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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道:「賴大爺,您一點也認不出來了麼?」
怪老頭突然從板凳上躍起,大叫說道:「壯子,是你這小兔崽子……」
這一聲大叫招來了不少目光。
年輕人笑笑道:「賴大爺,您輕點兒,如今可不算是小兔息了了。」
怪老頭似乎什麼都忘了,腳踩上了地攤兒,踩壞了好幾樣,一把抓住年輕人壯子,激動地道:「過來,過來,讓我仔細瞧瞧,是不是……」
他睜大了老眼,直楞愣地,突然點了頭:「對,對,沒錯,壯子,是你這小兔息子,好小子,你眉心裡不有顆病麼,錯不了這我記得,就是你,小子,這多年來你跑到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皺眉說道:「賴大爺,您輕點兒行麼!瞧,人家都在瞧咱們。」
「管他呢!」怪老頭一揮手道:「瞧瞧有什麼要緊,不疼不癢又不會缺塊肉,你小子不是大姑娘,依賴大爺也不是小媳婦兒,還怕人瞧麼?小子,那一年……我記不得是那一年了,你小子莫名其妙的沒了影兒,害得你賴大爺到處找,都找遍了『藏龍溝』,喊破了喉嚨,只差沒翻地皮沒敲鑼了,小子,你可沒把你賴大爺想死,說,你到底那兒去了。」
年輕人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要做生意,還是……」
怪老頭一點頭,道:「對,我忘了,今兒個不做生意了,小子,來,幫你賴大爺收攤兒,咱們爺兒倆上家裡聊去。」
年輕人壯子忙道:「不做生意了?那怎麼行?」
「有什麼不行麼?」怪老頭兒道:「見了你我就沒這心情了,再說一天不做這生意也餓不死,多做這一天也發不了財,別囉嗦了,快幫忙收攤兒吧!」
他退回了攤兒後蹲了下去。
望著攤兒上那破碎的幾樣,年輕人壯子道:「瞧,都踩壞了!」
怪老頭抬眼一咧嘴,低低說道:「有什麼要緊,反正不花本錢!」
年輕人壯子笑了,跟著蹲了下去。
轉眼之間,東西包成了一大包,怪老頭兒左手提著小板凳,右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年輕人壯子忙道:「賴大爺,還是讓我來吧!」
不等怪老頭兒說話,伸手抓住那包東西,一掄便上了肩,簡直就像提四兩棉花,全不費勁兒。
怪老頭兒眼一睜,道:「好小子,勁頭兒不小嘛!」
年輕人一咧嘴道:「要不怎麼叫壯子!我是越來越壯。」
怪老頭兒笑了,好樂,一巴掌拍在壯子肩頭,道:「走!」
老少倆順著山坡,沿著無數個地攤兒後往裡走去。
走了兩步,怪老頭兒偏過臉來笑問道:「小子,你還記得你賴大爺住那兒麼?」
年輕人壯子咧嘴一笑,他那笑迷人:「賴大爺,要不要我走前頭帶路。」
「行,小子。」怪老頭兒一拍手道:「你帶路,我倒要看看你記不記得了。」
年輕人壯子一聲:「您瞧著吧!」加緊一步越前而去。
走著走著,眼前一條小路橫在眼前,順著山坡蜿蜒地向上延伸到一片樹林裡。
年輕人壯子毫不猶豫,立即轉身拐彎,踏上了這條小路,怪老頭兒在他身後怪叫一聲趕了上來。
「行了,小子,算你行,虧你還記得。」
「怎麼不記得?」年輕人偏過頭來一笑說道:「那時候這條路那天不走上個好幾趟,大黑夜裡閉著眼我也能摸到地兒,賴大爺,『藏龍溝』這麼多戶人家,我可只有您這兒一處能來,常來……」
怪老頭兒賴大爺一擺手道:「小子,提這個幹什麼,人誰沒有落難的時候,你賴大爺年輕時比你還糟,什麼苦日子沒過過?什麼辛酸沒嘗過?那時候我瞧你小子人不壞,就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年輕人壯子截了口,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我心裡一直感激,一直惦念著您,無論走到那兒都沒忘過您……」
賴大爺打著哈哈道:「幸虧你沒忘,你要是忘了,我這個老不死的今兒個就陰溝裡翻船,非連老本都賠進去不可,小子,你還挺會唬人的,這一套那兒學來的。」
年輕人壯子倏然一笑道:「那是送您的,其實我聽見您叱喝,看見您的人,我都想掉眼淚……」
「別掉淚,小子。」賴大爺一擺手道:「那不是咱們男人家幹的事兒,我這輩子就怕瞧人擠眼淚,瞧見就頭大心慌,沒了主意,不過這是說女人家,要是個大男人家動不動就掉淚,我會瞧著噁心,拿唾沫啐他。」
年輕人壯子道:「還好我沒掉淚。」
賴大爺笑了:「你小子不同,你就是掉淚我也不會拿唾沫呻你,因為……」
窘迫一笑,道:鋼材我也差點役擠出兩點老淚來!」
壯子笑了,可是他心裡很感動。
的確,賴大爺是這麼個人,這麼個性情中人,外表剛強,一付瘋瘋癲癲,玩世不恭之態,可是內裡他有一付既熱又軟的心腸。
說起來,賴大爺是個下九流的偷雞摸狗之輩,只會撬門,鑿牆,向人伸伸手,連江湖上的育小都不如,「藏龍溝」沒人瞧得起他,可是壯子喜歡他,壯子沒有瞧不起他,因為他瞧得起壯子這個孤兒,喜歡這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別人不知道,壯子明白,賴大爺是世上頭一號大好人。
第02章
說話間,登上山坡,過了樹林,一座殘破不堪的小茅屋呈現眼前。
這座小茅屋一明兩暗,座落在山坡上這片樹林後頭,所以住在「藏龍溝」裡往上看是看不見的。
這座小茅屋背後是片綠油油的菜園子,菜園子旁邊還種著一小片高粱,長得有人高,很挺。
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插著幾根架子,一個十八九的大姑娘正在那兒曬衣裳。
這位大姑娘長得嬌小玲瓏,身材美好,面目清秀,額前一排劉海兒,身後拖著條大辮子,一身花市長褲,乾淨、樸素,十足地小家碧玉,鄉村女兒。
賴大爺手一指她,低低說道:「小子,瞧瞧,那是誰?」
壯子兩眼有點發直,半天才道:「是……芸姑……」
賴大爺一巴掌拍在他肩頭上,笑道:「小子,好記性,難得你還記得芸姑,瞧瞧,長大了,長高了吧!好教這『藏龍溝』的人知道,我賴大爺也有這麼個標緻姑娘,別人家難有!」
這話,充滿了得意、驕傲。
壯子沒接口,直楞楞地望著大姑娘芸姑。
賴大爺低低一笑,又道:「小子,憋著點兒,我讓她瞧瞧你,看她還記得…」
話還沒說完,大姑娘芸姑晾好了衣裳,彎腰俯身抄起地上的洗衣裳盆,就要往茅屋走,這時候她看見了賴大爺跟壯子,一怔,站在那兒沒動。
賴大爺笑了:「小子,她瞧見咱們了……」
一揚手高聲叫道:「丫頭,瞧瞧是誰來了。」
大姑娘芙姑沒作聲,一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壯子。
壯子近前含笑開了口,笑得很不自然:「芸姑,不認得我了?」
賴大爺叫道:「小子,叫你憋著點兒,你怎麼憋不住……」
大姑娘粉頰上掠起一抹淡淡紅暈,眨動了一下眼,兩排長長睫毛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望望壯子,又望望乃父:「爹,他是……」
「好嘛。」賴大爺道:「怎麼問起我來了,就是敢下咱們屋後那口枯井的小子,挑水那小子,想起來了麼?」
芸姑兩眼猛地一睜,道:「您說他是……他是壯子……」
賴大爺拿胳膊肘碰了壯子一下,擠擠眼笑道:「好記性,小子,樂吧!人家可沒忘記你……」
芸姑臉上泛起了驚喜的表情,盯著壯子道:「你……你真是壯子……」
賴大爺道:「跟你爹那地攤兒上的貨一樣,如假包換,丫頭,瞪大眼瞧瞧,他眉心裡那顆痣,你不常說衝著這顆痣,這小子有一天會大富大貴麼!」
「哎呀,壯子。」芸姑可沒聽她爹那麼多,一瞧那壯子眉心裡那顆血紅的小痣,驚喜地尖叫一聲,跳過來便抓住了壯子的手,直搖,恨不得把壯子抖散了。
芸姑的手像帶著電,壯子身子一抖,黑黑的臉上紅了起來,有點發紫,芸姑驚覺了,臉紅得像剛下山的太陽,又像那綢布莊裡的大紅緞,她連忙鬆了手,兩手捏著衣裳角,半低著頭道:「瞧,我手上有水,把你的手都給弄濕了,讓我給你擦擦。」
話雖這麼說,可是她人沒動。
壯子忙道:「不,不,沒沾著,不要緊,其實,手上沾點水有什麼要緊,我自己擦,我自己擦。」
說著,他在自己的衣裳上抹了幾抹。
賴大爺瞧得直樂,咧著嘴開了口:「行了,小子,丫頭,別在這兒站著了,屋裡去吧!屋裡有板凳,板凳是讓人坐的不是擺樣兒的。」
他邁步先向茅屋走去。
芸姑低低一聲:「屋裡去吧!」伸手就要去提那包東西。
壯子手快,一把提起了那包東西道:「讓我來拿。」
他先走了,芸姑低著頭跟在後頭。
進了那狹小的「廳堂」,賴大爺手往門後,同時也把肩上的棍兒跟他那小包袱放了下來。
賴大爺道:「坐下,小子,別站著,怎麼幾年不見顯生了。」
壯子笑笑說道:「沒有,賴大爺,我一直把您這兒當自己的家。」
「好啊!小子。」賴大爺打心眼兒裡頭高興道:「這句話我愛聽,聽著受用,耳朵舒服,心裡舒服,連渾身上下的毛孔都透著舒服,坐,坐。」
他順手抬過了板凳,坐定,他向芸姑擺了手:「丫頭,別閒著,把爹的那一葫蘆私房珍藏拿出來,然後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都端出來。」
芸姑答應了一聲要走。
壯子忙道:「賴大爺,您是知道的,我不會喝酒。」
「怎麼?」賴大爺瞅了他一眼道:「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頭跑這多年,到現在連酒都不會喝!我可不信,丫頭,去,去。」
壯子忙道:「真的,賴大爺,我真……」
「針讓線穿上了。」賴大爺道:「真的也沒關係,我喝酒,你吃菜,咱爺兒倆邊吃邊喝邊聊,要不然我嘴裡淡得慌,丫頭,去啊!」
芸姑走了,壯子沒再說話沒再攔。
過不一會兒,芸姑認後頭端著酒菜出來,放在了桌上,擺上了兩雙筷子,兩個碗,賴大爺一抬手道:「過來,丫頭,你也坐,咱們不是講規矩的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再說這小子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在一塊兒,誰該坐著,誰該站著。」
芸姑忙道:「爹,我又不喝酒。」
賴大爺道:「沒人讓你喝酒,也沒人讓你吃菜,難道你不想聽聽這小子上那兒去了,這麼多年來是怎麼混的麼?」
芸姑沒說話,拉開板凳坐了下去。
賴大爺拔開葫蘆塞子,給自己斟一碗,然後又給壯子淺淺倒了一些,然後咧嘴著笑道:「小子,少喝一點,醉不了你的,就算醉了你還怕沒地方睡覺,這酒是我從個旗營裡弄來的,放在枯井裡不少日子,我一直捨不得喝,今兒個你這小子回來了,我要把它喝個葫蘆底朝天,一滴不剩。」
芸姑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捨不得麼?要不是我一回一回地攔著說沒了,自己想喝就說自己想喝,幹什麼往壯子身上推呀!』
賴大爺笑了,一搖頭道:「行,丫頭,你長大了,不但一天到晚地嘮叨我喝酒,居然還敢當著壯子的面提我的底,我這一生氣越發地非喝光它不可了……」
抓起飯碗往壯子面前一送道:「來,小子,咱爺兒倆喝,氣氣她。」
壯子只得拿起了碗,「哆」地一聲,賴大爺在他碗上碰了一下,收手回碗,「咕嚕」就是一大口。
他一咂嘴放下了碗。
「過癮,從嘴裡一直透到心裡,沒有一點不舒服。」
放下碗吃了一口菜,然後嚼著抬眼問道:「小了,芸姑閒著,說給她聽聽,這多麼年來你上那兒去了。」
壯子含笑說道:「沒一定的去處,反正在外面是東奔西蕩」
賴大爺道:「總得有個名堂啊!」
壯子搖頭說道:「一點名堂都沒有。」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你小子是怎麼混的?」
壯子道:「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什麼活兒都幹過,反正有飯吃,有地方睡覺,有衣裳穿,沒餓死凍死……」
賴大爺道:「那你混那兒去了,總有個地方吧?」
壯子搖頭說道:「不一定,東北一帶我都快跑遍了。」
賴大爺道:「那你好端端地為什麼不聲不響地突然沒了影兒?我想起來了,小子,你沒了影不要緊,害我四處找,差點沒跑斷兩條腿,零散了這身老骨頭,芸姑哭了好幾天,差點沒哭瞎了眼……」
芸姑臉一紅,嗔道:「您就會瞎說,我才沒哭呢!」
賴大爺『啊」「啊』兩聲道:「對,對,你沒哭,你沒哭,那不是你哭,那是老天爺下大雨,『藏龍溝』發大水,嘩嘩地直流。」
芸姑臉更紅了,低下了頭。
賴大爺道:「不管你哭了沒有,那些日子我可真樂,飯省了,兩口人只有一口吃飯,省了我不少糧食。」
芸姑她紅透了耳根。
壯子很感動,也很不安,笑笑說道:「賴大爺,您還記得那年,『藏龍溝』來了個會算卦,會變戲法兒,幾幾乎什麼都會的瞎老頭兒麼?」
賴大爺一點頭道:「記得啊,我還找他算過卦呢!那瞎老頭兒閉著眼胡說八道,他硬說我的命好,將來有一天會享大福,做大老爺,哈,自己的命自己還能不知道,鏡子我照過了,衝著我這付德性還命好?還享大福,做大老爺?看人家做大老爺,享大福還差不多了,我是吃了秤錘鐵了心,這輩子偷雞摸狗定了,到那天算那天,只要別失風,別吃官司我就心滿意足了。」
壯子笑了,道:「賴大爺,您好話……話可不能這麼說,您說道,人都有個落難的時候,誰也不是注定的一輩子窮賤命,想當初韓信乞食於漂母,更受過胯下之辱……」
賴大爺「哈!」地一聲瞪了老眼:「怎麼,小子,出去混了這麼多年,倒是長了學問了,人家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可真沒錯,行,小子,你這一趟沒白跑。」
壯子笑笑道:「我知道的、懂得,都是那瞎老頭兒教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麼說?是他……怪不得你提他,我明白了,當初你是跟他走的,對不對?小子?」
肚子點點頭道:「您說對了,就是他把我帶走了。」
賴大爺道:「跟他學算卦,學變戲法去了?」
壯子道:「我原先是這麼個打算,瞧他變戲法兒很稀奇,心裡就想學,誰知道他背著人找上了我……」
「也行!」賴大爺一點頭道:「人有一技之長,勝似良田千頃,坐吃山空,有多少家財也能吃光,只有這一技之長,就不怕餓死,小子,如今你算是學成了,所以回來了,是不?」
「不,賴大爺。」壯子搖頭說道:「那瞎老頭只教我讀了幾年書,至於算卦,變戲法兒,他說我不是材料,所以在我『離開』咱們『藏龍溝』第四年的時候,他就撇下我走了……」
「走了?上那兒去了?」賴大爺問了一句。
壯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在『遼東』跟他分了手,那一年我十九,他說我夠大了,自己也應該認得路回家……」
「好嘛!」賴大爺一拍桌子,筷子碗直跳,他叫道:「當初帶人走的是他,半途兒鬆了手,卻讓人自己回家,這老小子準是個跑江湖的郎中,就別讓我碰上他……」
壯子道:「賴大爺,您可別冤枉了他老人家,那位老人家滿腹經綸典故,有學問,是我自己不是那塊材料……」
「你信他的。」賴大爺道:「他是個瞎子,我這雙者眼不瞎,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我就認為你小子聰明極靈,人好心好,能吃苦,能耐勞,是塊好材料,我要不是怕毀了你,人到老來還作孽,我就會把我這些玩節兒傳給你……」
壯子道:「也許我這是小聰明,不能派大用場。」
「派什麼大用場?」賴大爺老眼一瞪道:「難不成他還教你去當皇上?以我看你學其卦,學變戲法兒是綽綽有餘!」
壯子道:「可是他說我笨手笨腳,不夠靈活,您知道,學變戲法兒也得靠天賦,不是人人都能學的,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還講究個乾淨俐落。」
「我知道。」賴大爺點點頭說道:「這就跟你賴大爺吃的這碗飯差不多,心竅要玲瓏,手要靈活,乾淨,俐落,要不然會陣上失風,被人家當場逮住,來個吃不完兜著走,可是……」
頓了頓接道:「你小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心竅夠玲瓏,一雙手不但不笨,而且夠靈活,連樣東西都沒摔過……」
壯子道:「賴大爺,跟人學藝就不同了,誰都想揀最好的材料要,誰都想揀最好的徒弟收,您說是不?」
賴大爺微一點頭道:「這倒也是實話,只是……」
微一搖頭,接道:「我總氣不過他說你不是塊好材料……」
壯子笑道:「自己人嘛,您還能不向著我?」
這句話聽得賴大爺心裡頭受用,舒服,他笑了:「不管怎麼說,你小子臨走不該不跟你賴大爺說一聲,打個招呼,害得我跟芸姑丫頭……」
壯子歉然笑道:「我知道,賴大爺,所以這多年來我心裡一直很不安,只是那時候走得匆忙,那位老人家也不許我跟別人說……」
「為什麼?」賴大爺道:「他怕落個拐人的罪名?」
「也許是吧!」壯子點了一下頭道:「您是知道的,大凡這種在江湖的,他的一舉一動,一行一止,總是不喜歡讓別人知道的。」
賴大爺道:「這話不錯,跑江湖的都是這樣,只是我跟芸姑又不是外人,讓我們爺兒倆知道有什麼要緊,不也免得我們操心惦念麼,告訴我們一聲,我就用不著滿世界去找你了,芸姑也不會整天躲在屋裡哭了……」
芸姑皺眉說道:「爹,您又來了。」
賴大爺忙道:「好,好,好,不說,不說,行了麼,真是,你是個姑娘家,又不是個小子,還怕人知道哭麼?那個女人家不是動不動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芸姑道:「我可不像一般姑娘家……」
「對!」賴大爺一點頭道:「你不嬌生慣養,天知道,誰嬌你,誰慣你呀!你什麼活兒都能幹得好,什麼苦都能吃,這些活兒你不幹得行呀?苦不吃得行呀……」
壯子插嘴笑道:「您也真是,芸姑還落不著好麼?」
賴大爺道:「得,燒火了,你別瞎幫腔好不?」
他剛說完話,芸姑便冷哼了一聲:「你才知道呀!爹就是這樣,好話不能好講,就別想從他嘴裡落個好字,累死苦死都是應該的!」
「要命了。」賴大爺苦著臉道:「你聽,是不是,小子,你怎麼才回來就給我惹麻煩。」
壯子笑笑沒說話。
芸姑卻道:「可別什麼事都往人家身上推……」
「好嘛!」賴大爺叫道:「丫頭,你跟這小子才認識多久,別忘了你是我帶大的,怎麼跟他一個鼻孔出起氣來!」
芸姑紅了臉,道:「我看您是喝多了,怎麼說起話來老是口沒遮攔的。」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丫頭,這有什麼要緊,壯子又不是別人,換個別人你要我說還不說呢!那時候你兩個好得不得了,簡直是形影相隨,步步不離,誰也少不了誰,怎麼才幾年不見就生份了?」
芸姑連眼圈都紅了,嗔道:「您有完沒有,再說我可要把酒丟回井裡去了。」
賴大爺一把抓住葫蘆,忙道:「好,好,好,不說了,行麼?好厲害,施出殺手鑭來了,這麼說我今兒個能喝酒,倒是沾了這小子的光了!」
芸姑脫口說道:「差不多,本來就是!」
賴大爺一咧嘴,衝著壯子搖了頭道:「小子,還是你行,到頭來我這個爹的還沒有你的面子大。」
壯子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賴大爺話鋒一轉,道:「說正經的,小子,你回來了,出去了五年,總算回來了,這趟回來又有什麼打算?說給你賴大爺聽聽。」
壯子沉默一下,撥弄了一下桌上的筷子,道:「賴大爺,您說我能幹什麼?」
賴大爺道:「我總聽你的,你怎麼又問起我來,你總不能沒個打算哪!」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壯,有幾斤蠻力,想這,也只能幹粗活兒,重活兒,別的只怕……」
賴大爺道:「你是想幫人做活兒去?」
壯子道:「也只有這樣了。」
賴大爺微一搖頭道:「小子,不是你賴大爺給你洩氣,你可不知道,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可不比當年了……」
壯子抬眼凝目,道:「賴大爺,怎麼不比當年了?」
賴大爺抬手往外一指,道:「像今天這種熱鬧有不少年了,你是知道的,咱們這『藏龍溝』裡的街坊鄰居,有不少借這機會發了財……」
壯子「哦!」了一聲道:「那不是挺好麼?」
「好?好個屁!」賴大爺道:「人哪,就不能發財,苦哈哈的時候,張大爺,李大媽地叫得好聽,走得近,彼此跟一家人一樣,要是一旦發了財,眼睛就長得頭頂上去了,管你是張大爺,李大媽,根本就不認識你了,見了面你得先衝他打招呼,他理不理你還難說,那得看他心裡是不是舒服,還好這只是發了小財,要是發了大財那還得了,他能上天……」
壯子道:「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賴大爺道:「沒關係我也就不說了,現在咱們這『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成了只認錢的勢利眼,有錢的巴結,恨不得跪下去叫爹爹,沒錢的他根本懶得瞧你一眼,我是這麼個人,你小子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就沒人瞧得起,只有人欺侮,現在還用說麼?」
壯子道:「我拿力氣換飯吃,他們……」
「小子。」賴大爺道:「你的意思我懂,拿力氣換飯吃,管他瞧得起,瞧不起呢!可是沒那麼簡單,根本就沒人要你,懂了吧!」
壯子訝然說道:「沒人要我?賴大爺,為什麼沒人要我?」
「你想啊!」賴大爺道:「沒錢的自己一家幾口難能吃飽,他還養得起你這麼一個人麼,活兒只有自己幹了,有錢的雖然不願自己幹活兒,可是他的命值錢,他的家也值錢,你沒個親人保,他不敢要你。」
壯子道:「賴大爺,您自己保我不行麼?」
賴大爺一怔,旋即搖頭笑道:「小子,你這是拿你賴大爺開心,我要能保你還說什麼?可惜『藏龍溝』裡人家頭一個瞧不起,頭一個,不敢沾的是我。」
壯子眉鋒微皺道:「我沒想到咱們這藏龍溝裡,只這麼幾年的工夫,有這麼大的變化……」淡然一笑道,接著說道:「那也沒什麼,此處不留我,自有留人處,大不了我是從外邊兒回來,還到外邊闖去,飛黃騰達這事我不敢想,但總不至於餓死在路邊兒上。」
賴大爺拇指一豎道:「好小子,是骨氣,對,咱們人窮志不窮,誰也不是天生的輕賤命,別讓他們把咱們瞧扁了……」
微微一頓接問道:「只是,小子,這回你預備再上那兒闖去?」
壯子搖頭說道:「還沒有一定,走到那兒算那兒,外邊兒的世界大得很,除了這藏龍溝,我不信沒我小壯子的容身之處。」
賴大爺連連地點了頭,道:「好!好!好!對!對!對!只要自己挺得住,爭這口氣,還怕在那個地方站不起來麼,只是,壯子……」
遲疑了一下,沒說話堆笑臉道:「出去了五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必再往外頭跑,我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只要你願意……」
壯子道:「賴大爺,您給我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不錯,只不知道,你小子願意不願意?』
壯子道:「您能不能先說說看。」
「行,怎麼不行?」賴大爺一點頭道:「是這樣的,壯子,你賴大爺打一開始就沒把你當外人看,這你是知道的……」
壯子道:「我知道,賴大爺,您跟芸姑待我都好,沒把我當外人,我也把您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那就好!」賴大爺一點頭道:「就因為這,我才敢說要給你找個去處,找個容身地兒的話,小子,你看得見,賴大爺人老了,年紀大了……」
「爹,我到廚房看看去,灶門兒忘關了……」
她沒容賴大爺說話就走了。
賴大爺向著她那背影投過異樣一瞥,收回目光道:「小子,你賴大爺除了偷雞摸狗之外,別無一技之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會握筆桿兒,我不是天生的賊種,而是為了要吃這碗飯,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老幹這不要本的買賣,不要本的一行,再說我年紀大了,筋骨硬了,手腳也不夠靈活了,這可是逞能不得的……」
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知道,幹這一行是要冒風險的,一旦陣上失風,被人逮住,挨頓臭捧事小,吃官司事大,要是我只一個人,吃官司就吃官司,我不怕不在乎,可是我有這麼一個沒娘的女兒,一旦我吃了官司戴上枷鎖,關進了牢籠裡,芸姑怎麼辦,她靠誰,誰照顧她……」
壯子道:「賴大爺,您是該洗手了,就是您不說我也想勸您的,別的不提,藏龍溝的街坊鄰居都變了,他們自命清高,也巴不得把您攆出藏龍溝去,那些吃公事飯的也常在這兒轉,萬一誰昧著良心告您一狀,眼前就是麻煩……」
賴大爺點頭說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今兒個你小於這一嚇唬我,我還真怕那一天來個真的,我幹這一行,吃這碗飯也有不少日子了,我不是有一個吃一個的人,我不能跟芸姑一輩子,得為她打算,所以這些年來,多少我剩了幾個,都投在屋後那口枯井裡,一年半載地還吃不空……」
抬手往後一指,道:「屋後共有三塊地,一塊種著青菜,一塊種著高粱,另一塊長滿了雜草荒著,我沒法動它,芸姑也是個姑娘家到底不能幹重活兒,要是有個人進門,動動這三塊地,加上我積有的那一點,三口吃喝就沒多大問題,這樣我就可以放心洗手,不出去冒風險,在家享享老福了!」
壯子道:「這倒是實情,也是個好主意。」
賴大爺道:「實情是實情,主意自也不錯,只看有沒有人願意進我這門兒,有沒有願意要芸姑的。」
壯子道:「您的意思是說……」
賴大爺道:「我把芸姑托付給個人,把這個家,把這幾塊地交給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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