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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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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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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梵我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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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吉不眨眼的狠狠凝視寇仲,呼吸逐漸回復平常的慢、長、細,然後嘴角露出一絲
帶點不屑的冷笑,淡淡道:「我馬吉在大草原混了這麼多年,從沒有人像少帥般以生死
來威脅我馬吉,因為他們都明白我只是個做生意買賣的人。少帥若想要我的命,悉隨尊
便,但若要我跪地求饒,卻是休想。」
    言罷轉身便去。
    寇仲心叫有種,更大感奇怪,馬吉在目前對他不利的情況下,為何仍要站在拜紫亭
的一方,照道理若與他性命有關,馬吉該是那種可出賣父母的人。
    冷喝道:「吉爺留步。」
    馬吉立定離他七步許處,頭也不回的哂道:「還有什麼好談的?」
    寇仲注意到廳內的拜紫亭朝他們望來,柔聲道:「吉爺可知呼延金已打響退堂鼓,
拿深末桓來和我說條件講和。」
    馬吉胖軀一顫,道:「深末桓和我馬吉有什麼關係?」
    寇仲知道自己擊中馬吉弱點,微笑道:「怎會沒有關係?若深末桓幹不掉我們,吉
爺以後恐怕沒多少好日子過。這是何苦來由?」
    馬吉的胖軀出奇靈活地轉回來面向寇仲,哈哈笑道:「我從沒見過比少帥更狂妄自
大的人,且是欺人太甚。要殺我馬吉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但馬吉不是活得好好
的。仍是那句話,我的命就在這裡,有本事就來拿吧!」
    寇仲失笑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以前你有頡利作後台,又與深末桓、呼延金、
韓朝安、杜興等互相勾結,確沒多少人能奈你吉爺何。可惜現在形勢劇變,首先頡利再
不需要深末桓這條走狗,因為深末桓已成頡利和室韋各族修好的最大障礙。呼延金的形
勢更好不了多少,阿保甲第一個想除去的人正是他。至於杜興,吉爺你自己想想吧!」
    馬吉聽得臉色數變,忽明忽暗,顯示寇仲的話對他生出極大的衝擊和震撼。
    寇仲神態輕鬆的道:「至於你老哥嘛!處在立場曖昧,與拜紫亭更是糾纏不清,不
識時務。明知頡利不惜一切的與突利修好,目的是要聯結大草原各族南侵中土,卻仍陽
奉陰違,與拜紫亭眉來眼去。頡利不是著你無論如何要將八萬張羊皮還我的嗎?還要在
老子面前耍手段弄花樣。是否真的活得不耐煩哩!」
    馬吉的臉色變得有那麼難看就那麼難看,肥唇顫震,欲言又止。
    寇仲終使出最後的殺手,說出曉得頡利命馬吉把八萬張羊皮還給他事。
    要知馬吉是咋晚才從趙德言處接到此一命令,而寇仲卻像早曉得此事般,肯定可使
馬吉疑神疑鬼,弄不清楚寇仲現時與頡利的關係,甚至有被出賣的感覺,再沒有被頡利
支持的安全感。
    來完硬的又來軟的,寇仲幾可肯定深末桓能與呼延金聯手來對付他,全賴馬吉在中
間穿針引線,否則兩方沒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碰頭成事。唯一他不明白的地方,是馬
吉為何明知頡利因要與突利修好暫時停止所有對付他寇仲的行動,而馬吉仍敢膽生毛般
務要置他和徐子陵於死地。
    寇仲柔聲道:「我寇仲說過的話,答應過的事,從沒有不算數的。我也是因尊敬吉
爺才這般大費唇舌,以後大家是朋友還是敵人,吉爺一言可決。」
    馬吉臉容逐漸回復冷靜,雙目芒光大盛,且露出其招牌式的虛偽笑容,平和的道:
「少帥從來不是我的朋友,將來也不會是我的朋友。但我亦不願成為少帥的敵人,至於
少帥怎麼想,我馬吉管不到。八萬張羊皮的事再與我無關,失陪啦!」
    就那麼轉身離開。
    伏難陀雙目閃耀著智慧的光芒,語調鏗鏘,字字有力,神態卻是從容不迫的道:
「要明白何謂『我』,先要明白『我』的不同層次。最低的一層是物質,指我們的身體,
稍高一層的是感官,心意又高於感官,智性高於心意,最高的層次是靈神,謂之五重識,
『我』便是這五重識的總和結果,以上御下,以內御外,靈神是最高的層次,更是其核
心。」
    尚秀芳一對美眸亮起來,點頭道:「秀芳尚是首次聽到有人能把『我』作出這麼透
徹的分析。國師說的靈神,是否徐公子剛才說的佛性真如?」
    此時沉著臉的馬吉回到廳內,向拜紫亭道:「小人必須立即離開,請大王恕罪。」
    這麼一說,眾人無不知馬吉和寇仲談判破裂,撕破臉皮,再不用看對方面臉。
    拜紫亭目光先掃過徐子陵,再投往平台遠處的寇仲,然後回到馬吉身上,點頭道:
「馬吉先生如此堅決,拜紫亭不敢挽留,讓我送先生一程。」
    馬吉斷然搖頭道:「不煩大王勞駕。」
    接著轉過肥軀,朝尚秀芳作揖歎道:「聽不到秀芳大家的仙曲,確是馬吉終生憾事。」
    言罷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眾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寇仲和馬吉說過什麼話,令他不得不立即逃命似的離開龍泉。
    徐子陵則心中劇震,猜到馬吉違抗頡利的命令,已將那批弓矢送交拜紫亭,否則拜
紫亭怎容他說走就走。
    跋鋒寒究竟到那裡去了?
    看著馬吉背影消失門外,廳內的氣氛異樣起來,寇仲神態悠閒的回到廳內,站到徐
子陵和尚秀芳中間處,打個哈哈道:「國師不是正在說法嗎?小子正要恭聆教益。」
    伏難陀微笑道:「我們只在間聊吧!」
    傅君嬙冷笑道:「少帥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尚未開席已有兩位賓客給少帥氣走。」
    寇仲施禮道:「傅大小姐教訓得好,不過事實上我是非常努力,處處為吉爺著想,
豈知吉爺偉大至不怕任何犧牲,小弟遂拿他沒法。」
    烈瑕失笑道:「少帥說得真有趣。」
    尚秀芳不悅的瞥寇仲一眼,回到先前的話題道:「國師正在說關於『我』的真義,
指出『我』是由五重識構成,由下至上依次是物質、感官、心意、智性和靈神,而以靈
神為主宰的核心。」
    寇仲隨口道:「這意念挺新鮮的,但那靈神是否會因人而異,為何有些人的靈神偉
大可敬,一些人卻卑鄙狡詐?」
    伏難陀淡然道:「靈神就像水般純粹潔淨,只是一旦從天而降,接觸地面,便變得
混濁。靈神亦然,人的慾念會令靈神蒙上污垢。」
    寇仲心叫厲害,領教到伏難陀的辯材無礙,不怕問難。
    拜紫亭道:「大家入席再談。」
    宴會的熱烈氣氛雖蕩然無存,卻不能不虛應故事,眾人紛依指示入席。
    拜紫亭和伏難陀兩位主人家對坐大圓桌的南北兩方,寇仲和尚秀芳分坐拜紫亭左右,
伏難陀兩邊是徐子陵和傅君檣,烈瑕是尚秀芳邀來的,有幸坐在尚秀芳之側,接著是金
正宗,居於烈瑕和傅君嬙中間處,徐子陵另一邊是韓朝安。馬吉和宋師道的碗筷給宮娥
收起,只剩下可達志那套碗筷虛位以待。宗湘花在寇仲右側相陪。
    侍從流水般奉上美酒和菜餚。
    酒過三巡,在拜紫亭表面的客氣慇勤招待下,氣氛復熾。
    烈瑕不知是否故意氣寇仲,不時和尚秀芳交頭接耳,更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連珠妙語,
逗得尚秀芳花容錠放,非常受落,其萬種風情,只要是男人便會禁不住妒忌烈瑕。
    寇仲卻是有苦自已知,崇尚和平的尚秀芳肯定對他在龍泉的「所作所為」看不順眼,
遂予烈瑕乘虛而入的機會。
    說了一番不著邊際的閒話後,傅君嬙忽然道:「可否請國師續說梵我如一之道?」
    眾人停止說話,注意力再集中在伏難陀身上。
    徐子陵特別留意拜紫亭,自他和伏難陀聯袂而來,拜紫亭從沒有附和伏難陀,後者
說法時他總有點心不在焉,不似傳說中他對伏難陀的崇拜,更有點貌合神離,令人奇怪。
    伏難陀欣然道:「難得傅小姐感興趣,伏難陀怎敢敝帚自珍,首先我想解說清楚靈
神是什麼一回事。」
    烈瑕笑道:「國師的漢語說得真好,是否在來大草原前,已說得這麼好的?」
    伏難陀微笑道:「烈公子猜個正著,我對中土語言文化的認識,來自一位移徙天竺
的漢人。」
    烈瑕含笑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但眾人均感到他對伏難陀的來歷,比席上其他人有
更深的認識。
    伏難陀毫不在意的續道:「靈神雖是無影無形,形上難測,卻非感覺不到。事實上
每天晚上我們均可感應到靈神的存在,當我們做夢,身體仍在床上,但『我』卻到了另
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動,從而曉得『我』和身體是有區別的。晚上我們
忘記醒著時的『我』,日間我們卻忘記睡夢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
於肉體之上,這就是靈神。」
    伏難陀說的道理與中土古代大聖哲的莊周說的「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
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可謂異曲同工,但伏難陀則說得更實在和易明。
    伏難陀續道:「我們的身體不住變化,從幼年至成年、老朽,可是這個『我』始終
不變,因為靈神是超乎物質之上,超越我們物質感官的範疇,超越我們心智推考的極限,
觸摸不到,量度不到。生死只是一種轉移,就像甦醒是睡覺的轉移,令人恐懼害怕的死
亡,只是開放另一段生命,另一度空間,另一個天地的一道門。那不是終結,而是另一
個機會,問題在於我們能否掌握梵我如一之道,也是生死之道。」
    寇仲訝道:「國師的法說得真動聽,更是令人深思。我自懂事以來,從沒想過這問
題,還以為多想無益,就如杞人憂天。這什麼梵我如一似更像某種厲害的武功心法,不
知國師練的功夫有什麼名堂?」
    眾人為之啼笑皆非,誰想得到他一番推崇的話後,忽然轉往摸伏難陀的底子。
    徐子陵則心中暗懍,曉得寇仲找不到他說話的破綻,故來一招言語的「擊奇」,插
科打諢,看伏難陀的反應。
    撇開敵對的關係,伏難陀說的法確如生命黑暗怒海裡的明燈,教迷航的人看到本來
睜目如盲的天地。
    伏難陀啞然失笑道:「我的武功心法無足論道之處,梵我如一更與武功無關,有點
像貴國先哲董重舒說的『天人合一』,只是對天的理解不同。梵是梵天,是創造諸神和
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並非人,而是某種超然於物質但又能操控物質的力量,是創造、
護持和破壞的力量。這思想源於我國的吠陀經,傳往波斯發展為大明尊教,烈公子為回
紇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之首,對這段歷史該比本人更清楚。」
    尚秀芳是首次聽到烈瑕的明子身份,訝然朝他瞧去。
    烈瑕目露銳光,迎上伏難陀的眼神,微笑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大明尊教源於波
斯『祖尊』摩尼創的『二宗三際論』,講的是明暗對待的兩種終極力量,修持之法是通
過這兩種敵對的力量,由明轉暗,從暗歸明,只有通過明暗的鬥爭,始能還原太初天地
未開之際明暗各自獨立存在的平衡情況,與國師的梵天論並沒有雷同之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眼色,開始明白烈瑕和伏難陀間是宗教思想的鬥爭,但也更添疑
惑,為何大明尊教的狼盜崔望,會成為拜紫亭的手下。
    伏難陀不以為忤的微微一笑,顯示出極深的城府,淡然自若道:「純淨的雨水,落
到不同的地方,會變化成不同的東西,卻無損雨水的本源。梵我如一指的是作為外在的、
宇宙終極的梵天,與作為內在的,人的本質或靈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過對
物質、心意、感官、智性的駕馭,我們才有機會直指真如,通過靈神與梵天結合。而駕
馭靈神下四重識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捨此再無他法。」
    寇仲和徐於陵表面雖不露聲色,事實上均感伏難陀說的話極有吸引力,因為他們練
《長生訣》的過程,確如伏難陀說的梵我如一殊途同歸,只是沒像他所說般系統化而條
理分明。兼之他們曉得換日大法,正是瑜迦修行的一種方式。由此推之,伏難陀極可能
是石之軒那級數的高手。
    烈瑕正要說話,步履聲起。
    眾人朝大門瞧去,去而復返的可達志神情肅穆的昂然而入,手上捧著個木製長圓筒
子。
    只看他神情,令人感到事不尋常,目光不由落到他手捧的木筒去。
    他筆直來到拜紫亭旁,奉上木筒道:「剛接到大汗和突利可汗送來的國書,著末將
立刻送呈大王過目。」
    眾人同時動容,心叫不妙。
    拜紫亭臉色轉為陰沉凝重,雙手伸出接過,長身而起,沉聲道:「敢問可將軍,大
汗聖駕是否已親臨龍泉?」
    可達志直視拜紫亭,緩緩道:「這封國書由敝國國師言帥親自送來,送書後立即離
開,沒有透露其他詳情,大王明鑒。」
    拜紫亭在眾人注視下緩緩拔開來,取出卷子。
    伏難陀雙目立時精芒劇盛,顯示出強大的信心。
    拜紫亭露出一絲笑意,打開羊皮卷細看。
    廳內靜至落針可聞,人人屏息靜氣,各自從拜紫亭閱卷的表情試圖找出羊皮卷內容
的蛛絲馬跡。
    在沉重至令人窒息的氣氛下,拜紫亭終讀畢這封看來十成有九是戰書的羊皮卷,緩
緩捲攏,忽朝寇仲望去,沉聲道:「這封由大汗和突利可汗聯押的信,著我拜紫亭於後
天日出前須把五採石親送出城南二十里處鏡泊平原,否則大汗和可汗的聯軍將會把龍泉
夷為平地。」
    尚秀芳「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均聽得頭皮發麻。
    五採石乃拜紫亭立國的象徵,後天日出時正是拜紫亭渤海國立國大典舉行的時刻,
這封國書不啻是對拜紫亭的最後通牒,迫他放棄建立能統一靺鞨的渤海國。
    立國之事,已是如箭上弦,勢在必發,拜紫亭如向突厥屈服,以後休想再抬起頭來
做人,遑論要稱王稱霸。
    更嚴重的是五釆石並不在拜紫亭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下意識的望往伏難陀,前者道:「大王勿要看我,我們今早剛被美艷
那妮子將五採石討回去。」
    拜紫亭厲芒一閃,眼神移往伏難陀。
    傅君嬙、烈瑕等知情者亦把目光投向這辯才無礙的天竺魔僧,看他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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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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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難陀仍是那從容不迫的神態,微笑道:「兩位可汗志不在五採石,而在大王。」
    轉向可達志道:「對嗎?」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心內對突利的不滿。
    大家本是兄弟,在決定這麼連串的重大決定,先是與頡利修好,現在又揮軍來殲滅
後天立國的渤海國,竟對他們兩人一句話都久奉,累得兩人夾在其中,既不忍見泉城生
靈塗炭,又隨時有被拜紫亭加害的危險。
    拜紫亭脊一挺,露出霸主不可一世的神態,仰天長笑,道:「既是如此,有請可將
軍回報大汗,五採石並非在我拜紫亭手上,恐難如大汗所願。」
    可達志轟然應道:「好!末將會將大王之言一字不漏轉述與大汗。」
    轉向尚秀芳施禮道:「秀芳大家請立即收拾行裝,我們必須立即離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叫糟,以尚秀芳憎厭戰爭暴力的性情,怎肯接納可達志的提
議。
    果然尚秀芳幽幽一歎道:「今趟到龍泉來,是要為新成立的渤海國獻藝,未唱過那
台歌舞,秀芳絕不離開。可將軍請自便。」
    可達志露出錯愕神色,他顯然不像寇仲和徐子陵般瞭解尚秀芳,目光掃過在她身旁
面有得色的烈瑕,欲言又止,最後再施禮道:「末將必須立即大王的話回報大汗,稍後
再回來聽候秀芳大家的差遣。」
    拜紫亭似乎一點不把突厥大軍壓境一事放在心上,漫不經意的道:「可將軍若要回
來見秀芳大家,最好選在白天的時間,因為由今晚開始,龍泉將進行宵禁,即時生效。」
    宗湘花嬌叱一聲」領旨「,轉身便去。由此刻開始,龍泉將進入戰爭狀態!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劇震,拜紫亭突竟憑什麼不懼在大草原縱橫無敵的突厥狼軍。
    可達志亦露出疑惑神色,拜紫亭現在的行為,等若公然向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宣戰,
他恃的是什麼?他深深看拜紫亭一眼,點頭道:「縱使未來要和大王對陣沙場,但末將
對大王的勇氣仍非常佩服。」
    目光掠過寇仲和徐子陵,退至門前,施禮後昂然離開。
    寇仲糊塗起來,大家不是說好要對付深末桓嗎?但現在看可達志的樣兒,擺明是奉
頡利之旨立即離城,這算什麼一碼子的事。
    徐子陵因不曉得兩人關係的最新發展,故沒有寇仲的疑惑,遂特別留心其他人的反
應。
    伏難陀仍是一副沉著自然、秘不可測的神態。傅君嬙三人則表情各異,小師姨一對
美眸閃閃生輝,似因突厥軍的壓境心情興奮。金正宗劍眉鎖起,神色凝重。韓朝安則嘴
角隱孕冷笑,生出他胸有成竹的感覺。
    最出奇是烈瑕,面色忽晴忽暗,只目精芒爍動,看來比任何人更關心尚未成立的渤
海國的存亡。
    尚秀芳螓首低垂,顯是愛好和平的芳心,已被以男人為主的殘酷戰爭現實傷透。
    寇仲和徐子陵各有心事時,尚秀芳盈盈起立,仍坐著的各人,包括伏難陀在內忙陪
她站起來,可見這色藝雙絕的美女,在各人的心中均有崇高地位。
    拜紫亭收回望往門外的目光,投在尚秀芳身上,訝然道:「人謂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天愁來明日當,天若塌下來就讓頭頂去擋,我們今晚何不來個不醉無歸?」
    尚透芳搖頭道:「秀芳忽然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
    轉向伏難陀道:「國師所說戰場及說生死之道的最佳場所,現在秀芳終體會到個中
妙諦,領教哩!」
    緩緩離座,烈瑕忙為她拉開椅子,柔聲道:「讓愚蒙陪秀芳大家走兩步吧!」
    尚秀芳目光一瞥寇仲,眼神內包含複雜無比的情緒,搖頭拒絕烈瑕的好意,淡淡道:
「秀芳想獨自靜靜的走回去。」
    在眾人注視下,她輕移玉步,直抵大門,又回過頭來,面上現出令人心碎的傷感神
色,語氣卻非常平靜,向寇仲道:「少帥明日若有空,可否入宮與秀芳見個面?」
    寇仲連忙答應,心忖只要仍能活命,明早定會來見蓮駕。
    尚秀芳施禮離去,自有侍衛婢女前後護持。
    宴不成宴。
    寇仲和徐子陵趁機告辭。
    拜紫亭在兩人拒絕他派馬車侍衛送回府後,道:「那就讓拜紫亭送兩位一程吧!」
    兩人大感愕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拜紫亭向傅君嬙等交待兩句,又請伏難陀代他招呼傅君嬙、烈瑕等人,揮退從衛,
就那麼陪兩人朝宮門方向漫步。
    途經模擬長安太極宮的殿台樓閣仍是那麼優雅華美,但寇仲和徐子陵卻完全換了另
一種心情,看到的是眼前一切美景將被人為的狂風暴雨摧毀的背後危機。
    拜紫亭走在寇仲之側,沉默好一會後,忽然道:「若兩位處在我拜紫亭的處境,會
怎樣做?」
    寇仲歎道:「在此事上,我和子陵的答案肯定不一致,大王想聽哪一個意見?」
    拜紫亭啞然失笑道:「兩個意見我都想聽,少帥請先說你的吧!」
    蹄聲隱從宮城方向傳來,看來是女將宗湘花正調兵遣將,秉宵禁之旨加強城防,可
以想像城內人心惶惶。
    明日城開,只要拜紫亭仍肯開放門禁,可以離開的均會離開避禍,剩下來的便是支
持拜紫亭的人。
    寇仲淡淡道:「大王今趟是有備立國,戰場講的是軍情第一,若我是大王,如到此
刻未曉得突厥聯軍的位置和軍力,我立即棄城逃生。只要青山尚在,自有燒不完的材料。」
    拜紫亭停下腳步,深深望寇仲一眼,道:「三天前,他們的大軍仍在花林西方三十
裡處,兵力在五萬人間,以黑狼軍為主,可是我現在真不知他們在哪裡,不過他們只要
進入我的警界線,保證瞞不過我的耳目。」
    寇仲道:「幸好這是一座城而非平野曠地,否則他們的大軍可能來得比你回報的探
子還快。我們在統萬便曾領教突厥人的戰術,抵達前無半點先兆,到曉得時,只剩下大
半刻的工夫,當得上疾如風、勁如火的贊語。」
    徐子陵道:「假若突厥人押後攻城,另以全力封鎖所有通往龍泉的道路,截斷水陵
交通,重重圍困,使龍泉變成一座孤城,大王以為可以撐得多久?」
    拜紫亭嘴角逸出一絲似是成竹在胸的笑意,道:「兩位對龍泉認識未深,故不知龍
泉一向能自給自足,所以不怕圍城。我擔心的卻是突利和頡利近年為進軍你們中土,花
了很多工夫研究攻城的戰術,而趙德言正是著名的攻城兵法家,有他主持大局,才真不
易抵擋。」
    寇仲道:「大王有否想過以延遲立國來向突厥求和?」
    拜紫亭斷然搖頭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沒有事情能改變我於後天正式立國的決定。」
    說罷領路續行,雙手負後,每一步都走得那麼穩定而有力。
    拜紫亭又哈哈笑道:「我一生人最研究古今戰役,無論大戰小戰、著名的或不著名
的,都不肯放過。從中理出一個道理,就是沒有必勝的仗。戰場上有無窮盡的變數,例
如我為何要選四月立國,因為四月是我們最多雨的季節,利守不利攻。」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有重新估計此人的必要,心想若像今天般下的那場傾盆大雨,肯
定可把突厥聯軍的進攻癱瘓。
    寇仲道:「可是大王應沒想過頡利和突利會和好如初,聯手來攻打龍泉吧。」
    三人步出宮門,來到皇城區,只見一隊隊騎兵隊,沿著貫通宮門和皇城朱雀門的寬
闊御道,開出朱雀門。
    儘管蹄聲震天,氣氛卻出奇的平靜,顯示出拜紫亭手下的兵士無不是訓練有素的勁
旅,隊形完整,絲毫不因突厥軍壓境躁動不安,又或過分緊張。
    拜紫亭止步道:「不是沒有想過,所有可能性均被我們反覆考慮過,只沒想過兩位
會到這裡來,我想請兩位幫一個忙,希望兩位勿要拒絕。」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來了」,前者道:「我們在洗耳恭聽。」
    忽然十多騎馳至,領頭的是宗湘花,宮奇亦是其中之一,全是將領級的甲冑軍服,
隊形整齊,奔至離三人丈許處,勒馬收韁,各戰馬人立而起,仰天嘶鳴之際,宗湘花等
諸將同時拔出腰刀,斜指天上明月的位置,齊聲呼叫,動作劃一好看。
    寇仲和徐子陵雖聽不懂他們的靺鞨話,但也可猜到必是為拜紫亭效死的誓言。
    氣氛熾烈。
    拜紫亭大聲回話。
    馬兒立定,眾將紛紛下馬,然後看也不看寇仲和徐子陵的魚貫進入宮城的大門,馬
兒自有御衛牽走,顯然是準備與拜紫亭開軍事會議。
    寇仲最愛看的是宗湘花,此時卻不得不把注意力轉放在宮奇身上,見他雙目射出狂
熱的光芒,同時想到若甫出朱雀門便遇襲,理該與宮奇無關,因他為開會議將無暇分身。
    子陵想的卻是若龍泉城的軍民均變成伏難陀的信徒,認為死亡只昃另一種提升而非
終結,那將人人變成不畏死的勇士,可不是說笑的。
    拜紫亭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響起道:「頡利和突利不要輸掉這場仗,否則大草原的
歷史將要改寫。」
    寇仲從沒想過橫掃大草原的突厥狼軍會敗在拜紫亭手上,但在此刻目睹靺鞨兵如虹
的氣勢和激昂的士氣和拜紫亭的精明厲害、高瞻遠矚,首次想到這可能性的存在。
    拜紫亭把話題岔遠道:「少帥當日以獨霸山莊的殘兵傷卒,憑竟陵的城牆堅拒杜伏
威的江淮雄師於城外,此役令少帥嶄露頭角,亦使杜伏威深感後浪推前浪,種下他日後
臣服於李世民之果。」
    寇仲大訝道:「大王怎會對中土的事清楚得有如目睹?」
    拜紫亭又領兩人穿過王城,避過兵騎往來的御道,繞靠王城東的郎道朝朱雀門走去,
邊走邊道:「每個月初一十五,我會接到從中土送回來有關最新形勢的報告,如少帥所
言,軍情第一,對嗎?」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忖拜紫亭正是頡利外另一個對中土存有野心的梟雄。
若給他稱霸草原,會對中土造成更深遠的傷害!因為在大草原上,沒有人比他諳熟中土
的政治文化。
    徐子陵道:「大王剛才不是有話要說嗎?」
    朱雀門在望。
    把門的二十多名御衛肅立致敬,齊呼靺鞨語,猜來若不是「我王萬歲」,就是「我
王必勝」那類的話。
    兩人更在頭痛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和平遙商的財貨,於現今大戰即臨的情況下要一
個連突厥狼軍也不害怕的人,把那些東西吐出來,只是癡人說夢。
    拜紫亭停下腳步,用神的打量兩人,微笑道:「明早少帥見過秀芳大家後,可否立
即離開龍泉,本人將感激不盡。」
    他說得雖客氣,卻是下了逐客令,且暗示若非要給尚秀芳面子,會立即令他們離開。
但兩人很難怪他,他們既是突利的兄弟,又是戰績彪炳、天兵神將似的人物,不把他們
當場格殺可說已仁至義盡。
    寇仲苦笑道:「若我們明天仍活著,當會遵從大王的吩咐,只是秀芳大家她……」
    拜紫亭仰天長笑,豪情奮發,接著笑聲攸止,面容變得無比冷酷,一字一字緩道:
「秀芳大家是本人最心儀的女子,就算龍泉給夷為平地,我亦可保證沒人能損她分毫,
即使凶殘如頡利、突利,亦只會對她禮敬有加,少帥可以放心。請!」
    踏出王城外門的朱雀門,整條朱雀門,整修朱雀大街靜如鬼域,只有一隊緊追在他
們身後馳出的騎兵隊遠去的背影和傳回的蹄音,與先前喧鬧震天、人來車往的情景,就
像兩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世。
    寇仲歎道:「我的反刺殺大計肯定泡湯,老子我以後更要被人喚作仲寇,在這種情
況下,刺殺只是個笑話。」
    徐子陵點頭同意,像目下般的情況,刺客在全無掩護的情況下,如何進行刺殺?只
會招來巡兵的干涉。
    另一隊騎兵從朱雀門馳出,轉入左方的大道,還向他們遙施敬禮。
    誰能預測離宮時是這番情景。
    徐子陵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拜紫亭絕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龍泉。」
    寇仲一震道:「不會這麼嚴重吧!」
    徐子陵道:「今早他到四合院找我們時,已是心存殺機,現在更不會放虎歸山,因
為說不定我們會助突利來攻打龍泉。戰爭從來不講仁義道德,不擇手段,他要殺我們,
今晚是最好的機會。」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剛才在宮內他為何不動手?」
    徐子陵道:「因為他仍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突利,所以不願背上殺死我們的罪名,
只要我們不是死在宮內,他大可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由深末桓等人背這黑鍋。」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可達志這小子走了,仙子又到城外去找祝王妍,四合院可
能有大批高手等著我們去自投羅網,城門城牆均守衛森嚴,我們等若給困在一個大囚籠
內,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
    徐子陵目光掃過街道兩旁屋宇瓦面,家家戶戶烏燈黑火,奇道:「為何不見陰顯鶴?」
    寇仲頭皮發麻道:「我首次感到生死再不由自己操縱,而是決定在別人手上,現在
只要任何一方的敵人全力來犯,我們都捱不了多久。」
    又道:「我們應否立即逃往城外,有那麼遠就走那麼遠?」
    徐子陵斷然搖頭道:「今晚我們不但要保命,還要殺死深末桓和石之軒,受傷有受
傷的打法,這可是閣下的豪言壯語。」
    寇仲深吸一口氣,雙目射出堅毅不屈的神色,道:「說得對,貪生怕死絕非應敵之
道,不若我們先去找越克蓬,他或者是現在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
    徐子陵點頭同意,兩人邁開步子,先沿街疾行,然後轉入橫巷,轉瞬消沒在龍泉城
深黑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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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竺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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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他外賓館不同處,是別的外賓館均是燈火通明,人影閃動,顯示各國來賀的使
節,因拜紫亭突然頒令宵禁一事,生出反應,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獨是越
克蓬車師王國的外賓館不見任何人或馬兒的活動聲息,且只有大堂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
情景詭異得令人心生寒意。
    兩人伏在靠鄰另一座外賓館大堂頂高處,全神觀察目標賓館的動靜。
    寇仲目光巡視四方一遍,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仍有人跟蹤我們嗎?」
    徐子陵目光不移的投往車師王國外賓館唯一透出燈光的廳堂,答道:「起始時尚有
些感覺,但捉迷藏似的兜轉一番後,該成功把跟蹤者撇下。」
    寇仲點頭道:「我也有這麼感覺。唉!真邪門,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腦海中浮現今天化身為宮奇的崔望守在賓館對街監視的情景,心中湧起極不舒
服的感覺,暗忖難道越克蓬和百多名兄弟已全體遇害,又或被拜紫亭拘禁?道:「會否
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很難說,不過我卻感覺不到裡面有任何伏兵。」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只想掉頭離開,你感覺該錯不到哪裡去。唉!下去看看如何?」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均為名震天下的高手,戰績彪炳,任何人想把兩人殺死,縱使他
們負傷,亦必須利用環境、地利,布下絕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拜紫亭宵禁,弄得本
是喧鬧繁華的朱雀大街空蕩無人,深末桓等的刺殺行動立告瓦解,故而寇仲才怕下面等
待他們的是個陷阱。
    徐子陵道:「有一事相當奇怪,陰顯鶴不在宮門外等待我們,還可解釋作發現深末
桓的人,跟蹤去也,可是杜興人多勢眾,做好做歹也該找個人聯絡我們,或引我們到另
一個陷阱去,為何卻全無動靜?」
    寇仲抓頭道:「令人不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不過給你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一件難解
的事,那亦使我們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徐子陵訝道:「是什麼事這般嚴重?」
    寇仲歎道:「就是錯估馬吉和拜紫亭的關係,事實上管平那傢伙早清楚分明的供出
來,只是我們沒放在心上。」
    徐子陵一震道:「說得對。」
    寇仲氣道:「馬吉根本投下重注在拜紫亭身下,所以當頡利迫他取消拜紫亭的弓矢
交易,便立即通知拜紫亭,著他遣人詐作把弓矢搶走,故令古納台兄弟撲空。」
    他所謂的一子錯,正是指此,如古納台兄弟仍在附近,得他們之助,他們人強馬壯,
什麼情況應付不了,何致現在般求救無門。
    寇仲續道:「所以我向馬吉點明曉得他與拜紫亭同流合污,立即嚇得這小子屁滾尿
流的逃之夭夭,而拜紫亭沒有阻止,因為弓矢已到了他的手裡。他娘的,馬吉不是突厥
人嗎?因何甘心為拜紫亭冒開罪頡利、突利之險?」
    徐子陵沉聲道:「因為馬吉認為拜紫亭會贏這場仗。」
    寇仲歎道:「橫想豎想,亦想不通拜紫亭憑什麼去擊敗頡利突利的聯軍。若頡利仍
和突利纏戰不休,馬吉和拜紫亭大膽的行為尚可瞭解,可是現今兩汗言和,拜紫亭他們
好該收手認錯了事。」
    徐子陵道:「關鍵處可能在伏難陀,他是個非常有魅力和說服力的人,感染得拜紫
亭和他的手下均變成對死亡一無所懼的人,最難是拜紫亭深信梵天站在他們那一方。」
    寇仲搖頭道:「我比你更明白拜紫亭和馬吉這種人,他們必有所恃,才敢不把頡利、
突利放在眼內。不過你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如能幹掉伏難陀,保證靺鞨大軍立即不戰自
潰,那時豈到拜紫亭不屈服。」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雖非常渺茫,但我真希望化解今趟屠城慘劇,若殺死伏難陀
可達到這目的,我絕對會去做,也可為蓬兄完成他的心願。」
    寇仲默然片晌,口齒艱澀的道:「你是否認為我們車師國的兄弟已遭殺害?」
    徐子陵反問道:「你剛才為何想掉頭走,不是怕滿館伏屍的可怕情況嗎?」
    寇仲問道:「有否感應到邪帝舍利?」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緩緩搖頭。
    寇仲知他在擔心師妃暄,道:「那就成了。我們下去看個究竟,無論是遍地伏屍還
是空無一人,都立即離城,找個地方藏起來,靜待石之軒出現。」
    寇仲和徐子陵年紀不大,卻是老江湖,不會先去碰隱現燈火的賓館大堂,取道從後
院牆摸進去,由寇仲領頭探路,徐子陵留在原處居高臨下監視。如此若有伏兵,必瞞不
過他超人的靈覺。
    看著寇仲沒入後院暗黑處,徐子陵靈台空廣澄澈,世上似無一物可以避開他的感應,
忽然間他感覺到大堂內有一個人。
    那感覺很奇怪,似有似無。
    肯定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且勝過此刻受傷的寇仲,因為他能清楚感應到寇仲的位
置,而那人卻像與某種超自然的力量結為一體,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徐子陵心中一寒,井中月的境界立時冰消瓦解,對大堂那人再不生感應。而他驚惶
的原因是寇仲正從後院摸往那神秘人所在大堂的途上,如若自己發出任何通知寇仲逃走
的信號,給此神秘大敵察覺,立即全力對寇仲痛下殺手,他可肯定在自己趕往赴援前,
負傷的寇仲必捱不到那刻致一命嗚呼。
    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明」的破綻,寇仲的生死亦可破掉他的井中月。
    大堂內的敵人,絕對是畢玄那級數的高手,明明在那裡,可是失掉井中月狀態的徐
子陵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就像那趟面對畢玄情況的重演。
    徐子陵別無選擇,長生氣迅速在體內運行一遍後,騰身而起,往大堂階前的廣場投
去。
    寇仲此時搜遍後方院落各大小廳房,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忽然發覺徐子陵離開隱
蔽處,往大門內的廣場投去,知道不妙,忙往徐子陵落點搶去,因兩人必須並肩作戰,
始有能力應付強敵。
    他心中湧起非常不祥的感覺,感到陷於完全的被動和落在下風。
    徐子陵足踏實地,寇仲趕到他身旁,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堂敞開的正門。
    燈光倏滅。
    寇仲虎軀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曉得堂內有敵人。差點要拉徐子陵落荒而逃,這樣
的敵人,實在太可怕。
    不過想到自己的傷勢不宜全速掠行,那只會使他們更難倖免,只好攝心神,把希望
放在兩人聯手之術上,與敵決一死戰。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雙目射出一往無前的堅定神色,領頭踏上台階,來至大門處。
    月色從左方窗透入,溫柔色光籠罩半邊廳堂,另一邊則陷於黑暗中。
    一人負手背門而立,直有君臨天下、睥睨眾生的超然氣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寬闊長袍,頭紮重紗,不是天竺來的「魔僧」伏難陀尚有何人?
    只憑他能在這裡恭候兩人大駕,已知此人對兩人的心意情況瞭若指掌。
    伏難陀緩緩轉過身來,枯黑瘦瞿的臉容露出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笑意,油然道:
「大王請本人來為兩位說最後一台法事,你們的傷勢可瞞過任何人,怎瞞得過達至梵我
如一的人,透過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們身體的狀況,更可看到你們心內的恐懼。」
    「鏘」!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眾,我敢肯定你今趟來殺我們,
拜紫亭是絕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處置?」
    伏難陀的枯槁容顏不透露分毫內心的秘密,從容對抗寇仲發出的刀氣,淡淡道:
「你們若能殺死我伏難陀,再問這問題不遲。」
    徐子陵皺眉道:「找誰去問?」
    伏難陀微笑道:「若你們能把我殺死,龍泉立時軍心渙散,再無力抗拒突厥聯軍,
那時你們要什麼,怎到拜紫亭不答應。」
    兩人暗呼厲害,伏難陀提醒兩人此一實情,是要迫兩人決一死戰,不作逃走的打算。
否則兩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脫出他的魔掌。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勉力摧發刀鋒透出殺氣,不過由於顧忌體內的傷勢,頂多只有
平常五成的功力,連自己也曉得不能對伏難陀構成任何威脅。
    冷笑道:「國師可以開始說法哩!」
    伏難陀微一頷首,道:「修行之要,在於內觀,那就是所謂禪定或瑜珈,把自我的
心作為觀察宇宙的支點和通路,脫離現實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絕沒有拘束的自在境界,
實現真實的自我,臻達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將所有問題解決
的關鍵。」
    寇仲曬道:「你倒說得好聽,但假若在現實生活中姦淫劫奪,根本不算是個人,就
算說得如何動聽亦是廢話。看刀!」
    他口說「看刀」,實際上全無動作,只是加重催發刀氣,把對方鎖牢。
    伏難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語所惑,繼續淡定的緩緩道:「在宇宙仍處於
混沌的時代,沒有光暗,沒有虛無,更沒有實體,只有『獨一的彼』,那就是梵天,萬
物發生的一個種子。若我們不認識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遊子,永遠不曉得家
鄉所在處。」
    兩人雖對他的人沒有好感,卻不得不承認他的「法」非常動聽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鬥志正不斷被削弱,可是對方依然不露絲毫破綻,尤可懼者是這魔僧真的
像與梵天合為一體,令一向悍勇的他,竟無法主動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確已達畢玄、石之軒的驚人級數。
    縱使兩人沒有受傷,單對單恐怕也只有飲恨收場之局。
    徐子陵在這面對生死的時刻,心境逐漸平復下來,精神緩緩提升,微笑道:「國師
的梵我如一該仍未臻大成,否則怎會給我察破人在廳內?」
    伏難陀面容仍無動靜,瞳孔卻變縮斂窄,顯示徐子陵的話命中他要害。他剛才本打
定主意先攻擊寇仲,待徐子陵來援前把寇仲擊斃,以亂徐子陵的心,然後把他收拾。豈
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圖謀,使他打不響如意算盤。
    寇仲立生感應。
    狂喝一聲,井中月化作黃芒,劃過雙方間兩丈許距離,照伏難陀面門擊去。
    徐子陵則朝伏難陀左側搶去,雙手法印變化,牽制伏難陀為寇仲助攻。
    伏難陀一動不動,似是對兩人的夾擊全不放在眼內。
    忽然間伏難陀全身袍服無風狂拂,整座廳堂立即陷進一個風暴裡,最奇怪是所有家
俱全不受影響,兩人卻像逆風艱苦前進,耳際狂風呼嘯,全身如被針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確是駭人聽聞。
    井中月劈至。
    伏難陀像一塊木板般微往後仰,寇仲一刀登時劈空,心叫不妙時,伏難陀在背脊離
地只餘尺許之際,忽然把身子扭側,一足柱地,身子回彈,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閃電踢來。
    寇仲因傷勢牽累,根本無力變招,更想不到伏難陀的瑜珈法厲害至此,完全超離人
體結構的限制,刀勢已老下,避無可避,正要硬捱伏難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腳,徐子陵
橫移過來,硬撞肩頭將他送離險境,寶瓶印下封,力擋伏難陀的殺招。
    豈知伏難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擋前不可能地疾縮回去,接著整個人彈起縮塌陷,雙膝
屈曲貼胸,雙手抱膝,頭卻塞進兩膝間,活像人球。
    這般的防守招數,肯定尚有厲害後著,以徐子陵作戰經驗的豐富,應變的靈活,仍
失去方寸,不知該選擇進擊還是後撤。
    伏難陀在徐子陵猶豫間「滾」至兩人上方處,接著四肢擴張,左右腳分向寇仲右耳
側和徐子陵面門踢來。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寶瓶氣發而無功,必會引發他體內傷勢,兩人要擋伏難陀這
兩腳並不困難,問題是必被伏難陀硬將兩人分隔,那時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憑他
可怕的魔功和難以揣摸的招數,必可重創他們之一,餘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兒。
    寇仲把心一橫,閃電疾移,同時矮身避過伏難陀的左腳,井中月往伏難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見狀急忙配合,暗捏內外縛印,表面是雙掌齊往伏難陀切去,只要能接觸到
對方左腳,最理想是把伏難陀硬從空中扯下來,至不濟也能將他留在半空原處,讓寇仲
能對他展開刀勢。
    哪想得到伏難陀冷哼一聲,高喧他們聽不懂的梵語,接著兩腳收起,變成盤膝凝坐
半空,兩手往上虛抓,接著就那麼盤坐翻觔斗,落往廳堂的大門處。
    兩人駭然轉身。
    伏難陀從容自若的攔著大門出路,道:「『自我』以生氣為質,以生命為身,以光
明為體,以空為性,以梵為本原,遍佈一切,貫通一切,其細小處如米黍,大處比天大,
心空大,心萬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則毫無所異,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為關鍵,
如能還梵歸一,發見真我,將是兩位最大的福份。」
    雖同是說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難陀顯出絕世魔功後說出來,兩人的感受大是不
同。
    事實上兩人施盡渾身解數,仍沾不著伏難陀半點邊兒,早難受得要命,負傷的身體
更是血氣翻騰,差點吐血。
    寇仲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來你老哥尚未達到梵我不二的境界,
難怪開口梵我如一,閉口梵我如一,分明是聊以自慰。」
    徐子陵勉強提氣,小心翼翼的不觸動創傷,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登時感到壓人
的勁氣自伏難陀經三脈七輪透過小腹發出,形成令他們呼吸困難、似暴風般的氣罩,哈
哈一笑,肩膊往寇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聲長嘯,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勁下,施出擊奇,朝伏難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兩丈的距離下生出微妙玄奧的變化,把伏難陀完全籠罩在內。
    伏難陀一對眼亮起來,雙袖拂迎。
    生死勝敗,將決定在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爭取主動,他們會陷於捱打的
局面直至落敗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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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各展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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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難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詭,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戰術策略,更是針
對兩人的傷勢,務要兩人生出有力難施、白花氣力的頹喪無奈感覺,以削弱兩人拚死之
心及為生命奮發的鬥志。
    高手相爭,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這層次的高手,講究的是氣機交感與氣勢的對峙,
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對方鎖定,從中爭取主動,搶佔上風,決定成王敗寇。
    但受傷的寇仲和徐子陵由於功力大打折扣,無法辦到這點。
    伏難陀的厲害處,在於看破兩人間不怕為對方犧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兩人合作無
間,故以此消耗戰術,牽著兩人鼻子走,直至他們力盡不支。
    寇仲現在的任務,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氣的支援下,把這令他們必敗無疑的形勢扭
轉過來。
    眼看伏難陀雙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難陀又施奇招,身體像變成上下兩截,上的
一截往左側拗去,枯黑的兩手從由內滑出。有如能拐彎尋隙的兩條毒蛇,十指撮成鷹喙
狀,從外側繞擊寇仲沒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脅;下一截則踢出左腳,疾取井中月鋒尖。
    這些本該人體承擔不來的怪異動作,他卻奇跡似的輕鬆容易辦到。
    寇仲胸前的傷口開始迸裂淌血,這最重傷口傳來的痛楚,令其他傷口的疼痛均變成
無足輕重。沒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時面對兩個敵人,任何一路的進攻,均可要他老
命。
    寇仲拋開一切,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無驚無懼,還哈哈一笑,倏地後退,竟來
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開戰之始,以之試敵誘敵,但用在交戰正酣之際,還是第一
趟。只見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卻是無隙可尋,全無破綻。
    變化之精奇奧妙,恰到好處,教旁觀的徐子陵亦要歎為觀止。徐子陵當然不會閒著,
正不斷提聚功力,隨時接替寇仲,準備以消耗戰對消耗戰,因為無論他或寇仲,此時都
沒有持久作戰的資格與能力。
    在伏難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輕撞一記肩頭,立時脫胎換骨地變成另一個人,刀氣
劇盛,立即將他籠罩緊鎖,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過這亦是正中他下懷,他是天竺
數一數二的武學大宗師,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應到徐子陵把真氣
輸入寇仲體內,更知早先不與對方全力作戰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兩人的鬥志和
信心。所以只要覷機擊潰寇仲的攻勢,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際,重創寇仲,
那時還不勝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壞了他的戰略計劃。
    首先,伏難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覺,其次是他以為寇仲會以他小腹作
為攻擊目標,故所用招數亦針對此而發,豈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連番失著,反落下風。
    奇變迭生,以伏難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內猶豫。
    究竟是變招再攻,抑是後撤重整陣腳。
    伏難陀所有動作斂消,一口釘子般釘在地,身子卻不斷擺動,似往前仆,又若要仰
後跌,怪異至極點。
    如此招數,兩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詭奇古怪的感覺。
    寇仲更感到對方似真的與他所謂的梵天,聯成渾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強攻,
等若向整個秘不可測的梵天挑戰。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難陀身前四尺許空處。
    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橫奕。
    井中月帶起的勁風狂飆,波浪般往兩旁捲湧,螺旋般的勁氣,另從刀鋒湧出,朝眼
前可怕的敵人湧去,笑道:「這招大概該叫梵我如一吧!」
    這比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層樓,不但能惑敵制敵,控制主動,更能在這特殊的
情況下破敵。
    只要能迫得伏難陀只餘往後傾之勢,他這招「天竺式」的「不攻」勢被破掉。
    伏難陀果然立定,單掌直豎胸口作出問訊的姿態,化去寇仲的刀氣,朗聲道:「我
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絲,如小火
星從火跳出,如影出於我,若兩位能明白此義,當知何謂梵我如一。」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漬開始滲透衣服顯現出來,哈哈笑道:「果然是個堅
持在戰場一邊想殺人一邊說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擊奇,劃過空間,朝對手咽喉彎擊而去。
    若有選擇,他絕不會如此倉卒出手,問題是他沒有堅持下去的本錢,必須愈快愈好
的爭奪主動權。
    徐子陵同時配合移動,搶往伏難陀右側,牽制對方,使他在分神顧忌下難對寇仲全
力還擊。
    豈知伏難陀閃電後移,退到大門外兩步許處,徐子陵的威脅立即失去作用,只餘正
面寇仲在氣機牽引下窮追不捨的獨攻。
    三方面均為頂尖兒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數方面互爭雄長,還在戰略、心理各層面
上交鋒較量,精采處人目不暇給。
    井中月的鋒尖變成一點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難陀咽喉電射而去,呼嘯聲貫耳轟鳴,
聲勢凌厲。
    螺旋真勁貫徹刀梢,鋒銳之強,氣勢之盛,誰敢硬攖其銳。
    寇仲曉得這一刀是決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如能把伏難陀迫
出門外,他將得以放手強攻,加上徐子陵,展開聯擊之術,始有些微勝望。
    伏難陀實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為伏難陀除後撤再無他途之際,奇變突起,伏難陀的身體竟像一根
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傾來,變得頭頂天靈穴對正寇仲井中月刺來的鋒尖。
    寇仲當然曉得伏難陀不是要借他的寶刀自盡,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頭頂罩門化為最
堅強攻擊武器的天竺奇功,不過此時已無法作出任何改變,事實上他多麼希望能換氣改
進為退,再看看伏難陀僕在地上的可笑樣子,如若他仍要乘勢追勢,則讓虎視一旁的徐
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傷口和一往無回的刀勢絕不讓他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難陀天靈要穴三寸許的空隙餘暇間,伏難陀斜僕的身子雙腿忽曲,把
與寇仲刀鋒的距離扯遠少許,然後雙腿撐個筆直,才迎上刀鋒。
    就是這精微的變化,寇仲吐勁拿捏的時間失去準頭,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蓬」!
    真勁交擊。
    無可抗禦的力量,像根無形鐵柱硬撼刀鋒,沿井中月直搗進寇仲經脈內。
    這一記頭撞,聚集伏難陀全身經穴所有力量,絕非說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鳴,全身劇震,往後踉蹌跌退,潰不成軍,身上大小傷
口迸裂,形相慘厲。
    伏難陀亦渾體一顫,雙手卻虛按地面,似欲要趁勢窮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難陀的天竺魔功,與畢玄的赤炎大法確是所差無幾,奇招層出不窮,這樣的一記
硬拚,清楚說明寇仲即使沒有負傷,純比內力,仍遜此魔僧一籌。
    徐子陵卻知道伏難陀雖成功令寇仲傷上加傷,但非是不用付出代價,本身亦被寇仲
反震之力狠創。
    際此生死關頭,他完成晉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離現場,又對現場一切無有遺漏,
萬里通明。
    雙腳離地彈起,寶瓶氣積滿待發,截擊伏難陀,時間角度妙若天成,無懈可擊。
    「啪」!
    「轟」!
    寇仲先壓碎一張小几,然後背脊重重撞上另一邊的牆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
也似晃動,掛牆毯畫鬆脫,掉了下來,情況的混亂可想而知。
    「嘩」!
    寇仲眼冒金星,渾身痛楚,喉頭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鮮血,胸口一舒,回復神智。
    此時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難陀殺死徐子陵前,回復出手作戰的能力。今趟縱使
拚掉性命,也要拉這惡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騰空而起的伏難陀心中暗歎,計算出絕難避過徐子陵的截擊,尤其對積滿而未發的
拳勁,使他更不得不全力應付;臨急應變,他借力腳撐大門框邊,改向凌空而來的徐子
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鏡,伏難陀雙手雖幻化出虛實難分的漫天爪影,鋪天蓋地的往他罩來,
他卻能清楚把握敵手的真正殺著。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難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
使他非是無機可乘。
    「砰」!
    兩人在大堂半空錯身而過。
    寶瓶氣發,氣勁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殺氣凝堂。
    為免觸發右脅的傷口,徐子陵只憑左手對雙爪,在接觸前以精妙的手印變化,著著
封死伏難陀輕重急緩的無定魔爪,到最後以拳擊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寶瓶印氣驟發,
令伏難陀空有無數連消帶打的後著,亦無從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
無法佔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難陀仍未從寇仲的反擊力回復過來,徐子陵亦恐難有此驕人戰果。
    縱是如此,伏難陀攻來的真氣確深具妖邪詭異的特性,寒非寒,熱非熱,似攝以推,
無隙不入,陰損至極,令離痊癒尚遠的經脈捱得非常辛苦。
    兩人分別落往相對的遠處,寇仲則位於兩人旁邊的靠牆處,仍在閉目調息。
    徐子陵旋風般轉過身來,淡然一笑,右手負後,左手半握拳前探,拇指微豎虛按。
    一指頭禪。
    伏難陀同一時間觸地旋身,雙手合什,一瞬不瞬的注視徐子陵的拇指,首次露出凝
重神色。
    使他吃驚的非是徐子陵的一指頭禪,而是徐子陵的精神境界。
    他再感應不到徐子陵的狀態。
    自梵功大成後,他尚是首次遇上這樣一個對手,迫得他不得不對兩人作重新的估計。
只徐子陵已足可把他纏上好一會,若讓寇仲回復作戰的能力,他將再沒有殺死兩人的把
握。
    在一輪血戰後,強橫如伏難陀,信心終於受挫。
    寇仲此時已成功壓下翻騰的氣血,緩緩運氣提勁,井中月艱難的舉起,眼睛睜開,
射出拚死力戰、一往無前的神色。
    伏難陀心中大懍,怎也想不到寇仲回氣速度快捷如斯,不過他已陷入勢成騎虎之局,
拚著損耗真元,冒被殺傷之險,亦要除去兩人,否則待他們完全康復後,日子將非常難
過。
    徐子陵生出感應,曉得伏難陀在再找不到自己任何破綻下,會被迫得冒險全力出手,
因而更是靈台清明,嚴陣以待,要藉此良機,重創眼前可怕的大敵。
    伏難陀口發尖嘯,全身袍服拂動,接著雙腳離地,像鬼魂般腳不沾地,往徐子陵移
去,兩手隔空虛抓。
    狂飆倏起。
    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澄明通透的心境浮現出邪帝舍利,接著湧出師妃暄的如花
玉容,井中月的境界登時煙消雲散。
    石之軒竟於此千鈞一髮的要緊時刻,以邪帝舍利引祝玉妍去決戰,慘在徐子陵和寇
仲此刻自身難保,遑論分身往援,而往援的師妃暄當然要冒上非常大的危險。
    這想法頓時使他像被石塊投進本來沒有波紋的井水,登時激起擾亂心神的漣漪。
    伏難陀立生感應,加速推進,在氣機感應下,右手爪化為拳,往徐子陵轟去。
    徐子陵像從九霄雲端墬下凡塵,伏難陀的拳頭立時擴大,變成充塞天地的一拳,從
無而來,往無而去,後著變化,他再不能掌握。
    高手決戰,豈容絲毫分心。
    徐子陵心知要糟,又不得不應戰,勉力收攝心神,一指頭禪按出。
    拳指交擊。
    如果徐子陵能摸清楚伏難陀出拳的所有精微變化,由於一指頭禪是更集中的寶瓶印
氣,專破內家氣勁,故不懼對方功力比自己高強。但此刻當然是另一回事,徐子陵只能
卸去對方七成真勁,其他的照單全收。
    悶哼一聲,徐子陵應拳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舊傷迸裂,口中鮮血狂噴,重重掉在
窗下的牆角處。
    寇仲一聲不吭的閃電撲至,井中月全面展開,狂風暴雨的朝伏難陀攻去。
    伏難陀心中叫苦,想不到寇仲絲毫不因徐子陵被重創而失去冷靜,兼之徐子陵反震
之力令他內傷加重,在沒有喘一口氣的空隙下,一時只能見招拆招,再次落在下風。
    寇仲「唰唰唰」連環劈出十多刀,黃芒大盛,刀勢逐漸增強,一刀比一刀重,有如
電殛雷劈,螺旋氣勁忽而左旋,忽而右轉,選取的角度弧線刀刀均教人意想不到,刀刀
都是以命博命,不顧自身安危,水銀瀉地的朝伏難陀攻去,凜冽的冰寒刀氣,裂岸驚濤
似的不住衝擊敵人。
    他將徐子陵是生是死的疑問置于思域之外,只知全力以赴,與敵偕亡。
    可是從傷口滲出鮮血把他的衣服染得血跡斑斑,所餘無幾的真氣迅速消耗,無論他
的死志如何堅決、戰意如何昂揚,始終不能突破體能的限制,漸到了由盛轉衰的階段。
    伏難陀妙著連出,爭回少許主動,心中暗喜,知寇仲成強弩之末,立即展開一套詭
異莫名的身法、手法,身體作出種種超越正常人體能的古怪動作,以對抗消減寇仲凌厲
無雙的刀勢。
    寇仲冷哼一聲,井中月在空中畫出大小不一的七、八個圈子,每圈子均生出一個螺
旋氣渦,鋪天壓地的把對手完全籠罩突襲,以伏難陀之能,亦應付得非常吃力。
    假設徐子陵在旁目睹,當可猜到這是寇仲「井中八法」最後一式,第八式的「方圓」。
    寇仲在螺旋氣勁助攻下,似退非退,似進非進,倏地一刀刺出,看似簡單,卻有方
中帶圓、圓中帶方的氣機,玄妙至乎極點。
    伏難陀竟不知該如何招架封格,駭然後撤。
    刀是直刺,但螺旋氣勁卻是方圓俱備,既一堵牆般往敵手壓去,核心處仍是圓圓的
螺旋勁,刀法至此境界,實盡奪天地的造化,教他如何能擋。
    此招「方圓」是給迫出來的,以前寇仲雖想到有此可能,卻未試過成功,故從未以
之應敵,際此生死關頭,終成功使出來。
    寇仲噴出小口鮮血,無力乘勢追擊,行雲流水的往後飄退,挾起徐子陵,破窗而出,
落到房舍和高牆間的側園處。
    伏難陀閃電穿窗追來,大笑道:「少帥想逃到哪裡去?」
    寇仲左手摟緊徐子陵的蜂腰,感覺到自己兄弟仍在活動的血脈,迅速仰首瞥一眼天
上夜空,只見星月蔽天,無比迷人,一陣力竭,心忖難道我兩兄弟今晚要命喪於此奸人
之手。
    就在此時,一道刀光從牆頭電射而下,筆直迎向正往寇仲背後殺至的伏難陀擊去,
帶起的凌厲刀氣,有若狂沙拂過炎旱的大漠。
    「蓬」!
    伏難陀早負上不輕的內傷,兼之事出意外,偷襲者又是級數接近的高手,猝不及防
下,慘哼一聲,給刀勢衝擊得從窗戶倒跌回屋內。
    可達志一招得手,卻不敢追擊,來到寇仲身旁,喝道:「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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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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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關心瞧著盤膝床上療傷的徐子陵,問道:「如何?」
    這是可達志在龍泉一處秘密巢穴,不用他說明,兩人亦猜到是供突厥探子在此作藏
身之所,位於城東裡坊內一所毫不起眼的平房。
    徐子陵微微頷首,道:「尚死不去。」
    他們換上可達志提供的夜行勁裝,除臉色難看,表面並沒什麼異樣。
    可達志訝道:「子陵的療傷本領確是不凡,這麼快便能運功提氣,不過若不好好休
息一晚,將來會有很長的後患,唉!」
    寇仲道:「為何唉聲歎氣?」
    可達志道:「我怕你老哥以後要任人將名字將名字倒轉來寫。」
    寇仲兩眼亮起來道:「找到深末桓在哪裡嗎?」
    可達志道:「仍是未知之數,我早前第一趟離宮,先派人通知杜興,告訴他取消今
晚的行,唉!希望他醒覺吧!」
    寇仲苦笑道:「好小子!對你的杜大哥,你這小子真是好得我沒話可說。」
    可達志這般做,是有點不想面對現實,害怕杜興確如寇仲所料,被揭破不但欺騙寇
仲,還欺騙他可達志。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接著右手輕搭寇仲寬肩,道:「然後我找著潛伏一旁的陰顯
鶴,那傢伙比我想像中更易辨認,請他設法跟躡任何像木玲的人,因她比較容易辨識,
而我則負責你們的安全。後來我詐作離城,但離開的只是我的手下,我則折返來跟蹤在
你們的背後,看看誰會暗中對付你們。」
    寇仲愕然道:「那為何不早點出現?說不定可合我們三人之力,一舉宰掉那愛在兵
來刀往之際說法的混蛋魔僧。」
    可達志苦笑道:「還說,你們兩位大哥閃個身就把我撇甩,幸好我憑你們傷口的血
腥味,終成功跟蹤到那裡去。真想不到伏難陀的天竺魔功厲害至此,我一刀即試出無法
把他留下,否則豈容他活命離去。」
    寇仲恨得牙癢癢的道:「真是可惜,縱使陰顯鶴成功尋得深末桓所在,我們卻要眼
睜睜錯過。」
    徐子陵睜眼道:「你和可兄放心去吧!我有足夠自保的力量,伏難陀短時間內亦無
法查出我藏在這裡。」
    他並沒有告訴寇仲感應到邪帝舍利一事,因怕影響他療傷的效果。
    寇仲卻沒忘記此事,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感覺?」
    可達志雖見他問得奇怪,仍以為他在詢問徐子陵的傷勢。
    徐子陵違心的搖頭道:「一切很好,你放心去吧!千萬小心點,你的情況不比我好
多少。」
    寇仲猶豫片晌,斷然點頭道:「我天明前必會回來,你至緊要什麼都不想,全神療
傷。」
    說罷與可達志迅速離開。
    徐子陵曉得兩人必會徹查遠近,直到肯定沒有尋到這裡來的敵人,始肯放心去辦事,
所以爭取時間療傷,在一盞熱茶的時間後悄悄動身,往邪帝舍利出現的方向趕去。
    可達志回到藏在樹林邊沿的寇仲旁,與他一起卓立凝望月夜下的龍泉城北的大草原,
道:「若我沒有猜錯,深末桓應躲在拜紫亭的臥龍別院內。道理很簡單,深末桓既托庇
於韓朝安之下,而韓朝安的高麗則全力支持拜紫亭,由此可推知深末桓實為拜紫亭的人,
又或是臨時結盟。」
    寇仲歎道:「是否找不到陰顯鶴留下的暗記,唉!真教人擔心,這小子不至那麼不
濟吧?」
    可達志微笑道:「敵人愈厲害,就愈刺激,我會倍覺興奮,要不要試試一探臥龍別
院,若陰兄被他們宰了,我兩個就血洗該地。」
    寇仲聽得心中一寒,這麼愛冒險的人,若成為敵人,亦會是危險的敵人。淡淡道:
「那臥什麼別院,是否那座位於龍泉北唯一山谷內的莊園?」
    可達志訝道:「你也知有這麼一處地方,它三個月前才建成,是個易守難攻的谷堡。」
    寇仲道:「你可知我和陵少離宮時,給拜紫亭扯著向我們大吹大擂,一副成竹在胸
的模樣,這對你有什麼啟示?」
    可達志冷哼道:「這種不自量力的傢伙,可以有什麼啟示?」
    寇仲沉聲道:「見你剛救過小弟一命,我就點出一條明路你走。拜紫亭絕非不知天
高地厚、妄自尊大的傢伙,而是高瞻遠矚、老謀深算的精明統帥。只看他揀在雨季的日
子立國,當知此人見地高明,如此一個人,豈能輕視。」
    可達志顯然記起今天那場傾盤豪雨,又感受到腳下草原的濕滑,點頭道:「拜紫亭
確是頭狡猾的老狐狸,我會放長眼光去看,看他能耍出什麼花招來。」
    寇仲搖頭:「你若持此種態度,只能成為衝鋒陷陣的勇將,而非運籌帷幄的統帥。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告訴我,在什麼情況下無敵大草原的狼軍會吃虧呢?」
    可達志皺眉道:「小長安終非真長安,城高不過五丈,像我們般剛才突然發難,便
可逾牆而出,拜紫亭憑什麼令我們吃敗仗?」
    寇仲微笑道:「憑的就是你們的錯估敵情。拜紫亭之所以這麼有信心,不懼一戰,
必有所恃。」
    可達志一震道:「你是否指他另有援軍?這是沒有可能的,現在唯一敢助他的是高
麗王高健武,他正處於我們眼線的嚴密監視下,任何兵員調動,休想瞞過我們。其他靺
鞨大酋也是如此,全在我們密切注視下。」
    寇仲道:「你忘記杜興提起過的蓋蘇文嗎?還說韓朝安與他勾結,若我沒猜錯,蓋
蘇文就是拜紫亭的奇兵。試想當你們全力攻打龍泉的當兒,忽然來場大雨,『五刀霸』
蓋蘇文親率精兵冒雨拊背突擊,拜紫亭則乘勢從城內殺出,猝不及防下你們會怎樣?」
    可達志道:「這確是使人憂慮的情況,蓋蘇文若乘船從海路潛來,會是神不知鬼不
覺,我們會留意這方面的。」
    寇仲搖頭道:「不用費神,若我所料無誤,蓋蘇文和他的人早已抵達,藏身的地方
正是最近才建成的神秘莊院『臥龍別院』。」
    可達志動容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大汗和李世民因何如此忌憚少帥,此事我必須飛
報大汗,著他提防。嘿!小弟真的非常感激。」
    接著歎一口氣道:「想起將來說不定要會與少帥沙場相見,連小弟也有點心寒。」
    寇仲道:「有些話你或者聽不入耳,為了秀芳大家,也為龍泉的無辜平民,可否只
迫拜紫亭放棄立國,拆掉城牆,交出五採石了事。那和打得他全軍覆沒,把龍泉夷為平
地沒什麼分別。」
    可達志沉默片晌,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此事必須大汗點頭才成,我自問
沒有說服他照你意思去辦的本領。」
    寇仲道:「那就由我去說服他。首先我們要多掌握確切的情報,就由臥龍別院開始。」
    可達志駭然道:「明知有蓋蘇文坐鎮,我們闖進去跟送死有何分別?你老哥又貴體
欠佳,想落荒而逃亦辦不到。」
    寇仲笑道:「不是敵人愈厲害愈刺激嗎?你也不想我被人把名字倒轉來寫。何況陰
顯鶴正等我們去救他。他娘的!我愈來愈相信拜紫亭、深末桓、馬吉、蓋蘇文、你的杜
大哥、大明尊教、呼延金等各方人馬,結成聯盟,要藉渤海國的成立扭轉大草原的形勢。
深末桓和呼延金兩個混蛋該是後來才加入的,因為此兩混蛋走投無路,故行險一博。」
    可達志愕然道:「大明尊教理該因信仰關係與伏難陀勢不兩立,為肯與拜紫亭合作?」
    寇仲道:「道理很簡單,首先化身為崔望的宮奇肯定是大明尊教的人,其次是拜紫
亭派宮奇劫去大小姐的八萬張羊皮,不但是引我和陵少到這裡來的陷阱,更是助大明尊
教盟友榮鳳祥除去生意競爭對手的手段,因為大小姐冒起極快,生意愈做愈大,說不定
有一天會取榮鳳祥北方商社領袖的地位而代之。有財便有勢,招兵買馬更需財,為了求
財立國,拜紫亭只好不擇手段。」
    可達志搖頭道:「這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大明尊教支持拜紫亭有什麼好處?馬吉更
是突厥人,杜大哥起碼是半個突厥人,拜紫亭若冒起成新的霸主,他們哪還有容身之所,
你是否過度將事情二元化?」
    寇仲道:「換個角度來看,你客觀點的去瞧這件事,貴大汗頡利是否過於霸道,他
為何與突利交惡?突厥因何會分裂成東西兩個汗國?」
    可達志臉色忽晴忽暗,沉吟好半晌頹然道:「你的話不無道理,我們大汗為了擴軍,
對各小汗和要看他臉色做人者確有很多要求。唉!就算他不高興,我也要提醒他這方面
的問題和後果。」
    接著冷哼道:「這都是趙德言成為國師後的事,他奶奶的!」
    寇仲又道:「拜紫亭和伏難陀是兩回事。照我看他們已是貌合神離,原因極可能是
因拜紫亭與大明尊教勾結。這夠複雜了吧!只要多過一個人,就會發展出錯綜復錯的關
系,何況是多方面人馬,又牽涉到各自的利益,你的杜大哥可能因許開山捲進此事內,
大明尊教原想借貴大汗的手幹掉我們,豈知偷雞不著蝕把米,反促成貴大汗和突利的修
好。只從這點來看,馬吉這個穿針引線的人,肯定與大明尊教和拜紫亭暗中勾結。」
    說到這裡,寇仲渾身輕鬆,很多以前想不透猜不通的事,此刻都像有個清楚的大概
輪廓。
    可達志苦笑道:「我一時仍未能消化你的話,只好暫時不去想,我會安排你與大汗
見個面,說個清楚。」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來吧!我們充當探子,來個夜探臥龍別宮,看看裡面
是否藏著千軍萬馬。若實情如此,只要我們攻破此宮,拜紫亭只餘乖乖聽教聽話的份兒。」
    徐子陵翻下城牆,落在牆邊暗黑處,幸好龍泉城沒有護城河,否則以他目前傷疲力
累的狀態,又要大費手腳。
    他憑著過人的靈覺,覷準守兵巡兵交更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覺的逾牆而出,否則若
讓守兵纏上,將不易脫身。
    此時他再感應不到邪帝舍利所在,不知是因功力減退,還是其他原因。他更不知道
趕去能起什麼作用,但為了師妃暄,他要不顧一切的這麼去做。正如他是師妃暄劍心通
明的破綻,師妃暄亦是他拋不開的牽掛。
    他剛才首次向寇仲說謊,因為他不願拖累寇仲,讓他去冒這個險,何況此事不宜讓
可達志曉得。
    他也像寇仲和可達志般隱約猜到深末桓已和拜紫亭結盟,正因殺他們的責任落到拜
紫亭身上,所以深末桓等人沒有出現。
    徐子陵調息停當後,朝鏡泊湖的方向不徐不疾的馳去。
    他必須利用這行程好好調息,那至少在見到石之軒時有一拼之力,死也可死得漂亮
點。
    平時在任何情況下,他也不用為師妃暄擔心,但對手是石之軒,則成另一回事。
    誰都不知道祝玉妍的「玉石俱焚」,是否真能如她所言般,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
    徐子陵心中突感一陣煩躁,大吃一驚,知自己因心神不屬引發內傷,若任這情況發
展下去,隨時可倒斃草原上,忙拋開一切雜念,把注意力集中緊守靈台的一點清明,邊
飛馳邊行氣療傷,倚仗以三脈七輪為主的換日大法獲取神效。
    壯麗迷人的夜空下,他的心神緩緩晉入井中月的境界。
    出奇地他仍未感應到邪帝舍利的所在,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就在此時,他感到有人從後方迅速接近。
    徐子陵只從對方的速度,立知是武功不在他處於正常狀態之下的第一流高手,但心
中卻無絲毫驚懼。
    他必須把來者不善的跟蹤者撇下,否則不但到不了鏡泊湖,且沒命知道師妃暄的吉
凶。
    對方離自己當有兩里許的遠距離,沒有一盞熱茶的工夫,該仍追不上他,這樣一段
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
    他沒有回頭去看,沒有加速,只偏離原來路線,朝右方一片密林投去。
    入林後他先往西北走,到出林後再折回來,藏在叢林邊緣一棵大樹的枝葉濃密處。
    一道人影迅速來到,赫然是他的「老朋友」烈瑕。
    抵達樹林邊緣處,烈瑕雙目邪光閃閃的四處掃射,又仰起鼻子搜索徐子陵身體傷口
血腥殘留的氣味,這才匆匆入林,一絲不差的依徐子陵適才經過的路線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暗呼好險。
    他不知烈瑕為何追在自己身後,但總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過烈瑕發覺受騙,掉頭追回來仍有重新趕上自己的可能。
    想到這可能性,徐子陵勉力提氣輕身,騰空躍起,落到三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梢上。
    只有在樹上高空處,才能令烈瑕這擅長跟蹤的高手嗅不到他的氣味。在大草原上,
出色的獵人均懂得利用鼻子追敵察敵。
    徐子陵再提一口氣,連續飛躍,遠離原處近二十多丈時,忽然一陣暈眩,差點從樹
梢墜往地上,連忙抱著樹幹。
    風聲響起,不出他所料,烈瑕去而復返。
    徐子陵再沒有能力做任何事,抱著樹幹跌坐橫椏處,默默運功,大量的失血,使他
的長生氣亦失去療傷的快速神效。
    破風響起。
    烈瑕躍上他原先藏身的大樹上,當然找不到他,但他心中卻無歡喜之情,因為烈瑕
隨時可尋到他這裡來,這傢伙太厲害了。
    因此這可能性非常大。
    徐子陵忽然把心一橫,行氣三遍後,一個翻騰,橫越五丈的距離,落到林外的空地
上。
    逃既逃不掉,惟有面對,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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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療傷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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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達志「咦」的一聲,加速前進,並俯身探手從地上撿起像某種動物身上鱗甲似的
一小塊薄片。
    這薄片一邊尖一邊寬。
    寇仲追到他旁,問到:「這是什麼?」
    可達志把甲片遞到他眼下,晃動光華的一面,反映著天上的月光,閃閃生輝,欣然
道:「這是我交給陰顯鶴那怪人的小玩意,給他在城外之用,撒在草原上,只要爬上高
處隔兩三里也可看到他的閃光,以尖的一端指方向,所以看來陰顯鶴並沒有被害。但為
何他不是依約定把第一片放在城牆附近,而是放在離城近五里的地方來,叫人費解。」
    寇仲目光掃過草原,前方是一片樹林,林內隱傳河水流動的聲音,神色凝重的道:
「希望不是敵人從他身上搜出來後,丟一個到地上引誘我們就好哩!」
    可達志雙目殺機一閃,道:「也有可能是陰小子發覺有敵人在背後跟蹤,到這裡才
成功撇下敵人,只好在這裡丟下第一片。」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我卻沒你那麼樂觀,另一個可能是老陰現被深末桓、韓朝
安、呼延金等整伙的人,追的上氣不接下氣,無法可施下,只好丟下甲片,讓我們循跡
救他。」
    可達志微一錯愕,但顯然認為寇仲的話不無道理,陰顯鶴正是那種非到最後關頭,
不肯求人的怪胎。
    突然一個縱身,藉雙腿撐地的力道,筆直射上天空,到達離地達七、八丈的驚人高
處,來個旋身,再輕鬆降回寇仲身旁,興奮的指著西北方道:「我找到第二片,果然是
依約定每裡一片,尖的一端指示方向,這樣看我手上這一片確是他親手丟的。」
    寇仲道:「那為何還要多說廢話,走吧!」
    領頭朝第二片甲片的方向馳去,可達志怪嘯一聲,追在他背後。
    他們再沒有隱蔽行蹤的必要,當務之急就是循甲片追上敵人,銜尾殺他們一個措手
不及,落花流水。
    徐子陵今次可說是一場豪賭,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賭的是烈瑕再沒有十成把握下,
絕不敢出手殺他,所憑的是剛從伏難陀處領悟回來的「梵我如一」。
    那是人與大自然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的至境。亦是所有坐禪修佛者追求的目標,
他可以有不同的名字,例如「梵我不二」、「劍心通明」、「井中月」,說的仍是同一
件事,隨個人的經驗、智慧和修為而有異。
    大明尊教對他兩人採取的策略,是表面和善、暗裡陰損,因為不願被人識破與拜紫
亭暗中勾結;再則若拜紫亭失敗,大明尊教將遭到突厥人的報復,那時大草原雖大,將
再無立足之地。
    若可殺死徐子陵,當然萬事俱了。可是一個不好,讓徐子陵逃掉,烈瑕和大明尊教
將吃不完兜著走,突利怎肯放過殺自己兄弟的仇人,那並非說笑的一回事。
    徐子陵正是看準烈瑕這心理,又曉得逃過他鼻子搜索的機會微乎其微,遂行險一搏。
    徐子陵雙腳觸地,烈瑕從林內撲出,落在他身前兩丈許處,雙目邪光並射,灼灼打
量徐子陵。
    徐子陵一手負後,另一手擺出一指頭禪的架勢,從容微笑道:「烈兄終忍不住露出
狐狸尾巴,想來要小弟的性命,閒話休提,讓我看看你是否有此本領?」
    烈瑕虎軀一顫,雙目凝重,全神評估徐子陵的真實情況,搖首道:「子陵兄誤會啦,
愚蒙只是想趕上來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地方,怎會有相害之意?」
    徐子陵心神進入井中月的境界,感到自己與天地合而為一,再沒有這個自我的存在,
故意無驚怖、無恐懼,對烈瑕的動靜更是瞭若指掌,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完全把握
不到自己的虛實,看不破他是不堪一擊。
    忽然間,他感到自己經脈內的真氣竟開始自然凝聚,身體的狀況大有改善,渾渾融
融,傷口雖仍傳來痛楚,卻與他要升至某一層次的精神意識再無直接的關係。
    淡淡道:「既是如此,烈瑕兄請立即回去,我現在不需任何人跟在身旁。」
    烈瑕踏前兩步,裝做往四處看望,道:「為何不見少帥與子陵兄同行?」
    他這兩步踏的極有學問,要知徐子陵正嚴陣以待,對他的進逼自然而然該生出反應,
他便可以從徐子陵氣場的強弱,從而推知得出徐子陵作戰的能力,以決定進退。
    烈瑕儘管低垂雙手,以示沒有惡意,但誰都曉得這位大明尊教文采風流、出類拔萃
的人物,隨時可發動雷霆萬鈞的攻擊。
    徐子陵卓立如山,一對眼睛精芒閃閃,語氣卻出奇的平靜,道:「我徐子陵雖非好
斗的人,卻再沒興趣聽你的胡言亂語,動手吧!」
    烈瑕忙道:「唉!子陵兄真的誤會,我絕沒有動手的意思,不阻子陵兄啦!」
    說罷往後飛退,瞬那間變成在月夜下草原上的一個黑點,沒入右方一片疏林內。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仍在暗裡隔遠觀察自己,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任何人如此提氣凝
勢,必損耗真元,實非身負內傷的人負擔得起。
    豈知徐子陵的「梵我如一」,只是一種精神境界,不需內力支援,且對傷勢大有裨
益。
    假若烈瑕以氣勁和徐子陵做對峙,自是另一回事,徐子陵想不露出馬腳也不行。
    幸好烈瑕在弄不清楚徐子陵傷勢深淺下,不敢輕舉妄動。
    徐子陵利用剛結聚得的真氣,倏地閃身,沒進林內,接著一跤跌倒地上,前方是蜿
蜒流過樹林的一道小河。
    只是這下橫掠近八丈的身法,足可嚇的烈瑕不敢再跟來。
    小小代價,買回小命,怎都是划算吧!
    寇仲追在可達志背後全速飛馳,奇異地內傷不但沒因提氣運勁加深加重,反愈奔愈
見好轉,氣血愈是暢行無阻。就像他初練長生氣,需邊走邊練的情況。
    早在起步之時,寇仲因一心一意與可達志同往援陰顯鶴,故得而拋開一切,進入無
人無我的至境。假若他是獨自一人,又或和徐子陵在一起,由於要動腦筋,必因此心神
分散,不能如目下般心凝意聚。最妙是追蹤之責全在可達志身上,他只需緊追在可達志
背後,一切妥當。
    可達志數度回頭瞧他,怕他不能支持,豈知竟見他能不即不離的追在身後,禁不住
露出奇怪神色,不明白因何寇仲竟能絲毫不受傷勢牽累。
    寇仲卻是無暇理他,更清楚自己又在長生訣、和氏壁、邪帝舍利合成的先天真氣領
域中,再做突破。
    在伏難陀的生死威脅下,為了徐子陵,他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後一式「方圓」,
使他對自己的能力有進一步的瞭解。
    於使出「方圓」的一刻,在他心中再無生死勝敗或任何擾人的雜念,人、刀和宇宙
聯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天地精氣在他施刀時灌頂而下,將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這大概該是伏難陀所說的梵我不二吧!
    草原在腳下飛退,雙腳似能吸收融融渾渾的地氣,而先天精氣則緩慢實在的灌頂而
來,古人所謂「奪天地之精華」,也不外如是。
    只需少許真氣,他便如能永遠在草原上滑翔,直至宇宙的盡頭。
    寇仲心靈似像提升上虛空的無限高處,與星月共舞同歌,有種說不出的自在和滿足。
    閉塞的經脈逐一被打通,並裂的傷口迅速癒合,完全是個沒有人能相信的神跡。
    可達志倏地止步。
    寇仲像從一個美夢醒來般,回到眼前的現實世界。
    可達志一震道:「糟糕!我們中計哩!」
    寇仲定神一看,兩人身處在丘坡之頂,前方橫亙著丘陵起伏的山地,被濃密的樹林
覆蓋,蹄聲轟天響起,數百戰士從林內衝出,潮水般朝他們殺來。
    在平坦的草原上,沒有人能在長途奔跑下快得過馬兒的四條腿,今趟他們是逃無可
逃,避無可避。
    對方中只要有深末桓、木玲那類高手助陣,他們必死無疑。
    「鏘!」
    可達志製出狂沙刀,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語氣平靜至近乎冷酷的道:「我死
也要找深末桓來陪葬!」
    敵騎不住接近,把距離減至不到半里,直有搖山撼岳的驚人威勢。
    寇仲回頭一瞥,見到左後方地平遠處有大片樹林,一拍可達志肩頭道:「隨我來!
怎也要搏這一鋪。」
    徐子陵躺在岸旁泥濘濕潤的草地上,全力行氣調息。
    忽然破風聲再起,自遠而近,不用說也是烈瑕改變主意,不肯錯過這個能在神鬼不
知下幹掉他的天賜良機。
    這趟無論如何嚇唬他亦不起作用。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翻身滑進冰涼刺骨的河水裡,貼著深只八、九尺的河床順水潛
往下游。
    口鼻呼吸封閉,內呼吸天然替代,徐子陵感到渾身輕鬆起來,竟暫時把烈瑕忘掉,
就那麼隨水而去。
    敵騎愈追愈近,快到箭矢能射及的距離,兩人仍亡命奔馳。
    目標樹林只在兩里許外,但這卻可能是他們永遠不能抵達的地方。
    只要拉近至敵人箭矢可及的距離,他們除了掉頭迎戰,再無他法。
    一把暴烈憤恨的聲音在後方以突厥話喝道:「你們這兩個沒膽鬼也有今天,有種的
就停下來。」
    寇仲催氣加速,向可達志喘著氣道:「說話的小子肯定思想幼稚如孩童,這是我兒
時在揚州最常聽到的兩句話。」
    可達志回頭一瞥,笑道:「這小子該是深末桓,還能挺下去嗎?」
    「錚!錚!」
    弓弦聲響,兩支勁箭破風而來,落在兩人身後五丈許處。
    兩人同時想起一件事,駭然色變。
    射程比普通強弓遠上一倍的飛雲弓,豈非可把他們當成活靶?
    徐子陵在河水中緩緩潛游,不敢弄出任何撥水的聲響。
    超人的靈覺,使他曉得敵人正沿河追來,向烈瑕那級數的高手,雖說在密林內,只
要借點月色星光,也肯定可發覺他在河水裡。
    心中叫苦時,忽然發覺河底靠岸壁處有塊大石,石下似有空隙,忙朝此游去。
    果然天無絕他徐子陵之意,石下空隙剛好容身。
    才藏好身體,破風響起,倏又停止。
    徐子陵心叫不妙,難道烈瑕厲害至此,竟曉得他藏在石隙內嗎?
    風聲再起,接著是有人從空中降到岸旁草地的聲音。
    烈瑕的聲音道:「有什麼發現?」
    一把如銀鈴鐘音般好聽的女聲苦惱道:「完全沒有氣味和痕跡,難怪這小子每趟被
人追捕,最後均能脫身。」
    她的漢語字正腔圓,是道地的北方漢語,徐子陵雖是第一趟聽到她的聲音,卻敢肯
定她是漢人。
    且若她是回紇人,應和烈瑕說自己的語言。
    她會是誰呢?
    更醒悟到烈瑕去而復返,是因多了這個幫手。即使自己不受傷勢影響,仍逃不出他
們的毒手。由此推知,此女武功應與烈瑕非常接近,甚或不在他之下。
    難道是祝玉妍提過五類魔內武功最高的毒水辛娜亞?
    烈瑕道:「我本以為他借水遁,可是追到這裡仍不見他的蹤影,這麼看他的傷勢並
不嚴重。他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寇仲那傢伙為何不與他在一起?」
    徐子陵心忖烈瑕該不曉得伏難陀曾與他們交手,否則當知道他和寇仲傷勢加重。
    女子沉聲道:「就讓他們多活一天,有大尊和善母親自在此主持大局,豈容他們橫
行無忌,我們走!」
    風聲遠去。
    徐子陵從石隙浮出來,到水面轉身仰躺,呼吸著林木的氣息,任由河水把他帶往下
游,心神進而與萬化冥合,務求藉此別開心裁的療傷法,爭取最快速的復元。
    「嗤」!
    破風聲至。
    寇仲勉力往橫移,避開第一枝從飛雲弓發射的奪命勁箭。
    身法因而一滯,登時落後可達至近半丈。
    此時兩人離開目標樹林不到一里,但卻像永難逾越的鴻溝。
    只要有十來把弓能直接威脅他們,加上飛雲神弓,他們就算改變主意回身迎敵,恐
怕仍難逃箭矢穿身的厄運。
    寇仲尚未回氣,「嗖」的一聲,另一枝飛雲箭又電疾射來。
    寇仲心想我也有今日了,以前以滅日弓射殺敵人,不知多麼痛快,現在深末桓以牙
還牙,他卻毫無反擊之法。
    可達志倏地退到寇仲身後,狂沙刀反手後劈。
    「噹」!
    刀鋒正中箭鋒,硬將勁箭擋飛。
    可達至一掌拍在寇仲背後,助他加速,自己則箭矢般追上寇仲,把與敵人的距離拉
遠少許。
    寇仲再難邊走邊療傷運氣,登時大為吃力,把心一橫道:「可兄得為我報仇。」
    正要回頭迎敵,豈知可達至一把扯著他衣袖,帶的他縱身而起,掠過近七丈的距離,
怒道:「現在豈是逞英雄的時候,要死就死在一塊兒。」
    寇仲心中一陣感動,想不到可達至這表面冷酷、處事不擇手段的人,如此有情有義。
    樹林只在前方半里處。
    可是兩人費力狂奔,又費力躲擋飛雲箭,早是強弩之末。
    敵人又逐漸趕上來,只聽一把尖銳的女聲厲叱連連,說的是室韋話,雖聽不懂,總
曉得是催促手下追上他們。
    可達至一聲尖嘯,扯著寇仲衣袖,發力加速。
    寇仲心中叫苦,曉得可達至拼著損耗真元,也要抵達樹林,但如此一來,即使他們
真能逃入樹林,恐怕能否站穩也成問題,遑論繼續逃命。
    樹林只在四十丈外。
    驀地樹林內殺聲震天,數也數不清的奔出大群戰士,往他們迎來。
    兩人心叫吾命休矣,哪能想到敵人竟高明至另有伏軍藏在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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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王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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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離開小河,登岸續行,整個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沒有一種經驗比潛泳水中,更有回歸大自然的感覺,適才他在絕對的鬆弛下,進入
深沉而清醒的半睡眠狀態,思維意識仍在活動,身體卻處於休息的情況,體內真氣如日
月運行,周遊流轉,先天氣由左右湧泉穴分別湧注,左熱右寒,陰陽調和,令他內傷立
即大有起色。
    迎著清寒的夜風,他雖衣衫濕透,並沒有寒冷的感覺,且由於催氣療傷,水氣被蒸
發,當鏡泊湖林區在望時,他的衣衫已經乾爽。
    雖連番遇挫,致傷上加傷,但卻能令他的療傷心法更上一層樓,將臥禪推至新的境
界。
    更隱隱感到自吸取邪帝舍利的精華後,到此刻才徹底地與體內真氣融合。
    他不敢去想師妃暄,怕會因而心浮氣躁,只決定抵達邪帝舍利的位置,再作打算。
    徐子陵穿林而過,心忖這豈非是位於湖旁鏡泊亭的位置?
    自然而然地他朝昨夜與師妃暄和寇仲暗裡遠遠監視鏡泊亭時的高大樹摸去。
    驀地師妃暄盤膝於大樹枝幹上的倩影入眼簾,這仙子回首往他瞧來,秀眉輕蹙,不
用說話,徐子陵清楚體會出她「你這人哪!為何仍要趕來呢?」的心意。
    徐子陵喜出望外,又大惑不解。
    寇仲和可達志仍保持最快速度的衝刺,怕的是深末桓的飛雲弓。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可達志長笑道:「殺一個歸本,殺一雙有賺,這生意划算啊!」
    可達志回頭一瞥,露出不解神色。
    寇仲亦感到有異,原來深末桓那方面的戰士紛紛勒馬,弄得馬兒嘶啼仰身,情況混
亂。
    兩人停下步來,另一邊的騎士漫野衝來,看清楚點,寇仲一震道:「是我的兄弟古
納台的人。」
    一把聲音傳來道:「少帥別來無恙!」
    寇仲聞聲大喜道:「老跋你究竟到哪裡去哩!害得我們瞎擔心了好幾天。」
    領頭者除別勒古納台、不古納台,尚有多時不知蹤影的跋鋒寒。
    五百多名戰士旋風般馳來,扇形散開,與深末桓一方結陣的三百多名戰士成對峙之
局,強弱之勢,清楚分明。
    寇仲和可達志絕處逄生,執回兩條小命,自是欣喜莫名。跋鋒寒和古納台兄弟馳至
兩人身前,三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可達志,寇仲連忙引介。
    跋鋒寒躍下馬來,以古納台兄弟聽得懂的突厥話哈哈笑道:「見面勝過聞名,任我
跋鋒寒想破腦袋,也想不到你兩人為何會走在一塊。不過此事遲些再告訴我,處置深末
桓比這更重要。」
    識英雄重英雄,雖是敵友難分,別勒古納台兄弟對可達志仍表現得很友善。
    可達志對跋鋒寒特別注意,道:「有機會定要領教跋兄的斬玄劍。」
    跋鋒寒微笑道:「那小弟將求之不得。不過劍再非斬玄,已易名為偷天。」
    移到寇仲旁,歡喜的摟著他肩頭道:「你這小子真命大,我們守在這裡並非因曉得
你會給人追殺,而是準備伏擊和截劫老拜那批弓矢,交給我的事,小弟定會給你辦妥。」
    接著雙目殺機大盛,投往約千步外的敵陣,沉聲道:「今趟該用什麼戰術,才可殺
敵人一個片甲不留呢?」
    別勒古納台皺眉道:「我們雖比對方多上二百多人,大勝可期。可是深末桓最擅遁
逃,若給他逃進樹林,極可能落得功虧一簣。」
    寇仲內察體內傷勢,發覺已回復六、七成功力,傷口亦大致癒合,心中大喜,暗忖
這飛馳療傷之法,肯定是由自己所創得的曠古絕今的療傷奇功,道:「小弟有個提議,
包保深末桓不會拒絕,但問題是只能殺死深末桓,卻要放過其他人。」
    可達志一震道:「這怎麼行,深末桓非是只懂繡花的娘兒,你又內傷未癒,太冒險
哩!」
    跋寒愕然望向寇仲,道:「誰能傷你?小陵呢?」
    寇仲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遲此再向你老哥稟報。」
    轉向古納台兄弟道:「我若代你們只把深末桓幹掉,可有異議?」
    別勒古納台道:「只要能幹掉他便成,其他人無足輕重,木玲一向不能服眾,不會
有什麼作為,但……」
    寇仲打斷他道:「不用擔心,我似是蠢得把寶貴生命甘心獻給深末桓的人嗎?」
    先拍拍可達志肩頭,著他安心,始踏前三步大喝過去以突厥話道:「深末桓,有膽
與我寇仲單打獨鬥一場嗎?」
    緊凝的沉默,好一會後,深末桓的聲音傳過來道:「寇仲你是在找死嗎?哈!這樣
的狡計我也有得出賣,你不過想纏著我後,再揮軍進擊。哼!休想我會中計,有種的就
放馬過來,大家明刀明槍對陣,看誰更為強硬。」
    寇仲暗罵一聲「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哈哈笑道:「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
落荒而逃。又或教手下為你送死,自己卻逃之夭夭。」
    深末桓怒道:「我豈是這種人?」
    別勒古納台幫腔喝道:「既然如此,你就和少帥決一死戰,假如勝的是你深末桓,
我以袓宗之靈立誓,日出前任你逃跑,絕不干預。」
    原野上一片沉默,只有夜風呼呼作響,雙方人馬靜待深末桓的反應。
    寇仲卻是不愁深末桓不答應。深末桓比任何人更清楚他傷勢的嚴重,此正是取他寇
仲之命的千載一時良機,且又可全軍安然撤走,有什麼比這更划算的。
    深末桓和身旁的木玲交頭接耳一番後,果然大喝回來道:「你寇仲既然不想活,我
就成全你。」
    雙方戰士同時吶喊,一時殺氣凝聚,決戰的氣氛籠罩草原。
    只要有仙子在旁,就像能離開這充滿仇殺氣氛的殘酷現實,抵達仙界的洞天福地。
    往亭子方向看去,祝玉妍赫然背著他們面湖安坐,凝然不動。馬吉營地一方不見燈
火,顯是這大胖子已倉惶撤離。
    徐子陵糊塗起來,亦放下心事,因她們顯然尚未遇上石之軒。
    師妃暄在他湊近時柔聲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他去尋深末桓的晦氣,並不曉得我會到這裡來。」
    師妃暄秀眉輕蹙道:「你怎曉得要到這裡來?」
    徐子陵道:「我感應到舍利的邪氣。」
    師妃暄的眉頭皺得更深,訝道:「難道祝後在騙我,她說一直感應不到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不過我亦只曾在某一剎那感應到舍利,之後也再沒有
感應。」
    師妃暄沉吟片晌,輕歎道:「我忽然有很不祥的預感。」
    徐子陵問道:「你們為何會在這裡?」
    師妃暄道:「我找到祝後,她收到石之軒的便條,約她今晚二更在此解決他們間的
恩怨。啊!來哩!」
    徐子陵定神瞧去,一條小船緩緩朝鏡泊亭劃來,高昂瀟瀟的石之軒立在艇尾,輕鬆
的搖動船櫓,唱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馬,
遊戲宛與洛。」
    徐子陵聽得發呆,石之軒不是要殺祝玉妍嗎?為何卻似來赴情人的約會?
    祝玉妍紋風不動,似對駕舟而來的石之軒視如不見,對他充滿荒涼味道的歌聲亦充
耳不聞。
    深末桓一身夜行裝,手提他的蛇形槍,大步踏出,來到兩陣對壘正中間的位置,朝
寇仲以突厥話大喝道:「寇小子滾出來受死!」
    跋鋒寒等來到寇仲左右兩旁,可達志湊近寇仲低聲道:「這傢伙信心十足,你得小
心點。」
    跋鋒寒訝道:「可達志你何時變成寇仲的朋友或兄弟?」
    古納台兄弟亦露出注意神色,顯然對此大惑不解。
    可達志歎道:「此事真是一言難盡,不過我們敵對的立場尚未改變,除非少帥肯歸
順大汗。」
    寇仲卻在凝望五百步外的深末桓,不放過他任何微小的動作及任何不起眼的表情,
沉聲道:「若我十刀內殺不掉他,你們立即揮軍進擊,同時設法救我的小命。」
    不古納台失聲道:「十刀,少帥有把握在十刀內宰掉他?少帥勿要輕視此人,他的
蛇矛名震戈壁,否則亦不會縱橫多年,無人能制。」
    跋鋒寒微笑道:「我賭寇仲八刀內可把他幹掉,誰敢和我賭。」
    可達志苦笑道:「若是受傷前的寇仲,我絕不敢和你賭,現在卻是不想賭,因為不
希望嬴。」
    寇仲深吸一口氣,淡淡道:「那就八刀吧!倘不成功,你們還是不用來救我為佳,
因為這會令我的心志不夠堅定,他娘的!讓你們看看什麼是寇仲壓箱底的本領吧!」
    昂然舉步。
    看著他的背影,大草原上聲名最著名的四大年輕高手,均露出尊敬的神色,寇仲的
氣度確令人心折。
    深末桓只是中等身材,臉容陰鷙,予人冷狠無情的感覺。雙目則神采飛揚,閃閃有
神,在窄長的臉孔上,份外懾人,是那種長期縱橫得意的人。
    寇仲卻是有苦自己知,他因曾誇下海口,聲言要在今晚殺死深末桓,故此縱使拿命
去博,也要以井中月把對方斬殺。而且因時日無多,他必須盡速趕回中土去,設法死守
洛陽。但如讓深末桓今晚逃掉,他若不多花時日務把這傢伙幹掉,如何向箭大師交待。
    幸好剛才在狂馳逃命間悟出他獨有的吸收天地精華的療傷大法,所餘無幾的真元不
但沒有損耗,還回復至平時六、七成的水平。可最大的問題是失血過多,那並非短短一
晚時間內可回復和補充得到的。氣血兩者互為關連,表裡相依,他定下十刀之限,正是
迫自己速戰速決,因為實在支持不了太長的苦戰。
    第一刀最是關鍵,他必須把主動搶到手內,再全力展開刀勢,把對方操控得無法反
攻,始有在八刀內斬殺武功高強如深末桓者的可能。
    跋鋒寒賭他八刀勝,並不是隨口說說,而是一個提示。提醒他只要將「井中八法」
全力使出,深末桓會飲恨當場。
    寇仲腳步加速,井中月遙指前方,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刀鋒隨著行步之勢不斷加
強對敵手的威脅。
    第一式「不攻」。
    此招如此使來,再非守式誘式,而是進手主攻的厲害招數。
    深末桓顯然看不破寇仲此虛,臉上露出凝重神色。
    長槍移到身前,兩手輕握蛇形槍的一端,槍尖顫震,伺隙而發。
    到寇仲步入丈半的距離,他狂喝一聲,蛇形槍電疾刺出,直搠寇仲咽喉,試圖憑蛇
形槍丈三的長度,不理寇仲的井中月,先一步把對方刺殺。
    在深末桓後方的木玲尖喝一聲,眾手下立時齊聲呼喊,為首領打氣助威。
    人聲轟鳴大地。
    儒生打扮的石之軒閒適自得的飄飛上岸,左手提著一罈酒,緩步入亭。
    師妃暄嬌軀輕顫,湊到徐子陵耳旁道:「這就是遇上心師伯前的石之軒,能談笑間
下手殺人,說的話愈好聽,下手愈是狠辣無情,殺人前後均可保持滿臉笑容。」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也看得目瞪口呆。
    眼前的石之軒絕對和患上性格分裂的石之軒大相逕庭,在長安他遇上的石之軒,一
是冷酷無情只懂殺人沒有人性的妖魔,一是深情自責的傷懷君子,從不是現在這瀟灑神
情模樣。
    只見他臉帶微笑,直抵亭內石桌前,在祝玉妍對面背湖坐下,油然把酒擱在桌面,
柔聲道:「為了張羅這美酒,好與玉妍對月共酌,致累玉妍久等,石之軒罪過罪過。」
    祝玉妍默然片晌,由於她背向兩人,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猜祝玉妍大概會像他
們般對石之軒戲劇性的轉變生出疑懼。
    石之軒訝道:「玉妍不是很愛和我說話嗎?夜深人靜時,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回想當年溫馨甜蜜的日子……」
    祝玉妍冷冷打斷他道:「閉嘴。」
    石之軒不以為忤道:「對!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一切由今天重新開始,聖舍利
就當是見面禮,請玉妍笑納。」
    魔門人人夢寐以求的聖舍利從他寬袖內滑出,滾往桌面,到桌心倏然而止。
    晶石仍是黃光湛然,但徐子陵再感應不到它內蘊的邪氣異力。
    他的心像忽然沉往萬丈深淵,更愧對身旁仙子。
    石之軒成功了,舍利的邪氣異力已盡歸他所有,治好他的精神分裂症,使他變回遇
上碧秀心前那談笑殺人的邪魔。
    他公佈退出江湖一年之期,極可能是惑敵之計。
    不!我拚死也要助祝玉妍把他除去。
    祝玉妍嬌軀一顫,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似是早知如此般柔聲道:「之軒啊!你不是
要張羅美酒而遲到,而是為吸盡舍利的聖氣遲到。唉!時至今日,因何仍要對我謊話連
篇呢?」
    徐子陵虎軀一震,醒悟過來,早前與伏難陀對戰正值緊張關頭之際,感應到舍利的
邪氣,定是與此有關。後因舍利之邪氣與石之軒融合,故再沒法感應得到。
    而石之軒完成吸取邪氣的地方,大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湖水深處。
    師妃暄湊近徐子陵道:「祝後要出手哩!」
    石之軒苦笑道:「說謊?唉!有些事不說謊怎行?因為謊言才是最好聽和最美麗的,
所以誰都愛聽。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們纏綿恩愛的日子豈此一晚,念在昔日之情,
我們何不捐棄成見,攜手合作,重振聖門聲威,澤被大地。隋楊已破,天下紛亂不休,
實我聖門之人久等近千年的難得機遇。」
    祝玉妍嬌笑道:「你美麗的謊言人家早聽厭哩!」
    石之軒朝兩人藏身的濃密枝葉處漫不經意的瞥上一眼,看得自以為隱藏得全無破綻
的徐子陵和師妃暄遍生寒,知道瞞不過他,偏又毫無辦法。
    祝玉妍當然曉得石之軒的心意,柔聲道:「沒辦法啦!邪王你想殺玉妍,怎都該冒
風險吧!」
    一指戳出,點向桌心的舍利晶球。
    大戰如箭脫弦,不得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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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八刀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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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倏地換氣,剎止衝勢改為橫移之勢,避過刺喉長槍,井中月側劈槍尖盡處,只
要毫釐之差,便會劈在矛尖前空處,最妙至毫顛的地方,是掌握到對方槍勁因刺空而急
欲變招,氣勢由盛轉衰的剎那。所以此刀雖只有寇仲平常六、七成功力,效果卻與功力
十足時無異。
    正是井中八法另一式「擊奇」,以奇制勝。
    「噹」!
    深末桓渾體劇震,刀鋒擊中的雖是槍尖,承受的卻是他全身的氣血經脈竅穴,有如
給螺旋疾轉而至的大鐵錐硬刺胸口,難過得差點吐血墜跌,不過他亦是非常了得,急往
後撤,蛇形矛搖擺震幌,形成槍網,務令寇仲難以乘勝追擊。
    支持寇仲的一方立時爆起歡呼喝采,而另一方則人人呆若木雞。
    誰想得到受傷的寇仲,刀法仍能精妙凌厲如斯。
    寇仲事實上亦給深末桓反震之力弄得血氣翻騰,並不好受。
    而且他此刀犯了「天刀」宋缺所傳心法的一個大忌,就是沒有留有餘力,因為他根
本無力可留。
    剛才的一刀,他已盡得宋缺所言「身意」的法旨,純憑心神合一後的超然狀態,任
由身體去作出最精微的反應。
    他的心仍是靜若月照下的井水,無驚無懼,拋開成敗得失。
    「噗!噗!噗!」連跨三大步,在雙方眾目睽睽下,看似比不上急退的深末桓的速
度,竟能趕到深末桓左側槍勢的空處,揮刀疾砍,無聲無息的劃向深末桓左脅。
    高手如古納台兄弟、跋鋒寒、可達志之輩,都看出這三步大有學問,不但跨出的距
離不一,急緩有異,最厲害是其縮地成寸的玄奧作用,令深末桓未能及時反擊。
    深末桓怒叱一聲,扭旋身體,蛇形槍幻作漫天顫動的異芒,迎著寇仲罩去,但誰都
曉得是他看不破寇仲的刀勢,更欺寇仲內傷未癒,無法可施下迫寇仲硬拚。
    寇仲哈哈笑道:「老深啊!這招叫『用謀』,你中計哩!」
    說話間,一個旋身,刀勢不改,改變成向深末桓後頸斬去,極具移形換影之妙。井
中月由沒有聲息變成破空呼嘯,黃芒大盛,到此全場始知他剛才用的竟是虛招,真正的
力量集中於此旋身疾砍的一刀。
    跋鋒寒等無不歎為觀止。要知若先一刀是注足功力,後一刀絕不能像如今的凌厲驚
人,倉卒變招只能予敵可乘之機。說到底仍是他的步法生出作用,令虛招成為深具威脅
的必殺一刀,使深末桓不得不全力反應。亦正因是由虛變實,才讓對方看不破摸不透。
    「噹」!
    深末桓施展渾身解數,勉力以槍尾挑中寇仲必殺一刀的刀鋒,但螺旋勁再侵體而來,
深末桓慘哼一聲,往前跌倒,寇仲哈哈再笑,搶到他身後。
    兩人位置交換,除非能擊殺對方,否則再難退返己陣。
    那邊的木玲從陣內搶出,尖叱連聲,隔遠向丈夫提點說話,本是艷麗的玉容青筋暴
現,猙獰可怖,寇仲自是聽不懂她的室韋話。
    深末桓一個旋身,擺開架勢,力圖反攻。
    寇仲大喝道:「弈棋來啦!」
    就那麼一刀劈在空處,生出的氣勁狂飆,捲起一蓬塵土,形成一個像天魔大法的氣
勁力場。
    深末桓生出要往刀仆跌過去的駭人感覺,在寇仲一招比一招驚奇、一招比一招出乎
意料之外的凌厲刀法下,他本是大足的信心所餘無幾。
    狂喝一聲,蛇形槍疾刺而去,取的是寇仲刀勢朝下露出的上身。
    寇仲嘲笑道:「都說是弈棋哩,怎能亂下子哩?」
    刀往上挑。
    「鏘」!
    寇仲紋風不動,深末桓卻往後跌退。
    這並非受傷後的寇仲功力仍比深末桓強,而是寇仲用上卸力借勁打勁的奇法,深末
桓那能不吃虧,最妙是寇仲仍保留借來的部分勁力,以備下招殺著之用。
    寇仲至此總共使了四刀,離八刀之約尚有四刀。
    他雙目不眨的注視退移開去的敵手,到對方終於站定,大聲以漢語喝道:「非必取
不出眾,非全勝不交兵,緣是萬舉萬當,一戰而定。」
    說畢化繁為簡,一刀劈出。
    在眾人瞪目結舌下,寇仲人隨刀走,一縷輕煙般越過與對方間的距離,朝敵照頭照
臉的劈去。
    深末桓茫然不知被寇仲借去勁氣,只知交拚一招後變成氣虛力怯。最要命是從交手
開始,主動全操縱在對方手上,要他往前他往前,要他退後他退後。
    寇仲這看似簡單的一刀,刀勢卻把他完全籠罩,氣勢緊鎖下,他是避無可避,只能
硬拚。先前他是迫寇仲硬拚而不得,此刻則是在絕不心甘情願的心態下被牽著鼻子去硬
拚。
    槍刀交擊。
    深末桓雄軀劇震,再退三步。
    寇仲暗呼可惜,若自己在平常狀態,加上借來的氣勁,至少可令深末桓吐一口血,
此刻只能把對方震退三步。
    作出個要往深末桓左側搶去的姿勢,他這動作深具感服力,包括跋鋒寒等在內,在
他姿勢形成的剎那,誰都以為他是重施故技,想移至深末桓槍勢弱處另組攻勢。
    深末桓也有這錯覺,但他和旁觀者不同,因是性命悠關,必須爭取時間先一步作出
反應,立即側身運槍,希望能對寇仲迎頭痛擊。
    寇仲心忖能否大功告成,還看此招,大笑道:「中計哩!小弟『戰定』後好該來個
『兵詐』罷!」
    動作由往側變成朝前,勁貫刀鋒,照深末桓頸側割去。
    全場鴉雀無聲。
    深末桓急怒下倉皇變招,再沒有交手前沉穩如山嶽的高手風範。
    寇仲倏地衝前,似是投進深末桓的矛影內送死,偏是身形能毫無阻滯的穿槍影而過,
在不聞刀槍交擊聲下,抵達深末桓身後。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鏘」!
    寇仲還刀鞘內,忽然雙膝一軟,坐倒地上,喘著道:「老跋贏啦!只是六刀!」
    「蓬」!
    深末桓傾金山、倒玉柱的直挺挺僕往地面,揚起塵土,鮮血橫流。
    寇仲一方爆起轟天采聲,五百多騎齊發,往敵陣殺去。
    木玲悲叱一聲,要衝前拚命,給手下硬拉回去,四散落荒而逃。
    草原被追和逃的戰士蝗蟲般覆蓋。
    就在祝玉妍指尖戮中失去異力的邪帝舍利同一剎那,石之軒後發的左手同時輕拍晶
球。
    「噗」的一聲,魔門著名奇異的聖舍利變成粉碎,祝玉妍嬌軀一顫,忽然幽靈般飄
起,動作似緩實快,倏忽間立足石桌上,裙下雙腿連環踢向石之軒臉門,招數狠辣迅快,
令人防不勝防。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遍體生寒,他曾和石之軒數度交手,對他的功力比任何人
清楚。在長安的石之軒,由於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擾,總有可乘之隙,且動手似像一根拉
緊的絃線,終欠了像畢玄那般級數高手的風範。但現在眼前的石之軒,卻是脫胎換骨的
變成另一個人臨敵從容,神態悠閒,動作瀟灑完美,面對祝玉妍迅雷疾電的攻勢,仍是
一派游刃有餘的架勢。
    祝玉妍打開始就落在下風,她本意圖先發制人,把晶石擊炸成粉末摧襲石之軒,最
理想當然是傷殘他雙目,至不濟亦可迫他離桌躲避,那就可乘勝追擊,殺他一個措手不
及,豈知竟給他輕易化解。桌面上的碎片,沒有半塊掉往桌下,可知祝玉妍的天魔指勁
完全給他封擋規限,只是這一手,已知眼下的石之軒在成功吸取邪帝舍利的異力後,厲
害至什麼程度。
    石之軒就那麼安坐石凳,雙掌翻飛,嘴角含著一絲微笑的見招拆招,擋格祝玉妍變
化無窮的腳踢。
    石之軒長笑道:「玉妍這是何苦來由,你真正的敵人並非坐在這裡的石某人,而是
外面人世間當道的虎狼。大家若能捐棄成見,天下將是你我囊中之物。」
    祝玉妍拔身而起,一個翻騰,直抵三丈高空,變成頭下腳上,雙掌朝石之軒頭頂按
去,厲叱道:「我曾錯信你一趟,累得師尊含恨而終,絕不會一錯再錯。今天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石之軒露出啞然失笑的神色,離桌沖天而起,雙拳迎往祝玉妍雙掌。
    縱使身在暗處的徐子陵和師妃暄,也感到氣流的改變,曉得祝玉妍正全力展開天魔
大法,務要憑最後一式「玉石俱焚」,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
    視當世高手為無物的石之軒,亦不得不全力應付。
    祝玉妍那看似簡單的掌擊,實是畢生功力所聚,沒有變化中隱含變化,凌厲無匹,
徐子陵可想像到若換過自己身當其鋒,當會發覺所處空間凹陷下去,被天魔勁場籠罩綁
縛,有力難施。可是石之軒卻不受任何影響,針對祝玉妍的掌勢作出最凌厲的反擊。
    師妃暄甜美的聲迫在他耳旁響起道:「非到最後關頭,你千萬不要出手。」
    「蓬」!
    拳掌交擊。
    祝玉妍應拳上升,再一個斜掠翻騰,落在亭頂。
    石之軒笑道:「玉妍中計啦!」
    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接過祝玉妍掌勁的石之軒不但沒向下墮,反仍有餘力的在空
中打個觔斗,「颼」的一聲往上斜飛,掠往立在亭頂的祝玉妍上方,宛似卓立虛空,神
采飛揚。
    師妃暄閃電搶出,先落往四丈外另一棵大樹近頂的橫枝上,借力人劍合一,化作長
芒,色空劍朝正在半空下擊祝玉妍的石之軒刺去。時間、角度、速度,均是精采絕倫。
    祝玉妍左右袖內分別射出天魔帶,左帶直衝石之軒雙腳,右帶現出波紋狀,繞彎卷
往石之軒頭側。
    一時破風之聲大作,遠處的徐子陵也感到嘯聲貫耳,彷如厲鬼悲泣。
    設身處地,徐子陵暗忖即使自己沒有受傷,在這一老一少,一邪一正兩大高手夾擊
下,他除了逃命閃避外,再無他法。
    師妃暄雖不像祝玉妍般熟悉不死印法,但石之軒卻一直是她的頭號大敵,故曾下過
一番參究的功夫,看過不死印卷,琢磨出許多攻守之道。故石之軒要同時應付她的色空
劍,當非易事。
    石之軒際此生死關頭,竟從容笑道:「賢侄女忍不住出手了,清惠齋主近況如何?」
    色空劍在半丈之外,驚人和高度集中的劍氣將他完全籠罩,他卻仍是好整以暇,看
似漫不經意的飄身下降,同時腳尖下點,正中祝玉妍帶端。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從婠婠處認識到天魔飄帶可和天魔場配合得天衣無縫,飄帶制
敵縛敵,令敵人無法脫出氣場之外,就像蜘蛛織網,獵物陷身網內,只有待吞噬的份兒。
祝玉妍那表面看來似要迎刺他腳心的飄帶,真正的作用是絞纏他雙腿,使他的不死印法
難起作用,最後的殺著是上拂的帶式。
    現在縛腳的飄帶給他點中,對他的威脅自然大幅消減。不過他仍想不到在這種情況
下,石之軒如何應付師妃暄橫空擊至的一劍。
    答案立現眼前。
    驀地石之軒憑著足點帶端之力,陀螺般急旋起來,緩緩升起,情況怪異到極點。
    「噗」的一聲,色空劍明明命中變成一股龍捲旋風般的石之軒,偏無法戮破他氣牆,
劍刃往外滑開,師妃暄只能錯身而過,投往鏡泊湖的方向。
    祝玉妍攻向他頭側的天魔飄帶亦無功而還,硬給震開。
    兩大高手的凌厲攻勢,全被瓦解。
    石之軒發出震天長笑,道:「玉妍可知與梵清惠的徒弟合作對付石某人,乃欺師滅
祖之事。」
    說話間往右旋開,降往亭旁空地。
    師妃暄落往岸旁,祝玉妍已如影隨形,從亭上往石之軒撲去,天魔帶幻出無數帶影,
朝這令她愛恨交纏的邪王疾捲。
    塵土飛揚,草樹斷折。
    帶勢把石之軒完全籠罩,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魔門最頂尖兒的兩個人物,終於
展開生死力戰。
    在漫空帶影中,石之軒宛若鬼魅般化作一縷輕煙,兔起鶻落的左右閃移,活動的范
圍被祝玉妍的狂攻嚴厲限制,但始終能守穩那半丈許的地盤,以指掌拳腳應付從四方八
面攻來的天魔帶。
    祝玉妍顯示出高踞魔門首席的功夫,真氣似是無窮無盡,催動招招奪命的駭人攻勢,
忽左忽右,上攻下襲,其詭奇變化,非是目睹難以相信。
    師妃暄移到戰圈旁,沒有插手,亦根本無從插手,只能嚴陣以待,防止石之軒逸出
戰圈。
    至此徐子陵才明白祝玉妍因何說只有她才能與石之軒偕亡。
    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實是融合佛門和魔道武學大成的巔峰之作,曠古絕今,一般的功
法不能對他做仍任何威脅。
    即使面對武學大師如寧道奇、四大聖僧,他至不濟也可來個全身而退。
    只有祝玉妍飄帶與勁場配合的天魔大法,才有可能把他纏死,直至最後的「玉石俱
焚」。顧名思義,祝玉妍這令石之軒戒懼的一著,必是犧牲自己以求與敵同歸於盡,不
用說連石之軒亦無從估計其威力。
    而石之軒唯一殺死祝玉妍的方法,就是在她施展此招之前將她殺死,但也要冒上面
對此招「玉石俱焚」的風險。
    照目前的情況,祝玉妍的天魔飄帶一旦全面開展,強如石之軒也只要緊守不失,難
以把此局面扭轉。
    假如石之軒敢抵擋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而不死,當然毫無疑問躍升為中土魔門第
一人,更會成為再無人能制的外道邪魔。
    看得徐子陵驚心動魄時,石之軒哈哈笑道:「玉妍技止此耳。」
    倏地左右掌分別劈出,命中兩帶。
    祝玉妍嬌軀劇顫,帶影一滯。
    師妃暄一聲不響的揮劍攻去,劍尖顫震,似圓欲方,去勢凌厲無匹,人和劍予人一
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渾然天成,似要刺往石之軒後方空處,偏又令石之軒不得不全神對
付。
    石之軒目露訝色,喝道:「好!」
    右手揮灑自如的畫出個圓圈,往劍鋒套去,另一手握拳擊打祝玉妍。
    徐子陵心知師妃暄晉入劍心通明的至境,看通石之軒的後著,故能後發制人,破去
石之軒一個重創祝玉妍且可從容脫身的機會。
    徐子陵知時機已至,滑落地面,提聚功力,往戰圈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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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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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從深末桓的屍身撿到這惡貫滿盈的人從箭大師處偷得的飛雲弓,始稍覺安慰。
    到塞外後,他們看似縱橫得意,威風八面,但若從所負任務的角度去看,可說「一
事無成」。
    現在深末桓伏屍授首,總算可向箭大師交待。
    跋鋒寒和可達志在他身旁甩蹬下馬,前者笑道:「我的亡月弓應改回原名射月,你
的則是刺日,對嗎!哈!好小子!好一個井中八法。」
    可達志欣然道:「少帥的刀法確令我大開眼界,心癢得緊,可惜看不到最後兩刀。」
    寇仲把飛雲弓張開把玩,歎道:「最好不要看到,唉!將來若要和你老哥對陣,怎
辦才好?」
    可達志苦笑道:「公還公,私還私,有些事最好不去想。」
    寇仲把弓摺收好,望向跋鋒寒道:「你這幾天究竟滾到哪裡去?」
    跋鋒寒遙觀古納台兄弟率領手下追殺敵方四散逃走的敗軍,答非所問的道:「如非
見你受傷,就算我還得窮追千里,也要把木玲和她的手下逐一斬殺,寸草不留,以免後
患。」
    可達志拍拍寇仲肩頭,道:「小弟必須立即去見大汗,希望明天黃昏前能趕回來和
你喝酒。」
    寇仲微一錯愕,旋即醒悟過來,道:「可兄真夠朋友,大恩不言謝,請!」
    可達志哈哈一笑道:「告訴古納台兄弟我借他們此馬一用,明天物歸原主。」
    飛身上馬,迅速去遠。
    跋鋒寒凝望他遠去的孤人單騎,頜首道:「這是個難得的朋友,也是非常可怕的敵
人。」
    寇仲點頭同意,可達志知情識趣,看出跋鋒寒不想在他面前吐露這幾天的行蹤,他
更曉得眾人要去截劫那批馬吉從頡利處買來的箭矢,知自己不宜捲入此事,遂選擇立即
離開,日後可對頡利詐作不知此事,等若幫他們一個大忙。
    跋鋒寒移到寇仲背後,雙掌按他背心,輪入真氣助他療傷,道:「長話短說,這兩
天我施盡法寶,包括嚴刑迫供,始查探到弓矢的下落,豈知仍給拜紫亭派出的人先一步
搶走,正要回來找你們幫忙,幸好遇上古納台兄弟,布下天羅地網,豈知弓矢未至,卻
遇上你這鴻福齊天的人,使我愈來愈想信冥冥之中,確有定數。」
    寇仲一震道:「不會因此錯過截劫弓矢的機會吧?」
    跋鋒寒笑道:「可以放心,由放弓矢沉重,故敵人運送車隊速度緩慢,應該尚在途
中。算木玲她走運,若非有此要務在身,古納台兄弟絕不肯讓她活著離開,他們回來哩!」
    古納台兄弟率眾凱旋而歸,人人意氣昂揚。
    寇仲以突厥話笑道:「弓是我的,首級是你們的。」
    別勒古納台道:「到剛才我始真正見識到少師名震天下的刀法,確是精采。」
    不古納台歎道:「到現在我仍不相信深末桓會擋不過八刀。」
    跋鋒寒沉聲道:「木玲是否逃掉?」
    別勒古納台目落在深末桓伏屍處,點頭道:「正事要緊,讓她去又如何?她尚能有
多少日子好過。」
    寇仲想起生死未卜的陰顯鶴,暗歎一口氣,道:「說得對,正事要緊,我們立即去
辦。」
    色空劍黃芒橫空,劍光爍閃,連環十多劍,每劍均令石之軒不得不全神應付,每劍
均是樸實古拙,偏又有空山靈雨、輕盈飄逸的感覺。且招招均針對石之軒的身形變化,
似是把他看通看透,以石之軒之能,應付起來仍是非常吃力,再不像適才般揮灑自如。
    這並非說師妃暄比祝玉妍更高明,而是她覷準時機,故能甫入戰圈立即以養精蓄銳
的一劍,搶得先機,故能控制主動。
    她秀美出塵的玉容仍是恬靜閑雅,不會像一般人在狠拚時睜眉突目,咬牙切齒。仙
子畢竟是仙子。
    祝玉妍壓力大減,使出另一套帶法,飄帶彷似重若千斤,舉輕若重,而看石之軒的
情況,似對他有重大的威脅。
    劍光帶影,分由兩個方位向他強攻猛打,可是石之軒竟凝立不動,純以精奇玄奧的
手法,著著封擋,沒有露出絲毫敗狀。有如任由怒潮急浪沖擊的深海巨礁,永能屹立不
倒。
    氣勁漫空,呼嘯連連。
    徐子陵從石之軒身後潛至,到抵達三丈許的距離立定,不住提聚功力,準備以寶瓶
印氣,對石之軒作出致命一擊。
    他的人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靈台清明,無有遺漏。
    祝玉妍的天魔勁場不住收窄縮緊,籠罩以石之軒為核心的方丈之地,攻勢由四方八
面襲往對手,改為正面強攻,因為師妃暄精微的劍法成功封鎖石之軒所有後著,故這邪
人雖空有幻魔身法,卻是無從施展。
    祝玉妍和師妃暄的武功路數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經脈運氣路線更是截然有異,
聯手起來卻別具威力,恰又可針對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兼之兩人深識不死印法的威力,
氣勁緊束,令他借無可借,卸無可卸。除非肯冒險硬撼對方的劍或帶,那當然要冒極大
的風險。
    但石之軒畢竟是石之軒,在兩大頂尖高手夾攻下,仍能守得固若金湯,無懈可擊。
    天魔場收窄至半丈的範圍。
    徐子陵受氣機牽引,一步一步緩慢而穩定的向石之軒移去,他無形而有質的威脅,
使石之軒生出感應,兩手使出大開大闔的招數,精采處層出不窮,應付兩方湧來的攻擊。
雙腳仍像釘子般凝立鏡泊湖岸旁的草地上,踏出深入土中達三寸的痕跡。
    師妃暄憑她的劍心通明,在祝玉妍的配合下,始成功破去他的幻魔身法。
    可是石之軒似有無際無涯的潛力和耗之不盡的真元,若非祝玉妍有最後一著的「玉
石俱焚」,師妃暄和祝玉妍大有可能至筋疲力竭,仍未可致他於死地。
    眼前這形勢,是全賴師妃暄的無上智慧和超凡劍術心法爭取回來的。
    祝玉妍一人之力,確沒法把石之軒困死留下,直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天下間根本沒人能把石之軒困得不能脫身,使他的幻魔身法不起作用,寧道奇和四
大聖僧亦沒成功辦到。
    但祝玉妍的天魔場和師妃暄的色空劍,終成功辦到。
    祝玉妍和師妃暄閃電疾移,狂撼穩固似山嶽的石之軒,兩動一靜,情景詭異非常。
    天魔場不住收縮。
    徐子陵逐漸接近,謹慎地不入侵祝玉妍的氣場,以免激起意想不到之變,削弱天魔
場對石之軒的糾纏。
    他因未癒的內傷,只有一擊之力,所以必須小心行事。
    寶瓶氣勁逐步積蓄至巔峰狀態,同時無有遺漏地掌握石之軒的情況,他要以集中破
分散,擊破並削減石之軒的護體真氣,讓祝玉妍有機可乘。
    祝玉妍目射奇光,瞳孔紫芒刻盛,天魔飄帶愈趨緩慢,帶起的呼嘯聲卻不斷增強。
    石之軒失去掛在嘴角的笑意,面容寒若冰霜,雙手招數仍是那麼狠准精奇,深沉陰
鷙。
    師妃暄花容靜如止水,進入無人無我的通明境界,色空劍來去無痕,式式均是妙至
毫巔的傑作。看似隨意,但無不是最能針對敵手的高明劍招。
    就在這忘情激戰之際,祝玉妍忽撮嘴尖嘯,發出天魔音。
    不論是敵人的石之軒,戰友的師妃暄和徐子陵,耳鼓均填滿她驚天動地的尖嘯聲,
就像在長途跋涉的荒漠旅途上,狂猛風沙忽起,四方咆哮怒號,開始時已是短促有勁、
刺激耳鼓,接著天魔音變成無隙不入、似有實質的沙石,沒頭沒腦鋪天蓋地的襲來。
    徐子陵感到在魔音侵襲下,連視線也變得糢糊不清,天地似若旋轉,魔音像狂風怒
濤般把他淹沒。
    更駭人是天魔勁場倏地以石之軒為中心收縮,細窄至近一點,卻有種擴充爆炸的勢,
若依此情況發展,不但石之軒會首當其衝,連他和師妃暄亦會被波及。
    祝玉妍玉容逸出一絲淒然無奈的笑意,驀地把天魔音提至極限。
    師妃暄雙目射出堅決神色,仍是義無反顧的向石之軒狂攻。
    石之軒身子旋動,由緩轉快,面對徐子陵的方向時,似對他視如不見,雙手仍著著
封擋兩大高手的色空劍和飄帶。
    際此最吃緊的關鍵時刻,天魔場以「一點」作玉石俱焚發生前的積蓄之際,徐子陵
猛然醒悟過來。
    祝玉妍實是用心狠毒。
    她之所以邀徐子陵、寇仲合作對付石之軒,又肯和大敵的門徒合作,實是不安好心、
一石數鳥的卑鄙奸計。
    既可借他們之力困死石之軒,俾她能施展玉石俱焚,與石之軒同歸於盡,更可同時
拉他們上路。
    如能一舉除去寇仲、徐子陵、師妃暄、石之軒至乎跋鋒寒,對以後由婠婠領導的陰
癸派自然是大大有利,比之目前的情況完全是兩回事。
    可是她千算萬算,仍未能算到寇仲缺席,而徐子陵則因傷只能作出一擊,故此刻仍
位於天魔場的直接影響之外。
    徐子陵曉得自己必須立即作出抉擇,在保他和師妃暄之命與殺死石之軒間作出揀選,
否則他和師妃暄均要陪祝玉妍和石之軒一起上路。
    師妃暄由於一直陷身天魔場內,雖非被天魔場針對,卻如掉落蛛網般無法脫身。
    石之軒則因師妃暄而被祝玉妍鎖死不放,只能硬捱祝玉妍的玉石俱焚。
    徐子陵猛下決心,一聲長嘯,倏地閃過石之軒,朝搠劍直刺的師妃暄撲去。
    只有他才不受天魔場的影響。
    祝玉妍厲叱道:「太遲哩!」
    驚人的真勁,從一點爆開,以驚人的高速擴散波及達兩丈方圓的空間。
    塵草往四外激濺。
    徐子陵能做的事不多,只能把寶瓶印氣收回,廣佈背部形成抵擋的氣牆,氣勁的呼
嘯瘋狂提升加劇,像成千上萬的飛箭般襲至。
    模糊中他感到師妃暄收回變成朝他來的色空劍,他卻摟著師妃暄香軟的嬌軀。
    致命的氣勁把一切淹沒。
    「轟」!
    祝玉妍爆作漫天精血碎粉,身體神跡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子陵再看一下石之軒如何化解和抵擋祝玉妍毀去自身的邪門大法的功夫都沒有,
只知與師妃暄雙雙離地凌空撤走的當兒,一股渾融氣勁的精血襲至,鐵錘般轟散他護背
的氣牆。
    他和師妃暄硬給拋往遠方,似狂風吹襲下輕飄無力的兩個稻草人在地上翻滾,完全
迷失方向。
    接著噴出鮮血,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徐子陵醒轉過來,發覺仍未死去,躺在師妃暄香懷內,渾身酸痛無
力。
    天上繁星滿天,明月降至地平線上。
    他從未試過與師妃暄如此親近,湧起就那麼直躺至宇宙終末的意願。
    師妃暄的玉容從他的角度看上去像嵌進了壯麗的星空,平靜寧恬,秀眸射出海樣深
情,愛憐地審視著他,語氣卻平淡無波,柔聲道:「她去哩!」
    徐子陵誤會了她的意思,喜道:「收拾了石之軒嗎?」
    師妃暄輕搖螓首,搖頭道:「我指的是祝玉妍,她害人害己,只能重創石之軒,照
我看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石之軒休想能復元。」
    徐子陵苦道:「真令人失望。」
    師妃暄微笑道:「人世間每天發生無數的事,怎會事事盡如人意。幸好你的長生氣
與祝後的天魔功性相似,否則必送命無疑。來!坐好身體,讓妃暄為你療治內傷。」
    徐子陵在師妃暄協助下坐起來,讓師妃暄一對溫柔的玉掌按在背心。
    真氣輸入體內,徐子陵渾渾融融,不到半晌已能運氣行血,說不出的受用。
    師妃暄的聲音在耳旁輕響道:「石之軒復元之日,將是石青璇遭劫之時,子陵勿要
忘記此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醒悟到師妃暄諸事已告一個段落,為自己療傷後,將會告別江湖,
返回靜齋修天道,故提醒自己對石青璇的責任。
    一線曙光,出現在鏡泊湖的水平線上。
    悠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寇仲和跋鋒寒在城門開吞啟不久入城。
    龍泉的守衛明顯加強,街上塞離開的人,城衛得到指示,客氣地讓兩人進城,其他
想入城者則嚴密盤查,非是本城居民,禁止內進。
    寇仲駭然道:「不好!陵少定是因感應到邪帝舍利,不顧傷勢的趕去援手。唉!怎
辦好呢?」
    跋鋒寒冷靜的道:「事情已發生,急也急不來。我現在到城外設法找他,你則去見
拜紫亭依計行事。」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約,歎道:「我給陵少弄得六神無主,石之軒豈是易與?像陵少
昨晚的狀態,恐怕禁不起老石一個指頭。我的娘!怎辦才好!」
    跋鋒寒道:「只有什麼都不去想,腳踏實地地的去做。你也要小心點,因你尚未回
復平時的狀態。」
    寇仲行氣一遍,點頭道:「若陵少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子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伏難
陀。他奶奶熊,若非他使陵少傷上加傷,陵少至不濟亦該有自保之力。」
    跋鋒寒拍拍他肩頭,道:「你最好在這裡調息一會,待腦筋清醒才去找拜紫亭攤牌,
我先行一步啦。」
    跋鋒寒去後,寇仲因關心徐子陵生死的心不但未能平復,反更心煩意亂,歎一口氣,
離開該處。
    茫然穿街過巷,不知不覺切進往宮城正門的朱雀大街。
    大街已是另一番情況,再沒有趁熱鬧的遊人,途人均腳步匆匆,似要趕往某處去。
    馬道上則不住有戰士押送裝載輜糧食的騾車牛車,往宮城方向開去。
    一派大戰將臨的緊張氣氛。
    宮城朱雀大門在望時,有人在後方叫他道:「少帥!少帥!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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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伊人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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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緩緩張開雙眼,燦爛的春光下,鏡泊湖寧靜的在眼前擴展。
    鏡泊湖或許不及江南水鄉湖泊的建艷多姿,卻擁有東北草原的自然樸素,粗曠中顯
出純真秀麗。
    一群天鵝翩然飛過湖面,點水即起,充滿大自然的野趣。
    師妃暄走了!
    他並沒有失落神傷,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實,心內充滿她那溫柔的滋味,她芳香
的氣息仍纏繞他的觸覺感官。
    這是他平生的第一段情。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卿卿我我,但他卻清楚感受到海枯石爛、此情不渝的戀愛滋味。
就像眼前碧波微瀾的湖水,綠萍浮藻,隨風蕩漾,襯著藍天上的白雲,本身已是幅絕妙
的動人畫卷。
    湖水中忽然冒出一個人頭,朝他泅至。
    徐子陵被扯回現實裡,定眼一看,大訝道:「顯鶴兄為何如此有興致,大清早竟到
鏡泊湖來暢泳?」
    穿著夜行衣的陰顯鶴濕漉漉的躍上岸來,來到他身前學他般盤膝坐下,苦笑道:
「我像游早泳的樣子嗎?」
    徐子陵見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歉然道:「我剛調息醒來,神智不太清醒。究竟
是什麼一回事?可達志說過陰兄會跟蹤深末桓的。」
    陰顯鶴道:「我很想告訴徐兄幸不辱命,可惜事實非是如此,還差點掉命。少帥呢?」
    徐子陵想起昨晚發生的事,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答道:「他和可達志去尋你,看
來該是白走一趟。究竟發生什麼事?」
    陰顯鶴不曉得寇仲因伏難陀傷上加傷,心想有可達志和他在一起,什麼事亦能應付,
便道:「我依計行事,尋到跟蹤的目標,直追到城外,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過分容易,
可見是敵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徐子陵一震道:「不好!」
    陰顯鶴抹去臉上殘留下的水,愕然道:「寇仲加上可達志,該不用為他們擔心吧!」
    徐子陵苦笑道:「若在昨晚前我也會像陰兄般想,但你若知我們昨晚所經歷諸般不
幸的遭遇,該改變想法。雖說我和寇仲負傷,但伏難陀確是厲害得令人難以相信。他單
獨出手已令我兩人差點給宰掉,要靠可達志出手救我們。而連他都不敢去追已負傷的伏
難陀,只此可見一斑。」
    素無表情的陰顯鶴動容道:「伏難陀終於出手啦!」
    徐子陵難解憂色道:「最怕是許開山向他們出手。我現在有八成把握許開山就是大
尊,此人的武功,會是石之軒的級數。」
    陰顯鶴道:「邪王石之軒?」
    徐子陵訝道:「你認識石之軒嗎?」
    陰顯鶴若無其事的道:「石之軒這名字現在天下誰人不識?誰人不曉?長安一戰,
石之先獨戰正邪兩道的代表人物,已使他名傳天下。首次認識他的人,才曉得天下間竟
有能令白道與魔門同時畏懼的人物。」
    徐子陵苦笑道:「這或許就是紙包不住火,又或雞蛋那麼密亦可孵出小雞,但陰兄
可知石之軒長安之戰的因由?」
    陰顯鶴道:「這方面恐怕沒多少人清楚,聽說當時你們也在場。」
    徐子陵想起昨晚的石之軒,忽然全身劇震,腦際靈光乍現。
    石之軒的不死法印根本是無敵的。天下三大宗師合起來雖可擊敗他,但休想能殺死
他。
    他只有一個破綻。
    今趟師妃暄的塵世之行,最終目標當然是希望天下統一,人民不用再受戰禍荼毒。
但亦是針對「邪王」石之軒的行動。
    碧秀心與師妃暄分別是慈航靜齋兩代最出類拔萃的高手,與石之軒展開史無先例的
鬥爭,誰佔上風現時仍難以逆料。碧秀心雖給石之軒害死,卻為他誕下女兒,並使他因
過度內疚陷於精神分裂。
    石之軒一手促成大隋的覆滅,昨夜又藉邪帝舍利復元,可是蕙質蘭心的師妃暄亦找
到他唯一的破綻。
    石之軒的破綻就是石青璇。
    即使他變回認識碧秀心前談笑殺人的石之軒,石青璇仍是他的破綻,唯一的破綻。
    師妃暄曾多次提到石青璇,並非一意要撮合他們,而是看到石青璇在與石之軒鬥爭
上的重要性,她更曉得自己不宜介入徐子陵與石青璇的微妙關係間。至於怎樣才能除去
石之軒,恐怕師妃暄亦沒有定計,她只憑著異乎常人的預感,隱隱感到徐子陵與石青璇
的微妙關係會是主要關鍵。石之軒應是把徐子陵視作女兒心儀的男子,因此才有長安河
道之遊,向徐子陵洩漏心中悔疚。
    所以她不但向徐子陵直接指出石青璇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指出石之軒會殺害女兒,
臨走前更千丁萬囑他勿要忘記此事。
    她斷然決定返回靜齋,是一種充滿智慧和犧牲自己的行為。
    假若他們昨夜能成功除去石之軒,說不定她會留下來長伴他旁。
    唉!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的閃過腦海,最後化為一聲歎息。
    陰顯鶴見他顏容忽晴忽暗,滿懷心事,訝道:「徐兄在想什麼?」
    徐子陵心忖這麼複雜的事,要向寇仲解釋清楚亦需大費唇舌,何況不明內情的陰顯
鶴,岔開話題道:「此事一言難盡,先說陰兄昨夜的遭遇如何?」
    陰顯鶴逐漸從疲累回覆過來,精神轉佳,道:「昨夜我追著木玲等一夥人到城外,
依可達志之計丟下能反映月色的甲片,豈知旋即給銜尾追來的十多名蒙臉敵人追殺,幸
好我熟悉這一帶的形勢,成功逃往鏡泊湖脫身。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但跟不
上木玲,還差點掉命。」
    若寇仲在此,當知他甲片留跡之法被敵人識破,還利用來布下對付寇仲和可達志的
死亡陷阱。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是杜興一方的人?」
    陰顯鶴搖頭道:「我看不道杜興的霸王斧,兵器一式是斬馬刀,作風很似狼盜。」
    徐子陵道:「狼盜?」
    旋又想起昨夜離宮時,宮奇正等待送他們至朱雀門的拜紫亭舉行軍事會議,故肯定
追殺陰顯鶴的人中,沒有宮奇在內。
    解釋一遍後,陰顯鶴仍深信自己的想法,道:「我對狼盜曾下過一番研究功夫,覺
得這批鬼鬼祟祟的人是狼盜的可能性非常大。」
    一頓後續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要發生的事早發生了。」
    徐子陵長身而起,背後涼颼颼的,始知背後衣服破裂,道:「我們回城看看情況吧!」
    喚他的人是平遙商布行存義公的歐良材和蔚勝長的羅意,兩人神色惶恐,把他扯到
一旁的向內說話。
    羅意道:「形勢不妙,我們必須立即離開。」
    寇仲訝道:「拜紫亭肯讓你們走嗎?」
    歐良材慘然道:「他的人迫我們簽下欠單,我們急於離去,別無選擇下只好依他們
的意思做。」
    寇仲暗叫慚愧,若非自己辦事不力,羅意他們何至如此任人魚肉,又記起若沒有荊
抗從中弄鬼,他們根本不會到龍泉來,肅容道:「不用擔心,你們的貨已有著落,我現
在正是要入宮向拜紫亭替你們討回公道。兩位可否勸其他人安心等候消息,我轉頭回來
找你們,保證你們可安然離去。」
    羅意頹然道:「少帥的見義勇為,我們非常感激,不過錢財只是身外物,我們出門
做生意的人,早預料有意外的損失,只祈求能保平安,此事不如就此作罷。」
    寇仲大吃一驚道:「現在形勢紛亂,路途不安,你們既是漢人,又沒有保護自己的
能力,這麼長途跋涉的回山海關去,實屬不智。信我吧!給我兩個時辰,我還可央求我
的兄弟突利護送你們安然回去。」
    歐良材拉羅意到一旁密酌一番,回來後羅意道:「如此就麻煩少帥,但你最好不要
動武,我們回去等候少帥的好消息,正午才啟程離開。」
    寇仲心忖自己現時哪有動武的資格,除非是助頡利、突利大破龍泉,那更非自己所
願。
    再安慰兩人幾句話後,繼續行程。
    徐子陵和陰顯鶴伏在龍泉城西的一座樹林裡,目送一隊近千人的靺鞨兵馬從西門馳
出,神色匆匆的朝西北方趕去,領隊的正是長腿女將宗湘花。
    陰顯鶴一瞬不瞬的注視宗湘花,雙目射出奇異的光芒。
    徐子陵沒有在意他的神色,皺眉道:「他們要到哪裡去,黑狼軍該沒那麼快來到。」
    陰顯鶴仍目光不捨的目送去遠的宗湘花,沒有答話。
    城南的方向擠滿離城的車馬,此是意料中事,他們並不奇怪。
    徐子陵突然心中一動,道:「有氣力跑兩步嗎?」
    陰顯鶴微一錯愕道:「無論他們去做什麼事,我們追上去亦難起任何作用,只會追
得精疲力竭。」
    徐子陵點頭同意道:「但我覺得事不尋常,放過有些可惜。」
    陰顯鶴道:「好吧!也可能與少帥有關,我們可隔遠吊著看看是什麼一回事。」
    兩人哪敢延誤,飛身掠出,藉樹林邊緣掩飾行藏,全速趕去。
    寇仲抵達朱雀大門,曾接待過他的文官客素別正在恭候大駕,客氣有禮的道:「秀
芳大家正在內宮西苑等候少帥,大王命我在此候駕引路。」
    寇仲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客素別明是接待,實則觀察他離開龍泉。殺他不成,
只好把他瘟神般送走。
    上一趟亦是由這文武雙全的人代表拜紫亭招待他,可知他就算不是拜紫亭的心腹,
也是拜紫亭信任的人,有一定的本領。
    客素別領他進入王城,看似隨意的問道:「因何不見徐公子同行?」
    寇仲給他觸及心事,內臟緊抽一下,表面不敢漏出任何神色,道:「他知我是去見
秀芳大家,故不肯陪我。哈!我可否見大王一面,因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和他商量。」
    客素別皮笑肉不笑的道:「真巧!大王也想和少帥說幾句話,看看可否討回些屬於
我們的東西。」
    寇仲心裡一顫,隱感不妙,只看客素別的神色,可知拜紫亭手上另有討價還價的籌
碼,他寇仲非是一定可佔上風。
    客素別領他穿過內宮側院的月洞門,指著在花木濃蔭中的一座雅致平房,道:「秀
芳大家就在那裡,少帥請!」
    靺鞨軍隊分出小股人馬,離開往西北馳去的大隊,馳往東北,取的是疏林區的路線,
若徐子陵和陰顯鶴緊跟隊尾,說不定會受愚被騙,他們因遠遠落後,又延疏林區邊延地
帶前進,反聽到似開小差的小隊伍遠遠傳過來的蹄音。
    徐子陵躍上樹巔,遙望過去,赫然發覺十多名騎士裡竟有宗湘花在其中,躍下地上
欣然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定有非比尋常的事,否則宗湘花際此突厥大
軍壓境之事,哪有分身餘暇。」
    陰顯鶴乃跟蹤的高手,凝神細聽,道:「如我所料無誤,他們該是往渤海小龍泉方
向馳去,那是龍泉附近最大的海港,是最重要的海防重鎮,宗湘花到那裡幹什麼呢?」
    徐子陵笑道:「跟著去看看不是一清二楚嗎?」
    陰顯鶴雙目射出令徐子陵難解的神色,點頭道:「由我這識途老馬領路吧!保管不
會被她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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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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