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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都疑惑,但等不及解答問題,少京便一溜煙鑽進樹後的草叢,小苗遠遠地發現瑪莉安修女捧著厚重的聖經走來。
「方小姐,還不回家嗎?」
修女操著變調的中國話輕聲問,雖覺束手無策,小苗也笑著答腔:
「我等宋琳下來,她忘了東西。」
「剛剛…就妳一個人在這裡嗎?」修女一面說,一面逡尋逐漸冷清的校園:「我明明看見有兩個人影的。」
小苗悄悄瞥了後方草叢一眼,她說過下不為例的,也不應該再坦護男校的入侵者,更何況…更何況不能對修女撒謊。
「奇怪,明明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宋琳還沒下來呢!」
她是叛徒,是聖約翰學院的叛徒。
修女再三叮嚀她早些回去,沒多問,準備去教堂作彌撒了。
等那黑白相間的身影消失後,少京輕鬆跳到小苗身邊來,笑著:
「又救了我一次,謝謝妳呀!」
回瞪他一眼,同時惱起自己的心志不堅,真傻:「別再讓我碰上你了,我可不能老作你的內 應。」
「妳這麼討厭遇上我?」
「我同你沒瓜葛,你若是可以守點規矩,現在我們連說話都不會有機會。」
「那真幸虧我是個離經叛道的人了?」
他的疑問裡帶著笑意,小苗當下回絕這種輕挑:「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來抓你這個離經叛道的亂黨。」
「好,好。套句老話,希望咱們下次再見了。」
千萬不要。
小苗無奈地目送他依照以往的撤退路線,攀越那道高牆。
『不打緊,爬樹我最在行了。』
璽亞站在高高的圍牆上,撐開雙手以保持平衡,看得底下的小苗驚心動魄。
『你…你可別貓沒救著,反而讓自己摔成病貓了。』
『沒的事,妳瞧。』
他一手抓住樹幹,三兩下就攀到樹中央,剛學會爬樹的小黑貓被樹枝卡得動彈不得,小苗聽了兩天微弱的叫聲才發現這隻冒失的貓咪。
『璽亞,你瞧,你瞧。牠真的好可愛,你說這小東西是不是還不滿一歲?』
『喂喂…我為了救這小東西,都從樹上摔下來了,妳好歹也問候一下吧!』
當時還有一片葉子夾在璽亞的黑髮之間,與他渾身是土的滑稽模樣十分搭稱,換來小苗停不住的錚錝輕笑。
「咦?那不是隔壁男校的……」
「宋…宋琳!」
她沒注意到小苗已嚇得白了臉,還在牢牢注視那道高牆,說:「應該是楊少京吧!我不會看錯的。」
「咦?」宋琳竟認識他?這可算破天荒了:「妳知道那個人嗎?」
「怎麼不知道,最近女孩們嘴裡老掛著他這號人物,我想不認識也難啦!聽說剛從英國回來,最近才轉入聖彼得學院。欸?妳會跟男孩子在這兒幽會可真是天下奇聞了。」
「別亂說,他是…是…」不管了,沒必要替他倆忠心耿耿地守密:「他找纖纖來的,碰巧讓我遇上,就這樣而已。」
「隔壁班的程纖纖?」宋琳一向對那位驕縱的大小姐不以為然,聲調因此轉為淡漠:「敢情那楊少京是巴上了人家司令官的家世吧!不然天底下有幾個男人伺候得了那個被寵壞的大小姐?」
「反正是他們你情我願的,別管那麼多了,咱們快走吧!」她才移動,晃了一下就往地上蹲:「好痛……」
「怎麼啦?」
拎起裙擺,拉下白襪,自己腳踝上的骨頭變得又腫又歪:「扭傷了,八成是他壓著我時弄的,我一直到剛剛都站在這兒沒動過。」
「腫得厲害呢!我扶妳去看醫生,再弄副柺杖給妳,來,小心走。」
她的右腳只要一使力便疼得要命,根本無法落地,只得一蹦一拐地慢慢走。一想起自己狼狽的模樣,小苗不禁把矛頭全指向少京,他可好了,風流倜儻地跟女朋友談情說愛,卻無端端把她這不相干的人拖下水。下次,下次若不幸再見到他,小苗下定決心打死不跟他說半句話,就當作從未相識,讓學校警衛狠狠把這剋星攆得遠遠的。
小苗成了一個傷殘人士回到家裡,叫向來就容易緊張的嫿姨不停在身邊打轉。
「扭傷?路走得好好的怎麼會扭傷?看過醫生了?他怎麼說?要緊嗎?多久可以好?」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回到家,她舒服地享受起沙發的柔軟,一面舉舉纏滿紗布的腳踝說:
「小事情,拐著走幾天的路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胡說,妳要好好休養,不能再多走路了,我去燉盅豬腳,給妳補一補。」
「二娘,我真的……」
她想阻止嫿姨的大驚小怪,走過來的雲笙卻暗示性地拍拍她肩膀。
「擋不住她的,沒讓她把妳照顧得無微不至,嫿姨就是不會放心,妳就乖乖休息幾天吧!」
雲笙和方大小姐小良是相親結婚,方老爺放心讓他接管方家大半的事業,小苗也很喜歡這位性情溫和又博學多聞的姐夫,尤其那副小良嫌土的金邊眼鏡,對她來說可是姐夫的寶庫,蘊藏了多如星辰的豐富知識。嫿姨對他更是中意得沒話說,只有小良,依舊三天兩頭往外跑,玩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而雲笙也在小良的意料之中,從未對此發過一頓脾氣,他們一直和平共處。
「姐姐又出去了?」小苗抱起循著膏藥味而來的黑貓,牠因為主人身上不同以往的味道而顯得有些彆扭。
「說是討厭今天來家裡的客人,到朋友家的宴會去了。」
「能像姐姐這般隨意而為真好,想避開誰就避開誰。」
雲笙自報紙上抬起眼,小苗正在安撫掙扎中的貓咪。
牠有個特別的名字,叫『紅酒』,取之於牠的喜好,自從璽亞一時興起,餵匙紅酒給牠喝過後,這貓,愛酒勝過愛魚,而且非紅酒不喝。
「妳想避開誰呀?」
「嗯?」她停一停手,『紅酒』馬上跳出她的摟抱:「我也…也不是真想避開,但別再遇見他更好,要是再讓我碰上啊…搞不好我連另一條腿也得扭了。」
「妳不是自個兒跌傷的嗎?哪個人害妳扭傷腳的?」
雲笙不看報了,關心起她出事的原因,小苗一五一十向他說出前因後果,對雲笙是不用隱瞞什麼的。他聽完,含笑地說出自己的結論:
「那麼,那位楊先生可是小苗的冤家了。」
「才不是什麼冤家不冤家呢!我壓根兒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呵……他若不是妳的冤家,便是同妳很有緣了。」
雲笙說得事不關己,倒像在看戲,小苗坐立難安地別開臉,也別開他那道很有興味的笑意。
* * *
校園遭竊原是常有的事,但小苗扭傷腳的那天聽說失竊的是校長室裡的機密文件,學校高層忙翻了天,學生們卻對於即將到來的週末假期興奮不已。
前陣子為了辦畫展的事,把小苗徹底累壞,正想趁週末偷個閒,好好休息個痛快,哪知一大清早就被樓下時起時落的聲響給吵得不得安眠,索幸披了件外衣出來看究竟。
「姐姐!」
小良整個人斜倒在沙發椅上,正和嫿姨吵,其實是小良仗著醉意發脾氣,嫿姨東勸西勸無效,希望她好歹可以回到房裡休息。
「嫿姨,咱們又不是窮人家,妳別省這種錢嘛!這樣的冷天氣,柴啊…炭什麼的,就多加些下去呀!」
小良體質畏寒,儘管屋子裡的溫度已經夠了,她還是不停搓磨手臂打哆唆,暗自埋怨起嫿姨還把從前窮人家的習慣帶進來。然而她對長輩的要求,全因著渾然天成的嬌氣讓人心疼,嫿姨趕忙卸下自己的披肩給她披上,又喚來丫嬛去加添壁爐的柴火。
「反正妳也要回房休息,」小苗順手又把那披肩拿下,遞還給嫿姨:「不如就叫人送些熱東西到妳房裡,別待在客廳了。」
小良瞇起迷濛的雙眼,花了五秒鐘才認出眼前的親妹妹,笑著,質問著:「小苗?妳什麼時候學人家拄柺杖啦?」
「我受傷了,不過還比妳這酒鬼強。」接過嫿姨拿上來的水,她硬塞到小良釉紅的嘴唇邊:
「妳為什麼又在外頭過夜?姐夫昨晚等妳等到半夜呢!」
「他才不是等我呢!他在看書,那種書香子弟每天總要裝個三四本書在腦袋裡才可以。哎喲!我的頭好疼……」
「爸爸後天就要回來了,讓他見著妳這樣,定會生妳一頓氣。」
「傻妹妹,」她像個痴孩子笑起來,頑皮地用食指點點小苗的額頭:「爸爸在家的時候我有哪一天不安份?疼呀…嫿姨,拜託,拿碗醒酒湯給我……」
「妳別老纏著二娘幫妳做牛做馬,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苗不像姐姐成見多、彆扭大,一向都喊方家的二姨太叫二娘,難怪嫿姨更容易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但不管是風華絕代的小良,或是水靈清秀的小苗,都是長輩們的最愛。
小良喚不到嫿姨,正待又鬧一頓,這時嫿姨帶著一名丫嬛匆匆回到大廳,兩人協力扶起小良要把她帶開。
「我先送小良回房間,外頭有妳客人,我就讓她進來了。」
客人?小苗還在猜測,客廳紅檜木做的門已然大開,她立刻被來者弄得一頭霧水。
「小苗,對不起,沒事先來通電話,不過我來也是臨時起意的。」
是纖纖,脫去火鶴紅的斗蓬就朝沙發走近,她真算是小苗記憶中最意想不到的客人。
「今天雖然有些冷,可出太陽了,我的預感一向錯不了,這就是洋人說的…什麼來著,第六感!對,我的第六感就是準。」
纖纖說話向來不忘絢耀自己幾句,小苗見她半天不提來意,只好主動打岔。
「是因為…天氣好讓妳想到來找我嗎?」
「呵呵……我老早想在今天野餐,剛剛路走了一半就想到妳。」她頓一頓,聞到送上來的那壺花茶香,不客氣地喝下一口:「前些日子妳幫了少京大忙,也算是幫我,想了想呀…今天我們兩個野餐怎麼可以忘掉妳呢?所以,小苗,妳跟咱們一塊兒出門,我叫車子等會兒。」
等等,這意思是楊少京正在外頭等了?那剋星?那冤家?開什麼玩笑!
「妳真好,不過,我實在不太方便。」
她低頭瞥瞥自己的腳,纖纖這才注意到那層白紗布而過份誇張地掩起嘴:
「妳受傷了?天啊!很疼吧!多久的事啦?」
「嗯…二天前。」
就是你們又在聖約翰裡頭約會的那一天。
「我真是太粗心了,竟然還興高采烈地邀妳出去。好吧!妳在家休息,我爸爸認識的好醫生不少,改天等我問到了再告訴妳。」
那一刻,小苗忽然覺得程纖纖這個人真好玩,她們原本連朋友關係都算不上,只是彼此都知道對方的來歷,但纖纖喜歡結識名望人家,所以近來一逮到機會就自許為方小苗再好不過的朋 友。
小苗送客送到了門口,纖纖還在說她的司令官父親是如何認識一大票醫生,話題急轉直下又回到她的情人身上。
「對了,妳拾到的那條絹子我還沒還給少京呢!不然我定會叫他親自向妳道聲謝,可這也沒辦法,我到今天才跟他見面嘛!」
那麼…那麼二天前的少京並不是為了纖纖而來了?總不會聖約翰裡還有他的第二號、第三號情人吧!
平躺在床上的小良沒睡,圓睜一雙較為清醒的明眸盯著天花板發呆,她卸妝後乾淨清秀,垂散的長髮斜斜平鋪在羽毛枕上。當小苗輕聲踏進門,她只稍稍移動了一下螓首,那慵懶的模樣動人極了。
「妳的朋友走了?」
「嗯。」小苗在床邊坐下,心疼起她因徹夜未眠而泛起的黑眼圈:「下回妳若找朋友玩,就在白天找嘛!別再晚上一出門,到隔天早上才看得到妳。」
「妳呀…長大了,愈來愈像媽媽,她走得早,妳倒繼承她的遺志囉?」
「不要拿這事開玩笑,人家都是為妳好。」
落地窗的碎花布簾半掩,讓房間裡的光線處於昏暗狀態,小良安靜下來的眼睛在陰影中依然渴望那道白花花的陽光。
「白天,天亮著,熱鬧;晚上呢…什麼也看不見,又靜又悶,好像全世界都睡了,沒人能理妳,可偏偏妳又是醒著的。」
小苗不語,她不由得要對小良得天獨厚的美著迷。小良出神的樣子最美,半瞇起的翦水雙瞳、微張的瑰唇、鬆開的細長手指、甚至周圍的空氣都跟著夢幻淒迷。
「所以妳老挑三更半夜活動?但最近可比以前過火了。」
「以前,璽亞在嘛!」她轉了一下眼珠子,停在小苗被反將一軍的表情上:「不管白天黑夜,老是可以聽見你們說說笑笑的,有時候拌拌嘴,我喜歡聽你們拌嘴,表示感情好極了,大家又不用擔心你倆冷戰,璽亞那孩子皮,總可以把妳逗得比拌嘴前還開心。」
「我…我跟他的感情又沒特別好,他也逗妳,也逗嫿姨啊!」
「欸?」小良撐起上半身,湊近去質疑她臉上的不自然:「怎麼到現在還這麼彆扭?有件事我真要問問妳了,記得到前幾年你們都還處得好好的,怎麼二年…不,三年前突然鬧僵了?」
「沒…才沒有呢!」
「還說,只要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有一天妳忽然生璽亞的氣,氣得很,從此就對他比冰山還冷淡了。當時我問璽亞,他也不說。」
『真難看。』璽亞在端詳過她頸子上的琉璃墜子良久之後,漠然地說出評語:『那玩意兒還是摘下的好,我做的東西跟妳…簡直搭不上,格格不入,難看死了。』
小苗在自己的生日會上,化為僵立不動的稻草人,這一生她從沒覺得如此難堪,璽亞原本興奮滿懷地遞出她的生日禮物,現在她開開心心地戴上了,卻當下被潑了一盆冷水。璽亞說難看,那麼…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我配不上你做的墜子……用不著你提醒!』
手用力一扯,她當場將墜子自脖子上扯落,也與昔日的感情一刀兩斷,斷得心痛不堪。
「姐姐,妳把璽亞說得那麼好,我倒認為姐夫勝過他千倍、萬倍。妳別皺眉,若是真怕晚上悶得發慌,姐夫在啊!」
「他在有什麼用?像個和閒雲野鶴為伍的隱士,老看著我永遠也不會觸及的書本,他的人和他的書一樣,滿滿都是知性的哲理和乏味的調子,我能跟他聊天嗎?這麼溫吞吞的人,這麼好性情的人,連吵架都不曾成功過!」
小良一股腦將自己摔進軟綿綿的被窩裡,緊緊蒙上被子,拒絕想起雲笙任何一句柔聲細語。她無法宣洩,無法分享,更不甘於一生在他平穩的水面浮沉,只能一再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去尋找更澎湃的浪潮。
「姐姐,」小苗還是不懂,她就可以和雲笙聊得很投機,而且樂此不疲:「跟一個不吵架的人生活,真的這麼糟嗎?」
「糟透了。」她還是不抬頭,話語在棉被裡嘟噥:「妳同璽亞雖常鬥嘴,可這會兒他不在了,妳不覺寂寞嗎?」
奇怪的是,小良的聲音一停,小苗馬上感覺到灑在身上的金陽不再溫暖,成為空空洞洞的稀薄空氣,重重籠罩著自己。
明明在朝日底下,卻能清楚感受到一股虛冷;明明她真氣極了璽亞,可少了他,可怕的寂寞便牢牢佔據了。
* * *
週末過後小苗回到學校上課,校長室的失竊案還沒退燒,不時可以聽到學生交頭接耳地討論這件懸案,警察推斷嫌犯起碼有兩個,但那位從狹窄天窗潛入校長室的主嫌,十之八九是個女賊。丟掉的文件似乎重要性極大,校方要求來個全面清查,把當天放學後還留校的學生一一盤問,小苗和宋琳互相作證,所以很快就沒事了。
這堂戶外活動的課程小苗只有坐在一旁乾等的份兒,看著女孩們個個開心地在廣大的操場上打羽球、騎馬,她也勸好心陪她的同學加入活動。
「不用擔心我,換藥的時間到了,我到醫護室去去就來。」
幸虧扭傷的腳踝不再腫脹,只剩偶爾的微微刺痛,明天就試著不靠柺杖走走看吧!
「唔?」前方光景令她在轉角處停住,她定睛地看,努力地看。
「小苗…」秀逸的眉宇輕鎖,帶著一分擔憂小小進前了一步。
出…出現了!她的天敵,她的掃把星,總是把聖約翰當自家後院般地來去自如。
小苗瞪住他,決意不再惠施任何寬待,揚聲就朝後頭大叫:「來人……」
少京先一步上前摀住她的嘴,讓她緊靠著牆動彈不得,小苗在驚憤的掙扎中聽見他用刻意壓沉的聲音,很低柔的聲音,說:
「等等,在叫人之前先告訴我,妳的腳傷嚴重嗎?那是我的傑作?」
於是她不再掙扎,抬起迷惘的眼神搜尋他的用意,少京輕輕放開手,替她撿起掉在兩邊的柺杖。
「星期天聽纖纖說妳扭著了腳,我就在想…該不會是我害妳受傷的,是嗎?」
是的,就是你,老找麻煩,若是沒遇上你,她也不會發生這麼倒楣的事。
小苗很想好好指責他,但眼前這個人明顯有著那麼一點…與傷楚相似的神情,彷彿比受了傷的她還難過。
「扭傷就是扭傷,總是自然會好的,這柺杖…我想明天起就用不上了。」
「是嗎?」
少京剎那間露出的那抹笑容,她得承認,實在令人心動。
不虧是纖纖的男朋友,他們與人熟稔、替人擔心的情緒都能這麼投入。
「對不起啊……」
「不用道歉了,我這不是快復原了嗎?」
「妳怎麼回家?方便嗎?」
「嗯,家裡會派人接我上下學。」她瞧他還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不禁好心提醒:「你是不是該走了?就要下課,到時候人會很多的。」
「是啊…」少京也張望四周一回:「那我走了。」
小苗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你真要為我好,就別再冒險進來見纖纖,換其他地方吧!」
「唔?」他想了一下:「我這次來不是要見她。」
「咦?」
少京很快地跑遠,直到見不著蹤影,小苗低下眼盯視起腳前那一雙大了許多的足跡。他不是為了纖纖而來,卻冒著被抓的風險闖入已經開始戒嚴的聖約翰,難道單只為了問候她的傷勢嗎?
下課後,小苗和宋琳逛起洋人開的店,整條街的店家才逛了一半,小苗就先行回家,因為今天是方老爺回北京的日子,她不能在外頭耽擱太久,爸爸會唸,嫿姨也會唸。
小苗才開門,就被一陣愉快的笑聲給阻絕在門口,原本應該緊張兮兮上來詢問的嫿姨正笑得合不攏嘴;小良今天也沒出門尋樂了,瞧她斜坐在沙發上很有興味地搧動小羽扇的神態,便知道方家有更吸引人的源頭在,而那源頭是………
「咦?」
不知道是不是小苗暗暗驚呼的關係,總之客廳中那唯一陌生的人影打住了說話,將目光轉移到門口來,他明亮的黑眼似笑非笑。
「啊!小苗,快進來。」雲笙連忙召喚她:「妳一定嚇一跳吧!這位是爹的新客人。」
新客人…新客人為什麼非得是楊少京呢?
「爸爸。」小苗蜻蜓點水地與父親擁抱了一下,還不時狐疑地瞥向沙發上的少京。不是應該能擺脫他了嗎?怎麼這下子竟出現在家裡的客廳?
「給爸爸看看,不是扭傷腳嗎?」他讓小苗站遠些,好將睽違已久的女兒看清楚。
「好多了,剛剛還跟同學逛街呢!爸爸倒是瘦了一些,你在上海沒好好吃飯吧?」
「哈哈……」方老爺笑起來聲音宏亮健朗,身材略為發福,兩個女兒都遺傳到他濃密的黑髮,以致他現在雖已年近五十,卻只有兩邊淺淺的白鬢:「小良正說到妳跟妳媽是一個樣呢!真是沒錯。來,見見爸爸的客人,楊少京先生,今天才認識的。」
方霽之的客人向來不是政要,就是貿易商,像他這般年輕的學生還是頭一次聽過。
小苗突兀而故意地提出質疑:
「楊先生也是作生意的?不然怎麼會認識爸爸呢?」
小良合起扇子就往她手臂上敲:「妳這是什麼怪問題?咱們的爸爸那麼難認識啊?」
她暗睨姐姐一眼,生氣她不得要領,倒是雲笙緊接著開口解釋:
「小苗大概誤會了,楊先生不是在生意上認識爸,他反而是爸的救命恩人呢!」
「是呀!妳也知道老爺子心臟不好,今天病發,剛好沒把藥帶在身邊,車子又拋了錨,」這位仁兄似乎很得嫿姨的寵,讓她也成為辯護行列的一員:「是這位楊先生搶了…不,借了路人的馬,才把老爺送到醫院去的。」
看來…大家真的挺喜歡這位楊少京,這是當然的,他說話風趣得體,見識廣博宏觀,現在又成了方老爺的救命恩人。最後,少京還不得不成為方家晚餐的座上客。
席間,他們先聊到少京和小苗兩間比鄰而居的學院,又問起少京原籍天津,現在是隻身租屋在北京念書。方老爺飄忽的視線原本在二樓那一間間房門流連掃視,聽著聽著忽地靈光一閃。
「這樣吧!你也別浪費錢在外頭租房子了,咱們方家房間不嫌少,讓你這求學遊子住下來剛好,彼此也有個照應。」
語出驚人,飯桌上的每個人都默契地停下動作,小苗拿著刀叉的雙手擱在半空中,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一直怔怔望著心意已決的父親。就算他再怎麼好客豪爽,這麼輕率地邀人進住也太誇張了。
「是呀!反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我看你這位救命恩人就過來跟咱們一起住,讓我們好好報答你。」
小苗很驚訝小良竟然附和爸爸,還在雲笙面前貼心地拍拍少京的手背,而雲笙和嫿姨就在同時也加入勸說。
「不敢當,送方先生去醫院本來就是舉手之勞,各位不必回這麼大禮,我是個外人,實在不方便住下來叼擾。」
少京也婉拒得十分堅持,但方老爺命令人慣了,順著心慣了,哪由得他推託。
「怎麼會是叼擾?你瞧,這麼大房子才住四五個人,空蕩蕩的,你跟咱們一塊兒生活也熱鬧些了。如嫿,客房裡哪一間最好就騰出來吧!」
方老爺繼續切起涼一半的牛排,一副事已成定局的姿態,嫿姨想了想,瞟瞟狐疑的小苗。
「二樓的第三房…因為靠轉角,原本就比其他房間大。」
嫿姨很少說話這麼簡潔,就因為斜對面的小苗完全將刀叉放下,責怪著、難過著眼看她把房間指定出來,害嫿姨說得心驚膽跳。
少京側眼打量低頭不語的方二小姐,她僵凝的面容看似生氣,彷彿連眼前的那盤牛肉都與她作對。
「就那間吧!其它客房平時還得讓生意上的客人住呢!楊先生,事情就這麼定下吧?」
方老爺豪放的心思還沒細膩到察覺出女兒的反抗,雲笙卻不同。他問小苗:
「小苗,妳說呢?那是璽亞的房間,妳說好嗎?」
一直以來她對那個房間的死守,小良一向嗤之以鼻,這會兒也不幫忙說句話,一邊啜飲紅酒,一邊好奇地等待發展。
「小苗?怎麼不說話?」方老爺終於因為她的失常而注意起女兒的反應。
「我該說什麼話?反正房間的主人已經死了,愛怎麼擺佈就隨便吧!」
她扯下餐巾退席,頭也不回地跑回房間,弄得餐廳一片寂然,雖然事出突然,但就只有方老爺是錯愕的一位。
這理著平頭,身材瘦高,有著一張清淨白皙臉孔的青年,瞪大單眼皮的黑眼,讓璽亞更加心虛把臉轉過去。
「你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你救了方家老爺?又被勸著住進方家?」
不管再強調幾次,這頑固的傢伙就是不肯相信。璽亞拍拍他的肩,試著把臉上表情裝弄得更嚴肅:
「我很想跟你開玩笑,可惜這次是真的。」
「你怎麼那麼糊塗?」他不領情,甩開他的手:「好不容易才把你從方家弄出來,現在又跟方家扯上瓜葛了?」
「沒辦法呀!人就在我眼前倒下,我總不能傻站在那兒吧!」璽亞撂開一張椅子坐下,雙腿朝桌上就放:「放心,我還沒答應他們,只說要再考慮考慮。」
「還考慮?說什麼也不能再住進去了。」
「哥哥,等一等。」始終倚在門邊的少女開口了,立在昏黃燈光下的陰影若隱若現:「聖約翰的文件裡頭也有方霽之的名字,他贊助不少,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查出什麼端倪也說不定。」
「太冒險了,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璽亞這個人,他若是一進去,很容易露出馬腳的。」
「那可不一定,你們認為最危險的小苗可就沒起疑啊!」璽亞聽不下去,為自己高明的演技辯護。
少女則交叉起雙臂,抿起一道不信任的笑意說:
「你既然把話說這麼大,那就試試看吧!不過你可得小心,小苗沒那麼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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