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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六朝金粉風流遺韻
九門提督這個衙門頭兒,總帶著幾分壞人的氣勢。
說官,九門提督這個官不算大,可是權大,除了掌管內城九門鑰匙,兼步軍統領之外,
他負責京畿治安,管鎮拿奸惡,這就厲害了,那年頭兒百姓一提到「九門提督」衙 門,沒
有不膽戰心驚的。
瞧瞧這衙門頭兒的氣勢,高高的旗桿上掛著一盞燈,把門前照耀得光同白晝,步軍站門,
還有個武官帶領著,持槍的持槍,跨刀 的跨刀,槍尖雪亮,閃著白光,就瞧這,還能嚇唬
人。燕翎可沒把這些放在眼前,說原來,江湖豪雄誰怕官。尤其燕翎負的使命,就說現在他
來自「雍郡王府」,皇四子的人,他怕什麼?
馬車直馳「九門提督」衙門前,這,自然驚動了站門的,那名武官一怔,趕上過來了:
「喂,你是幹什麼的?」
燕翎停了車,沒理他,慢條斯理下了車轅。
那名武官已到了眼前。「我問你話你聽見沒有?」
燕翎冷冷看了看他:「聽見了。」
「聽見了為什麼不吭氣兒。」
「你是跟我說話麼!這是你們九門提督衙門的規矩!」
「你!」那名武官為之一怔,臉色也為之一變:「你是幹什麼的?」
他還等機會,先弄清楚燕翎的身份再說。
「混飯吃的。」燕翎給他來了這麼一句。
「你要放明白點兒,這是九門提督衙門。」
「好說,既然到這兒來了,我還能不知道這兒是九門提督衙門。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顯然,那名武官忍了忍,仍在看風色。
「我要見你們提督大人。」
「你要見我們大人,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
「怎麼,時候不對。」燕翎沒理他,邁步就往前走。
那名武官忙伸手一攔,嚷道:「站住,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亂闖,
燕翎瞟了他一下:「怎麼,你不讓我進去!」
「我不讓你進去,你再闖我就抓你。」
「你也不用抓我,我不進去了,出了事兒你擔待。」燕翎存心整他,扭頭就走。 那名
武官忙又攔住了他:「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這,就只有等見著你們提督大人之後才能說,怎麼辦?」
「你要見我們大人有什麼事。」
「告訴你可以,出了事兒你擔待,行麼?」
「這,你不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也下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們大人,我怎麼能讓你進
去。」
「那容易,我原車回去就是。」
燕翎又要走,那名武官忙又攔住了他:「你等等,我給你往裡通報」
「你早這麼說,不就沒事兒了麼。」燕翎又瞟了那名武官一眼。可那名武官那能受的了,
自從幹這個官兒以來,恐怕他還是頭一遭兒碰上這種事兒,火的跟什麼似的,卻不敢發作,
只有忍了。
他進去通報了,暗暗直咬牙,心裡盤算著,等弄清楚了這小子的身份,只要吃得住他,
非好好整他一頓,出出氣不可。可是他也明白,他這個希望不太大。
燕翎背著手站在台階下等著,他簡直就能猜著那名武官心裡怎麼想,他不在乎,他在乎
什麼?那幾名步軍不住地拿眼角瞅燕翎,似乎想看出燕翎究竟是什麼的,可是白瞅了,憑他
們那肉眼凡胎能看出什麼。
沒一會兒工夫,一陣步履聲從裡頭傳了出來,那名武官出來了,後頭還跟個老頭 兒,
挺體面的老頭兒,長袍馬褂,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挺有派頭兒的,一看那樣 兒就知道
是在官場上混了不少時日的。
兩個人一出九門提督衙門大門兒,那名武官就沖體面老頭兒哈門哈腰,指指燕 翎道:
「就是這位。」
體面老頭兒大刺刺的瞪了燕翎一眼,沒吭氣,邁步往下走了兩級,仍沒說話。
那名武官忙下台階到了燕翎跟前,往上一指道:「這位是衙門裡的師爺,你有什 麼話
跟我們師爺說吧。」
燕翎一見那位師爺心裡就不痛快,心想:好大的架子,不過是個幕僚,神氣什 麼,看
樣子也得整整。
心裡這麼想,打鼻子裡「恩!」一聲,抬眼往上瞟了一下,他也來不吭氣兒。
那名武官的胳膊肘當然不敢往外彎,忙對燕翎道:「你怎麼不說話?」
燕翎道:「你不覺得他站的地方,太遠了點兒麼。」
那名武官臉上變了色,道:「你這是說什麼話……」
燕翎道:「怎麼,我的話你不懂?」
那名武官道:「你這是誠心找岔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燕翎道:「剛才我就告訴過你了,我既然到這兒來了,當然知道這是那兒。」
那名武官心裡真火兒,想馬上拿下燕翎,狠狠整他一頓,可卻又不敢冒失,只得 轉臉
望向那位師爺請示。那位師爺畢竟是是位「涵養」夠的人物,官場上呆得日子多, 見得自
然也就多,油鍋裡打了多少個滾兒,這種事還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他沒理那名武官,又往下走了兩級,冷冷看了燕翎一眼:「你是幹什麼的?」
燕翎道:「你看我像幹什麼的?」
那位師爺微一搖頭:「我看不出來。」
燕翎淡然一笑道:「九門提督衙門不算太大,今兒晚上我見得這些人,架子可都不小,
氣勢逼得人透下過氣來,等我見著你們那位提督大人之後,當面要好好兒問問他。」
儘管那位師爺是根回了鍋的油條,可是這當兒也摸不透燕翎到底是個幹什麼的,別的他
可以不懂,「不是猛龍不過江」,這句話他懂,內城裡這些人物大部份都是有來頭,這兒是
九門提督衙門,要是沒壓得住這個衙門頭兒的把握,跑到這兒來鬧事,不是瘋子就是活得不
耐煩了!
跟前這位像瘋子!不像!像活得不耐煩了!也不像。
那麼一句話,這是位有來頭兒、有把握壓得住九門提督這個衙門頭兒。就憑這,還有什
麼說的!
那位師爺降了尊,拿了賞,登,登,登,從石階上走了下來,一直到了燕翎面前,臉上
堆起了笑,手也拱起來了:「您誤會了,九門提督這個衙門您是知道的,京畿重地,責任重
大,我們不得不慎重,您千萬多包涵,我,柴進齋,恭掌文牘,還沒請教,您那個府裡的,
貴姓,怎麼稱呼。」
燕翎笑了,很輕淡的笑,笑得太那個會讓這位柴師爺受不了,他從懷裡取出了那方玉珮,
托在掌心裡:「我是這兒來的,柴師爺不知道認得這個不?」
柴師爺怔了一怔:「這是……」
他眼神兒不怎麼好,只有往前湊了湊,這一湊,他看清楚了,馬上瞪大了兩眼:「原來
您是『雍郡王府』的大爺,該死,該死,我有眼無珠,我們有眼無珠,您裡邊兒請,您裡邊
兒請。」
他這裡躬身哈腰往裡讓,那位武官那兒混身冒冷汗:心想這下別說報復出氣了,能保住
這顆吃飯的傢伙,就算不錯。
燕翎他翻手收起了那方玉珮,目光掃了名武官一下,道:「柴師爺往後告訴他們一聲,
別以為往這個衙門口一站就不得了了,內城裡隨便找個府邸,不比這個衙門小,這是碰上我,
要是換個人,今兒晚上這齣戲就熱鬧了。」
「是,是,是。」柴師爺連聲唯唯,只有應「是」的份兒:「您放心,我一定交 下去
嚴辦,這還得了,長眼睛幹什麼的混帳透了,您裡邊兒請,您裡邊兒請!」
燕翎腳下卻還不動,道:「嚴辦不必,申誡一頓也就夠了。」
「是,是,是,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柴師爺這邊兒陰笑,轉過臉去就另是一個樣兒,
橫鼻大豎眼剛聲叱道:「混帳東西,還不給我一邊兒閃閃!」
那名武官聽話得很,忙哈腰低頭而退,他心裡不但沒怨恨,反而暗吁一口氣,因為他知
道,吃飯的傢伙這算保住了。燕翎腳下動了,背著手邁步,踏上了石階,柴師爺哈著腰在邊
兒上陪著,似乎唯恐不周。
要說「雍郡王府」來個人,到「九門提督」衙門這麼神氣,那是東吳大將—賈化(假
話),只因為誰都知道,這位皇四子胤禎結交的都是朝廷大員,又有大學士、武官總督,是
個官兒都比「九門提督」大,而且很明顯的,有朝一日登九五,這位皇四子比誰的希望都大,
尤其來的這位身懷「雍郡王府」的玉珮,當然是雍郡王的心腹之流,就憑這,誰敢得罪,誰
不巴結。
同樣的皇子,換個別位試試看。翻明他燕翎者,他是看準了這一點,因之要多神氣就有
多神氣,要多威風也就有多威風。
進了「九門提督」衙門,柴師爺直往後讓客,硬是內院的小客廳。
論地方,小客廳要比前頭的大廳小得多,可是大客廳是接待普通一般客人的地方,小客
廳則不然,是接待比較親暱、比較近的貴賓的地方,地方小,有什麼不願讓別人聽見的悄悄
話,盡可以椅扶手靠椅扶手,交頭接耳密談。
進了小客廳,柴師爺硬把燕翎讓到上座,自己在下首敬陪,獻過了茶,支走了下人,柴
師爺笑容上了臉,探身,低聲說了話:「這時候我們大人不在衙門裡,您有什麼事兒讓我效
勞。」
燕翎道:「柴老別這麼客氣,您是『九門提督』衙門裡的第二位,咱們提督大人的左右
手,有道是:「強賓不壓主……」
柴師爺忙接了話:「您這麼說就見外了,您是知道的,我們大人完全是雍王爺一手提拔
起來的,等於是雍王爺門裡的人,我托個大高攀,咱們倆也就跟自己兄弟一樣,一家人還分
什麼賓主,有什麼事兒,老弟你儘管吩咐就是。」
聽聽,人家多熱絡,多近!
這位「九門提督」是雍郡王一手提拔起來的,這燕翎可不知道,不過從「九門提督」拿
人,跟雍郡王的一方玉珮的信物這兩件事上,燕翎他可也猜著了八分。
「既是柴老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了,柴老可知道季浩天這個人。」
「噢,那個想造反的秀才,茅坑裡的石頭,真是又臭又硬,讀過幾年書,自以為了不得
了,後生小子,懂什麼,不知天高地厚,活得不耐煩了,怎麼,老弟,是不是要……」
柴師爺話說到這兒,伸手一比,作切物狀!這誰都懂,燕翎搖了頭!
「柴老誤會了,我奉王爺之命,特來提人,不知道是不是要稟明大人一聲……」
「怎麼,王爺要提人,唉,王爺要提人那用稟明大人,老哥哥我就可以把人交給老弟你,
你等等,來人。」柴師爺扯著喉嚨喊了那麼一聲。
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迅來個人,就是剛才倒茶的那個。
柴師爺馬上吩咐下去:「告訴他們一聲,把季浩天帶到這兒來。」
倒茶的那個恭應一聲走了,柴師爺堆著一臉笑陪燕翎聊了起來,東拉西扯,無非是想套
近乎,不求眼前,也求個他日!
燕翎何許人,兩句話聽得柴師爺心花怒放,躬身哈腰,連連道謝,瞧模樣簡直恨不得爬
下地磕頭。正聊著,步履聲又傳了過來,這回雜亂,一聽就知道來了兩三個。步履聲到了門
口,恭謹的話聲傳了進來:「稟師爺,犯人帶到。」
柴師爺轉過臉去就是一聲:「讓他進來。」
人進來了,由兩個黑衣壯漢押著。犯人是犯人,可是一無腳鐐,二無手銬。
燕翎抬眼看,典型的美書生,俊秀才,頎長的身材,人挺白淨,挺俊朗,一襲藍緞子長
袍,長短寬窄都合身,站在眼前真跟臨風的玉樹似的。藍緞子長袍髒是髒,可是無礙俊朗,
也掩不住那不二的氣度。
燕翎可謂閱人良多,此刻也不禁暗暗點頭,這位要是跟雪卿站在一塊兒,真是天造的一
雙,地設的一對兒。就憑這,不用問,準是季浩天!
燕翎收回目光站了起來,沖柴師爺一抱拳:「柴老,我不便多留,告辭,容來日再來拜
望。」
柴師爺忙站起:「好說,沒事兒常來坐,咱們哥兒倆一見投緣,下回早點兒來,老哥哥
我弄點好酒,幾樣子菜,咱們聊聊。」
「好極了,一定叨擾。」燕翎這邊說完話,轉望向季浩天擺了手:「請。」
燕翎打量了季浩天一會兒,季浩天到如今還在打量燕翎,他一向頗自負,可是這當兒,
他卻自慚形穢。燕翎這聲「請」聽得他一怔:「這是幹什麼,上那兒去。」
「地幽冥府枉死城,閣下敢不敢走一趟?」燕翎笑笑,來了這麼一句。
柴師爺微微一怔,跟著也笑了。
季浩天揚了眉:「別說書生百無一用,頭顱擲處也碧血斑斑。」
話落,轉身行了出去,燕翎為之動容。
柴師爺為之色變:「大膽……」
燕翎拾手攔住了柴師爺,邁步跟了出去。柴師爺急忙也跟出去客廳。
季浩天站在門口,目光炯炯,直逼燕翎:「往那兒走?」
燕翎道:「出大門,知道路麼?」
季浩天沒說話,扭頭走了。
柴師爺送出了大門,對燕翎是客氣得近乎恭謹,熱絡得近乎肉麻。
燕翎讓他留步,他一直送到石階下。
燕擁讓季浩天上車,季浩天上車猛一怔,霍地扭過頭來,要說話。
燕翎衝他笑笑:「閣下,有什麼話路上說。」
他沒再理季浩天,跳上車轅抖韁揮了鞭。
馬車馳離了「九門提督」衙門,燕翎聽見後頭車裡嘀嘀咕咕的,沒一會兒,季浩天探出
了頭:「閣下,我下知道該怎麼說……」
「容易。」燕翎道:「那就什麼都別說。」
「不,我……」
一衝刺,季浩天跟雪卿雙雙跌回了座上。
燕翎又說了話:「應該摔不著兩位,請安心靜坐,等出了城再說話不遲。」
季浩天跟雪卿很聽話,果然沒再動。
馬車馳行如飛,沒多大工夫已到了城門口,這時候城門早關了,可是憑燕翎的身份不怕
叫不開城門,出不了城。
城門在悶雪般隆隆之聲中開了,燕翎揮起一鞭,趕著馬車出了城,離城里許,燕翎把馬
車靠路旁停下,道:「兩位現在有什麼話,請只管說吧。」
季浩天、雪卿雙雙探出了頭,季浩天激動地道:「閣下,請原諒我的無知……」
燕擁道:「足下並沒有對我怎麼樣,處在那種情形下,換了我是足下,我也會跟閣下一
樣。」
雪卿道:「白爺,我們感激……」
燕翎道:「姑娘用下著客氣,我是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救他,對我漢族世胄、先朝遺
民來說,這是應該的。」
雪卿瞪大了美目:「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白爺您……」
燕翎道:「姑娘別問那麼多,我只能告訴兩位一點,我不姓白,下叫白玉樓,我姓燕,
叫燕翎…… 」
雪卿叫道:「怎麼說,您……」
雪卿一個「您」字又出口,燕翎已轉向季浩天:「閣下……」
季浩天兩眼也睜得老大,道:「我有點明白了,您的身份……」
燕翎沒讓他說下去,截口道:「容我請教,閣下真跟曾靜,張照一班人來往,」
讀書人都有一根直腸子,季浩天當即就點了頭,道:「這是實情,真要說起來,他們並
沒有冤枉我。」
燕翎道:「他們沒有冤枉你,我卻要勸你兩句,你可願聽。」
季浩天道:「閣下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燕翎道:「我要告訴你,紙上談兵沒有用,曾靜、張照、吳毅中那班人,書
生愛國,滿腔熱血是沒錯,但是沒有武力作後盾,不堪一擊,難成大事,反之很容易招致殺
身之禍,犧牲得毫無價值,我把這些話告訴閣下,也希望閣下能把這些話告訴他們,讓他們
收斂一點兒,安安靜靜讀他們的書,等待機會,要是他們不聽我的話,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季浩天肅容拱手:「多謝閣下的金玉良言,這些話我一定帶到。」
燕翎道:「那麼時候不早,這塊地方越早離開越好,馬車我借花獻佛,慷他人之慨,兩
位請上路吧。」
雪卿急道:「燕爺,這輛馬車……」
燕翎笑笑道:「姑娘以為我要這輛馬車幹什麼用的,兩位儘管拿去,胤禎還不至 於那
麼小氣,他要真捨不得,明兒個我賠他一輛就是。」
季浩天面有難色,道:「閣下……」
燕擁道:「怎麼,你不會趕車?」
季浩天道:「那倒不是,我出身農家,小時候什麼粗活都幹過,趕車難不倒我,只是這
輛車是胤禎的……」
燕翎道:「不宵一用。」
季浩天毅然點頭:「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燕翎看了他一眼:「你不像一般的讀書人,不會這麼迂腐,像你這樣的讀書人,應該懂
得通權達變,否則的話最好找個安靜點地方讀書去,別的什麼都別幹。」
季浩天漲紅了臉,雪卿道:「燕爺,您千萬別見怪!」
燕翎搖頭道:「我不是怪他,我這是沒把他當外人,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也為他的
將來,我不得不開導開導他。」轉望季浩天,道:「這輛車,閣下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把
它趕回去,雪卿姑娘走不動的時候,你背她。」
季浩天紅著臉道:「既蒙閣下開導,焉敢不要。」
燕翎跳下車轅,道:「那就別再耽誤,雪卿姑娘令姐處也用不著辭行了,請吧。」季浩
天從車裡出來,上了車轅。
雪卿美目淚光閃動,道:「燕爺,我們會一輩子記著您……」
燕翎道:「用不著,那太費心了,有工夫還是想點兒別的吧。」
季浩天一臉感激色道:「閣下,我什麼都不說了!」
燕翎道:「本來就不用再說什麼了,請吧。」
季浩天毅然坐下,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
馬車出了老遠,還聽見雪卿的話聲:「燕爺,您請保重,將來我們再來看您。」
燕擁揚了揚手,心裡有種說下出的舒服,來京這麼些時日,只有這件事最有意義,他目
送馬車遠去,一直望著馬車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口 口 口
燕翎回到了雍郡王府,笑吟吟地進了雍郡王的書房,四阿哥、年羹堯、雲卿都在等他。
一進門,燕翎就抱了拳:「四爺、年爺,我謝了。」
四阿哥道:「人要出來了?」
燕翎道:「有您這方玉珮,還有什麼要不來的。」
年羹堯道:「這倒是實話。」
雲卿望了望門口,道:「人呢?」
燕翎道:「大嫂不提我倒忘了,走了,令妹讓我代她跟大嫂辭個行。」
四阿哥、年羹堯、雲卿都一怔,雲卿急道:「雪卿,上那兒去了?」
燕翎道:「無可奉告,令妹沒說,我也沒問。」
雲卿臉色有點不對,道:「兄弟,你這是……」
燕翎道:「大嫂,我做錯了麼,令妹要走,我能硬攔住不讓她走。」
雲卿還待再說,年羹堯一旁道:「算了,算了,女孩子家總是要走的,到了該走的時候,
就是爹娘也留不住她,何況你這個姐姐。」
有了年羹堯這一句,雲卿沒再吭氣,只是臉上的顏色可老大不好看。
燕翎心裡明白,他裝看不見。燕翎裝看不見,年羹堯可看見了,年羹堯何許人,他唯恐
雲卿這樣惹翻了這位「白玉樓」,壞了四阿哥的大事,當即道:「雲卿,去告訴他們一聲,
砌壺茶,弄幾樣點心來,別讓我們就這麼枯坐著。」
年羹堯的意思,是想把雲卿支開,也等於暗示雲卿,臉色別再那麼難看。
雲卿心竅兒玲瓏剔透,也懂了,可是她仗著是個新寵,居然沒聽年羹堯,妙目一翻,冷
冷說道:「四爺這兒要護衛有護衛,要包衣有包衣,幹嘛讓我跑這一趟,要什麼,嚷一聲不
就行了麼。」她讓年羹堯下下了台,年羹堯臉色為之一變。
四阿哥覺察了,聰明如四阿哥者,自然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一笑說道:「就是嘛,雙峰
也是,我這兒養這麼多人幹什麼的,怎麼讓雲卿跑去,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轉過臉去喚
進一名在外伺候的包衣,吩咐了下去。
四阿哥把事兒解決了,可是雲卿卻犯了大錯而不自知。
沒錯,年羹堯搞這個調調兒,喜歡女人,醉臥美人膝,醒來天下權,古來的英雄豪傑大
部份都跟女色結了不解緣。
喜歡女人不是壞事,但別沉迷,也就是說要拿得起放得下,別過不了美人關。
年羹堯就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就是說他夠理智夠狠,愛歸愛,絕不迷。
年羹堯愛這個調調兒愛到什麼程度,後來他平了青海,任陝甘總督,山高皇帝遠,夜晚
必得有五六個粗壯婦女侍寢,而且無論出征或者是進京,行轅裡總藏著十幾個女人。青海、
西藏的回婦,凡是貌美的,都難逃出他的手去。
有這麼一回,年羹堯到陝甘青藏一帶出巡,到了「西寧」這個地方,有個蒙古貝勒七信
的趕來迎駕,年羹堯竟看上了七信的女兒佳特格格。
這天晚上,年羹堯夜宿於七信的「貝勒府」,半夜裡硬叫人拿著軍令,到內院去叫佳特
格格來侍寢,佳特格格有一半怕軍令,另一半也有點羨慕大將軍的威勢,便悄悄的去見大將
軍了,一夕風流,萬分恩愛,七信見木已成舟,也著實怕年羹堯,乾脆把掌珠做人情,送給
了年羹堯。
年羹堯自得了這位美人:那是寵愛得不得了,一路出巡都帶著這位美人宿於帳內,且晉
軍門提督富玉山在帳外暗角守夜,堂堂提督替年羹堯打更守夜,未免說不過去,富玉山起先
不敢不聽,後來越想越不是味兒,偷偷找了個參將來替他,結果讓年羹堯查出了,提督、參
將都砍了腦袋。
年羹堯又犯到什麼程度,年羹堯的兒子年成有位老師姓王,叫王涵春,甚得年羹堯敬重,
有一回年羹堯到書房去探望王先生,可巧有個丫頭端茶給王先生,王先生一邊伸手接,一邊
起身招呼年羹堯,兩邊一脫手,一隻玉杯摔碎了,茶濺了王先生一身,年羹堯拔刀就把那丫
頭砍了。
還有一回,年羹堯有個廚子姓胡,在年府已四五年了,有這麼一天,年羹堯請王先生吃
飯,有一道菜叫龜裙,年羹堯問王先生味道如何,王先生剛吃一口茶,菜太燙,燙得王先生
一皺眉,年羹堯誤會了,認為王先生嫌胡廚子的手藝不行,馬上便衝門外的侍衛一點頭,這
一點頭不要緊,過沒一會兒,侍衛進來了,捧著個朱漆圓盤,盤上蓋塊紅布,進來往上一滾,
掀去紅布,盤裡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王先生嚇傻了,年羹堯卻說:「胡廚子做菜失傳,我
把他砍了。」這是年羹堯的狠。
年羹堯好女色,夠狠,因之他後來並沒有敗在女色上,他之所以敗,敗在他功高震主,
過於跋扈,所謂功高震主,當然也顯出雍正善猜忌、夠陰險!
雲卿就犯了這麼一個錯,從此就失去了年羹堯的寵,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四阿哥這裡把事兒應付了過去。
燕翎冷眼旁觀,胸中雪亮,他也有意把話岔開,就笑著說:「您四爺原諒。」
四阿哥道:「又是什麼事兒?」
燕翎道:「您那輛馬車,我代您送了人了。」
四阿哥為之一怔,雲卿可還著了機會,柳眉一剔,尖聲說了話:「喲,兄弟,你可真會
慷他人之慨呀,這件事兒做得未免太過了吧!」
燕翎微一搖頭道:「我不這麼想,以四爺的身份,當下會吝嗇區區一輛馬車,這麼一來,
令妹跟那位季先生,時刻懷記著四爺的好處,四爺又何樂而不為。」
四阿哥苦笑一聲點了頭:「也是,值得了,能得玉樓你這麼個幫手,勝過干軍萬馬,我
又何在乎一輛馬車。」
燕翎一欠身道:「我謝了,四爺。」
雲卿可不這麼算了,她香唇啟動,還想再說。
年羹堯一旁開了口,語氣有點兒冷。「行了,等玉樓什麼時候慷你之慨時,你再心疼也
不遲。」
雲卿這回聽出不對來了,看看年羹堯,她更發現年羹堯的臉色也不對,跟年羹堯在一塊
兒這麼久,雲卿多少瞭解點兒年羹堯的心性為人,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今天能進這「雍郡王
府」,跟皇四子雍郡主當面嘻嘻哈哈,靠的是誰,要是一旦失去這些,那是寡婦死孩子,這
輩子再也沒指望了,一顆心往下一沉,硬沒敢再吭氣兒。
殊不知,已經遲了。
「雍郡王府」的下人辦事兒快,就這個一會兒工夫,茶跟點心送進來了!
誰既不是真要喝茶,誰也不是真要吃點心。可是這會兒既然這兩樣兒都端來了,也只有
意思,意思。
茶不必說,「雍郡王府」的點心可真不賴,簡直就是「御膳房」的名點。燕翎本來只打
算意思意思的,那知道嘗了一塊還想嘗一塊,到頭來一連「嘗」了三塊!
點心吃了,茶也喝了,這一吃喝,暫時把剛才的事兒岔開了,「雍郡王」來了點兒輕鬆
的,他扭著一塊白得賽雪的甜粒說,看見這塊甜粒,想起了當初識了「八大胡同」一位名花,
說那位名花人就像這塊甜粒似的,白、軟、甜,而且入嘴就化。
雍郡王的這一說,燕翎沒怎麼樣,可把年羹堯逗笑了,也把他肚子裡的故事給引了出來。
雍郡王以身為皇子,偶涉風月,但多少得約束點兒自己,年羹堯就不同了,他是個「外
官」,在外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肚子裡的故事不但比雍郡王多,而且比雍郡王精彩。雍郡
王雖沒有拋磚引玉之心,可是年羹堯的故事聽樂了他。
樂著,樂著,雍郡王忽然轉望燕翎:「玉樓,你這江南白玉樓,是此道中的老手,我也
久聞江南的美人大方無比,能不能把你的故事也說給我們聽聽!」
燕翎暗暗眉鋒一皺,天爺,他那懂這個,他樣樣都行,唯獨此行,他嫩之又嫩。
這倒是個巧合,要是有人懷疑這位白玉樓的身份,樣樣都不必試,只此一樣,燕翎他馬
上就露馬腳。
臉上不能帶出來,燕翎他夠鎮定,笑笑道:「四爺,夜深了。」
四阿哥一擺手道:「不要緊,我樂此不疲,熬上幾夜都面不改色。」
燕翎拿眼角掃了雲卿一下。
四阿哥「哈!」地一聲道:「她怕這個,你真是瞧扁人了,說吧,別讓人家笑你這鬚眉
丈夫還不如個紅粉釵裾。」
只聽雲卿道:「兄弟,先聽你的,嫂子我的「胸膛」下比你差,聽定了你的,待會兒我
也來上幾段兒給你們聽聽。」
燕翎暗中眉鋒皺深了三分,看樣子是躲不過了,好在燕翎他聰明,腦子裡閃電似的轉了
幾轉,輕輕咳了一聲,開了口:「南國紅粉跟北地胭脂之所以不同,跟兩個地方的水土景物
有關係,北地,快騎驟馳千里,黃沙如海煙雲,南方,春水碧於天,留舫聽兩眼,完全兩碼
事,風蕭水寒,燕翎多想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之文采風流,所謂塞北秋風怒馬,
杏花春雨江南……」
四阿哥抬手攔住了燕翎:「慢著,慢著,誰要聽這個。」
雲卿含嬌帶眉瞟了燕翎一眼,把剛才的揪心事忘得一乾二淨:「四爺,您得耐著性子,
水有源,樹有根,得打頭兒來,玉樓兄弟這是先告訴咱們南北的紅粉佳人為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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