我佩服行之的一個原因,以前我們是軍民不分,裝備兵器馬匹都不
夠分配,人數看似有四、五萬,其實都是烏合之眾。行之於是大事興革,先把全軍解散,再
從有意參軍效忠者中選拔精銳,組成六鎮大軍,嚴加訓練,又把彭梁分為六區,每區一鎮,
既可維持治安,又可協助地區農事生產,建屋修路,並加強各區防禦軍事。少帥軍再非以前
的少帥軍哩!」

    徐子陵暗讚寇仲行運,更明白李世民為何對寇仲日增忌憚,皆因彭梁的情況,必會經探
子之口向他詳報。

    卜天志談得興起,續道:「在內政方面,行之創立四部督監,由任大姐任戶禮督監,掌
六區田戶、度用、錢帛、倉庫、禮儀、主客、膳飼等各部。陳老謀任工部督監,掌土木建
造、屯田、拓田、山澤苑囿、舟楫河渠等司職;行之自己則兼刑吏督監和兵部督監,管官吏
銓選、考謀、勳賞、刑律、兵事各項。由於大家都非常齊心,整體運作既精簡又有實效。」

    徐子陵聽得不知是何滋味。

    少帥軍在虛行之等苦心經營下,終具備規模,若給大唐軍趁其仍未成氣候下以泰山壓頂
的強勢摧毀,人亡軍散,他徐子陵絕不好受。

    查傑興奮的道:「少帥有甚麼指示,我們會否出兵助王世充守洛陽呢?」

    卜天志苦笑道:「我們名義上雖有二萬兵力,實際上能作戰者只有萬二、三人,其他的
是囊括各式人材的工事和軸重兵,且因尚要派人留守彭梁,免得被虎視沈沈的李子通乘虛而
入,實質能抽調的人手絕不過三四千。幸好少帥明言我們只須守穩大本營,並囑我們偕子陵
兄回赴洛陽與他碰頭商議。」

    徐子陵道:「準備甚麼時候去?」

    卜天志道:「若你不反對,我們今晚立即起程。」

    徐子陵點頭道:「好吧!我們今晚便走。」決定鄭國興亡的軍事會議在議政殿內舉行,
由王世充親自主持,包括王玄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揮、王世偉、王道徊等太
子王子及規王,外姓將領則有楊公卿、張鎮周、宋蒙秋、郎奉、楊慶和田墳,勉強加上寇
仲,才能兩邊人數相等。

    王世充顯然消化了寇仲初來通報的震撼,顯得胸有成竹,從容不迫。不過至少在表面上
仍尊重寇仲,讓他坐在右首的上座,與對面的王玄應並列。

    寇仲本以為會見到玲瓏嬌,但這位龜茲美女卻沒有出現。

    王世充開腔道:「剛接到消息,宋金剛以二萬精騎突襲愉次,擊潰了唐將姜寶誼和李仲
文的部隊,下一個目標非平遙則為介州。」

    眾皆嘩然,只有王玄應臉含冷笑的觀察寇仲,與其他人反應截然不同。

    寇仲心中納悶,王玄應不盛驚訝,自因早曉得此事。但對自己表現得這般不友善,卻是
耐人尋味。

    究竟有甚麼地方不妥當?

    王玄恕不解道:「宋金剛雖是猛將,不過唐軍仍不該弱至如此不堪一擊的地坊。」

    王玄應得意洋洋的道:「王弟是有所不知。今趟宋金剛南侵太原,後面有頡利全力支
持,不但供應戰馬裝備,還以突厥精銳喬裝宋金剛的手下,豈是唐軍所能應付。」

    寇仲開始明白李淵為何對突厥如此忌憚,不敢公然開罪頡利。如若扯破臉皮,頡利毫無
顧忌的聯手與宋金剛揮軍南下,誰架得住他們?還幸現在仍未致如此明目張膽。

    張鎮周道:「宋軍一但攻陷平遙和介州,將可直接圍攻太原本城,太原不但是李淵的老
巢,更是唐室的後援糧倉,不容有失,不知李淵有何對策?」

    王世充朝寇仲瞧來,神態輕鬆的道:「假若真如少帥所猜,李世民是故意讓李元吉吃敗
仗,以誘宋金剛深入,那他極可能犯下令李家由盛轉衰的大錯失。」

    寇仲淡然道:「錯在甚麼地方?」

    王世充提高聲音,字字鏗鏘有力的道:「錯在低估敵人,現在李淵以李元吉出守太原,
又命裴寂為晉州道行軍總管,率軍援助李元吉,可知李淵覺察危險。一但太原失守,宋金剛
部可沿扮水南下,循李淵當年入關舊路,渡黃河直指長安,否則何有裴寂往援之舉?」

    王玄應陰側測地笑道:「只要我們能牽制李世民在關外的大軍,當宋金剛順利南下,任
李世民三頭六臂,也要在腹背受敵之下覆亡,沒有人可改變他的命運。」

    寇仲聳聳眉頭,沒有答話。

    田墳道:「李世民兵力如何,屯駐何處?」

    王玄應搶著道:「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刻下集中在弘農西北的稠桑,行軍兩天即可抵桃
林,看情況是想進犯常平,今趟我們定要他來得去不得。」

    寇仲心中暗歎,以王玄應的低能無知去猜李世民的能耐,等若夏蟲語冰,不知所云。

    張鎮周皺眉道:「以李世民的精明,怎會蠢得妄開兩處火頭,誰都知道就算洛陽剩下一
座孤城,亦非一年半載所能攻克的。」

    王玄應不悅道:「他不來攻我,就由我去攻他,務要令他泥足深陷,不能分兵去對付宋
金剛,等到宋金剛與李軍兩敗俱傷時,我們乘虛而入,盡收漁人之利。」

    王世充乾咳一聲,打斷王玄應洋洋自得的滔滔話河,轉向寇仲道:「少帥對此有甚麼意
見,請放言直說,不用有絲毫避忌。」

    寇仲心中暗罵,王世充雖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事實上卻早有安排,使各親王出掌洛陽
四周的戰略重鎮,目的就是要確保洛陽安全及糧道暢通,並防止手下叛變。倘要圍困洛陽,
首先得清除重重屏障。

    當下徐徐道:「李世勳一方有何動靜?」

    王世充道:「李淵任命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安撫大使,助李世勳攻打魏縣宇文化及的
軍隊,希望能比竇建德早一步攻陷宇文化及,好阻截竇建德的大軍。」

    寇仲拍案歎道:「這正是李世民屯軍稠桑的作用,目的是牽制聖上的鄭軍,使李世勳能
向北擴展。」

    張鎮周點頭道:「少帥之言有理。」

    王玄應冷笑道:「我卻認為李世民是自尋死路。宇文化及滅亡在即,這是無人能挽回的
事實,無論是那一方攻陷宇文化及,在失去援衝下夏唐勢將正面交鋒,對我們更是有百利而
無一害。」

    王弘烈等一眾王玄應的「自己人」紛紛交相讚許,對他作出支持。

    王世充再乾咳一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沉聲道:「今天我們這個會議,就
是要決定應否出兵攻打李世民,此事關係重大,干戈一動,我們將正式和李淵扯破臉皮。」

    王玄應斷然道:「此乃千載一時之機,我們絕不可錯失。」

    張鎮周和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沒有說話。田墳和楊慶兩人地位低於他們,更不敢作聲。

    宋蒙秋自己先表態贊成,郎奉和其他宗親亦相繼附和。

    王世充見寇仲像呆了般皺眉苦思,奇道:「少帥是否有別的想法?」

    寇仲猛地醒過來般,點頭道:「確是另有想法,愚見以為在現時的情況下,絕不宜出車
攻唐。」

    「碰」

    王玄應重重一掌拍在几上,大怒道:「早知你是李世民派來的奸細,還不露出狐狸尾
巴。」包括王世充在內,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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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存亡之道            

    王世充喝道:「王兒勿要胡說。」

    王玄應猛地起立,瞪著另一邊的寇仲戟指道:「大丈夫敢作敢認,寇仲你在長安時,是
否在李靖穿針引線下,早向李世民投誠?」

    寇仲仍是好整以暇的閒適模樣,微笑道:「太子何必這麼動氣:似此關係重大的謠諑,
小弟尚是首次得聞。不知消息是否源自我們洛陽大美人榮姣姣的探報?」

    王玄應顯然給他說中,其理直氣壯之勢立即打個折扣,仍色厲內的撐下去道:「消息從
甚麼地方來不用你理,你敢答我的問題嗎?」

    殿內鴉雀無聲。

    寇仲神態輕鬆的哈哈大笑道:「我寇仲是何等樣人,天下自有公論。別人苦不瞭解,我
亦無謂白費唇舌。」

    張鎮周沉聲道:「太子怕是誤會了,少帥絕不是這種人。」

    王玄應見王世充沒說話,膽子大起來,奮然道:「若真是誤會,為何他力主我們不要對
李世民用兵?」

    寇仲暗忖不宜與王玄應鬧得太僵,乘機讓他下台,一拍額頭道:「原來太子因此而致誤
會小弟,太子請坐下,且聽小弟說幾句話。」

    王世充向王玄應點頭示意,王玄應雖深感不忿,仍無奈地坐下聽寇仲解說。

    眾人目光集中到寇仲處。

    寇仲正容道:「我這人最愛切身處地為人設想,假若小弟是李世民,絕不會在這情況下
與聖上全面開戰,因為必須留力以應付聲勢迫人的宋金剛。」

    王世充訝道:「既是如此,李世民為何要屯兵關外?難道只為牽制我們,令我們不能於
涉李世勳的活動?」

    寇仲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在試探望上的心意。假設我沒有猜錯,李淵
現在絕不願對洛陽動武,至少希望把事情延至十個月後。」

    眾皆愕然,更不明白這十個月的期限是如何定出來的。

    連楊公卿亦忍不住道:「少帥何有此言?」

    寇仲微笑道:「道理非常簡單,皆因董貴妃剛懷了李淵的骨肉,若唐鄭開戰,董貴妃說
不定會惶然失措,傷了胎兒。以李淵的性格,當不會希望發生這情況。」

    眾皆恍然,又感難以置信。

    王弘烈不解道:「少帥不是說過唐軍要來攻打洛陽?現在又說出這番話,是否前後矛
盾?」

    寇仲道:「攻打洛陽是勢在必行,但次序卻有先後之分。只看唐軍共分兩路,一抗宋金
剛,一攻宇文化及,李世民則留守後方,可知李世民的策略是要先鞏固黃河北岸,始圖謀潼
洛官道,倘官道落入李世民手上時,唐軍將從水陸兩路掩至,先蠶食洛陽外圍的所有城池,
當成功截斷糧道,才會直接圍攻洛陽。」

    王玄應振振有詞的道:「既是如此,我們難道仍坐以待斃,任得李世民張牙舞爪,耀武
揚威嗎?」

    寇仲從容不迫道:「假若我們此時發兵攻唐,會白白幫李世民一個大忙,使他不用再理
會李淵的旨意,李淵亦有說話可向淑妮小姐交待。屆時李世民只要把大軍渡過黃河,請問太
子敢否渡江追擊?」

    王互應為之語塞。他們雖在黃河北岸取得幾個據點,但均在洛陽之北,且被李世勳的軍
隊壓得不能動彈,若把主力大軍調往進攻稠桑,勢將首尾難顧,說不定連北岸的據點亦要失
守,而另一邊則撲個空,當然非是良策。

    王世充沉吟道:「那少帥是否認為我們該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寇仲道:「鄭唐之戰,事實上聖上是佔盡地利的優勢,若能再得人和,使上下一心,李
世民在久戰力疲下,極可能重蹈李密覆轍。聖上又宜與竇建德結成聯盟,共抗唐軍,如此將
更萬無一失。」

    這可說是寇仲對王世充最後一個語重心長的警告和提示,點出他最大的弱點。

    張鎮周等樸姓將領,無不心內稱許,臉上卻不敢作出任何表示。

    王世充點頭道:「與竇建德的聯盟,是勢在必行。他曾親到洛陽跟朕談了一晚,不過因
在一些利害上有分歧,始終談不合攏。」

    寇仲訝道:「分歧?」

    王世充有點尷尬,乾咳一聲道:「自徐圓朗歸降竇建德,夏軍的勢力直達通濟,使我們
跟徐世勳、竇建德在縈陽之西發生過幾起衝突,弄得很不愉快。」

    寇仲聽他語焉不詳,隱隱猜到說不定事情與他有關。因為通濟渠南下便是梁都,正是他
寇仲的地盤。因劉黑闊的關係,竇建德早視他寇仲為自己人,說不定王世充對他少帥軍有圖
謀,卻被竇建德反對,所以夏鄭才談不合攏。

    他當然不會揭破,提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聖上同意,我可到樂壽向竇建德說
項,向他痛陳利害,保證他肯共抗唐軍。」

    這提議正中王世充下懷,要知寇仲自大破李密後,已在鄭軍中確立了崇高的聲望和地
位,故後來王世充與李世民聯手對付他和徐子陵,曾惹來軍中激烈的不滿。以王世充的自私
自利,當然怕寇仲聯同其他外姓將領,把他取而代之,所以寇仲肯離開洛陽,王世充實是求
之不得。

    哈哈笑道:「只要少帥能說服竇建德,唐軍叉有何懼哉。」

    寇仲陪他笑起來,心中想到的卻是趁宇文化及尚未給李世勳或竇建德化骨之前,他和徐
子陵須好好把握機會,替娘報仇。

    在楊公卿的安排下,寇仲和徐子陵在陳留碰頭,與徐子陵一道來的尚有虛行之、宣永、
卜天志三人。

    他們在一艘泊在碼頭的船上議事,寇仲把北方的形勢交待後,問道:「南方的情況如
何?」

    虛行之道:「李子通表面看來聲勢大盛,不但重創沈綸,杜伏威亦暫時退兵。李子通更
率兵渡江攻打沈法與,進佔京口。沈法興遣部將蔣之起迎戰,被李子通當場格殺,迫得沈法
興放棄毗陵,逃奔吳郡,連丹陽亦陷落李子通手上。」

    寇仲道:「這確是聲勢大盛,為何行之只說是表面看來大盛?」

    虛行之分析道:「李子通是不得不冒險進攻沈法興,因他北方老巢東海被我們佔領,西
方則有杜伏威縱橫無敵的江淮勁旅,所以唯一發展的矛頭就只有江南的宿敵沈法興。」

    徐子陵訝道:「比起沈法興,少帥軍明顯兵微將寡,為何李子通選強捨弱,不作反撲,
反圖江南。」

    虛行之道:「捨弱選強正點出其中關鍵。李子通曉得我們無力進犯江都,所以先全力收
拾對他構成威脅的沈法興。」

    寇仲點頭道:「江淮軍由於杜伏威和輔公佑兩大巨頭出現嚴重分歧,暫時無暇理會李子
通,難怪他這麼放肆。」

    宣水道:「少帥認為洛陽可守多久?」

    寇仲道:「王世充的任用宗親亦非一無是處,他本身又是身經百戰的統帥,現在更在城
內拚命堆積糧草,就算洛陽變成一座孤城,至少亦可守一年半載。」

    虛行之歎道:「那李世民極可能會吃敗仗,他不但要先克服混雜突厥精銳的宋金剛部
隊,還要應付竇建德的雄師,加上關中戰士久戰思宗,攻打洛陽又必傷亡慘重,形勢對他非
常不妙。」

    卜天志道:「李世民大可在擊破宋金剛後,改攻為守,鞏固收復的失地。」

    宣永道:「這是下策,一旦宇文化及被滅,竇建德大軍將如缺堤的潮水般沿大河北岸席
卷而來,假若李世民不能於這形勢發生前奪取洛陽,將盡失關外辛苦經營的優勢,被迫退守
關中,那就變成只能坐看竇建德雄霸關外之局。」

    寇仲道:「李小子正因深知此中關鍵,所以才採取日下似令人費解的戰略,不過任他李
世民是武侯再世,孫武轉生,要攻陷洛陽亦將是一年半載後的事,且不論誰勝誰負,除非我
們肯棄械投降,否則火頭接著就燒到我們,行之對此有何應付妙法?」

    虛行之洒然笑道:「少帥早胸有成竹,何須行之獻醜?」

    宣永沉聲道:「攻打江都?」

    寇仲道:「只有取得江都,我們才有希望抗北圖南。現在我們盡得寶庫黃金,不虞財政
短缺,就趁洛陽失陷前,全力擴軍備戰,但切勿盲目擴軍,那不但損害地方生產,加重庫房
負擔,更會令少帥軍質素下降。」

    宣永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我們身上,所有不合水準的士卒都會被淘汰,絕不濫收新
兵。」

    卜天志道:「我們可對外宣稱從曹應龍處得到大批黃金,那就算我們手頭充裕,亦不致
惹人懷疑。」

    虛行之微笑道:「彭梁的發展非常理想,少帥放心去對付宇文化及吧!」

    寇仲拍案讚道:「行之定是我肚內的蛔蟲,竟能摸通我的心意。」

    徐子陵笑道:「只看你約我們在這裡碰頭,就知你老兄暫無意思返回彭梁哩!」

    寇仲苦笑道:「陵少又來耍我。」

    轉向虛行之等道:「在備戰期間,有兩件事必須分頭進行,首先是要與竹花幫的桂錫良
取得聯繫,透過他們掌握江都和南方的形勢;另一方面則設法向飛馬牧馬秘密買一批第一流
的戰馬,這是商秀曾親口答應的。我寇仲重返彭梁之日,就是進擊江都之時。」

    三人轟然應諾。

    與虛行之三人辭別後,寇徐扮成漁人,操漁舟北上。

    天氣忽然轉壞,風雪交襲,不得已下他們把漁舟泊往岸旁暫避。兩人不懼寒冷,坐在船
篷外欣賞通濟渠的雪中景況。

    寇仲道:「再有一個時辰就可北抵大阿,然後轉右順流東下,兩天就可抵宇文閥的老巢
許城。當年楊帝尚未歸西,想宇文閥何等威風八面,現在卻是窮途末路,徐圓朗歸降竇建
德,注定宇文化骨敗亡的命運。」

    徐子陵目注一陣狂風刮得雨雪像堵牆般橫過廣闊的渠面,沉聲道:「自宇文化骨攻打梁
都損兵折將而回,他們就只剩下待宰的份兒,徐圓朗投靠竇建德,更令他們四面受困,逃走
無路。」

    寇仲道:「現在宇文化骨親率大軍在永濟渠東岸的魏縣力抗李世勳和李神通的大軍,爭
奪永濟渠的控制權。照我看宇文化骨該捱不了多久,我們這麼直撲魏縣,大有可能會撲個
空。」

    徐子陵皺眉道:「若不到魏縣,該到甚麼地方去?」

    寇仲分析道:「我們欠缺的是消息情報,所以有無從入手之歎。」

    徐子陵道:「你想找劉黑闊幫忙?」

    寇仲苦笑道:「我早晚要見竇建德,只因我和你間的關係曖昧不清,所以小弟要兜幾個
圈才說出來試探陵爺的反應。」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這叫作賊心虛。不過找劉黑闊並不比找宇文化骨容易,且往來費
時,假若宇文化骨給李世勳幹掉,我們就悔之莫及。」

    寇伸抓頭道:「我總說不過你的……」

    徐子陵截斯他道:「因為你有私心,所以說不過我。」

    寇仲失聲道:「私心?我寇仲會為娘的事別有私心?」

    徐子陵開懷笑道:「想認識一個人絕不容易,能無偏地認識清楚自己更加困難,我還未
有機會問你,寧道奇那一關你是怎麼過的?」

    寇仲狠狠道:「好小子!擺明是不給我辯白的機會,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
較。」

    徐子陵捧腹笑道:「大人有大量的怕是寧道奇而非你這小子吧?」

    寇仲事實上給徐子陵抓耆痛腳,乘機「見好即收」,點頭道:「寧道奇確是仙道輩的超
卓人物,全無好勝之心,有如流水,無論過石穿林,都是那麼逍遙自在,無拘無束,收放自
如。坦白說,若果他真如早先我們以為的那樣不擇手段對付我,我應該不能在這裡和你說此
番對他表示最高崇敬的話。」

    徐子陵沉聲道:「你是否故作謙虛?」

    寇仲大力拍他的肩頭,暢懷笑道:「又給你看穿,但除最後那句外,其他都是真話。當
我接著寧道奇全力劈來的一掌時,我就知道自己確有一拚之力。」

    徐子陵道:「有用他的『散手八撲』嗎?」

    寇仲道:「沒有,肯定沒有!」

    徐子陵生出興趣,問道:「你老哥既從未見過散手八撲,如何曉得他有否用過?」

    寇仲聳肩道:「散手八撲應是一套完整的武道精華,招與招間自有其連貫性,這包括精
神和實質上表現出來的法度,就像小弟的井中八法。咳!哈,我之所以要八法而不是九法或
十法。正是對他八撲的一個致敬。」

    徐子陵道:「另一個問題,寧道奇為何不使出他最拿手的絕技?看來你也沒可能擋得過
它的八撲。」

    寇仲苦笑道:「因為他限自己只可以用一隻手來對付我,還如何八撲?」

    徐子陵道:「以寧道奇那種智慧卓越的人,豈肯放虎歸山?若是如此,就根本不該答應
師妃暄出手,師妃暄亦不會請他出手。」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對!其中定有些我們不知道的變化。」

    徐子陵雙目閃耀著智深如海的光芒,緩緩道:「那些變化,我們應是知道的,若我沒猜
錯,師妃暄今趟並不絕對看好李世民,所以才放你一馬。眼前情況李世民仍是首選,寇少帥
則是副選。」

    寇仲劇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分析道:「你想想吧,連楊文干的叛亂如此嚴重的事,建成仍可免去罪責,可知
太子貴妃黨的聯合力量多麼強大。李世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在外擁兵自立,要走這
條路必須攻陷王世充的地盤,否則只是自尋死路。」

    寇仲接下去道:「另一條路就是在長安策動政變,那更不容易。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建
成、元古合起來的力量比李世民只強不弱,何況建成、元吉更有李淵的支持。哈!你說師妃
暄不看好李小子確有道理!」

    徐子陵道:「仍令人不解的是既然如此,寧道奇為何還要出手?」

    寇仲道:「為的怕是我們的長生訣吧!寧道奇借此機會,迫我拚盡全力,讓他可窺探長
生訣的虛實。」

    徐子陵點頭同意。

    寇仲一拍額頭道:「我真蠢,竟忘記了楊公卿,我們大可請他幫忙,提供有關宇文化骨
的情報。」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豈非又要折往洛陽?」寇仲道:「楊公卿日下該在縈陽而非洛
陽,找他只是路過之便。」

    徐子陵道:「就這麼辦。」

    寇仲苦笑道:「為娘報仇後,陵少會到那裡去?」

    徐子陵道:「我想去探看大小姐和小陵仲。」

    寇仲歎道:「我也想看看他們。」

    徐子陵搖頭道:「除非你懂得分身術,否則那來余閒?之後我會到塞外走一趟,見識一
下老跋的大草原和可達志鍾情的沙漠。」寇仲默然無語,明白到徐子陵是要避開中原,俾能
置身他的事之外,否則若聞得他寇仲遇險遭困的消息,徐子陵能袖手不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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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飛龍在天            

    寇仲和徐子陵順利地在縈陽的原密公府找到楊公卿,舊地重遊,想起當年與素素歷盡艱
劫下逃出大龍頭府,再逃出縈陽的諸般往事,境遷物異,素素已去,李密則虎落平陽,沈落
雁嫁作人婦,不勝唏噓。

    楊公卿沒想過兩人會聯袂而來,大喜道:「我正為找你們頭痛。」

    寇仲訝道:「什麼事?」

    一人從內堂大步走出來,哈哈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兩位老兄竟會送上門
來,免去小弟尋尋覓覓之苦。」

    來人瀟灑風流,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驟見故人,兩人欣悅非常。

    寇仲大笑道:「還以為你會躲往深山窮谷之中,那想得到你會四處亂跑呢?」

    徐子陵微笑道:「大隱隱於朝,侯兄乃不甘寂寞的人,沒有紅顏知己作伴,如何過日
子?」

    侯希白道:「子陵說笑啦!這些日子來小弟絕跡紅樓楚館,心中只在惦念你們,且想得
很苦。」

    寇仲誇張的驚呼一聲道:「嚇!我和陵少可都是不好此道的。」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少帥又來耍我,小弟只是把話說得誇張點,否則如何表達心中感
激之情。」

    寇仲故意板起臉孔道:「但你那秀秀氣氣的相公模樣會教人思疑嘛!」

    三人六目交投,同時笑得前仰後合。

    楊公卿亦給他們的互相戲謔惹笑,感覺到三人間沒有機心,充滿真誠的交情。無論在官
場上或江湖中,都是難能可貴的,忙道:「坐下再說。」

    四入圍桌坐下,楊公卿親替各人斟茶。

    徐子陵道:「侯兄怎懂得通過楊公找我們?」

    侯希白道:「離開長安後,我先抵洛陽,住了十多天才到縈陽,在這一帶小弟亦算有點
人面,可是直至少帥離開洛陽後我才收到風,曉得楊公與少帥關係較密切,遂不嫌冒昧的請
楊大將軍幫忙。」

    兩人記起當日榮鳳祥擺壽酒,侯希白是座上客之一,足證他在洛陽非常吃得開。

    在這種文化大邑,只憑他多情公子的畫技,肯定廣受歡迎,何況他技不止此。

    寇仲道:「楊公是自己人,沒有話須隱瞞的,侯兄的不死印法練得如何?」

    楊公卿從未聽過不死印法,故沒有甚麼反應。

    侯希白欣然笑道:「欲速不達,我是一切隨緣,現在可說已有小成,多謝少帥關心。」

    寇仲歎道:「我是不能不關心你。因為舍利已落在令師手上,他宣告閉關潛修一年,一
年後隨時會來考較你的功夫。」

    侯希白俊臉微微變色,苦笑道:「這消息會令小弟更加努力。」

    楊公卿終忍不住問道:「甚麼舍利?侯公子的師尊是誰?」

    寇仲解釋一番後,楊公卿始曉得真寶藏落入兩人手中,更對寇仲的推心置腹,非常感
動。

    侯希白聽得目瞪口呆,頭歎道:「我從沒想過你們真能攜寶離開長安,還可令天下人以
為你們尋寶失敗。」

    徐子陵道:「我們的成功其中實有很高的僥倖成份。」

    侯希白道:「你們是否準備去找宇文化及算舊賬?」

    寇仲大訝道:「你怎會曉得的?」

    侯希白哂道:「凡知道你們出身的,那個不曉得你們跟宇文化及仇深似海,現下宇文化
及覆亡在即,以兩位大哥一貫的作風,自不會假他人之手為你們了卻血仇吧!」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道:「有你的!敬你一杯茶。」

    四人興高采烈的舉茶互敬。

    侯希白呷一口熱茶後,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又可並肩作戰哩!」

    徐子陵不解道:「你和宇文化及又有甚麼過節?」

    侯希白聳肩道:「他和你們有過節,等若和我侯希白有過節。前幾天宇文化及的頭號心
腹,也是我的舊識張士和到洛陽找我,央我去為宇文化及的愛妃衛夫人畫肖像,代價是一幅
巨然的真跡的山水掛軸。」

    楊公卿奇道:「兵臨城下,隨時國破家亡,宇文化及仍有此等閒情逸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方湧起怪異的感覺,一直以來他們心中的宇文化及都是冷酷無情,沒
有甚麼人性的,豈知竟有此溫馨多情的一面。

    寇仲問道:「巨然是甚麼傢伙?」

    侯希白搖頭晃腦道:「荊關董巨,乃先世山水畫始創期的四位大師巨匠,巨然本身是有
道高僧,畫風高古秀逸,惜傳世作品不多。坦白說,這報酬確令小弟心動。」

    徐子陵沉聲道:「他們請你到甚麼地方去?」

    侯希白道:「當然是魏國的都城許城哩!」

    寇仲問楊公卿道:「宇文化及目下的情況如何?」

    楊公卿道:「能守過正月,已相當了不起呢。照李世積一向的作風,若攻陷魏縣,必會
乘勝全力追擊,不讓宇文化及有回氣的機會。」

    徐子陵道:「竇建德一方有沒有動靜?」

    楊公卿道:「可用虎視眈眈來形容。竇建德正在靠近魏境的幾座城池集結重兵,任何一
刻也可發兵侵魏。」

    寇仲抓頭道:「真教人頭痛,不過照我看,宇文化及該沒這般易死掉,就算兵敗也會敗
返許城,對嗎?」

    徐子陵道:「侯兄當時怎樣回覆那張士和?」

    侯希白微笑道:「老朋友的事就是我侯希白的事,小弟當然樂於答應。」

    寇仲拍桌道:「那就成啦!」

    楊公卿邋:「尚有一事,我們最新收到一個消息,原來頡利本準備親率大軍,偕劉武
周、宋金剛聯袂入侵太原。最後卻因突利返國,向頡利發動戰爭才使頡利無法分身,只好仍
用現在這種送人送馬的方式增強宋金剛軍力。」

    侯希白道:「這麼說,少帥和子陵確幫了李世民一個天大的忙。」

    楊公卿道:「該說幫了中原所有人一個忙。突厥人做慣馬賊,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當作
家常便飯,若讓他們長驅直搗中原,會造成極嚴重的破壞。」

    徐子陵苦笑道:「照現時的形勢發展,突厥人終有一天會從北疆殺進來的。」

    寇仲岔開話題向侯希白道:「侯公子!請問我們該以甚麼方式混進許城去?」

    侯希白「嚓」的一聲張開美人扇,悠閒的輕輕搖撥,微笑道:「你們知否獅豹是怎樣獵
食的?」

    寇仲愕然道:「我連獅豹也沒有見過,怎知它們如何覓食?」

    侯希白道:「這是石師訓練我時說的一番話,令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寇仲和徐子陵知是石之軒說的,均露出注重的神色,因愈能摸清楚石之軒的底子,將來
愈有機會保命。現在仍有破綻的石之軒已這麼厲害,一年後出山的石之軒會如何了得更令人
難以想像。

    楊公卿興致盎然的道:「我曾遇過一個被豹傷的人,傷口非常可怕。」

    侯希白道:「除非是老獅餓豹,否則極少傷人,它們都是有了固定的目標,把獵物的習
慣反應摸通摸透,才進行襲擊增加成功的機會。」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此正合兵家之旨,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侯希白沉聲道:「獅和豹都是獵狩的高手分別在獅子聯群結隊的出動,像草原上的無敵
雄師;豹子則是荒野的幽靈,獨來獨往,大有獨行夜盜的風範。」

    徐子陵道:「令師該像豹多一點,侯兄亦是獨來獨往。」

    楊公卿道:「那少帥和子陵就該是兩頭雄獅哩!」

    侯希白點頭道:「他們是兩條龍,龍不但變幻莫測,既能潛游淵海,又能翱翔於九天之
上,本是獨自逍遙,現竟結成夥伴,故能縱橫天下,無人能攖其鋒銳。」

    徐子陵最怕給人當面稱讚,尷尬的道:「侯兄誇獎,不如說回獅豹的事吧。」

    侯希白道:「獅群出動時,都是養精蓄銳,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下,它們從不魯莽行事,
而是有精確的戰略部署,因應不同的形勢有不同的策略。首先是觀敵,把族群分作兩至三
組,伏在獵物所在的外圍,可隨時等上幾個時辰。」

    寇仲咋舌道:「厲害!那些牛馬羊鹿,不被它們嚇得心悸神懾才怪。」

    侯希白道:「當他們瞧準獵物虛實,就由其中兩、三頭獅子撲前驅趕,把獵物衝散隔
離,當獵物陷入它們的死亡陷阱,獅子會空群而出,以輪番追截、惑敵亂敵、伏擊等種種手
段,把比它們跑得更快的獵物變成果腹的美食。」

    楊公卿倒抽一口涼氣道:「真可怕,只是聽聽已教人毛骨悚然。」

    徐子陵想起逃離長安途中,群狼攻襲野鹿,雪地血跡斑斑的恐怖情景,問道:「那豹子
又如何?」

    侯希白道:「在短途內沒有動物能跑得快過豹子,它的戰略是如何接近獵物,所以豹子
無一不是潛蹤匿跡的高手,只要到達某一範圍距離,差不多是每擊必中。」

    寇仲一對虎目閃閃生光,點頭道:「難怪希白對令師這番話留下深刻的印像,對我們也
有很大的啟發。宇文化及的魏軍就等若被群獅獨豹監視的羊群,注定成為獅豹果腹之物的命
運。問題是究竟被獅擊還是豹襲。」

    侯希白道:「我們抵許城後,分頭混入城內,我負責深入敵陣探察敵情,看看如何把獵
物隔離,只要獵物進入你們這兩條龍的獵程內,你們該不會比獅豹遜色吧?」

    徐子陵和寇仲在武陽東南的黃河渡口登岸,踏上通往武陽的官道。

    武陽西北約三百餘里就是宇文化及抗擊唐軍的魏縣。從武陽朝東走,經過元城,莘縣、
武水三城,就是宇文化骨的魏國京城許城。

    侯希白的旅程是寫意得多,乘船順流直赴許城,作他們的先鋒。

    兩人就以本來面目,大搖大擺的在官道上昂首闊步。

    寇仲笑道:「當宇文化骨曉得我們來尋他算舊賬,會有一番甚麼滋味呢?侯公子雖以羊
來形容他,但我總感到把宇文化骨想橡為一頭受驚嚇的小羊是很困難的一回事。」

    徐子陵欣賞著沿途雪景,微笑道:「我們大可視今趟行程是修練的一個過程,以殺死宇
文化骨為終點,沿途以戰養戰,由宇文閥供應養份。在現今的情況下,宇文化骨是既無暇更
無餘力對我們進行大規模的圍剿,只能坐看我們時獅時豹的迫近。我也很想知道他的感受,
只恨這是沒法知道的。」

    寇仲雙目閃著深刻的仇恨,道:「這一天我們苦候太久,若只是把宇文化骨驟然刺殺,
只是白白給他一個痛快,豈能洩我們心頭之恨!所以我們要和宇文化骨玩一個死亡的遊戲,
看看誰的拳頭更硬。」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應說是誰的命更硬,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宇文化骨的
冰玄氣已達登峰造極的境界,他後面尚有個宇文傷,所以我們必須玩得聰明點。」

    寇仲哈哈笑道:「誰能攔得住我兩兄弟,咦!」

    前方異響傳來,聽清楚些,竟是車輪、足音和人聲。

    兩人你眼望我眼時,大群農民裝束的人拖男帶女,扶老攜幼的以牛車騾車載著家當,哭
喊震天,從彎角處轉出來,無不神色倉皇,一看便知是正在逃離家園,避禍他方的難民。

    忽然官道擠滿以千計逃難的老百姓。

    寇仲隨意抓著其中之一問道:「發生什麼事?」

    那人答道:「魏縣失守啦!」言罷匆匆隨大隊遠去。

    徐子陵抓著另一人問道:「你們要躲避唐軍嗎?」

    對方見他一面正氣,心內稍安,哂道:「唐軍有甚麼可怕,我們怕的是敗退的軍兵,所
到處雞犬不留,你們還不回頭?」

    寇仲道:「你們要到那裡去?」

    另一人答道:「大河之北再沒有安全的地方。只有逃到少帥軍的地方才會有好日子
過。」

    寇仲一震道:「甚麼?」

    對方那有閒情理他,匆匆上路。

    兩人立在一旁,有待隊尾經過。

    徐子陵笑道:「看來虛行之把彭梁治理得很好。」

    寇仲欣悅的道:「將來得天下,就把皇帝讓給他來當,我和你到塞外找老跋喝酒。」

    徐子陵忽又歎一口氣道:「我有些怕朝前走。」

    寇仲容色一黯,點頭道:「你是怕重見敗軍姦淫擄掠,生靈塗炭的可怖情景。」

    徐子陵道:「走吧!」

    蹄聲響起,沙麈翻滾中,二十多騎全速馳來,正是宇文化及的魏軍。

    兩人卓立官道中心,把道路截斷。

    敵騎終見到兩人,被他們氣勢所懾,不敢硬闖,逐漸減速,最後在兩人丈許外停下,馬
兒呼呼噴氣,不住踢蹄。

    領前的軍頭雙目怒睜,大喝道:「何方小子,還不給我滾開!」

    寇仲仰大哈哈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我身邊的就是我的兄弟
徐子陵,有本事就迫我滾開。」

    眾騎無不色變。

    寇仲、徐子陵之名,天下誰人不知。

    軍頭與手下們交換幾個眼神,瞧出人人心怯,乾咳一聲道:「原來是寇爺和徐爺,請恕
小人冒犯之罪。」

    勒轉馬頭,想掉頭離去。

    寇仲喝酒:「且慢!」

    軍頭登時不敢妄動,勉作鎮定的道:「兩位爺兒有什麼吩咐。」

    徐子陵道:「你們匆匆趕來,所為何事?」

    軍頭心驚膽顫的道:「我們是奉大將軍之命,向民間徵收糧草。」

    寇仲大怒道:「甚麼徵收糧草,分明是強奪老百姓的糧貨,大將軍是誰?」

    軍頭低聲下氣道:「是宇文士及大將軍。」

    宇文閥以宇文述、宇文傷兩兄弟聲名最著,前者是舊隋重臣,後者在閥主排名僅次於宋
缺之下。

    宇文述有三子,分別是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宇文傷有二子,就是宇文成都
和字文無敵,兩人均在梁都之戰中死於寇仲手上。

    宇文士及更曾是隋煬帝的駙馬。

    徐子陵喝道:「你們立即滾回去通知宇文士及,告訴他著宇文化及好好保管他的小命,
待我們來摘取。若給我們再見到你們搶奪民糧,必殺無赦。滾!」

    眾兵如獲皇恩大赦,匆匆溜了。

    寇仲瞧著遠去的塵頭,搖頭歎道:「宇文閥真的完了。我從未見過這麼沒有鬥志的部
隊,只求活命,連一試我們真偽虛實的勇氣亦欠缺。」

    徐子陵道:「照我看這批該是逃兵,所以才不肯為宇文化骨賣命,如想敵人曉得我們來
了,恐怕要鬧大點才行。」

    寇仲笑道:「那就要到武陽去喝杯好酒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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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愛犬之人            

    燒烤狼肉的香氣,惹來五、六頭被主人遺棄的狗兒,饞涎欲滴的在一旁等待徐寇的垂
憐。當他們進入這舉村這離的村落時,它們對徐子陵和寇仲並不友善,直至他們在村屋間的
空地燃起篝火烤狼,眾犬的態度才從張牙舞爪變得溫馴起來。

    這頭惡狼也是自招其禍,竟夥同其他餓狼襲擊兩人,被寇仲一掌拍死,驅散狼群。

    在來此途上,難民潮一波一波的往黃河方向湧去,看得而人心酸難過,偏又毫無改變他
們苦況的能力和辦法。

    徐子陵以寇仲的井中月割下狼肉,分給狗兒,讓它們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此時寇
仲提著兩壇米酒來到他旁坐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找到兩壇私釀的米酒,吃起來痛
快得多。」

    徐子陵目光掃過吃飽後臥在四方休息的狗兒,歎道:「它們也是戰爭的受害者。」接過
寇仲逸來的米酒。

    寇仲拔起壇塞,痛喝兩口後,喘著氣道:「好酒!」

    徐於陵道:「我們把狼肉留下,你道它們可吃得多少天?」

    寇仲目光落在被狗兒吃掉四分一的狼餐,道:「該可多捱兩天吧?唉!給你說得我心中
難過,我們改吃隨身攜帶的乾糧吧!狼肉全送給它們好了。這群狗兒就像我們兩兄弟般,不
會因爭食而打鬥,真難得。」

    徐子陵道:「若只是一大塊肉,它們說不定會事吃,讓我把狼肉割開平均分配,好減少
它們的磨擦。」

    寇仲露出保思的神色,瞧著徐子陵刀起刀落為狗兒作安排,心中湧起深刻難言的感覺,
把酒遞給徐子陵道:「你這招對人來說並不管用,否則李世民就不會攻打宇文化及,突厥人
也不用覷覦中原這塊大肥肉。」

    徐子陵痛飲兩口,道:「因為人的思想複雜得多,其慾望更是層出不窮,永無滿足。即
使世外高人,亦不過因別有懷抱理想,非代表他們一無所求,不作他想。」

    寇仲道:「陵少又如何?」

    徐子陵坐下苦笑這:「現在我最渴望的,就是避開眼前所見的苦難,不用去想狗兒將來
的命運。無論狗兒遇上的是宇文化骨的敗軍又或逃難的饑民,都注定不能活命。不過縱使我
的人能避開,心卻避不開。」

    寇仲似乎有話要說,卻沒有說出來。掏出楊公卿為他們準備的乾糧,遞給徐子陵。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餓!」

    忽地雙目精芒一閃。

    寇仲同時生出警覺,兩眉上揚,沉聲道:「何方高人大駕光臨,請現身相見。」

    一陣長笑聲在材後的林木問響起,只聽有人道:「寇兄徐兄果然名不虛傳,小弟一向自
詡精於潛藏匿隱之術,仍瞞不過兩位。」

    眾犬此時才頸毛聳豎,喉嚨「胡胡」作響,徐子陵連忙喝止,一人悠然從林木間走出
來,予人勇猛堅韌的栗悍感覺,膚色黝黑,容貌樸實,若不是雙目電芒爍閃,顯示出高明的
功力,就與道地的農民無異。

    不知因他悠閒的姿態,還是徐子陵的喝止有效,眾犬停止咆哮,斂止戒備的狀態。其中
兩隻趨前嗅他,來人露出微笑,探手輕摸它們的頭,欣然道:「都是又乖又馴的狗兒,給遺
棄在這裡太可憐哩!」

    他的表情說話均有種發自真心的味道,使兩人對他生出好感。

    寇仲道:「兄台坐下再說。」

    那人在篝火另一邊盤膝坐下,道:「小弟張金樹,乃燕王高開道座下的衝鋒小卒。」

    寇仲和徐子陵恩不到會在此處遇上高開道的人,均感愕然。更從此人的談吐風度上同定
此君非是小卒而是權臣大將。

    高開道是滄州陽信人,在北疆與「鷹揚雙將」劉武周和梁師都齊名,武功高強。隋末時
聚眾起義,先後攻取北平、漁陽等郡,白立為燕王,建都漁陽。由於北連突厥,所以寶建德
聲勢雖遠勝於他,仍不敢對他輕言用兵。

    張金樹接過寇仲遞給他的米酒,「咕嘟咕嘟」的大喝幾口,放下酒罈歎道:「不知是否
因是少帥請喝的酒,飲來特別夠味道。」

    寇仲笑道:「好酒就是好酒。」見他仍不忘撫摸坐到他旁的狗兒,點頭道:「張兄很愛
惜狗兒啊!」

    張金樹目注狗兒,射出愛憐神色,道:「小弟白少就對牲畜深有喜愛,樂與它們交朋
友,所以見到兩位為狗兒費盡心思,心中感動,忍不住走出來和兩位說話。」

    徐子陵道:「張兄確是潛蹤隱跡的高明人物。」

    寇仲卻道:「聽張兄口氣,本不願與我們交談見面,不知何解呢?」

    張金樹道:「我正在武陽作客,聞風而至只是想一窺兩位過人的風采,本無意捲入兩位
與宇文家的爭端去,可是見到兩位如此善侍狗兒,曉得遇上同道中人,那還有甚麼顧忌。」

    寇仲哈哈笑道:「來!喝酒。」

    三人輪番痛飲,暢快異常。

    張金樹舉袖拭去肩邊酒漬,目注竄閃不停的火焰,道,「兩位今趟平白幫了宇文士及一
個大忙。」

    寇仲忙問其故。

    張金樹道:「宇文士及正動腦筋看如何能體面的投降唐室,兩位卻於此關鍵時刻大駕光
臨,宇文士及當然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聽地說話有趣,笑問道:「甚麼是有體面的投降?」

    張金樹道:「體面的厚薄,由投降後得官的高低而定。」

    兩人恍然而悟。

    寇仲皺眉道:「想不到宇文士及會出賣家族!這麼一來,魏國西面的防線勢將全面失
守,宇文化及只有逃回許城等死一途。」

    張金樹壓低聲音道:「宇文士及不僅沒有出賣家族,還是為家族作出最佳的抉擇。」

    兩人仞聽得一頭霧水,旋又醒悟過來。

    張金樹確有非凡的洞察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現今宇文化及的魏國四面受敵,絕無
幸理,與其整個家族隨魏朝覆亡,不若由其中身份特別的宇文士及向唐室投誠,那宇文閥仍
可繼續風光下去。

    在眼前的情勢下,宇文士及肯定可以向李世民換回優厚的投降條件。首先他乃煬帝的女
婿,與李家有親戚關係,其次是唐室急於在竇建德大軍南下前攻取魏地,宇文士及拱手讓出
武陽這西線最重要的大城,自然受到歡迎,最後加上寇仲和徐子陵這另一份大禮,更是姣婦
遇上色鬼,一談便攏。

    至於宇文化及,則注定戰死的命運,皆因身負弒煬帝奪位的包袱,絕不容於李淵這類起
兵時打正捍衛隋室旗號的隋朝大將。且李家一向與宇文閥明爭暗鬥,嫌隙甚深,宇文士及因
是駙馬爺才能置身事外,投降亦較易為李家接受。

    宇文士及的降唐,該是取得宇文傷、宇文化及暗中同意的。

    寇仲沉吟道:「請恕小弟交淺言保,張兄令次到武陽來,是否有特別的任務?」

    張金樹愛憐地瞧著迷醉在他的輕撫下的狗兒,淡淡道:「小弟是奉燕王之命,到來看看
唐軍的形勢。」

    寇仲聽得差點抓頭,皆因弄不清楚他這話的含意,可是因事情牽涉到高開道的策略,只
好按捺下好奇心,不再追問。

    徐子陵想起一事,順口問道:「塞外的形勢如何?聽說頡利和突利大興干戈,張兄該比
任何人都清楚。」

    張金樹道:「雙方確打了幾場硬仗,突利還佔點上風,怛主動卻在頡利手上,因為突利
實力上始終差頡利一大截,無力擴大戰果。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頡利會請出畢玄擺平此
事,平息內鬨分裂。唉!我們剛夾在中間,深切體會到甚麼是叫左右做人難。」

    寇仲皺眉道:「燕玉難道不曉得突厥人對我們有虎狼之心?」

    張金樹歎道:「曉得又如何?邊塞四支部隊,不論是劉武周、郭子和、梁師都又或我們
燕軍,首要是求存。若開罪突厥人,被他們大舉來犯,突厥精騎的鐵蹄踐踏下,城市會變成
廢墟,農村將化成荒地,誰敢冒這個險。」

    寇仲道:「突厥軍這麼厲害?」

    張金樹道:「突厥人在馬背上長大,他們的驍勇善戰是與生俱來的,又遠比我們漢人團
結,作戰時的聯手配合如有神助,來去如風,一千人的兵力足可抵我們漢軍萬人之眾,若非
北疆有高山長城阻擋,中原恐無半寸安樂的士地。」

    徐子陵道:「剛才張兄說若頡利收伏不了突利,會請出畢玄說服突利雙方和好,張兄認
為突利肯否接受?」

    張金樹道:「怎到突利不接受?東突厥東有高句麗和契丹,西有薛延陀和回紇,近年都
是聲勢大盛,假如頡利和突利苦戰不休,首先遭殃的將是力量比頡利薄弱的突利,迫於形勢
下,突利只有見好就收一途。」

    寇仲乘機問道:「今趟宋金剛偕突厥人進侵太原,張兄對勝負有何看法?」

    張金樹斷然道:「如正面交鋒,即使李世民也要吃敗仗。」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臉臉相覷。

    張金樹微笑道:「兩位勿要怪小弟說得武斷,這確是由衷之言。不過戰爭千變萬化,並
非一兩場交戰可決定最終的戰果。宋李之戰將是對李世民最大的考驗,希望他可以過關,否
則後果不堪設想。」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更不明白張金樹內心的想法,照道理他不該希望李世民獲勝的,怛
聽他口氣又似非如此。

    張金樹壓低聲音道:「不知是否因大家都是愛護狗兒的人,所以小弟對兩位有一見如故
的感覺,這寸不怕坦言直告,北疆諸雄中,除梁師都外,被突厥利用者誰非懾於其淫威,更
曉得若突厥大軍真的南下,中土將是生靈塗炭,大禍臨頭,沒有人能倖免。小弟今趟奉命來
作旁觀者,正是要對唐軍的實力作出判斷。」

    寇仲心中一檁,暗估到高開道有降唐之意,關鍵在於李世民能否擊退突厥人借劉武周和
宋金剛的間接入侵。

    高開道這種心態代表部份勢力較次的割據群雄的心態,就是在大唐軍兵臨城下,趁有資
格講條件前先一步投誠。

    徐子陵奇道:「為何只有梁師都希望突厥入侵,劉武周和宋金剛竟不被算在內?」

    張金樹道:「在北疆緒豪中,以梁師都與突厥人關係最密切,兼且梁師都有突厥人血
統,他早把自己視為突厥人而非漢人。」

    頓了頓續這:「至於劉宋兩人,若有選擇,會侍唐軍攻打洛陽時才發動攻擊,好助收漁
人之利。」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表面簡單的事,內裡原來如此複雜。頡利困知悉楊文干密謀叛亂的
事,故不理劉宋兩人意願策動他們南犯太原,豈知楊文干給李世民輕鬆得像吹一口氣般蕩平
了,李閥沒損半根毫毛,反令李世民聲勢擴大,壓下太子妃嬪黨的凶焰。

    頡利本打算親率大軍人侵,卻給突利牽制著動彈不得,只好由爪牙出張金樹歎一口氣
道:「與突厥人為鄰的日子絕不好過,頡利苛索無道。今天絲綢絹帛,明天錢財美女,誰應
付得了?」

    徐子陵沉聲道:「一天不能清剿突厥人,我們休想有安樂的日子過。」

    寇仲問道:「張兄的燕國鄰近高麗,對他們的事該較清楚,不知『奕劍大師』傅采林究
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張金樹皺眉道:「傅采林在高麗人心中已是神而非人,充滿神秘的色彩,據小弟零零碎
碎得口來的資料,他是個愛講求完美的人,到晚年才收下三位女弟子,都是貌美如花,以幼
徒傅君嬙最出色,亦最得他寵愛。」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娘除傅君瑜外,尚有位小師妹。

    寇仲道:「有個叫金正宗的人,武功高強,張兄有否耳聞?」

    張金樹道:「金正宗是高麗王的御前首席武教習,專責訓練御南,聽少帥的口氣,似和
他交過手,對嗎?」

    寇仲點頭道:「確和他過了幾招,勝負未分,大家齊齊船破墮海。」

    張金樹道:「高麗與契丹為對抗頡利,結成聯盟,契丹人在沒有後顧之憂下,不時喬裝
馬賊,侵擾邊疆,對邊塞的百姓造成嚴重的傷害和破壞,他們不但要錢更要擄人,若非顧忌
突厥,恐怕早大舉入侵。」

    寇仲對此已有深刻體會,心想若給自己統一中原,必揮軍北征,直搗突厥和契丹的老
巢,條件是必須國富民強,否則只會重蹈煬帝的覆轍。倘能收服突厥和契丹,便可與高麗人
講和平共處之道,看在娘的份上,怎都不能對高麗用兵。

    張金樹又道:「看兩位老兄的悠閒姿態,似乎一點不把宇文士及勾結李世民等來對付你
們的事擺在心上,可是兩位早有對付計劃?」

    徐子陵笑道:「我們別的不行,逃跑卻有點心得,故從不怕被人算計。今日得會張兄,
令眼界開闊,乃人生快事,不知張兄下一個行程,是否以太原為目的地?」

    張金樹拍腿讚歎道:「徐兄確把小弟看通看透。」

    長身而起,環視四周狗兒,道:「這幾頭狗兒令小弟與兩位結成知交,把它們留在這裡
實於心不忍,幸好小弟在這裡尚有點辦法,可把它們從水道運往敝處。」

    兩人大喜,忙站起來道謝,事實上中人亦正為此惆悵。

    只從這點,巳使兩人打心底願交上這樣一位朋友。

    際此兵慌馬亂之時,張金樹仍肯為狗兒背上麻煩,可見這人的愛心。

    張金樹又壓低聲音道:「兩位要往許城找宇文化及算賬一事日現已轟傳四方,兄弟僅在
此況兩位旗開得勝,了結心事。」

    說罷竟脫下外衣,把狼肉包裡,道別後洒然煩著群狗去了。

    兩人看得胸懷大慰,自行分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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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美麗師妹            

    徐子陵和寇仲避過武陽,直趨元城,豈知宇文化及的敗軍亦采同一撤退路線,且沿途大
肆擄掠,燒殺搶奪,元城、莘縣、武水等三座位於許城之北的城池和附近鄉村的百姓紛紛逃
往大河或避人山區,不幸天降大雪,使逃難者不少凍死途上,屍骸滿野,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燒村奪糧的散兵游勇,兩人毫不留情,出手殲滅,搜得的財寶,盡濟難民,希望他
們能在魏境外得到美好的生活,所以抵達許城外時,兩人都不名一文。

    寇仲不脫「神醫」本色,取出沙芷菁的九針,在徐子陵協助下,以長生氣為冷病受傷的
難民治病。

    大雪暫時舒緩魏軍的困境,令唐軍無法銜尾窮追。不過任誰都曉得宇文化及大勢已去,
否則怎會縱容自己的部隊,任得他們荼毒地方城鄉,顯是人心離散,再不受軍紀約束,重演
當年隋兵令人髮指的暴行。

    照兩人觀察,魏軍在敗返許城途上,不斷有人離隊逃竄搶掠,能隨宇文化及返回許城
者,恐怕只剩下宇文化及的子弟親兵。

    兩人來到一座山的之上,俯視座落東方的魏京許城,途上所見的城池,以此城最具規
模,城高牆厚,兼有護城河,雖達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種大城池,仍有一定的防禦功能。

    通往許城的官道上不時有魏軍往返,卻再不見逃走的難民,當然更不會有商旅遊人。

    天上烏雲密佈,似在醞釀另一場大雪,兩人在一處草叢藏身,靜候黑夜的來臨。

    寇仲雙目凝注許城,沉聲這:「入城後我們立即找老侯,只要摸清宇文化骨所在,覷準
機會,全力擊殺,然後我們找個地方喝酒慶祝。」

    徐子陵搖頭歎道:「我真不明白宇文化骨腦袋內想的是甚麼東西?以前殺死煬帝后,率
兵返北方時已是沿途搶掠,弄得自己聲名狼藉,不得人心,現在更變本加厲,究竟是他的性
格使然,還是有別的原因?」

    寇仲想起沿途所見的淒涼慘況,頹然道:「宇文化骨直接繼承了楊廣的軍隊,亦直接統
承了舊隋軍暴戾驕橫、殘民以自肥的風氣。假若宇文化骨輿李密之戰是勝方,他或可惜此聲
勢整頓軍隊,偏偏老天爺與他對著來幹,不給他這個機會。李密之戰後再有攻打我們梁都的
大敗仗,宇文化骨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又道:「你看吧!這樣的城不要說比不上長安、洛陽,連梁都也將它比下去,既失人心
又欠地利,你看他能守多少天?」

    徐子陵歎口氣。

    寇仲訝道:「你在想甚麼?」

    徐子陵苫笑道:「你曾想過宇文化骨會有這麼的一天嗎?」

    寇仲給他勾起感觸,點頭這:「你說得對,無論是他當年追殺我們和娘,又或後來作反
弒殺煬帝,都是氣焰沖天,不可一世的模樣,恐怕他自己也沒想過有這麼窮途末路的日子。
雖說為娘報仇事在必行,亦總覺有點不是滋味。」

    兩人英雄了得,慣於與強權和惡勢力周旋,這麼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情況,尚是首次
用上。若非傅君卓之仇不能不報,說不定會掉頭就走。

    徐子陵雙目閃過銳芒,沉聲道:「宇文化骨壞事做盡,今天是惡貫滿盈,死不足惜!別
忘記言老大亦因他而死,揚州尚有不知多少人給他害了。殺了他,魏國冰消瓦解,說不定可
免去百姓受戰爭之苦。唉!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寇仲只要想想樹倒攔縣散,亂軍四處流竄搶掠的可怕情況,當然明白徐子陵的心情。

    忽然一隊魏軍從城門開出,約二百之眾,只看裝扮,便知準備作長途之行,朝西馳去。

    寇仲道:「他們定是往西采查唐軍的動靜。」

    徐子陵這:「認得他嗎?」

    寇仲定神一看,道:「原來由宇文智及領隊,我們要否來個攔路突襲,好預作通知,獵
羊的獅豹已大駕光臨。」

    徐子陵哂道:「你有把握在曠野之地,應付二百人組成的騎隊?」

    寇仲苦笑道:「那就放過他們吧!」

    徐子陵「咦」的一聲,只見宇文智及的隊伍忽然偏離官道,繞過他們的小丘,從另一邊
往北奔馳。

    寇仲一震道:「宇文化骨派宇文智及向寶建德投降哩!否則何不由北門出城,正是要掩
人耳目。」

    徐子陵同意點頭。

    李淵身為舊隋大將,初人長安還擁立舊隋宗室,打正討伐宇文化及的旗號,在情在理都
難接受宇文化及的歸順。可是竇建德卻沒有這心理的障礙,此乃宇文化及唯一生路。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必須在竇建德大軍南下前,先一步宰掉宇文化骨。」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點點雪花,開始從天上降下。

    兩人正要行動,驀地四、五個漢子趁城門仍是敞開,吊橋未被拉上之際,狂奔出來,城
樓的守兵眾箭齊發,逃走者未過吊橋,早給射成刺蝟般的慘狀,看得兩人眶眥欲裂,偏又援
救無從。

    接差有守兵衝出,就把屍身拋進護城河,然後若無其事的返困城裡,起橋閉門。

    寇仲沉聲道:「我們討債去!」

    許城一片蕭條,十室九空,店舖關閉,僅餘的居民亦躲在屋內,街上不但行人絕跡,巡
兵也沒多少個,沒有人清理街上的積雪,橫街窄巷更是鳥燈黑火,部份民居商舖都有被搶掠
過的遺痕。

    兩人逾牆而入,來到一所民房頂上,觀察形勢。

    寇仲環目四顧,低聲道:「魏縣一役,宇文化骨的部隊肯定折損嚴重,致沒有足夠人力
守衛京城,否則我們只是人城就要大費周章。」

    徐子陵的目光落在穿過城心、婉蜒曲折的河道上,房屋橋樑依著寬約三丈許的河道築在
兩岸,在雪粉飄飛中只有幾點燈火,死氣沉沉。暗忖在太平興盛的日子裡,此城當自有其風
姿特色。現在則只似個臨危的重病者,苟延殘喘至最後一口氣。輕歎道:「根本是士氣不
振,毫無鬥志,肯留下與宇文化骨共生死的,只是宇文一族的子弟兵。」

    寇仲道:「陵少請在這裡稍息片刻,小弟即去即回。」

    迅即翻下瓦面,消沒在長街的暗黑裡。

    這旁遍植松樹,在雨雪下配上靜似鬼域的長街,說不出的淒慘荒涼,掛在松枝上的雪
團,彷彿被松針刺穿似的,活像整群爬到樹上去的白刺蝟。

    徐子陵不由回想當日與師妃暄在雪地上並肩飛馳,趕往拯救雷九指的動人情景,更憶起
在石之軒搶去邪帝舍利後,她對兩人說出充滿決絕意味的話,然後不顧而去。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卻揮下去縈迴腦海的深刻回憶。

    在這改朝換代,辜雄競起爭霸的戰爭年代,天下再無樂土,充斥著殺人與被殺,有人掙
扎求存,有人擴張侵略,陰謀詭計,血腥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不要說好友可以反目,甚至
父子兄弟亦因利益要置至親於死地。面對這座孤城的荒寒未日景象,他忽然感到所有名利權
勢都沒有絲毫意義,沒有任何價值。

    腦海裡浮現跋鋒寒所描述的塞外千里無人草原似海的美景,暗忖只有到那裡去,才可忘
情於草原大漠中。

    可是這種逃避的心態是否過於消極,旋又想到留下來又可幹甚麼?難道助寇仲去打天
下?這豈非又置身於爭逐屠殺之中!只有到與中原消息隔絕的外域,始能避開一切。包括與
他恩怨難分的師妃暄。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隱隱感到自己的達赴他方,除避世外,尚含有對師妃暄報復的複雜
矛盾心情。

    驀地心生警兆,朝城牆方向瞧去時,一道女子的身影鬼魅般從牆頭掠下,身法迅捷近乎
那般級數,體型姿態亦優雅至完美無瑕,轉瞬沒入遠方暗黑中。

    徐子陵雖看不見對方面貌,卻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但肯定白己從沒見過她,心中驚疑
不定。

    片刻後寇仲回到他旁,興奮道:「找到小侯留下的暗記哩!」

    徐子陵把剛才所見說出來。

    寇仲訝道:「誰家姑娘功夫如此了得?這處空城一座,有甚麼熱鬧可趁的呢?」

    徐子陵苦笑這:「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位姑娘與我們似有微妙的關係。」

    寇仲皺眉道:「不祥?」

    徐子陵聳肩道:「這純是感覺,沒有甚麼道理可言,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最好莫
與她碰頭。」

    寇仲道:「讓小弟略作分析,陵少之所以生出不祥感覺,皆因她的身手出奇地高明,且
因她極可能是衝著宇文化骨而來,所以渾身殺氣騰騰,令你老哥生出不祥的感覺,對嗎?」

    徐子陵搖頭道:「她沒有半絲凶騰的味道,動作更美如行雲流水,悅人眼目。唉!可是
她的姿態身法,卻總有點似曾相識的味兒,究竟在甚麼地方見過?」

    寇仲陪他苦恩,喃喃道:「既是為宇文化骨而來,她的身法你又感到熟悉,會是誰?」

    兩人同時劇震,臉臉相覷。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不會這麼巧吧!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徐子陵道:「肯定是她,不過她比娘更要高明。」

    兩人想到的正是傅君卓的小師妹,「奕劍大師」傳采林的關門弟子傅君嬙,只有她才符
合這條件。

    若非不久前張金樹說及她,他們怎都猜不到是她。

    傅君嬙也像他們般,要趁宇文化骨滅亡前尋宇文化骨的晦氣。

    徐子陵扼腕歎道:「早點想起是她就好啦!現在卻是失諸交臂。」

    寇仲苦笑道:「別忘記你不祥的感覺,高麗人對我們漢人不會有好感的。何況更誤會是
我們把娘累死,現在還多一條盜去寶藏的罪名。」

    徐子陵道:「最怕她逞一時之勇,硬闖皇宮,碰上宇文傷便大大不妙,宇文化骨亦非易
與角色。」

    寇仲道:「多想無益,入宮找到我們的侯公子再說。」

    宇文化及的皇宮,規模只有洛陽宮城四份之一,是由前隋的總管府擴建而成,特別把外
牆加厚增高,設置哨樓。

    寇仲和徐子陵先依指示,在宮城後的一株樹旁起出埋下的魏宮形勢圖,展卷一看,左右
赫然是兩條龍,其一威猛騰撲,另一道遙雲端,好不自在的情景,繪得栩栩加生。

    寇仲啞然笑道:「好小子,畫得我像要吃人的樣子,待會定要尋他晦氣,看看他的不死
印法練出甚麼東西來。」

    徐子陵哂道:「你這叫作賊心虛,為何不認為騰雲駕霧那條龍才是自己呢?」

    寇仲苦笑道:「這既是作賊心虛,更叫有自知之明,我自幼便是有野心的人,終日慫恿
你去投靠義軍,又迫你去偷學武功,聆聽白老夫子教人讀聖賢書,今天更捲進爭霸天下的斗
爭去,有啥資格作一條逍遙遊戲的舒適龍。」

    兩人躲在樹影的暗黑裡,功聚雙目,研究魏宮的形勢和侯希白的所在。

    魏軍的兵力顯是嚴重不足,即使以宮城重地,外圍守衛只是虛應故事,在兩人眼中等若
毫不設防。

    寇仲和徐子陵逾牆人宮,仍不敢輕疏大意,因為侯希白在圖內標示出宮內十多個暗哨的
位置,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發現。

    片刻後兩人潛到侯希白住宿的北苑小築,精緻的兩層小褸隱隱傳出人聲。

    他們越過一片柳樹林,來到屋後,定神竊聽,剛聽得侯希白的聲音道:「再有一天工
夫,就可完成哩!」

    女子的聲音「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接著是離去的輕巧足音。

    能這麼順利的找到侯希白,兩人均感興奮,侍女子和侍從由正門離開,忙穿窗進入廳內
去。

    廳堂東壁被一幅從天花垂下的帛畫完全遮蓋,繪有以一真人大小比例的女子為主的彩
畫,女子衣飾華貴,皺摺紋樣無不精巧細緻,迎風而立,背景是生機勃勃的春夏郊野,點綴
以鹿、羊、兔、烏等溫馴的動物。

    美人圖完成得七七八八,勾勒出面形,獨欠眼耳口鼻的輪廓,留下面部奇怪的空白。在
侯希白的生花妙筆下,圖中美女盡展輕盈優美的體態風姿,雖未能得睹她的面目,已感到是
位非常動人的美女。

    侯希白此時送走那衛夫人,跨人廳內,驟見兩人,大喜道:「兩位終於到哩!」

    寇仲指著帛畫奇道:「你是否要留到最後才畫她的樣貌?若稍有失誤差錯,豈非前功盡
廢。」

    侯希白來到兩人中間,歎道:「寇老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有個很壞的習慣,作畫必須一
氣呵成,始能得其神韻,可是一旦掌握得其神韻。便像一鼓作氣般再而衰三而竭?難以繼續
下去,所以令趟採取先形後神的策略,做好繁重瑣碎的工夫,最後才摘取神韻,這也是沒有
辦法中的辦法。」

    徐子陵道:「侯兄的美人彩畫又是一絕,不過我仍是比較歡喜你的水墨寫意美女像,似
你的美人扇上的肖像那樣子。」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這可能是掛在墓穴內的陪葬品,當然要色彩艷麗,極盡奢華。」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宇文化骨要自殺嗎?」

    侯希白這:「我只是瞎猜,唉!那衛夫人……那衛夫人確是我見猶憐,難怪宇文化及對
她如此眷戀愛惜。不瞞兩位,對著她作畫時,我曾起過有那麼遠躲那麼遠的念頭,只因不想
見到當宇文化及給你們宰掉時她痛不欲生的淒慘景況。」

    徐子陵體諒的道:「真難為侯兄,無端端給捲進我們和宇文化骨的恩怨中,侯兄若要遠
離此地,我們絕不會怪你。」

    侯希白苦笑道:「此是老毛病,見不得女兒受難,兩位放心,我侯希白出身花間派,殺
人算甚麼一回事。人常有希奇古怪的念頭,只罕有付諸實行,我更曾試過拿起名貴易碎的古
朝陶皿時。生出把它擲成粉碎的衝動,幸好純是在腦海中想想,還為這種瘋狂的念頭顫
栗。」

    寇仲拍腿道:「說得好,少年時在街上見到美女,我也有摸她一把的念頭,只因感到後
果嚴重,才不敢動手。與希白的想打碎寶皿如出一轍,還以為自己是大壞蛋,原來是人之常
情,能抑制始算正常。」

    侯希白同意道:「暴君就是這麼來的,皆因不怕任何後果,更沒有人制止他,最後遂變
成像楊廣那般的狂人。」

    徐子陵道:「宇文化骨在那裡?」

    侯希白答道:「他前天從魏縣敗返許城,我尚未有見他的機會。」

    寇仲道:「宮內似乎沒多少人,妃嬪宮蛾到那裡去呢?」

    侯希白道:「照我探聽回來的消息,宇文閥的上下人等,大部份移往武陽,瞧來駐守武
陽的宇文士及會投降唐室。」

    寇仲道:「你猜個正著,宇文傷那老傢伙有否隨著保命團趕往武陽?」

    侯希白道:「宇文傷該不在這裡,此人武功在四大閥主中僅次於『天刀』宋缺之下,遇
上他時兩位大哥須小心一點。」

    寇仲舒一口氣道:「宇文化骨肯定是惡貫滿盈,現在魏宮既乏高手,有如一座下設防的
空屋,我們今晚就把他幹掉,與他還有甚麼話好說的。」

    侯希白待要說話,忽然宮內另一邊傳來鑼鼓鐘鳴,接著人聲鼎佛,更有人高呼「有刺
客」。

    寇仲一震道:「娘的厲害小師妹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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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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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魏宮血戰            

    在雨雪紛飛,燈火黯淡的魏皇宮內,一道人影彷似充滿無窮無盡的爆炸性力量,在瓦頂
廊道間忽然閃掠如鬼魅,忽然對追截的魏軍狂攻猛擊,劍勢凌厲,招法出人意表,魏軍雖佔
盡地利和人多勢眾,一時間竟無法搶得合圍之勢,任那人縱橫宮殿亭閣園林之間,所到處,
總有人中劍倒地受傷。

    藉著雪光映照,此時看出來人赫然是個妙齡女郎,手底雖非常狠辣,可是她的舉手投
足,均充滿力學的美感,典雅好看。最令人駭異者是她的進退移變,落點總是敵人追截的弱
點破綻處,有加弈棋,每步落子,均教敵手意想不到,把敵人牽著鼻子來走。

    她的武技肯定已臻達師妃暄倌綰那般級數,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仍透出一股閑雅自若,
瀟灑輕盈,使人賞心悅目的味兒。

    「噹!噹!」

    兩枝向她攻去的長槍給她以長劍盪開,接著一個旋身,移入兩敵之間,左手掌尖先後掃
中敵人面門,兩敵同聲慘呼,滾下瓦脊,掉往地面。

    在敵人兵器臨身前,她人鳥般沖天而起,連續三個翻騰,落在魏宮的主殿上,三名魏方
高手緊躡其後,尚未站穩,竟給她反撲回來,重創其一,迫得其他兩人倒竄回地上。

    箭如雨發,從地面和鄰近的瓦頂朝她立身處勁射而去。

    那女郎騰挪門躍,輕輕鬆鬆的避過,最後卓立瓦背,掣起護身劍芒,箭矢無一漏網的被
她擊落。

    雖說魏軍人手不足,士氣消沉,不過從那女郎的身法、劍術戰略,無不是高明至駭人聽
聞的境界。

    箭矢稍歇,駐守皇宮的三百魏軍把高出附近其他建築物逾丈的主殿凌霄殿重重圍困,不
過目睹她駭人的身手,誰都沒把握把她留下。失去士兵的魏軍,更沒人肯搶上凌宵殿頂冒
險。

    那女郎俏立在大雪紛飛的殿脊處,有如天仙下凡,懾人動人之極。

    躲在外圍遠處的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都看呆了眼,給她的花容風采所震撼。此女年紀
在十八、二十許間,生得嬌嫩若盛放的牡丹芍葯,烏黑如雲似瀑的秀髮長垂至後背心,自由
寫意的隨著動作在風雪中飄揚拂舞,瀟灑之極。身型更是美高挑,風姿綽約。秀麗如彎月的
長睫毛下修長明朗的美目靈光閃爍,更美得教人扉息,柔和的眼窩把她的眼睛襯托得明媚亮
澤,秀挺筆直的鼻子下兩片櫻唇豐潤鮮紅,時盈笑意令她更顯眉目如畫,目帶點孩童的嬌
稚。

    握劍的手膚色嫩白,手指修長,清秀美麗,若單獨去餚,該似是一雙精於弄琴操箏的纖
手,誰都想不到揮起劍來如此狠辣老到。

    「住手!」

    正猶豫該否搶上殿頂冒險的一眾魏軍中的好手正恨不得有這句話,忙散往鄰近樓殿較低
的瓦面。

    徐子陵和寇仲而人交換個眼色,心中湧起無法抑止的仇恨,因這正是宇文化及的聲音。

    當年把傅君倬埋葬後,對宇文化及的仇恨亦深深埋在他兩人內心的至深處。只因其時人
小力弱,報仇變成妄想奢望,故不得不把這衝動以理智抑制下去,但殺死宇文化及以償還傅
君綽在風華正茂的年華香消玉殞的血債那仇恨之人,卻從沒有一刻不在他們心中燃燒著。

    現在他們分別成為能與三大宗師擷抗,年青一代中最出類拔萃的武學高手,如肯拚死力
戰,即使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們仍有八成把握可擊殺宇文化縱然付出生命作代價,他們亦永
不言悔。

    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體會到傅君卓在他們心中的地位,那是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的:
亦由此可推知他們對宇文化及的恨意之探,即管傾盡長江黃河之水,亦不能沖淨。

    傅君悼為他們付出生命,他們也願為她作出同樣的回報。

    只要能殺死宇文化及。

    當他們露出一意出手的神態,首先大吃一驚的是侯希白,劇震道:「兩位老哥是在開玩
笑吧!這裡的魏兵足有數百人,且有不少高手,我們殺得多少個呢?說不定尚有個宇文
傷。」

    寇仲探手摟上侯希白的肩頭,用力一緊,微笑道:「老子起始時雖看不順眼你這小子,
但現在真的很喜歡你。哈,不要誤會或興奮,因為這只是朋友式的歡喜。老白!不如我們約
定在某處青樓碰頭,待我們斬下宇文化骨的臭頭後,再去與你會合如何?」侯希白尚未及回
答,一把清越嬌柔的聲音在漫天風雪的魏宮殿上空響起道:「發言者何人?」雖字正腔圓,
仍微帶外國口音,形成一股充滿異國情調的軟柔風格。

    侯希白一時忘記回答寇仲,現出心神皆醉的模樣,搖頭晃腦的讚歎道:「聽其聲知其
人,這是位才貌雙全的異族佳人。」

    寇仲放開摟他肩頭的手,向另一邊伏在樹叢後的徐子陵若笑道:「我肯定這傻子不會
走,勸也是白勸。」

    徐子陵聳肩道:「由他吧!只要他懂四、五成不死印法,該不會有負《不死印法》的盛
名。」

    宇文化及的聲音,從內園後宮的遠方傳來,並沒有蓄意提高聲線,仍是字字清晰,氣脈
悠長,如在每一個人耳邊訴說,可見他的冰玄勁已練至登峰登造極的境界。道:「本人乃大
魏之君宇文化及,姑娘硬闖我皇宮,是否欺我大魏無人耶。」

    他雖說得冠冕堂皇,但有心人都聽出他梟雄氣短,無有昔日叛隋弒帝時的迫人氣焰。

    身穿緊身夜行勁裝,盡展嬌軀美麗線條的高麗美女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道:「我是高
麗『奕劍大師』傅采林的弟子傅君嬙,今趟來是要討回大師姐傅君綽的一段血債,宇文化及
你敢否依足你們中原的江湖規矩,與我單打獨鬥一場。」

    寇仲和徐子陵均聽得熱血上湧,有如驟然碰上從未謀面卻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宇文化及沉默下去,整座魏宮靜至落針可聞,等待他的答覆。

    外則兵敗,內則刺客臨門,屋漏更兼逢夜雨,在這狂風苦雪的深夜,魏宮被未日的氣氛
重重籠罩。

    宇文化及的聲音再次遙傳過來,歎道:「姑娘走罷!換了令師親臨,我宇文化及定必奉
陪。

    寇仲三人聽得面面相視,一向霸道專橫的宇文化及難道在國破家亡面前突然轉性,竟肯
在傅君嬙殺傷這麼多魏軍後,仍放走敵人。他如何向手下交待?

    傅君嬙冷笑道:「就順帶向你說一聲,我師尊已決定南下中土,找陰癸派之主『陰後』
祝玉妍算一筆舊賬,更會輿『散真人』寧道奇會面,領教他的『散手八撲』,我傅君檣只是
師尊的先鋒小卒,就以你宇文化及的頭顱為師尊開路祭旗,以壯他老人家行色。」

    寇仲等三人心中無不掀起滔天巨浪,傅采林乃名震天下三大宗師之一,若真的南來,加
上漢族和高麗族間的許多仇恨,必會翻起干戈風雲,令多事的中原更添風波。

    更從而推知高麗人立心推波助瀾,火上添油,使已被突厥虎視耽耽的中原更添亂勢。

    宇文化及發出一陣長笑,道:「姑娘既要自尋死路,我宇文化及尚有何話可說……」

    寇仲和徐子陵於此時從藏身處長身而起,前者大喝道:「且慢!今晚來尋你宇文化及晦
氣的,尚有我們兩兄弟。」

    後方的侯希白頓生出非常奇異的感覺,在他眼中,兩人氣勢陡然間攀升至莫可測度的巔
峰境界,每一個縱躍挪閃,以避開疾射而來的十多枝勁箭,都透出龐大的自信,只有這種絕
對的自信,才能令他們浪費最少的氣力,恰到好處的避過箭雨。

    侯希白登時受到感染,亮出從不不身的美人摺扇,倏地橫移,避開內把迎面刺來的長
矛,落在長廊旁的草地上,扇子斜揮,盪開橫腰斬來的一刀,借去三成敵勁,在丹田內化為
己用,美人扇再張時,隨著他玄奧的步法,扇邊剛好割在另一名擊空的敵人頸側處。

    敵人應扇拋跌,告別塵世。

    他一出手就用上剛有小成的不死印法,因為只有此法,才有希望令他保住性命奉陪至兩
人殺死宇文化及的一刻。

    侯希白從沒想過自己肯為朋友付出生命,但他現在正那麼義無反顧的做著。四個人是絕
沒可能敵過以百計的武林高手且銳卒如雲的宇文閥子弟親兵團的。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在一道長廊處與敵人展開慘烈的遭遇戰,無盡的魏軍由前方和
兩側潮水般湧過來。倘能走畢長廊往右轉去,就是凌霄主殿所在處。

    寇仲發出他第一刀,硬把敵劍斬斷,再劈中敵人胸口,來襲者應刀墮地,恐怕到了陰曹
仍摸不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徐子陵深切體會到戰爭的殘酷。

    平時江湖間的打鬥招式在這裡全派不上用場,只能採用最原始、最直接、最簡單而最見
效的方法去殺人和避免被殺。

    那是一種看誰傷得更重的死亡遊戲。

    沒有人能避免受傷的!徐子陵想到這裡,心中一動,一個旋身,竟嵌進敵陣去,身上最
少中了兩刀一矛,但都給他的護體真氣彈開,大喝道:「少帥!甚麼水是不會臭的?」

    說話時,擊出兩拳一腳,三名敵人立即中招倒地。徐子陵的聲音剛傳到,寇仲大笑道:
「當然是滾動的流水,就像希白公子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的聲音從遠處傳回來這:「內則周天之造化,外則斗柄之循環,不死在其中矣。
兩位老哥,我們應否設法重歸於一呢?」

    通往主殿的要道塞滿前仆後繼殺過來的魏軍,把原本聚在一起的三位年青高手沖得各自
為戰,兵器從四方八面襲至,使他們沒有十分喘息調息的餘暇,每一刻時間都要應付多件襲
到的兵器,能閃躲活動的空間不住收窄,敵人雖剛吃過大敗仗,士氣低落,但平時的嚴格訓
練和豐富的作戰經驗,就在眼前這關係生死存亡的時刻,展露無遺,組成血肉的長城,奮不
顧身的對三人狂攻猛擊。

    三人因各有絕技,故在甫接之下佔盡上風,不過這股氣勢並不能持久,一旦真氣的回復
緩於真氣的消耗,他們的真元在這種情況下會迅速損耗,而負傷流血,更會加快這真元損耗
的過程。

    所以侯希白有此提議。

    聚則力強,分則力散。

    徐子陵一掌掃出,撥開敵人的大斧,同時送出螺旋真勁,震得那人中門大開,遂一腳蹴
出,閃電般命中斧手胸口,此腳勁力十足,那人仆地倒跌,撞倒後方另三名魏軍。

    大腿和肩胛一陣火辣,是給敵人兵器擊中,雖給護體真氣反震滑開,由於正全力集中對
付斧手,仍是人肉半寸,肌膚受創。

    這樣纏戰下去終非辦法,終要力竭血盡而亡。

    徐子陵大喝道:「左方瓦面。」

    側撞而出,硬生生把兩名魏軍撞得變作滾地葫蘆。

    巨廊左側是三丈許寬的草地花圃,此時鋪上厚軟的白雪,接連的是另一的人。

    仄這就是戰爭的本質和真臉目。

    背後一陣火辣,刺中他的是長矛,怛尚未有機會戳破他的肌膚,已給他護體真氣的反震
之力,震得滑下肩胛,只能劃破他的衣服。這並非說寇仲到達刀槍不入的境界,那要看持矛
的是誰,像這個矛手就夠不上傷他的資格。

    寇仲的井中月在只吸一口氣的高速下共劈出十三刀,刀勢凌厲無匹,但覺體內真氣生生
不息,無有窮盡,十三名敵人竟無一倖免,立斃刀下。

    不過他心中並無快意,若可選擇,他絕不會殺第一次碰面,且並無仇怨座建築物,我方
好手不斷從瓦面躍下,加入圍攻他們的戰陣,情況慘烈至極點,死傷纍纍,鮮血濺得雪地斑
駁震心,生命似再不值半個子兒。

    寇仲的井中月旋飛一匝,刀光爍閃,黃芒耀目,殺得四周敵人心寒膽落,一僕一跌。他
此際亦多處負傷,連運勁制止淌血的空間也欠奉,猛喝一聲,人隨刀走,往侯希白的方向殺
去,所到處擋者披靡,竟無人是一合之將。

    侯希白立即壓力大減,拚著捱劍,美人摺扇開闔間而敵應扇倒地,拔身而起,脫出重
圍,翻騰至寇仲上方。

    寇仲長刀劃出,迫開敵人,拔身而上,一手抓著侯希白的腰帶,勢子已竭的侯希白給他
帶得再往上升,朝徐子陵的所在投去。

    徐子陵見兩人凌空而至,知道生死關鍵,就看此時,不理往他身上招呼的兵器,騰身而
上,蓄意施為下,攻來的兵刃只能劃破衣服,多添數道血痕。在此埋身血戰的情況下,這是
脫身必須付出的代價。

    三人在空中會合,徐子陵這生力軍兩手分抓兩人背心衣服,帶得他們改燮落點,同往左
旁樓房的瓦頂上方疾掠而去。

    十多名守在瓦面的敵人正嚴陣以侍,其中一敵長刀生出點點刀芒,迎著他們罩來,刀勢
的凌厲,乃開戰以來敵人最有威脅的攻擊,三人知是遇上敵方的高手。

    徐子陵大喝一聲,凌空換勢,兩手送出真勁,寇仲和侯希白連忙借勢騰升,避過刀擊,
投往敵人後方瓦面。

    徐子陵卻往地面落下,一旦冉陷身敵人的重圍,就算以他的武功,亦休想能像剛才般輕
易脫身,因為已變成孤軍苦戰之局。

    他拇指按出,正中敵人刀鋒,那人發覺對手拇指生出黏縭貼之力,駭然下猛把刀回收,
始知中計。

    徐子陵就借那麼一點黏力,翻越敵人,使寇仲和侯希白安然落在屋脊處。同時看清楚整
個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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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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