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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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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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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2 23: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仁義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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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離開後,負責為兩人穿針引線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匆匆回來,問道:「與
秦王談得投契嗎?」
    徐子陵點頭道:「他答應全力支持我。」
    侯希白在他身旁坐下,細察他的容色訝道:「但為何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似是心事
重重?」
    徐子陵不想他因李秀寧的事擔心,道:「沒甚麼,只是想到將來若秦王與寇仲對陣
沙場,我……唉!沈落雁是否在長安?」
    侯希白笑道:「哈!你說那風流的美人兒,她不但在長安,還單獨和我喝過一次酒。」
    接著壓低聲音道:「李家對她夫君李世績還不太信任,怕他眷念與李密舊主之情,
所以不許沈美人隨她夫婿出征。」
    徐子陵皺眉道:「風流?」
    侯希白忙解釋道:「子陵不要誤會,我多情公子雖多情,卻絕不沾惹人家的嬌妻,
風流只是指她動人的風韻和灑逸的氣度,令她成為女性中的極品,一個別具獨特風格的
美人。大塚這麼老的朋友,不怕讓你知道,近年來我對美女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
    徐子陵奇道:「你竟對漂亮的女性不感興趣?」
    侯希白搖手道:「當然不是這樣,只是不像以前總要一親香澤,而是只重觀賞,只
有這樣才可保留男女間最動人的神秘感覺。」
    接著取出美人摺扇,「霍」的一聲在手上張開,灑脫自然的搖頭晃腦吟哦道:「投
懷送抱雖是動人,怎及得上欲拒還迎,欲拒還迎又比不上可望而不可得,得不到和沒有
結果的愛戀是最動人的。」
    徐子陵不由給勾起對師妃暄的思念,深深感到侯希白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侯希白大發議論道:「這是我從各種不同類型的女子身上體會回來的至理,當你變
成她的男人後,她會態度大改,例如變得千依百順,又或斤斤計較。亦因此失去未得到
她前相處時彼此有如高手過招、你來我往的樂趣;更失去對方是不可冒瀆侵犯的神秘感
覺。哈!你像是沒有聽下去的興趣?」
    徐子陵苦笑道:「希白兄的話有很高的趣味性,只是我的心情有問題而己!」
    侯希白亳不介懷的改轉話題道:「我使人為你查聽陰顯鶴的影蹤,明天可給你一個
確切的答案。今晚我們不若到上林苑探望紀倩,印證她是否陰顯鶴的妹子,順道為徐公
子你洗塵。」
    徐子陵嚇個一跳,皺眉道:「我以甚麼身份去見她?」
    侯希白微笑道:「就用你莫為的身份樣貌吧!你們起出楊公寶藏之後的幾天,長安
出現前所未有的混亂,秦王巧妙地『安排』你離開,所以你的身份並未被揭破,只是現
在你回來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怎麼行?莫為曾與可達志在宮廷的年夜宴此武,萬眾矚目,
接著忽然失蹤,誰都猜到莫為若非寇仲就是我徐子陵。」
    侯希白聳肩道:「知道又如何?惹莫為等若惹秦王,現時形勢微妙,秦王剛擊退劉
武周和突厥的聯軍,明天則出師洛陽。包括李淵在內,一時誰敢招惹他,故最聰明的人
都會詐作不知你莫為是誰。李建成有楊文干作反事件,李元吉則遭兵敗之辱,兩人同病
相憐只好暫時偃旗息鼓,不敢撩事生非。」
    徐子陵仍是搖頭,道:「扮莫為仍是很不妥當,最怕是打草驚蛇,讓池生春警覺,
我們將會徒勞無功。」
    侯希白不解道:「以我們的實方,又有秦王府的人作後盾,何不索性設伏把他生擒,
嚴刑迫供,好好伺候招呼,哪怕池生春不說真話。」
    徐子陵道:「雷大哥對香家行事的方式認識最深,據他說香家有套聯絡的方法,就
像一個環扣一個環,我們若將其中任何一個環脫下來,連貫的鏈子就會斷掉,這正是他
們針對家族內有成員被人迫供而設計的。所以非到無計可施,不宜用這笨方法。」
    忽又探手懷內,把既是弓辰舂又是莫為的面具戴上。
    侯希白訝道:「你不是說不想扮莫為嗎?」
    徐子陵微芙道:「我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雷大哥是否留下些易容的剩餘物資?」
    侯希白醒悟過來,拍腿道:「妙!。那就可使紀倩曉得你是誰,其他人不注意下則
沒法認出你來,請稍等片刻。」
    侯希白回來時,拿著一副鬍髯,為他黏上笑道:「這是我自家的珍藏,保證沒有人
能看破。」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美人剛才來找你談心。」
    侯希白失聲道:「□□?」
    徐子陵把與□□會面的經過說出,道:「我有個問題問你,如果希白兄不方便說,
我不會怪你。」
    侯希白奇道:「甚麼事要事先聲明這般嚴重?」
    徐子陵道:「蕭銑會否是魔門的人?」
    侯希白搖頭道:「我真的不曉得,為何有此猜疑?」
    徐子陵道:「由於香玉山與趙德言的關係。你是魔門出身的人,該比我清楚魔門的
事。」
    侯希白思索片晌,肅容道:「你的猜疑不無道理,我們收徒比一般幫派嚴謹千百倍,
甚至會不惜盡殺其親人斷其六親,小弟可能正是這樣一個受害者。不過蕭銑乃梁朝遺胄,
本身該非魔門中人,香貴則很難說,否則香玉山不會忽然變成趙德言的徒弟,可是香貴
兒子成群,該不是魔門直屬的人。」
    又道:「若香家是魔門中人,或其中某左道的旁支,最有可能是滅情道,因為此派
專攻陰陽採補媚惑女性之道。只要我們細查池生春的生活方式,或可尋出蛛絲馬跡。」
    徐子陵精神一振道:「希白兄的提議非常管用。」起立道:「我想到六福兜個轉,
看看會否湊巧碰上紀倩,那比到青樓找她妥當點,你亦不會被我牽連。」由於心神恍惚,
他竟弄錯紀倩要拜之為賭林師傅的是「雍秦」而非「弓辰舂」。
   
                      ※               ※                 ※

    寇仲走出都督府,剛入城的竇建德正和劉黑闥在馬上說話,只好硬著頭皮朝他們舉
步。心忖若老竇堅持不肯放人,自己該怎麼辦?
    竇、劉兩人見他現身,停止交談,目光落在他臉上。包圍都督府的竇軍達上萬之眾,
卻是人人屏息靜氣,嚴陣以待,像一根繃緊的弓弦。
    城內各處火勢已被撲滅,只餘水氣輕煙裊裊上升,提醒人們適才攻城曾發生的激烈
戰鬥。
    寇仲走到竇建德馬前,振起精神,道:「竇爺可否容我說句話?」
    竇建德哈哈笑道:「當然可以!」甩蹬下馬,劉黑闥和左右知機的往四外移開,好
讓兩人密談。
    寇仲移到竇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竇爺答應。」
    竇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這般風流多情的人,聽黑闥說李秀寧是你的初戀情
人,教人意想不到。」
    寇仲歎道:「甚麼初戀情人?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死症,為此我可對李家任何人狠
下心腸,她卻是唯一例外。」
    竇建德從容道:「我們是自家人,有甚麼不可以開心見誠地說的?今趟能攻陷黎陽,
小仲功勞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寧、李神通等通通放掉?」
    寇仲愕然道:「沒有問題嗎?」。
    竇建德探手摟著寇仲肩頭,朝大街往東門一方走去,他看著手下紛紛讓路,啞然失
笑道:「我竇建德出身於山東武城農村,隨清河高士達在高雞泊起義,承高爺看得起我,
交由我指揮義軍,以七千裝備不齊的義軍,擊敗隋將郭絢的過萬精兵,確立我竇建德之
威名。後來高爺為隋朝名將楊義臣所殺,我只得百餘人倉皇逃走,此後辛苦經營,到今
天不但降服徐圓朗、滅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陽,憑的是甚麼?就是『仁義』兩個字。對
隋朝降將,願留下來的都推心重用,不願留下的任他自由來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
分給手下將士,自己則清茶淡飯,與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陽前我還向你說善待降
人,難道現在立即反口?人無信不立,何況是少帥的心願。」
    接著轉頭向手下喝道:「把李神通帶來,要客客氣氣。」
    手下領命去了。
    寇仲心中湧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竇建德真是個人才。
    竇建德立定,放開搭在寇仲肩頭的手,雙目閃閃生威,沉聲道:「今趟我們傷亡雖
重,該仍有餘力西攻虎牢,讓王世充大吃一驚,小仲可肯助我?」
    寇仲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此事萬萬不可,虎牢乃洛陽東方重鎮,
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們不能在數天內攻陷虎牢,將被虎牢守軍和王世充的援軍前後夾
擊。這些還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李世民會趁虛而入,一旦重奪黎陽,我們將後無退
路,竇爺請三思。」
    竇建德哈哈芙道:「只要你肯助我,我們可以雷霆萬鈞之勢,突襲虎牢,如不成功,
可在王軍抵達前退回黎陽;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閥大軍威脅下,只有向我稱臣一途。」
    寇仲首次發覺竇建德的弱點,就是因從未遇過像李世民那種勁敵,近來又連戰皆捷,
致生出驕縱的心態。歎道:「要攻陷虎牢,必須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滎陽,
如此繁複的軍事行動,不可能在王世充大軍來到之前辦到,只會是徒勞無功。」
    當年與李密之戰,令他對洛陽四周形勢瞭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實,勸竇建德
打消攻打虎牢之意。
    竇建德沉吟不語。
    寇仲鼓其如簧之舌續道:「李世績成功逃往衛輝,雖暫時無力反攻,但必虎視眈眈,
伺機而動。竇爺今趟攻城工具損折過半,沒可能在短期內對虎牢進行黎陽式的攻擊。眼
前當務之急是鞏固戰果,集結軍力,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悉隨竇爺意旨。」
    竇建德終被說服,點頭道:「你的話不無道理。」
    寇仲正容道:「我還有一個提議,只怕竇爺聽不入耳。」
    竇建德目光閃閃對他打量,搖頭道:「只要是你寇仲說的,誰敢輕忽視之?」
    寇仲歎道:「因為我知道竇爺鄙視王世充的為人,不過在現今的形勢下,最上之策
莫如與王世充聯手,擊退李世民的大軍,竇爺可乘勢奪取唐軍在關外所有城池,然後向
王世充開刀,那時天下將是竇爺囊中之物。」
    竇建德沉聲道:「我不喜歡王世充,他何嘗看得起我,這些舊隋的皇親貴胄,與我
們從農村起家的義軍一向話不投機,很難衷誠合作。」
    寇仲壓低聲音道:「這正是問題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敗無勝,你道他會向李家臣
服還是向竇爺你投降?」
    竇建德動容這:「這確是個問題。」
    寇仲道:「所以竇爺應該修書一封,讓我親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
把握對抗李閥東來的大軍,竇爺才能爭取寶貴的時間,從容佈置,先來個隔山觀虎鬥,
再坐收漁人之利。」
    竇建德終於意動,哈哈笑道:「我是給勝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
   
                      ※               ※                 ※

    徐子陵在六福賭館的平民化主大廳趁熱鬧般小賠兩手後,頗為猶豫自己應否設法到
較高級的賭廳去尋紀倩。
    以往入賠場總有雷九指打點一切,此人像魯妙子般博學多才,興趣廣泛,事事均有
研究,又熟賭場門道規矩。現在他孤身一人,且不可惹人注目,盤算得失下,決定到此
為止,離開擠得水洩不通的賭館。
    剛回到街上,見對面明堂窩有個女子背影,婀娜多姿的沒進大堂內,身型似是紀倩,
心中湧起熟悉喜悅的感覺,遂以平常步伐橫過車馬道,進入明堂窩。
    外堂人多熱鬧的情景一點不遜於六福賭館,疑是紀倩的女子卻不知去向。徐子陵心
中叫苦,遇上在六福賭館同樣的難題,是否應換一個銅牌好進入貴賓廳去,還是在大門
外等待,若作後一個選擇,將不知待至何時。
    正猶豫間,一群人進入賭廳,徐子陵退往一旁瞧去,七、八名一看便知是高手、好
手的大漢,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個華服中年大漢,趾高氣揚的跨步入廳。
    此人中等身材,神態從容的手提煙管,由隨從慇勤伺候,他則輕鬆的邊行邊吞雲吐
霧,神態悠閒,極有氣派。不過他的容色有點酒色過度的蒼白,乍看模樣沒有任何特殊
之處,倘去掉華服和從人,混進賭廳內任何一堆賭徒中,保證不引人注目。但徐子陵眼
力高明,觀其神察其態,敢肯定此人非是一般等閒之輩,可以深不可測四宇來形容。
    長安城乃關中平原文化薈萃之地,一向臥虎藏龍,見到這樣一個人並不出奇,徐子
陵心中有事,無暇理會,正要先到兌換房換一批籌碼,探聽領取貴賓章的手續,驀地一
把聲音傳來道:「今天是甚麼好日子,兩所賭場都是人山人海?」
    徐子陵心中劇震,認出這聲音正是上趟在長安城外,躲暗處聽到那對雷九指施展
七針制神者的聲音。
    他迅速轉頭,及時捕捉到正是那華服中年漢在對左右說話,外堂雖是喧鬧震天,卻
沒有一個字能漏過他的靈耳。
    那人確是高手,徐子陵這麼轉頭望他,立生感應,灼灼的目光往徐子陵射來。
    徐子陵心叫糟糕,幸好人急智生,目光不停留的掠過那華服中年漢,還舉手裝作與
另一邊的人打招呼,然後大步在華服漢身前橫過,裝作找到熟人往另一邊走去。
    一名賭場主管級的人物迎往華服漢,與徐子陵擦身而過,向華服漢施禮道:「尹國
公大駕光臨,是我們明堂窩的榮耀,大仙在天皇廳,請讓小人引路。」
    徐子陵此時擠進人堆去,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知此人是誰,正是李淵愛妃尹德
妃之父尹祖文,此人在長安恃勢橫行,他曾聽過尹祖文曾唆使人打斷秦王李世民天策府
首席謀臣杜如晦一個指頭,後又誣告是杜如晦先動手,令李淵怒責李世民,怪他縱容手
下凌辱他愛妃的家人,因而與李世民更為疏遠。他當時聽過便算,沒作深思,現在當然
曉得事情大不簡單。至少肯定除楊虛彥外,魔門的勢方己深進李閥的皇室內,後果難測。
    他又從人堆穿出,心想找紀倩並不急在一時,不如先去與李靖碰個頭,告知他尹祖
文的秘密。
    忙朝大門走去,尚未跨過門檻,香風撲臉而來,徐子陵一眼瞧去,心知要糟,卻是
避無可避,只好垂頭急步,希望對方一時疏忽下沒注意自己,又或因假鬚髯遮掩而看不
破他是「弓辰春」。
    來者正是胡小仙。
    兩人錯身而過時,徐子陵衣袖一緊,給她扯個結責。
    接著耳邊響起她銀鈴般的聲音道:「為何要扮神扮鬼,識相的馬上隨我來。」
    徐子陵終於後悔沒接受侯希白的提議,即使是到上林苑喝悶酒,總勝過被胡小仙揭
破「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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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告別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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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仙堂沒有其他人打擾的幽靜貴賓休息室裡,胡小仙與徐子陵在桌子對坐,前者
「噗哧」嬌笑,美目透出勝利的神色,神態悠閒的道:「你究竟是徐子陵還是寇仲?」
    徐子陵暗裡大吃一驚,旋又回復鎮定,因猜出對方並非真的要拆穿他的身份,只是
作為試探的性質,皺眉道:「你愛認為我是誰便是誰吧!」
    胡小仙搖頭笑道:「還要在本姑娘面前裝蒜,你可以騙過別人,卻休想騙我。無論
你扮弓辰春又或雍秦,我承認你確扮得維肖維妙,活像不同的兩個人,可是賭錢的風格
和方式卻把你出賣,令我曉得你不但是雍秦,更是弓辰春,又是那在朝廷上大顯威風的
甚麼叫莫為的傢伙,既然三者都是你,那亦是三個人都不是你。快快招認,你究竟是徐
子陵還是寇仲?回長安幹啥?不怕給人圍捕活捉嗎?」
    徐子陵心中叫苦,甫抵長安,便先後給□□和胡小仙拆穿身份,以後怎樣混下去?
歎道:「胡小姐是否有點托大?若我是徐子陵或寇仲,為隱瞞身份,只好硬著心腸把你
滅口,胡小姐不害怕嗎?」
    胡小仙花枝亂顫的嬌笑,搖頭道:「不怕!真的不怕!因為徐子陵和寇仲從來不是
心狠手辣的人,乖乖識相點吧!閣下是哪一位?」
    徐子陵頹然道:「我是徐子陵,小姐滿意嗎?幸好我來此只是打個轉,待會離城算
了。」
    胡小仙嬌鎮道:「奴家那麼可怕嗎,要走該待明早城門開才走!哼!一派胡言亂語,
當人家是第一天在江湖混。快給我脫掉面具,聽說徐子陵長得儒雅風流,是有名的俊俏
郎君。」
    徐子陵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感到她沒有敵意,把心一橫,低頭扯下面具,露出
真臉目,微笑道:「小姐的評語用在侯希白身上是無比恰當,我徐子陵則名不符實,只
是粗人一個。」
    胡小仙凝望他的美目明亮起來,像聽不到他的話似的喜孜孜道:「徐子陵啊!做小
仙的情郎好嗎?幾天也好!」
    徐子陵為之瞠目結舌,這麼言詞大膽作風放浪的美人,連紀倩亦有所不及。苦笑道:
「胡小姐不要說笑哩!」
    胡小仙抿嘴嬌笑,神情得意,白他一眼道:「我想你仗義幫人家一個忙,奴家正苦
惱得緊呢!」
    徐子陵感到事情大有轉機,哪敢開罪她,順著她語氣道:「小姐有甚麼煩惱?」
    胡小仙露出愁容,輕歎道:「正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誰家姑娘不為此煩惱?嘻!
奴家是說笑,我真正的煩惱是有人自認為是我的如意郎君,而我則見到他就心中厭惡,
你可為我想辦法解決嗎?」
    徐子陵大訝道:「誰敢迫胡小姐做不情願的事?」
    胡小仙像個小女孩般豎起手指,逐個指頭的數道:「首先是那個自以為賭術比我更
好、最有資格作我爹快婿的混蛋;第二個是齊王李元吉,提親的人便是他;第三個人最
可惡,我還以為他對我們胡家特別照顧,誰知竟是適得其反,而除此之外,還有第四個
是我老爹,唉!他卻是迫於無奈,誰叫他看中長安這個地盤,夢想異日李家得天下,他
可以大力發展賭業。你給我說吧!我現在的情況是否四面楚歌,身不由己。」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那第三個迫小姐的人是否尹德妃之父尹祖文?」
    胡小仙愕然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明白過來,迫胡小仙下嫁者正是他今趟到長安來要對付的池生春,此更是香
家擴展賭業的一著奇兵。要知香家惡名遠播,為白道武林不容,如若李唐一統天下,必
會對香家的生意展開掃蕩,但若香家能通過婚姻合併大仙胡佛的賭業,可借屍還魂似的
名正言順於此情況下大展拳腳,以另一種形式名義繼續香家的事業。
    如此來看,尹祖文與香家應是暗中勾結,支持明堂窩是另有居心。
    徐子陵道:「我可以怎樣助你?」
    胡小仙喜道:「早知你是個見義勇為的俠士嘛!幫人家還不簡單?只要你將六福賭
館贏過來便成。」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那怎麼可能?」
    胡小仙蹶扁嘴兒哂道:「有甚麼是不可能的。池生春犯了開賭場業的一個大忌,就
是本身嗜賭,常忍不住親自下場,賭得又大又狠,只不過因沒有人賭得過他,故至今尚
未出事。你徐大俠既精賭術,又不怕他使卑鄙手段,今趟他是遇上剋星哩!。」
    徐子陵皺眉逍:「你爹究竟是否己答應李元吉的提親?」
    胡小仙俏皮的道:「奴家反對嘛!爹當然要拖延時間,花點唇舌來說服我。唉!。
可惜時間無多,齊王下個月擺壽宴時,爹怎都要給齊王一個答覆,你若不救人家,小仙
只好自盡。」
    徐子陵大感頭痛,若他不是對池生春有更大的圖謀,幫胡小仙一個忙絕不成問題,
現在卻是節外生枝,又很難向胡小仙解釋清楚。
    只好道:「胡小姐信任我嗎?」
    胡小仙媚態畢露的瞟他一眼,嗲聲道:「你若是弓辰春,人家頂多信你一半,但你
是徐子陵徐大俠嘛!小仙當然信你。而且你若肯讓小仙今晚陪你、討好你,人家會對你
更死心塌地。徐子陵啊!小仙仰慕你嘛!」
    徐子陵嫩臉一紅,尷尬道:「請小姐勿要拿這類事開玩笑。你先告知我你和池生春
目下是怎樣的關係,例如你故意對他不瞅不睬,又或虛與委蛇?」
    胡小仙果然給他引往另一個話題,嫣然一笑柔聲道:「我在迷惑他。」
    徐子陵失聲道:「甚麼?」
    胡小仙花枝亂顫的笑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是大仙門這一代的繼承人,精
於騙術,哪有這麼容易給他池生春瞧破人家真正的心意。最妙是天無絕人之路,碰上你
這冤家,人家今後全聽你的話,好嗎?」
    徐子陵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微笑道:「若你真肯全聽我的話,我可立誓助你擺
脫池生春的魔掌,但不是用你的計,而是我的計。」
    胡小仙大喜道:「是甚麼計?快說出來聽聽看。」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胡小姐似忘記是誰聽誰的話?」
    胡小仙「噗哧」媚笑道:「人家不知你對條件這般執著認真,呀!不問就不問。那
麼第一著棋子應如何下?」
    徐子陵淡淡道:「首先是你要保密,無論任何情況下均不可以洩漏我和你的關係予
第三者知道,否則胡小姐只好委身下嫁池生春。」
    胡小仙微笑道;「收到徐大俠警告啦!放心吧!我比你更著緊。」
    徐子陵發覺自己開始有些兒歡喜她,歡喜她的善解人意,機伶聰巧。
    徐子陵若無其事的道:「我要你去迷惑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至於此人是誰,遲些
會教你曉得。」
    胡小仙裝出楚楚可憐的動人神態,盡顯大仙門的媚功妙法,鎮道:「奴家是否很蠢
呢?真的想不到你這計劃與小仙的終身大事有何關係?」
    徐子陵聳肩洒然道:「當然大有關係,因為他將是繼池生春後,另一個向你的大仙
老爹提親的人。」
    胡小仙動容道:「我真的開始愛慕你哩。」
    徐子陵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從容道:「剛才你的仰慕全是弄虛作假,對嗎?」
    胡小仙幽幽一歎道:「徐子陵可知我大仙門的第一戒條就是戒動情,情緒會把理智
蒙蔽,謂之『烏雲蓋日』,賭術實在是一種高明的騙術,尤其心理戰術最為重要,只要
能令對方的靈智被蒙蔽,可百發百中。不論表面如何堅強的男人,總有可乘之隙,例如
因過度自信,以為天下的女子都要為他傾情,被他吸引,我可以利用他這弱點使他吃大
虧。」
    徐子陵皺眉道:「你的甚麼全聽我的話,最好不是假的。否則我不但不會助你,更
將把你視作敵人。」
    胡小仙橫他嬌媚的一眼,嗲聲道:「騙甚麼人都不敢騙你哩!人家向你施展媚術,
有假的成份,亦有真的成份,很想逢場作戲的和你纏綿一段日子,哪知你鐵石心腸,不
被勾引。人家有甚麼不好?」
    徐子陵啼笑皆非的道:「現在我們是在進行一個大騙局,目標是整座六福賭館,若
你想成功,只有四個字,就是『衷誠合作』,全聽我的指揮調度,否則一切拉倒。」
    胡小仙凝望他半晌,肅容道:「你既不是對我有興趣,這樣做對你有甚麼好處?」
    徐子陵淡淡道:「胡小姐太不明白我徐子陵的為人。」
    胡小仙輕搖螓首,輕輕道:「不!這或者是女人的直覺,自從九江首次相遇,我一
直感到你是那種極重情義的好人,現在更覺得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你。但亦有些擔心,
怕你低估池生春的狡猾。」
    徐子陵見她兜兜轉轉,最後仍是旁敲側擊自己的計劃,啞然失笑道:「我給你三天
的時間想清楚,三天後再來找你。」
    說罷長身而起。
    胡小仙焦急的站起來嬌鎮道:「人家還未把事情弄清楚,能有甚麼可想的?」
    徐子陵豎起一隻手指,向她遙點兩下,微笑道:「胡小姐似乎又忘記誰該聽誰的話
哩!」
    胡小仙頹然坐下,手肘斜枕桌子托著香腮,秀眉緊蹙的幽幽道:「好吧!人家會乖
乖的聽話,但至少你該說出如何聯絡你的辦法嘛!」
    徐子陵道:「是我聯絡你,而不是你聯絡我。」
    胡小仙嫣然笑道:「好吧!。徐大俠還有甚麼吩咐?」
   
                      ※               ※                 ※

    寇仲牽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寧、李神通等遠去的騎影,百感交集。
    無名從星空俯衝而下,落在他肩頭,寇仲探手輕輕為它梳理羽毛,歎一口氣,踏蹬
下馬,朝洛陽的方向緩緩而行。
    他和李秀寧的事將來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願去想。
    臨別時李秀寧的眼神,可以把他的靈魂勾出來,使他肝腸寸斷。他己選取一條與她
對立的道路,他們的分歧會愈來愈大,洛陽之戰,更是與她最敬愛的兄長李世民公然對
抗。
    罷了!
    寇仲一聲叱喝,催馬加速,迅速消沒於無盡的深夜裡。
   
                      ※               ※                 ※

    徐子陵離開明堂窩,踏足街頭,深吸一口氣,將胡小仙誘人的倩影、可把任何男人
迷得暈頭轉向不辨東西的一顰一笑,驅出思域之外。胡小仙就像□□般,能將自己的美
麗利用至盡,教人不易抵擋。
    此時他變回長滿鬍髯的弓辰春,沿街漫步,經過仍在營業的榮達大押時,不由多看
兩眼,差點想進去找歐良材的親舅陳甫。迅又壓下這股衝動,心忖待與李靖聯絡上後再
去找他比較穩妥。只有當陳甫清楚他有李世民在背後大力支持,對方始會全無顧忌的與
他合作。在經歷過這麼多事後,他再不易輕信任何人。
    順步來到永安渠旁,這道接通城外北方渭河的大渠,在沿岸稀疏的點點燈火下,滔
滔往南流去,燦爛的星空下,碼頭區舟舶幢幢,兩岸街道行人疏落,不由想起與沈落雁
泛舟渠上的動人情景,又想起黎陽的情況,心中暗歎。
    倏地一艘小舟在上游駛來,徐子陵不經意的瞥上一眼,登時頭皮發麻,更心湧殺機,
又知絕不能動手,首先是敗多勝少,且會暴露身份。
    操舟者把小艇往他立處靠過來,柔聲道:「這麼巧!子陵請上艇說話如何?」
    竟是連魔門第一高手「陰後」祝玉妍也要在他手底喪命的蓋代魔君「邪王」石之軒。
    自己所有偽裝,全給他一眼看穿看破,該怎辦才好呢?此刻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
進退失據之餘,只好把心一橫,躍往艇尾面對他坐下。
    石之軒臉色如常,絲毫沒有受傷之像,神色雍容自若,眼中射出慈和神色,凝望著
他微笑道:「事實上我們並不是湊巧碰上,自你離開希白的居所,我一直躡在你身後,
真想不到子陵會到賭場去,是否受雷九指的影響?」
    徐子陵遍體生寒,不但因對石之軒的跟蹤沒有絲毫感應,更因他弄不清楚分不開眼
前這石之軒究竟是談笑殺人的邪魔,還是那個對碧秀心之死歉疚終生的多情種子。
    他徐子陵的靈覺就像給人廢去武功。
    這是最可怕的魔功,石之軒終於魔功大成,天下恐難有制得住他的人,連三大宗師
也不行。因為石之軒完全屬於他們那一級數,足可與任何之一分庭抗禮,甚且過之而無
不及。
    迎上他深邃莫測的眼睛,徐子陵淡淡道:「前輩是否剛抵長安,立心去找希白兄算
賬,現在則改為殺我。」
    石之軒啞然矢笑,神態瀟灑好看,搖頭道:「人道虎毒不食兒,希白等若我半個兒
子,他有時頑皮點,始終是情有可原,因為錯在我不能常在他身旁指點。不過這亦是我
訓練繼承人的方法,不但予他人身的自由,更希望他有獨立的思想,不會變成我石之軒
另一個版本,在這方面他的表現異常出色。」
    徐子陵心中喚娘,石之軒不但氣質有變化,手段也有變化,其辭鋒的銳利,比得上
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情願前輩像以前般坦白,因為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讚賞希白兄,
還是說反話?」
    石之軒兩槳交叉打出,劃進永安渠反映兩岸燈光的水裡,光影破碎下,小舟從岸旁
滑出,順流而去。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後,微笑道:「過去的十五年就像一個悠長的噩夢,
現在我終於成功醒轉過來。」
    接著目光投往渠水去,神色益轉柔和,旋露出痛苦的神色,頹然道:「我是自食其
果!哪有人這麼蠢竟會去害死自己最深愛的情人!這十五年就是我這蠢材應償還的代價。」
    徐子陵愕然瞧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他是在裝神弄鬼,還是邪帝舍利內
的邪氣,在以毒攻毒下,反把石之軒改造變成「好人」。
    他真的不曉得該說甚麼才好,他再不明白石之軒,掌握不到他的內心世界。
    我的娘!
    這正是沒有絲毫破綻的「邪王」石之軒。
    石之軒將目光上移,注入無盡的星空去,一邊輕輕道:「子陵到幽林小谷去吧!讓
我的女兒有個幸福的歸宿,告訴青璇,這些年來我沒有去探望她,是因為我不敢見她,
缺乏那種勇氣。告訴她,我和她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絕不可再有碰頭的機會,絕對不
可以,唉!」
    徐子陵心神劇震。
    妃暄說得不錯,石青璇仍是石之軒唯一的破綻,石之軒怕見石青璇,正因他知道自
己難以對她痛下殺手,更怕再招來另十五年的可怕噩夢,所以不肯多做一次蠢材。
    若讓石青璇與他相見,會有甚麼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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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同床共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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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仰臥山野,以羊皮外袍為床,星空為被。
    千里夢在十多步外流過的小溪旁響起喝水的聲音,無名則以他的胸膛為巢,蜷首安
睡。
    他的手輕撫楚楚一針一線為他縫製的羊皮袍,此袍經龍泉巧匠修補,回復原狀,表
面看不出痕跡,但卻像他的心般傷痕纍纍。
    尚秀芳該已抵達高麗,她能否寄情於音樂的天地,將他淡忘?宋玉致對他究竟是愛
多恨少,還是恨多愛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寇仲路過壽春而不去見楚楚一面,伊人會否因此肝腸寸斷,怪他無情!
    唉!
    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牽腸掛肚、神傷魂斷!更是個可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沉重包袱。
不過若他在洛陽殉城戰死,她們當然為他悲痛傷心,但一切都會被時間沖淡和療愈。
    忽然間他感到無比的孤獨,若她們中任何一人刻下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會不顧一
切去愛她,求她原諒。
   
                      ※               ※                 ※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侯希白看書看得搖頭晃腦,樂在其中。
    徐子陵頹然在他另一邊隔幾坐下,歎道:「我剛見過你的師尊。」
    侯希白雙手一顫,差點把書掉往地上,愕然往他瞧來,失聲道:「真的?不是說笑
吧?」
    徐子陵沒好氣道:「說笑也拿別的東西來說,照我猜他大有可能想來處置你,卻見
我從你家溜出來,遂改變主意,找我坐艇游永安渠去。」
    侯希白色變道:「你怎能活著回來的,且沒受半點傷。」
    徐子陵苦笑道:「侯公子啊!你的石師再非以前的石之軒,而是成功把分裂開來的
兩種極端再融合為一的石之軒。你絕不知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對他再無半絲
體察的把握。臨別時他給我一個可能是發自真心的忠告,就是希望我立刻離開長安,到
巴蜀探訪他的女兒。」
    侯希白倒抽一口涼氣道:「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現在我們該怎辦好?」
    徐子陵感覺到侯希白從深心透出來對石之軒的敬畏和怯懼,知道若不能振起他的斗
志,後果堪虞。微笑道:「在他口中,希白兄只是個有獨立思想的頑皮孩子,還讚你甚
為出色。」
    侯希白愕然道:「他竟會說這種話?」
    徐子陵苦笑道:「這正是最令人頭痛的地方。他把我們看通看透,我們則完全不知
他的意向如何。我們必須把這形勢扭轉過來,若真想不到辦法,今晚只好捲鋪蓋離開長
安。」
    侯希白皺眉苦思道:「他為何肯放過你?又或放過我?又或是否因我們兩個在一起
而有顧忌?若是如此,那表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幹,所以不想橫生枝節。」
    徐子陵讚道:「希白兄的腦筋開始回復正常,這樣最好。我卻有個更大膽的想法,
就是他的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就是直至此刻,他仍無法向他的女兒下毒手,甚至害怕
有這個想法。所以因著我和青璇的關係,於是放過我,順帶暫緩對付你。」
    侯希白點頭道:「雖是想得玄妙了些,但肯定有點道理。妃暄不是說過沒有一年半
載,石師休想復元嗎?會否他因傷勢未癒,所以哄著我們待他傷癒始向我們動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搖頭道:「他不但完全復元,功力比之在小長安時更有精進,巳
臻天人合一之境,他不動手絕非因沒有把握收拾我。」
    侯希白捧頭壓低聲音道:「我情願他擺明車馬來殺我,我們魔門中人從不注重甚麼
長幼之序,師徒之義,若威脅到自己性命,可抗爭到底,現在我卻給他弄得糊里糊塗。
是哩!你找到紀倩了嗎?」
    徐子陵脫下黏滿鬚髯的弓辰春面具,拿在手中呆看半晌,啞然失笑道:「不知是否
因你的石師暗伺在旁,我的意識雖感覺不到他,元神卻有感應,以致心神恍惚,犯下錯
誤。因為我根本不應扮弓辰春,見紀倩該扮黃臉漢雍秦才對,紀倩是想跟雍秦學賭技而
不是弓辰春。幸好錯有錯著,令我與胡小仙搭上關係,她的媚術確是誘人,回想起來心
兒還卜卜跳呢。」
    侯希白一呆道:「你在說甚麼,聽得我更添糊塗。」
    徐子陵解釋清楚,侯希白提議道:「橫豎睡不著,不若我們到上林苑找紀倩,不見
她時再去賭場。」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我是弓辰春或是雍秦,均不宜被紀倩看到我們在一起,你該
趁仍有福份睡覺好好安眠。」
    侯希白歎道:「石師隨時會來尋我晦氣,你教我怎能安寢,我就像紀倩般愈夜愈精
神。你或者根本不該和紀倩碰頭,讓我去試探她吧!」
    徐子陵訝道:「你不怕石之軒在門外等你嗎?」
    侯希白搖頭道:「他既已復元,現在是要完成統一聖門兩派六道的時刻,而不是急
著要將我這花間派的唯一傳人滅掉。我倒希望他來見我,看他有甚麼話說。」
    說罷回復一貫的瀟灑自如,哼著歌兒去了。
    徐子陵離開小廳,穿過前後進間的天井,剛踏足後進的廊道,一震停下。
    他竟然聽到女子的悲泣,哭聲斷斷從左方走廊尾端侯希白的臥室傳來。我的娘!
    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誰家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進來,又因何事哭哭啼啼,這
麼傷心?
    甫到長安,發生的事總是出乎他料外,忽然間他對即將展開的行動,再無半點把握。
    他重新舉步,來到侯希白虛掩的臥室門前,輕輕推開。
    溫柔的月色從朝東的窗子透入,照亮半邊臥室,另一半仍陷在暗黑裡,絕世美女□
□梨花帶雨的坐在床頭,香肩不住聳動,哭得昏天昏地,神情悲楚。
    徐子陵作夢亦未想過□妖女可變成這樣子,呆在當場,好半晌移到床旁坐下,歎道:
「究竟是甚麼事?」
    □□像此時始察覺他來到身旁,悲呼一聲,竟撲入他懷裡,泣道:「我師尊死了哩!」
    徐子陵哪想得到□□有此反應,他當然可及時避開,卻是無法在這情況下硬起心腸,
登時溫香軟玉抱滿懷,襟頭被她的熱淚沾濕大片。
    □□雙手摟實他的蜂腰,嬌軀抖顫,完全失去平時的冷靜自制,比之早前聽到祝玉
妍死訊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兩番情景。徐子陵感到她的悲傷痛苦是發自真心的,不由心
中惻然,歎道:「人死不能復生,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死去,只是遲早的問題。」
    □□把俏臉埋在他的胸膛,死命把他摟緊,淒然道:「師尊是□兒唯一的親人,只
有她真正疼惜我、栽培我,現在她去了,遺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又哭起來。
    徐子陵胸膛衣衫濕透,一對手更不知放在哪裡才好,只好輕拍她香肩道:「你剛才
表現得很堅強,為何此刻會忽然兵敗如山倒的失去控制?還要躲到這裡來哭?」
    □□抽搐道:「我不知道,人家離開這處後一直思前想後,再忍不住,只希望能在
你懷裡把悲痛全哭出來。我絕不可讓派內其他人知道我為此悲傷失控。」
    徐子陵無言以對,目光落在她那對蜷曲床沿的美麗赤足上,心中湧起感觸。無論魔
門如何進行異常和泯滅人性的訓練,將門人變成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之徒,但人總是人,
仍會有人的七情六慾,石之軒如此,□□亦是如此,就看你能否接觸到他們人性的這一
面。
    柔聲道:「你來了多久,有聽到我和侯希白的對話嗎?」
    泣聲稍斂,以哭得沙啞的聲音道:「我來時只得你一個人,還以為你會生出感應,
哪知你全無所覺,人家哭出來你才懂得來安慰人家。」
    徐子陵自家知自家事,曉得是因遇上石之軒陣腳大亂,致失魂落魄,歎道:「你可
知我適才碰上甚麼人?」
    □□嬌軀一震,終不再飲泣。
    徐子陵不自覺的輕撫她背心,道:「是石之軒!」
    □□坐直嬌軀,拭去淚漬,黯然道:「我從來不曉得祝師在我的心中佔有如此重要
的地位。她其實是個很可憐的女人,石之軒害得她很慘。血債必須血償,石之軒是聖門
的罪人,現在更是最有機會統一聖門的人;只要他殺死我,陰癸派將落入他手中。而且
我只能孤軍作戰,因為只有如此可證明我是有資格的繼承人,才能坐上祝師空出來的寶
座,那時派內的人始肯為我賣命。這是敝門初祖定出來的繼承法則,在接掌派主之位前,
須獨自修行三年。子陵此刻該明白石之軒為何到長安來。」
    徐子陵心中喚娘,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應付只剩下一個破綻的石之軒,香
家的事立即在比較下變得輕鬆容易。他雖視□□為敵人,但人接觸多後怎都有點感情,
在情在理,他也不應眼看著石之軒殺死□□,否則真給石之軒統一魔道,把分散的經卷
重歸為一,後果的嚴重,教他不敢去想。
    □□美目深注,柔聲道:「你肯助我破他的不死印法嗎?」
    徐子陵皺眉道:「在長安,他的不死印法根本是沒有破綻的,我們聯手對付他亦沒
有用。我有個提議,現在我立即送你攀城離開,且須立即奔赴巴蜀,此間事了後,我會
到你避世的地方找你。」
    □□秀眸泛著智慧的異芒,輕輕道:「你是否暗示在巴蜀他尚會有破綻呢?」
    徐子陵搖頭苦笑道:「這可是他親口說的,我自問看不透他是真情還是假意。」
    □□洒然聳肩,毫不在意的道:「多一個制他之法總是好的,你徐公子到長安來究
竟有何貴幹?不論是甚麼,我會為你守秘密,甚至出手助你。」
    徐子陵怎敢信她,斷然道:「我的事請你高抬貴手,最好不聞不問。」
    □□幽怨的白他一眼,表示心中不悅,剎那後回復一貫冷漠篤定的神態,和剛才悲
痛下淚的□□宛若兩個不同的人,淡淡道:「今晚人家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徐子陵愕然道:「這是侯希白的居所,你該問他才合理。」
    □□深深瞧進他眼內去,輕柔的道:「你可知敝師因何敗於石之軒手上?」
    徐子陵心道當然是因她意圖拖他和師妃暄一起上路,口上卻不願說出來,緩緩搖頭。
    □□歎道:「修習天魔大法的女子,是絕不可和自己心愛的男子發生肉體的關係,
師尊正因情不自禁,被石之軒騙到床上去歡好,所以天魔大法至十七重後再無寸進,始
終不能達到第十八重的最高境界,只好以玉石俱焚與石之軒來個同歸於盡,可惜仍是失
敗。」
    徐子陵尷尬道:「這並非我拒絕你留宿的原因,而是我不能代侯希白答應你,因何
你不接受我的勸告,立即離開長安。」
    □□苦笑道:「尚未動手,我便倉皇逃竄,還有甚麼資格繼承派主之位?不要婆婆
媽媽的好嗎?照我們侯公子一向夜夜笙歌的習慣,不到天亮絕不回家。不管你啦!人家
哭累了,想睡覺哩!」
    說罷就那麼躺在床上,閉上美目,橫陳的嬌軀起伏有致,雪白的赤足,秀麗的玉容,
即使以徐子陵的自持力,亦看得怦然心動,心中喚娘,更拿她沒法。
    □□唇角逸出一絲甜蜜迷人的笑意,輕拍身旁柔聲道:「躺下來休息一會好嗎?」
    徐子陵嚇得站起來,狼狽的道:「不行!」
    □□依然美目緊閉,神態安詳的道:「剛摟著人家都不怕,睡在一起有甚麼問題?
呀!」
    徐子陵心神劇震,只見□□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花容慘淡,陣紅陣白,顯是走火
入魔的可怕先兆,難道她因祝玉妍之死動真情,以至有此厄難。
    大駭下一時忘卻與她敵對的關係,撲上床去。
    □□仍是抖震不休,探手將他摟個結實,累得徐子陵和她滾作一團時,顫聲道:
「子陵救我!」
    徐子陵雙手按上她香背,送入真氣,懍然驚覺。她體內天魔氣亂竄狂流,如脫韁野
馬不受控制的在經脈竅穴間騰奔竄闖,若不把這可怕的情況改變過來,肯定她捱不了多
少時候。別無選擇下,徐子陵無私的送入真氣,先抵其丹田氣海,再由該處出發,沿十
二正經來個撥亂反正。
    他因熟悉□□體內的情況,駕輕就熟的向她施以援手。
    長生氣在她嬌軀內不知連行多少遍,到徐子陵神疲力竭,真元損耗鉅大之際,□□
回復平靜,鬆開抱著他的手,躺在床上,似是沉沉睡去。
    徐子陵不放心的探手按上她的香額,大吃一驚,感到她的體溫正瘋狂的攀升,想再
輸入真氣探個究竟,竟給她充盈澎湃的天魔氣排斥。此時更奇異的事又發生!
    當她變得灼手般熱時,體溫轉往下降,變得冰雪般寒凍,出奇地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如此忽寒忽熱,徐子陵亳無辦法,無從入手。
    一陣疲累侵襲全身,徐子陵身不由己的閉目調息,臥倒身旁,他曉得若硬撐下去,
說不會對自己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只休息片刻,只休息片刻……
    當他再張開眼睛,晨早的日光映入他眼廉,徐子陵駭然坐起來,□□仍躺在身旁,
輕柔的呼吸著。
    徐子陵聽到侯希白的足音,正朝內進走來;心知若非被他驚醒,或會繼續睡下去。
    伸手探觸□□額角,奇寒無此,此時他無暇理會,跳起床來,在門外截著滿身酒氣
的侯希白。
    侯希白探頭一看,驚訝得合不攏嘴,望望床上的□□,瞧瞧徐子陵。
    徐子陵知他誤會,既狼狽又尷尬,忙把他推到外廳,將事情解釋清楚。
    侯希白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子陵中她的奸計哩!」
    徐子陵色變道:「甚麼奸計?」
    侯希白像從宿醉中醒過來般,雙目閃閃生輝,道:「我雖不真正清楚她玩甚麼手段
把戲,但看她現在的情況,她該是借子陵的長生氣助她突破天魔大法的限制,進軍陰癸
派自初祖以降,歷代派主從未有人臻達的第十八重境界,甚或尤有過之。」
    徐子陵心中亂成一團,不知是驚是喜。
    侯希白逍:「現在只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就是下手幹掉她。」
    徐子陵一震道:「這怎麼成?」
    侯希白猛然起立道:「讓我來下手。」
    說罷住內進走去。
    徐子陵叫道:「希白兄!」
    侯希白往他退回來,頹然坐進椅內,喘息著搖頭歎道:「你不用阻止我,我根本狠
不下辣手摧花的心,何況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唉!」
    兩人對視苦笑。
    「砰」!
    扣門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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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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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將李靖迎進小廳,坐好後徐子陵低聲道:「在房內,我們說話小心點。」
    李靖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釋一遍,還坦然告之石之軒己返長安,又說出今趟來長安的目的,李
靖皺眉道:「我們還以為京兆聯解散後長安的形勢會簡單明朗,現在聽子陵的分析,完
全不是這樣的一回事。」
    徐子陵歎道:「我尚未告訴你,尹祖文正是那個向雷大哥施七針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時失聲嚷道:「甚麼?」
    徐子陵下意識的別頭一瞥所在的方向,束聚聲音道:「尹祖文該是與元吉和池生春
暗中勾結,秘密擴展勢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實則另有居心,希望借助魔門勢力成為
最後一個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道:「侯公子乃魔門中人,對這有甚麼看法?」
    徐子陵曉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釋去李靖的疑慮,合作上將出
現問題,道:「希白兄是魔門的異種,李大哥不能理解為何經石之軒培養出來的徒弟竟
是個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過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確是出乎一般的想像,玄妙非常。」
    今趟侯希白也給勾起興趣,欣然道:「子陵的話另有所指,哈!事實上我自己並不
明白自己,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這叫旁觀者清,問題出於石之軒過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邊
是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邊則是深悔自責的多情種。所以當他傳授希白兄花
間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間派的心法影響,他較傾向變成那多情的人;而當他訓練楊虛彥
時,亦因受補天派心法的引發,將楊虛彥這楊勇遺孤變成冷酷的刺客。後果便是希白兄
和楊虛彥變為極端不同的兩個人。」
    侯希白拍桌道:「說得精采,所以我和楊虛彥的對立,竟是石師一手促成的,代表
石師內心善與惡的鬥爭。假若我擊敗楊虛彥,石師會有甚麼感想?」
    李靖沉聲道:「楊虛彥是石之軒手上重要的棋子,可發揮難以預測的後果,舊隋文
臣大將擁楊廣者少,擁楊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鎮服天下,楊虛彥可
打正楊勇遺孤的旗號出而號召舊部。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曉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破排斥或被殺,人心不服時,禍亂分裂
的局面怕會繼續下去,那時人心追思楊堅掌政時的隋朝,楊虛彥可帶來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這麼說,石師殺我是勢在必行,因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
性格分裂後的產品,故絕不容我這異種活在他眼前。」
    李靖頭痛的道:「石之軒究竟躲在長安何處?若我們能把握他的行蹤,可集中全力,
佈局將他殺死,破他的不死印法,為世除害。」
    說罷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應。
    徐子陵卻生出感觸,與寇仲在一起,他從來不用隱瞞任何事,甚麼均可掏出來研究
討論。可是面對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於大家背境立場有異,像大德聖
僧是石之軒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隨便透露,怕惹來不測的後果。李靖亦然,由於侯希白
是「石之軒傳人」的身份,始終對他有懷疑。
    侯希白俊美的臉容露出茫然神色,搖頭歎道:「我不知道,唉!他終是一手將我培
育出來的人,我是不會主動去對付他,不過他若想殺我,我會盡一切方法保命,這是敝
門的規矩。」
    李靖聽他這麼說,反釋然點頭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場哩!」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對石之軒一事有甚麼提議?」
    侯希白站起來無精打采的道:「我去看看姐兒。」避嫌的離開。
    兩人瞧著他沒入後進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們面對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
們以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長安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憑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
輕易殺人,從容脫身。此人更是智計超群,警覺性高,李大哥可否暫時按兵不動,靜觀
其變?」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沒入的後進門,皺眉道:「你不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擔心嗎?」
    徐子陵道:「我有個直覺,一天我在長安,石之軒仍不會下手收拾他這徒弟。」
    李靖愕然道:「怎麼說?」
    徐子陵解釋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軒的關係,並沒有說出「石青璇乃石之軒唯一破
綻」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這乃石青璇與石之軒間的隱私,不宜公開。
    李靖吁一口氣道:「我就算想對付石之軒也無從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
你,究竟我可以在甚麼地方幫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聲道:「我今趟到長安來,主要的目的是無情地將香家喪盡
天良的每一份子趕盡殺絕,連根拔起。」
    他少有這樣說話,但因素素和親身遇上香家父子幹下的惡行,終狠下心腸,決定對
香家進行無情的剿滅。
    李靖虎軀一震,雙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沒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也定要全
力助你。」
    李靖離開後,徐子陵到臥房找侯希白,只見侯希白呆坐床沿,卻芳蹤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關切的問道:「希白……」
    侯希白遞來一張信箋,苦笑道:「我進來時她巳離開,留下這該是給你的便條。」
    徐子陵接過一看,只見箋上有一行清麗逸的留言,寫著:「愛你恨你,一生一世。」
八個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印。
    侯希白湊過來看道:「香艷的留言,該是她因聖法大成,心情特別,一時下真情流
露,否則只會寫」愛你「兩字。」
    徐子陵皺眉道:「哪裡來的信箋?」
    侯希白道:「她往對面小弟的小書齋來個不問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卻
聽不到任何聲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動靜,竟沒有絲
毫的感應。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歎道:「此事禍福難料,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子,因為石師一天收拾不下她,
可能會暫緩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為何侯兄今早對令師忽然變得如此消極被動?」
    侯希白回復脫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剛才對李靖說的一番話,哈!李靖既不
信任我,我侯希白為何要對他說真話。」
    徐子陵笑道:「原來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練出甚麼成績來?」
    侯希白搖頭道:「愈練愈糊塗,愈沒有信心。不死印法與花間派的心法截然不同,
講的是損人利己,不大適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窮則變,變則通。照我的經驗,練功的過程是以波浪的形式進行,時
登波頂,時沉浪底,當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話很有道理,不如我將不死印法的口訣念一遍給你聽,說不
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這豈非等若你親自助我對付令師?」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聳肩道:「有甚麼問題,他要殺我,難道我坐著等死?」
    兩人眼神交觸,旋則同時笑起來,沉重的氣氛盡去。
    徐子陵笑著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暫緩進行,我們可否假設因小弟的關係,令師
暫時不會來對付你呢?」
    侯希白點頭道:「理應如此,昨晚我故意給石師機會,他則全無動靜。」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為我離開長安,豈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擔心,石師昨晚因初來甫到,不明白我現今的情況,但只要他見
過楊虛彥,當從他處曉得我正替李淵寫百美圖,殺我會打草驚蛇,影響他統一魔門的大
計。所以我說藉你練成聖法禍福難,就是這個意思。今天你有甚麼事要辦?」
    徐子陵淡淡道:「這幾天我會很忙,要到押店聽課,不但要學習押店的經營手法,
還耍練一口帶平遙口音的話。」
    說罷站起來,一手搭著侯希白的肩頭,微笑道:「好好睡一覺吧!今晚回來找你吃
飯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聽你念到一半時我己吐血受傷便謝天謝地。」
    侯希白往床上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這是美人兒睡過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
一個既甜蜜又可怖、愛恨交纏的夢,哈!」
    徐子陵離開北裡的榮達大押,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著名青樓賭館所在的北裡主街
車水馬龍,非常熱鬧。
    他現在是臘黃臉的雍秦再加一副假鬍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兩眼才能看破他是徐
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說。
    榮達大押的陳甫本身是個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親身向他打過招呼,讓他曉得此事
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後支持,更是衷誠合作,令徐子陵少擔一份心事。
    由於胡小仙的啟發,他想出一個妙想天開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榮」成為
池生春的情敵,把主動操控在手內,而非被動的待池生春來上鉤。問題是如何能把司徒
福榮變成一個對池生春有威脅的提親者,如果「大仙」胡佛讓他碰得一鼻子灰,只會是
一個笑話。兼且此事必會開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錢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榮如何在不
令人生疑下競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須解決的問題。
    想著想著,發覺自己抵達明堂窩大門外,正猶豫該否到裡面打個轉,又怕撞上胡小
仙時,一群人迎面而來,進入明堂窩。
    中間一人本身高人一等,還戴上高冠,非常矚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
由五個親隨高手簇擁而行,頗有威勢。
    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來,兩人眼神交觸,杜伏威仍是木無表情,似個吊
死鬼的樣子,但徐子陵曉得杜伏威已將他這「兒子」辨認出來,因為他並沒有掩飾眼神。
    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親隨連忙立定,徐子陵知機地在他旁緩步走過,好聽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對面街那間齋賣相不錯,我們和大仙打個招呼後,去試試它的齋
菜是否如門面設計般出色。」
    徐子陵心領神會,心中湧起親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悅,舉步而去。
    寇仲獨坐丘崗之上,遠眺地平盡處虎牢城的燈火。
    千里夢在背後安詳的飽餐青草,獵鷹無名在天上盤旋偵察中正大演其鷹舞,顯示有
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著王世充東面的戰線,最堅固的軍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
近管城、滎陽、鄭陽勢不能保。如能穩守虎牢,縱使洛陽各線全部失陷,他的少帥軍仍
有機會把糧食物資通過虎牢送往洛陽,助王世充對抗李閥的大軍,故關係重大。
    想到這裡,寇仲忽然輕鬆起來,心忖只要能保著虎牢和偃師兩城,大有可能令李世
民吃一場大敗仗,把現今李閥雄霸天下的威勢扭轉過來。
    蹄聲自遠而近。
    寇仲跳起來笑道:「我還怕你們弄錯地點時間,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來的是他八鎮大將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進、卜天志、高占道、陳長林、六部督
監的虛行之和陳老謀。
    陳老謀在馬上笑應道:「我們接到大小姐的飛鴿傳書,還怕來早哩!白等的將是我
們。」
    宣永笑著下馬道:「任大姐須留鎮彭梁,因不能隨來生足半天氣。」
    卜天志首先與寇仲相擁大笑道:「少帥雖遠赴關外,但有關你揚威大草原的戰績卻
像雪片般飛來,且誇大扭曲至令人難以相信。」
    來到兩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說你們三人各以一敵萬,殺得突厥人落花
流水,還追擊千里,把頡利的牙帳都拔掉。」
    虛行之啞然失笑道:「不過這對少帥軍的士氣大有幫助,各路豪傑來投,讓我們能
迅速壯大起來。」
    寇仲放開高占道,大喜道:「我們現在能作戰的有多少人?」
    虛行之道;「我們現在總乓力達三萬人,但稱得上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在萬許人間。」
    白文原道:「只要少帥一聲令下,我們隨時可調這一萬人往戰場,保證不會讓少帥
失威。」
    寇仲興奮的道:「你們辦事,我當然放心,現時我們少帥軍的大本營情況如何?」
    焦宏進答道:「王世充、竇建德、李子通、沈法興等自顧不暇,故沒人有空來惹我
們。所以我們得到楊公寶庫運回來的大批財帛後,不但重建彭城,還減低賦稅,刺激工
農商各業,兼之有大小姐、龍游幫和南方宋閥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趨繁榮興盛,為少
帥奠定爭天下的基礎。」
    陳長林道:「我和謀老依少帥交給我們魯大帥的寶笈,建立起一支機動性和作戰力
強的水師,艦艇的數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時間,將不懼李閥龐大的船隊。」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來我應是到轉好運的時刻。」
    虛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鑼緊鼓中,只待少帥的指示。」
    宣永道:「據探子回報,李世民在關中集結大軍,揮軍洛陽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
敗的關鍵,如我們能助王世充擊退李軍,那時將輪到竇建德和王世充展開黃河兩岸各城
的爭奪戰,我們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們將大增爭霸的籌碼。」
    寇仲往天空招手發嘯,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下,無名俯衝破雲而下,安穩的落在他肩
頭處,寇仲探手輕撫無名,解釋這頭寶貝的來歷,道:「我會教導你們一些練鷹養鷹的
基本方法,勞煩你們帶它回彭梁好好照顧,我的寶貝馬兒也須一併帶走。」
    虛行之愕然道:「少帥決定獨赴洛陽嗎?」
    寇仲點頭歎道:「若我率領你們和過萬少帥軍到洛陽,只會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
連乖無名也不敢帶去張揚。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複雜,實在一言難盡。惟今
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陽設法了,你們則全力備戰,聽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穩這黃河以南的東面
戰線,李世民此仗必敗無疑,這該是他可以和有能力辦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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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暮鼓晨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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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齋肆大堂二十多張桌子全告客滿,徐子陵出手打賞夥計,又等待近兩刻鐘,被安排
在一角的方桌坐下,點好齋菜,杜伏威一人獨自來到,他脫掉高冠,弓腰哈背變成另一
個人似的,到徐子陵旁坐下,後者忙為他斟茶,還低喚一聲「乾爹」。
    杜伏威現出一個罕有的慈祥笑容,欣然壓低聲音道:「能聽得你這聲爹,我已老懷
大慰。唉!小仲仍堅持與虎謀皮,去助王世充守洛陽嗎!」
    徐子陵無奈一笑,改變話題問道:「乾爹你今趟到長安來是打個轉還是準備長住?」
    杜伏威再歎一口氣,有點茫然的道:「我不知道,問題出在我的所謂刎頸之交輔公
拓身上,他與那魔門妖道左遊仙佔著丹陽自把自為,更拒絕與我對話。李家父子上上下
下待我非常不錯,真想留在這裡享點清福便算,但又不忍眼睜睜瞧著老輔沉淪下去,千
辛萬苦始能與魔門割斷關係,現在卻重投其懷抱,確是愚不可及。」
    舉杯以茶當酒般一口喝盡。
    徐子陵再為他添茶,色香俱備的齋菜上台,徐子陵不由想起師妃暄,若能與她在這
齋肆一角共當上素,該是怎樣的一番情景?
    杜伏威機警地掃視堂內其他賓客,道:「子陵到長安來所為何事?」
    徐子陵沉聲道:「孩兒可否問乾爹你一個問題,在李世民和李建成兩者中,你希望
誰去繼承唐主之位。」
    杜伏威雙目精光乍閃,冷笑道:「我杜伏威自淮南起家,南征北討,從未吃過敗仗,
我的事業是從馬上得來的,你認為我會尊重那一種人?」
    徐子陵欣然道:「這就成哩!我今趟到長安是要對付池生春,因為他大有可能是巴
陵幫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的親兄。我們和香家不但有私仇,對他們販賣人口等為非作歹
的勾當更恨之入骨。」
    杜伏威皺眉道:「要對付他還不容易。以子陵現在的身手,有心算無心下,取他狗
命易如反掌。」
    徐子陵湊近點歎道:「問題是我們想從池生春身上把香貴迫出來,故不得不用上些
計謀手段。」
    接著解釋一番,對這位老爹他是絕對的信任,便連自己亦不太明白為何有這種心態。
    杜伏威聽得啞然失笑道:「子陵的計劃確是妙想天開,我實難以判斷會否行得通。
我聽過司徒福榮此小子,據聞是個輜銖必計的人,卻未聽過他好色。且猛虎不及地頭蟲,
他若為避禍到長安來,那敢同時開罪尹祖文和李元吉,除非他是嫌命長。」
    徐子陵心忖薑是老的辣,他倒沒有想得這麼周詳,應道:「假若是胡小仙自己看上
司徒福榮,情況會否不同?」
    杜伏威愕然道:「此事怎可能發生?」
    徐子陵把胡小仙的事和盤托出後,道:「現在司徒福榮欠的是一個靠山,這靠山要
硬得使池生春不敢以別的手段對付他,只能在賭桌上與他一爭短長。」
    杜伏威明白過來,沉吟片晌後道:「這事我要回去想想,怎樣可找到你?」
    徐子陵說出侯希白的多情窩,與杜伏威分手回家。侯希白正在書齋內興高采烈地畫
他的百美圖卷,見他回來欣然道:「今晚我們直接到上林苑找紀倩,無論她如何忙。知
是我找她定會分身見個面,子陵到時可直接問她。」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皺眉道:「陰顯鶴方面有什麼消息?」
    侯希白放下毛筆,退往他旁的椅子坐下搖頭道:「他該尚未到長安,沒人見過這樣
一號人物。」
    徐子陵心中一沉,順口問道:「你甚麼時侯起床的?」
    侯希白頹然道:「我根本不能入寐,惟有替你老兄出外奔走辦事,我向長安一個信
得過的幫會人物查探過池生春,得知此人確大有可能是香家的人,因為在李淵入關前沒
有人認識他,池生春是忽然冒起的,在李元吉支持下經營六福賭館,誰都不曉得他的出
身背景,只知他有雄厚的資金,先從六福的原主人把賭館巧取豪奪的拿到手,短短數年
間打響名堂,使六福成為能與明堂窩爭一日短長的另一所大賭館。」
    接著歎道:「不是我潑你冷水,我那位幫會朋友說池生春生性多疑,非常機警,比
任何人更深明便宜莫貪之理。若依你的計劃扮成司徒福榮,大鑼大鼓的來與他在賭桌上
較個高低並爭娶大仙胡佛的女兒,他不起疑才是怪事。香家幹盡壞事,會比一般人有更
高的戒心,小弟認為你這條計是行不通的。」
    徐子陵岔開話悠然道:「你似乎在長安很吃得開。」
    侯希白欣然道:「我在這裡的人面闊,上至皇宮,下至市井,我總有辦法。唉!我
在為你擔心啊!」
    徐子陵微笑道:「不瞞你老哥,我和寇仲是小扒手出身,遇上特別著緊錢袋,甚或
走路時用手按著錢袋的人,我們會採用聲東擊西之法,例如硬撞他一記,分他的心,另
一個則趁機施展空空妙手。無論他把錢袋如何密藏,一把小刀子即可探驪得珠,百發百
中,從不失手。」
    侯希白微一錯愕,劍眉輕蹙道:「這聲東擊西之法如何用在池生春身上?」
    徐子陵道:「還未想妥,不過希白兄的情報非常管用,使我更有把握。只要我們將
他生春的多疑,變成入手的破綻,或可成為引他入彀的道兒,因放著有人肯把偌大家財
送上門來的機會,他豈肯輕易錯過。」
    侯希白動容道:「給你這麼一說,事情似又非絕不可行,我們要好好想想。哈!到
上林苑灌兩杯黃湯如何?我在青樓總是靈感如泉的。」
    徐子陵笑道:「去的是你。我還要你設法把紀倩弄往明堂窩去,好讓她無意中碰上
我這長滿須冉的雍秦。」
    侯希白苦笑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你好像並不清楚紀倩直到今晚仍是長安最紅的
青樓名妓、明堂窩的首席方家客,兼且這位姐兒既愛使性子又愛亂發脾氣,好起來時可
對你千依百順,但隨時可把你轟出明堂窩,這種事曾在我身上發生過一趟。哈!現在長
安的男人均以曾被她轟過為榮,那至少表示能令她動氣。不過小弟卻只引以為恥。」
    徐子陵心中浮起紀倩明亮而變化多采的一對美眸,暗忖若非上一次到長安時她有事
求自己,恐怕會遭到同樣的對待,心中一動問道:「你知否她和池生春是怎樣的一種關
系?」
    侯希白道:「池生春怎敢碰紀倩,因為李元吉正是拜倒於紀倩裙下的不貳臣之一。」
    徐子陵訝道:「以李元吉的威勢權力,要得到紀倩不是易如反掌嗎?」
    侯希白道:「怎會如此簡單,紀倩的情況有點像尚秀芳,在長安是街知巷聞無人不
曉,即使李淵也絕不容許李元吉對紀倩強來,免得招來對李家有損的話柄。何況李元吉
尚要顧及本身形象和聲譽,加上李淵身邊近臣大多與紀倩有良好的關係,所以李元吉只
可像其他裙下之臣般去爭奪紀倩的苦心,其中的愛恨苦樂,該是非常動人的。」臉上現
出陶醉的神色。
    徐子陵忽想起一事,問道:「李元吉不是和風雅閣的青青夫人相好嗎?」
    侯希白曬道:「青青夫人只是李元吉眾多女人之一,李元吉一向風流,最愛四處拈
花惹草。」
    一拍徐子陵肩頭道:「好哩!要不要到上林苑碰碰運氣?」
    徐子陵搖頭道:「我到青樓能碰到的只會是壞運氣,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主動去找紀
倩,只可讓她碰上我。幸好這並非急迫的事,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才
去想這事。你知否原來經營押店是怎麼一門高深複雜的學問,為探求這門學問累得我筋
皮力竭,你最好乖乖在這裡繼續作你的百美圖,畫累了上床休息,別忘記你的石師心意
難測,昨晚你又沒好好睡過,聽我的話吧!」
    侯希白頹然道:「何用你來提醒我,現在只有寫畫和盤桓青樓可令我忘掉一切,這
或者是人與禽獸的分別吧!它們只懂為生存而奮鬥,我們卻懂寄情風月,忘掉對生存的
威脅,這叫逃避。」
    徐子陵深思道:「睡覺正是逃避的一種方式,所以禽獸亦有借睡覺逃避現實這與生
俱來的辦法。」
    侯希白興致盎然的道:「那麼人和禽獸最大的分別在那裡?」
    徐子陵凝想片刻,道:「我想最大的分別該是人會對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
如我們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甚麼意義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個人是否均像
扯線傀儡般任由命運擺佈?生從何來?死往何去?生死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侯希白聽得發起呆來。
    徐子陵想起愛談生死之道的伏難陀,若不是得他啟發,自己恐怕不會對這人生之謎
想得這麼透徹深入,使他更明白師妃暄為何會捨棄塵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對自身存在
身體力行的探索。
    旋又想到石青璇,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對這殘酷的現實和人世間的恩怨看通看
透,故選擇避世隱居的生活方式。
    自己卻不幸捲入凡塵的大漩渦裡,難以抽身退脫。
    心中不由暗歎一聲。
    侯希白點頭道:「子陵這番話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我現在只想醉個不省人事,
忘掉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心中湧起去見石青璇的強烈衝動,忽然間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
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個必須關心的人,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說出來,
那會好過點。」
    侯希白一對俊目紅起來,瞥徐子陵一眼後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師一手培育成材,
若說對他沒有感情,就是騙你的。有時他真的對我很好。唉!我和他這盤賬該如何算?
我現在只想面對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獨自到青樓去,正是想他來找我,要殺要
剮悉隨他老人家的意思,總好過現在般如墮在迷霧中,沒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並非那
麼可怕吧?」
    徐子陵終於清楚候希白對石之軒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為石之軒再非以前性格
分裂的石之軒,在他認為有此需要的情況下,會毫不留情把這個「產品」處決清理。
    沉聲道:「你不是說過若依師門傳下來的規矩和他在你十八歲那年立下的咒誓,你
在二十八歲那年擋不過他的『花間十二支』,才會把你殺死?你現在該是二十七歲吧!
還有一年的時間。」
    侯希白頹然道:「二十八歲只是他訂下的限期。我隨時可要求提早舉行,我真想曉
得當變成被他殺死的冤魂後,石師會否傷心後悔。唉!花間派的規矩宗法是自小從心中
建立起來的,現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會讓子陵你插手此事,只會憑自己的
力量去渡過難關。」
    徐子陵皺眉道:「像你目下般全無鬥志,一會兒說束手任從處置,一會兒又說要力
爭過關,都是消極的表現,真使人擔心。」
    候希白回復瀟灑自然,笑道:「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誰願尚有大好光陰時一
命嗚呼?至少待我完成這唐宮百美圖才說,哈!」
    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師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將不會親手幹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話有甚麼根據。」
    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即使自以為鐵石心腸的石之軒,亦因害死
碧秀心,充滿痛苦矛盾的渡過十五年,否則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現在從他所謂的
『噩夢』中甦醒過來,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璇這死穴,亦該不願親手處決自己一手培育出
來的徒弟,所以我推測他會利用楊虛彥來對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這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也不會讓楊虛彥得逞的。」
    徐子陵見振起他的鬥志,心中大慰,道:「你石師只得兩個傳人,若死的是楊虛彥
而非你,他沒理由將自己唯一的傳人毀掉,否則花間和補天兩派將無以為繼。更可想像
的是你石師必會全力支持楊虛彥成為勝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將會飲恨於楊虛彥的影子
劍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會那麼容易便宜楊虛彥?幸好得子陵點醒。哈!我現在可安
心睡覺哩!」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後,天下有足夠實力作其對手者,僅剩下以王世充、竇建德
和蕭銑為首的三大軍事集團。寇仲羽翼初成,暫且不論。宋閥僻處嶺南,割地稱霸綽有
餘裕,但若憑其本閥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則有鞭長莫及之歎。
    宋金剛柏壁之敗,實是影響深遠,不但使劉武周聲勢由強轉弱,更令突厥在聯結好
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輕舉妄動。沒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師都只好按兵
不動,以隔岸觀火的態度坐看以洛陽為中心的爭霸決戰。
    三大軍事集團中,以蕭銑的形勢最不利,關鍵處在於杜伏威降唐,不但鎮著蕭銑,
令他動彈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興之輩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靜觀變局。
    林立宏則被夾在兩大勁敵蕭銑和宋閥之間,難有任何作為。
    在這逐漸明朗化的情勢下,天下頓成李閥、王世充和竇建德三方之爭,而寇仲的唯
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竇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敗的神話。
    經過一夜全速趕路,寇仲於清晨時分抵達洛陽,守城的兵衛誰不認識他,立即飛報
王世充。
    來迎接的是寇仲對他頗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見面,自有一番高興。
    在親兵簇擁下,兩人並騎馳往皇宮。
    寇仲問道:「李世民方面有甚麼動靜?」
    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據我們得來消息,李世民將於這幾天親率大軍出
關東來,我們已作好準備,務要對他迎頭痛擊。唉!果然不出少帥當年所料,李世民吸
取李密久攻洛陽不下的教訓,採取逐步肅清外圍據點,斷絕食道,再孤立我們的策略。」
    寇仲興致盎然地掃視繁榮如舊的洛陽風光,訝道:「李世民的大軍仍遠在關中,你
怎知他採取甚麼策略?」
    王玄想道:「因為柏壁之戰後,李家先後派出四名大將,在我們四周集結兵力。分
別是史萬寶進駐龍門,斷我們南援之路;劉德威屯兵太行,倘若東攻河內,我們北路勢
被封閉;王君廓則對洛口侖虎視眈眈,而另一將領黃君漢枕兵孟津,一旦渡過大河,回
洛侖勢將難保。」
    寇仲暗忖這確配稱為「上兵伐謀」,李世民不費一兵一卒,只憑兵馬調動,即構成
對王世充的龐大壓力。在這樣的形勢下,李世民若要勸降王世充旗下的將領,使他們離
叛歸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洛陽處於河流交匯之地,要真把洛陽孤立,談何容易。當年
我為要說服令尊,言辭當然誇大點。不用擔心,李世民即管放馬過來,只要我們能守穩
偃師、虎牢一線,李世民圍城時,竇建德大軍來援,定可把李世民殺個落花流水,能否
逃回關中亦成問題。」
    王玄恕露出尷尬神色,低聲道:「父皇不肯聽我勸告,違反與竇建德的協議,已於
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變道:「什麼?」
    人馬馳進皇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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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唇槍舌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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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榮達大押幽靜的內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長安後的第二課。昨天主要是聽榮達的主
持人陳甫說及平遙的風土人情,生活習慣,順帶學他的平遙口音。在語言上,徐子陵和
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話能很快上口,帶些鄉音的話自然難不倒他。
    圓桌上放滿「質錢帖子」、「錢票」、「賬簿」一類典當業的東西,看得徐子陵眼
花繚亂時,坐在桌子另一邊的陳甫道:「我們典當業可以四個字來形容,就是以財生財,
將財富放貸取利,憑高息賺錢,可以信用借貸,或以抵押放貸。抵押品由動產例如珍寶
玉石,至乎不動產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樣以人身作抵押?若沒有錢還,難道可將人賣掉嗎?」
    陳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馬臉,五十來歲的年紀,相當高的鬢角有些花白,態度友
善熱誠,聞言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欠債還錢,沒錢可以工作還債,若
抵押的是標緻的娘兒,更可賣入青樓。不過我們長安榮達絕不會幹這種事,但在鄉鎮偏
僻的地方,我不敢擔保言種事不會發生。在你情我願下,官府很難干涉。何況我們開當
鋪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關節,一方保持低調,一方隻眼開隻眼閉,大家相安無事。」
    徐子陵聽得信心陡增,只是這以人作押一項,對香家己有莫大的吸引力,等若以後
可公然作人口買賣。皺眉道:「典當業究竟是怎樣開始的?」
    陳甫輕描淡寫的道:「典當業於南北朝時大行其道,源於佛寺的寺庫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會和佛寺有關?佛寺豈能幹斂財的勾當,不是與出家人的四大
皆空有違背?」
    陳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飯嗎?寺院通過各階層的佈施,積聚大量財富,為維
持眾多僧侶的生活,進行各類宗教活動,維修和擴建寺院,凡此無財不行,於是想到這
以財生財的法門,憑放貸取利。」
    頓了頓續道:「至於有否違背佛門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過至少佛教經律中的
『無盡藏』有『生息不已,其利無盡』,『爾時六眾當種,種出息,或取或與,或生或
質』的記載,令僧侶可安心放貸得利供佛,法,僧三寶之用。」
    徐子陵聽得耳界大開,問道:「這樣一個賺錢的行業,競爭一定很大,司徒福榮憑
什麼能脫穎而出,成為全國最大典當業的老闆?」
    陳甫欣然道:「這方面誰都要佩服大老闆,他之所以能這麼成功,皆因推出『谷典』
和發行『錢票』兩門新的生意,谷典並不限於米糧,而是廣及其他糧貨,這特別受農村
鄉鎮的歡迎,試想可以糧貨換錢,雖然價格比直接買賣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應急上卻
非其他貿易方式所能比擬。」
    「至於錢票,對經商者可說是一種恩賜,方法是由當鋪簽發換券,代替貨幣在市面
上流通,隨時兌現,我們則賺取『貼水』。」
    徐子陵明白過來,難怪說典當業最重商譽,所以香家或在財力上能超越司徒福榮,
卻因與青樓賭館畫上等號,又有販賣人口的背景,隨時會遭為政者掃蕩封閉,誰肯信他
們發行的「錢票」。
    愈清楚典當業,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鉤,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變天換日」大法
的千載一時良機。
    陳甫道:「好哩!現在輪到公子深入瞭解我們的經營和運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強迫自己振作精神,專心聆聽,為扮好司徒福榮努力。
    在皇宮的書齋內,一身龍袍的王世充看罷竇建德的密函,遞給坐在右下首的王玄應
讓他也過目,皺眉道:「竇建德為何要助我對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應邊看竇建德的信函,邊頭也不抬的冷笑道:「說不定前門拒
虎,後門進狼哩!」
    寇仲立即心頭火發,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現在夏王與
我們大鄭唇齒相依,洛陽若失陷,下一個……」
    王世充截斷他道:「洛陽怎會失陷?李世民一向善於後發制人,薛舉父子和宋金剛
就是這麼敗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還治其身,當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時,就是他全
軍覆沒的一刻。」
    寇仲雖對王世充絕無好感,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應付李世民大軍的正確戰略,問題是
鄭軍能否堅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閃閃的盯著寇仲,沒有立即說話,王玄應則把竇建德的書函毫不尊重隨
手扔在旁邊几上,臉含冷笑的瞧著對面位於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無奈苦笑,默不
作聲,書齋內充滿一片難堪的氣氛。
    驀地王世充仰天長笑,道:「少帥如此著緊我大鄭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
早一年來攻,我或會手忙腳亂,可是經過整年備戰,我有十足把握打這場仗。現在我洛
陽兵精糧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時,哪到李世民堅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訝,上次見王世充,至少表面上這老狐狸對自己禮遇甚隆,但今趟顯然
態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勝此一仗。
    寇仲生出無話可說的頹喪感覺,苦笑道:「聖上是否要對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歎道:「少帥實在是我非常欣賞的一個人物,只可惜不能為我王世充所用,
更大的問題是少帥己成嶺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敵視外族出身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
少帥請告訴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分,假若聖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獨力收拾李世民,小子當
然無話可說。但事實擺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後均被證
實是錯的,若我是聖上,當不會未開戰先絕自己的後路,我要說的話全說出哩!至於該
怎樣做,請聖上定奪。」
    王世充微笑道:「我們曾合作擊垮李密,今次自可聯手教李世民吃場大敗仗,少帥
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須將心裡的話先說出來。」
    王玄應淡淡道:「擊退李世民,對少帥有怎麼好處?」
    寇仲真想照臉轟王玄應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臉事後會變成甚麼樣子,此人不識大體,
只因兩趟被擒之辱,迄今仍對他懷恨在心,深吸一口氣後,沉聲道:「可否倒轉來說,
若李世民攻佔洛陽,對我寇仲有甚麼壞處,好嗎?」
    王世充露出不悅之色,冷哼道:「少帥請說出來高見。」
    寇仲目光從與王玄應的對視,移往王世充。道:「洛陽若失陷,那竇建德將被迫退
守河北,那時李世民只要隨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個大將,將可守得洛陽固若金湯。那時
李世民第一個要殺的人不是竇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應曬道:「少帥有否高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重要性?竇建德手下雄師達四十萬
之眾,少帥軍只區區數萬人,且無堅城險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這不是誰重要些的問題,而是戰略的問題。李
世民若攻下洛陽,李閥唐室聲勢大盛,一些望風駛舵之輩如高開道,羅藝之流,只好搶
著向唐室歸降,令竇建德腹背受敵,動彈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會誘竇建德勞師遠
征的來攻,自己則從容佈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剷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師船隊。加上有
杜伏威的江淮軍作呼應,南方諸雄只餘任由宰割的份,那時竇建德唯一生路就是來攻洛,
遇上天下最擅守城的李世民,又有關中呼應,結果會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說出來吧!」
    王玄應給說得啞口無言,因為他說的全是實話,更是王玄應從沒想過的。
    王玄恕雙目射崇慕神色,不住點首。
    王世充兩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點頭,道:「少帥對整個時局看得非常透徹,不
過洛陽是不會失守的。」
    寇仲笑道:「聖上既指出要直話直說,那我亦不客氣,聖上憑甚麼這樣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的道:「因為少帥千算萬算,仍算漏李閥內部的變數,若李世民能
一舉攻克洛陽,當然不會有任何問題,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敵則蠢蠢欲動。李淵或會改
變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無恐的原因,皆因他暗裡得到突厥人的
支持,正因如此,才不把竇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內。當李世民圍攻洛陽之時,只要頡利助
梁師都之輩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難顧下,只好退兵回守關中。
    他與王世充互相緊盯半晌後,哈哈一笑,挨回椅背處歎道:「假如聖上真的作如是
想,正中突厥人的奸計。」
    王世充首次色變,不悅道:「突厥人和我有甚麼關係?我怎會中突厥人的計?」
    寇仲微笑道:「聖上和突厥人是甚麼關係,我當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過趙德言
或大明尊教作橋樑搭出來的關係。頡利終有一天會聯同塞外諸族大舉來犯的,不過絕不
會是這幾個月內的事。我剛從塞外回來,對塞外的形勢或會比你們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下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寇仲道:「大可用一個亂字來形容,突利在畢玄的壓力下被迫和頡利修好,但雙方
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國之事師勞兵累,在重整陣腳和與其他各族建立新的關係前,
絕不敢輕舉妄動。若我所料無誤,頡利表示支持你們大鄭,怕的只是你們不戰而降,讓
李世民不費一兵一卒的奪得黃河的控制權,那時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對頡利來說,最理
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陽元氣大傷,那時突厥聯軍乘勢南侵,在李閥無力反擊下,先占
大原,站穩陣腳,然後逐步蠶食,完成席捲中原的美夢。」
    書齋內一陣如鉛墜的沉默。
    王世充年凝望寇仲,長長呼出一口氣道:「頡利對我沒有任何承諾。」
    他這句話說得軟弱無力,明顯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曉得自己猜個正著。
    王玄應沉聲道:「剛才少帥說由趙德言、大明尊教為我們搭路是怎麼意思?」
    寇仲聳肩道:「沒有甚麼意思,趙德言和榮鳳祥關係密切,而榮鳳祥本身是大明尊
教的人,你們又對他特別容忍,我這樣順著一猜,該屬合情合理吧!」
    王玄應為之語塞,言辭上的針鋒相對,他怎是寇仲的對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的道:「我們不要在這些小事上爭,少帥有甚麼好的提議?」
    寇仲暗鬆一口氣,費這麼多唇舌,要爭取就是王世充這麼一句話。正容道:「我的
提議可用三句話總結,就是守為上,聯竇軍,固虎牢。」
    王世充沉吟道:「我以為少帥有甚麼意想不到的提議,這些……嘿!這些均為我們
擬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罵,至少聯竇軍一項不是他的既定策略,道:「守為上一策說來容易,
實行起來卻有一定為難處。第二項的聯竇軍,聖上必須暫緩稱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應終於找到反擊機會,不悅道:「名不順言不順,現在舊隋廢君正式讓位父皇,
令我大鄭軍心大振,這干竇建德甚麼事?他歡喜大可由夏王變稱夏帝,這是稱號的問題,
否則父皇怎都像矮李淵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語,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稱帝的事。
    王世充以鄭王還是鄭帝的身份與竇建德對話,當然有很大的分別,若采後者,勢令
雙方很難有合作的共同基礎。
    王玄恕欲語無言。
    寇仲歎道:「這是大鄭的事,由你們決定。但任何一條戰線亦可失去,卻絕不能失
虎牢偃師這條東面最重要的戰線,那不但是竇建德來援之路,更是我少帥軍可把糧草裝
備源源不絕送來的生命死活線。我有一個大膽的提議,希望聖上信我是個守諾的人,絕
對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帥想為我守虎牢嗎?」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這當然最理想,卻是強聖上所難。我只希望能以楊公卿,
張鎮周,又或玄恕公子為正,我則當個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說任李世民三頭六臂,亦不
能孤立洛陽,我們可十拿九穩的打一場大勝仗。」
    王玄應失聲道:這怎麼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應說下去,道:「此事待我仔細想想。」
    不顧王玄應的眼色,向王玄恕道:「少帥在這裡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點。明早我
們有個重要的軍事會議,少帥請準時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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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與魔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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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王玄恕並騎地出皇宮,踏上洛陽天街,心中豈無感慨。
    驕兵必敗。
    王世充目前的聲勢,正進入巔峰時期,主因是擊敗李密的瓦崗軍,雄霸中原核心戰
略位置的東都洛陽。其次是在東都小朝廷的鬥爭中勝出,趕跑獨孤閥,現在更迫得楊侗
禪讓帝位予他。外患內憂,一下子全解決掉。
    但他的稱帝在戰略上絕不聰明,因為這會令竇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聯手的盟約。不
過卻是風氣潮流所趨,蓋因林士宏、劉武周、梁師都、李淵、蕭銑等各方霸主均先後稱
帝,他王世充若再高舉「楊隋」的旗幟,將難有號召力。剛擊敗瓦崗軍的王世充聲勢如
日中天,加上王玄應等人慫恿,心癢難熬下,遂走上這錯誤的一著。
    此時黃河以南,盡成他大鄭的領地,倘能擊退李唐東征的大軍,勢成獨霸中原之局,
難怪他給野心掩蓋理智,連一手促成他今天聲勢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內。
    可是寇仲卻肯定若任由王世充與李世民決戰,最後敗的必然是王世充。
    致敗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問題,此人表面的話雖說得好聽,事實卻是狡詐反
覆,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無心腹可言,這樣的一個人,何能成大業。在這樣
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誠待人,更難令人甘願為他效死。遇上豁達大度,知人
善用的李世民,後果可想而知。否則如秦叔寶、程咬金之輩能爭相來投為他出力,鹿死
誰手,確未可知。
    未能對屬下諸將公平地論功行賞,莫說難望外人望風歸附,更會迫得手下投往敵對
的陣營,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著。
    人馬馳上天津橋。
    王玄恕乾咳一聲,把寇仲從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現實來,道:「少帥在想甚麼?」
    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來一趟。」
    王玄恕大吃一驚道:「少帥萬勿這般想,父皇不是剛說他非常欣賞你嗎?」
    寇仲歎道:「我也很欣賞李世民,欣賞又如何?唉!不要再談這些洩氣的事,我可
否仍住在上趟的地方,那所房子相當不錯,我最愛它清靜。」
    心中最想問的是楊公卿的情況?但縱使是對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問出
口來,否則如傳回王世充耳內,他不懷疑兩人的關係才怪。
    王玄恕一口答應道:「這個沒有問題。」
    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哩!我在這裡的諸位老戰友近況如何?」
    王玄恕欣然道:「楊老和張老兩位大將刻下均在洛陽,我安頓好少帥後,會使人通
知他們,他們定會很高興又可與少帥見面敘舊。」
    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見到楊公卿,將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這方面的形勢,那時
再看看有甚麼方法可扭轉乾坤,讓王世充「慘勝」這決定天下命運的一場硬仗。
    徐子陵踏進多情窩的院子,首次對選擇多情窩作落腳的地方生出悔意,因為多情窩
已因侯希白成為名人沒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窩,故先後被婠婠和石之軒發覺他
來長安,以後情況更是禍福難料。
    空氣中殘留女子清幽的香氣,徐子陵浮現起與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歎一
口氣,扯掉面具,推門進入前廳。
    沈落雁動人的背影向著他,憑窗外望,柔聲道:「我的心很煩,想找個人解悶兒。」
    徐子陵曉得她誤以為自己是侯希白,緩緩舉步走到她身後五尺許處,淡淡道:「沈
軍師為甚麼事心煩呢?」
    沈落雁嬌軀劇顫,猛地轉過身來,不能置信地嬌呼道:「啊!子陵。」
    她清秀明麗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飾的驚喜。
    徐子陵入門前曾想過掉頭離開,可是終不忍心對這位已嫁作人婦的紅顏知己如此無
情。
    徐子陵歎道:「正是小弟。沈軍師是否因黎陽被破心煩,唉!我也很不好過。」
    沈落雁露出千言萬言,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秀眸異采漣漣,動人至極點,似欲要
撲入徐子陵懷內,又像盡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子陵猜錯哩!世績
於黎陽城破時成功突圍逃走,被俘的秀寧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為竇建德釋放,
你可以暫時安心。」
    「暫時安心」四字可圈可點,顯示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準確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
    徐子陵聽得李秀寧安然無恙,登時如釋重負,皺眉道:「然則軍師為甚麼心煩?」
    沈落雁別轉香軀,目光重落在窗外後園的美景處,輕柔的道:「我早不當軍師哩!
為何仍要喚人家作軍師,是否連喚一聲落雁亦吝嗇呢?」
    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們心中,落雁永遠是那位美人兒軍師。」
    沈落雁背著他「噗嗤」嬌笑,道:「美人兒軍師,虧你們叫得出口,這稱號令我們
想起寇仲。我沒有看錯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今李世民吃敗仗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這絕不會在洛陽之戰發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點,
因為我們明白王世充是怎樣的一個人。」
    沈落雁不屑的道:「偏狹譎詐,多疑矯偽,難成大事。」
    徐子陵動容道:「沈軍師這八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
    沈落雁再次轉過身來,回復一貫風流綽約的嬌姿美態,喜孜孜的道:「見到子陵,
所有煩惱都像不翼而飛,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嗎?」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曉得。我現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寇仲能及時退出這場攻打東
都的大戰,否則洛陽失陷後,下一個將輪到他和他的少帥軍。」
    沈落雁雙目閃著智慧的光芒,道:「你這叫關心則亂,寇仲豈是這麼易被收拾的。
更正確點說,應是『天刀』宋缺豈是這麼容易應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將沒有人能預料
局勢的發展。」
    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會親自領兵上戰場?」
    沈落雁沒好氣地橫他一眼,微嗔道:「子陵憑甚麼認為他不會,李世民始終有胡人
血統,宋缺絕不會讓這種人統一天下。要振興漢統,此乃千載一時的良機。李家顧忌寇
仲,對宋缺更是憚懼。」
    徐子陵訝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財有勢,卻不曉得在軍事上佔著如此舉足輕重
的地位。」
    沈落雁道:「若說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統帥,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變,中土最高瞻遠
矚的軍事戰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動,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興起,始表態支持。
宋缺配寇仲,一個精於作全局的佈置戰略,一個是沙場上無敵的統帥,你說李家對此有
何感想?」
    得沈落雁點醒,徐子陵開始從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業,更覺頭痛。無論誰勝誰敗,
對中土的影響均是天翻地覆,卷南蕩北,無人能獨善其身。
    沈落雁續道:「以宋缺之強大,竟能連蕭銑以壓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實力,
靜待爭霸中原的時機。密公若能學他一兩成,當不會有堰師之敗,唉!」
    李密慘勝宇文化及後,不待恢復元氣,立即用兵對付王世充,正是致敗主因。
    沈落雁又道:「嶺南軍以俚僚為主,民風純樸,刻苦擅戰,視宋缺為天人,固雖只
十多萬之眾,卻是訓練精良,在宋閥的財勢支持下,加上寇仲這樣的人材,即使李世民
亦不敢輕易言勝,所以你不用為寇仲擔心。」
    徐子陵苦笑無言,沉吟片晌問道:「軍師仍未說出因何事心煩?」
    沈落雁嬌軀微顫,緩緩轉過身去,透窗瞧往蔚藍清澄的天空,歎道:「還不是因為
念在一點故主之情?」
    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為李密心煩,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楊公卿、張鎮周和寇仲在廳內圍桌坐下,這兩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將均有風塵
之色,可知奔波勞碌,因即將來臨的大戰難得休閒。
    張鎮周免去閒話,劈頭道:「少帥可知王世充與朱粲暗中結為盟友?」
    寇仲失聲叫道:「甚麼?」
    在爭霸諸雄中,聲譽之差者,莫過於「迦樓羅王」朱粲,他和女兒都是聲名狼藉的
人,朱粲更被傳為殺人食肉的魔王。近年來朱粲內則地方勢力抬頭,外則受壓於蕭銑和
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當然的事,問題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舉勢必盡失人心。
    寇仲生出歷史重演的感覺,朱粲無論如何不濟,手下賊兵總有數萬人,他於王世充
等若「五刀霸」蓋蘇文之於「龍王」拜紫亭,可成為扭轉局勢的奇兵,難怪王世充如此
有恃無恐。
    由於寇仲處境有異,李世民是下定決心摧毀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須助王世充守穩洛
陽,擊退大唐的雄師,再不能像龍泉時般靈活應變,揮灑自如。
    楊公卿搖頭道:「我其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錯再錯,竟招攬這人人切齒痛恨的凶魔。」
    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說出口來。皆因張鎮周並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讓他曉
得太多秘密。
    從朱粲的作風觀之,他極可能是魔門出身的人,與和魔門有千絲萬縷密切關係的王
世充結盟,乃水到渠成的事。
    事實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門中人的特性,同門也互相猜疑,何況對
待外人?
    張鎮周和楊公卿開口王世充,閉口王世充,毫不客氣,不但不視他為皇帝,更似不
當他是主子。
    張鎮周壓低聲音道:「少帥今趟來是否要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
    寇仲歎道:「可以這麼說,你老人家有甚麼打算?」
    張鎮周淡淡道:「有甚麼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鐘。」
    寇仲和楊公卿均聽出他言不由衷,因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傷透他的心,絕
不甘願陪王世充一道送死。
    張鎮周又道:「在現今的情況下,少帥尚有甚麼回天之計?」
    寇仲生出警覺,心想若張鎮周暗中降唐,與李世民來個倒王世充的裡應外合,現在
就是刺探機密。搖頭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份兵權交出來,否則我有甚麼辦法。」
    皺眉問道:「你們如何知道王世充與朱粲秘密結盟?」
    楊公卿道:「這消息最初是從朱粲內部傳出來的,指王世充收編朱粲的隊伍,並拜
朱粲為龍驤大將軍,王世充雖多次向我們否認此事,但『毒蛛』朱媚曾兩次到洛陽來見
王世充乃不爭之實,所以我們知王世充在睜眼說謊。」
    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為奇兵,頂多只能牽制李世民部份的軍隊。」
    張鎮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員的調動,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鎖洛陽對外所有交
通糧道,孤立洛陽。洛陽軍民達數十萬之眾,每天均消耗大量糧食,就算城內各糧倉全
部滿溢,最多只能擴得半年。所以在戰略土李世民是正確的。」
    楊公卿道:「現在就要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將洛陽圍個水洩不通,亦要看竇建德會
否揮軍來援,所以虎牢一線最具重要,不容有失。」
    張鎮周歎道:「大鄭的成敗,要看明天的會議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權,若他肯用我們
三人任何之一宇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敗仗。」
    楊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執迷不悟,任用宗親,那就是他要自取滅亡。」
    寇仲聽得大動腦筋,至此方知明天的軍事會議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異姓諸將
的心,還看明朝。
    楊公卿道:「我自起床後沒吃過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不若到天津橋頭的董家酒
樓祭祭肚腸,順便為少帥洗塵。」
    張鎮周歉然道:「我還有點事辦,楊公代我向少帥多敬兩杯酒吧!」
    沈落雁背著徐子陵輕歎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從起義軍領袖的身
份變成唐室的官吏,隨他入關的二萬瓦崗軍成為唐室的官軍,將曾為天下景仰討伐暴隋
的正義之師徹底變質,現在他終於後悔哩!」
    接著旋風般轉過身來,道:「我沈落雁該怎麼辦?」
    徐子陵明白過來,李密入關後並不得意,獲封幾個虛銜,事實上被投閒置散,反而
手下大將李世績受重用,怎能快樂得起來?
    柔聲道:「他可以怎麼辦?」
    沈落雁香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他當然認為自己可東山再起。」
    頓了頓歎道:「王伯當雖名義上被封為左武衛大將,同是有職無權,故生出非份之
想,常對密公說李世績據黎陽,張善相守羅口,中原一帶忠於密公的舊部仍是人多勢眾,
際此唐鄭交戰之時,只要離開長安,出走山東,招集舊部,定可創出一番新局面,重振
瓦崗軍的聲威。唉!忠言逆耳,我離多番勸密公打消這念頭,總是說不動他。你教我怎
麼辦?」
    聽到王伯當之名,徐子陵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不過素姐已逝,對王伯當侵犯素姐
的怨恨早雲散煙消。看到李密和王伯當兩個曾叱吒風雲的人,落至如此田地,那還有興
致與他們計較。
    問道:「在關內,他隨來的舊部有多少人願跟隨他的?」
    沈落雁苦笑道:「連我也不願隨他自取滅亡,你說有多少人願跟他?」
    徐子陵道:「你是否決定與他劃清界線?」
    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麼絕情的人,現在就不用煩惱。」
    接著嬌媚地白他一眼道:「現在心情好多啦,這些煩事不該對你說的。是哩!你到
長安來有何貴幹,不是對那個所謂寶藏內的廢銅爛鐵仍死心不息吧。李淵起出那不符實
的財寶後,任由那批發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現在誰都沒興趣談楊公寶庫,只當那是個笑
話鬧劇。」
    徐子陵道:「我到長安來是對付一個人,遲些待事情有些著落時,再奉上詳情好嗎?」
    他故意說得含糊,是不想節外生枝。
    沈落雁不以為忤的道:「能驚動我們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閒之輩。差點忘記告訴你
一件事,你們的好朋友商秀珣場主這兩天會到長安來,尹德妃特別邀我作她的伴友,聽
說李建成對她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震道:「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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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寒林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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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家酒樓四樓景觀最佳的廂房內,寇仲歎道:「王世充又想害我!」
    楊公卿一呆道:「不會吧!上趟王世充出爾反爾,要殺少帥,曾大失人心,惹起軍
方上下極大反感,現在際此風雲幻變的時刻,少帥更非善男信女,王世充豈敢造次?」
    寇仲舉杯相敬,雙方盡興一杯後,笑道:「這叫經驗之談,王世充因有信心贏此一
仗,我又自動獻身的送上門來,他怎肯錯過良機不來個順手一刀,將小弟了結。」
    接著將王世充的身份揭出,道:「魔門中人行事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講天理人
情。我屢次破壞他們的計劃,肯定成為他們的公敵,如能一舉把我和李世民除去,他們
成事的機會將大大增加。王世充派王玄恕來迎接我,正是為安我的心。」
    楊公卿皺眉道:「魔門的人一向自私自利,像一盤散沙。以王世充的性格,只會做
對自己有益的事,對付你實在不智。唉!若非是你說的,我真不敢相信王世充是魔門出
身的人,不過只有王世充是魔門出身的人,方可解釋他和榮鳳祥的曖昧關係。」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看原本鬥個你死我活、一盤散沙的魔門各系現下正趨向團
結一致的發展,因為生死存亡,就在此刻,王世充成為他們奪天下最大的一個希望。剛
才見王世充時他曾透露口風,說李閥內部不穩,可知魔門有人在關中玩弄手段。假若朱
粲與魔門有關,朱粲歸降王世充,正顯示魔門聯成一氣,好能在這爭天下的鬥爭中脫穎
而出。」
    楊公卿點頭道:「若擊敗李世民,天下至少有一半落進王世充的口袋去,如能一舉
除掉你和李世民,天下將更是王世充囊中之物。少帥對此有甚麼打算?」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微笑道:「當然是將計就計,先助王世充勝此一役,再想其他。」
    楊公卿愕然道:「可是王世充不是要殺你嗎?」
    寇仲淡淡道:「今時不同往日,王世充再不敢公然對付我,怕的是影響軍心,只能
由魔門其他人來殺我,他可置身事外。那我就當作是有人送上門來給我練刀吧!」
    楊公卿道:「在這種情況下,少帥留在這裡能起甚麼作用?不如我盡起手下兒郎,
與少帥回彭梁隔山觀虎鬥。」
    寇仲苦笑道:「我對你這一提議想得要命,可惜現在我的彭梁軍比起李閥大軍,仍
不堪一擊。且洛陽牽涉到巴蜀的動向,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否則誰願為王世充這種人
出力?」
    楊公卿道:「問題是王世充不會用你,你留在這裡只會被投閒置散,還要應付王世
充的加害。」
    寇仲冷哼道:「到他走投無路時,自然要來求我,我太清楚他無恥的性格。」
    楊公卿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少帥認為王世充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顯是曾重覆想過同一問題,想也不想的迅快答道:「頂多只有一成機會,還要
靠李閥本身的內爭方能賺回來的。王世充根本不是李世民的對手。唉!若洛陽現在是我
寇仲的,李世民肯定要吃大虧。」
    楊公卿沉聲道:「果真如此少帥會怎麼辦?」
    寇仲微笑道:「若我是王世充,就會全力迎擊,與李世民打幾場硬仗,振奮軍心,
務令有異心的外姓諸將不敢輕舉妄動。」
    楊公卿歎道:「可惜王世充並非少帥,在戰場對上用兵如神的李世民,只會敗亡得
更快更急。假設王世充被孤立於洛陽,才求少帥幫忙,少帥有甚麼回天之計。」
    寇仲知他為人穩重,如自已只是逞匹夫之勇,肯定會令他唾棄自己。正容道:「我
原本的構想非常完美,就是當李世民攻打洛陽時,竇建德則渡河南來,只要枕軍虎牢附
近,令李軍不敢冒犯虎牢,保持洛陽東線的暢通,使洛陽糧食無缺,圍城之戰勢將變成
奪糧之戰,那李世民將難以安寢。只恨王世充急於稱帝,竇建德再難與他合作。只好將
就點,由我的少帥軍補上,只要守著虎牢這一線生機,李世民將不能孤立洛陽,更有可
能輸掉這場決定性的大戰。」
    沈落雁翩然去後,侯希白飲飽食醉的回來,見到徐子陵在家,大奇道:「你不是要
去聽課嗎?為何這麼早回來?」
    坐在他旁又道:「你那朋友陰顯鶴仍沒有消息,但有關征東大軍的謠言卻是滿天飛。」
    徐子陵道:「有甚麼謠言?」
    侯希白好整以暇的道:「無稽之談不用花時間,但有三則消息可堪玩味,且可信性
非常高。」
    徐子陵給惹起好奇心,笑道:「你要對我賣關子嗎?快說出來,否則大刑侍候。」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有子陵作伴,苦悶的日子可變得有趣。第一個消息是李淵正
考慮應否委派元吉作李世民的副帥。」
    徐子陵皺眉道:「不會吧!李元吉剛吃過敗仗,全賴李世民收拾殘局,反敗為勝。
洛陽如此重要的戰役,怎會有李元吉的份兒。」
    侯希白分析道:「你仔細想想,這並非沒有可能的。李淵派李元吉去洛陽,並非為
打勝仗,而是監視李世民,因怕他攻佔洛陽後據其地以脅長安。李淵或者不會這麼想,
但只要李建成的太子黨和妃嬪黨有這疑慮,等若李淵也有這顧忌。」
    徐子陵記起李世民曾說過李淵怕他佔領洛陽稱帝,心中暗歎,道:「第二個消息呢?」
    侯希白道:「第二個消息更是驚人,就是食人狂魔朱粲竟歸順王世充,想不到王世
充會這麼愚蠢。」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朱粲慨能與蕭銑和曹應龍合作,與我聖門應是
關係密切。恰好王世充和聖門中老君廟的辟塵關係曖昧,故兩人若情投意合,在大敵當
前下聯成一線,乃水到渠成的事。問題是此事怎會被揚出來。」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若沒有內鬼,這種惟恐人知的事絕不會由王世充或朱粲主動
公開,此事實關係重大,增添寇仲助王世充守洛陽的變數,使形勢更趨複雜。道:「應
是牽涉到貴門派系間的鬥爭,王世充始終是大明尊教的人,不屬於兩派六道,現在中土
的聖門裡某系有人支持王世充,說不定會被聖門其他派系的人反對,從中破壞。」
    侯希白道:「這方面不用費神去想。最後的消息是關於池生春的,你不是說過要對
他來個聲東擊西,混水摸魚嗎?原來他在長安開賭場並非順風順水,六福賭館本是屬於
一個叫溫玉勝的人,此人外號『過山鳥』,心狠手辣,否則不會得此外號。」
    過山鳥是一種劇毒的蛇,性情兇猛,並不像大多數蛇般見人即避,且會主動攻擊人。
    徐子陵點頭道:「李閥入主長安,理所當然的會將巴陵幫香家的舊有勢力徹底剷除,
池生春就是於此時受命改名換姓潛入長安,借屍還魂重操賭業,更搭上李元吉,發展至
今天的局面,併吞明堂窩是他擴展賭業的下一步。」
    侯希白道:「六福賭館是池生春從溫玉勝手中贏回來的,照江湖規矩,願賭服輸,
溫玉勝該無話可說。可是池生春卻犯下大忌,竟連溫玉勝的愛妾也搶過來,聽說溫玉勝
為此上門尋池生春的晦氣,從此失去影棕,應是給池生春殺掉,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徐子陵愕然道:「溫玉勝竟死了!我們還如何利用此事?」
    侯希白欣然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溫玉勝有位比他更有名氣的拜把兄弟,姓
曹名三,外號『短命』,愛披長髮,擅用飛刀,是臭名遠播的劇盜,在巴蜀曾橫行一時,
後來給小弟幹掉,因他也是一個殘暴的採花惡賊。哈!你說是否精采?」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要我扮短命曹三為溫玉勝向池生春報復?但你有沒想過若
真的是曹三來和池生春算賬,以池生春的勢力,根木不會把他放在眼內。何況曹三是采
花淫賊,不犯一兩起奸案,怎顯得出他的作風?」
    侯希白失笑道:「除小弟外,沒有人曉得曹三是淫賊,我看中此人一方面是因他武
功高強,夠資格成為池生春的禍患;另一方面則因我追殺曹三的事在巴蜀無人不知,只
是我沒有把結果告訴任何人。所以當池生春奈何不了曹三時,定會來借小弟的美人摺扇
去對付他,那小弟就可與池生春拉上關係,這是另類的聲東擊西。真正的聲東擊西,是
你的司徒福榮擺出對著明堂窩而來的款兒,對池生春則欲拒還迎,池生春不上釣才奇。」
    徐子陵動容道:「希白兄為我的事費了很大的心思。」
    侯希白道:「我最恨的是採花賊,何況香家販賣婦女?你徐子陵的事也是我侯希白
的事,否則甚麼是叫兄弟。今晚你打散長髮,來個大鬧香家,殺幾個人來玩兒。」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能這樣胡亂殺人的。」
    侯希白道:「那就改為打傷幾個人,總之要令池生春風聲鶴唳,寢食不安,方能達
到目的。」
    頓了頓又道:「此計尚有一妙處,就是可公然去摸池生春的底子,看他在別無他法
下會央甚麼人為他出頭。例如幫他的是婠婠,代表支持他的是陰癸派。曹三的作用,是
要令池生春感到性命受威脅,遂能令他露出馬腳。」
    徐子陵皺眉道:「曹三有這麼厲害嗎?」
    侯希白笑道:「我當年殺他不知多麼艱苦,此人高來高去的輕身本領名著一時,否
則不能成為著名的獨行大盜。你不用採花,只要干幾起竊案,那就誰都曉得曹三大駕已
臨長安。」
    徐子陵微笑道:「好吧!依你之言,暫時作賊。事實上我早想來個夜探池府,只是
怕打草驚蛇,現在有曹三這身份,可方便行事。」
    侯希白大喜道:「我總算可幫上點忙,你現在休息片刻,待我秘密為你張羅扮曹三
的工具,至少有幾把飛刀才像樣子。哈!事情愈來愈有趣哩!」
    楊公卿沉吟片晌,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寇仲問道:「告訴我,現在除楊公你和張鎮周外,王世充最怕那些人叛他投唐?」
    楊公卿輕描淡寫的答道:「明天我們將會一清二楚。」
    寇中明白過來,明天的軍事會議中,王世充會對迎戰李世民大軍作出全局的調配,
只要看他如何鉗制異姓諸將,可推知他的心意。
    寇仲問道:「襄陽是否仍由錢獨關主持。」
    襄陽乃王世充的大鄭以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若襄陽落入李世民手內,朱粲的軍隊
將寸步難移,是大鄭和大唐必爭之地。
    當年李密與王世充作戰,曾親身到襄陽遊說錢獨關,可見襄陽的重要性。
    寇仲問起這方面的情況內中大有文章,因他曉得錢獨關是陰癸派的人。
    楊公卿道:「此事頗為奇怪,若我是錢獨關,絕不會於此時表態支持那一方,而會
在看清楚形勢後從容決定。可是事實卻非如此,錢獨關已表明支持王世充,令王世充更
是信心十足。」
    寇仲拍桌歎道:「終於把事情弄清楚,王世充至少是得到大明尊教和陰癸派的支持,
才如此有把握勝此一役。他娘的!今晚我定要去給榮鳳祥一個驚喜,來個先發制人。」
    楊公卿道:「你不怕觸怒王世充嗎?」
    寇仲微笑道:「我會見機行事。現在楊公你首要之務是保存實力,只要令王世充不
敢派你作先頭部隊便成。還有一件事差點忘記問你,玲瓏嬌是否在洛陽?」
    楊公卿搖頭道:「我不清楚,此女屬王世充的心腹,專為他偵察敵人。少帥最好勿
要向她說真話,王世充肯信任她自有一定的理由。」
    寇仲拍拍肚子站起來告辭道:「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後,榮鳳祥將有難
哩!哈哈!」
    夕陽西下,華燈初上的時刻,在侯希白的多情窩內,侯希白為徐子陵圍上一條掛著
八把飛刀的腰帶,哈哈笑道:「披髮黑衣,腰掛飛刀,再帶上一個猙獰的鬼臉,就像翻
生復活的短命曹三,連我這把他結果的人亦看得不寒而慄,疑神疑鬼。」
    徐子陵苦笑道:「我雖做過小偷,扮大賊尚是被題兒第一遭,是否可算升級呢?」
    侯希白道:「且是連升數級,因曹三並非一般小賊,而是擇肥而噬的獨行大盜。最
好你能把池生春貴重的家當偷個清光,那曹三將一舉成名,長安城眾財主則惶惶不可終
日。」
    徐子陵移到書齋窗旁,細觀被天上夕陽霞彩染紅的浮雲,笑道:「那你要準備一隊
馬車才成。」
    侯希白慇勤的遮上外袍,讓他穿上以掩蓋夜行衣和腰佩的八把飛刀,徐子陵則自行
把髮結髻,屆時只要把髮髻解掉,就可化為「短命」曹三,當把可怖的面譜貼身藏好後,
徐子陵戴上面具,變成長上鬍鬢的「雍秦」。
    侯希白笑語道:「子陵不當探子確是浪費人材,凡是出色的探子,無不深諳易容改
裝之道,能化身千萬,扮甚麼似甚麼,子陵正有這本領。」
    徐子陵道:「不要說笑哩,我由今早到現在,尚未有半粒米進過肚皮,早餓得雙腿
發軟,給人追上便要應上短命的外號。你老哥有甚麼好的提議?」
    侯希白道:「北裡和東西兩市食市如林,任君選擇,你愛否吃辣的東西?北裡有間
川菜館是小弟經常光顧的好地方。」
    徐子陵道:「現在連我都弄不清楚你是否假糊塗,我怎可以和你這名人一道走,若
遇上熟人你如何介紹我。小弟只須你點條明路,自己尋著去醫肚子就成。」
    侯希白開懷笑道:「這是我會錯意,皆因你老哥和寇少帥均愛出奇制勝,令小弟誤
會一起上菜館是另一著奇招,又怕尋根究底會令你覺得在下愚魯,只好順著你的口氣說
話。」
    徐子陵感到愈來愈歡喜這個人,道:「你今晚有甚麼去處,不是又去上林苑吧?」
    侯希白攤手道:「不到上林苑,日子怎麼過。北裡明堂窩附近的青城菜館,那是紀
倩最愛去的地方,我第一趟就是跟她去的。」
    徐子陵道:「明白啦!」
    正要離開,侯希白扯著他衣袖道:「你聽過關仝嗎?」
    徐子陵愕然道:「關仝是誰?」
    侯希白壓低聲音道:「荊、關、董、巨分別是前代畫壇四大巨匠,關是指關仝,據
傳池生春以重金求得關仝的《寒林清遠圖》,視之為瑰寶。我是得李淵親口說出,始知
這稀世異寶落在他手上。你若把此畫偷出來,我能看上一眼雖死無憾矣。」
    徐子陵為之氣結,至此方曉得侯希白費盡心機要他扮短命曹三,肯定至少有一半是
為他自己。
    侯希白還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微笑道:「你現在該明白今晚我因何要通宵達旦留
在上林苑吧!這叫做泡製不在場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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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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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背上井中月,穿窗而出,展開身法,立時耳際生風,進入夜行的天地。
    洛陽的街道仍是車水馬龍,熱鬧昇平。可是寇仲卻清楚大禍即臨,縱使王世充能保
住虎牢、偃師的生命線,李世民必派兵千方百計攔截搶奪運往洛陽的糧草,使城內軍民
進入艱辛的圍城歲月。
    洛陽居民對戰爭的警覺性並不高,因為過往的攻城戰無不如隔靴搔癢,不能影響城
內的生活。沒經過戰火洗禮的洛陽城,城內的人均有種洛陽永不會攻破的錯覺。
    事實上雄據黃河南岸的洛陽城北屏邱山,為伊、洛、塵、澗四水交匯之地,城堅牆
厚,城周超過五十里,要像竇建德圍黎陽般把洛陽城重重圍困,根本沒可能辦到,在戰
略上更是不切實際,只能於要衝點布重兵,以堵截的方法封鎖洛陽。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附近有戰略性城鎮仍在鄭軍手內,等若一個敞開的缺口,不但
可隨時突破李世民的封鎖,更可威脅到攻城軍的存亡,令李世民不敢分散兵力包圍洛陽,
換句話說就是不能孤立洛陽,而那卻是唯一攻下洛陽的方法。
    寇仲識途老馬的竄房越屋,體內真氣運行攀上巔峰狀態,感官就得無比敏銳,當他
翻過外牆,落入榮府後院時,敵人的明崗暗哨無一能瞞過他的耳目。
    他到榮府內並非貪一時之快,而是要證實心內一個想法,就是在塞外受到嚴重挫折
的大明尊教,有否移師到中原來,並以榮鳳祥的府第作落腳之所。
    忽然往左貼牆滑行,避過監視他的崗哨,再以迅若鬼魅的身法,借樹木花叢的遮掩,
拔地而起,來到後院一座似是下人宿處的建築物瓦頂上。
    環目一掃,院落重重,古樹參天,建築物之間繞有各式迴廊、環回貫通,假山水池
小亭,佈置井然有序,燈火從屋內透出,廊道均以六角宮燈照個通明。換了一般好手,
在這樣的環境下確是寸步難行,但對寇仲這級數的高手來說,榮府卻如一個不設防的地
方。
    寇伸展開身法,竄高伏低,來到可直視正東主院落外圍的圓林裡,遇上當年與徐子
陵夜探榮府的同一問題。
    因為主堂四周是大片無遮無掩的空地,在燈火照耀下,無論他身法如何高明,要掠
過近百步的空地而不被發覺,是絕無可能的事。
    此時宏偉的主大堂傳來杯盤交錯、喝酒猜拳的聲音,顯然正舉行晚宴,更令寇仲生
出走近一瞥之心。
    寇仲待一群捧著送菜的婢僕走過後,躍上當年曾挑選藏身的二重樓,不由生出望洋
興歎的無奈感覺。
    若有徐子陵在,兩人聯手下,可輕易跨這不可逾越的「鴻溝」,避過崗哨耳目,神
不知鬼不覺的落到主大堂頂上。現在他則是無氈無扇,神仙難變。
    就在此際,心中驀生警兆,猛然回頭,一道似輕煙的人影,正貼著瓦背往他疾竄而
至。
    甫踏進青城川菜館,紀倩甜美的笑聲傳入耳內,令徐子陵心懷大慰,感到不虛此行。
一眼掃去,紀倩被四、五位公子哥兒的人物眾星拱月般圍坐在一角的桌子,她不知聽到
甚麼惹笑的話,正笑得花枝亂顫,吸引館內所有食客的目光。
    館內雖不乏打扮講究的女客,比起她的艷色,立時給映照得黯然無光。
    他忽然給人攔住去路,原來店內夥計因客滿的關係,婉言請他稍後再來光顧。
    紀倩的注意力終移到他身上,徐子陵迎上她的明亮目光,微微一笑,悠然轉身離開。
    來到人頭湧攢的北裡主街,走不到幾步,紀清嬌喘細細的自後趕上,罵道:「死鬼!
你尚未離開嗎?算你有運道,楊文干的京兆聯樹倒湖孫散,否則你定被人剝皮拆骨。」
    徐子陵邊行邊道:「我昨天回來,目的是代朋友尋找失散的妹子。」
    紀倩毫不客氣的一把扯著他外袍的衣袖,半強迫的拉他移往人流較少的橫街去,笑
臉如花的道:「你在求我嗎?否則怎會這麼坦白而不像以前般故弄玄虛。嘻,請我喝酒
吧,誰都知喝醉的紀倩,會答應平時不肯答應的事。」
    看她晶瑩澈亮的明媚大眼睛,聽她充滿誘惑性的說話,徐子陵生出親切熟悉的動人
感覺,微笑道:「最好找一間比較幽靜的……」
    還沒說完,早給紀倩扯得身不由主的進入橫街深處。
    對方和寇仲打個照面,雙方同感愕然。
    來的竟是龜茲美女玲瓏嬌,一身夜行打扮,撲到他旁伏下,又探頭往屋脊主大堂方
向望去,低聲道:「你到這裡來幹甚麼?」
    寇仲嗅著她嬌軀散發的芳香,頓感夜闖榮府變得香艷旖旎,微笑道:「嬌小姐到這
裡又所為何事?」
    玲瓏嬌朝他瞧來,神情肅穆的淡淡道:「當然是奉皇上之命,來探看榮鳳祥的動靜。」
    寇仲失笑道:「你在說謊!」
    玲瓏嬌嬌軀微顫,不悅道:「有甚麼好撒謊的。」
    寇仲轉過身來,仰觀星空,含笑道:「王世充與榮鳳祥同一個鼻孔出氣,更是一丘
之貂,在目前利益與共下,誰也不會防誰,嬌小姐不是說謊是說甚麼?」
    玲瓏嬌雙眸射出銳利的神色,緊盯他好半晌,最後像軟化了的伏下嬌軀,再改為側
臥,輕輕道:「你究竟知曉多少事?」
    寇仲扭轉身體,變成與她四目交投,頓時生出以瓦面為床,星空為被,同床共寢的
迷人滋味,柔聲道:「你相信我嗎?不理嬌小姐與王世充是甚麼關係,我寇仲仍是站在
嬌小姐的一方,絕不會將小姐的事洩露與第四個人曉得,徐子陵是唯一的例外。」
    玲瓏嬌輕歎道:「我若不信任你,就不會跟你說話,你還未說你知道多少內情。」
    寇仲道:「在龍泉我曾和大明尊教的人交過手,更獲悉王世充是大明尊教派來中土
的人,上一代的原子,請問嬌小姐和拉摩是甚麼關係?」
    玲瓏嬌一震道:「你怎會曉得這秘密的?唉!我娘是拉摩的弟子,在王世充的庇蔭
下避到中土來,後來潛回龜茲,我今趟到中土來,是奉娘的命向王世充報恩,只是……」
    寇仲代她說下去道:「只是王世充在利益考慮下,又與大明尊教重修舊好,今嬌小
姐不知該如何自處,對嗎?」
    玲瓏嬌瞟他一眼,道:「你比奴家聰明,奴家的事當然瞞不過你。」
    寇仲道:「榮鳳祥現在宴請的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玲瓏嬌道:「我不曉得,所以來探個清楚。你是甚麼時候到洛陽的,皇上是否曉得?」
    寇仲訝道:「我大鑼大鼓的來找王世充,你竟全不知情?」
    玲瓏嬌道:「我本在慈澗探聽敵情,是偷偷回來的,怎知洛陽的事。奴家現在該怎
辦呢?」
    寇仲明白過來,正容道:「嬌小姐請先告訴我,你最大的心願是甚麼?」
    玲瓏嬌欲言又止,旋即黯然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寇仲道:「有甚麼是不可能的,先說出來聽聽。」
    玲瓏嬌沉吟片刻,迎上他的目光,輕輕道:「娘最大的心願是把五採石送返波斯,
你聽過五採石嗎?」
    寇仲苦笑道:「不但聽過,還看過和觸摸過。」
    玲瓏嬌香軀劇震,失聲道:「甚麼?」
    於酒館靠門的桌子坐下,紀倩接過夥計送上的美酒,親自為徐子陵斟滿一杯,再為
自己注酒時,笑吟吟的道:「你是否故意在小妹面前現身露面?你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
密?快給本姑娘從實招來,否則告將官府把你關進牢裡去。在這裡我紀倩是很有辦法的
人。」
    徐子陵知她逮著自己這條大魚,心情暢快,所以「妙語連珠」,微笑道:「小姐聽
過陰小紀這個名字嗎?」
    他開門見山的道出來意,皆因時間無多,他還要為侯希白去偷《寒林清遠圖》。
    紀倩呆起來,念道:「陰小紀,這名字很耳熟。」
    徐子陵愕然道:「很耳熟?」
    紀倩聳肩道:「有甚麼稀奇。我來長安前走遍大江南北,曾遇過這麼多人,聽過後
忘掉是最平常不過。陰小紀是你朋友失散的妹子嗎?因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我才會記起
似乎曾在那裡聽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滿懷的希望化為烏有,更懷疑紀倩順他口氣說話,以便她對
自己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頹然道:「我看小姐的藝名有個紀字在其中,還以為……唉!
算了。」
    紀倩舉杯相敬,興致盎然的道:「我的天!你竟當我是陰小紀,快說老實話,你不
會只憑一個紀字就猜我是那陰小紀的,定有其他的原因,快給本姑娘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徐子陵開始有自投羅網的感覺,頭痛起來,道:「此事一言難盡,紀小姐今晚不用
回上林苑嗎?」
    紀倩道:「賺少一晚銀兩有甚麼大不了,我又沒應承人非回去不可。你這不解風情
的冤家啊!今晚傳我兩手絕活如何?要錢要人,悉隨尊便。」
    徐子陵心中一動,隨口問道:「小姐要對付的人是否池生春?」
    紀倩俏臉微一變色,秀眸緊盯著他,好半晌才道:「若我給你一個肯定的答案,你
可否不再尋根究底,將手藝盡傳予我,當然不能再要錢要人那麼佔盡便宜。」
    徐子陵明白說到底她都不願對自已犧牲色相,心中忽生憐意,壓低聲道:「小姐可
否把右手伸出來?」
    紀倩微一錯愕,雙目射出疑惑神色,終還是乖乖遵從,把手掌在桌面攤開。
    徐子陵把手遞出,見紀倩看到他透明如玉的右手時露出訝色,心中叫糟,皆因他的
手掌與臉色差異極大,不過這時顧不得那麼多,道:「若小姐能曉得我是用那一個指頭
點中你掌心,我就如你所願。」
    紀倩欣然道:「這個還不容易,來吧!本姑娘和你走著瞧。」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沒有人注意他們,五指就開始動起來,由緩至快波浪般起伏,
驀地再不依次動指,且快得有如變戲法,看得紀倩眼花繚亂時,這美女「啊」的一聲,
呆瞧著徐子陵把手移開後自己光潔纖長的手掌,呆若木雞。
    徐子陵問道:「是那一個指頭。」
    紀倩雙目竟紅起來,接著眼角溢下兩滴晶瑩的淚珠,猛地立起,就那麼哭著奪門去
了,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不知所措。
    寇仲從瓦面爬起來,目光從屋脊往主大堂方向投去,道:「嬌小姐該明白我和大明
尊教的恩怨。」
    玲瓏嬌來到他旁,低聲道:「王世充始終對娘和我有大恩,我可以離開他,卻不能
背叛他。」
    寇仲仍不清楚她和王世充的真正關係,亦不想迫她說出來,道:「我要過去看看。」
    玲瓏嬌皺眉道:「你有方法接近嗎?」
    寇仲微笑道:「只要兩條腿沒給廢掉,就可走進去看榮鳳祥在招呼甚麼人,對嗎?」
    玲瓏嬌大吃一驚,通:「你尚未摸清楚敵人虛實,就那麼硬闖進去?」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嘻嘻笑道:「這叫但求目的,不擇手段。譬之兩軍對壘,無
論知否對方虛實,仗總是要打的。待會無論發生甚麼事,你千萬勿要現身助我。在三十
六計中,我最擅長的就是走為上著。就算大明妖教的甚麼大尊、善母、原子、五明子、
五類魔全體在座大吃大喝,我寇仲仍有本事安然回家睡覺。探聽不成就立他娘一個下馬
威,這叫靈活變通嘛。」
    說罷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玲瓏嬌現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的無奈神色,旋又低聲道:「我歡喜你這種事事漫不
在乎卻又令人可恨的神色,去吧!」
    寇仲往後悄無聲息的滑下瓦面,踏足實地時,從暗處走出,大搖大擺的往主大堂正
門舉步而去。
    徐子陵把外袍面具脫下藏在懷內,拆散頭髮,戴上鬼面譜,搖身一變而成短命曹三
後,輕輕鬆鬆翻過池家位於城東北永福坊大宅的後院牆,立即收斂全身毛孔,防止體味
外洩,因他剛才曾聽得院內有狗兒走動的聲音,一般江湖上的鼠竊之輩,休想瞞過它們
比常人靈敏百倍的嗅覺和聽覺。
    他立身處是院落東南角的後花園,足尖微一點地,拔身投在最接近的一座建築物,
無聲無息的落在瓦面處。
    後方傳來犬隻在地面走動的聲音,不由暗呼好險,假若自己略作停留,肯定會被護
院惡犬發現。
    他伏身掃視形勢,憑著對建築學的認識,迅快地在重重院落中判斷得正副賓主之別,
認定位於莊院核心處一座建築物,穿房越捨的潛去。
    此建築物分前中後三進,以長廊天井相連,四周園林圍繞,景致極佳,花木池沼,
假山亭榭,與院內別處截然不同,應是宅主人起居之處。
    他和寇仲曾隨陳老謀學習盜竊的本領,當時為的是東溟夫人手上的帳簿,現在為的
卻是山水畫大宗師關仝的《寒林清遠圖》。據陳老謀的教導,凡是珍寶之物,其主均會
藏於身邊始覺安心,所以最有可能是在寢室之內,又或在起臥處附近建的地庫。
    此時剛過初更,池府內大部份人均已就寢,只餘數處建築物透出燈火,萬籟無聲,
一片安寧。
    當他肯定附近沒有惡犬影跡時,再不猶豫,掠進花園內去。
    同時功聚雙耳,收聽建築物內傳出的任何聲息。
    前進處隱有聲音傳來,似是一男一女在說話,由於距離頗遠,又有牆壁阻擋,所以
聽不清楚。
    中進沒有絲毫聲息,後進該是寢室所在的地方,有微弱燈火透出,且傳來悠長均勻
的呼吸聲,房內的人似在熟睡。
    徐子陵很想去偷聽前堂甚麼人在說話,因為大有可能其中之一正是池生春,又怕他
回後進的寢室睡覺,那他就坐失找尋寶畫的時機。
    終下決定,先尋寶後竊聽,心忖一般家常閒話,錯過毫不足惜。
    付諸行動,徐子陵從藏身暗處掠出,貼往燈火透出的窗旁,往內瞥去。
    一看下立即目瞪口呆,因他從未想過會看到如此一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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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兵法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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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朝主大堂正門走去,立知不妥,因為越過空地近半的距離,仍沒有榮府的人來
攔阻他,非常不合情理。
    唯一的解釋,就是榮鳳祥早猜到他今晚會摸上門來鬧事,於是在主大堂設下「鴻門
宴」,歡迎他大駕光臨。
    寇仲湧起段玉成改投大明尊教,包志復、石介和麻貴三人慘被害死的深切仇恨,心
中燃起高昂的鬥志和濃重的殺機,心中冷哼一聲,踏上主大堂的白玉長階。
    堂內燈火通明,不時傳出敬酒對飲的歡笑聲,倏又靜至落針可聞,顯是曉得他寇仲
現身。
    寇仲跨步進堂,六道銳利和充滿敵意的目光同時投在他身上。
    空廣的大堂,在對門另一端筵開一席。坐著形相各異的六個人,全是面向大門,六
人面前還擺著一副碗筷酒杯,只看此等格局,寇仲知自己所料無誤。
    一眼掃去,六人中有五個是他認識的,辟塵妖道化身的榮鳳祥居左,臉含冷笑,正
瞇起一對妖眼仔細打量他。
    另一邊是曾被他重創,洛陽幫的上任龍頭上官龍,他臉色不錯,該完全康復,雙目
射出深刻的仇恨,像一頭要擇人而噬的的凶獸。
    居中的兩人分別是「子午劍」左遊仙和「雲雨雙修」辟守玄,兩人均是魔門元老級
的人物。前者與輔公佑關係密切,後者以地位論,在陰癸派內僅次於祝玉妍。
    坐在榮鳳祥旁的人寇仲要好一會才記起他是誰,此人是王薄的手下,人稱「病書生」
的京兆寧,寇仲當年在洛陽曾與他有一面之緣,那時已感到他非是等閒之輩,想不到會
在今晚這種情況下相逢。
    不認識的人是個獨目中年大漢,壯實魁梧,下頷寬厚,頭頂微禿,有些賊眉賊眼,
帶著一股強悍狠辣的味道。尤令寇仲注意的是倚在他椅背的一把長約八尺的重關刀,使
人感到他是兵器從不離身,隨時要與人拚過你死我活。
    寇仲心中喚娘,這裡任何一人,單打獨鬥,他均有戰勝的把握,難道他們能比伏難
陀更難應付嗎?可是只要其中任何兩人聯手,他大有可能落敗受辱。
    對方既是專誠佈局對付他,當然是不講江湖規矩兼不擇手段,六人聯手可不是說笑
的,即使強如石之軒,恐亦只有拚命逃走一途。
    不由暗責自己托大,可以推想敵人還有暗處的伏兵,在沒現身堂內的榮姣姣指揮下,
把大堂重重圍困,不怕他突圍逃走。
    寇仲非是首次陷身絕地,把所有雜念全排出腦海之外,哈哈一笑,朝六人所坐桌子
走去,朗聲道:「有勞各位久候哩!」
    榮鳳祥微笑起立施禮道:「我們一邊喝酒談笑,一邊恭候少帥大駕,頗得其樂。少
帥請坐,讓榮某人為少帥引見幾位朋友。」
    左遊仙傲然一笑道:「少帥之名早如雷貫耳,貧道左遊仙見過少帥。」
    寇仲大馬關刀般在六人對面坐下,「病書生」京兆才起立俯身,為他斟酒,笑道:
「少帥確是膽色過人,甫抵洛陽即來赴會,京兆寧佩服。」
    寇仲盯著他掛在背上的鋼骨傘,故作驚訝道:「剛才外面下雨嗎?」
    獨目大漢哈哈笑道:「少帥談笑風生,果然見面勝似聞名,京老師這把傘子不是用
來擋雨,而是殺人的。」
    寇仲目光落到他身上,微笑道:「這位大哥是……」
    上官龍冷哼道:「少帥不是關西人,難怪不能從宗兄的關刀認出它的主人是誰。」
    寇仲仍想不出關西的高手中有誰是用關刀的,乾笑一聲道:「小弟最遠只去過長安,
至於長安以西是什麼樣子,請恕小弟孤陋寡聞。」
    「雲雨雙修」辟守玄道:「天下用關刀者,誰能過於宗羅喉,不用到過關西亦該聽
過吧!」
    寇仲心中一震,他當然聽過宗羅喉,此人為薛舉麾下的無敵大將,曾連敗唐軍,軍
功甚盛。後來薛舉父子被李世民大破於淺水原,奠定獨霸關內的局面,還以為宗羅喉已
被李世民順手宰掉,怎知現在竟坐在這裡,不用說是針對李世民報仇來了。
    哈哈一笑,舉杯道:「原來是宗兄,敬你一杯。」
    宗羅喉喝一聲「好」,舉杯和他對飲。
    榮鳳祥微笑道:「少帥今趟光臨敝舍,不是只喝兩杯水酒那麼簡單?」
    寇仲放下酒杯,點頭道:「說的對!這當是先禮後兵吧!小弟是算舊賬來的,你們
一起上還是逐個來,小弟無任歡迎。」
    又轉向辟守玄道:「祝後因施展玉石俱焚對付石之軒無功而亡,順便告訴辟老一聲。」
    辟守玄立時色變,欲語無言。
    榮鳳祥、上官龍和左遊仙同時露出震駭神色。
    只一句話,就試出他們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願臣服於「邪王」石之軒,唯一不解
處是楊虛彥與榮鳳祥的密切關係。
    宗羅喉推桌而起道:「就讓宗某人先領教少帥的名震塞內外的井中八法吧!」
    房內佈置華麗,正中處拽放一張大床,在床旁幾台上的煙火映照下,一位美女正在
床上盤膝打坐,運氣行功。
    使徐子陵發呆的是此女為祝玉妍另一女弟子白清兒,婠婠的師妹,兼且她頭上插著
三支金針,勾起他對七針制神的聯想,頓然令他生出滿腦子的疑惑。
    白清兒因何會出現在這裡?照說香玉山該是靠向魔帥趙德言的一方,而陰癸派則與
趙德言因邪帝舍利勢成水火,白清兒怎都不該在池生春的寢室內練功。其次是她頭上插
著的金針,顯是出於七針制神同類源的手法,難道尹祖文到池生春的家為白清兒施針,
這是徐子陵一時間難以理解的。
    心中警兆忽視,事實上他聽不到絲毫足音,只是感覺有人接近,心中大凜,暗忖若
來的是池生春,他的武功肯定比香貴和香玉山高明多了。
    再不敢向內偷看,貼牆靜立,收斂精氣,從外呼吸轉為內呼吸。
    片刻後,一把男聲在房內響起道:「清兒的進展比我預期中的要更好,下趟可增添
至五外激穴,到能十針齊施時,奼女心法有望大功告成。」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只聽奼女心法之名,便知是魔門異術,而練功的方法又如此
邪門霸道,絕不會是什麼好路數,似乎是頗有風險,白清兒為何要冒這個險。
    房內男子的聲音有些耳熟,似曾在某處聽過,但總想不起是誰?
    另一把女子的聲音道:「這個險是值得冒的,唯有練成奼女心法,才有十足把握殺
人於無影無形。今趟全賴我們陰癸派和滅清道兩門經典會一,始能還這失傳近百年的聖
門秘法一個完整的面目。」
    徐子陵認得是陰癸旅長老級人物聞采婷的聲音,心想滅清道豈非是給自己宰掉的
「天君」席應所屬的門派嗎?如此看來房內男子該是滅清道的重要人物,像尹祖文般精
於針刺頭頂要穴,大有可能尹祖文本身亦屬此一魔門派系。
    男子冷笑道:「或者我們該感激岳山,若不是他在成都擊殺席應,我們結為同盟的
事勢會被他阻止。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今天下的形勢,實是我聖門一統天下千載一時的
良機。若我聖門諸道仍是一盤散沙,勢將痛失良機。」
    聞采婷道:「許師兄說得對。」
    姓許男子道:「聞師妹在這裡好好為清兒護法,是我回六福的時候哩!」
    徐子陵聽得心中叫苦,若聞采婷守在房內,他今晚的偷畫大計豈非要泡湯。
    宗羅喉兩手提起關刀,擺開架勢。
    其他五人分別移往大庭四周,隱隱形成把即將動手兩人包圍在庭心的形勢,守大門
一關的是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劍」左遊仙。
    寇仲心念電轉,明白過來,暗呼厲害。
    表面看對方似在講江湖規矩,只派一人下場,事實上卻是高明的戰術策略。試想當
宗羅喉與他激戰難休的當兒,虎視在旁的敵人則看準時機,以旁觀者清的優勢覷隙出手,
輪番施襲,他能應付多久?
    想通敵人的詭計,寇仲哈哈一笑道:「失陪啦!」
    眾敵聞之無不愕然時,井中月離背出鞘,化作長虹,往守在後方的左遊仙劈擊。
    宗羅喉首先怒喝一聲,雙足離地,凌空撲擊,關刀照寇仲背脊搠去,登時勁風呼嘯,
聲勢十足。只要左遊仙能把寇仲擋著,他有把握在數招內置寇仲於死地。
    「蓬」!
    「病書生」京兆寧的鐵骨傘張開,旋又合攏,從左側橫掃往寇仲;辟守玄、榮鳳祥
和上官龍分由不同方向向寇仲撲去,無不全力出手,務要阻止寇仲逸出大堂。
    寇仲一個動作,牽動和改變了原先的形勢。
    左遊仙冷哼一聲,掣出子午劍,劍鋒指向迅速往他迫近的寇仲,登時劍氣劇盛,子
午正氣隨劍發出,望寇仲照胸衝擊,連寇仲亦不敢懷疑他沒有足夠本領阻止他闖關出門。
    若寇仲到洛陽來只為鬧事逞強,他現在會施盡渾身解數,突圍離去,只恨他有更遠
大的目標,就是要助王世充擊退李世民,若這麼走為上著的溜掉,以後還不知要應付這
批一心置他於死地,又得王世充暗中同意他們行動的強敵多少防不勝防的滋擾。
    所以在拔出井中月的一刻,他狠下立威的決心,務要憑更高明的戰略,與敵周旋到
底,將敵人鎮懾。
    寇仲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霎時那間計算出敵人的距離和下一刻的位置,倏地體內真
氣迅速轉換,在出乎敵人意料下,竟改進逼左遊仙為疾退,一個旋身,逸離勢將被諸敵
聯手圍擊的危險位置,一式擊奇,反迎向宗羅喉凌空砍至的關刀。
    眾敵無不色變,誰想得到他全力攻向左遊仙的當兒,竟能來此近乎不可能且神乎其
技的變式。
    怒喝冷哼聲中,敵人紛紛變招改向,往寇仲猛擊,均遲卻一線。
    宗羅喉則無暇變招相迎,只能眼睜睜瞧著寇仲的井中月循著虛空一道合乎天然的玄
妙線路,往自己關刀畫至。
    既像蓄意而為,又如無心插柳,其勢有一種玄之又玄,秘不可測的味兒。
    塞外之旅的刻苦修行,是寇仲刀法修為的非常重要階段,在生與死的威脅下,他的
井中八法徹底與兵法融為一體,成為曠古絕今,惟他寇仲獨有的刀法。
    「噹」!
    井中月斜砍在關刀鋒銳處,宗羅喉胸口如被大鐵錘硬撼一記,關刀則被難以抗禦的
螺旋勁帶得強將他往橫扯開,那種難受和有力難施的無奈感覺,實是生平首遇。
    「嘩」的噴出一口鮮血,踉蹌橫跌。
    宗羅喉本身肯定是高手,至不濟亦不會在一個照面被寇仲所重創,問題出在他不及
變招,本是氣勢十足的一招變成師老無功並摸錯敵人虛實的敗著。而寇仲則是計算精準,
蓄勢而為,故能一刀克敵。
    高手相爭,正是這一線之差。
    強如「天竺狂僧」伏難陀亦要因此飲恨於寇仲刀下,何況是不熟悉寇仲底蘊的宗羅
喉。
    寇仲大笑道:「這就叫天下第一的關刀好手?再看老子的兵詐。」
    說話時,身子往四方各晃一下,似要往某方逸去,最後偏仍是立定原地。
    這招變體的兵詐,是從伏難陀處學來的絕活,教人不知何所攻,更不知何所守。
    果然眾笨敵無不放緩一線,不敢魯莽攻來。
    此時左遊仙、榮鳳祥和上官龍均位於靠大門的一方,在寇仲的背後,距離較遠。
    京兆寧和辟守玄分在他左右兩側,其中以京兆寧最接近。
    寇仲身子再晃,似要撲擊右側的辟守玄。
    榮鳳祥眼力高明,大喝道:「京老師小心。」
    寇仲笑道:「遲哩!」
    竟往側疾衝,反手一刀往持傘最先攻至的京兆寧掃過去。
    他的策略是絕不容對方形成合圍群攻之局,只要戰略得宜,將可逐個擊破,否則必
死無疑。
    宗羅喉此時勉強立定,寇仲嘲諷之言傳入耳內,想到一世英名,盡喪於寇仲此刀之
下,又吐出另一口鮮血,無力再戰。
    雙方交戰間的玄奧精奇,形勢變化,實非旁人所能瞭解,此時若有人在一邊觀戰,
只會見到眾人位置不住變化,以快打快,沒有半分遲誤。
    京兆寧冷哼一聲,鋼傘陡張,旋轉著往寇仲的井中月迎去。
    寇仲心知他這類邪門奇兵。必有奇異的手法和招數,若只兩人決戰,他會興致盎然
的採取種種試敵測敵的手段,看對方能變出什麼把戲來。此時強敵環伺,再沒有這種閒
情,忽然一個側翻,來到亦兆寧頭頂。
    京兆寧不愧高手,立變招相迎,傘邊往寇仲下盤割去,凌厲非常。
    寇仲足尖點中傘邊,發出「噗」一聲悶響,同時往上騰升,哈哈笑道:「不攻來啦!」
    京兆寧渾體劇震,雖未至如宗羅喉般吐血受傷,亦氣血翻騰,難過至極點,寇仲以
螺旋方式輸出他體內合長生氣、和氏壁、邪帝舍利而成的真勁,實在非同之可。
    京兆寧雖乃一方高手,但比起寇仲這名震天下的人物,終仍有一段距離。
    左遊仙、上官龍、辟守玄和榮鳳祥四人心知不妙,怕寇仲破頂而出,紛紛躍起來追,
變成各自修行,再無合圍之勢。
    寇仲的所謂不攻,正是要如此耍弄敵人。
    一個翻騰,寇仲足尖點在橫樑處,人刀合一的朝手下敗將上官龍俯衝疾去。
    己方三名夥伴雖全在大堂半空,上官龍卻感自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只能單憑己
力應付寇仲驚天動地的一擊。
    他以前已非是寇仲對手,現在寇仲功力大進,比前判若兩人,刀未至,凜冽的刀氣
早將他完全籠罩鎖緊,心膽俱寒下,上官龍的龍頭鐵杖改攻為守,除保命外再無他求。
    「鏘」!
    寇仲與上官龍錯身而過,後者像斷線風箏般橫拋開去,寇仲則借力橫移,趕上改往
下降的榮鳳祥,一刀抹去。
    榮鳳祥終非上官龍可比,長劍疾挑,「噹」的一聲正中井中月。
    寇仲長笑一聲,使出卸勁,帶得榮鳳祥往下墮跌,自己則借力再往上騰升。
    此時左遊仙和辟守玄一口真氣已盡,只能繼續降往地面,欲阻無力。
    上官龍「蓬」一聲掉在地上,龍頭杖脫手滾往一旁,發出嘈吵的磨擦聲,胸口血如
泉湧,不用細看均知他只餘幾口殘氣。
    眼看寇仲破頂而出,但他又哈哈一笑,足尖再點樑柱,改往尚未觸地的左遊仙凌空
撲去。
    他的勇悍和高明,是敵人在動手前夢想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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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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