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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J.R.R. Tolkien] 魔戒系列一 魔戒現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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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晨,弗羅多一覺醒來,覺得精神爽朗。他睡的地方是由一棵活樹構成的臥室,這樹的樹
枝編織在一起,直垂到地面,他的床是由蕨葉和青草做的,又鬆又軟,還有一股奇異的清香。
陽光透過搖擺的樹葉照進來,樹上的葉子還是一片青翠。他跳起來走出去。
  薩姆坐在靠近樹林邊緣的草地上。皮平站在那裡研究著天空和氣候。沒有精靈的蹤跡。
  「他們留下了水果和飲料,還有麵包給我們,」皮平說:「來吃早餐吧。這麵包的滋味幾
乎跟昨晚一樣好。我一點都不想留給你,不過薩姆一定要留給你。」
  弗羅多坐在薩姆身旁吃起來。「今天的計劃如何?」皮平問。
  「要盡快走到巴克爾貝裡。」弗羅多答道,一心注意著他的食物。
  「你看我們還會遇到那些黑騎士嗎?」皮平輕鬆地問。在這早晨的陽光下,即使想到要遇
兒一大隊的黑騎士,對他來說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是的,可能會遇到,」弗羅多答道。他不喜歡提起這事。「但是我希望不要被他們看見
我們過河。」
  「你向吉爾多打聽到關於他們的情況了嗎?」
  「打聽到的不過是些暗示和謎語。」弗羅多躲躲閃閃地說。
  「你有沒有問過他們用鼻子嗅什麼?」
  「我們沒有談這個。」弗羅多嘴裡塞得滿滿地說。
  「你應該問問這一點,我肯定這非常重要。」
  「在當時的情況下我想吉爾多一定不肯解釋這一點的。」弗羅多尖銳地說:「現在讓我靜
一靜!我吃東西的時候不想回答一長串的問題。我想思考一下。」
  「天哪!」皮平說:「吃早餐的時候思考?」他走開,去到草地的邊緣。
  在弗羅多的思想上,這晴朗的早晨晴朗得可疑,他認為並沒有消除他被追蹤的恐懼,他仔
細想著吉爾多的話。皮平愉快的聲音向他傳來,他正在碧綠的草坪上跑著、唱著歌。
  「不!我辦不到!」他想:「帶著朋友們一起走過夏爾國的國土,那是一回事,我們走餓
了、走累了,可以有甘美的食物和舒適的睡床。帶著他們去流亡,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很可能會饑不得食、倦不得息,就算他們樂意跟我去的話。這繼承的事情其實只是我一個人的
事,我想我甚至連薩姆都不應該帶的。」
  他看了薩姆.甘吉,發現薩姆也正在觀察他。
  「喂,薩姆!」他說:「你看怎麼樣?我要盡快離開夏爾國,事實上我現在已經決定,就
連在克裡克窪地的那一天也不等了,如果這樣有好處的話。」
  「很好,老爺!」
  「你還是想跟我走嗎?」
  「我想。」
  「這可是很危險的事情呀,薩姆。現在已經很危險了。很可能我們倆都回不來呢。」
  「如果你不回來,老爺,那我當然也不回來,那是肯定的嘛,」薩姆說:「『你不離開他
嗎?』他們問我。『離開他?』我說:『我永遠也不想離開他。我要跟他一起走,哪怕他要到
月亮上去,我也跟他一起;如果那些黑騎土想阻擋他,他們也得看我薩姆.甘吉樂不樂意。』
我說。他們都笑了。」
  「『他們』是誰?你在講什麼?」
  「是精靈,老爺,昨天晚上我們談了好一陣子,他們看來知道你是出走的,所以我覺得沒
有必要否認這一點。非常好的人,精靈真是!老爺!非常好!」
  「是的。」弗羅多說:「你現在仔細看過他們了,還是喜歡他們嗎?」
  「他們好像有點超越於我的愛憎之上。這麼說吧,」薩姆遲遲回答道:「我覺得他們看來
如何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們跟我預料中的大不一樣,這麼老又這麼年輕,這麼快樂又這麼憂傷
,可以這麼說。」
  弗羅多相當驚異地望著薩姆,好像有點想從他的外表上看出點跡象,弄清楚這人身上的奇
異變化。他這番話一點都不像是弗羅多熟悉的那個舊的薩姆.甘吉的聲音。可是坐在那兒的那
個薩姆.甘吉看上去倒還是那個舊的薩姆.甘吉的模樣,只不過臉上有一種與往常不同的若有
所思的表情。
  「既然你想看精靈的願望已經實現了,你現在還覺得有必要離開夏爾國嗎?」他問。
  「是的,有必要,老爺。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過經過昨晚之後我覺得跟以前不同了,
我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能預見未來。我知道我們要走很遠的路,到黑暗中去,但我知道我不能走
回頭路。現在我想的不是去看精靈了,也不是去看巨龍、看大山,我還不是很確切地知道我到
底想要幹什麼,但我在結局之前有些事要做,那是在前方,而不是在夏爾國。我要始終參與其
事,老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我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明白甘道夫給我選了一個好夥伴,我很滿意,我們就一
起走吧。」
  弗羅多靜靜地吃完早餐。然後他站起來,眺望東方的原野,向皮平發出喊聲。「準備好要
出發了嗎?」皮平跑到跟前時他說:「我們必須立即出發。我們太晚起床了,有許多路要走呢
!」
  「你是說你太晚起床了吧?」皮平說:「我可是早就起來了,我們只不過在等你吃完東西
、想完心事罷了。」
  「我現在吃完又想完了。我現在打算盡快趕到巴克爾貝裡渡口,我不打算偏離我們的路線
,還是回到我們昨晚走的那條路吧。我要從這兒抄近路直插過去,穿越這片原野。」
  「那你得會飛才行,」皮平說:「你想用雙腳走路直穿這片原野,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總可以不用像走大路那樣兜得那麼遠吧?」弗羅多回答道:「渡口在
伍德霍爾樹林的東南方,但大路卻向左彎過去,你可以看到在北邊遠遠的那兒有一個拐彎。它
繞過馬裡什沼澤的北端,接上從斯托克上游的大橋通過來的堤道,但那樣就偏離了我們的路線
許多裡路。如果我們從現在站的地方取一條直線直到渡口,就可以少走四分之一的路。」
  「欲速則不達,」皮平爭論道:「這一帶的原野高低不平,馬裡什沼澤中有許多陷入的泥
潭和各種各樣難走的地方,我了解這些地方的情況。如果你是擔心黑騎士的話,我覺得在大路
上遇到他們跟在樹林或曠野裡遇到他們沒什麼兩樣。」
  「在樹林或曠野裡找人沒在大路上那麼容易,」弗羅多答道:「而且如果走大路的話,有
時還得留心是否走在路上,有沒有偏離它。」
  「好吧!」皮平說:「泥潭也好水坑也好,哪裡我都跟你去就是了。不過那可很難走!我
們本來在日落之前可以走過斯托克那兒那家『金鯨酒店』的,那兒有東部最好的啤酒,或者說
以前有,我很久沒喝過了。」
  「那就更得抄近路了!」弗羅多說:「如果說抄近路可能會多花時間,那小酒店耽擱的時
間就更多了。我們要不惜任何代價阻止你去那個『金鯨酒店』。我想在天黑前趕到巴克爾貝裡
。你說怎麼樣,薩姆?」
  「我跟你一起走,弗羅多先生,」薩姆說(儘管私底下有點擔心,而且深深惋惜喝不到東
部最好的啤酒)。
  「好,如果我們打算從泥沼和荊棘中闖出一條路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皮平說。
  天氣已經變得幾乎跟昨天一樣熱了,但雲開始從西邊升起來,好像要下雨的樣子。三個哈
比人爬下一道陡峭的綠色斜坡,一頭鑽進坡下密密的樹林裡。他們選擇了離開伍德霍爾樹林之
後朝左走的路線,要斜插過去,穿過環抱小山東邊的樹林,一直走出外邊的平地,然後他們可
以越過開闊的原野直奔渡口,只不過要經過一些溝坎和圍籬。
  弗羅多估計他們如果取直線走的話,得走十八里路。
  他們很快就發現,樹林比表面看上去更密、更纏結得厲害。林中灌木茂密,完全無路可循
,他們沒辦法走得很快。掙扎著下到斜坡腳下,發現有一道水洞從身後的小山流下來,河床深
陷,兩側高懸,又陡又滑,長滿荊棘。他們跳不過這澗,而且事實上沒辦法渡過它,要過去就
得弄濕衣服、探傷身體,弄得一身泥濘。他們停下來,不知道怎麼辦。「也不允探探路!」皮
平冷笑道。
  薩姆.甘吉回頭望望。從樹林的一個開口,他瞥見他們剛才爬下來的那綠色的斜坡頂端。
  「看啊!」他說,抓住弗羅多的手臂。他們一起朝那邊望去,在高高的斜坡頂部邊緣,天
空的背景上,站立著一匹馬。馬的旁邊,一個黑色的人影正屈身向著地面。他們立即打消了一
切往回走的念頭。弗羅多領頭,一行人很快鑽進山澗旁密密的灌木叢中。「唁!」他對皮平說
:「我們倆都沒錯!這捷徑已經不成直線了,但我們也僅僅來得及找到一個藏身之所。你的眼
睛真尖,薩姆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東西走過來?」
  他們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幾乎屏住呼吸在傾聽,但沒有聽到追來的聲音。「我想他們不會
牽著那馬走下這斜坡吧,」薩姆說:「但我猜他知道我們是往這下面走的,我們最好趕快離開
。」
  往前走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都背著背包,灌木和荊棘都像存心阻撓,不讓他們通過
似的。背後的山梁擋住了風。空氣靜止而窒悶。當他們最後硬闖出一條路走到比較開闊的地方
時,覺得又熱又累,滿身都是劃傷,而且也弄不清楚原來所走的方向。山澗流到平地上時,兩
岸就降低了,澗水變得寬而淺,緩緩流向馬裡什沼澤和安杜因河。
  「唔,這就是斯托克溪!」皮平說:「如果我們打算走回我們原來的路線上,就得馬上到
對岸去,而且要靠右走。」
  他們涉過溪澗,急急走過對岸一片開闊的空地,空地上沒有樹木,只長著燈心草。走過空
地後,又進入另一條林帶,大部分是高大的橡樹,偶然雜有一株榆樹或桿樹。地面相當平坦,
林中灌木也不多,但樹長得很密,前面稍遠的地方就看不見了。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把樹葉向上
揚起,雨點開始從烏雲密佈的天空酒下來。隨後風停了,大雨傾盆而降。他們步履艱難地走著
,盡快往前趕,走過一片片草地,走過被風雨堆得高高的一堆堆落葉,雨一直在他們周圍滴滴
嗒嗒下個不停。他們不講話,但不斷地向後面和兩旁投去目光。
  過了半個鐘頭,皮平說:「我希望我們沒有向南邊偏離得大多,不是沿著這林帶在縱向行
走吧!這林帶並不很寬,應該說最寬不超過一裡,我們現在早該走出樹林了。」
  「我們要是走起彎路來就糟了,」弗羅多說:「那就得白費許多力氣了。我們還是保持現
在的方向走吧!我還不確定我們現在是否應該走出樹林到露天的地方去。」
  他們又繼續走了大約兩、三裡路。陽光從破碎的雲層中照射出來,雨漸漸小了。天已過午
,他們覺得早該吃午餐了。於是大家停下來,在一棵榆樹下面,這樣的葉子雖然在很快變黃,
但還是很濃密,樹腳下的地面挺乾爽,又相當隱蔽。他們動手吃飯時,發現精靈們給他們瓶子
裡裝了一種清澈的飲料,呈淡淡的金黃色,氣味芬芳,像用多種花兒釀成的蜂蜜,非常提神。
很快的,他們就開懷大笑,在雨中折弄手指發出霹啪聲,也向黑騎士作同樣的動作,覺得剩下
的路程好像很快就會被他們拋在身後似的。
  弗羅多背靠著樹幹,合著雙眼。薩姆和皮平坐在近旁,開始哼起歌來,接著就輕輕唱起來
:哈!哈!哈!讓我喝上一瓶吧澆一下我的憂愁,醫一下心頭傷疤風兒你只管吹,雨兒只管下
長路遙遙何時才到家我躺在這高高的大樹下看身邊飄過悠悠雲霞哈!哈!哈!他們更加大聲地
笑起來。突然,笑聲咽住了。弗羅多一躍而起,一聲拖得長長的哀哭聲隨風飄來,像是魔鬼或
孤寂的生靈那種哀哭聲。聲音起起伏伏,最後是一陣尖銳的高音。正當他們坐著或站著,好像
被凝固了似的,又有另外一個聲音起來與這聲音應和,距離遠的,聲音就弱一些,但同樣淒涼
得能令人血脈凝固。過後便是一片沉寂,只聽見風吹樹葉的聲音。
  「你說那是什麼東西?」皮平終於發問,竭力壓低聲音,有點顫抖。
  「如果說是鳥的話,那可是一種我在夏爾國從來沒有見過的鳥。」
  「那不是鳥獸的聲音,」弗羅多說:「那是一種呼喚,或者是信號,那叫聲中是有話語的
,雖然我沒聽明白,但絕不是哈比人的聲音。」
  大家不再提這件事。他們都在想著那些黑騎士,但誰也沒說出來。
  他們現在既不想說話,也不想走路;但是他們遲早要穿過開闊的曠野往渡口走,而且最好
是趁著白天趕快走。不一會,他們就又背上背包出發了。
  沒多久,樹林就突然到了盡頭,眼前展開一片寬闊的草地。他們這時才發現他們實際上向
南偏離得太多了。越過這片平地,可以看到巴克爾貝裡一帶低矮的丘陵,但現在已是在他們的
左邊。他們很小心地從樹林邊緣慢慢走出來,開始盡快地越過開闊地帶。
  剛剛從樹林的蔭蔽下出來,開始時他們很害怕。他們早上吃早餐的那個高高的地方現在遠
遠屹立在身後。弗羅多隱隱覺得好像會看到遠處天幕映襯下、山脊上那個騎馬人的小小的身影
,但那裡並沒有他的蹤跡。當太陽西沉到他們先前經過的丘陵時,從雲縫中鑽了出來,現在又
發出明亮的光芒。他們的恐懼消散了,雖然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地面漸漸變得不那麼荒涼,
平整好走。不久就走進了耕作精良的田野和牧場:隨處可見綠籬、門戶和排水溝。一切顯得和
平寧靜,只不過是夏爾國一個很正常的角落。每走一步他們的情緒就好一點。安杜因河越來越
近了,黑騎士似乎漸漸像是森林的幻影,現在已遠遠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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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0:20 |只看該作者
  他們沿著一片蕪菁田的邊緣走過,來到一座堅固的大門前,門內是一條車轍輾出的小路,
小路兩旁有低矮的、編織得很好的綠籬,一直通向遠處一片樹叢。皮平停下了腳步。
  「我認識這片田野和這座大門!」他說:「我們是來到了老農夫馬戈特的家了,那邊樹叢
裡是他的農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弗羅多說,他的表情幾乎好像聽到皮平說那小路是通向惡龍巢穴
的通道一樣驚恐。夥伴們用驚訝的目光看著他。
  「老馬戈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皮平問:「他是布蘭迪巴克家所有人的好朋友呀。
當然,對於擅自聞人的人而言他是很可怕的,還養著兇猛的狗,不過畢竟這裡瀕臨邊境,人們
要更注意保護自己。」
  「我知道,」弗羅多說:「不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還是怕他和他的狗。許
多年前我一直避著他的農場。我小時候住在白蘭地堂時,有好幾次偷入他的農場去采蘑菇被他
抓住。最後一次他打了我,還把我捉到他那些狗眼前。『看見了嗎,孩子們,』他說:『這個
壞小子下次再敢踏上我這地方,你們就吃了他!現在送客!』他們在後面至路追著我,一直追
到渡口。我直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儘管我敢說那些狗知道他們的職務,不會真的傷害我的。」
  皮平笑起來。「好啊,現在你該可以偷個夠了,特別是你搬回巴克蘭來住的話。老馬戈特
的身體可真壯實,如果你不去偷地的蘑菇的話。我們還是走到小路上來吧,那我們就不算擅自
闖入了。如果碰到他,我倒想跟他談談,他是梅裡的朋友,有一段時間我常跟他一起到這兒來
的。」
  他們沿著小路走,直到看見樹林中露出了一座大房子和一些村屋的茅草屋頂。馬戈特家族
、斯托克族的普迪富特家族,還有馬裡什沼地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在房屋中居住的。他的農場建
築得很堅固,房屋是用磚砌的,周圍還有高高的圍牆。圍牆上朝小路開了一個寬闊的木頭大門。
  他們走近時,突然爆發出一陣怕人的狗吠聲,同時聽見一個人大聲嚷道:「格裡普!法昂
!伍爾夫!來呀孩子們!」
  弗羅多和薩姆站著一動也不動,只有皮平往前走了幾步。大門打開,三隻巨犬從門內躍出
跳落到路上,狂吠著衝向三個行人。它們不管皮平,而薩姆縮到牆邊,兩只長得像狼一樣的狗
懷疑地聞著他,他一動它們就發出爆叫,三隻狗中最大、最兇猛的那隻停在弗羅多跟前,豎起
毛,發出呻吟聲。
  這時從門裡出來一個身體粗壯、長著圓圓紅臉的哈比人。「哈羅!哈羅!你們是什麼人哪
?你們想要做什麼呀?」他問道。
  「午安,馬戈特先生!」皮平說。
  那農夫仔細地看了看他。「唷,這不是皮平少爺佩裡格林.圖克先生嗎?」他轉怒為笑,
喊道:「好久沒在這附近見到你了,我認得你算你幸運。我剛才正要出門來放狗對付陌生人呢
,今天出了些有趣的事情。
  「當然呷,我們這些地方本來就不時有奇怪的人在浪蕩,因為離安社因河大近了。」他搖
著頭說:「但是我從沒見過像這傢伙這麼怪的,他走了一次又回來,第二次出發才從我的地面
走過去,我可不想阻攔他。」
  「你說的是什麼人?」皮平問。
  「你們沒看見他嗎?」農夫說:「他沿著這小路朝堤道那邊過去沒多久。他是個可笑的客
人,問一些可笑的問題。不過,可能你進來到裡面談會好一點,我們談新聞也可以談得舒服些
。我手上有一些很好的啤酒,如果你的朋友樂意的話,圖克先生。」
  很明顯的,如果你讓他按他自己的時間和方式來做的話,這位老農夫會告訴他們更多的東
西,於是他們就接受了他的邀請。「那這些狗呢?」弗羅多著急地問。
  農夫笑起來。「它們不會傷害你的,除非我叫它們這樣做。過來,格裡普--法昂--伍爾夫
!」他叫道:「伍爾夫!」弗羅多和薩姆鬆了一口氣,狗走開了,讓他們自由行動了。
  皮平把其餘兩位介紹給老農夫。「弗羅多.巴金斯先生,」他說:「你可能記不得他了,
他以前住在白蘭地堂的。」聽到巴金斯的名字,老農夫一愣,向弗羅多投去銳利的一瞥。一瞬
之間,弗羅多以為他會想起偷蘑菇的事,又會叫狗來趕他走。但老農夫馬戈特抓住他的手臂。
  「唷,你說這不是從沒見過的怪事嗎?」他喊道:「這不是巴金斯先生嗎?進來進來!我
們得談談。」
  他們走進農夫的廚房,坐在寬大的火爐旁。馬戈特大大拿出一大罐啤酒,斟滿了四個大林
。啤酒是上好佳釀,皮平覺得雖然沒去成金礦酒店,這啤酒也足夠補償而有餘了。薩姆懷疑地
喝著啤酒。他對夏爾國別處的居民有一種自然的不信任感,同時他也無意跟任何打過他主人的
人(不管是多久之前)那樣快成為朋友。
  在談了幾句天氣和收成(收成一點也不比以前差)之後,農夫馬戈特放下酒杯,-一看著
他們三人。
  「聽著,佩裡格林先生,」他說:「你是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呢?你是來看我的嗎?
如果是來找我的話,你剛才那樣從我門前走過,我可能會看不見你的呀。」
  「嗅,不,」皮平回答道:「老實對你說吧,既然你已經猜到了,我們是從這小路的那頭
走過來的,我們得經過你的田地,不過那完全是事出偶然。我們在樹林裡迷了路,在伍德霍爾
樹林附近,想抄近路去渡口。」
  「如果你趕時間的話,本來走大路會好得多。」農夫說。「我並不是擔心什麼,你們當然
可以從我的地裡走過去,只要小心點就行了,佩裡格林先生。還有你,巴金斯先生,儘管我敢
說你一定還是喜歡蘑菇的。」他笑道:「啊,是的,我一聽名字就認出來了。我想起了以前的
事,那時小弗羅多.巴金斯是巴克蘭最壞的小流氓之一。不過我想到的倒不是蘑菇,就在你們
來到之前,我還剛剛聽到有人提起巴金斯這個名字。你知道那個可笑的客人問了我些什麼東西
嗎?」
  他們焦急地等待他往下講。「唷,」老農夫繼續講下去,講到要點時有點賣關子的味道。
「他騎著一匹大黑馬來到大門前,門看來是開著的,他一直走到我屋門前。他自己也是穿一身
黑色,披著斗篷,戴著頭巾,好像不願意被人認出來。『夏爾國有什麼東西值得你來找呢?』
我心想。我們很少見到大種人越過邊界到這裡來;無論如何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黑傢伙。
  『您好!」』我迎著他走出去,說:「『這條小路不通別的地方的,不管你想去哪裡,最
近的路還是走大路。』我不喜歡他那模樣,格裡普跑出來,聞了他一下就大叫起來,像被刺著
了一樣,它垂下尾巴吼叫著跑開。那黑傢伙好端端地坐著,一動也沒動。
  『我是從邊界那邊來的,』他說。他講話慢慢的,語調像死人那樣僵硬,一邊用手朝後面
越過我的田地指著西方。『你們見過巴金斯嗎?』他用奇怪的語音問道,並且向我彎下腰來。
我看不見他的臉,他的斗篷遮得那麼低,我只覺得某種顫慄從背上一直麻下來。但我不明白他
為什麼竟能那樣大膽地騎著馬從我的地上走過來。
  『走開!』我說:『這裡沒有巴金斯。你到夏爾國的這一帶來是找錯了地方。你最好往回
走,朝西邊去,去找霍比屯,但你這回可以走大路了。』
  『巴金斯已經出發了,』他小聲回答道:『他正朝這邊來。現在離這兒不會很遠了。我要
找到他,如果他經過這兒請你告訴我,好嗎?我回頭拿金子給你。』
  『不,你別拿,』我說:『你還是趕快回你自己的國家去吧,趕快走吧。我給你一分鐘的
時間,否則我就要把所有的狗都叫來了。』他發出一種嘶嘶聲。那可能是笑聲,又不太像。接
著他就縱馬朝我直撲過來,我跳起來,剛好來得及避開他。我喊來了狗,他至轉身就跑掉了,
他騎著馬跑出大門,沿著小路朝堤道那邊跑去,快如閃電。這事兒你覺得怎樣,有什麼看法?」
  弗羅多看著爐火沉默了一會兒。但他想的只是他們到底怎樣才能走到渡口,最後他說:「
我不知道。」
  「那麼讓我告訴你吧,」馬戈特說:「你千萬別把自己攪和到霍比屯人的事情裡去,弗羅
多先生。那裡的人怪得很。」薩姆在椅子上不安地動了一動,用不友好的眼光瞧著老農夫。「
可是你老是那樣滿不在乎。當我聽說你離開了布蘭迪巴克家到那個老比爾博那兒去,就知道你
要碰到麻煩事兒了。記住我的話,這一切全都是比爾博先生那些古怪行為引起的。人家說,他
的錢財都是從外國通過離奇古怪的方法得來的。我聽說,可能有人想知道他埋在霍比屯的那些
金銀珠寶現在怎麼樣了,是嗎?」
  弗羅多一言不發,老農夫精明的猜測有點令人心煩意亂。
  「幄,弗羅多先生,」馬戈特繼續講下去:「我很高興你想回到巴克蘭去。我的忠告是:留
在那裡!不要跟那些外地的古古怪怪的人攪和在一起。你在這兒會有朋友的,如果再有那些黑
傢伙來跟蹤你,我會對付他們的。我會說你死了,或者說你離開了夏爾國,或者隨你喜歡用什
麼說法。因為他們真正要打聽的人還是老比爾博先生。」
  「可能你說得對。」弗羅多說。他避開老農夫的眼光,只盯著爐火。
  馬戈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他說:「事情清楚得就像我
的鼻子在眼前:你跟那個黑騎士在同一天下午來到這裡絕非偶然。不過歸根究底也許我的消息
對你來說並不重要吧,我不想要你只打算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告訴我,但我看得出你現在正遇到
某種麻煩。你也許正想著要走到渡口而不被抓住有點困難,是嗎?」
  「我正是這樣想,」弗羅多說:「但我們必須設法走到那兒,那不是靠坐在這裡想著就能
辦到的。非常感謝您的好意,因為我錯過了一個好朋友。而現在我又很遺憾這麼快就要走了。
不過我還會回來,也許,有朝一日只要有機會的話。」
  「隨時歡迎你的光臨,」馬戈特說:「不過我現在得提醒你一句,太陽就要下山了,我們
就要吃晚飯了,我們一般都是日久而息,天黑不久就睡覺的。如果你和佩裡格林先生能留下來
跟我們一起吃一些東西,我們會很高興的。」
  「我們本來是應該這樣的!」弗羅多說:「但我們恐怕必須馬上走。就算現在走,走到渡
口天也已經黑了。」
  「哦!等一下!我剛想說:隨便吃點晚飯,然後我弄一輛小馬車,把你們幾位送到渡口。
那可以讓你們少走許多路,還可以避開某種別的麻煩。」
  這一次弗羅多高興地接受了邀請,皮平和薩姆對此感到寬慰。大陽已經沉到西邊的山丘後
面,光線漸漸減弱。馬戈特的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進來了,大餐桌上擺上了豐盛的晚餐。廚房
裡點上了蠟燭,爐火也加旺了。馬戈特大大在忙出忙進的,還有農場裡的了兩個家屬也來了。
不一會兒,十四個人就坐下來吃晚飯。有大量的啤酒,大碟大碟的蘑菇煮威肉,還有各種各樣
農家食品。那些狗躺在爐火旁啃著皮、殼,嚼著骨頭。
  吃完晚飯,農夫和他的兒子們打著燈籠出去備好了馬車。客人們出來時院子裡很黑。他們
把背包扔上車,然後自己爬上去。農夫坐在駕駛座上、揮鞭趕著他那兩匹強壯的小種馬上路了
。他的妻子站在開著的屋門那亮光中。
  「好好照顧自己,馬戈特!」她喊道:「別跟外國人爭論,趕快回來!」
  「好的!」他說著就把馬車駕出了大門這時一絲風都沒有,夜是一片靜止和沉寂,空氣中
一片料峭的寒意,他們沒有點燈,慢慢地走著。走過一、二里路後,小路到了盡頭,橫過一位
深溝,爬上一個短短的斜坡,走卜那高高河岸上的堤道。
  馬戈待下車朝南、北兩方仔細看了看,但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靜止的空氣中一點聲音也
沒有。一縷縷河上的薄霧懸浮在溝坎上,飄遊在田野上空。
  「這霧正在變濃,」馬戈特說:「但我不會點燈的,我要到回程往家裡走時再點燈。今晚
這路上如果有什麼東西,我們在遇上它之前很久就能聽到了。」
  從馬戈特的小路到渡口大約有五裡的路程。幾個哈比人把自己卷在斗篷裡,但他們的耳朵
卻緊張地聽著,看除了車輪的吱嘎聲和馬蹄的得得聲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聲音。弗羅多覺得這馬
車慢得就像蝸牛。
  皮平在他身邊,垂著腦袋,就要睡著了;可是薩姆的眼睛卻緊盯著前方正在升起的濃霧。
  他們終於來到通往渡口的小路的岔路口。標誌著這路口的兩極高高的白柱子突然朦朧地出
現在他們右方。農夫馬戈特拉了一下組繩,馬車吱嘎響著停下來。他們正要跌跌撞撞地往外爬
時,突然聽到他們大家都怕聽到的聲音--前方路上有馬蹄聲,那聲音正朝著他們過來。
  馬戈特跳下來,站在那兒抓住兩匹小馬的頭,向前面一片幽暗中看過去。的塔,的喀,騎
馬人越跑越近了,在那霧沉沉的靜止的空氣中,馬蹄落地的聲音聽起來很響。
  「你最好躲起來,弗羅多先生,」薩姆焦急地說:「你躲進車廂裡的底部,用毯子蓋起來
,我們把那騎馬的打發到相反的方向去!」他爬出車子,走到農夫旁邊。現在黑騎上要接近馬
車的話,就得先從他身旁走過去。
  的培,的塔。騎馬人幾乎走到他們這兒了。
  「喂,小心點!」農夫馬戈特喊道。前進的蹄聲很快停下來,他們覺得可以模糊地看到夜
霧中有一件黑色斗篷,在了兩碼遠的前方。
  「那麼好吧!」農夫說著把組繩甩給薩姆,自己大踏步向前走去。
  「你怎麼不往前走了?你想幹什麼?想到哪裡去?」
  「我要找巴金斯先生,你看見過他嗎?」一個壓抑的嗓音說--不過那嗓音卻是梅裡.布蘭
迪巴克的聲音。一盞昏暗的風燈沒有蓋上,那光亮照著農夫臉上驚訝的表情。
  「梅裡先生!」他喊道。
  「對,當然是我!你以為是誰?」梅裡說著走上前來。看著他從夜霧中走出來,大家的恐
懼才消散,他好像一下子縮小到像個正常的哈比人了。他騎著一匹小種馬,為了抵當霧水,一
條圍巾從脖子包到臉頰。
  弗羅多從馬車上跳起來跟他打招呼。「你終於來啦!」梅裡說:「我開始懷疑你今天到底
會不會來了。我剛才正要回去吃晚飯呢。起霧的時候我就往這邊過來,朝著斯托克那邊跑過去
,想看看你們有沒有掉在溝渠裡。可是無曉得你們從哪邊來呢?你是在哪兒找到他們的,馬戈
特先生?在你養鴨子的池塘裡吧?」
  「不,我抓到他們闖入地界,」農夫說:「還差點放狗去喚他們呢,不過毫無疑問他們會
詳細講給你聽的,我想。現在,梅裡先生和弗羅多先生,還有各位,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
最好回家了。夜色漸濃,馬戈特太太會擔心的。」
  他把馬車倒入小路然後掉頭。「好吧,各位再見了,」他說:「這是一個奇怪的日子。不
過,『結果好就是一切都好』,儘管我們最好是回到自己家門前再說這話,我不否認當我回到
家的時候,我會很高興。」他點著風燈,爬上駕駛座。突然從座墊上拿出一個大藍子。「我差
點忘了,」
  他說:「這是馬戈特大人放到車上給巴金斯先生的,裝著她給的食物。」
  他把籃子放下,就驅車離去,身後是一片謝謝和再見聲。
  他們注視著風燈微弱的光環漸漸隱人濃霧籠罩的夜色中。弗羅多忽然大笑起來,從他手上
拿著的有蓋的大籃子裡,升起一陣陣蘑菇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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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現在我們自己也最好回家,」梅裡說:「這整件事有點好笑,我知道,可是等回家再說
吧。」
  他們轉入通往渡口的小路,路很直,保養良好,兩邊的邊緣上排著被水沖刷得呈白色的大
石頭。在這條路上走了一百碼左右就到了河邊,那裡有一個用木頭建造的寬大碼頭。碼頭旁繫
著一艘很大的扁平的渡船。靠近水邊的白色纜樁被兩盞高懸在上的燈照射著,發出微光。
  在他們身後,平坦的田野上霧氣已經升到綠籬之上,但他們面前的水是黑黝黝的,只有水
邊的蘆葦叢中有幾絡彎彎曲曲的霧像水蒸氣那樣,看來河對岸的霧會薄些。
  梅裡牽著馬走過跳板來到船上,別的人也隨後跟上,梅裡接著用一根長竿慢慢把船撐開。
白蘭地河在他們眼前流淌,河水緩慢而開闊。
  對面的河岸是陡立的,一條小徑從登岸處蜿蜒攀登而上。那兒有燈光在閃爍。後面朦朧現
出巴克山的身影,透過一層白色的霧,可以看到山上許多圓圓的窗口發出黃色、紅色的亮光。
那就是布蘭迪巴克家族古老的宅邸白蘭地堂的窗戶。
  很久以前,老巴克家族的首領戈亨達。老巴克(他是馬裡什沼澤中,或者說是整個夏爾國
中最年長的人),就已經渡過了這條河。這河本是東方地面的原始邊界。他建造(開鑿)了白
蘭地堂,把姓氏改成了布蘭迪巴克,且定居下來,成為一個實際上獨立的小國之君。他的家族
代代繁衍,在他之後人口繼續增加,以至白蘭地堂占去了那整整一個低矮的山頭,有三個巨大
的前門,許多側門,大約一百個窗戶。布蘭迪巴克家的人,再加上他們眾多的從屬人員,後來
又在這四周繼續擴建,起先挖洞穴,然後又建房。這就是巴克蘭這地方的起源,這是一片稠密
的居民區,在白蘭地河到老森林之間這一帶,有點像是夏爾國的殖民地。其主要村莊是巴克爾
貝裡,密集地建造在白蘭地堂後的山坡間。
  馬裡什沼地的居民跟巴克蘭人很友好,白蘭地堂堂主(這是布蘭迪巴克家族頭人的稱呼)
的權威也受到從斯托克到拉捨伊之間的農民的承認。但大部分老夏爾國的居民都認為巴克蘭人
很古怪,可以說都是半個老外。儘管他們實際上跟夏爾國境內四個地區的其他哈比人並沒有很
大的不同。只有一點的差異--他們喜歡船,有些人還會游泳。
  他們的土地東進原本是不設防的,但他們在那邊建造了一道樹籬稱為「高牆」。那是許多
世代之前種下的,因為長期得到不斷的養護,現在長得又密又高。這樹籬從白蘭地河大橋那達
延伸過來,成為一道大大的圓弧狀從河邊繞出來,直到終端處,柳條河從大森林流出,匯入白
蘭地河樹籬首尾有二十裡長。不過,這當然不是一道完善的保衛工事。有許多地方,森林離樹
籬很近。巴克蘭人天一黑就把家門緊鎖,這種做法在夏爾國也是很少見的。
  渡船慢慢地在水面行進。巴克蘭的河岸漸漸靠近了。這一行人中只有薩姆以前從來沒有渡
過這條河。當汩汩流水緩緩從船舷過時,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的舊生活已經被甩在後邊那
一片迷霧中,前邊面臨的是黑暗中幽深莫測的冒險生涯。他搔搔頭,腦海裡閃過一個一瞬即逝
的願望!弗羅多先生當初就這樣在巴根的家裡一直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多好。
  四個哈比人走下渡船。梅裡把它繫好,皮平已經把馬牽到小徑上,這時薩姆(他一直朝後
看,像在跟夏爾國告別似的)用沙啞的聲音小聲說;「你看看後面,弗羅多先生!看見什麼了
嗎?」
  在遠處那兩盞燈光的背景上,隱隱可以分辨出一個黑影像是他們遺留下的一捆行李什麼的
。仔細看時,那黑影在左右擺動,好像在搜索著地面。然後又蹲下身在地下走或爬,一會兒就
回到燈光外的黑暗中去了。
  「夏爾國那邊是什麼東西?」梅裡驚叫道。
  「是跟蹤我們的東西,」弗羅多說。「不過現在什麼也別問了!我們馬上走吧!」他們急
忙沿著小徑走到河堤頂上,但是回顧對岸已經被霧覆蓋,什麼也看不見了。
  「謝天謝地,西岸沒別的渡船了!」弗羅多說:「馬能過河嗎?」
  「馬可以往北走二十裡到白蘭地河大橋一不然也可以游泳過來,」
  梅裡答道:「雖然我從沒聽說過有馬匹泅渡過白蘭地河的。但為什麼要泅渡呢?」
  「我以後會告訴你的。我們先進屋去,然後才能細談。」
  「對!你跟皮平都認識路,那我就先走一步去通知博爾格胖子,說你們來了,我們好準備
晚飯什麼的。」
  「我們早就在農夫馬戈特那兒吃過晚飯了,」弗羅多說:「不過再吃一頓也吃得下。」
  「是得再吃一頓!把那藍子給我!」梅裡說著,就騎馬跑到前邊去,消失在黑暗中了。
  從白蘭地河到弗羅多在克裡克窪地的新家有好一段路。他們走過巴克山和白蘭地堂,那是
在他們左邊、然後在巴克爾貝裡的外圍走上從大橋南來的巴克蘭大路。他們沿著這大路北行半
里,便來到通往右邊的一條小路的路口。再沿著這小路走了兩、三里光景,起起伏伏的,通人
郊野中。
  最後終於來到一道窄窄的大門前,這門開在一道密密的綠籬上。
  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房屋,房子離小路遠遠的,在一大片草地的中央,草地周圍環繞著一
帶低矮的樹林,矮樹林外才是最外圍的樹籬。弗羅多選擇這房子是看中它僻處郊野,遠離交通
要道,近處也沒有別的宅硼。進進出出可以不惹人注目。這房子是很久前由布蘭迪巴克家的人
建造的,用來接待賓客,或者家族中有人想暫時躲開白蘭地堂熱鬧的生活也可以在此小住。這
是一所舊式的鄉村風格的房屋,盡量仿照哈比洞穴的式樣建成長長的、矮矮的,只有一層,沒
有樓上;屋頂是草皮舖的,窗戶是圓形的,還有一個大大的圓形屋門。
  他們沿著綠色的通道從大門走向房子時,一點燈光都看不到,窗戶都黑漆漆的,關上了。
弗羅多敲了敲門,胖子博爾格來開了門,門裡瀉出一線親切的燈光。他們靜悄悄地趕快走進去
,門一關。人和燈光都在屋內了。他們現在身處一個寬大的廳堂中,兩側都開著許多門,前面
是一條走廊,朝裡面通向房子的中部。
  「喂,你們覺得這房子怎樣?」梅裡從走廊走過來,問道:「我們已經盡力了,在短短的
時間內把它弄得像個家。畢竟我和胖子昨天才把最後一車東西運到這裡。」
  弗羅多看看四周,倒還確實像個家的樣子,許多地自己心愛的東西或者比爾博的東西(他
們在新的環境下使他清晰地想起他)都盡可能擺設得接近於在巴根老家的樣子。這是一個愉快
的、舒適的、令人感到親切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心中希望他到這裡來真的是來定居過退休生活
的。讓朋友們增添這麼多麻煩看來太不公平了,他又一次想到該怎樣透露這個消息給他們,就
是他很快就必須離開他們,事實上是馬上就得走。無論如何,今晚就必須告訴他們,在大家就
寢之前。
  「佈置得真好,」他費了點勁才說出來。「我幾乎都感覺不出搬了家。」
  旅行者們掛起了斗篷,把背包堆在地板上,梅裡領他們從走廊進去,打開走廊盡頭的一道
門。爐火的光亮和一股蒸氣從門內溢出。
  「洗澡!」皮平嚷起來。「唷,可愛的麥裡亞多克!」
  「我們按什麼順序輪流?」弗羅多說:」年紀大的先洗,還是洗得快的先洗?兩種排法你
都是排最後,佩裡格林少爺。」
  「請相信我會把事情安排得比那更好!」梅裡說:「我們不可能為洗澡而吵一架,作為我
們在克裡克窪地生活的開端。那浴室裡有三個桶,還有一口大鍋,盛滿了滾沸的水,還有毛巾
、席墊和肥皂。進去吧,快點洗!」
  梅裡和胖子走進走廊另一邊的廚房,忙著為遲開的晚餐作一些最後的準備,浴室那邊傳來
斷續起伏的歌聲,混合著人在水裡拍濺和滾動的聲音,唱著一首比爾博最喜歡的浴歌。
  一天快結束,來把浴歌唱,一身的疲勞全洗光。不唱浴歌是傻瓜蛋啊!熱水熱水清又爽啊
!雨水漸瀝聲悅耳,山溪潺潺入大荒,勝過雨水和溪煙霧騰騰暖浴湯啊!當我們口乾舌又燥,
灌一口冷水也舒暢,可是還不如喝啤酒,再把熱水淋背上啊!那噴泉中的白水花,高高噴到天
幕上,但噴泉的水聲哪能比我腳踏熱水嘩嘩響,傳來一陣驚人的濺水聲,還有一聲喊「停止」
是弗羅多的聲音。
  看來是皮平的洗澡水像噴泉那樣蹦得大高了。
  梅裡走到浴室門前喊道:「吃晚飯、喝啤酒,怎麼樣?」弗羅多走出浴室,一邊擦乾著頭
髮。
  「空氣裡的水份太多了,我得到廚房裡擦乾頭髮。」他說。
  「哎呀!」梅裡說,他朝浴室裡看看,石頭地面積滿了水。「佩裡格林,你得把這水全拖
乾淨才有東西吃,」他說:「快點,否則我們不等你了。」
  他們在廚房裡靠近爐邊的一張桌子上吃晚飯。「我猜你們三位不想再吃蘑菇了吧?」弗雷
德加不帶多大希望地問道。
  「不,我們要吃!」皮平叫道。
  「那是我的!」弗羅多說:「那是馬戈特大大給我的,她是農婦中的王后。拿開你的饞手
,讓我端給大家吃。」
  哈比人特別愛吃蘑菇,超過大種人種種貪饞的嗜好。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小弗羅多為
什麼要對著名的馬裡什治地的田野發起遠征,還有馬戈特在受到損害後為什麼那麼憤怒。可是
這一回,蘑菇很多,即使用哈比人的標準也足夠大家吃的。接著還有各種美食,一頓吃下來,
就連胖子博爾格也心滿意足地發出一聲歎息。他們把桌子挪開,把椅子拽到爐火周圍。
  「我們等一下再收拾,」梅裡說:「現在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我猜你在進行一項冒險行
動,不讓我參與不大公平,我要你原原本本的告訴我。首先我最想知道老馬戈特是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會那樣對我說話。聽他的口氣好像挺害怕似的,他居然也會害怕嗎?」
  談話中斷了陣,弗羅多凝視著爐火不作聲。「我們大家都在伯,」
  皮平接過來說:「你也會害怕,如果你被黑騎士追蹤了兩天的話。」
  「他們是些什麼人?」
  「騎在黑馬上的黑色人影,」皮平回答道:「如果弗羅多不說話,我可以從頭講一下這件
事給你聽。」接著他便把他們離開霍比屯以後的全部旅途經歷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薩姆不
時點頭或叫嚷加以支持。
  弗羅多還是一言不發。
  「如果我沒看到那碼頭上的黑影的話,我一定會以為你們是在編故事了,」梅裡說:「還
有,如果沒聽出馬戈特話語裡的奇怪聲音的話。這些事都是怎麼搞的,弗羅多?」
  「弗羅多兄弟的秘密全都保守得很好,」皮平說:「不過現在也該到可以公開的時候了。
我們至今並沒有聽到什麼有憑有據的消息,最多只不過是農夫馬戈特猜想的事情跟老比爾博的
財寶有某種關係。」
  「那只不過是猜測,」弗羅多急忙說:「馬戈特什麼都知道。」
  「老馬戈特是個很精明的傢伙,」梅裡說:「他那圓臉後面有許多想著的東西是不露聲色
的。我聽說他以前常常在一定的時刻走進老森林,而且以對種種奇異的事情博聞廣見著稱。不
過你至少可以告訴我們,弗羅多,你認為他的猜測是對還是不對呢?」
  「我認為,」弗羅多緩緩答道:「他的猜想是對的,從至今為止的情況來看,事情的確跟
比爾博舊日的冒險有關係,那些黑騎士是在找著,或者應該說是搜尋著我。而且恐怕,如果你
們想知道的話,這完全不是一件開玩笑的事情,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任何別的地方,我都很
不安全。」
  他環顧四周的窗戶和牆壁,好像害怕它們會突然消失似的。其餘的人靜靜地看著他,同時
互相交換著眼色。
  「很快就要說出來了。」皮平對梅裡耳語道。梅裡點點頭。
  「好吧!」弗羅多終於開口,挺挺腰坐直起來,好像作出了決定。
  「這件事我不能再瞞著大家了。我有話要告訴大家。不過我有點不知道從哪兒講起。」
  「我想我可以幫你,」梅裡悄悄說:「我也有話要告訴你。」
  「你的意思是什麼?」弗羅多急切地看著他問道。
  「是這個意思,親愛的弗羅多,你很難過,因為你不知道該怎樣跟我們道別。當然,你想
離開夏爾國。但是危險比你預料的來得更早,現在你已經下定決心立刻就走,而其實你是不想
走的。我們為你感到難過。」
  弗羅多張開了嘴巴又會上。他那驚訝的樣子看上去是那麼滑稽,使大伙都笑起來。「親愛
的老弗羅多,」皮平說:「你真以為你能逃得過我們的眼睛嗎?你辦不到,因為你還不夠細心
,也不夠聰明!自從今年四月之後,你顯然已經打算告別所有熟悉的地方。我們老是聽見你在
牆咕:『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來俯瞰這個山谷,』或者諸如此類的話,你還假裝錢用完了,真
的將你心愛的巴根洞府賣給了那些薩克維克。巴金斯家的人!你還跟甘道夫多次密談。」
  「天哪!」弗羅多說:「我還以為我是又細心又聰明呢I不知道甘道夫會怎麼說,那麼是不
是整個夏爾國都在議論我離開的事呢?」
  「嗅,沒有!」梅裡說:「這一點不用擔心!這秘密當然保持不了多久,不過我想目前還
是個秘密,只有我們這幾個陰謀家知道。不管怎麼說,你該記得,我們很熟悉你,而且經常跟
你在一起,我們通常能夠猜得出你在想什麼。我也認識比爾博。老實對你說吧,自從他走以後
我一直很仔細地觀察著你。我認為你遲早也會跟著他走的,我真的希望你能快點走,近來我們
都報憂慮。我們怕你會像比爾博那樣,完全不跟別人商量,給我們來個不辭而別,突然走掉。
從今年春天起,我們就留了點神,作了不少打算,你沒那麼容易逃得掉的!」
  「但是我必須走,」弗羅多說:「這事不由自主,一點辦法都沒有,親愛的朋友們。我們
大家都覺得很悲慘,但你們想留住我是沒有用的。既然你們已經猜到了那麼多,那就請幫幫忙
,不要扯後腿吧!」
  「你不明白!」皮平說:「你必須走所以我們也必須走,梅裡和我跟你一起去。薩姆是個
極好的夥伴,如果他走路不被自己的腳絆倒的話,他願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單單一個薩姆是
不夠的,你在這危險的冒險行動中應該不只需要一個夥伴。」
  「我親愛的最可愛的哈比兄弟們!」弗羅多深受感動地說:「但是我不能同意,我也早已
決定了。你們講到危險,這次不是去尋寶,不是有來有回的旅行,我是從一個致命的危險逃進
另一個致命的危險。」
  「我們當然明白,」梅裡堅定地說:「這正是我決定參與的原因。我們知道那魔戒不是開
玩笑的事情,但我們會盡我們的力量幫助你對付公敵的。」
  「魔戒!」弗羅多說,這會兒他心中純粹是一片驚訝。
  「是的,魔戒,」梅裡說:「我親愛的老同胞,你不能阻擋朋友的好奇心。我許多年前就
知道魔戒的存在了,其實在比爾博離開前就知道了,但既然他把這作為一項秘密,我只好把這
事情放在心裡,直到我們形成了一個陰謀。我對比爾博當然沒有對你那麼熟悉,那時我還大小
,他也比你小心!但還是不夠小心。如果你想知道我最初是怎樣發現的,我可以告訴你。」
  「說下去!」弗羅多用微弱的聲音說。
  「你可以料到,是薩克維爾.巴金斯家的人使他漏了底。有一天,是那次大聚會的一年之
前,我恰巧走在路上,看見比爾博在我前面。突然在遠處,薩克維爾.巴金斯夫婦出現了,朝
著我們走過來。比爾博放慢了步子,然後就像變戲法那樣,他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當時非常吃
驚,所以別說像他那樣消失,就連按平常的方式躲起來都不會了,但我鑽過樹籬,沿著籬內的
田地行走。當時我透過樹籬看到路上的情況,當薩克維爾.巴金斯夫婦走過去之後,比爾博又
重新現形,當時我正直視著他。當他把某種東西放進褲袋的時候,我看到一瞬金子的閃光。」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留心著。事實上,我我暗中偵察過。你必須承認這事情的確很引起人
的興趣,而我那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除了你弗羅多之外,我一定是夏爾國推一看見老頭子
那本秘密的書的人。」
  「你讀過他的書!」弗羅多叫道。「我的天哪!一切真的那麼不安全嗎?」
  「是不太安全,」梅裡說。「不過我只是匆匆一瞥,而且那機會是很難才得到的。他從來
不把那本書到處放。不知道這書後來怎麼樣了?我倒想再看一下。你有沒有得到這書,弗羅多
?」
  「沒有,這書不在巴根洞府。他肯定是把它帶走了。」
  「那麼,我剛才說了,」梅裡繼續說下去。「我一直把看到的東西藏在心裡,直到今年春
天,事情變得嚴重了。然後我們就策劃了我們的陰謀,由於我們的態度也是嚴肅的、負責的,
所以我們一直沒有太多的顧慮。你可不是一粒容易打開的核桃,甘道夫就更難對付了。不過如
果你想認識我們的主任調查員,我可以介紹給你的。」
  「他在哪裡?」弗羅多邊問邊看看四周,好像準備看見一個戴著假面具的陰險人物從櫃子
裡走出來。
  「走上前來,薩姆!」梅裡說。薩姆站了起來,臉一直紅到耳朵。
  「這位就是我們的情報員!我可以告訴你,他收集了大量的信息,直到最後被捉住為止。
在那以後,他似乎把自己看作是個假釋人員,洗手不幹了。」
  「薩姆!」弗羅多叫起來,驚訝得無以復加,而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覺得憤怒呢,還是好
笑、還是寬慰、還是純粹覺得愚蠢。
  「是,老爺!」薩姆應道。「請您饒恕,老爺!不過我對您可沒有惡意,弗羅多先生,對
甘道夫先生也沒有惡意,為了那件事。他倒是有點判斷力的,您記得嗎?當您講到要獨自走時
,他說不!你要帶一個你可以信任的人一起走。」
  「但是看來我沒有任何人是可以信任的。」弗羅多說。
  薩姆不高興地看著他。「那完全取決於你想要什麼,」梅裡插嘴說:「你可以信任我們,
會堅定地跟你一起,同甘苦共患難甚至共生死。你也可以信任我們會堅守你的所有秘密:比你
自己保守得還要好。但你不能信任我們會讓你獨自去面對危險,讓你一句話都不說就不辭而別。
  「我們是你的朋友,弗羅多。不管怎麼說,事實俱在。甘道夫對你說的事情我們大部分都
知道,戒指的事我們也知道得不少,我們都非常害怕但我們都準備跟你一起走,否則就像豬犬
一樣跟蹤著你。」
  「而且無論如何,老爺,」薩姆補充說:「你應該聽從精靈的意見。吉爾多說過你願意的
話可以帶他們一起走,這你可不能否認。」
  「我不否認,」弗羅多看著薩姆說(薩姆這時咧著嘴笑了)。「我不否認有這件事,可是
我以後再也不會相信你真的睡著了,不管你是不是有打鼾。我以後得狠狠地踢你才能確定你是
否睡著了。」
  「你們都是一班騙人的無賴!」他轉向眾人說:「不過上帝保佑你們!」他站起來搖搖手
臂,笑著說:「我投降。我采納吉爾多的意見。如果現在不是這麼危險,我會高興得跳起舞來
,即使現在我也感到很愉快,我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我本來還在為今天晚上擔心呢。」
  「好啊!那就這麼決定了。讓我們為弗羅多隊長和他的同盟者歡呼三次!」他們歡呼,他
們圍繞著弗羅多跳起舞來。梅裡和皮平唱起了一首歌,那顯然是他們為這個場合預先準備下的。
  這歌是按照很久以前,比爾博聽到的那首矮人歌曲的樣式寫成的,唱的曲調也相同。比爾
博當年正是聽了那首歌之後,走上冒險的征途的:說聲再見告別爐火和廳堂,踏上征途不管它
雨雪風霜,我們要趕在天明前出發,穿密林越高山,奔向遠方;去利文德爾那精靈眷戀之鄉,
山崗下林間空地雲霧迷茫,馬蹄匆匆,走過沼澤和荒野,我們不知道自己來到何方;仇敵在前
頭,追兵在後方,天空作屋頂,大地作睡床,一直到我們歷盡世上艱險,完成使命達到成功的
理想。我們要奔向遠方,奔向遠方,天明前出發,馬頭迎向朝陽。「好極了!」弗羅多說:「
不過如果這樣的話,我們睡覺前就有許多事情要搞,畢竟今天晚上我們還能在屋頂下睡覺。」
  「噢!那是做詩嘛!」皮平說:「你真的想在天明前出發嗎?」
  「我不知道,」弗羅多答道:「我害怕那些黑騎士,我認為在一個地方待得大長就肯定不
安全;特別是在一個明知我會去的地方。吉爾多也告誡過我不要等待,但是我非常想見見甘道
夫。我看得出來,聽到甘道夫都沒露過面時,連吉爾多都感到很不安。這得從兩件事情來決定
,黑騎士們要多久才能來到巴克爾貝裡?我們要多久才能離開?我們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呢。」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梅裡說:「是我們一小時後就可以出發。我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
了。場地對面的馬廄裡有六匹小種馬,糧食和用具都準備好了,只缺一些添加衣服和新鮮食物
。」
  「看起來這陰謀做得還挺有效率呢,」弗羅多說:「可是黑騎士呢?如果我們等甘道夫一
天,會安全嗎?」
  「那得看你認為那些黑騎士如果在這裡找到你的話,他們會幹什麼。」梅裡答道:「他們
很可能現在已經來到這裡,當然,如果他們不在北大門那兒受阻的話,樹籬從那兒一直沿河岸
延伸到大橋的這一側。
  「門衛在夜間是不會讓他們通過的,雖然他們也可能硬衝過來。即使白天他們也會盡量檔
他們的駕不讓他們進來,我想,至少要等到他們跟堂主通過了信息才可能放行,他們不會喜歡
那些黑騎士的樣子,肯定有點怕他們。不過,巴克蘭當然沒能力長時間地抵擋堅決的進攻,而
且很可能,如果是在早上,即使是一個黑騎土騎馬走來,只要說是找巴金斯先生,門衛也可能
就讓他通過。你要回來在克裡克窪地定居,這事幾乎已是眾所周知的了。」
  弗羅多沉思了一會。「我下定決心了。」他終於說:「我打算明天出發,大一亮就走。但
是不能從大路大。就算待在這兒都比走大路安全。
  「如果我們從北門出去,那麼我們離開巴克蘭這件事就會立即被人知道。而不是像原來可
能做到的那樣,至少保持幾天秘密。況且,不管有沒有黑騎士進入巴克蘭,大橋和接近達境的
東部大路肯定會受到監視。我們不知道那樣的黑騎士一共有多少個。但至少有兩個,也可能更
多。惟一可以做的事,是朝一個意料不到的方向出發。」
  「但這就意味著只能走進森林啦!」弗雷德加恐懼地說:「你可別打算往那兒走,那簡直
跟黑騎士一樣危險。」
  「不完全一樣,」梅裡說:「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我相信弗羅多是對的。這是惟一的辦法
,可以做到出發後不至於立即被跟蹤,運氣好的話,我們可能會有一個不錯的開頭呢。」
  「但是在老森林裡不會有任何好運氣的,」弗雷德加反駁道:「沒有人在那裡碰到過好運
氣。你會迷路的,人們現在都不到那裡去。」
  「不,有人去的!」梅裡說:「布蘭迪巴克家的人偶然興之所至就會到樹林裡去,我們有
一個專用的人口。很久以前,弗羅多也去過一次。我過去過幾次,當然,通常在白天。當樹木
都昏昏欲睡,變得挺安靜的時候。」
  「好吧,就按你認為最好的辦法做吧!」弗雷德加說:「我對老森林的畏懼超過任何我所
知道的東西---那些關於老森林的故事,簡直就是噩夢,不過我的投票很難算數,因為我並沒
有打算上路。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有人留下來,等計達爾夫來的時候可以告訴他你做了些什麼,
我相信他不久就會來的。」
  胖子博爾格雖然很喜歡弗羅多,但並沒有渴望離開夏爾國,也沒有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是怎樣的。他的家族是從夏爾國的東部,實際上是從布裡奇菲爾德的巴奇福德遷來的,但是他
從來沒有越過白蘭地河大橋。按照陰謀者們當初的安排。他的任務就是留下來應付那些好奇的
人們,盡可能把假象保持得長久一些,讓人覺得好像巴金斯先生還住在克裡克窪地。他甚至帶
了一些弗羅多的舊衣服,以便扮演這個角色。他們也沒有想到其實扮演這個角色會有多麼危險。
  「好極了!」當弗羅多了解到這個計劃時,他說:「否則的話我們就沒辦法給甘道夫留下
任何信息了。我當然不知道這些黑騎士識不識字,但我還是不敢冒險留下書面的信息,以防他
們會闖進來搜查這房子。但如果胖子願意留守,我就可以肯定甘道夫會知道我們是朝哪個方向
走的,這使我作出了決斷。我們明天第一件事就是走進老森林。」
  「好的,就是那樣,」皮平說。「總之,我還是喜歡幹我們這份而不是胖子那一份,在這
兒等著黑騎士找上門來。」
  「你等到了老林子裡面再說這話吧,」弗雷德加說:「不到明天這個時間,你就會寧可回
來跟我在一起了。」
  「別再為這拌嘴了,」梅裡說:「我們還得整理東西,最後收拾一下行李,才能睡覺。天
亮前我會叫醒大家的。」
  最後,上床睡覺時,弗羅多好一陣子睡不著。他的腿作疼,他很高興明天可以騎馬走。終
於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他夢見從一個高高的窗口望出去,俯臨著一片黑森森的糾纏扭結的樹海
。下面樹根之間傳來動物爬行和吸嗅之聲。他覺得它們遲早一定會聞出他在哪裡的。
  接著他聽見遠處有一個聲音。起初他以為那是一陣大風吹過森林樹葉的聲音,後來他明白
那不是樹葉聲,而是遠方大海的聲音,這種聲音他在醒著時是從未聽到過的,但卻常常索繞於
夢中。突然他覺得已經出行到野外,這裡連樹都沒有。他置身於一片長著石南的荒地上,空氣
中有一股奇異的鹹味。他抬頭仰望,見到一座高高的白色塔樓,孤伶傳地矗立在一道高高的山
脊上。他心中不禁產生一個強烈的欲望,要爬上這高塔去了望大海。他開始掙扎著爬上山脊,
朝高塔爬去,但這時天上突然發出一陣亮光,接著是一聲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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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弗羅多突然醒來,屋子裡還黑黑的。梅裡正站在那兒,一手拿著蠟燭,另一手關上門。「
還好!怎麼啦?」弗羅多說。夢境中的震動和驚慌還沒有過去。
  「怎麼啦?」梅裡喊道:「該起床了吧。四點半了,正起著大霧呢。來來吧!薩姆已經把
早餐準備好了,連皮平也起來了。我正要去給馬兒備鞍呢,還得去找一匹馬馱行李,叫醒那個
懶胖子!他至少得起來給我們送行呀。」
  六點鐘過一點,五個哈比人就準備好上路了。胖子博爾格還一直在打呵欠。他們靜悄悄地
離開房子。梅裡走在前面,牽著一匹馱行李的馬,取道屋後的小路穿過灌木林,然後抄短路越
過幾片田地。樹葉發出閃光,每根樹枝都滴著水,草地上罩著一片冰涼的露水,灰蒙蒙的。萬
籟俱寂,各處的一些雜音便顯得特別近而清晰,雞在院子裡細語,遠處的房子裡有人關上一道
門。
  他們在馬廄裡找到了他們的小種馬,是哈比人愛騎的那種小巧而壯實的牲口,跑得不是很
快,但是適合那種一天走到晚的苦役。他們給馬兒備了鞍,很快就騎馬出發,走進霧中。這霧
在他們面前似乎很不情願地讓開一條路,他們一走過去,又在後面實實在在地合上。
  一言不發地緩緩騎行了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就看到一道樹籬突然朦朧地橫在眼前。樹籬高
高的,轡著許多銀色蛛絲網。
  「你們怎麼穿過這樹籬呢?」弗雷德加問道。
  「跟我來!」梅裡說:「你們就會看到的。」他沿著樹籬轉向左邊,很快就來到一個地點
,樹籬在此朝裡面拐,沿著一個小山谷的邊緣伸展過去。離開樹籬不遠的地方,地面開了個口
,傾斜著緩緩向地面伸展。
  它的兩側是磚砌的牆,逐漸變高,最後上面加蓋了拱頂,成為一條隧道,深深潛入到樹籬
底下,然後從另一邊的小山谷中冒出來。
  胖子博爾格在此止步。「再見,弗羅多!」他說:「我但願你不要走進這老森林。我只希
望你不要在太陽出來之前就需要救援。不過還是祝你好運吧,今天好運、天天好運!」
  「如果前面只有老森林,而沒有別的更壞的東西,那我就算是好運了。」弗羅多說:「叫
甘道夫快點沿著東部大路往前走,我們很快就會回到大路上,而且盡快地走。」
  「再見!」他們喊著騎馬衝下斜坡,走進隧道,從弗雷德加的視線中消失。
  天又黑又潮濕。隧道的另一端出口處有一道粗粗的鐵柵門。梅裡下馬開了門鎖,大伙都通
過之後又重新關門。鐵門咯唧一聲鎖上了。
  這聲音可真不大吉利。
  「聽著!」梅裡說:「你們現在已經離開夏爾國了,已經在國境之外,在老森林的邊緣。」
  「那些老森林的故事都是真的嗎?」皮平問。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些故事,」梅裡回答道:「如果你指的是胖子的保姆以前給他講的
那些古老的妖魔故事,講到妖怪啦、狼啦諸如此類的東西,我要說那是假的。不管怎麼說,我
不想相信那些故事。不過這老森林是挺古怪的,這裡面的所有東西都非常有活力,對正在發生
的事情,它們的消息比夏爾國更靈通。這裡的樹林不喜歡陌生人,它們監視著你,它們通常滿
足於僅僅監視你,只要白天沒過完,它們不會幹什麼的。偶爾,那些最不友好的樹會掉下一根
樹枝,或者伸出一條樹根,或者用長長的籐蔓絆住你。可是在晚上,情況可能非常驚人,或者
說我聽說是如此。我只有一、兩次曾在天黑後到這裡來,而且只是到離樹籬不遠的地方。我覺
得所有的樹都在互相低語,用一種難懂的語言傳遞著消息和陰謀,那些樹枝沒有風吹也會那樣
搖來晃去到處摸索。聽說樹真的是能走動的,它們還會包圍陌生人,把人裡纏起來。
  「實事上,很久以前它們曾對這綠籬發動過攻擊,它們來到樹籬邊,把自己種在那裡,身
體傾斜壓在樹籬上。但哈比人來砍倒了好幾百棵樹,在森林中燒一堆大大的火堆,還把樹籬以
東好一段距離內的土地都燒了一遍。那以後樹木才放棄了進攻,但他們就變得很不友好了。
  「這兒過去不遠的地方至今還有一塊寬闊的空地,那就是以前火堆燃燒之處。」
  「只有樹木是危險的嗎?」皮平問。
  「林子深處,還有在樹林的那一邊,住著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
  梅裡說:「至少我聽說是如此,不過我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但是總有什麼東西在開路,
無論什麼時候走進這森林,你總能找到能行的路徑,但是這些小徑時時會更替變換,怪異莫測
。離這個隧道出口不遠的地方有(或者不如說很久以前曾有)一條相當寬闊的通道的起點,那
路就通往那火堆空地,然後大致按我們現在的方向前行,往東稍稍偏北。我現在要找的就是這
條路。」
  於是幾個哈比人離開隧道口的木門,騎著馬橫過寬闊的山谷。
  在山谷的那一邊有條隱約可見的小徑通到上面森林的地面,離樹灣有一百多碼遠。可是剛
把他們帶到樹下,小徑便消失了。
  回顧來路,透過四周已漸漸變稠的枝幹,可以看到那黑黑的一帶樹籬。向前看,只能看見
無數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樹幹,直的、彎的、曲折的、傾斜的、粗短的和細長的、光潔平滑
和多枝多節的,所有樹幹都呈青灰色,長著苔蘚和粘糊糊的、絨毛狀的附生物。
  只有梅裡似乎挺高興。「你最好繼續領路,找到那條小徑,」弗羅多對他說:「不要讓我
們彼此失散,不要忘記樹籬是在哪一邊!」
  他們在樹木之間擇路而行,馬兒吃力地向前走,小心地避開許多扭曲纏結的樹根。林中沒
有灌木。地面漸漸上升,他們越往前走,樹木就好像變得越高、越黑、越粗。周圍寂靜無聲,
只有偶然聽到潮濕的水汽凝成的水滴穿過靜止的樹葉滴落下來。暫時也不見樹枝之間有細語和
動作,但他們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覺得被一種非難的、越來越討厭、甚至是敵意的目光監視
著。這種感覺不斷增長,直到他們常常不自覺地迅速抬頭觀望或者回顧身後,好像等待著有誰
來突然襲擊似的。
  還是找不到路徑的痕跡,而樹木好像不斷地在他們行進的方向設置障礙。皮平突然覺得他
再也無法忍受,他沒有預先打招呼就大嚷起來。「哎!哎!」他叫道:「我什麼也不打算做。
你就讓我過去吧,好嗎?」
  眾人吃驚地停下來,但他的呼喊聲就像被厚厚的簾幕遮住似的消失了。樹林裡既沒有回聲
也沒有答話,而村看來變得比以前更密,更充滿戒心。
  「我要是你,就不會那樣叫,」梅裡說:「這樣做弊多於利。」
  弗羅多開始懷疑到底有沒有可能找到路穿過森林,懷疑梅裡帶著眾人走過這討厭的樹林到
底對不對。梅裡在向兩邊張望,顯然已經不知道該朝哪裡走。皮平注意到他。「你不用多久就
會使我們迷路的。」他說。但正在這時梅裡寬慰地吹了一聲口哨,指指前面。
  「喔,喔!」他說:「這些樹真是多變。在我們面前的就是火堆的大空地(或者我希望是
吧),但通向它的小徑已改變了位置,不在這裡了。」
  他們再向前走,光線變清晰了。突然他們走出了樹林,來到一片寬闊的圓形空地上。頭上
是天空,令他們驚訝的是,天空蔚藍而晴朗,因為在森林底部他們沒看到旭日東升和夜霧的消
散。然而,大陽升得還不高,還沒照到這林間空地裡來,不過陽光已經照上樹梢了。空地的四
周樹林邊緣上,樹葉格外綠,幾乎像一堵結實的牆一樣包圍住它。
  空地上沒有大樹,只有雜亂的野草和許多高高的草本植物,葉子凋落得只剩下根、莖的毒
胡蘿蔔、西洋芹,種籽掉在灰燼裡長出的火草,還有繁茂的奪麻和薊二個陰鬱的地方,但是在
那密閉的樹林裡待過之後,這裡就像一個歡樂迷人的花園了。
  哈比們感到鼓舞,充滿希望地抬頭仰視天上越來越亮的日光。
  林間空地的那頭,樹牆上有個缺口,一條清晰的小徑往樹林裡通去。
  他們可以看到那小徑在樹林裡繼續向前,有些地方還挺寬,上面沒有樹木覆蓋,雖然不時
有樹木用它們黑黝黝的枝葉伸展過來蔭蔽著它。
  他們沿著這條小徑往上騎行。他們仍是在緩緩的斜坡上往上爬,但現在走得快多了,心情
也好一些,因為在他們看來,是老森林發了慈悲,終於打算讓他們通過,不再予以為難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空氣變得又熱又悶。四邊的樹林又變得密密的,再也看不到前面稍遠的
地方,現在他們再次感到這樹林壓迫著他們的惡意空前的強烈。周圍那麼靜,以致於他們的馬
蹄聲、頭頂上樹葉的沙沙聲、馬蹄偶爾絆到隱藏的樹根的聲音,在他們耳中都成了沉重的巨響
。弗羅多想唱一首歌鼓舞士氣,但他的聲音越唱越低,變得像在嘟噥。
  啊,陰影中的流浪者,你不必失望。雖然這森林是一片黑暗茫茫,所有的森林畢竟都有個
盡頭。走過黑暗就會有燦爛的陽光,有日落和日出,有夕陽朝陽無論東方西方,樹木將會退讓
。唱到「退讓」這個詞兒的時候,其實他的聲音已經低到聽不見了。
  空氣顯得很沉重,說話、唱歌都令人感到很吃力、緊挨著他們背後從頭頂一棵老樹上掉下
一根樹枝,重重地摔在小徑上。前面的樹木密得好像要封住去路似的。
  「它們不喜歡你唱的那些『盡頭』呀、『退讓』呀的話,」梅裡說:「我現在再也不唱歌
了。直到我們真的到了森林的邊緣,那時我們再回頭給它們一陣響亮的回聲吧!」
  他說話的口氣輕鬆,如果說他心裡其實很憂慮,那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眾人沒有回答
。他們感到很壓抑。弗羅多心上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他每走一步都後悔不該用威脅的口吻向樹
林挑戰。事實上,當他正要停下步伐建議往回走時(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事情卻出現了新的
轉機。小徑不再往上爬,有一段路幾乎已是水平。黑鴉鴉的樹木向兩邊退去,可以看到前面的
小路幾乎是筆直向前。在他們前面,但還有一段距離,矗立著一座綠色小山的山頂,山頂上沒
有樹木,像一個光頭那樣從周圍的樹林中伸出來。小徑看來一直通向這山頂。
  這下子他們又趕緊往前走,很高興地想著可以暫時離開森林的底層,爬到高高的地方。小
徑下行了一段路,然後重新向上爬升,最後把他們帶到那陡峭的山坡腳下。小徑離開樹林就湮
沒在草皮下。樹林環繞著山頭,就像濃密的頭髮一直長到一個剃得光光的禿頭周圍便戛然而止。
  哈比們牽著馬兒往上爬,彎彎曲曲繞著走上去,終於到達山頂。
  他們站在山頭放眼四周,空氣中有大陽的光熱,但霧氣朦朧,他們的視線看不見很遠的東
西。近處的霧氣已經消散,只有山谷中的樹林間還處處殘留著霧氣,他們的南邊,從橫切森林
的一個深深山格裡,濃霧還在像蒸氣或者一股股的白煙般升起來。
  「那個,」梅裡手指著那裡說:「就是柳條河的河道。它從那丘原上發源,向西南流來,
貫穿老森林的中部,在樹籬末端的下游處與白蘭地河匯合。我不想走那邊!柳條河河谷據說是
整個森林中最古怪的地方,可以說,那是產生所有古怪的事物的中心。」
  眾人看著梅裡手指的手向,但看不出什麼,只看到那深途而潮濕的河谷上升起的霧氣,在
河谷那邊,大森林的南部一片迷茫,不可分辨。
  小山頂上的陽光開始熱起來了。大約該有十一點鐘了吧,但這秋天的迷霧仍然使他們無法
看清其他方向的東西。西邊,他們既分辨不出那道樹籬,也看不見樹籬那一側的白蘭地河河谷
。北邊,他們看這個方向時帶著最多的希望,但他們看不見任何可能是東部大路的線條,他們
正是要趕往這條路去的。他們此刻置身於樹海中的一個孤島之上,而地平線則在雲遮霧障之中。
  在東南邊,地面陡峭地下斜,好像這小山的山坡一直延續下去,降落到遠低於樹木之下的
地方,就像島嶼的海岸其實是從深水中聳立起來的一座大山的山坡。他們坐在山頭的綠色邊緣
上,一邊眺望著腳下的樹林,一邊吃著中飯。隨著太陽升起,過了中午之後,他們向東望,可
以在那個方向的老森林之外看見遠遠的丘原的灰綠色的輪廓。
  那使他們很振奮,因為只要看到老森林邊界之外任何一點東西,都是美好的事情,雖然他
們並不打算朝那個方向走,如果可以不朝那兒走的話,古墳丘原在哈比人的傳說中名聲一點也
不比這老森林好。
  最後他們下定決心繼續再往前走。把他們帶到這小山的那條小徑在山的北面重新出現,但
他們沿著這條路走沒多遠就發現它逐漸向右邊彎過去。很快的,小路就開始急速下行,他們猜
這小路是通向柳條河河谷的,完全不是他們想走的方向。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捨棄這條通往
錯誤方向的路,朝北方走,因為儘管他們從山頂上沒看到,但那大路肯定是在那一邊的,而且
不會離這兒大遠。同時,朝北方,也就是小徑的左邊,地面也好像比較乾爽、向陽。爬上一些
樹木比較稀疏的斜坡,松樹和杉樹取代了橡樹、棕樹和密林裡的其他陌生的、不知名的樹木。
  最初他們的選擇似乎不錯,前進的速度相當快,雖然每逢在一個林間空地短暫地見到大陽
時,他們都發現已經莫名其妙地向東轉變了方向。但是過了一段時間,樹林又變得密了,又發
現地面突然出現一道深深的皺折,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車輪輾出的轍痕,或者像寬闊的城濠,
或者像久已棄置的深陷的大路,長滿了阻塞路途的荊棘。這樣的東西常常橫在他們行進的路上
,要走過去必須爬下去再爬上來,這樣做很麻煩,特別是牽著馬,更加困難。每次當他們爬到
下面,都發現山谷裡長滿密密的灌木和遍地叢生的低層植物,這些植物以種種方式不讓你向左
走;只有他們向右轉的時候,它們才讓開一條路;他們不得不沿著谷底走一段路,才能找到攀
上對岸的路。每次當他們從溝谷爬出來,樹林都顯得更深、更暗;而轉向左邊朝上坡方向走的
路總是最難找到,他們迫不得已,只好向右邊、朝下坡方向走。
  過了一、兩個鐘頭之後,他們完全失去了清晰的方向感,不過他們很清楚,他們早已不是
在朝北走了。他們不斷被堵截、偏離著路線,簡直就是按照別人為他們選定的路線在走著,向
東、向南,朝老森林的中心,而不是朝它外邊走去。
  當他們跌跌絆絆地爬進一道比以往遇見的更寬、更深的山褶時,下午的光陰就到了盡頭。
這溝這麼深、這麼陡,如果不想丟棄馬匹和行李,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重新爬出溝外顯然是不
可能的。他們惟一可以做的就是沿著這溝谷向低處走。地面變得柔軟了,有的地方有沼澤,兩
岸上有泉水湧出,很快的,他們就在沿著一條小溪行走,溪水偏偏,濺起水花泡沫,流過長著
草的河床。此後地面急速下降,溪流變得洶湧而喧鬧,飛快地往山下跳躍傾瀉。他們是在一道
光線幽暗的深深山谷裡,上面高處有樹木覆蓋著谷頂。
  跌跌絆絆地沿溪流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們十分突然地從陰暗走了出來,就像從一扇大門走
出來,只兒面前一片陽光。來到露天處,他們才發現他們是沿著又高又陡、幾乎像懸崖似的高
坡上一條裂縫中走下來的。高坡下面是一帶寬闊的空地,長著青草和蘆葦,遠遠地可以望見對
面的高被幾乎是同樣的陡峭。遲暮的陽光在這兩面高坡之間隱藏的土地上照出一個金色的下午
,溫暖而令人昏昏欲睡。在這塊土地的中央,懶洋洋地蜿蜒流過一條深棕色的河流,兩岸生長
著古老的垂柳,柳樹在河流上方構成一道拱頂,倒下的柳樹奎塞著河道,河面點綴著干千萬萬
柳樹的落葉,樹葉在枝頭閃著金光,使空氣變得醇厚,因為河谷裡正吹著輕柔溫暖的和風。蘆
葦發出沙沙聲,柳樹的枝條咿呀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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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0:48 |只看該作者
  「喔,我現在至少對我們身處何方有點概念了!」梅裡說:「我們幾乎走到了我們想的相
反方向。這條就是柳條河!我要繼續往前走,作一番探索。」
  他走出到陽光中,又鑽進高高的革裹不見了。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出現,報告說從懸崖腳下
到河邊的地面都很結實,在一些地方,結實的草皮一直生長到水邊。「此外,」他說:「沿著
河的這一邊看來還有一條像是腳走出來的小路境蜒經過。如果我們向左轉沿著小路走,最後肯
定能走出這老森林的東邊。」
  「也許吧!」皮平說:「就是說,如果這小路一直通到那麼遠,應該不會把我們帶到一片
沼澤而已。你看這路是誰開的呢?為什麼而開的呢?我可以肯定這不是為我們而開的。我現在
對這老森林和它的一切都非常懷疑,我開始相信所有那些關於這森林的故事了。你們知道我們
得向東走多遠的路程嗎?」
  「不知道,」梅裡說。「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是誰會經常到這兒來以至能沿著河踏出一條小
路。可是除此之外我既看不到也想不出還有別的路可以通向外面。」
  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他們魚貫而出,梅裡領著大伙來到他發現的小徑上。到處都長著高高
的蘆葦和青草,蔥翠欲滴,有的草長得遠高過他們的頭,但一日一找到這條小徑,沿著它走就
一點也不難,它彎彎曲曲地挑著結實的地面走,避開泥沼和水澤。這小路時時會跨過一些別的
小河,它們從高處的森林流出來,沿著一些溝渠注人柳條河。
  在這些地點都有樹幹或成捆的灌木仔細地架在溝渠上。
  哈比們開始感覺渴得厲害。成群成陣的各種蟲子在他們耳邊嗡嗡飛舞,下午的大陽在他們
背上燒灼。最後他們突然來到一處稀疏的陰影裡,一些巨大的灰色樹枝橫伸到小路上。每前進
一步都比剛才更不想走,睡意似乎從地底爬出來,爬到他們的腿上;同時又從空中落下來,落
到他們的頭上和眼裡。
  弗羅多覺得他的下巴往下鬆弛,頭也往下垂。走在他前面的皮平向前跌了一跤,雙膝跪倒
在地。弗羅多停下步伐。「這樣不行,」他聽見海裡在說:「再不歇一歇步就走不動了。得打
個吃,柳樹下挺涼爽的,蟲子也少些。」
  弗羅多不喜歡這樣的說法。「喂,喂!」他叫道:「我們還不能睡。我們必須先走出這老
樹林。」但是眾人已經困得什麼都不在乎了。薩姆站在他身旁一直打著呵欠,還愚蠢地眨著眼
睛。
  突然弗羅多覺得他自己也被瞌睡蟲壓倒了,他的腦袋像在隨波起伏。空氣裡似乎一點聲音
都沒有,蟲子也不再嗡嗡響了,只覺得隱隱約約聽到一種輕柔的嗓音,有點像悄聲耳語唱出來
的歌那樣的、輕輕的翅膀振動聲,似乎是在頭頂上的枝葉中攪動起來的。他抬起沉重的雙眼,
就看見一棵巨大的灰白色老柳樹向他傾斜過來。那樹看上去很大,它那些婆婆的樹枝就像許多
長著長長手指頭的手向上伸出來,當樹枝搖動時,它那虯曲多結的樹幹張開闊大的裂口發出輕
微的吱嘎聲。
  樹葉在明亮的天空振動使他眼花,他搖搖晃晃走了一段路,就倒下來躺在草地上了。
  梅裡和皮平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然後背靠著柳樹的樹幹躺了下來。柳樹在搖擺和吱嘎
作聲,但他們身後樹幹上的裂縫張開大口容納著他們。他們抬頭看著灰黃色的樹葉,在明亮的
背景下輕輕搖動,還唱著歌。他們合上雙眼,這時幾乎好像能聽得出歌辭,歌辭是冷靜的,講
到水和睡眠的事情。他們向這種咒語投降了,很快就在這灰白的大柳樹下睡著了。
  弗羅多躺了一會兒,跟難以抗拒的瞌睡搏鬥,經過一番努力,他掙扎著重新站了起來。他
感到一種欲望,迫切地想要清涼的水。「等等我,薩姆,」他結結巴巴地說:「得洗一下腳。」
  他半睡半醒地慢慢朝前走,來到柳樹下朝河邊的一面,那裡有巨大、彎曲的樹根長出來伸
進水裡,就像是一些長著疙瘩的小龍,扭扭曲曲地向下伸出來,要去河裡喝水。他騎到一條樹
根上,用一雙發燙的腳拍打著那清涼的、棕色的河水,在這裡,他把背靠住柳樹,自己也突然
一下子睡著了。
  薩姆坐下來抵著頭,打著呵欠,嘴巴張得像個大洞。他很擔心,日色漸漸向晚,他覺得這
一陣突如其來的睏倦來得奇怪。「除了表面上是因為太陽曬、空氣區之外,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他自言自語嘟噥著說:「我不喜歡這棵大樹。我信它不過。聽!它正在唱著睡覺的歌呢!
這絕對不行!」
  他使足勁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開去看看馬兒的情形如何。他發現其中兩匹馬在小路上
正常地散步,他正要抓住它們,把它們牽回到別的馬那裡去,這時他聽見兩個聲音:一個很響
、一個很輕,但都聽得很清楚。其中一個聲音是重物落水的聲音;另一個聲音像一扇門很快地
悄悄關上時,門鎖發出的「卡嗒」聲。
  他回頭向河邊衝過去。弗羅多在靠近岸邊的水裡,一條巨大的樹根看來正壓著他,把他往
下按,但他卻不掙扎。薩姆拉著他的上衣,把他從樹根下面拉出來,然後使盡力氣把他拖上岸
。他幾乎立即就醒了過來,一邊咳嗽一邊口沫橫飛地講起話來。
  「你知道嗎?薩姆,」他最後說:「是那像野獸一樣的樹把我扔進河裡去的!我感覺到了
。那大樹根就那樣地纏住我然後推進水裡!」
  「我想你是在做夢,弗羅多先生,」薩姆說:「你不應該坐在那麼個位置,如果你覺得地
上滑的話。」
  「其他人怎樣了?」弗羅多問:「不知道他們又在作些怎樣的夢呢?」
  他們轉到樹的另一邊,這一下薩姆明白他剛才聽到的「卡嗒」聲是怎麼回事了。皮平不見
了。他剛才躺在那裡面的那道裂縫已經合攏起來,一點管隙都看不到了。梅裡被夾住了,另一
道裂縫向著他的腰部合攏而來,他的雙腿在外面,但身體的其餘部分則在一個黑黝黝的開口裡
,開口兩邊像鉗子一樣鉗住了他。
  弗羅多和薩姆起先敲打皮平背靠過的樹幹。然後他倆又一起拚命使勁去板開夾著可憐的皮
平的裂縫兩邊。但一點用都沒有。
  「你說這事兒多邪門!」弗羅多非常激動的叫道:「我們幹嘛要跑到這可怕的老樹林裡來
?我們現在要是還在克裡克窪地就好了!」他出盡力氣踢那樹,一點也不顧惜自己的腳。一陣
幾乎覺察不出的顫抖傳過樹幹,傳到樹枝上,樹葉颯颯耳語、但現在的聲音是一種遙遠而微弱
的笑聲。
  「我想我們的行李裡面沒有斧頭吧,弗羅多先生?」薩姆問道。
  「我帶了一柄小斧子,用來劈木柴的,」弗羅多說:「沒有多大用處。」
  「等一等!」薩姆叫道,講到木柴,使他想到一個主意。「我們也許可以用火來做點事兒
!」
  「也許可以吧。」弗羅多懷疑地說:「我們也許能把皮平在裡面活活烤熟。」
  「我們一開始也許得設法使這樹疼痛或害怕,」薩姆惡狠狠地說:「如果它不放他們,我
就砍倒它,我就是用牙咬也要咬到它倒。」他跑到馬匹那兒,過了一會兒拿著兩盒火絨和一把
斧子回來。
  他們很快地收集起乾草和樹葉,還有碎樹皮,堆起了一堆細碎的小樹枝和劈開的木柴。他
們把這些東西堆到關閉著兩個囚徒的樹幹的相反一邊。薩姆剛住火絨裡打了一個火花,乾草就
點著了,竄起一陣火苗和輕煙。樹枝燒得霹裡啪啦響。一條條小火舌舔著這老樹幹結疤的樹皮
,把樹皮燒焦了,一陣顫抖傳遍柳樹全身。他們頭頂的樹葉好像也在用痛苦和憤怒的聲音發出
嘶嘶的聲響。梅裡大聲尖叫起來,他們還聽見在樹幹內部傳出皮平被窒悶著的喊聲。
  「把火滅了!把火滅了!」梅裡喊道:「如果你們不把火滅掉,它就要把我夾成兩段了。
它說的!」
  「誰?什麼?」弗羅多大聲叫道,趕快到樹的另一邊去。
  「把火滅了!把火滅了!」梅裡懇求道。柳樹的樹技開始狂暴地搖動。可以聽到一個聲音
,好像一陣風升起來然後吹散到周圍所有樹木的枝頭,就像是他們在寧靜熟睡的河谷裡投下一
塊石頭,激起憤怒的漣防,波及整個老樹林。薩姆用腳踢滅了小火堆,踩熄了火星。而弗羅多
沿著小徑一邊跑一邊喊著:「救命!救命!救命!」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不清楚
自己想要有什麼結果。他覺得好像幾乎聽不見自己那尖銳的嗓音,話一出口,聲音就被柳樹的
風刮走了,淹沒在樹葉的一片喧囂中。他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智窮力竭,束手無策。
  突然他停下來。他聽到一個聲音在回答,或者他以為是,但這聲音好像是從他後面傳來,
沿著小徑往後,在遠遠的森林那邊。他轉身傾聽,很快就消除了疑問,真的有人在唱歌。那是
一個深厚而快樂的嗓音,愉快地、無拘無束地唱著,不過唱的都是胡謅的東西:梅多兒!快樂
的多兒!鈴兒敲得響叮噹!
  鈴凡響叮噹!跳呀跳,福爾來爾老楊柳!
  湯姆博姆,喬利湯姆,湯姆。邦巴迪洛!
  有點帶著希望,又有點怕遇到新的危險,弗羅多和薩姆都一動也不動地站住。唱了一大串
胡說八道(或者看起來是胡說八道)的歌辭之後,歌聲突然響亮起來,清楚珞來,唱出了這樣
一首歌:嗨!來呀快樂多兒!奏樂多兒:我親愛的人兒!
  微風輕輕吹,鳥兒輕輕唱。
  在那希爾山下沐浴著燦爛陽光,你在門前的台階上等待那寒冷星光,你比河水更清純,身
材像柳枝細又長。
  老湯姆.邦巴迪爾拿著睡蓮趕回家,你可聽見他在把歌唱?
  悔!來呀快樂多兒!泰樂多兒!快樂哦,金每娘子!金每娘子!快樂的果子泛金黃,哦!
  可憐的柳樹老人呀,快把你的樹根收一旁!
  白天過後是傍晚,湯姆現在得趕忙。
  湯姆手拿睡蓮又要趕回家,嗨!來呀泰樂多兒!你可聽見我在把歌唱?
  弗羅多和薩姆像著了魔法似的站著。少頃風定,樹葉又一動也不動地掛在僵死的枝頭。這
時又聽兒一陣歌聲迸發出來,接著,突然在蘆葦頂端冒出一項高高的帽子,蹦著、跳著、舞著
,沿小徑而來,帽帶上插著一根長長的藍色羽毛,再一蹦一跳,就跳出一個男人,或者說看上
去是一個男人。如果說他是哈比人的話,無論如何他也太重了;但如果說他是大種人,他又不
大夠高大,儘管他弄出的聲響的確有大種人那麼響,腳上穿著黃色的大靴子,走起路來踏著重
重的步子,沖過草叢就像一頭牛沖往河邊飲水一樣。他穿著藍色外套,長著長長的棕色鬍子,
他的眼睛又亮又藍,臉兒紅步步的像熟透的蘋果,但是折成上百道笑紋。他手裡拿一片大葉子
,就像一個托盤,上面堆著幾朵潔白的睡蓮花。
  「救命啊!」弗羅多和薩姆伸出雙手向他跑過去。
  「噓!噓!停一停!」老人舉起一隻手喊道。兩個哈比人一下子站住,就像受到突然一擊
,僵化了一樣。「好了,我的小夥伴們,你們要去哪裡?看你們喘得像風箱一樣!你們知道我
是什麼人嗎?我是湯姆.邦巴迪爾。告訴我們你們遇到了什麼麻煩了!湯姆我現在正忙著呢。
小心別弄壞了我的睡蓮花!」
  「我的兩個朋友被這柳樹夾到裡面去了。」弗羅多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
  「梅裡少爺被夾到樹的罅縫裡去了!」薩姆喊道。
  「什麼?」湯姆.邦巴迪爾大聲嚷起來,跳得老高。「是柳樹老人嗎?糟透了,是嗎?這
白髮老人!我知道他玩的把戲,我要把他的骨髓變得冰凍。我要唱得他的樹根全斷開。我要唱
起一陣風,把他的樹枝樹葉全吹掉。柳樹老人!」
  他小心地把手上的睡蓮花放到草地上,然後朝柳樹跑過去。他看見梅裡的雙腳還從樹上伸
出來,身體的其餘部分已經被吞噬得更深入了。湯姆把嘴巴對準那樹上的裂縫,低聲朝裡面唱
起歌來。他們聽不清楚那歌辭,但梅裡卻顯然被喚醒了。他的腳開始踢起來。湯姆跳到一旁,
拆下一根懸垂的樹枝,用來抽打柳樹的身子。「把他們放出來,柳樹老人!」他說:「你在打
什麼主意?你可別醒過來呀。吃泥土吧!深深挖下去!喝水吧!喝水吧!睡吧!邦巴迪爾在說
話呢!」接著,他抓住梅裡的腳,這時那裂縫突然張開,他就把梅裡拉了出來。
  這時只聽一聲尖銳的撕裂聲,另一條裂縫也張開了,皮平從裡面像被踢了一腳那樣彈了出
來。隨後兩道裂縫就「啪」的一聲很響地緊緊關上了。大樹從樹根到樹梢一陣顫抖,接著是一
片完全的寂靜。
  「謝謝您!」哈比們一個接著一個說。
  湯姆.邦巴迪爾放聲大笑。「喔,我的小夥伴們!」他說。一邊彎下腰,這樣便可看到他
們的臉。「你們應該跟我一起回家去!餐桌上已經放滿了奶油、蜂蜜、和牛油白麵包。我的金
莓娘子等著你們呢。在晚飯桌旁有的是時間讓你們提問題。你們跟我走吧,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
  他說著撿起那些睡蓮花,然後雙手上下擺動著,蹦蹦跳跳地沿著小徑往東邊走去,嘴裡還
是大聲唱著那些語無倫次的東西。
  幾個哈比人一來非常驚訝,二來非常寬慰,都沒有心情說話,只是盡量地快走,跟著他。
但還是走得不夠快。湯姆不久就從他們前面消失了,他唱歌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突然,
他的聲音變成大聲高呼,向他們傳來。
  往前蹦呀我的小朋友,沿著柳條河往上!
  湯姆先走一步去把蠟燭點亮。
  紅日巴西沉,你們眼前黑茫茫。
  夜幕降臨時,我的大門為你們開啟。
  夕陽的餘暉在窗外一片金黃。
  別管那灰色的柳樹!別怕那黑色的赤楊!
  別怕樹根和樹枝,湯姆在前面把路闖!
  嘿來吧!快樂多地!我等待你們來賞光!
  這以後,哈比們再沒聽見什麼聲響。太陽幾乎像是一下子就沉到他們身後的樹林中。他們
想起了白蘭地河上那傍晚的斜暈,想起了巴克爾貝裡那千百盞燈火在傍晚亮起來的情景。他們
面前橫陳許多巨大陰影,樹木的枝幹黑麻麻地懸垂在路的上方,令人生畏。白色的霧氣開始升
起,繚繞在河面上,迷失在河邊的樹根旁。就從他們腳下的地面,冒出一片陰沉的蒸氣,跟迅
速降下的暮色混和在一起。
  小徑已經變得難以辨認,他們也很疲倦。雙腿像灌了鉛似的。兩旁的灌木和蘆葦中有一些
偷偷摸摸的聲音在走動。如果他們仰望那微明的天空,就能看到一些滿是結疤的面孔在暮色餘
暉的映襯下,從高高的兩面斜坡上和樹林邊睨視著他們。他們開始感到這地方的一切都是不真
實的,感到他們是跌跌撞撞地走在一場不祥的夢裡,永遠也不會醒來。
  正當他們覺得雙腳走得越來越漫,就要完全停下時,他們發覺地面正在緩緩地上升。河水
開始發出潺潺聲。在黑暗中可以看到水沫泛起的微光,河流在這裡形成一個低矮的瀑布。接下
去樹林突然到了盡頭,霧氣也甩到身後了。他們走出森林,眼前展現一片寬闊的草地。河水現
在變得小而湍急,歡快地跳躍而下,迎接著他們,在星輝之下到處都發出閃光,天上星星已經
很明亮了。
  他們腳下的地面很平坦,青草短短的,好像修剪過似的。身後的大森林橡剪子剪出的一樣
,整齊得像一道綠籬。眼前的小徑很平坦,管理良好,路兩邊砌著石頭。它婉蜒上行,通往一
座長滿青草的山崗頂端。現在在夜間微明的星光下,這路顯現灰白色。
  在他們前面高處的另一個山坡上,可以看到一所房屋,屋裡的燈火在閃爍發光。小徑重新
下行再上攀,走過一段長長的山坡草坪,朝燈光走去。突然一道開著的門裡流瀉出一道黃色的
光線。他們上坡、下坡,來到山腳下,湯姆.邦巴迪爾的家就在他們眼前。房子後面是一個灰
沉沉、光禿禿的陡峭山後,再過去則是古墳丘原的影子,隱沒在東方的夜色中。
  他們都急急地往前走。疲勞已經差不多忘掉了一半,恐懼則已經全消。「嘿!來呀快樂多
兒!」的歌聲迸湧而出,來向他們致意。
  嘿!來呀快樂多兒!往前蹦呀親愛的人兒!
  哈比人和小馬兒!歡喜聚會在一堂。
  正是行樂好時光,讓我們一起來歌唱!
  接著又聽見另一個清晰的嗓音,就跟春天一樣古老而又年輕,像歡快的流水在山崗上明亮
的早晨流淌下來,流進黑夜中,像銀鈴一樣傾瀉下來,來迎接他們:讓歌聲開始吧,讓我們一
起歌唱!
  歌唱陰晴雨霧,歌唱星月和太陽,歌唱那嫩葉的潤澤,歌唱羽毛上的露光,唱那鐘聲傳過
荒野,唱那風地吹過山崗,唱蘆葦倒影在清潭,唱睡蓮在水面開放,老湯姆與河的女兒恭候各
位賞光!
  聽著這歌聲,大伙已經站在屋門前,金黃色的燈光籠罩在他們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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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四個哈比人跨過寬寬的石頭門檻,站定下來,眨著眼睛。他們置身於一間長長的低矮的房
間裡,屋內燈光明亮,一盞盞燈從屋頂的梁上懸掛下來,光潔的烏木餐桌上還插著許多高高的
黃蠟燭,燃點得亮光光的。
  房間靠裡面那邊,面對大門放著一張椅子,坐著一個女人。她長長的黃髮像波浪般傾下來
,披散過肩,她穿著綠色的長袍,鑲嵌著勿忘我的淡藍色眼睛。在她腳旁四周放著一個個寬闊
的綠色或棕色陶土盆子,盆裡水面上浮著一朵朵白色的睡蓮花,使她看起來像端坐在水池中央。
  「請進,各位貴賓!」她說。他們一聽她開口講話,就知道剛才聽到的那個清澈的聲音正
是她。他們膽怯地往房間走了幾步,一個個深深地鞠躬,感到非常驚訝和尷尬,就像有人敲一
家農捨的門討點水喝,出來應門的竟是一位遍體佩著鮮花的小精露王后。可是就在他們一句話
都說不出的時候,她已經盈盈起身,跨過蓮花盆,歡笑著朝他們跑來。她跑動的時候,她的長
袍發出輕柔的窸窸窣窣聲,就像一陣風從一條鮮花盛開的河兩岸吹過。
  「來吧,鄉親們!」她說。拉著弗羅多的手。「笑吧!快樂吧!我是金莓娘子,是這條河
的女兒。」說罷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關上房門,然後背對著門,張開雪白的雙臂擋在門內。「
讓我們把黑夜擋在門外!」她說:「也許,你們還在害怕霧氣、那樹的陰影、那深深的水和各
種狂野不馴的東西。什麼也別怕!你們今晚是在湯姆.邦巴迪爾的家裡!」
  哈比人一個個用好奇的眼光望著她,而她卻看著每一個人,微笑著。「美麗的金莓娘子!
」弗羅多終於開口說話,只覺得心裡被一種自己都不明白的喜悅所激動。他站在那裡就像以往
多次聽到美好的精靈語音而著了迷一樣,可是現在施加到他身上的咒語是不同的,這喜悅不是
那樣強烈、那樣崇高,但卻更深切、更接近人性,美妙而不奇異。「美麗的金莓娘子!」他重
複說:「現在,我們先前聽到的歌聲中隱藏著的歡樂,已經清楚地呈現在我的面前了。」
  啊!你苗條得像柳枝!啊!你比清水更清純!
  啊!你活像水潭邊的蘆葦!河的女兒頭髮金黃!
  啊!你瀑布上的清風,你樹葉的笑聲!
  啊!春天後面是夏日,夏日之後又是春光!
  突然他停了下來,結巴著,非常驚訝聽到自己說出這樣的東西。
  可是金莓娘子卻大笑起來。
  「歡迎歡迎!」她說:「我從未聽說過夏爾國的人會說這樣甜蜜的言語。但我知道你是一
位精靈之友,你明亮的雙眸和銀鈴般的嗓子顯示出這一點。這是一個快樂的聚會!現在請坐下
,等我們的一家之主回來!他不用多久就會回來的。他正在照顧你們疲勞的座騎!」
  幾個哈比人高興地在有燈心草座墊的矮椅子坐下來,金莓娘子在餐桌忙著,他們的視線都
跟著她轉,她走動時的煙娜風度使他們心中悄悄地喜歡。這時從屋後某處傳來唱歌的聲音。他
們只能聽出,歌聲裡除了許多「快樂多兒」、「泰樂多兒」和「鈴兒叮當迪洛」之外,還不時
有這樣的歌辭在反覆吟唱:老湯姆.邦巴迪爾是個快樂的夥伴,他的上衣淺藍,他的靴子金黃。
  「美麗的夫人!」過了一會兒,弗羅多又說:「如果我的問題不是很愚蠢的話,請告訴我
,湯姆.邦巴迪爾是什麼人?」
  金莓娘子暫時停止敏捷的走動,微笑著說:「他是––」
  弗羅多帶著疑問的神情看著她。
  「他正如你們所看見的那樣,」她回答他的目光說:「是樹木、水和山崗的主宰者。」
  「那麼這整個奇怪的土地都是屬於他的嗎?」
  「其實並不是!」她答道,笑容從臉上消失。「那其實是一個負擔,」她用低沉的聲音好
像自言自言似的補充道:「樹木、青草,還有所有生長或者生活在這土地上的東西,都各自屬
於他們自己。湯姆.邦巴迪爾是主宰者。」
  只見一道門打開了,邦巴迪爾走了進來。他現在沒戴帽子,密密的棕色頭髮上覆蓋著秋天
的樹葉。他一邊笑著一邊朝金莓娘子走去,拉起她的手。
  「這就是我的美麗夫人!」他一邊說一邊向哈比人鞠躬。「這就是我的金莓娘子,全身穿
著銀綠色衣服,佩著花腰帶的金莓娘子!桌子擺好了嗎?我看到黃色的奶油和蜂蜜,還有白麵
包、牛油、牛奶、乳酪,還有採來的青綠的野菜和成熟的漿果。那夠我們吃了嗎?晚飯準備好
了嗎?」
  「晚飯準備好了,」金莓娘子:「可是客人也許還沒準備好吧?」
  湯姆拍拍手,喊道:「湯姆!湯姆!你的客人累了,你差點忘記了這」點!來吧,快樂的
朋友們,湯姆來給你們提一提神!你們要清理一下污穢的指甲,洗一洗充滿倦容的臉,脫掉落
滿風塵的斗篷,梳理一下纏結的亂髮!「
  他開開門,大伙跟著他走過一條短短的走廊,轉了一個急彎。他們來到一間屋頂傾斜的低
矮房間(看來是建在房子北端的屋子)。屋子的牆都是用光潔的石頭建造的,但四壁大部分的
地方掛著綠色的席子和黃色的帝幕。地面舖著石板,墊著綠色的新鮮燈心草。一邊的地上放著
四個厚厚的床墊,都是用許多條白色毯子疊起來做成的。對面的牆邊是一條長凳,凳旁放著幾
個陶土製的臉盆,旁邊還放著一個棕色的水罐,盛滿了水,有的是涼水,有的是熱水,冒著蒸
氣。每張床邊都放好了一雙柔軟的綠色拖鞋。
  不一會兒,大家洗乾淨了,恢復了精神,都坐到餐桌旁,每邊坐兩個哈比人,主人和金莓
娘子則坐在兩端。這頓飯吃了很久,很開心。儘管幾個饑餓的哈比人狼吞虎咽,但供應一點也
沒問題。他們酒碗裡的飲料看起來好像是清純的冷水,喝下去之後卻像酒一樣透心,使他們自
己在快樂地唱著歌,好像唱歌要比談話更容易、更自然似的。
  最後湯姆和金莓娘子站起來很利落地把桌子收拾乾淨。他們不讓客人動手,命令他們坐著
,安排每人坐在一張椅子上,還有一張攔腳的凳子,讓他們把疲勞的雙腳擱起來。他們面前寬
大的火爐裡燃著爐火,燃燒時發出香氣,好像燒的是蘋果樹的木頭。一切都安排就緒之後,房
間裡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只在房間兩端的煙囪架上留下一盞燈和一對蠟燭。然後金莓娘子手裡
拿著蠟燭起來站在他們面前,祝他們各位晚安,睡一個好覺。
  「請安歇,」她說:「一覺睡到天亮!不必害怕晚上的吵聲!除了月光、星光和山頂的風
之外,什麼都進不了這兒的門和窗的。晚安!」
  她穿過房間走出去,身上發出微光和衣裙的窸窸窣窣聲。她的腳步聲宛如一道流水,在靜
夜中輕輕漫過那一塊塊清涼的石頭,從山上流淌下來。
  湯姆留在他們身邊靜靜坐了一會兒,這時他們人人都竭力想鼓起勇氣來問問題,剛才在晚
飯桌上本來有許多問題想問的,睡意凝結在他們的眼睫毛上。最後弗羅多終於說:「主人,您
當時是聽見我叫喊了呢,還是剛好在那骨節眼上碰到的呢?」
  湯姆扭動著身子,就像從夢中搖晃著出來似的。「啊?什麼?」他說:「我有沒有聽到你
的叫喊嗎?不,我沒聽到,我正忙著唱歌呢。我純粹是偶然到那裡去的,如果你把這叫做偶然
的話。那並不是故意安排的,儘管我倒真是在等你們來。我們聽到了關於你們的消息,知道你
們在漫遊。我們猜想你們不久就要走到這水邊來,因為所有小徑都通到這邊來,通往柳條河邊
。白頭髮柳樹老人,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歌手,小人兒們是很難逃脫他狡猾的迷惑的。但是湯姆
在那兒有個使命,他不敢妨礙我。」湯姆的頭垂下來,好像睡意重新向他襲來,但他接著用輕
柔的聲音唱道:我在那兒有一個使命,把睡蓮尋訪。採來綠葉白花,去取悅我的美麗姑娘。歲
暮前採來花兒,避過寒冬、在她嬌小的腳旁開放,直到冰消雪融年。年夏末,我到遠遠的柳條
河下游,尋找睡蓮。那兒的水又清又深,是個寬闊的水潭。那兒的睡蓮,春天最早開,遲遲不
謝。就在這水潭旁,很久前我找到河的女兒,黃髮的金莓娘子,坐在燈心草上。她的歌聲那樣
甜美,心兒在跳蕩。他睜開眼睛看著他們,眼裡突然閃出一道藍光。看來你覺得那樣很順心,
因為我不再在歲暮時分,深深進入森林河的河濱,也不再在新春時節,走過路邊的柳樹老人,
直到春光爛漫,河的女地跳著舞,來到柳條河現身。他又靜默了一陣。但弗羅多忍不住要多問
一個問題,一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請告訴我們,主人,」他說:「柳樹人是怎麼一回事。
他是幹什麼的?我從來都沒聽說過柳樹人這東西。」
  「不,別講!」梅裡和皮平突然在座位上挺直起來,異口同聲地說:「現在不要講!天亮
以後再講吧!」
  「說得對!」老人說:「現在該休息了。當到處黑黑的時候,有些東西講起來讓人不舒服
。睡吧,一覺睡到天亮,高枕無憂!晚上聽見聲音也別害怕!別再想那灰柳樹!」說完,他就
拿下燈來,吹滅了燈心,一手拿一支蠟燭,領著他們走出房間。
  他們的墊褥和枕頭柔軟得像茸毛,毯子是用白色羊絨做的。他們剛一躺在又厚又軟的床上
,蓋上輕柔的毯子,馬上就睡著了。
  在這死一般寂靜的夜晚,弗羅多做著一個沒有光的夢。然後,他看見升起了一彎新月,微
弱的月光下隱隱可見前面有一堵黑黝黝的石牆,石牆上有一個像大門那樣的黑暗的圓拱。弗羅
多覺得好像被人托起來,從那牆上飛過,他看見那石牆其實是一圈山丘,圓圈中間是一片平原
,平原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座石頭的尖峰,樣子很像一座巨大的尖塔,但並非人工所為。尖峰頂
上站著一個人影。月亮升起的時候,有一刻好像正懸在那人影的頭頂,風兒拂動他的白髮,在
月光下發出閃亮。從下面黑暗中的平原上傳來兇惡的吶喊聲和許多狼的海叫聲。突然一個陰影
,像一雙巨大翅膀的影子,從月亮表面掠過。那人影舉起雙臂,揮舞著手杖,那手杖發出一道
閃光。一隻強勁的雄鷹俯衝而過把他帶走。鼓噪聲與狼嗥聲大作。只聽得一陣噪音如強風刮過
,噪聲中透出馬蹄噠噠,狂奔著,狂奔著,從東邊跑過來。「黑騎士!」弗羅多想著,從夢中
驚醒,那馬蹄聲還在腦海中回響。
  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再也沒勇氣離開這石牆環繞的安全地方,他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還在傾
聽;但現在是萬籟俱寂,於是他轉了身又睡著了,或者說又進人了另一個記憶不起來的夢境中。
  皮平這邊倒是在做著好夢,但夢境發生了一個變化,使他轉了個身,呻吟起來。突然之間
他醒了,或者說以為自己醒了,但仍聽見夢境中驚擾他的那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著,沙沙聲、咿
呀聲像樹枝在風中搖曳,枝梢撓拂著牆壁和窗戶,吱嘎、吱嘎、吱嘎。他覺得奇怪,不知道房
子附近是否有柳樹,隨後他突然有一個可怕的感覺,好像他根本不是在一間普通的房子裡,而
是在那棵柳樹的樹身內,正聽著那乾巴巴的、可怕的吱嘎聲又在嘲笑他。他坐起身來,手按在
鬆鬆的枕頭上有一種柔軟的感覺,於是重新松弛地躺下。耳朵裡好像聽見一句話在回響:「什
麼都別怕!安安穩穩地睡到天亮!別管那些夜間的聲音!」於是他重新入睡。
  梅裡是聽著水聲靜靜人睡的,水輕輕地往下流,然後漫開來,不停地漫開來,環繞著這房
子形成一個黑黝黝的、沒有邊際的水潭。水聲在牆底下汩汩作響,水面在緩緩地、不斷地上升
。「我要淹死啦!」他想:「水就要淹進來了,那樣我就會被淹死。」他覺得自己是躺在一個
粘糊糊的泥沼裡,他猛的一下跳起來,一腳踹在一塊冷冰冰、硬梆梆的石板一角。接著他想起
了自己在什麼地方,於是重新躺下來,他似乎聽見,或者是記得聽見有人說過:「除了月光、
星光和山頂吹來的風之外,什麼都進不了門和窗。」一陣帶香氣的微風拂動著窗簾。他深深吸
了一口氣,又重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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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0:57 |只看該作者
  至於薩姆,據他自己記得,一晚上睡得很熟,簡直像一根木頭,覺得非常滿意,如果木頭
也會滿意的話。
  他們在晨光中醒來,四個人一起醒來。湯姆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吹著口哨,好像八哥在叫
著。聽見他們有了動靜,他便拍著手叫著道:「嗨!來吧快樂多兒!泰樂多兒!我親愛的!」
他拉開黃色的帝幕。幾個哈比人發現簾幕後面原來遮著窗戶。房間兩端各有一個窗子,一個朝
東,一個朝西。
  他們精神抖擻地跳了起來。弗羅多走到東邊窗子前,發現窗外是一片菜園,在露水中一片
灰白。他本來朦朧地認為會看到牆外是一片草地,一直延展到牆根,草地上到處散佈著馬蹄的
痕跡。實際上他的視線遇到的是一排高高的攀緣在柱子上的菜豆,但抬頭遠眺,就可以見到山
的頂部在朝陽的背景下朦朧地顯現出來。這是一個蒼白的早晨,東邊,一條條長長的雲塊像沾
了泥污的羊毛,鑲著鐵紅色的邊,雲層後面的深處透出一片黃光。無空告訴人們,快要下雨了
,但亮光很快地擴大,菜豆的紅花在濕潤的綠葉襯托下紅得耀眼。
  皮平從西邊窗戶看出去,眼底下是一個霧白深潭。大森林隱藏在霧幕後。從上面看下去好
像俯視著一片雲舖的屋頂,霧海裡有一處褶皺或斷裂的地方,霧在那裡分裂成許多羽毛似的片
片或者形成波浪狀,那就是柳條河的河谷。這河流在左手邊從山上流瀉而下,消失在那一片白
色的陰影中。眼前最近處是一個花園和一道灑著銀光的樹籬,樹籬外面,修剪整齊的灰白色草
坪在露珠覆蓋下隱隱發光。視野中看不到有柳樹。
  「早安,快樂的朋友們!」湯姆喊道。一邊把西邊的窗子開得大大的。清涼的空氣流進屋
內,空氣中帶著雨水的氣息。「我看今天太陽不會露多少瞼。我已經到處走了一圈,跑到山頂
上去過了,天蒙蒙亮時我就去了,我聞過那風和天氣,腳下的草地濕漉漉的。我在窗戶下面唱
著歌叫醒了金莓娘子,但時候太早了,我沒有叫醒各位哈比人。
  「夜間小矮人們在黑暗中醒來過,無開始亮的時候又都睡著了!叮鈴叮鈴叮叮噹!現在醒
來吧,我快樂的朋友們!忘掉晚上聽到的聲音!叮鈴叮鈴叮叮噹!得哩得兒,我親愛的人們!
如果你們快些來,桌上早餐便已準備好;如果你們遲些來,只有雨水和青草!」
  不用說,並不是因為湯姆嚇唬他們的話聽上去好像很認真,幾個湯姆人很快就來了,而且
他們吃了很久才離開餐桌,桌上的東西看上去都要吃光了。湯姆和金莓娘子都沒有跟他們一起
吃早餐,可以聽到湯姆的聲音就在房子周圍,在廚房裡大聲說笑,在樓梯上走上走下,在外面
這裡唱唱歌那裡唱唱歌。從房間可以望到西邊雲霧籠罩的山谷,窗子是敝開的。水從窗子上面
的茅草屋簷滴落下來。他們還沒吃完早餐,天上的雲已經連成一片,形成一個完整的屋頂,灰
白色的雨立即下起來,輕柔地、不停地下著。大森林在深深的雨幕後面,完全隱沒了。
  他們眺望窗外的景色時,從他們上面傳來金菊娘子清晰的歌聲;就像從天空中飄然而降似
的。歌辭他們幾乎都聽不清楚,不過他們聽得出這很明顯是一首雨之歌,歌聲甜美,就像灑在
干旱山崗上的一場陣雨,訴說著一條河流從高山的源頭流向遙遠海洋的故事。幾個哈比人非常
愛聽這首歌,弗羅多心中暗喜,贊頌這好心的天氣,因為這天氣使他們延遲出發。自從一覺醒
來的那一刻起,即將離開這個念頭一直是他心上的重負,但是現在他猜想他們今天是不能往前
走了。
  高處的風不住地往西方吹著,雲層堆積起來,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濕,把它們承載著的
雨水潑下來,灑到光亮的的崗頂上。房子周圍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見到水在往下澆。弗羅多站
在敞開的門旁,注視著那條白至質的小徑變成了一條牛奶的小河,激起一路泡沫,朝山谷裡流
瀉下去。
  湯姆.邦巴迪爾繞過屋角跑過來,一面搖擺著雙臂,好像是在把雨擋開似的。事實上當他
跳過門檻進來時,身上也真的好像沒淋到什麼雨,只有靴子是濕的。他把靴子脫下來,放到煙
囪角落裡。然後他坐在最大的一張椅子上,叫哈比們聚集在他周圍。
  「今天是金莓娘子的沐浴日,」他說:「也是她的秋季掃除日。對哈比人來說雨水是太多
了,讓他們得休息處且休息吧!這樣的日子最適合講長長的故事,適合問問題和回答問題,就
讓我湯姆來給談話開個頭吧。」
  於是他講了許多好聽的故事給他們聽,有時有點像在自言自語,有時突然用明亮的藍眼睛
從棕色的眉毛下看著他們。他常常講著講著就唱起歌來,還會離開椅子在四周跳舞。他講蜜蜂
和花兒的故事,講樹木的習性,講大森林中的奇異生物,講邪惡的東西和善良的東西,友好的
東西和不友好的東西,還請到荊棘中隱藏著的秘密。
  聽著聽著,他們開始明白,大森林中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各種生物肯定會把他們看作一群
陌生人,因為森林中所有別的生物都是在自己家中。在湯姆的談話中不斷進進出出的一個角色
就是柳樹老人,弗羅多現在懂得了許多關於他的事,得到滿足,事實上是知道得太多了,因為
那是一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學問。湯姆的話揭示了樹木的心理和思想,而那往往是陰暗和怪異
的,充滿了對各種東西的仇恨,它們仇恨至切能在地面行走的、能嚙、能咬、能砍、能劈、能
放火燒的那些破壞者和掠奪者們。這森林被稱為「老森林」不是沒有理由的,它的確已經很古
老了,它是一大片被遺忘而生存下來的樹木,樹林裡還有一些年齡跟這山崗一樣老的古樹生存
著,他們還記得那由他們當家作主的時代。無數的歲月使它們充滿了自豪,賦予它們深厚的智
慧,也使它們心懷惡意。但是最最危險的就是那棵大柳樹。它的心已經朽爛,但它的力量卻保
持青春,而且它很狡猾,還精通呼風之術,它的歌聲和它的思想在這一河兩岸的樹木中通行無
阻。它那灰色的乾渴的靈魂從土壤汲取力量,然後向四邊擴展開去,就像土壤裡細細的根須和
空氣中看不見的細枝末梢,直到幾乎把從大樹籬到丘原之間所有的樹木都置於這力量的統治之
下。
  突然湯姆談話的內容離開了森林,沿著年輕的小河跳躍而上,越過泡沫飛濺的瀑布、越過
卵石和被水沖蝕的山巖,在細小的野花間。
  密密的青草和潮濕的縫罅間徘徊,最後來到那丘原之上。他們聽他講到大古墳的崗,還有
那些綠色的土墩,還講到山的上和山間窪地裡那些石頭圓圈。成群的羊在咩咩叫,綠色的牆和
白色的牆開了起來,制高點上有一處處要塞。一個個小王國的國王打成一團,初升的旭日如火
一般照耀在他們新鑄的貪婪的寶劍那紅色的金屬上,有人得勝,有入落敗,塔樓倒坍,要塞焚
毀,火焰沖天而起。黃金堆積在死去的國王和王后的棺架上,一個個土墩覆蓋著他們,石頭的
墓門緊閉著,野草生長起來,湮沒了一切。有一陣子,羊群一邊走一邊吃著草,但草很快又吃
完了。一個陰影從遙遠的暗處生長出來,土停裡的枯骨被喚醒了。
  山間窪地裡於是出沒著古家陰魂,他們冰冷的手指上戴著戒指叮價作響,他們的金鍊在風
中搖擺。一圈圈墓石從地下露出,就像一付付爛牙在月光下露齒微笑。
  哈比們打了個寒顫。就連在夏爾國都可以聽到謠言,說到大森林後面古墳的原上的古家陰
魂。那可不是哈比人喜歡聽的故事,即使聽故事是遠離那個地方,坐在舒適的爐火旁。這四位
哈比人突然想起了這所房子的歡樂氣氛使他們暫時忘掉的那些東西。湯姆.邦巴迪爾的房子像
鳥巢般恰好坐落在那些受到威脅的山崗的肩下。他們失去了故事的線索,一個個不自在地站了
起來,側過臉來面面相覷。
  當他們重新聽清楚他在講什麼時,發現他正漫步進入一個奇異的區域,完全超出他們的記
憶之外,也超出他們清醒的思維之外,他進入了一個過去的時代,那時世界更加寬廣,各個海
洋一直向西海岸流去,湯姆還在那裡一邊唱歌一邊走來走去,歌聲唱出來就變成古老的星光,
在那時代,只有精靈的祖先醒著。然後他突然停下了,他們看見他頭朝前衝,好像睡著了似的
。哈比一動也不動地坐在他面前,被他的幻術迷住了,在他的咒語作用下,他們似乎看到風止
息了,雲也已經消散,天清氣朗,黑暗從東方和西方一起到來,整個天空佈滿白色的星光。
  到底是只過了一朝一夕呢,還是已經過了許多時日,弗羅多搞不清楚,他既感覺不到餓,
也感覺不到累,只一味感到好奇。星光從窗子裡射進來,天堂裡的寧靜似乎已降臨到他周圍。
一方面出於好奇心,一方面突然對這種靜默感到有點害怕,弗羅多終於開口說話:「您是什麼
人,主人?」他問道。
  「呃,什麼?」湯姆坐直起來,他的雙眼在朦朧中發出閃光。「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嗎?只有一個答案。也告訴我你是誰,就你一個,你自己講。但是你年輕,我老了。我就是那
最老最老的一個。記住我的話,朋友們。在這條河和這些樹木之前,湯姆就在這兒了,湯姆記
得第一個雨點和第一顆橡實。他在大種人出現之前就走出了一條條路徑,他也看著小種人到來
。他來到這裡早於那些國王、那些墳墓和古塚陰魂。當精靈西遷途經此地時,湯姆已經在這裡
了,那時大海還沒有被征服,那時星星下面的黑暗還無所畏懼,那時黑暗之君還沒有來到這裡
。」
  窗前好像有個黑影走過,哈比們急忙透過玻璃看看外面。他們的目光回復原來方向時,金
莓娘子已經站在後面門裡,門在她身後村出一個光亮的框框。她拿著一支蠟燭,一隻手擋著風
護住火焰,燭光從擋住的手上溢流出來,就像陽光從一隻白色貝殼上流出來似的。
  「雨下完了,」她說:「星光之下,洪水正往山下奔瀉。現在讓我們歡笑吧,快樂吧!」
  「讓我們弄點吃的喝的!」湯姆喊道:「講了那麼長的故事口渴了。聽那麼長的故事肚子
也該餓了,從早上講到中午再講到晚上!」說完他從椅子上跳起來,一躍身從煙囪架上拿下一
支蠟燭,就著金莓娘子手上的燭火點亮起來,然後他就在桌子周圍跳起舞來。突然他蹦蹦跳跳
地出門去,不見了。
  他很快就捧著一個盛滿東西的大托盤回來了。接著湯姆和金莓娘子就舖起桌子來,哈比們
坐在那兒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金莓娘子的風度這麼優雅得體,而湯姆跳跳蹦蹦的又這麼快樂而
古怪。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卻交織成一個統一的舞蹈,誰也不妨礙誰,在房間裡進進出出,
在桌子周圍來來去去,一轉眼間食物啦、杯盤啦、燈燭啦,都已安排就緒。白色的、黃色的蠟
燭照得前面光亮耀眼。湯姆向客人們鞠躬致意。「晚飯準備好了,」金莓娘子說。哈比們現在
看到她穿一身銀色的衣服,佩著白腰帶,她的鞋子像是魚的鱗片。湯姆卻是一身純淨的藍色衣
服,藍得就像雨後的勿忘我花,但是穿著綠色的長襪。靠農夫馬戈特告訴他的,看來在他心目
中馬戈特是一個比他們想像中更重要的人物。「這老者的腳下是土地,他的十指也沾著泥土,
智慧深藏在他骨頭裡,他兩只眼睛都張著呢。」湯姆說。還有一件事也很清楚,就是湯姆跟精
靈也有來往,而且看來他似乎從吉爾多那裡聽到過關於弗羅多出逃的消息。
  事實上湯姆知道得這樣多,他的問題又提得那樣巧妙,以致弗羅多對他講起比爾博同他自
己的希望和憂慮,告訴了他很多東西,甚至比當初告訴甘道夫的還多。湯姆的腦袋在不停地上
下搖晃,聽到講起黑騎士,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給我看看那寶貝戒指!」故事講到一半時,他突然說。而弗羅多,他自己也很驚訝自己
會這樣做。就從口袋裡拉出那鏈子,把魔戒解下來,馬上遞給湯姆。
  當這戒指暫時放在湯姆那棕色皮膚的大手中時,它似乎變得大了一些。湯姆忽然把戒指拿
到眼睛前,笑起來,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哈比們看到既滑稽又驚人的景象。湯姆明亮的藍眼
睛透過一圈金子在閃光,然後湯姆把戒指戴到他小指的指頭上,把它舉起靠近燭光。有一會兒
,哈比們並不察覺到事情有什麼奇怪之處。接下來可就倒抽了一口涼氣,湯姆一點都沒有隱形
的跡象。
  湯姆又笑起來,隨後他把戒指在空中轉著圈子,它亮光一閃,就消失了。弗羅多發出一聲
喊聲,而湯姆向前彎了彎身子,微笑著把戒指還給了弗羅多。
  弗羅多頗為懷疑地仔細看了看戒指(就像一個人把一件小飾物借給變戲法的人那樣)。戒
指還是那枚魔戒,或者說看上去和掂起重量來還是覺得一樣。弗羅多總覺得那戒指掂在手裡感
到重得出奇,但是有某種東西促使他要證實一下,他可能對湯姆有少許不滿,覺得他對於一件
連甘道夫都認為如此危險而重要的東西竟採取這樣輕忽的態度。
  他等待著機會,當談話繼續進行,湯姆正在講一個關於獾及其奇怪習性的荒謬故事時,弗
羅多悄悄戴上了魔戒。
  梅裡轉身要對他講話,但嚇了一跳,幾乎喊出聲來。弗羅多很高興(在某一方面),那是
他自己的戒指,沒錯,因為梅裡呆呆地看著他的座位,顯然看不見他。他站起來,輕手輕腳地
從火爐邊溜開,朝門口走去。
  「喂!你瞧!」湯姆喊道,一邊朝他望著,從他那炯炯的眼光來看,他完全是看見弗羅多
的。「喂!弗羅多,你聽著!你要到哪兒去?老湯姆.邦巴迪爾的眼睛還沒瞎得那麼厲害。把
你那金戒指脫下來吧!你的手還是不戴戒指好看一些。回來吧!別玩你那遊戲了,坐到我旁邊
來吧!我們應該再談一下,想想早晨該怎麼做。湯姆會給你們指點該走的路,不要再那麼到處
亂逛了。」
  弗羅多笑起來(竭力使自己感到高興),一邊脫下魔戒,一邊重新入座。湯姆告訴他們,
他預計明天會陽光普照,會有一個愉快的早晨,大家出發時會充滿信心。但他們得作好準備工
作,爭取早點出發,因為這地方的天氣就連湯姆也沒把握預計得很長遠,天氣有時說變就變,
比他換件外套還快。「我可不是天氣的主宰者,」他說:「天氣的主宰者可不是用兩條腿走路
的。」
  在湯姆的建議下,他們決定離開他家後朝差不多正北的方向走,經過那些古墳西邊較矮的
山坡,希望可以在一日的路程之內走上東大路而不必經過那些荒家古墳。湯姆告訴他們不必害
怕,只管做他們自己的事情。
  「往有綠草的地方走。不要亂動那些古老的墓石或者冷冰冰的生物,也不要去窺探他們的
家,除非你們夠堅強,有一顆永不畏縮的心。」
  他一再對他們這樣說,他還建議他們如果走岔了路遇上一個古墳的話,要從西側繞過去。
然後他教他們唱了一首詩,說如果他們明天不走運碰到危險或困難,就可以唱這首詩:哦!湯
姆.邦巴迪爾你在何方?
  不管你在水邊還是在山上,在柳林還是在蘆蕩,不管你是坐在爐火旁還是沐浴日月之光,
請你傾聽我們的願望!
  來吧,湯姆.邦巴迪爾啊,我們需要你幫忙!
  大夥兒跟著他唱這歌的時候,他笑著在每一個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後就拿起蠟燭領他
們去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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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1: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一晚他們沒再聽到吵聲。可是不管是在睡夢裡還是醒著(這兩者他也分不清楚),弗羅
多總聽見有一個溫柔甜美的歌聲在腦海裡回響。
  一首歌像灰的雨幕後一片朦朧的光,逐漸亮起來,把整個雨的紗帳變成晶亮的玻璃和銀子
,最後,雨簾收捲起來,在霎時升起的太陽下,他面前展開一片青翠的郊野。
  這景色消失,人也就醒了,只聽見湯姆在吹著口哨,聲音好像滿樹的鳥兒在叫。太陽已經
從山上斜射下來,照進敞開的窗戶。外面萬物呈現一派青綠,閃著朦朧的金光。
  早餐仍舊是他們幾個自己在一起吃。早餐以後,就準備好告別了。
  這天早晨天氣涼爽,明亮清新,秋天的晴空碧藍如洗;而他們的心情之沉重,幾乎是這樣
好天氣中不可能有的。新鮮空氣從西北方向吹來,他們那些性格沉靜的小馬也幾乎撒起歡來,
噴著鼻子,不停地動來動去。湯姆走出屋子,揮動帽子,在門前台階上跳起舞來,伴著哈比們
起立、出發、以很快的速度離開。
  他們沿著從屋後延伸出來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出發,斜行上攀,登上屋後山梁的北端。
正當他們剛剛上馬,要牽著馬兒爬上最後一面陡坡時,弗羅多忽然停住了。
  「金莓娘子!」他喊道:「那個渾身穿著綠色衣服、閃著銀光的美女!我們完全沒有向她
告別,而且從那天晚上起就沒有見過她!」他不顧一切地要往回走,但就在這時候,一聲清晰
的呼喚像流水潺潺般傳下來。
  她就站在山梁上,背對著他們。她的秀髮在風中飄散,遇到陽光時就發出閃閃亮光。她跳
起舞來時,腳下也發出一種光,就像沾濕著露珠的青草發出的晶瑩水光。
  他們急急攀上最後一道斜坡,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她身旁。他們向她鞠躬,但她揮著雙臂
叫大伙向周圍看,他們從山頂上俯瞰那晨光下的原野。目前,他們曾站在林中的小山包上,看
到原野都在雲遮霧罩之中,而今天天朗氣清,視界曠遠,那林中的小山包現在也依稀可辨,呈
淡綠色,突出在西邊一片黑鴉鴉的森林中。在那個方向上,地勢隨著樹木密佈的山而上升,在
陽光下呈現綠、黃、赤褐各種色彩,在那背後隱藏著的是白蘭地河的河谷。朝南看,視線越過
柳條河的河道,遠遠可見一片像朦朧的鏡面似的光亮,白蘭地河在那裡的低地上繞了一個大的
圈子,然後流逝到一個哈比人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北面是一片漸低漸小的小山的,山的後是一
片片平地和土包,呈灰色、綠色或淡淡的土色,最後伸展到遠處,消失在一片模糊和黯淡之中
。東面,古墳的原從那裡升起,可以看到一道又一道主脊向著晨光伸展過去,直到超出視力範
圍,引起一種猜想。無非是天邊那混和在一起的藍色和遙遠的白色的猜想,但根據記憶和古老
故事所講的,這猜想的答案便是那遙遠的、高高的群山。
  他們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似乎只要一個跳躍、大踏步快走幾步,便能到達他們想去的地
方。看來慢慢沿著那的原折皺的裙裾繞行到大路上去是個怯懦的做法,他們現在應該跳躍,像
湯姆那樣精神抖擻地一跳就跳過這些像台階似的的陵,直接跳到大山那兒去。
  這時金莓娘子對他們說話,使他們的視線和思想都被喚回來。「現在趕緊走吧,各位貴客
!」她說:「堅持你們的目標!朝北走,風從左邊吹來,祝你們一路平安!趁著陽光明亮,趕
快走吧!」對弗羅多,她說:「再見吧,精靈之友,很高興見到你!」
  但弗羅多想不出話來回答她。他深深鞠了一躬,縱身上馬,在朋友們的跟隨下慢慢走下山
梁後面的斜坡。湯姆.邦巴迪爾的房子、河谷大森林都從視野裡消失了。在兩面綠牆似的山坡
與山坡之間,空氣越來越熱,呼吸時覺得草香越來越濃烈而芬芳。當他們到達綠色的谷底時,
回顧來處,還可以看見金莓娘子,現在顯得又細又小,像一朵陽光照耀下的花襯托在天幕上。
她一動也不動地在那兒注視著他們,她的雙手向著他們伸出來。他們回顧時,她發出一聲清晰
的呼喊,舉起一隻手,便轉身消失在山那邊了。
  他們的路蜿蜒地經過山間低地的底部,繞過一座陡峭小山的山腳,進入另一個更深也更寬
闊的谷地,然後翻過許多小山的肩部,從它們長長的四肢上來,再從它們平緩的身側登上去,
走上新的山頂,再下到新的山谷。見不到一棵樹木,也沒有露出地面的水。這是一個草的國度
,到處是青草和低矮而有彈性的草皮,一片寂靜,只有氣流拂過一條條地脊時發出微微的聲響
,偶有陌生的鳥兒在高空發出孤獨的鳴聲。走著走著,太陽就升高起來,陽光變得熱起來了。
他們每翻越地脊,微風好像就變得更弱一點。當他們隱約望見西邊的地域時,那遠處的森林看
上去都像蒙上了一層煙,好像那降下的雨水全都從樹葉、樹根和土墩上重新蒸發出來了。在視
野所及的邊緣處,現在籠罩著一個陰影,是一團陰沉沉的霧氣,在它上面是更高的天空,像一
頂藍色的帽子,又熱又沉重。
  大約中午時分,他們來到一座小山,山頂寬闊平坦,像一隻淺碟子,有一條凸起的綠邊。
在這碟子裡,空氣跟外界沒有對流,天好像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他們騎著馬走過那道凸邊
,一面向北方眺望。
  這時他們的情緒高漲起來了,因為很明顯地他們已經超出了預期的路程,走得更遠了。當
然呷,路程和距離現在已經變成模糊而不可靠了,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古墳的原已經走到了盡
頭。他們面前是一道長長的山谷,蜿蜒北去,直通到一個山口,山口的兩側是陡峭的山肩。再
往前去,就完全看不見有山的了。他們向正北望去,隱隱可見一道長長的黑線。「那是一行樹
木,」梅裡說:「應該是大路的標記。從大橋向東,沿路都有樹木生長,據說那是古時人們種
下的。」
  「太好了!」弗羅多說:「如果今天下午我們也像早上一樣一路順利的話,不到日落,我
們就能離開這的原,繼續前進去找宿營地了。」不過就在說這話時,他還是把視線轉向東邊,
他看見那一邊的山的更高了,而且在向他們俯視下來,而那邊所有的山的上都擠滿了一個個綠
色的土墩,有些土墩上還立著墓石,像一口豁牙突出在綠色的牙齦上,指向蒼天。
  這景觀有點令人心神不寧,於是他們轉頭不看它,向下走進入那圓圈中的窪地。圓圈的中
間處矗立著一塊石頭,高高聳起在太陽之下,在這日中時分沒有影子。這石頭並沒有做成某種
形狀,然而卻有它的含義。像一塊界碑,或者像一隻警戒的手指,或者像是一個警告。但是他
們現在肚子餓了,太陽又高懸中天,令人覺得沒有什麼好怕的,於是他們把背靠在石頭的東面
。石頭是涼浸浸的,好像陽光沒有足夠的力量把它曬熱,不過在這時候,這倒似乎挺教人喜歡
。他們在那裡又吃又喝,在露天下用了至頓人人都覺得再好不過的午餐,食物是從「山下」帶
來的。湯姆給他們提供了這天足夠暢快地吃的食物。他們的馬匹卸下了物品散放在草地上。
  騎馬翻越山崗,吃得飽飽的,溫暖的陽光和草皮的清香,稍稍躺得久了一點,伸伸腿,看
看近在臭尖的天空,這些東西大概已經足以說明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吧。然而,那也可能是--他
們很不舒服地從一陣他們根本不想睡的睡眠中醒來,那矗立的大石頭冷冰冰的,投下一條長長
的、黯淡的影子,越過他們向東邊伸延。太陽發著淡淡的、無力的黃光,透過霧氣,從他們躺
著的這塊窪地的西邊牆上照射過來,北邊、南邊,還有東邊,在那一圈牆外是一片濃霧,冷冷
的、白色的霧。空氣中一片寂靜,沉重而寒冷。他們的馬匹都擠在一塊站著,垂著腦袋。
  哈比人一個個驚跳起來,朝西面的凸邊跑去。他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被大霧圍困的孤島
上。甚至就在他們恐怖地看著落日時,連這太陽也沉沒到一片白色的海洋中去了,而他們身後
的東邊,一個冷冷的灰色陰影正在噴湧著升起。濃霧滾滾湧到牆邊,升起來超過了牆的高度,
越積越高,越向內傾,蓋過他們的頭頂形成一個屋頂。他們被關在一個由霧做成的大廳裡,大
廳中央的柱子便是那矗立的巨石。
  他們感覺到像一個陷阱在他們周圍閉合,但他們並不灰心喪氣。
  他們心中還記住早些時候看到的大路在前的充滿希望的景象,他們還知道那條路是在哪一
個方向。無論如何,他們現在對這巨石周圍這片窪地很反感,他們怎麼也不會有想留在這裡的
念頭了,他們用凍僵的手指頭盡可能很快地收拾好行李。
  很快的,他們就牽勒馬匹成一路縱隊越過山頂的凸邊,沿著長長的山坡向北邊走下去,進
入到一片霧的海洋。往下走著,就覺得霧變得更冷、更潮,他們的頭髮都在額前直直垂下來,
滴著水。下到谷底的時候,冷得大厲害,他們都停下來拿出斗篷和頭巾,而這些東西上面很快
又凝結了一層灰色的露滴。然後上馬繼續緩緩前行,按地勢的升降,摸索著路走。就像他們所
猜想的那樣,他們是在朝著那個像大門似的山口走去,他們今天早晨看到的,那是在這道山谷
的那一頭末端。
  一旦他們穿過了這個豁口,他們只要大致上按直線朝前走,就一定能走上大路。他們只朦
朧地希望在的原外面可能不再有霧,除此之外,他們的思想還沒有想到走出山口以後的事。
  他們行進得非常緩慢。為防止失散或朝不同方向行走,他們成單列魚貫而進,由弗羅多在
前頜頭。薩姆走在他身後,再後面是皮平,然後是梅裡。山谷好像長得沒有盡頭,突然弗羅多
看到一個希望的信號,前方的兩側開始有黑影透過霧氣隱隱顯露出來,他猜想他們終於走近那
兩山之間的缺口了,那是古墳丘原的北大門。只要能通過那山口,他們就自由了。
  「走呀!跟我來!」他回過頭來招呼著,急步朝前走。但他的希望很快變成了慌張和驚恐
。兩塊黑色的東西雖然變得更黑,但它們縮小了,突然他看見兩塊直立的巨石,互相之間微微
相向傾斜,像沒有門霉的兩根門往,陰森森地聳立在他面前。他記得早晨在山頂上眺望時,並
沒有看到山谷裡有這兩塊大石頭的蹤影。他幾乎還沒有明白過來,就已經從這兩塊石頭之間走
過去了。看來正當他在那兒穿過的一刻,黑暗就降臨到他的四周。他的馬兒噴著鼻子,用後腳
直立起來,他掉下馬來。他向後看時,發現自己是孤身一人,其餘的人都沒有跟他在一起。
  「薩姆!」他喊起來。「皮平!梅裡!來呀!你們怎麼不跟上來呀?」
  沒有人回答。他心中充滿了恐懼,趕快回頭,跑過那兩塊石頭,一邊發狂般地呼喊著:「
薩姆!薩姆!梅裡!梅裡!」他的馬兒跑進霧裡消失了。他覺得他聽見一個聲音在不遠的地方
(或者好像是不遠的地方)叫喊著:「喂!弗羅多!喂!」這聲音正向東方遠離而去,當地站
在兩塊巨石之間向黑暗中緊張地注視時,那聲音是在他的左邊。他隱沒到黑暗中,向那喊聲傳
來的方向而去,覺得是在沿著陡峭的斜坡往上走。
  他一邊掙扎著朝前走,一邊再叫喊,越喊越狂暴,但是有好一陣子沒聽到回答的聲音,後
來才聽到回答,似乎很微弱很遙遠,在他前面上方高處。「弗羅多!喂!」那細微的聲音從霧
氣中傳出來。接著是一個喊聲,聽上去像是「救命!救命!」經常重複著,到最後總是一聲長
長的「救命!」拖長成為長長的悲鳴,然後戛然停止。他跌跌撞撞,竭盡全力快速往前日,跑
向那喊聲,可是現在光亮完全消失,夜色逼人而來,緊緊環繞在他周圍,令人完全沒有可能確
定方向。他好像一個勁兒在往上爬、往上爬。
  只有腳下地面水平高度的改變告訴他,他終於來到一座小山或者一道土梁的頂端。他感到
筋疲力盡,一面流汗一面卻還感到寒冷。天完全黑下來了。
  「你們在哪裡?」他傷心地喊起來。
  沒有回答。他站著傾聽。他突然覺得周圍正變得非常寒冷,這高處開始起風。冰冷的風。
天要變了。霧飄過他身邊,現在是像一片片破布敗絮。他的呼吸冒著煙,而黑暗已沒有那麼逼
人、那麼濃厚了。他抬頭仰望,驚奇地看到,在頭頂上那匆匆流逝的一股股雲霧間,微弱的星
光開始出現。風,開始呼呼響著從草地上吹過。
  他突然猜想他聽到一個被堵住的叫喊聲,於是便向這聲音走去,就在他向前走時,霧氣也
翻滾堆積起來向一旁沖出,露出一角沒有霧的星空。一瞥之下,星星的位置告訴他,他正在朝
南走,現在正來到一座小山的圓頂上,他可能是從北坡爬上來的。那刺骨的寒風正從東邊過來
。他的右邊,在西方的星星襯托下,朦朧現出一個暗黑的影子。一座巨大的古墳隆起在那裡。
  「你們在哪裡?」他又喊起來,又憤怒又害怕。
  「在這裡!」一個聲音說。聲音顯得幽深而寒冷,好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我正等著
你呢!」
  「不!」弗羅多說。但他並沒有逃走,他的膝蓋軟了,他倒在地上。
  什麼事也沒發生,連聲音也沒有。他顫抖著抬頭看看,正好看見一個高高的、黑黑的人形
,在星光的襯托下好像一個影子。這人形彎腰看著他。弗羅多覺得這人影有兩只眼睛,非常寒
冷,但眼裡有一種黯淡的光,好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透過來的。接著,一隻比鐵還要硬還要
冷的手捉住了他,那冰涼的接觸使他感到徹骨寒冷,於是他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清醒過來時,有一小會兒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有一種害怕的感覺。忽然他明白自己已被
俘虜了,毫無希望地被捉住了,他是在一座古墳裡面。一個古塚陰魂捉住了他,他現在可能已
經在古塚陰魂可怕的咒語禁制之下,以前在那些小聲講的故事裡聽到過別人講這些鬼怪。
  他不敢動彈,按醒來時的樣子躺著,仰面平臥,雙手搭在胸前。
  可是,雖然他的恐懼如此強烈,就像是這包圍著他的黑暗本身的一部分,他躺在那裡時卻
不知不覺地想起了比爾博.巴金斯和他的那些故事,想起一起在夏爾國的小路上漫步時講到道
路和冒險的那些談話。
  在這位極肥胖、極靦腆的哈比人的心裡,埋藏著(的確,常常是很深地埋藏著)一顆勇敢
的種子,等待著一個最後的、生死攸關的危險來催其生長。弗羅多不太肥胖,也不太靦腆,事
實上,儘管他自己不知道,比爾博(還有甘道夫)認為他是夏爾國最優秀的哈比人。他認為他
現在已經到了他冒險行動的終點了,是一個可怕的終點,但這想法使他變得更堅強了。他覺得
自己正在變得硬實起來,好像是為了最後一次彈跳,他不再覺得像一頭無助的被追獵的動物那
樣,一瘸一拐的逃跑。
  當他躺在那裡,思考著,自我調節著的時候,他注意到黑暗忽然漸漸退卻。他的周圍出現
一種帶綠色的微弱光線。這光最初沒能使他看清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因為那光線似乎是從他自
己身上發出來的,從他旁邊的地板上也有光發出來,但還沒有擴展到屋頂和牆壁。他轉了轉身
,在這持冷的光線下看見薩姆、皮平和梅裡都躺在他身旁。他們都仰臥著,臉白得像死灰一樣
,他們都穿著白衣,周圍放著許多珍寶,可能是金的,儘管他們在那種光線之下顯得冷冰冰的
,並不可愛。
  他們的頭上頂著手鐲,腰上纏著金鏈,手上戴著許多戒指。他們身邊擺著劍,腳旁放著盾
牌。但在他們三個人的脖子上,橫放著一把出了鞘的長劍。
  突然響起了歌聲,一種冷冷的呢喃聲,時高時低。那聲音似乎來自遠處,非常非常的陰鬱
,有時在高高的空中,很微弱;有時像從地底傳來的低沉的呻吟。從那悲傷而恐怖的無形的聲
音之流裡,流出來的一串串歌詞,時時賦予它們自己以一定的形象--陰鬱、僵硬、冷冰冰的歌
詞,殘忍而可悲。黑夜在奚落它被死亡奪去的早晨,寒冷在咒罵它渴望得到的溫暖。弗羅多覺
得徹骨地寒冷已過了一會兒,歌聲變得清楚一些了,他滿懷恐懼地注意到,歌辭變成了咒文:手
兒冷心兒冷骨頭也冰涼,冷冷地長眠在這冷冷石康,長眠在這碑石下,永不甦醒。直到那太陽
褪色,月亮無光,就連群星也在黑風中死去,他們仍躺在這裡,遍體金裝,直到黑暗之君抬起
他的手,遮蔽枯萎的原野,死的海洋。他聽見他的背後有輾軋聲和刮擦聲。他用一隻手撐起身
子來看,現在在這微弱的光線下,他看到他們是在一個像走廊之類的地方,他們的後面正是走
廊的拐角處。拐角後面有一條長長的手臂正在摸索著,用手指頭走路,向著躺得最近的薩姆走
過去,伸向橫在他們脖子上那把劍的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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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1:51:05 |只看該作者
  最初弗羅多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那咒語化成了石頭。後來,他產生了一個想逃跑的強烈願
望。他不知道如果他戴上魔戒,那古塚陰魂是否會忽略過他,那就可以想辦法逃出去了。他想
到自己可以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悼念著梅裡,還有薩姆,還有皮子,雖然自己活著而且自由
,甘道夫也會承認他是無能為力。
  但他身上被喚醒的勇氣現在變得太強烈了,他不能這麼輕易撇下他的朋友們不管。他動搖
著,一邊把手伸進口袋,然後又一次跟自己作思想鬥爭,在這過程中,那條手臂已經爬得越來
越近了。突然他的決心堅定下來了,他跪在地上,身子彎得低低的向著伙伴們的身體。
  他用盡全力向那隻爬動的手臂上手腕的位置使勁劈去,那手被從手臂上擊落下來,但在同
一瞬間,劍也由劍柄起裂開了口,只聽一聲尖叫,光亮消失了。黑暗中傳來一陣嗥叫聲。
  弗羅多倒在梅裡身上,梅裡的臉冷冰冰的。突然之間,他想起了山麓下那所房子,想起了
湯姆唱的歌,打從開始遇到大霧起,這些記憶就沒有進入過他的腦海。他想起了湯姆教給他們
的那段韻文。他拼盡力氣用微弱的聲音唱出了開頭:「哦!湯姆.邦巴迪爾!」唱到這個名字
時,他的嗓音似乎就強起來了裡面有了一種飽滿而活躍的音質,黑暗墓室裡回音響亮,像是打
起了鼓、吹起了號似的。
  哦!湯姆.邦巴迪爾你在何方?
  不管你是在水邊還是在山上,在柳林還是在蘆蕩,不管你是坐在爐火旁還是沐浴日月之先
,請你傾聽我們的願望!
  來吧,湯姆.邦巴迪爾啊,我們需要你幫忙!
  突然是一深深的寂靜,弗羅多能聽見自己的心在跳動。在那長長的、緩慢的一瞬間之後,
他聽見一個聲音是唱著答歌,那聲音很清楚,但很遠,好像是穿透地面或厚厚的牆壁從上面傳
下來的:湯姆.邦巴迪爾是個快活人他的上衣淺藍靴子金黃沒人能捉住湯姆因為他是師傅他的
雙腳總比你快歌聲總比你響亮只聽得一陣響亮的隆隆聲,像石頭滾動和掉下的聲音,光亮突然
湧流進來,是真的光,普通的白畫的光。弗羅多雙腳所對著的墓室那一頭出現了一個類似門的
低矮的開口,湯姆的頭(還有帽子、羽毛等等)出現在這個框框裡,他後面映襯著初升太陽的
紅光。亮光落到地板上,落到躺在弗羅多旁邊的哈比人臉上。他們並沒有動起來,但那種病態
的色彩消失了。他們現在只是像睡得很熟很熟的樣子。
  湯姆彎下腰,摘下帽子,一邊走進黑暗的墓室,一邊唱著歌:老妖怪滾出去!在陽光中消
亡!
  像冷霧般收縮像風兒痛哭哀傷!
  把你趕到山那邊遙遠的不毛之地!
  再也不許回歸讓你的古發空蕩蕩!
  讓你被遺忘在比黑暗更黑的地方,那裡重門永閉直到世界重新開創。
  隨著歌詞,只聽得一聲呼嚎,墓室後部嘩地一下坍塌下來,接著是一聲拖得長長的哀鳴,
漸漸消隱進入一個深遠莫測的地方,然後是一片靜寂。
  「來呀,弗羅多朋友!」湯姆說:「讓我們出去,到乾淨的地上去!你得幫我背他們。」
  他們一起動手把梅裡、皮平和薩姆抬了出去。弗羅多最後一次離開古墳時,覺得看見一隻
被剁下來的手,像一隻受傷的蜘蛛那樣在一堆塌下來的泥土裡扭動。湯姆再次回到墳裡,然後
傳來一陣重重的搗毀跺爛的聲音。他出來時雙臂抱滿了一大堆珠寶。金的、銀的、紫銅的、青
銅的,許多珠子、鏈子以及各種寶石首飾。他爬上綠色的墳頭,把這些東西都放在陽光照耀的
墳頂上。
  他站在那裡,手裡拿著帽子,風吹動他的頭髮。他朝下面俯視著那三個哈比人,他們被放
在土丘的西側,仰臥在草地上。湯姆抬起右手,用清晰的、命令的語氣說道:醒來吧快樂的小
伙子!醒來吧聽從我的呼喚!
  讓心兒和四肢暖起來!陰冷的墓石已經倒坍;黑暗之門如今已洞開;死亡之手已經被斬斷。
  黑夜中的黑夜已逝去,大門開處是陽光燦爛!
  弗羅多非常高興地看到哈比們被喚醒了,伸著他們的手臂,揉著他們的眼睛,然後突然跳
起來了。他們迷惑不解地環顧四周,先看到弗羅多,再看到湯姆顯出真身大小,高高地站在古
墳頂上,然後看看自己穿著單薄的破爛白衣,頭上、腰上佩戴著黯淡的金子,纏著各種小飾物。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梅裡摸著一隻滑到眼睛上的金手鐲,開口說。他隨即停下話音,
一陣陰影罩上他的面容,他合上雙眼。「當然,我想起來了!」他說:「卡恩杜姆的人昨晚進
攻我們,我們打了敗仗。啊!我的心臟被長矛刺中了!」他使勁抓著自己的胸部。「不!不!
「他睜大眼睛說:」我在說什麼?我一直在做夢。你們都到哪兒去了,弗羅多?」
  「我想我是迷了路,」弗羅多說:「不過我不想說它了。還是讓我們想想現在怎麼辦吧!
讓我們繼續往前走!」
  「就穿著這玩意兒走嗎,老爺?」薩姆說:「我的衣服到哪裡去啦?」
  他把他的手鐲、腰帶和戒指統統扔到草地上,無可奈何地環顧四周,好像想看到他的斗篷
、上衣、馬褲和別的哈比服裝會在哪個就手的地方放著呢。
  「你再也找不到你的衣服了。」湯姆說著從土墩頂上跳下來,在陽光下繞著他們跳舞,一
邊不住地笑。你會以為從來沒發生過危險的、可怕的事情,不過,他們看著他,看著他雙眼裡
那種快樂的閃光時,心中的恐怖也真的就漸漸消退了。
  「這是什麼意思?」皮平看著他問道,心中覺得又疑惑又好笑。「為什麼找不到了?」
  湯姆搖了搖頭,說:「你曾經掉到深水裡,現在獲救了。衣服只是小小的損失,沒淹死就
是萬幸了。高興點,我快樂的朋友們,現在讓暖和的陽光來曬熱我們的心和四肢吧!扔掉這些
冷冷的破爛衣服!就光著身子在這草地上走吧,我要去打獵呢!」
  他從山上一跳跳下去,一邊吹著口哨、叫嚷著。弗羅多看著他在他們的小山和緊鄰的山之
間那綠色的窪地裡一路向南邊跑開去,一直吹著口哨,叫嚷著:嘿!聽著!問你要往何處行?
  是這裡還是那裡,是上還是下,是遠還是近?
  尖耳朵、大鼻子,搖尾狗和鄉下人,我的孩子穿著白褲,還有老胖子蘭普金!
  他就這麼唱著,跑得飛快,把帽子拋起來又接著,直到被起伏的地形遮住看不見。但好一
段時間他那「嘿,聽著!嗨,聽著!」的聲音還是隨風飄送過來,這風現在又轉到向南吹了。
  空氣又變得很溫暖了。哈比們按湯姆的話在草地上到處跑了一會兒,然後在太陽下面躺下
來曬著日光浴,那種快樂就像人們突然從嚴冬被送到溫暖宜人的氣候裡,或者像久病臥床的人
,一朝醒來發現自己意出乎意料地霍然病除,生活又重新充滿希望一樣。
  到湯姆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感覺有勁很多了(同時也餓了)。湯姆露面了,先是見到帽
子,從山梁後冒出來,後面跟著一行六匹小種馬。除了他們自己那五匹之外還多出一匹。這一
匹顯然便是胖子蘭普金了。它比他們自己那幾匹馬大些、壯些、肥些(也老些)。那幾匹馬都
是梅裡的,但他從來沒給它們取過這樣的名字,不過湯姆給它們一一取了名字,供它們今後終
身使用,它們現在聽到這些名字都會答應了。湯姆輪流叫著它們的名字,它們爬上山梁,站在
一行。然後湯姆向哈比人鞠了一躬。
  「現在,你們的馬兒都在這兒了!」他說:「它們的感覺(在某些方面)比你們這些哈比
流浪者還靈敏。它們的鼻子比你們靈敏。它們聞到了前邊有危險,而你們卻偏偏往危險的地方
走,如果它們自己逃生,它們是對的。你們應該原諒它們,雖然它們忠心耿耿,但它們並沒有
準備要面對恐怖的古塚陰魂。看,它們都回來了,它們馱著的東西都馱回來了!」
  梅裡、薩姆和皮平現在換上了包裹裡的後備衣服,他們很快就覺得太熱了,因為他們被迫
穿上了一些又厚又暖的衣服,那是他們帶著準備即將來臨的冬季穿的。
  「另外那匹老馬,老胖子蘭普金,是從哪裡來的?」弗羅多問道。
  「那馬是我的,」湯姆說:「我的四條腿朋友,不過我甚少騎這馬,它常常自己漫游到很
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閒逛。你們的馬在我家作客的時候認識了蘭普金,它們在夜裡
聞到它的氣味,趕快跑去找它。我早就認為它會去找它們,會用聰明的話語消除它們的恐懼。
  「可是現在,我快活的蘭普金,老湯姆要騎馬趕路了。嘿!他會跟你們一起走,把你們送
上大路,所以他需要一匹馬。因為你們用四條腿在哈比人身邊走路時,不能自如地跟他們交談
。」
  幾個哈比人聽到這話都非室高興,一再向湯姆道謝,但湯姆笑笑說,他們是這樣愛迷路,
因此他非得把他們送出自己的地面才放心。
  「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說:「我要製作東西,又要唱歌,要談話又要散步。還要保
護我的地方。湯姆不可能老是在那裡給人開門或者給人弄開柳樹的裂縫。湯姆要照料自己的家
,金莓娘子在等我呢。」
  從太陽來看,時間還挺早,大約在九點到十點之間吧,哈比們想到要吃東西了。他們上一
頓是昨天在那塊矗立的大石頭旁吃的。他們現在早餐吃的是湯姆昨天給他們的供應品中剩下的
部分,本來是準備給他們當晚餐的,再加上湯姆隨身又給他們帶來一點補充。這一頓並不豐盛
(從他們是哈比人以及他們周圍的環境來看),不過他們的感覺卻好很多了。他們吃的時候,
湯姆走到土丘頂上,檢查了一下那些珠寶。他把這些珠寶的大部分堆成一堆,在草地上熠熠生
光。他就把它們放在那裡「任由所有發現者(鳥、獸、精靈或人類及各種生靈)拿走」;因為
這樣可以使這土丘所受的咒語被打破和破碎,不會再有陰魂回到墳中。他自己從這堆東西中選
了一枚飾針,上面鑲著幾顆藍色寶石,色調豐富,像幾朵亞麻花或者像藍蝴蝶的翅膀。他久久
地看著那飾針,好像被某種記憶喚醒了似的,搖搖頭,最後說:「這是給湯姆和他的娘子的一
個漂亮小玩物!很久很久以前佩戴這胸針的女士是根美麗的。現在我要拿給金莓娘子戴,我們
不會忘記她的!」
  他給每個哈比人選了一柄匕首,長長的、呈柳葉形,很鋒利,做工精巧絕倫,鑄有紅色和
金色的蛇紋。他把它們從劍鞘中拔出來時,發出耀眼的光芒,劍鞘是用某種奇異的金屬製作的
,又輕又堅固,鑲嵌著許多璀璨的寶石。可能是因為劍鞘具有某種優秀品質,也可能由於這土
丘受了咒語的作用,這些劍的刃絲毫沒有受歲月的侵蝕,光潔鋒利如新,在太陽照耀下寒光閃
閃。
  「古時候的刀子長得足夠給哈比人當劍使用,」他說:「夏爾國的鄉親們要去跋山涉水,
深入東南,甚至深入黑暗與危險,手中有把利刀是件好事嘛。」然後他告訴他們,這些刀劍是
很久很久以前韋斯尼斯的人類鑄造的。他們是黑暗之君的死對頭,但他們被昂格瑪國邪惡的卡
恩杜姆之王所征服。
  「現在很少有人記得他們了,」湯姆喃喃道:「不過還是有人去漫遊,被遺忘的國王的兒
子們,寂寞地走著路,一心提防邪惡的東西,卻什麼都沒注意丟。」
  哈比們聽不懂他的話,但他說話時,他們好像看到一個景象,時間向後倒著延伸了許多年
,好像是一片廣大的、陰影籠罩的平原上,一些人類的影子在大踏步快走著,一個個高大而冷
峻,手持雪亮的劍,最後走來一個人,眉毛上有一顆白斑。然後景象漸漸淡去,他們又回到陽
光燦爛的世界。又到出發的時候了。他們做著準備,收拾好包裹,給馬兒上馱。他們把新得到
的武器掛在上衣內的皮腰帶上,他們覺得這些刀劍很彆扭,不知道它們到底有沒有用處。自從
出逃後投入這次冒險以來,他們都還沒有遇到過戰鬥。
  他們終於出發了。牽著他們的馬兒走下小山,然後上馬沿著山谷快步騎行。他們回顧來路
,看到山頂那座古墳,太陽曬在墳頭那堆金子上反射起來,像一堆黃色的火焰。隨後他們轉過
丘原的一個山肩,這景象便被擋住,看不見了。
  儘管弗羅多舉目四顧,卻再也看不到那像大門似的聳立的兩塊巨石的蹤跡,沒多久他們就
來到北邊的山口,很快地穿過去了,地面在他們面前漸漸下降。這一路行來都很愉快,湯姆在
他們一旁或者前面,騎在胖子蘭普金背上,快樂地走著。這匹馬看上去很肥,跑起來卻可以跑
得很快。湯姆差不多老是在唱歌,不然就是講一種哈比們聽不懂的語言,是一種古老語言,所
用的言詞多半是驚喜和快樂的。
  他們平穩地往前走,但很快就發現大路離得比他們當初想像中還要遠。昨天由於他們中午
睡了一覺,所以即使沒有大霧,他們也不可能在天黑前走到大路的。他們當初看到的那條黑線
並不是一行樹木,而是一行灌木,長在一條深深的水溝邊緣,溝的對岸是一道院立的牆。
  湯姆說這曾經是一個王國的邊界線,不過是非常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他似乎回憶起與之有關的某種悲傷的事情,不願再說下去了。
  他們爬下谷底然後爬出來,穿過牆上的一個豁口,然後湯姆轉向正北,因為以前他們一直
是保持偏西的方向。地面現在開闊起來,而且相當平坦,他們都加快了步子。但是當他們終於
看見一行高大樹木出現在前方,知道經歷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險境之後,已經走回到大路上,這
時太陽已經沉得很低了。他們縱韁飛奔,走完剩下的距離,在拉得長長的樹影子下不停下馬來
。他們現在是在一道斜坡的頂端,大路就在他們下方遠去,由於暮色變濃而顯得陰暗模糊。在
這個地點,大路的走向差不多是從西南向東北,在他們的右方很快往下通過一個寬闊的窪地。
路面轍痕纍纍,而且有許多痕跡表明最近下過大雨,路面坑坑窪窪到處都積滿雨水。
  他們騎著馬走斜坡,上下觀看,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好了,我們終於又回到大路
上了!」弗羅多說:「我猜,由於我想走捷徑穿過森林,我們損失的時間大概沒有超過兩天吧
?可是也許這一耽攔倒是很有益的呢。可能因為這樣,我們就擺脫了他們的跟蹤呢。」
  大伙都看著他,突然,對黑騎士恐懼的陰影再次籠罩他們。自從進人大森林之後,他們整
天想著要怎樣回到大路去,而現在大路已經在他們腳下了,這才想起那追蹤著他們的危險,幾
乎可以肯定正是在大路上等候著他們呢。他們擔憂地回顧西邊的落日,但大路空蕩蕩的,呈棕
色。
  「你們認為,」皮平猶豫地問道:「你們認為我們今晚會被追趕嗎?」
  「不,希望今晚不會,」湯姆.邦巴迪爾回答說:「第二天大概也不會吧。可是不要相信
我的猜測,因為我不敢肯定。在這東邊地方,離開了我的地面,我的智慧不靈了。湯姆可不是
黑騎士的主宰者,他們來自遠離他家鄉的黑國土。」
  雖然這麼說,哈比們還是希望他能跟他們一起走。他們覺得他應該知道怎樣對付黑騎士,
如果世界上有人知道的話。他們現在就快要進入一片對他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土地,除了夏爾
國流傳的那些極其朦朧而遙遠的故事之外,他們對這土地是一無所知。面對蒼茫的暮色,他們
懷念起家鄉來了。深深的寂寞和失落感籠罩著他們。大伙默默無言地站著,不願意作最後的分
手,反應遲鈍地勉強注意到湯姆祝他們一路順風,還叫他們高興一點,一直騎行到天黑,不要
停步。
  「湯姆會給你們提供好意見,直到今天一天結束(這以後就要靠你們自己的運氣來陪伴和
指引你們了),沿著這大路走四望遠,就會去到一個村莊,布理山下的布理鎮,屋門都是朝西
開的。在那兒你們會找到一家老客棧,名叫『躍馬酒店』。可敬的客棧主人名叫巴利曼。巴特
伯。你們可以在那兒過夜,這以後,早晨你們趕路可以快些。膽要大心要細!要保持心情愉快
,騎著馬去迎接你們的運氣吧!」
  他們懇求他跟他們一起,至少走到小酒店一起再喝上一杯,但他笑著拒絕道:湯姆的國土
這裡已是盡頭他可不願在別人地界停留湯姆有自己的家需要照料金莓娘子她正在把我等候於是
他一轉身,舉一舉他的帽子,躍上胖子蘭普金的馬背,翻過斜坡,唱著歌走進那暮色中不見了。
  幾個哈比人也爬上斜坡自送著他,直到在視野中消失為止。
  「我很難過要跟邦巴迪爾師傅分手,」薩姆說:「他做事謹慎,不會出錯。我想我們再往
前走很遠都不會遇到比他更好、也更怪的人了。
  「不過我不否認我很高興能看到他所說的那間『躍馬酒店』。我希望酒店會像我們遠離的
家鄉那間『青龍客棧』的樣子!布理鎮住的是什麼人種呢?」
  「布理鎮住的有哈比人,」梅裡說:「也有大種人。我敢說那兒會是挺舒適親切的。『躍
馬』是一間公認的好客棧,我們那兒的人偶爾會騎馬出行到那裡。」
  「就算它一切都合乎我們理想,」弗羅多說:「它到底不是在夏爾國。你們不要太鬆弛了
!請記住,你們都記住,不要提巴金斯這個名字。我是昂德希爾先生,如果必須講名字的話。」
  他們於是上馬出發,默默地走進傍晚的暮色中。黑暗很快地降臨,他們沉重地慢慢走下山
又上山,最後終於看到前方遠遠的有燈光閃爍。
  布理山在他們眼前升起,擋住了去路,一個黑暗的巨物襯托在朦朧的星光中,在它的西翼
下像鳥巢般坐落著一個大村莊。他們現在急急朝這村鎮趕去,只想找到一個爐火,還有一道把
他們與黑夜隔離開來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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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布理河谷是布理國境內的主要河谷,是個小小的居民區,處在周圍無人居住的荒野裡就像
一個孤島。除了布理村之外,小山的另一面還有斯塔德水村,東邊稍遠處一個深谷裡有康比村
,切特伍德森林邊上還有一個阿切特村。在布理山和各村莊周圍,是一片只有幾里寬的土地,
包括農田和經過開發的林地。
  布理國的普通人類長著棕色頭髮,身材粗短,性格開朗而富於獨立精神。他們不屬於任何
人,只屬於他們自己。但是跟別的大種人比起來,他們對哈比人、矮人、精靈和世界上的別種
居民都更加友好和親切。據他們自己的故事說,他們是這裡最早的居民,而且是最早漫遊到達
中部世界西方的人類的後裔。在往昔時代的大動亂中倖存下來的人很少,但是當請王渡海回歸
時,他們發現布理人依然存在,而現在,當古老國王們的記憶早已被荒草湮沒的時候,布裡人
也仍然存在。
  在那個時代,沒有別的普通人類在這麼遠的西方建造居住點,這裡離夏爾國還不到一百里
的路程。但是從布理國再過去的荒野地裡,倒是有各種神秘的漫遊者。布理國的居民管他們叫
「巡林人」,但是並不知道他們最初的來歷。他們的個子比布理人高些,膚色黑些,據說在視
力和聽力方面有奇異的能力,而且懂得鳥獸的語言。他們常常信步而行,漫遊到南邊和東邊,
甚至遠及雲霧山脈。但是這種人現在已經很少見到了。每當他們出現的時候,總會帶來遠方的
消息,講一些人們很喜歡聽的奇異的、早已被遺忘的故事。但是布理人並沒有跟他們交上什麼
朋友。
  布理國境內也居住著許多哈比人家,他們也宣稱他們這裡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哈比人定居地
,這個定居地在哈比人渡過白蘭地河把夏爾國變成殖民地之前就已存在了。哈比大部分居住在
斯塔德爾村,但也有一些就住在布理鎮,特別是在較高的山坡上,在普通人類的房屋上面。「
大種人」和「小種人」(他們這樣相互稱呼)相處得友好和睦,各自按自己的方式秘自己的事
情,但雙方都正確地對待自己,把自己看成是布理國居民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世界上再沒有
別的地方可以找這樣奇異的(但卻是極好的)安排了。
  布理人,無論是大種還是小種,他們自己是很少出外旅行的,這四個村莊的事務是他們主
要關心的東西。布理國的哈比人偶爾會去到像巴克蘭或夏爾國的東部這麼遠的地方,但儘管他
們小小的國土只不過是在白蘭地河大橋東邊不到一天的騎程,夏爾國的哈比人現在也很少到那
裡去。偶然會有那麼個巴克蘭人或者圖克家族的人來到小客棧裹住上一、兩夜,但即使這種情
況也已變得越來越少有了。夏爾國哈比人在提到布理國哈比,或者任何居住在國界之外的人時
,把他們都稱為「境外人」,對他們一點都不感興趣,認為他們愚鈍笨拙。
  在那個時代,散居在世界西方各地的境外哈比人肯定要比夏爾國的人們想像的多得多。無
疑地,有些比流浪漢好不了多少,隨便在斜坡上挖個洞穴,適合住就住上一陣子。但在布理國
,不管怎麼說,哈比人世代居住,而且繁榮興旺,而且也並不比他們大多數在夏爾國內的遠親
們更土氣。人們還沒有忘記,曾經有過一個時期,夏爾國和布理國之間有過密切的來往,眾所
周知布蘭迪巴克家族就有著布理國的血統。
  市理村裡有大約一百家大種人的石頭房子,大部分在大路上側,鳥巢似的坐落在山坡上,
窗子都朝著西邊開。在山的那一邊,一道深深的潦溝繞了大半個圈圈,從山腳繞出去又轉回來
,溝的這邊岸旁是一道濃密的樹籬。大路從一條堤道上越過壕溝,但穿過樹籬之處有一座巨大
的大門阻隔,在南邊角上大路通出村外的地方也有一座大門。
  兩座大門天色一黑立即關閉,緊靠門內的地方有間小屋,是專為看門人而設的。
  在路邊正值大路向右拐繞過山腳之處,有一個很大的客棧。這是很久以前當大路上的交通
遠比現在繁忙的時代建造的。布理國的位置正當古代交通的要沖,古代另一條大路就在壕溝的
外側、村鎮的西頭與東方大路相交。在過去的年代,人類和其他各種族的旅客在這條路上絡繹
不絕。「像布理國的奇聞」這句話至今仍是夏爾國東部的一句俗語,就是從那個時代流傳下來
的。當時在這個客棧裡能聽到東、南、北各方面傳來的新聞,當時夏爾國的哈比人也頻頻來訪
,以便聽取新聞。但是北方的土地荒廢已久,因而北方大路現在已很少使用,它現在長滿了草
,市理人因而稱之為「青草路」。
  然而布理鎮上的那間客棧依然存在,客棧主人是位重要人物。他的家是個聚會地,四個村
子裡那些游手好閒的、健談的、好奇心強的居民常在那裡見面,巡林人和別的漫游者也常在那
裡落腳,還有仍然來往於大山脈的旅客(大部分是矮人)也在這裡投宿。
  天很黑,繁星泛著白光,弗羅多和夥伴們終於來到了大路和「青草路」的交叉處,離布理
村不遠了。他們走到西大門前面,大門關著,但在大門內的守護人小屋前有一個人坐在那兒。
他跳起來去拿了一盞風燈,從大門上面驚訝地望著他們。
  「你們幹什麼?你們是從哪兒來的?」他很不客氣地問。
  「我們要到這裡的客棧投宿,」弗羅多答道:「我們是往東邊去的旅客,天黑不能再走了
。」
  「哈比人!四個哈比人,而且是從夏爾國出來的,從他們的口音聽起來。」那守門人像自
言自語似地輕輕說。他陰沉地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打開大門,讓他們通過。
  「我們很少看到夏爾國的人晚上在大路上騎馬趕路的,」當他們在小屋門前短暫停留時,
他接著說:「請你們原諒我的詫異,我可以問一下有什麼事情使你們要到布理國以東去呢?」
  「我們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事要做,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這看來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適
合地點。」弗羅多說。他不喜歡那人的眼光和講話的語調。
  「你們自己的事是你們自己的事,這是毫無疑問的。」那人說:「不過,天黑以後要盤問
來人那可是我的事呀。」
  「我們是巴克蘭來的哈比人,我們愛好旅行,喜歡住在這裡的客棧。」梅裡插嘴道:「我
是布蘭迪巴克先生。告訴你這些夠了嗎?布理人以前對旅客講話挺客氣的,或者說,我聽說是
如此。」
  「好的,好的!」那人說:「我不想冒犯你們。可是你們會發現,除了守大門的老哈裡之
外,還有很多人會向你們提出問題的。這周圍現在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如果你們等一會兒去
到躍馬酒店,就會發現你們不是惟一的客人。」
  他向他們道了晚安,大家沒再說什麼,但在風燈白光裡,弗羅多可以看到那人仍在好奇地
看著他們。當他們騎著馬往前走時,他很高興聽到大門在他們身後醫嘟一聲關上了。他覺得奇
怪,那人為什麼對他們這樣懷疑,是不是有人打聽過一小隊哈比人的消息?會不會是甘道夫呢
?當他們滯留在大森森和古墳丘原的時候,他可能已經來了。但那守門人的眼光和話語中總是
有某種東西使他感到不自在。
  那人在後面盯著哈比們看了一會兒,然後回到他的小屋裡去了。
  就在他的背剛轉過去時,一個黑色人影很快地爬過大門,消隱在村中街道的陰影中。
  哈比們騎著馬走上一道斜坡,走過幾間疏疏落落的房屋,在客棧前停下來。那些房屋在他
們看來又大又古怪。薩姆抬起頭注視著這有三層樓和許多窗戶的客棧,覺得情緒低落。他曾經
想像在旅途中有時會遇到此大樹還高的巨人,還有更可怕的生靈,但此刻他覺得在這累人的一
天的黑夜裡,第一次見到普通人類以及他們高大的房子卻令他感到厭煩,事實上是感到受不了
。他似乎看見客棧院子的陰影裡站著一匹匹上了鞍的黑馬,黑騎士們從樓上窗口窺視著下面。
  「我們不打算在這裡過夜吧,是嗎?」他喊道:「如果這地方有哈比鄉親的話,我們為什
麼不找一個願意接待我們的人家去投宿呢?那會更舒適自在些呢!」
  「這客棧有什麼不好呢?」弗羅多說:「湯姆.邦巴迪爾推薦的。我想這裡面一定是夠舒
適的。」
  即使從外面來說,在一雙熟悉的眼睛看起來,這也是一座令人愉快的房屋。它的正面對著
大路,兩個側翼伸入到後邊低矮山坡中辟出的一塊平地上,所以二樓的窗戶就正好與地面齊平
。一座寬大的拱門通向兩側翼樓之間的庭院,拱門下靠左邊有一個很大的門廳,有寬闊的台階
可登。廳門開著,光線從裡面透出來。拱門上面有一盞燈,燈下面是掛著一個大招牌,畫著一
匹肥胖的白馬用兩條後腿直立起來。門額上用白色寫著兩行字:「躍馬酒店,店主巴利曼。巴
特伯」。底層的許多窗戶從厚厚的窗簾裡透出燈光。
  當他們正在門房外躊躇的時候,有人在裡面唱起一首快樂的歌,許多歡樂的聲音大聲應和
著。他們傾聽著這鼓舞人心的聲音,然後下了馬。裡面一曲終了,響起笑聲和掌聲。
  他們牽著馬兒走到拱門下,讓馬在院子裡站定,他們走上台階。
  弗羅多走在前面,幾乎跟一個矮矮胖胖的、光頭紅臉的人撞個滿懷。
  那人穿著一件白圍裙,正匆忙地從一個門口走出來,要走進另一個門口去,手裡捧著一個
托盤,托盤裡盛滿大杯子。
  「我們可以--」弗羅多開口說。
  「請等半分鐘,如果你願意的話!」那人回頭喊著,一邊消失在一片嘈雜的人聲和騰騰煙
霧中。不一會兒他就出來了,在圍裙上擦著雙手。
  「晚安,小少爺們!」他鞠著躬說:「各位有什麼需要嗎?」
  「要四個人的床位,五匹小種馬的馬房,如果能辦到的話。你是巴待伯先生嗎?」
  「正是!我的名字叫巴利曼。巴利曼.巴特伯為你們效勞!各位是從夏爾國來的吧?」他
說著,隨後突然又用手拍拍額頭,好像努力想記住什麼東西似的。「哈比!」他叫道:「那令
我想起什麼來啦?我可以問問您的名字嗎,先生?」
  「圖克先生和布蘭迪巴克先生,」弗羅多說:「這位是薩姆.甘吉。我叫昂德希爾。」
  「喔,是的!」巴特伯先生一邊掐著手指頭一邊說。「又忘記了!不過我有時間想一下的
時候,還是會記得的。太突然了,我有點措手不及,不過我看看能為你們做點什麼。我們現在
很少遇到有成群結隊從夏爾國來的人了,不能接待你們我會感到非常遺憾的。但今晚店裡這麼
擠,已經有根久沒有這麼擁擠了。接我們布理國的話說,要麼不下雨,一下就傾盆。」
  「嗨!諾布!」他叫道:「你在哪裡?你這腳上長毛的慢傢伙。諾布!」
  「來啦,老爺!來啦!」一個樣子很快樂的哈比人從一個門口出來,一見到這幾位旅客便
停下步來,非常感興趣地盯著他們看。
  「鮑勃在哪裡?」店主人問:「你不知道?快找找他!多留神點!我可沒六條腿,也沒有
六隻眼睛!告訴鮑勃有五匹小種馬要人廝。他會有辦法找到空位的。」諾布笑了笑,丟了個眼
色,跑開了。
  「好了。現在,我想說什麼來著?」巴特伯先生拍著前額說:「記得一件又忘了一件,這
麼說吧,我今晚太忙了,我的腦袋暈乎乎的在打轉呢。昨晚有一夥人從南邊沿著青草路走過來
,這開頭就開得挺奇怪。
  「然後今天傍晚又來了一夥朝西邊走的矮人。現在又來了你們幾位。如果你們不是哈比人
的話,我們可能接待不了呢。不過我們在北翼樓那裡有一、兩間房間是當初修建這間客棧時專
為哈比人而造的。這房間完全按哈比人的習慣和愛好,設在樓的底層,窗戶也是圓形的,希望
你們住得舒服。我看你們一定想吃晚飯了吧,我會盡快準備。請這邊來!」
  他領著他們在走廊上走了不遠,打開一道門。「這是一間漂亮的小會客室!」他說:「希
望能合用。請原諒,我太忙了,沒時間陪你們聊天。我整天得跑出跑進,這對雙腿來說可是苦
差事,但我卻沒有變瘦。
  「我待會再來看你們,你們有什麼需要可以搖搖手鈴,諾布就會來的。
  「如果他還不來,那就搖鈴再加喊叫就行了!」
  他終於走開了,他們都覺得還有點透不過氣兒。這人看來不管怎麼忙,都能夠滔滔不絕地
講話。他們發現這是一間小小的、溫暖的房間。壁爐裡有明亮的火焰在燃燒,爐前是一些低矮
舒適的椅子。房裡有一張圓桌子,已經舖好了白台市,桌上有一隻很大的手搖鈴。而諾布,那
個哈比人,不等他們想到要搖鈴,早就匆忙趕來了。他拿來了蠟燭和一個托盤,托盤裡滿滿盛
著一碟碟的飯菜。
  「你們要點什麼喝的嗎?幾位少爺?」他問:「要不要我帶你們到臥室去?你們的晚飯準
備好了。」
  巴特伯先生和諾布再次進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梳洗完畢,他們那深深的大酒杯裡,優質的
啤酒正喝到一半。飯桌一眨眼間就擺好了。
  有熱湯、冷肉、黑莓餡餅、新出爐的麵包、厚厚的一塊塊牛油、半熟的乳酪,都是一些精
美的家常食物,跟夏爾國的食品一樣精美,一切都舒適到足以解除薩姆心中的疑慮(由於啤酒
的質量極好,他的疑慮已大大減輕地店主人在周圍轉了一陣子,然後向他們告退。「不知道各
位是否願意參加我們的社交學會,在你們吃完晚飯以後,」他站在門邊說:「可能你們寧可早
點睡覺。但是如果你們有意參加,我們的聚會很高興地歡迎你們。我們的晚會難得有」境外人
「(或者應該叫做來自夏爾國的旅客,請原諒)來參加。我們想聽點新聞,或者聽點兒你們記
得的故事或歌曲什麼的。不過隨你們喜歡吧!你們還需要什麼的話,儘管搖鈴就是了!」
  到晚飯結束時,他們的精神和勇氣已經大大的恢復(沒有不必要的談話,整整吃了大約三
刻鐘時間),以致於弗羅多、皮平和薩姆都決定要去參加集會。梅裡則說集會的空氣可能太悶
。「我要在這兒小坐一會,然後可能會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你們的舉止可得小心,別忘了
你們被懷疑是秘密出走的人,而且仍然走在公路上,離夏爾國還沒多遠呢!」
  「好的!」皮平說:「你自己也小心些!別迷路,別忘記,留在屋子裡比較安全些!」
  社交學會在客棧的公用大房間舉行。弗羅多的眼睛適應了光亮之後,發覺參加聚會的人多
而雜。室內的光主要來自於一爐熊熊燃燒的柴火。爐火的光線之外還掛著二盞燈,燈光黯弱,
一半被煙霧遮罩。巴利曼。巴特伯站在爐火旁,跟幾個矮人和一、兩個樣子陌生的普通人在談
話。一些長凳上坐著各種各樣的人。布理國的普通人、一些本地的哈比人(坐在一起聊著天)
、還有一些矮人,還有一些在遠處陰影中或角落裡,難以辨認是什麼人。
  夏爾國的哈比們一進去,房間裡的布理國人就發出一片歡迎的聲音。陌生人們,特別是那
些從青草路走過來的人們,一個個好奇地盯著他們瞧。店主人把新來的人介紹給市理人。他講
得很快,所以他們雖然聽到他介紹了不少名字,但不大弄得清哪個名字屬於哪個人。
  市理國普通人類的姓氏看來都跟植物學有密切的聯繫(在夏爾國人看來有點怪),比如拉
什萊特意思是燈心草;高特利夫--由羊葉;希瑟托斯--五南腳趾頭;阿普爾多--蘋果之門;西
索伍爾--薊絨;和費尼--廢(客棧主人的名字,巴特伯,也跟植物有關,那就不必說了)。這
裡的哈比人有些也有類似的姓氏。比如姓馬格沃特(意思是艾)的,就不在少數。不過他們大
多數還是姓普通的姓氏。斯塔德爾有好幾家姓昂德希爾的,他們覺得很難想像同姓的人會沒有
親緣關係,因此他們心目中都把弗羅多當作他們一位久經失散的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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