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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血海飄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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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49: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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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古剎幽魂        第02章 鐵片巧嘴
         第03章 寒星        第04章 神秘白衣客
         第05章 陰錯陽差        第06章 轎中女
         第07章 驚鴻一瞥        第08章 情所獨鍾
         第09章 高深莫測        第10章 情真且癡
         第11章 香車行        第12章 芳心動
         第13章 白骨煞        第14章 料事如神
         第15章 口蜜腹劍        第16章 情網
         第17章 利刀        第18章 羅網
         第19章 跟蹤而至        第20章 知難而退
         第21章 心機        第22章 計中計
         第23章 倩女本是煞星        第24章 閫情心腸軟綿
         第25章 一諾        第26章 落虎口
         第27章 入狼喙        第28章 無心插柳
         第29章 一把巧舌        第30章 大義
         第31章 小別        第32章 虎落平原
         第33章 生生死死        第34章 冰美人
         第35章 一線牽        第36章 再相逢物是人非
         第37章 一個情字累煞人        第38章 影成雙
         第39章 素箋        第40章 玉女情重
         第41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第42章 笑語淚痕
         第43章 富春江上        第44章 巧相逢
         第45章 玉鴛鴦        第46章 伊人多情喬裝扮
         第47章 鐵石人兒也淚垂        第48章 花家廢園
         第49章 芳蹤飄緲        第50章 峰迴路轉
         第51章 柳暗花明        第52章 鳳歸來
         第53章 嬌客        第54章 無影之毒
         第55章 鳳凰眼中        第56章 一個人像
         第57章 苗疆八峒        第58章 銷魂唯別
         第59章 冷月門中        第60章 姬婆婆
         第61章 功震冷月        第62章 鳳離巢
         第63章 真情何價        第64章 埋伏
         第65章 不擇手段        第66章 宅心仁厚
         第67章 瓊瑤宮        第68章 亂點鴛鴦
         第69章 難煞奇才        第70章 一夕嬌客
         第71章 再赴瓊瑤宮        第72章 神秘黑衣人
         第73章 苗疆八峒        第74章 天下第一人
         第75章 大開殺戒        第76章 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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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1:11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古剎幽魂
  月明,風清,星暗淡。
  冷月銀輝灑照下,有一座黑忽忽龐大之物高高矗立著,那是一座山,一座大山,一座高山。
  看上去佔地有數百里之廣,峻峭插天,險惡異常。
  在這月明,風清,星黯淡的夜晚,平地已然是更深人靜,在這山區裡,更是四野無聲,聲在樹間。
  偶而雖有一兩聲夜悲啼,走蟲活動,但那卻是極短暫而不時常有的,很久,很久聽不到一兩聲。
  在那清涼,而略嫌慘白的月色下,有一個大院子裡,有數間房子,一座樓閣,一座高昇在半空中的鐘樓。
  院子裡沒有燈,連一點沒有;所以很難看出什麼,也讓人很難看出它到底是什麼所在。
  不過,往前看,往那很高,很大的門口看,門上的滴水簷沒有了,瓦片殘缺不全,那是年久失修,長年經風吹雨打所致。
  原來被滴水簷遮住的地方,現在遮不住了,月光下,可以看見門頭上掛著一塊油漆剝落的橫匾,也可以看見橫匾上四個金漆掉得差不多的大字:大雷音寺。
  風過處,那橫匾上有東西在動,在飄動,那是一層層的蜘蛛網,蜘蛛網加上累積的塵埃,這古剎有多少年代沒有修茸過,香火斷絕了多久,便不難想像了。
  往裡看,這古剎的大天井裡,「大雄寶殿」的大天井裡,月光冷輝下,那既破又滑的鋪地石板上,直挺挺地跪著個人,這個人,長髮披散,穿一身滿是血污而又破損不堪的黑衣。
  看不見他的臉,分不情他是男是女,是山裡的妖魔,是古剎中的幽靈,這,不得而知。
  在這黑衣人的面前,黑衣人的懷裡,抱著黑忽忽一物。看不清那是什麼,可以看得見的,是黑衣人一雙慘白、細膩,看上去也頗嫩,而沾滿了血污的雙手。
  黑衣人就跪在那兒,面對那黝黑懾人的「大雄寶殿」,直挺挺地跪在石階下,一動不動,要不是偶而山風過處,拂動了他的披散長髮,他像極了一尊石像。
  月影漸移,星光也越來黯淡。
  月影斜移之後,大天井裡投下了一片黑影,那是左邊一條屋脊投射在地上,而那原本很黝黑的「大雄寶殿」裡,已不再那麼黝黑,這時候隱隱約約,若有若無地可以看見那「大雄寶殿」之中地上,盤坐著一個人,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沒有頭髮,穿著一件既寬又大的衣衫,盤坐那兒一動不動,像是西大如來的寶像從神座上移到地下。
  這麼看來,大天井裡的黑衣人似乎不是向「大雄寶殿」而脆,而是面對「大雄寶殿」中這人影而脆。
  月影不斷地斜移,不斷地斜移。
  那大天井裡的陰影,也不斷地在伸張,在擴大,漸漸地,那一大片陰影籠罩了大天井裡跪著的黑衣人。
  在這時候,黑衣加上陰影,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大天並裡跪著那麼一個人,一個滿身是血的黑衣人。
  地,一聲悲號沖天而起,劃破這「大雷音寺」的死寂,橡一道閃電,像一聲雷,震得「人雄寶殿」裡的人影,跟大天井裡脆著的黑衣人同時一顫。
  還好,這一聲悲號短暫,甫自劃空沖天,便又倏然斂住,消失了,『大雷音寺」又恢復了死寂,像沒發生什麼一樣。
  大天井被陰影整個兒地籠罩了,霎時間「大雷音寺」好黑,似乎什麼也看不見,就在這時候,夜空裡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異響,像是有人撕裂了一塊布。
  也就在這時候,兩道冷電也似的光芒在「大雄寶殿」裡一閃,緊接著,「大雄寶殿」裡傳出一聲令人鼻酸的輕歎!
  那人影,張開了口:「孽,孽,孽,也罷,抱他進來,走你的,不許再來找我,不許再來見我,不許將今夜事輕洩一字,十八年後我還你一個他。」
  大天井裡的黑衣人沒動。
  但,另一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冰冷話聲接了口:和尚,慈悲、方便,你那慈悲心腸在何處,你那方便之門又為誰而開,說!快說,說不出個理由來,我燒了你這『大雷音』。」
  「阿彌陀佛」,一聲洪鐘般清越佛號起自「大雄寶殿」:五年未見,施主別來無恙!」
  那冰冷話又說道:「我能跟你說話,那多年來我還沒死,和尚,休顧左右而言他,說出你硬心腸裝聲作啞的道理。」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說道:「施主,和尚無道理可言。」
  那冰冷話聲說道:「那我就要放火了。」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說道:「施主儘管請,這『大雷音』是佛門古跡,並非和尚我個人的私產。」
  那冰冷話聲冷笑說道:「好個精明禿和尚,你這是拿話扣我,要知道,我可不管什麼古跡不古跡,惹火了我連「玉皇大帝』的『靈霄殿』都敢燒。」
  「大雄寶殿」中那人沒說話。
  那冰冷話聲薄怒說道:「和尚,你耷了。」
  「大雄寶殿」那人道:「和尚未聾。」
  那冰冷話聲說道:「那麼說句話我聽聽。」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道:「施主的脾氣,仍不改當年。」
  那冰冷話聲說道:「你只會說這個麼,這就是你苦修這多年的所得麼?」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道:「那麼,施主要和尚說什麼?」
  那冰冷話聲道:「我要你說點好聽的。」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自當年至今,從在家到出家,和尚什麼都會,就是不會說好聽的,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一句好聽的。」
  那冰冷低聲怒道:「今夜我就要你對我說好聽的,我要你破例一次。」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可以,請施主再候幾個時辰。」
  那冰冷話聲錯愕地道:「和尚,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請施主看看,那一輪紅日可是從西方升起的?」
  那冰冷話聲勃然大怒,道:「禿和尚,你敢!你當我真不敢燒你的『大雷音』。」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淡然說道:「施主乃當今第一人,四海,威震八方,神見神怕,鬼見鬼避,何會敢不敢,和尚我靜坐「大雄寶殿」中,觀看施主放火。」
  那冰冷話聲挫牙說道:「好,和尚,你且作壁上觀,你若是現身阻攔或出手救火,你就不是——」
  半空中突然火光一閃。
  「大雄寶殿」中那人盤坐如前,動也未動。
  那冰冷話聲道:「我失從『大雄寶殿』放起。」
  一道火光劃空瀉下,直落「大雄寶殿」簷上。
  然而,這道火光剛沾上「大雄寶殿」屋簷,它卻一閃而滅。
  那冰冷話聲怒聲說道:「和尚,你是怎麼說的,你那張嘴!」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冤煞和尚,憑施主一身修為,難道連和尚有沒有出手都看不出麼?」
  那冰冷話聲道:「那麼這是——」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上有天,下有我佛如來。」
  那冰話聲道:「和尚,你說這是天意,這是如來顯靈。」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和尚我一動未動是實。」
  那冷話聲冷哼說道:「和尚,空道鬼神,那是你的事,我生平不信這一套,我就是神。」
  又一道火光劃空射下,落向「大雄寶殿」左邊的那一道屋脊,這回離「大雄寶殿」頗遠,絕不是任何人能夠坐在「大雄寶殿」中施功可救的。
  然而,這道火光和前一道一樣,才沾瓦面便又滅了。
  半空中,傳來了一聲輕「咦」。
  「大雄寶殿」中那人說道:「施主,信否,上有夭,下有我佛如來。」
  那冰冷話聲叫道:「和尚,你簡直讓我不寒而慄,毛骨悚然。」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明鑒,讓施主不寒而粟,毛骨悚然的不是和尚。」
  那冰冷話聲沒說話,半響才道:「和尚,看來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鬥不過你。」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再明鑒,施主鬥不過的也不是和尚,而是一個『正』,古往今來沒人能鬥過這個字。」
  冰冷話聲道:「好吧,和尚,就算你正我邪,邪永遠難以勝正,不管怎麼說,我是得放棄這把火了、可對?「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成名數十年,縱橫數十年,你所積的一身罪孽還不夠麼,不妨實告施主,假如你那邪火今夜燒了,『大雷音』,和尚我敢說施主你走不出這座山。」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狼,這麼辣了,你說的,大雷音,又不是和尚你的私產一—」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想左了,和尚仍坐在「大雄寶殿」我佛腳下。」
  那冰冷話聲道:「那麼是誰能讓我走不出這座山……」
  「大雄寶殿」中那人震聲一字,「天」。
  那冰冷話聲突然縱聲長笑,裂石穿雲直迫夜空,震得宿烏驚飛,『大雷音』塵埃撲簌簌落了一層:「和尚,你這話更讓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慄,行行好,別嚇人了。」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敢莫不信!」
  「少廢話了,和尚。」那冰冷話聲道:「我信不信並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我要聽聽鐵心石腸的理由。」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和尚說過了,沒有理由可言。」
  那冰冷話聲怒聲說道:「和尚,我一忍再忍,你可別逼我,真要把我逼火了……和尚,你何時聽說過我曾作三忍,樹人這麼寬厚、和氣的。」
  「大雄寶殿」那人道:「和尚未聽說過,下過和尚有句不入耳之言奉知施主……」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說。」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休說是逼火了施主,便是施主大發雷霆,要將『大雷音』夷為平地,化為灰燼,和尚我仍是沒理由可言。」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好吧,和尚,今夜事我記住了,縱橫數十年,我夠硬了,也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惟獨在你面前,我卻不得不一再低頭,只因為你比我還硬……」
  話聲忽轉輕柔道:「這樣吧,和尚,咱們打個商量,把你不要的給我……」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什麼,施主何指?」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給我裝什麼糊塗。」
  「大雄寶殿」中那人「哦」地一聲道:「和尚明白了,施主是指眼前之罪,眼前之孽。」
  那冰冷活聲說道:「你認為是罪,是孽,我可不這麼想。」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自然可以不這麼想,但和尚是佛門弟子出家人,上乘我佛宏旨,卻不能不悲天憐人……」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說什麼悲天憐人,你何不說是為我著想。」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既明白和尚這點苦心就好。」
  那冰冷話聲道:「我明白,也感激,可是我不怕,我已積得滿身罪孽,又何在乎多添一樁。」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多一罪孽便足使人淪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那冰冷話聲笑道:「和尚,我讓我的罪孽,這十八層阿鼻地獄應該再加一層,改為十九層。」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要是這麼說,和尚我就不便……」
  那冰冷話聲忙道:「謝謝你,和尚。」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且慢謝我,和尚還有後話。」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還有什麼後話。」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話晚了。」
  那冰冷話聲說道:「和尚,我哪句話說晚了?」
  「大雄寶殿」中的那人道:「施主,你剛才的話說晚了。」
  那冰冷話聲道:「怎麼晚了,和尚?」
  「大雄室殿」中那人道:「施主難道沒聽見和尚對她所說的話麼。」
  那冰冷話聲道:「聽見了,怎麼。」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這是說和尚裝糊塗了。」
  那冰冷話聲冷笑說道:「和尚,我說你裝糊塗,你說我耍奸滑,咱們誰也沒吃虧,誰也沒佔便宜。」
  「大雄室殿」中那人訝然說道:「施主這話……出家人連個誑語都不敢打,又怎麼敢說施主耍奸猾。」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不承認?」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和尚無從承認起,也不敢承認。」
  「好,」那冰冷話聲道,「我這個人可不知道什麼叫給人留面子,讓我當面說穿你,揭破你……」
  頓了頓,接道:「和尚,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早不收,偏偏在聽見我來了之後才做作一番地點頭。」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施主原來是指……施主冤煞和尚了,那麼得說是巧合。」
  「巧合,呸,」那冷冷話聲說道:「和尚,我再問你,你是不是聽見我來了?」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和尚我上了年紀,耳目遲鈍,要不是施主開口說話,和尚我根本不知道……」
  那冰冷話聲怒聲說道:「好個奸猾禿和尚,陰險,奸猾,更連番謊言,你不配做佛門弟子,看來你連我這個邪魔都不如……」
  「大雄寶殿」中那人歎道:「施空不要想說什麼便隨便說什麼,卻不知道這句話行將耽誤了和尚我的飛昇,委實是個害人不淺的邪魔。」
  那冰冷話聲說道:「我是個害人不淺的邪魔,我敢於承認,和尚,你呢?」
  「大雄寶殿」中那人道:「和尚我是個普度眾生的佛門弟子出家人……」「呸,」那冰冷話聲突然暴怒說道:「和尚,我不知道你是臉皮厚,或是麻木不仁,你說我害人不淺,而你卻害人長跪終宵,流盡最後一滴血含恨而歿……」
  「大雄寶殿」中那人身形一震,道:「施主,你說什麼。」
  那冰冷話聲道:「和尚,你瞎了,你空有一雙慧眼,倒不如粑你那對眼珠子挖出來餵狗。」
  「大雄寶殿」中人影電閃,再看時,「大雄室殿」中人影已渺,那被陰影遮住的大天井裡,黑衣人身前,卻多了個身材頎長,浚豪無倫的中年灰衣憎人。
  他,面對直挺鋌而跪的黑衣人望一眼,立即身形暴顫,脫口顫聲說道:「玉娘,你……」
  白光一片射自夜空,直落黑衣人身後,光斂人現,黑衣人身後多了個中等身材,像貌奇古的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著一襲儒衫,頭上戴頂文生中,腳下一雙厚底福字履,腰間卻紮著一條全光閃爍的絲帶。
  那絲帶不知是什麼編的,但見它光亮奪目。
  那白衣老人一雙長眉,一雙細目,雙目閉合之間奇光閃動,冷得像兩道霜刃,令人幾乎不敢仰視。
  白衣老人這一現身,中年和尚立趨平靜,淡然合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給和尚添了一樁罪孽,形將誤我和尚飛昇二十年……」
  白衣老人目光凝注,冷然地問道:「和尚,你叫誰做玉娘?」
  中年和尚滿臉錯愕之色地抬眼問道:「玉娘,誰是玉娘?」
  白衣老人冷冷說道:「這可好,我問你,你倒問起我來。」
  中年和尚道:「和尚實不知施主何指。」
  白衣老人細目微翻,道:「這麼說是我聽錯了。」
  中年和尚道:「和尚不知道施主聽見了什麼……」
  白衣老人怒聲說道:「和尚,你少跟我裝蒜,說,你喊誰玉娘,誰又是玉娘。」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施主,你冤煞和尚了,和尚適才一句話未說,何會喊過誰玉娘……」
  白衣老人鬚髮暴張,一雙細目圓睜、一個身子也長高了一尺有餘,望去嚇人,然而中年和尚卻視若無賭,平靜得出奇,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突然,白衣老人威態斂去,深深一眼,緩緩說道:「和尚,有沒有喊誰玉娘,你自已知道,誰是玉娘,你心裡也明白,我不多問,不多管了,可是我要告訴你,你任一個舊相識長跪終宵,任一個故人流盡最後一滴血含恨而歿,我卻要叫你和尚為當世第一忍人,你和尚一關上就不是人,他年你要不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我非砸碎『大雷音』裡這尊如來佛像不可,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當炮彈……」
  中年和尚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合什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你冒瀆神靈,又添不少罪孽,須知這是『大雷音』故剎,而非世上一般寺院,和尚我不容任何人在佛祖面前放肆,在佛祖面前撒野。」
  白衣老人「呸」地一聲,道:「和尚,你敢把我怎麼樣?」
  中年和尚兩眼一閉,淡然說道:「施主若敢對佛祖再有半句不敬,和尚這個佛門弟子便要將施主驅出』大雷音』去。」
  白衣老人鬚髮為之一張,道:「和尚,你好大的口氣,細數近百年,找不出那個大膽的敢對我大聲說句話……」
  中年和尚道:「和尚敢,施主要不要試試?」
  白衣老人猛一點頭道:「好,和尚,今夜我就試試當年苦修,你到底有什麼成就,到底有多大道行……」
  中年和尚兩眼倏睜,而道奇光直逼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神情為之微微一震,脫口說道:「和尚,怪不得你這麼狂,敢不把我放在眼裡,原來你已到了……」
  猛一跺腳,那石板地上多了個入石數寸,整齊一如刀削的腳印,白衣老人他目光一凝,接著說道:「和尚,看在你這位舊識故人,跟她懷中物份上,我把這番較量後延十八年,十八年後你我再分個高下……」
  中年和尚日中奇光倏然斂去,道:「施主為什麼要看在這位女施主跟她懷中物份上?」
  白衣老人兩眼一翻,冷然說道:「你不提,俗語說得好,見面分一半,你我各有一半,暫時就不該拚鬥,而該把力氣全貫注在這一半之上……」
  中年和尚道:「和尚明白了,施主這是一相情願。」
  白衣老人徽徽一怔,道:「見面分一半這是規矩,怎麼,你不願意?」
  中年和尚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和尚不願意跟施主分一半。」
  白衣老人細目一睜,喝道:「和尚,你敢……」
  中年和尚微微謠頭說道:「施主誤會了,和尚還有後話。」
  白衣老人呆了一呆,威態倏斂,凝日問道:「你還有後話,你還有什麼後話?」
  中年和尚道:「施主如果有興趣,如果想要和尚的所得,可以全部帶走,和尚我一點不要。」
  白衣老人又復一怔道:「怎麼:你不要,都給我?」
  中年和尚點頭說道:「是的,施主。」
  白衣老人目光一轉,說道:「和尚,你說一句可算一句。」
  中年和尚淡然說道:「出家人怎敢打誑語,和尚自當年至今,一直是一言如山似鼎。」
  白衣老人道:「和尚,你要明白,你這位舊職的懷中物可是千載難求,當世絕找不出第二個的好材料。」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出家人清淨寡慾,與世無爭,任他是塊金玉,和尚也視之如糞土。」
  白衣老人陡然臉色一變,冷笑說道:「好說,和尚,你當我不知道你心中打的是什麼鬼主意麼,則才我沒來之前,你坐在『大雄寶殿』裡跟死人一樣,鐵石心腸不理不睬,一聽見我來,忙下迭地點了頭,說了話,分明是怕我搶走了這塊未琢美玉,讓他步人魔道沾上一身邪氣,既如此,你如今又怎會一反前態,這般慷慨大方……」
  中年和尚搖頭淡笑道:「施主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實上和尚確實這麼慷慨大方,施主如若執意不信,和尚不敢勉強,請施主即刻把眼前罪孽帶走,看和尚我會皺一下眉頭。」
  話落,轉身就要往」大雄寶殿」走。
  白衣老人突然縱身大喝:「禿和尚,你站住。」
  中年和尚停步轉身,含笑淡然問道:「施主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白衣老人圓睜著細目,道:「和尚,你真連一半都不要?」
  中年和尚道:和尚生平未曾作過虛言,施主以為這是兒戲。」
  白衣老人大叫說道:「好個禿和尚,我恨不得狠狠揍你一頓,打得你鼻青臉腫,滿嘴冒血,你分明看出我級愛她這懷中物,不忍讓他步入魔道,沾上一身邪氣,而要跟你各分一半,借你那佛家祥和正氣,中和我這暴戾凶殘的邪魔之氣,使他身兼兩家之長……」
  中年和尚截口問道:「施主是這麼個打算麼?」
  白衣老人道:「裝什麼糊塗,你明明知道……」
  中年和尚一抬手道:「這麼說,施主是非分一半不可了。」
  白衣老人點頭說道:「當然,這是規矩,你不願意卻不行。」
  中年和尚道:「這麼說,施主是打算在我這『大雷音』吃上九年粗茶淡飯,睡上九年硬木板,過上九年苦日子。」
  白衣老人訝然說道:「和尚,九年怎麼說?」
  中年和尚道:「我傳人十八年,一半不就是九年?」
  白衣老人一點頭道:「說得是,是我糊塗,但為什麼非在你這陰森殘落的『大雷音』不可。」
  中年和尚道:「施主的意思是……」
  白衣老人說道:「我把他帶走,九年之期一到,我立即把他送上『大雷音』交在你手裡,要不我等九年之後再來……」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不行,施主,你這主意雖好,但你若要分一半,非在我這『大雷音,待上九年不可。」
  白衣老人道:「為什麼一定要在你這『大雷音』待上九年?」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沒有理由,也不需理由,願不願任憑施主。」
  白衣老人眉鋒一皺道:「和尚,你這是強人所難。」
  中年和尚道:「施主錯了,我絲毫不勉強施主。」
  白衣老人猛一搖頭道:「不行,和尚,我要不他帶走,要不我就等上九年之後再來……」
  中年和尚緩緩搖頭說道:「施主,那辦不到。」
  白衣老人瞪眼說道:「和尚,你這是……這是什麼鬼地方,誰願意待在這兒吃苦……」
  中年和尚兩眼一睜,沉聲說道:「施主以為造就一個人是輕鬆容易的事,竭九年之力,盡九年之功,本來就是一樁苦事,學藝一途更是要吃盡苦中之苦,在艱苦之中方得砥志厲氣,健其身心,施主可曾聽過一個耽於榮華富貴的人有高而絕的成就的。」
  聽罷,聽罷,白衣老人忽然笑了,深深一躬道:「和尚,你倒會教訓人,你也是這世上近百年來頭一個,這絕無僅有敢教訓我的人……」
  笑容忽斂,一點頭,接道:「好吧怠和尚,我就在你這『大雷音』待上九年,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中年和尚道:「施主不該有任何條件,有條件的該是和尚我。」
  白衣老人道:「我為什麼不得有條件。」
  中年和尚道:「施主是求和尚分一半於施主,並非和上求施主分一半給和尚。」
  白衣老人冷冷笑道:「你會說話,你有什麼條件?」
  中年和尚道:「第一,前九年歸施主……」
  白衣老人道:「為什麼前九年歸我?」
  中年和尚道:「施主要後九年也可以,不過九年之後是個什麼情形,和尚我不敢保證。」
  白衣老人怒聲說道:「和尚,你簡直無賴。」
  中年和尚淡然說道:「和尚就不知實情,醜話總要先說在前頭,免得到時有了麻煩,傷了你我這份交情。」
  白衣老人冷哼一聲道:「怪不得你要我在你這鬼地方待上九年,原來你也怕……」
  中年和尚道:「施主,算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白衣老人冷然說道;「你這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你那第二個條件。」
  「和尚遵命」,中年和尚道,「這『大雷音』後院我借施主暫住九年,在這九年之中,我不到後院去,施主跟她這懷中之物也不許強進前院一步……」
  白衣老人愕然說道:「和尚,你要千什麼,既然這樣那何不讓我把他帶回去……」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施主明知那不一樣,施主也請先別問和尚這是什麼意思,說句答應與否就行了。」
  白衣老人兩眼一翻道:「我不答應行麼?」
  中年和尚笑了,很快地他又斂去笑容,道:「我第三個條件是在這前後九年之中,施主必須竭盡所能,絕不許有一點藏私……」
  白衣老人倏然笑道:「和尚,這正是我剛才要說未說的條件,不想倒被你搶了去。」
  中年和尚道:「我既然要求施主這樣,自己當然也會這樣,好在你我彼此瞭解得很清楚,誰也瞞不了誰……」
  白衣老人一擺手道:「你放心,我從來沒有想瞞你的念頭。倒是你對我,哼,哼,到今天我才算完全摸透你,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及你的心眼兒多。」
  中年和尚臉上微微一紅,道:「施主,我的條件說完了。」
  白衣老人道:「我全接受,都點頭,滿意。」
  中年和尚沒話說,雙掌一伸,黑衣人懷中飛起黑忽忽一物,直落他雙掌之上,他微一抬頭道:「和尚從現在起已手沾血腥了。」
  可不是麼,他兩手捧著的那黑忽忽之物上,也沾滿了血漬,手上豈有不血腥的道理。
  白衣老人冷笑說道:「不來的不必躲,要來的躲也躲不掉,你這『大雷音』,遠離塵世,她待找到了這兒來,不能不算是天意,和尚,你就免為其難地接著吧。」
  中年和尚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人死人土為安,我願意把這夭井裡的地給這位女施主一塊,我手上不便,麻煩施主了。」
  白衣老人冷冷一眼,道:「和尚,你睡了麼?你這位故人舊識不放心,人死猶長跪不倒,你不說句話麼。」
  中年和尚倏然一笑道:「施主既這麼說,和尚遵命就是。」
  捧著那黑忽忽之物一欠身,道:「女施主盡請放心地去,你懷中物自有和尚跟這位施主照顧,十八年後和尚讓他到施主面前來,讓女施主看個清楚就是。」
  那黑衣人仍長跪不倒,中年和尚抬眼剛要說話。
  白衣老人已冷笑說道:「和尚,你何吝叫一聲玉娘。」
  中年和尚眉鋒一皺,道:「施主這是……」
  白衣老人道:「我是這麼說說,叫不叫由你。」
  中年和尚沒說話,嘴唇卻翕動了一下,黑衣人一晃爬倒在地,中年和尚臉色大變,但剎那問,他又恢復平靜,笑道:「施主,原非舊識故人,何須作此稱呼,請施主動手吧。」
  白衣老人冷冷一笑,沒說話,雙掌往下一按一提,一塊丈餘見方的大石塊硬被他提了起來。
  他把大石塊往旁邊一放,仲出一指往大石塊中勾劃了下去,未聞聲息未見石屑,那大石塊由中而開分成兩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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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3:26 |只看該作者
  中年和尚看得不解,訝然問道:「施主這是……」
  白衣老人連眼都沒抬,冷然說道:「別問,站在一旁看著。」
  中年和尚碰了個軟釘子,他沒在意,可是也沒再問。
  白衣老人十指如鉤,在兩塊石塊邊上各掏了一個有一人長短的大洞,然後轉過身來托起了黑衣人屍身。
  黑衣人屍身一翻轉,長髮下落,臉部全顯露了出來,那張臉,白得沒一絲兒血色,而且異常的瘦,顯示她生前受盡了折磨,受盡了艱苦。
  那張臉雖然沒有一絲血色,但並不怕人,因為它絕美,柳眉、鳳目、瓊鼻、檀口,無一處不美。
  這一忽,中年和尚唇邊又閃抽搐。
  更讓中年和尚不忍看的是,黑衣女子前襟解開,酥胸暴露,胸口處,有一個指頭般大小血洞。
  再看中年和尚捧著那黑忽忽之物的一張滿是血漬的小嘴,再傻的人也會明白是怎麼回事。
  白衣老人搖頭悲歎:「世上除了母親,誰肯把自己的血……唉,看看他睡得有多香甜,他是飽了……」
  俯下身去把黑衣人屍身投進一塊石頭的洞穴裡,然後把另一塊合了上去,最後他伸雙掌在那一圈裂縫上一陣揉摸,那塊大石又是完樣的一塊。
  中年和尚動容歎道:「施主好精純的真力……」
  白衣老人道:「我這個辦法也不差。」
  提起那塊大石嵌進了地裡,什麼痕跡都沒有。
  中年和尚把掌上物往前一遞,道:「偏勞施主了,請施主後院去吧。」
  白衣老人一句話也沒說,接過那黑忽忽之物轉身就走了。
  他剛走兩步,突然停步回身說道:「和尚,我忘了問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和尚只是知道這是魔、這是孽、其他的跟施主一樣,一無所知。」
  白衣老人道:「和尚,我不信,他沒對你說……」
  中年和尚搖頭說過:「從她來,到她去,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白衣老人目光一轉,道:「和尚,你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要不然她絕沒有不說個明白的道理,你沒有瞞我的必要。」
  中年和尚說道:「正如施主所說,我沒有瞞室主的必要。」
  白衣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竟沒再問,轉身而去。
  中年和尚站在那兒沒動,也沒再說話,半晌,他緩緩轉回身軀,目光投向那塊石頭,雙手合起了什,臉上掠起一片異樣的表情,那表情,令人難以言喻,難以意會。
  緊接著,他分開雙手伸向那塊大石。
  那塊大石又一次離地而起……








第02章 鐵片巧嘴
  「中州」,「汴梁」,「大相國寺」。
  這「大相國寺」原為魏公子無忌的故宅,到唐朝始被改稱為「相國寺」,寺有寧太祖御賜「大相國寺」匾額。
  傳當時外國使節來京,都先朝天子,後參相國,名重一時,寺前有二人碑坊,東題「中邦福地」,西曰」梁苑香林」,最盛時駐僧三千餘人,其規模之宏大可知。
  「大相國寺」前,一如「北平」的「天橋」,「長安」的「開元寺」,「金陵」的「夫子廟」,是個諸技百藝雜陳,吃喝玩樂,應有盡有的熱鬧所在。
  剛進鼓樓大街,就可聽見那喧天的鑼鼓聲,叫賣吃喝聲,琴弦絲竹、戲韻聲,一句話,什麼聲音都有。
  變把戲的、練把式的、賣膏藥的,龍蛇雜處,臥虎藏龍,是個走江湖的好去處,英雄豪傑的聚集地。
  在「大國寺」左,有一列長棚,棚是席搭的,既輕使又涼快,那兒儘是些說書的、賣唱的,閒來無事在長板凳上一坐,二郎腿一蹺,聽上一段書,聽上一段唱,那是人生難得幾回的愜意事。
  任何人到了這兒,丟一眼,就會發現那頭一個棚子,坐的人最多,這個棚子「開封城」裡試打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書的鐵片巧嘴張。
  為什麼稱「鐵片」,那是因為他說出來的清脆動聽,就跟兩塊鐵片在一塊兒敲碰一倦,鏗鏘有聲。
  為什麼叫「巧嘴」用是因為他那張嘴生得比別人的嘴巧,他能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明明是頭牛,經他一說,硬有人相信那是條豬,誰跟他抬摃,他得跟人拚命。
  當然,這個「巧」字也是指「鐵片巧嘴」張的說書技巧,他的說書技巧已到爐火純青,快的時候飛快,似連珠炮一樣,耳朵跟都跟不上,一口茶工夫他能從前三皇說到趙匡胤打天下,陳橋兵變,黃袍加身。
  可是到了慢的時候,那真得急死人,他慢條斯理,搖頭擺腦,大半天了,他才說一句話。
  不管快也好,慢也好,聽別人的就沒有聽他的過癮,「開封城」裡的人飯能不吃,覺能不睡「鐵片巧嘴」張說的書不能不聽,到了時候天大的事都全放下往他那棚子跑。
  走江猢,混飯吃,固然要靠一張嘴,可是你沒有真本事,真功夫也不行,人家「鐵片巧嘴」張硬是有不含糊的真本事,肚子裡有學問,裝得滿滿的,前三皇,後五帝,韻事也好,秘聞也好,他沒有不知道的,簡直歷歷如數家珍。
  他肚子不但裝的書多,便連那不大為人所知的江湖掌故,武林秘事,他肚子裡也是俯拾皆是。
  所以,「開封城」裡的人愛聽他的。
  他生意好除了巧嘴所說的之外,還有一個不小的原因,那就是他柵子裡那位提茶倒水、兼收錢的,是位花玉般秀的大姑娘,大姑娘人長得美,兩隻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會說話,那鮮紅的小嘴唇邊永遠掛著一絲既甜不酥的笑意,有不少人是來「看」,而不是來「聽」的。
  可是看歸看,眼睛可以投射,人卻不敢亂來,凡是愛這調調兒的人都有點小聰明,凡是有點小聰明的人,都知道自己過過秤,比大姑娘手裡經常提,提起來全沒那回事的那把大茶壺重不了幾斤。
  「鐵片巧嘴」張的那座席棚子裡,擺設很簡單,本來說嘴也用不著什麼考究而多的擺設。
  一張方桌,一條板凳,方桌上放著一隻茶碗,茶碗倒不錯,上好「景德」細瓷帶紅花,茶碗這兒上還放著一塊看上去既重又結實的木頭,木頭既滑又亮,這塊木頭誰都知道它的用途,猛然一拍能嚇人一跳,震得人心弦一抖。
  方桌後,長板凳前,站著個四十多近五十的漢子。
  這漢子一身江湖人打扮,一件紫緞長衫,領口開著、袖子捲著,露出雪白的兩段,腳下是一雙薄底布鞋,那自皙修長的左手無名指上,還戴著一枚烏黑、烏黑的指環。
  這漢子長得挺體面,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連根鬍子碴幾都沒有,快五十了,眼角跟額頭沒一條皺紋,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向上挑著,挺俊、挺瀟灑,除了那雙眼神透著精明、歷練有點像跑了多少年江湖的人外,其他的完全像個富貴中人,公子哥兒。
  真的,要不是「開封城」的人都知道「鐵片巧嘴」張,也不會說他是個說書的。
  那位大姑娘,十八九年紀,身材剛健婀娜,一身花布褂褲不寬不窄、不長不短,恰好合身兒。
  那模樣像極了那漢子,漢子人俊夠瀟灑。這字眼兒要是用在姑娘家身上,那就該說是嬌、美、悄。
  的確,不說別的,單是大姑娘那雙眼,那雙黑白分明,水汪汪,會說話的單鳳眼,就足夠人酩酊的了。
  外加一排整齊的「劉海兒」,一條粗又黑更光亮的大辮子,大姑娘的鳳韻更動人。
  那漢子這時候正坐在方桌後那條板凳上養精神,左手一根湘妃竹的桿兒,翡翠嘴兒的旱煙,一口口的噴煙吐霧,右手端著那上好細瓷花茶碗,一口口的喝香茶。
  大姑娘這時候可正在忙,提著那把大茶壺,在一排排的長板凳間穿梭著倒茶對水,別看人擠,大姑娘身輕巧俐落,水沒灑一滴兒,連人的衣裳角兒都沒碰著。
  當然,大姑娘她也不容人碰。
  目光近百道,有一半焦急地望著棚子裡,像熱鍋上的螞蟻,就等棚裡那漢子「驚人木」一拍開口了。
  有一半隨著大姑娘那無限美妙的嬌軀東西,隨著大姑娘身後齊腰的那條大辮子來回轉。
  在這近百道目光裡,有兩對目光較為奇特,這兩對目光一對冰冷、貪婪而帶著笑兒邪味兒。
  !
  另一對,則充滿了憐惜,還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東西,也許這對目光不時看大姑娘提那把小伙子都難提動的大茶壺。
  終於,大姑娘倒完了茶,對完了水,一擰身子回到了棚裡,在靠後一隻水桶裡對滿了水,把那隻大茶壺又放在水桶旁邊那炭爐子上。
  就在這時候,那漢子慢吞吞地開了口;「大妞兒,完事兒了麼?」
  大姑娘抬抬腕,理了理額邊幾根散亂的頭髮,道:「完事兒了,爹,您開場吧。」
  好清脆、嬌甜、動聽的一口京片子。
  那漢子說的也是一口京片子,可就沒人家大姑娘嘴裡說出來的清脆、好聽,脆的像琉璃一般,一碰就碎。
  那漢子慢條斯理地把左手裡的旱煙鍋在鞋底敲了敲,隨手往桌上一放,然後站了起來,輕咳一聲拱起雙手:
  「今兒個累諸位久等,諸位多包涵,好在諸位都是本地人,也都是我這棚子的常客,今兒個要是聽不完,咱們明兒個再來……」
  棚前幾排板凳中有人點了頭;「說得是,到底人家會說話,咱們那一天能不來,誰又在家待得住。」
  「可不是麼?」另一人幫了腔,「我要是一天不來聽上這麼一段,心裡頭,就跟少了什麼似的,整晚都睡不著覺。」
  又聽得一個異常陰陽怪氣的話聲說道:「那!要不是,本地上,外地兒來的該怎麼辦,很倒霉麼。」
  說話的人坐在第二排板凳上,是個瘦高高的中年漢子,一張馬臉,白慘慘的,長眉,細目,左眉上還有一片刀疤,顏色紅紅的,看上去有點嚇人。
  此人衣著很講究,夠氣派,看上去像個有來頭的,只是他那雙既森冷而又貪婪的眼神祇在大姑娘身上打轉,十分惹人厭惡。
  「鐵片巧嘴」行走江湖道,什麼人沒見過,這常烘還應付不了,他那雙眼神在那瘦中年漢子臉上一掃,立即合笑開口說道:「這位老哥,不要緊,你這位外地來的要是聽不完今兒個這一段,待會兒,收場後請到舍下去,我為你說完,茶水招待,不收你分文。
  這原是常烘話,任誰聽了心裡一舒服,天大的事也就沒了,豈料那瘦高中年漢子陰騖地望著「鐵片巧嘴』咧嘴一笑:「這話可是你說的的?」
  「鐵片巧嘴」張沒猶豫,一點頭道:「沒錯,老哥,這話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朋友們抬愛叫我一聲巧嘴,可是我這張巧嘴向來是一句算一句。」
  那瘦高中年漢子嘴角含著一絲令人看著不舒服的笑意,一連點了好幾下頭,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今天聽不完不要緊了,說你的吧,我不打擾了,再打擾下去只怕我就要引起公憤了。」
  可不是麼,有多少人用厭惡而又氣憤的眼光看著他。
  「鐵片巧嘴」張微一點頭道:「我遵命。」
  抬眼一掃,接問道:「那位記得咱們昨兒個說到哪兒了」
  只見前排一個穿褂褲的胖漢子揚起了手:「我記得,昨天說到狄青上了『萬花樓』剛落座。」
  敢情說的是「萬花樓」。
  「鐵片巧嘴」張一點頭,道:「對,你這位好記性……「
  拿起那塊「驚木頭」「砰!」地就是一聲,然後,他清了清喉嚨,接著昨天的那段說了下去。
  剎時間,棚前聚精會神,鴉雀無聲,靜肅一片。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聽的人只覺得那不過一轉眼工夫,「鐵片巧嘴」張那鐵片一般鏗鏘有力的聲音突然由雲霄一瀉而下,接著像沉入了汪洋大海,一點影兒都沒有了。
  大夥兒剛覺耳中一空,「鐵片巧嘴」張接著又是一句:「大妞兒,給諸位爺對茶。」
  一口氣從大夥兒的肚子裡吁了出來,靈魂兒這才歸竅,棚前有動靜了,大夥兒沒拿茶碗先喝一口,卻紛紛探手入了懷。








第03章 寒星
  老規矩了誰不懂,只要是常客他就懂,「鐵片巧嘴」張這一聲對茶,就是伸手向大夥兒要錢。
  可不是麼,瞧,大姑娘沒提那把大茶壺,手裡端著個漆木盤,扭動腰肢,大辮下一擺一擺地走向了前排。
  「鐵片巧嘴」張這時候又開了口:「諸位隨便賞幾個,多少不拘,全在諸位,中聽多賞,不中聽少賞,你要是腰裡不方便,留待下回一塊兒賞。」聽聽這話,誰能不賞,准又能不多賞,何況端著盤子來到跟前的是大姑娘,更沒人願意招大姑娘心裡不高興。
  瞧,剛轉到第二排,「叭」地一聲,漆木盤裡落進一個明亮、光滑、圓不溜手的珍珠,天爺,那顆珠子,怕不價值連城,夠個八口之家過半輩子的。
  誰出手這麼闊綽,這麼大方。
  大姑娘一怔,抬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絲笑意,不讓人討厭的笑意,這,頓使大姑娘看了下去——
  掛著笑意的那張臉冠玉一般,嫩得像姑娘家的嬌唇,劍眉、星日、膽鼻、方口,好俊的人品,再看這個人,一襲青杉、灑脫、瓢逸,不帶著幾分風流、惆悵,手裡拿著一柄折扇,十足地貴介公子,在這群人裡簡直就是鶴立雞群。
  這是哪家少爺,大姑娘心裡直咕嚕,真是,半天了,剛才還倒過茶,怎麼就沒留意這兒坐著這麼個人。
  這時候,人姑娘耳邊傳來個輕柔話聲:「請別介意,姑娘,我出門身上沒帶零碎銀子,我也嫌那東西俗。」
  大姑娘沒理人家,回身一揚頭,叫道:「爹!」
  棚子裡,「鐵片巧嘴」張不但有一張巧嘴,而且有一對利眼,他看見了,當即正色說道:「大妞兒,這賞大重,不能收,還給這位爺。」
  大姑娘轉了過去,那位公子突然站了起來,差點沒撞著大姑娘,大姑娘飛快往後退了半步,他窘迫地笑了笑:「對不起,姑娘,是我冒失……」
  抬眼向側裡發話說道:「張老闆,我身上沒帶……」
  「鐵片巧嘴」張截了口:「你這位,我聽見了,這回我心領,請你留待下回。」
  浚豪青衫客道:「我是外地來的,下回不一定什麼時候來了。」
  「鐵片巧嘴」張道:「那也不要緊,你若不嫌跑江湖的沒出息,這回算咱們交個朋友,這賞無論如何請你收回去。」
  浚豪青衫客道:「張老闆,東西我已經拿出了手,再說,我聽了你一段,不能不有所表示,我不能白聽……」
  「鐵片巧嘴」張會說話,道:「你沒有白聽,我說了,咱們交個朋友,交情值多少,難以斗量,金也不換,你看得起,這比多少賞錢都貴重。」
  那浚豪青衫客還待再說,二排上突然站起了那瘦高中年漢子,他先沖「鐵片巧嘴」張陰陰一笑,然後說道:「張老闆,可容我說上幾句?」
  「鐵片巧嘴」張忙道:「你儘管請,我洗耳恭聽。」
  那瘦高中年漢子笑笑說道:「這四個字兒我不敢當,張老闆,客人的好意,你似乎不該……」
  「鐵片巧嘴」張道:「我知道,我心領。」
  那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可以心領,做客人的心裡可不見得會痛快,你又何必招做客人的心裡不痛快。」
  「鐵片巧嘴」張道:「這位,話不是這麼說……」
  那瘦高中年漢子一擺手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勉為其難收下吧,這是生意,是買賣,賣的人要錢,買的人給餞。這是夭經地義的事,既不欠債,又不欠情,你怕什麼。」
  「鐵片巧嘴」張抬頭說道:「你這位的好意我感激,兀須怎麼說,這麼貴重的賞賜我不敢要,也不能收。」
  那瘦高中年漢子咧嘴一笑:「張老闆,你可真是個奇人,真是個怪人,世上做生意的沒有不愛佔大便宜的,趁到眼前的大便宜你卻硬往外推,真叫人……」
  「鐵片巧嘴」張臉色一正,道:「你這位,我姓張的雖然跑江湖,混飯吃,長年有一口沒一口的,可是我夭生一副既硬又臭的骨頭,該我拿的不能少,不該我拿的多一分我也不要,要是我貪多,愛佔小便宜,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發財了,如今還用為這口飯在江湖道上東奔西跑?」
  那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那算我說錯了話,沒想到你張老闆是這麼個人,佩服,佩服……」
  轉望浚豪青衫客,一攤雙手,道:「閣下,我這冒冒失失的一炮沒打響,我看,還是你自己來吧。」
  轉身坐了下去,他不管了。
  浚豪青衫客看也沒看他一眼,望著「鐵片巧嘴」道:「張老闆……」
  他余話還沒有出口,「鐵片巧嘴」張已然說適:「這位爺,你的好意我感激,你要我收下也可以,我現在就收場回家從此不吃這碗飯,大妞兒。」
  大姑娘雙手端看盤子往浚豪青衫客面前一送。
  「鐵片巧嘴」張接著說道:「不是我不識抬舉,不知好歹,你這賞賜太貴重,無論如何我不能收,方命之處你多包涵。」
  「鐵片巧嘴」張望著他,大姑娘望著他,柵前近百這目光都望著他,浚豪青衫客皺了眉,旋即點頭道:「好吧。」
  伸手在盆裡拈起那顆珠子,轉身走了。
  「鐵片巧嘴」張為之一征,大姑娘為之一怔,棚前的聽客也都為之一怔,獨那瘦高中年漢子搖頭笑道:「這位也太認真了些,放心,他還會來的。」
  「鐵片巧嘴」張沒說什麼,一句話都沒說,收回目光,砰然一聲拍了那塊「驚人木」,這一拍,大姑娘沒再繼續收錢,轉身繞過頭排板凳走回柵子裡。
  「鐵片巧嘴」張那裡接著又說了下去。
  果然那瘦高漢子料對了,「鐵片巧嘴」張剛說了沒多久,那位浚豪青衫客又回到了棚子前,如今他沒處坐了,他的位子被人佔了去,他不在意,就背著手站在一邊兒。
  大姑娘不時地望望他,他也不時地望望大姑娘。
  過不了一會兒,晌午了,該收場了,人不是鐵打銅鑄的,總要吃飯,有道是「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鐵片巧嘴」張要收場回家吃飯了。
  他揀了個正在好處的節骨眼兒打住,沖棚外一拱手道:「謝謝,諸位光臨,今兒個咱們就說到這,明兒個請早。」
  「為什麼明天請早,」「鐵片巧嘴」張自己興個規炬,說書只說一上午,下午不說,下午或待在家裡喝茶,下下棋,或溜溜大街,找點消遣。
  「鐵片巧嘴」張知足,錚的夠吃就行,絕不多掙,他常這麼說,錢財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麼多幹什麼,一旦伸腿合眼嚥了氣,你說那剩的錢財是誰的。
  這胸襟,豪邁而灑脫。
  知足人常樂,所以「鐵片巧嘴」張一夭到晚總是樂融融的,有吃有穿,不怕人偷,不愁人搶。
  大姑娘端著盤子最後一回收錢,盤子到了浚豪青衫客面前,他放下了一大錠銀子,並且抬眼望了望「鐵片巧嘴」張,那意思似乎說,這回該收下了吧。
  「鐵片巧嘴」張並沒有認為他認真難得,而對他有什麼特別,只拱拱手,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浚豪青衫客卻還沒在意,本來嘛,說聲謝也就夠了,還能要人家怎麼樣,把姑娘嫁給他?
  他沒在意是沒在意,可是背著手站在棚子前,也並沒有走的意思。
  聽客們都散了,還有一個沒有走的,就是那瘦高中年漢子。
  大姑娘忙著熄火、收凳子、掃地,浚豪青衫客站在一邊有插手幫忙的意思,但他沒敢冒失。
  而那瘦高中年漢子卻向「鐵片巧嘴」張說活:「張老闆,你剛才說的話,如今還算不算數?」
  「鐵片巧嘴」張答得好:「這位,凡是我姓張的說過的話,只要我姓張的活在這個世上一夭,它便永遠算數。」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點頭說道:「那就好,我沒說錯,你張老闆確是個奇人。」
  「鐵片巧嘴」張嘴笑說道:「那我可不敢當,跑江湖,混飯吃,算起來不能算是個下九流的混混……」
  那瘦高中年漢子道:「張老闆你客氣。」
  「鐵片巧嘴」張沒再理他,抬眼棚外,問迫:「大妞兒,完事兒了麼?」
  大姑娘做那麼多事,香額上沒見汗,頭髮上沒一根零亂,當即應道:「都收拾好了。」
  「鐵片巧嘴」張一點頭道:「那麼走,咱們回家去。」
  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接著道:「你這位請跟我來。」
  順手拿起桌上旱煙就要邁步。
  突然,那浚豪青衫客開了口:「張老闆,請等等,還有我。」
  「鐵片巧嘴·張一怔停步,訝然說道:「怎麼,你這位也要到舍下去……」
  浚豪青衫客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含笑點點頭說道:「是的,張老闆,我也是外地來的,以沒能聽完張老闆精彩的說書為憾,也想聽張老闆補上一段,行麼?」
  「鐵片巧嘴」張忙道:「哪有不行的道理,歡迎歡迎,今兒個能有二位這般光臨,那是蓬蓽生輝,也足見二位瞧得起我『鐵片巧嘴,請一塊兒走吧。」
  說著,他禮貌地招了招手。
  那瘦高中年漢子突然咧嘴一笑,道:「巧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可是怎麼說,都沒今天這樁事巧……」
  浚豪青衫客淡然一笑,道:「當然,無獨有偶嘛。」
  那瘦高中年漢子微一點頭道:「說得是,只是閣下要往張老闆家去,真是為多聽上一段麼。」
  浚豪青衫客道:「你以為我是去幹什麼的?」
  那瘦高中年漢子拿眼瞥了大姑娘一下,笑笑,沒再說話。
  大姑娘臉色微微一變,道:「爹,家裡地方小,而且既贓又亂,那能待貴客,你何不乾脆就在這兒多待上一會兒。」
  「鐵片巧嘴」張道:「說的是收場了,老主顧們都走了,萬一讓人家瞧見,恐怕不大好。」
  大姑娘道:「你坐在這兒小聲說你的,誰知道你在幹什麼,誰要問起,我就說,你在跟朋友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一點頭道:「還是姑娘有主意,張老闆,在哪兒都是說,就在這兒吧。」
  「鐵片巧嘴」張抬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這位……」
  浚豪青衫客掃了瘦高中年漢子一眼,道:「他說得好,在哪兒都是說,只要他在這兒能聽,張老闆在這兒能說,我無所謂。」
  「鐵片巧嘴」張沒再說話,當即轉身進入棚子,拉過兩條長板凳,一條放在方桌前,一條放在方桌後,請那兩位在方桌前板凳上坐下,然後自己坐在桌後,點看旱煙吸了一口,才開口問道:「二位可記得剛才咱們說到……」
  瘦高中年漢子一抬手,道:「張老闆,萬花樓,我聽過不下百遍了,我想換段兒新鮮別緻的聽。」
  「鐵片巧嘴」張微微一怔,道:「怎麼,你這位不是要聽『萬花摟,那你想聽段兒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笑笑說道:「聽說你張老闆知道不少連武林人都不知道的武林事。」
  「鐵片巧嘴」張窘迫一笑道:「那是瞎吹鬍擂,根本不是真人真事,要不這樣怎麼混飯吃?好在我運氣不差,從沒碰上過武林朋友,沒人當場拆穿我。」
  瘦高中年漢子道:「便是瞎吹鬍擂,聽聽也好。」
  「鐵片巧嘴」張說道:「只要你願意聽瞎吹鬍擂那就行……」
  轉眼望向浚豪青衫客,道:「你這位怎麼說,願意聽我胡扯一段兒麼?」
  浚豪青衫客道:「他能聽什麼,我就能聽什麼,他能聽的,我都能聽,張老闆只管說就是。」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更巧了,咱們連心都一樣。」
  浚豪青衫客淡淡一笑道;「恐怕不一樣,我的心是紅的,你的呢?」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你閣下的那顆心何止紅,簡直就熱騰騰的,咱們的心確不一樣,我的心既黑又冷。」
  浚豪青衫客道:「這恐怕是不折不扣的實話。」
  「鐵片巧嘴」張在一旁笑道:「二位真會說笑話,其實二位又何必聽我的,聽聽自己的也就夠了。」
  瘦高中年漢子帶著笑一擺手道:「咱們閒話少說,書歸正傳……」
  「鐵片巧嘴」張忙道:「我遵命,這就說……我……」
  瘦高中年漢子手一抬,道:「不忙,張老闆,我要點上一段。」
  「鐵片巧嘴」張笑說道:「你要是點我恐怕扯不上來。」
  瘦高中年漢子道:「我點歸點,你不必扯,因為我點這段是你張老闆一定知道的真人真事。」
  「鐵片巧嘴」張笑道:「你又說笑話了,我剛說過,對武林事,我卻是瞎吹鬍擂,沒一段是真人真事,那是靠這張嘴混飯吃,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真人真事。」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張老闆,我說你一定知道,你要是不知道,我也就不會這麼遠跑到『開封』這『大相國寺』邊兒上來找你了。」
  「鐵片巧嘴」張剛要再說,那浚豪青衫客嘴角含看一絲看上去讓人害怕的笑意,忽然瞅上了瘦高中年漢子:「你想聽的,張老闆還能不說麼?」
  瘦高中年漢子笑著問道:「閣下,假如你想聽一段武林事,張老闆明明知道而不肯說,你心裡是什麼滋味?」
  浚豪青衫客道:「固然難免不舒服,可是卻只好不舒服,願不願是人家事,怎能勉強人家?」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是閣下的看法,我的看法與閣下不同,我不惜一切也要張老闆說說這段。」
  「鐵片巧嘴」張笑道:「您這位就是把整座金山給我我也不敢要,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武林事。」
  浚豪青衫客望著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聽見了麼?」
  瘦高中年漢子道:「近在咫尺,哪有沒聽見之理。」
  浚豪青衫客道:「既然聽見了,就別再笑了。」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那不行,我既然來了,而且是跑了這麼遠的路,餐風宿露,嘗盡了跋涉之苦,怎麼能空手而回。」
  浚豪青衫客眉梢兒微微一揚,道;「有我在這兒,恐怕你勢必得空手而回。」
  瘦高中年漢子笑道:「這麼說,你閣下不是留下來聽說書的,而是留下來為張老闆幫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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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4:27 |只看該作者
  浚豪青衫客點頭說道:「可以這麼說。」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閣下是位難得的老實人,我請問,閣下以前認識張老闆?」
  浚豪青衫客道:「不認識,今天是初會,我到「開封」來看個朋友,聽說「大相國寺」,有個說書的張老闆,所以我來看看,可以說是慕名而來。」
  「鐵片巧嘴」張道:「您抬舉我了。」
  瘦高中年漢子說道:「既是初會,似乎犯不著為人幫腔。」
  浚豪青衫客道:「那很難說,有的人見一面就成了朋友。」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以我看你閣下想該圖點什從?」
  浚豪青衫客眉梢兒微微一揚,道:「以你看我是圖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說道:「人心隔肚皮,哪能知道……」
  浚豪青衫客臉上變了色,他的右肩頭微微動了一動。
  而就在這時候,瘦高中年漢子抬起了手,道:「慢點,閣下,城門失火不要緊,殃及池魚那會讓人心裡不安。」
  這句話可真有效,浚豪青衫客看了看站在「鐵片巧嘴」身後的大姑娘一眼,人沒動一動。
  大姑娘卻沒看他。
  瘦高中年漢子抬了頭,自言自語地道:「麻煩啊,麻煩,我寧願在這兒與人拼了命,也不願回去領那比死還難受的懲罰,張老闆,我花大錢了……」
  一翻腕,從袖裡模出一物,往桌上一放,好亮,那是一枚星狀物,拇指般大小,鋼打的,五個稜角犀利如刀,其色森白,冷光奪人。
  入目此物,浚豪青衫客目中異采一閃,徽微皺了皺眉頭。
  大姑娘花容顏色為之一變,挪身靠近了乃父一步。
  「鐵片巧嘴」張則一怔,訝然說道:「您這位,這是……」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一笑道:「寒星既現,其人就該露像,我奉『寒星』主人之命,特來請教昔日燕趙一帶的異人『鐵嘴神卜』張遠亭,請間十個八年前泰獄之下……」
  「鐵片巧嘴」張臉色一變,道:「閣下問的是這件事……」
  瘦高中年漢子一點頭,道:「不錯!」
  「鐵片巧嘴」張道:「閣下問原因?」
  瘦高中年漢子抬頭道:「不關『寒星』主人的事。」
  「鐵片巧嘴」張道:「那麼,閣下是問人?」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再抬頭道:「一老一小,加起來也難值幾百。」
  「鐵片巧嘴」張神情微鬆,道:「那麼,閣下問的是……」
  瘦高中年漢子道:「『寒星』主人問物不問人。」
  「物?」「鐵片巧嘴」張道:「閣下是指而……」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只紫檀木盒子。」
  「鐵片巧嘴」張目光一凝,道:「『寒星』主人問這……」
  瘦高中年漢子冷然說道:「是『寒墾』主人問你,不是你問『寒星』主人。」
  「鐵片巧嘴」張並沒敢再問,沉默了一下,道:「我說句話,閣下也許不信。」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要看你怎麼說了。」
  「鐵片巧嘛」張道:「我不知道那東西的下落。」
  瘦高中年漢子笑了,笑得怕人,道:「你沒說錯,我是不信。」
  「鐵片巧嘴」張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別忘了,你是當著『寒星』說話。」
  「鐵片巧嘴」張道:「我知道,『寒星』就在我眼前,我看得很清楚。」
  瘦高中年漢子道:「那就好,別等我問第二次了。」
  「鐵片巧嘴」張腰一挺,揚眉說道:「『寒星』威震天下,所到之處,沒人敢不低頭,可是『寒星』主人也得講理。」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一變,道:「這是你對『寒星』說的話!」
  「鐵片巧嘴」張道:「我的命有一條,我既然不知道那東西的下落,遲早……」
  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道:「要知道,你的命不只一條。」
  「鐵片巧明」張臉色大變,機伶一顫,低下了頭。
  大姑娘在背後悲聲叫道:「爹……」
  「鐵片巧嘴「張猛然抬頭,道:「小孩子不懂事少插嘴,這兒沒你的事,回家升火做飯去。」
  大姑娘站在他背後沒動。
  「鐵片巧嘴」張又道:「沒聽見麼?大妞兒。」
  大姑娘色倏趨平靜,道:「不忙,爹,待會兒咱們一塊兒回去,再升火做飯也來得及。」
  「鐵片巧嘴」張徽一抬頭道:「不,我餓了,回去就得吃。」
  大姑娘道:「爹……」
  「鐵片巧嘴」張喝道:「回去。」
  大姑娘柳眉陡揚,大聲說道:「爹,您讓我走,我得走麼,多少年了,咱們父女倆相依為命,如今就是要死也該死在一塊兒,何況咱們下一定會死。」
  「鐵片巧嘴」張臉色大變,便要往起站。
  瘦高中年漢子一抬手,笑道:「張遠亭,令嬡說得對,你讓她走,她怎麼能走,這樣吧,看在令嬡份上,我換一間,這回我問人不問物……」
  「鐵片巧嘴」張遠亭神情一緊,忙道:「閣下剛說過,『寒星』主人問物不問人……」
  瘦高中年漢子道:「原是這樣,可是你沒給『寒星」主人滿意的答覆。」
  張遠亭道:「閣下這是難為我,我連東西的下落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人的去處……」
  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睜,道:「張遠亭,我已經擅自作主給了你一次機會……」
  張遠亭像沒聽見,接著說道:「再說事隔個八年,十八年不是個短日子,人恐怕早沒了……」
  瘦高中年漢子道:「是死是活,當年總有個去向。」
  張遠亭道:「我要是知道人的去向,早就……」
  「張遠亭!」那瘦高中年漢子截口說道:「我記得你剛才說過一句話,你要是愛佔便宜,早在當年就發財了,這句話何指?」
  張遠亭臉色大變,忙道:「我不過是隨口說說……」
  「我可不這麼想,」瘦高中年漢子陰陰一笑,接著沉下臉色,道:「張遠亭,任你選,人也好,物也好,你總要說上一樁,答上一樣,別讓我空手而回。」張遠亭突然低下了頭道:「好吧,請閣下候我三天,三天之後我雙手把東西呈交閣下就是。」
  瘦高中年漢子嘿嘿地笑了出來,道:「張遠亭,你快五十了,我歲數也不小了,別把我當成小孩子,不用你雙手呈交,你把那東面的所在說出來就行了。」
  張遠亭一抬頭道:「不是我不說,我更無意玩花樣,弄玄虛,面對『寒星』我也沒那個膽,只因為那東西只有我才能去拿……」
  瘦高中年漢子道:「這顆『寒星』比不上你麼?」
  張遠亭道:「那倒不是,閣下誤會了,我把東西交給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只有見著我才肯把東西拿出來……」
  瘦高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是我誤會了,不要緊,我願意跟你跑一趟……」
  張遠亭倏然一笑道:「閣下也真是,『寒星』既現,還怕我跑了不成麼?」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一沉道:「張遠亭,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在『寒星』之前還可以討價還價的麼?」
  張遠亭臉色一變,一點頭道:「好吧,閣下跟我一起去……」
  只聽大姑娘在背後怒叱說道:「簡直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寒星』有什麼驚人之處!」
  皓腕疾探,隔著張遠亭向桌上那顆「寒星」抓過去。
  張遠亭大驚而起,急怒喝道:「丫頭大膽!」
  抖手向大姑娘劈了過去,大姑娘淬不及防,也絕沒料到乃父會對她出手,砰然一聲被張遠亭一掌打得坐在了地上,大姑娘臉色發了白,愣在了那兒。
  張遠亭卻沒管她,轉過身來低頭顫聲說道:「小女年幼不懂事,冒犯『寒星』……」
  瘦高中年漢子冷笑說道:「這麼大的姑娘了,眼看就要嫁人找婆家了,還不懂麼?張遠亭你可真教出個好女兒啊!」
  張遠亭機伶寒顫,低著頭在求恕罪。
  那瘦高中年漢子卻一句活不說,在冷笑。
  突然,浚豪青衫客開道:「這東西會扎手,姑娘家不能碰,我該能拿。」他出手奇快,一把抓起了桌上那顆「鋼星」。
  張遠亭往抬頭,剛要說話。
  浚豪青衫客兩指一捏,硬把那顆「鋼星」對折了過來,然後兩手一合一揉,再攤開手時,一顆原有五個稜角的」鋼星」已變成了一顆寒光閃爍的鋼丸,他笑道:「怎麼這顆『寒星』是面做的,這麼軟……」
  瘦高中年漢子臉色大變,忽地站了起來。
  浚豪青衫客星目一翻,淡然說道:「坐下。」
  瘦高中年漢子驚怒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浚豪青衫客兩眼一瞪,道:「我叫你坐下。」
  沒見他動,瘦高中年漢子卻悶哼一聲,身子一幌坐了下去,額頭上冒了汗,汗珠子一顆比一顆大。
  浚豪青衫客兩指捏往鋼丸一揚,笑問道:「這就是那威震天下,曾使黑白兩道喪膽的『寒星』麼?」
  瘦高中年漢子不知道害了什麼急病,痛苦地點點頭。
  浚豪青衫客道:「你是啞巴麼?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忙道:「是的,這就是『寒顯』。」
  浚豪青衫客道:「你是奉『寒星』主人之命來的?」
  瘦高中年漢子點頭說道:「是的。」
  浚豪青衫客道:「他要找什麼東西?找什麼人?」
  瘦高中年漢子口齒啟動了一下,沒說話。
  浚豪青衫客雙眉微揚,含笑「嗯」了一聲道:「你聾了還是啞了?」
  瘦高中年漢子莫名其妙地悶哼了一聲,腰為之一彎,忙道:「閣下剛才聽見了,『寒星』主人找一隻紫檀木盒……」
  浚豪青衫客道:「我聽見了,那只紫檀木盒裡究竟裝著什麼貴重東西,讓這『寒星』主人不惜殺人去找它?」
  瘦高中年漢子道:「這個我不知道了。」
  浚豪青衫客又「嗯」了一聲。
  瘦高中年漢子再度悶哼彎下了腰,臉上汗直往下流。
  張遠亭突然說道:「這位,恐怕他是真不知道。」
  浚豪青衫客「哦」地一聲轉眼說道:「何以見得?」
  張遠亭道:「放眼天下知道那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的人,恐怕沒有幾個,別看『寒星』主人不惜殺人地到處找它,卻未必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浚豪青衫客道:「那只紫檀木盒這般神秘麼?張老闆是否知道裡頭裝的是什麼?」
  張遠亭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浚豪青衫客詫異地道:「那『寒星』主人為什麼不惜殺人到處找它?」
  張遠亭勉強地笑笑說道:「就因為它太神秘了。」
  浚豪青衫客呆了一呆,道:「也許那只是只空盒。」
  張遠亭微一點頭道:「也許。」
  浚豪青衫客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要殺張老闆,張老闆應該不會幫你說話……」
  瘦高中年漢子臉上神色突然一鬆,痛苦似乎減了不少,腰也緩緩直了起來。
  浚豪青衫客接著又是一句:「這『寒星』主人找的人又是惟?」
  瘦高中年漢子道:「我不知道……」
  正聽浚豪青衫客「嗯」了一聲,瘦高中年漢子像被毒蛇咬了一般,機伶一顫,忙道:「真的,『寒星』主人,只交待我問物不問人,人是一老一小,別的什麼也沒交待。」
  浚豪青衫客偏臉望向張遠亭,道:「張老闆,這回你看是真是假。」
  張遠亭遲疑了一下,道:「恐怕乃是實話。」
  浚豪青衫客道:「張老闆知道那是什麼人麼?」
  張遠亭道:「據我所知,那是母子倆,十八年前家破人毀了,那女的護著她的兒子僥倖逃脫,得以活命……」
  「她家沒別人麼?」
  「有,一家數十口,連她那丈夫在內,悉被殺害。」
  「這是什麼深仇大恨?」
  「不清楚。」
  「這是誰這麼心狠手辣?」
  「不知道。」
  「張老闆可知道她母子倆逃到哪兒去了麼?」
  「不知道。」
  「這母子倆如今還沿著麼?」
  「事隔十八年了,難說。」
  浚豪青衫客問話至此,轉眼望向瘦高中年漢子,道:「你聽見了,張老闆說不知道,我也相信張老闆不知道,你信不信?」
  瘦高中年漢子那敢說不信,當即點頭說道:「信,我信。」
  浚豪青衫客微一點頭道:「那就好,你可以回去覆命了。」
  抬手把那顆鋼丸塞進了瘦高中年漢子懷裡。
  瘦高中年漢子遲疑著道:「我信,可是,可是……」
  浚豪青衫客接口說道:「『寒星』主人未必跟你一樣,是不是?」
  瘦高中年漢子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我正是……」
  浚豪青衫客淡然一笑,截口說道:「那容易,他不信你讓他到江湖路上來找我。」
  瘦高中年漢子道:「你閣下是……」
  浚豪青衫客道:「我已經用指甲在那顆鋼丸剔下了我的名號,你回去把它呈交『寒星』主人,他一看就知道了。」
  瘦高中年漢子應了兩聲,但沒動。
  浚豪青衫客詫異地道:「你還等什麼?」
  瘦高中年漢子似哭又像笑地咧了咧嘴道:「我……我不能動。」
  浚豪青衫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我忘了。」
  他話剛說完,瘦高中年漢子便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沒敢多停留,沒敢說一句話,也沒敢看張遠亭一眼,轉身搖晃著匆忙地走了。
  張遠亭一看瘦高中年漢子走路的姿態,猛地吃了一驚,急道:「您這位把他廢了……」
  浚豪青衫客看了他一眼,笑道:「張老闆畢竟是位大行家。」
  張遠亭強笑說道:「您過獎了,我只是略涉皮毛……為我父女,讓您惹上這身大麻煩,我很不安。」
  浚豪青衫客道:「大麻煩?『寒星』主人那麼可怕麼?」
  張遠亭面有悸色地抬頭說道:「您不知道,『寒星』主人一身武學高不可測,行事神秘詭異,為人凶殘毒辣,『追魂寒星』之下無人能夠倖免,真稱得上威震天下,使黑白二道聞風喪膽.








第04章 神秘白衣客
  張遠亭道:「什麼路,什麼法子,大妞兒?」
  張悠蘭道:「拼!」
  張遠亭悲慘苦笑:「拼!對,拼吧。」
  這條街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僻靜,耳邊雖然還可以聽見遠處大街
  上熱鬧喧囂,但眼前這條街卻靜得這個人聲都沒有。
  往前看,張遠亭看得清清楚楚,這條街的盡頭正對著高高的城牆,
  城牆根下,是一大片野草老高的水塘。
  張遠亭的心直往下沉,道:「大妞兒,路到頭了,你準備準備吧。」
  張悠蘭臉色木然,道:「我早準備好了,咱們根本沒回家,身上
  哪有別個東西。」
  張遠亭哼地笑道:「也好,碰碰運氣吧,運氣碰得好也許能傷他
  一兩個的……」
  說話間盡頭已到,整片大水塘立即呈現在眼前。在大水塘塘邊上,
  面對城牆,背向張遠亭父女,站著個身材瘦高黑袍人,混身透著
  黑陰森冷邃,看他一眼就能讓人不寒而慄。
  張遠亭道:「走吧,大妞兒,往前去,再想回頭卻不行了。」
  果然,他父女剛往前走沒幾步,身左、身右各出現了一個中等身
  材,臉色慘白陰森的黑袍人。
  不用回頭看,背後也必然還有一個。
  這不是一個結紮了的布袋是什麼?
  張遠亭拉著張悠蘭到了那瘦高黑袍人背後兩三丈處便停了步,沒再往前走,他剛停步,一個冰冷陰森語聲傳入耳中:「你就是有『鐵嘴神卜』之稱的張遠亭?」
  這話聲來自對面,顯然出自那瘦高黑袍人之口。
  張遠亭點點頭說道:「不錯,幾位是……」
  只聽一聲冷叱:「還不跪下領死。」
  這話剛完,張遠亭只覺背後兩縷指風襲向自己膝彎,要躲為時已
  晚,兩處膝彎一陣酸痛,站立不住,砰地一聲跪了下去。
  張悠蘭大驚,心中更是悲怒,歷叱說道:「你們欺人太甚。」
  一手去扶乃父,另一隻手一抖,滿夭青光罩向那瘦高黑袍人,張悠蘭背後響起一聲冷哼,緊接著聽到那瘦高黑袍人喝道:「不許動她,區區幾根針兒也敢在我的面前賣弄。」
  說話間那一蓬青光全部打在瘦高黑袍人背上,只見他身子一抖,那片青光全落了地,是一根根細如牛毛,青芒閃動的鋼針。
  張悠蘭剛一驚,那瘦高黑袍人霍然轉了過來,好像是,死板板、
  冷冰冰,一節一絲血色的馬臉,目眶深陷,鼻樑高聳,薄薄的一
  副嘴唇,看上去既陰狠又奸詐。
  他陰陰一笑,道:「小姑娘還有什麼稀奇玩藝兒?」
  張悠蘭悲忿說道:「恨只恨我沒有一把劍兒……」
  瘦高黑袍人笑道:「我也沒有,我四個從來不帶寸鐵,要不然我一定借給你用用。」
  張悠蘭道:「我父女什麼地方得罪了『寒星』主人……」
  瘦高黑袍人一抬頭道:「小姑娘,你沒有,『寒星』主人絕不動你。」
  張悠蘭道:「他要殺家父,那有什麼兩樣。」
  瘦高黑袍人笑道:「當然不同,你可以活著,他得死,這分別不
  是很大麼。」
  張悠蘭道:「家父又什麼地方得罪了……」
  瘦高黑袍人道:「小姑娘,有許多事情,你不會明白。」
  張悠蘭道:「但我知道『寒星』主人凶暴殘忍,仗勢強人所難,
  欺人太甚?」
  瘦高黑袍人臉色一變:「姑娘人沒多大,膽子卻不小,競敢瀆冒『寒星』主人。」
  張悠蘭說道:「橫豎都是死,遲早也是死,有什麼不敢?」
  瘦高黑袍人道:「你想死,『寒星』主人卻不讓你死,小姑娘,
  你別在這兒多耽擱了,跟你背後那個走吧。」
  他話聲剛落,張遠亭陡然大喝:「且慢!」
  瘦高黑袍人向張悠蘭身後一抬手,寒著臉道:「張遠亭,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張遠亭說道:「我欲任憑『寒星』主人處置,但要請四位高抬貴
  手,網開一面,放了我這個女兒。」
  瘦高黑袍人冷然搖頭,道:「我一句話,你最好死了心,那辦不
  到。」
  張遠亭道:「要是不放我這個女兒,『寒星』主人永遠別想找到
  那只紫檀木盒!」
  瘦高黑袍人咧嘴一笑,笑得睜獰,道:「死到臨頭你還敢對『寒星』主人不敬。」
  一揚手,「叭」地一聲,張遠亭臉上五道指痕鮮紅,一縷鮮血即
  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張悠蘭見狀,剛一聲悲叫,那瘦高黑袍人已冷然喝道:「帶走。」
  隨著這聲冷喝,張悠蘭香肩上落上一隻冰冷的手,張悠蘭既悲憤
  欲絕,一咬貝齒,就要旋身力拼,就在這時候,一個帶懾人之威
  的清郎話聲傳了過來:「你們這是幹什麼?」
  循著這話聲望去,十丈外,靠城門方向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白衣客,
  這白衣客有著一副頎長身材,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膚色有點黝
  黑,但長眉斜飛,鳳目星瞳,風神秀絕,浚豪無。
  人長得是如臨鳳之玉樹,舉世找不出第二個,但那身衣著,那件
  白衣卻大不相襯,只因為它一非綾羅,二非綢緞,而是最平常,
  最平常的細白布。
  而且它也不是新的,不知已下過多少次水。
  儘管衣著眼飾不怎麼樣,但這位白衣客那超人的氣度,及那種自然的懾人之威卻是一般人所沒有的,就是在那四塊玉之一的柳玉麟身上也找不到。
  沒人理他,誰會把他放在眼裡。張悠蘭背後那身材矮胖的黑袍人,飛起一指點向張悠蘭腰眼。
  可是,怪了,他手是抬起來了,卻沒能點出去,只因為他身邊多
  了個人,那隻手落在這個人的手裡了。
  這個人赫然就是那幕白衣客。
  沒人看見他是怎麼來的,包括那瘦高黑袍人在內,一掠十幾丈不
  算稀奇,任何一個高手都能做得到。
  可是沒見他動,他就一挪十幾丈到了身邊,使人無可防範地腕脈
  落在他手裡,這可就稀奇而驚人了。
  瘦高黑袍人臉色陡念一變,便要動手,白衣客比他更快,冷然一
  聲,「放手。」
  一抖腕,那矮胖黑袍人身形飛起,直向那瘦高黑袍人撞去,瘦高
  黑袍人大驚,冷哼聲中雙掌並出,一收一按,那矮胖黑袍人一個
  肉球般身形輕輕地落了地。
  落了地,矮胖黑袍人一聲厲叱,回頭就要撲。
  瘦高黑袍人及時冷喝說道:「祖二!」
  這一聲頗靈,那矮胖黑袍人硬生生剎住身形,但一雙狠毒凌厲的眼神卻直逼張悠蘭身邊的白衣客。
  瘦高黑袍人目注白衣客冷然問道:「答話,你是……」
  白衣客比他還冷,道:「你們還沒有答我問話。」
  瘦高黑袍人抬手一揚領口那顆銀星,道:「認得這個麼?」
  白衣客冷然搖頭,道:「不認識!」
  瘦高黑袍人冷冷一笑道:「你該死!」
  這話剛說完,一名中等身材的黑袍人從對面撲了過來,雙掌一揮,
  當頭劈向白衣客。
  白衣客長眉一揚,道:「你找死。」
  虛空抖手一揮,那中等身材黑袍人如遇千鈞重擊,大叫一聲,連翻連滾地倒射而回,砰然一聲摔在地上,沒再站起,沒再動。
  瘦高黑袍人臉色大變,怒喝道:「你敢傷『寒星』四使!」
  白衣客冷然說道:「別緊張,他沒死,只不過被我震昏了過去而已,別再讓我傷第二個了,說話。」
  瘦高黑袍人還沒有說話,另一名中等身材黑袍人已悄無聲息地從
  白衣客背後撲了過來,十指暴張,虛空便插。
  白衣客似乎背後有眼,他沒回頭,只冷哼一聲。
  就這麼一冷哼,那揚指要插的中等身材黑袍人突然一張嘴,狂噴一口鮮血,撫胸蹲了下去。
  這一下震住了那瘦高黑衣人,他駭然失色,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
  一步。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死心了麼。」
  瘦高黑袍人瞪圓了一雙眼,道:「你是……」
  白衣客冷然說道:「答我問話。」
  瘦高黑袍人遲疑了一下,道:「『寒星』四使,奉『寒星』主人
  之命,懲治不敬『寒星主人之人。」
  白衣客道:「我問你,『寒星』主人憑什麼要人尊敬他?」
  瘦高黑袍人揚眉說道:「『寒星』所至,天下無不低頭……」
  白衣客截口說道:「天下無不低頭,誰說的?」
  瘦高黑袍人道:「多少年來天下武林一直如此。」
  白衣客冷然一笑道:「那麼如今,他碰上了第一個不低頭的人,回去告訴他去,不管為什麼,這兩位我留下了……」
  瘦高黑袍人道:「閣下報個名號。」
  白衣客冷然說道:「你不配問,讓他認準了我眉心這顆紅痣找人就是。」
  果然,他眉心隱約有一顆極小的紅痣,不細看絕看不出。
  瘦高黑袍人一點頭道:「使得,那麼這兩個人暫時交給閣下了,還麻煩閣下好生看管。」
  他跟矮胖黑袍人分別射出,一個扶起一個,飛一般地往東而去,
  轉眼不見。
  白衣客臉色倏轉祥和,抬手從張遠亭兩處膝彎一拂,一句話沒說,
  轉身走了。
  張遠亭早先驚於白衣客的絕世功力,看得呆住了,如今經此一拂,
  倏然而醒,忙站起叫道:「這位請留一步……」
  白衣客停步轉身,含笑問道:「老人家有何教言?」
  這位白衣客人好客氣。
  張遠亭道:「不敢當,我父女身受活命大恩……」
  白衣客急忙截口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此處非善地,不
  宜久留,賢父女還是趕快離開吧。」
  說罷,他又要走。
  張遠亭忙道:「我父女遵命,容我請教……」
  白衣客道:「老人家不必多問,我無名無姓。」
  轉身飄然而去。
  張遠亭抬手又要叫,張悠蘭伸手扯了他一下。
  張遠亭回過頭來問道:「怎麼大妞兒?」
  張悠蘭道:「你真是,人家既不願說,你怎麼問人家也是不會說
  的,只認準他眉心那顆紅痣不就行了麼?」
  張遠亭一怔點頭:「對。」抬眼向那白衣客走去方向望去,就在
  這幾句話工夫,那白衣客已然走得沒了影兒。
  他當即收回目光,搖頭歎道:「這位真是個怪人,怎麼救了人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走。」
  張悠蘭道:「這才夠得上一個『俠』字,誰像那柳玉麟……」
  張遠亭眉鋒一皺,道:「這位究竟是什麼來路,一身功力竟然比
  四塊玉之一的柳玉麟還高。」
  張悠蘭道:「何只高,不只高明多少呢,你沒看見麼,『寒星』
  四使到了他手裡就跟竹扎紙糊的一樣。」
  張遠亭道:「沒想到『開封城』一下子出現這麼多高手,『開封
  城』若有知……不管怎麼說,咱們這兩條命總算保住了,你爹當
  年也曾縱橫一時,如今!唉……快走吧。」
  拉起張悠蘭,匆忙地往西行去。
  走了,都走了,這大水塘邊又恢復了空蕩、寂靜,除了地上多了
  灘血外,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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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5:59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陰錯陽差
  「大相國寺」前來了個人,是那幕輕描淡寫退『寒星』四使的白衣客,他到了「大相國寺」前,向著一個攤地攤兒人問了一句:「請問『大相國寺』有個『鐵片巧嘴』在……」
  他話還沒說完,那攤地攤兒的便抬手往『大相國寺』旁一指,道:
  「就在那邊兒,頭一個席棚子。」
  白衣客神情有點激地動謝了一聲,快步趕了過去。
  當然,這時候「鐵片巧嘴」那座席棚是空著的,有桌子,有板凳,
  有熄了火的爐子,有茶壺,就是不見人。
  白衣客望著那座空席棚,先是呆了一呆,繼而皺了一雙長眉,在這時候,別說『鐵片巧嘴』這座席棚子是空的,就是第二座,第三座——甚至一列席棚都是空的。
  這時候生意最淡,要熱鬧就得等上燈以後。
  白衣客在「鐵片巧嘴」這座空席棚前站了老半天,有幾個過路的
  拿詫異的眼光衝他直看,有一個忍不住走過來招呼說道:「喂!
  你這位可是來聽說書的?」
  白衣客忙點頭應道:「是啊,怎麼棚子空著?」
  那人笑了,道:「你這位大概是外地來的。」
  白衣客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初到『開封』,剛進城。」
  那人笑道:「我說嘛,難怪你不知道,要聽說書明天吃過早飯再
  來,『鐵片巧嘴』有已定的規矩,說書只說一上午,下午晚上待
  在家裡享福……」
  白衣客雙眉一展,失笑說道:「原來如此,我來得不是時候,來晚了。」
  那人道:「要按明天說,你是來早了。」
  笑笑走了開去。
  白衣客忙跨前一步,道:「請問,你可知這位說書的住在哪兒?」
  那人道:「怎麼,你等不及,想到他家裡聽去。」
  白衣客笑笑說道:「那倒不是,我是……」
  那人抬手往「大相國寺」後一指,道「不遠,從這兒走過去,到頭兒往東拐,那條胡同裡一問『鐵片巧嘴』,沒人不知道,其實不問也行,門口栽半截石榴的那一家就是。」
  白衣客謝了一聲,沖那人拱拱手,往「大相國寺」後行去。
  照著那人指點,到頭兒往東拐,一條小胡同既窄又黑,幾乎令人有長年不見天日之感。
  老遠地便看見一家門前栽著半截石榴,白農客神情自又激動,放步走了過去,步履飛快。
  那是兩扇窄窄的門兒,朱紅的油漆經不起長年的風吹雨打太陽曬,也無人重漆,都剝落得差不多了。
  連那兩隻環也生了銹。
  自衣客到了門口,忙不迭地舉字扣了門環。
  只聽敲門聲砰砰的,卻聽不見裡面有動靜。
  白衣客臉上泛起詫異色,舉手再扣門環。
  這回有了動靜,是幾聲刺耳難聽的狗哭。
  有生人上門狗該叫,該咬,怎麼說都不該來那麼幾聲刺耳難聽的
  嗚嗚悲哭,任何人部知道狗一哭那就表示……
  白衣客略一凝神,陡揚雙眉,未見他作勢,他一個身子已然拔起,
  越過牆頭翻了進去。
  腳剛沾院子地,他看見了,對面堂屋裡一豎一橫地躺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個身穿褲褂的老頭兒,女的是個年輕姑娘,只
  見滿嘴是血,身上卻沒見一點血漬。
  一條狗,一條大黑狗臥在堂屋門口低著頭直哭,一見憑空撲下個
  人來,站起來一邊叫,一邊往堂屋裡退。
  白衣客呆住了,他愣愣地站在院子裡。
  旋即,他定過了神,閃身撲近堂屋門口,那條大黑狗「嗚嗚」地
  一聲,箭一般跳起撲了過來。
  白衣客一抬手,那條大黑狗慘嗷一聲橫飛一旁,砰然一聲摔在地
  上,打了一個滾兒沒再動。
  白衣客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兩眼直望著堂屋裡那一橫一豎的兩具
  屍身,突然,他喃喃地開了口:「我來遲了一步,我來遲了一步,
  十八年了,他們怎麼知道我會來找,他們怎麼知道?」…」
  「人海茫茫,宇內遼闊,如今唯一的線索已斷,叫我如何去偵凶,
  如何去……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躲了十八年,到頭
  來卻仍難免……難道這是……」
  倏地住口不言。
  沉默了一會兒,平靜了一下自己,白衣客就在堂屋邊上的一塊空
  地上埋了那老少兩具屍體。
  埋好了兩具屍體,他轉身要走,一眼瞥見那條倒斃一旁的黑狗,
  一呆,他臉上倏現了抽搐,道:「是我一時失手……」
  邁步走過去在地上挖了個坑,把那條大黑狗也埋了。
  埋好了大黑狗,他向著三堆隆起的新土看了最後一眼,騰身掠起,一閃不見。
  白衣客從原路到了「大相國寺」,來的時候激動,走的時候黯然,這一趟夠他受的。
  他臉色木木然,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因之,連這一句清脆、甜美、動聽的話聲也聽不見「喂,閃閃、閃閃,矯來了,轎來了。」
  他沒聽見,當然不知道躲閃。
  「喂,你這個人是聾子麼,叫你閃你怎麼不……」
  一陣香風撲鼻沁心,一隻欺雪賽霜的玉手當胸就推。
  練武人本有的機警使得白衣客突然清醒,必然的反應,他三不管地抬手就抓那只推來的皓腕。
  當然,他輕易地抓住了,那只皓腕一顫,往回便抽:「你敢……」
  可巧這時候白衣客明白抓住了什麼,他也如遭電擊,連忙鬆了手,因之那只皓腕也輕易地抽了回去。
  手是抽回去了,可是麻煩來了,那位姑娘,站在白衣客眼前,穿
  青衣,俏麗絕美的姑娘臉好紅,另一隻手直搓那只被抓過的皓腕,
  生似要搓下一層皮去。
  同時,她瞪著杏眼,鼓著香腮,羞氣交集地道:「下流,不要臉,耳朵都聾了還這麼……」
  白衣客雙眉微微一揚,道:「姑娘,你罵誰?」
  「罵誰」,青衣姑娘道,「罵你……咦,你不是個聾子?」
  白衣客道:「誰說我是聾子?」
  青衣姑娘更氣了:「不聾裝聾,你是存心找碴兒,叫了你半天你
  卻不閃路,跟個死人一樣。」
  白衣客皺了皺眉,道:「姑娘,說話客氣點,我為什麼要閃路,這條路人人走得……」
  青衣姑娘道:「你還怪有理的呢,你瞎子麼,沒看見驕子來了。」白衣客拾眼一看,這才發現一頂華麗的轎子停在青衣姑娘身後不遠處,轎前另有三名青衣姑娘都是世間絕色,嫵媚可愛,嬌艷動人。
  抬轎的是四名壯漢,個個筋肉突起,體壯結實,清一色的穿黃衣,
  那黃衣竟然是上好綢緞做的。
  抬轎的轎夫,穿著都這麼講究,坐轎的人就可而知了。
  白衣客看了一眼之後,收回目光道:「姑娘,轎裡坐的是黃堂大人麼?」
  青衣姑娘道:「准說的,不是……」
  白衣客道:「那麼是本地父母官?」
  青衣姑娘道:「你胡扯什麼,也不是,是……」
  白衣客截口說道:「即不是黃堂大人,也不是本地父母官,憑什
  麼讓人閃路讓道?」
  青衣姑娘呆了一呆,立即聲說道:「雖不是黃堂大人,亦非本
  地的父母官,可是叫你閃開你就得閃開。」
  白衣客淡然笑道:「事實上我並沒有閃開,姑娘看著辦吧。」
  青衣姑娘氣白了臉,道:「怪不得你這麼下流,不要臉,原來你
  生了一顆比天還大的膽,你不是讓我看著辦麼,好。」
  抖玉手一巴掌摑了過來。
  白衣客道:「張口罵人,動手打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麼個不講理法。」
  雙目一揚,就要抬手。
  那青衣姑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驚,連忙沉腕把手收了回去,嬌靨紅紅的,直瞪白衣客。
  白衣客一怔,旋即會過意來,忍不住倏然而笑。
  這一笑,青衣姑娘嬌靨更紅了,羞怒罵道:「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可佔了便宜了,是不,不要臉。」
  白衣客雙眉一挑,突又淡然說道:「姑娘,讓我先解釋這場誤會,有人對我出手,我還手自衛這是必然的反應,當時我並沒有看見對我出手的是個姑娘,要不然……」
  青衣姑娘道:「沒看見,這麼大個人站在你面前,你會沒看見,你瞎了麼,眼珠子讓鳥啄了去了麼?」
  白衣客道:「這是實情,跟我沒聽見姑娘叫我一樣,信不信全憑姑娘,只是我已一忍再忍,請姑娘多積口德,別再罵人。」
  「好哇,」青衣姑娘嬌靨一白,跺跺腳:「你竟欺負我,我偏要
  罵。」
  白衣客道:「話我說在前頭,姑娘再要出口傷人,我可要不客氣
  了……」轉望那頂軟轎揚聲接道:「閣下身為主人,眼見下人罵
  人打人而不聞不問,府上的家教可想而知,倘若這位姑娘再出口
  傷人,我絕不再客氣,在此先請閣下原諒……」
  只聽得一聲銀鈴般嬌笑自低垂的轎簾後透傳而出:「你不但膽大,而且還有一張頗會說話的利口。」
  敢情是個年輕女子。
  白衣客呆了一呆,旋即定神說道:「姑娘誇獎了。」
  只聽轎中女子嬌笑說道:「你以為我是誇獎你了?」
  白衣客淡然說道:「是不是都無所謂。」
  轎中人道:「你可知道你不但是這世上第一個敢不避我座轎的人,而且還是這世上第一個敢頂撞我的人。」
  白衣客道:「我認為路人人可走,閣下既非黃堂,又非知縣,座轎所至,自不必迴避,這可算不了什麼大膽,至於後者,我這是據理以爭……」
  轎中人道:「你的確很會說話,我固然不是黃堂、知縣,可是真要說起來,黃堂,知縣還遠遠不如我,你知道麼?」
  白衣客道:「我不懂姑娘何指。」
  轎中人道:「你想懂麼?」
  白衣客道:「我不想懂,也不必懂。」
  轎中人道:「那我就不說了,不管怎麼說,我不能讓人認為我們家的侍婢沒有家教門規,我認錯了,這是我生平頭一回向人認錯,小翠你向這位賠個禮吧。」
  青衣姑娘臉上掠過一絲詫異神色,口中卻應道:「是,姑娘。」
  向著白衣客微一襝衽,冷冷一句:「我賠禮了。」
  擰身走向軟轎。
  白衣客談然一笑,轉身要走。
  只聽轎中人輕喝說道:「你站住!」
  白衣客回身說道:「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轎中人沉默了一下始道:「把你的姓名告訴我。」
  白衣客道:「姑娘幹什麼,他日派人找我出氣?」
  轎中人道:「你誤會了,也嫌的你多口小氣,我要是想出氣,不必耽諸異日,也根本不會向你認錯賠禮,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白衣客道:「彼此素昧平生,有這必要麼?」
  轎中人說道:「有道是『能得相逢便是緣』,你我如此這般地碰在一起,難道你不以為這是緣麼?」
  白衣客不禁呆了一呆,心想:「這位姑娘怎麼這麼大方,由婢觀主,轎中人長得可能不錯,必是個嬌慣、任性的人……」
  心中這麼想,口中卻道:「姑娘,我不敢這麼想。」
  「不敢這麼想?」轎中人訝然地道,「為什麼?是不敢還是不願?」
  白衣客道:「不為什麼,在我看來,不敢和不願沒有什兩樣。」
  只聽那叫小翠的青衣姑娘叱道:「你好不識抬舉,要知道,我家
  姑娘平素……」
  轎中人輕叱說道:「小翠,不得無禮,他要跟別人一樣,我早就……人家不願意說,何必勉強人家。」
  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狠狠地瞪了白衣客一眼,沒有說話。
  白衣客是讓人著惱,他裝沒看見。
  只聽轎中人道:「你是個武林人,是不?」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勉強算得。」
  「勉強算得,」轎中人訝然說道,「這話怎麼說?」
  白衣客道:「因為在別人眼裡,我是個武林人,而我自己卻不把我當成武林人。」
  轎中人詫聲說道:「那又為什麼?」
  白衣客道:「很簡單,我厭惡武林中那些仇怨、糾紛、廝殺、勾心鬥角、你爭我奪……」
  轎中人嬌笑說道:「原來如此,你出道有多久了?」
  白衣客道:「沒多久,算算還不到半年。」
  轎中人道:「我說嘛,看你的年紀也不像個『老江湖』,你年紀
  輕輕,出道也不到半年,怎麼已經把武林看得這麼透徹了。」
  白衣客眉梢兒微揚,道:「聽姑娘的口氣似乎年紀輕,出道淺的人,就不該……」
  轎中人戳口說道:「不是不該,事實上像我一樣年紀輕,出道淺的人,他沒有多少時間去觀察武林。」
  白衣客道:「我可以告訴姑娘,我在襁褓之中就已經開始觀察武
  林了,在襁褓中我就體會到武林的險惡了。」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那就另當別論了,聽你的口氣,似乎
  受過武林的害。」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而且還受害不淺。」
  轎中人道:「深到什麼程度?」
  白衣客道:「那很難用言辭來形容。」
  轎中人輕「哦」一聲道:「這麼說,那是很深很深了?」
  白衣客道:「可以這麼說。」
  轎中人道:「你為什麼不作一句肯定的答覆,怕我知道你受了什
  麼害?」
  白衣客神情微微一震,道:「也可以這麼說。」
  轎中人道:「你這人似乎很老實,又似乎很滑頭。」
  白衣容道:「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盡掬一片心,武林的險惡我
  是知道的,我不得不防,這說得上是滑頭麼?」
  轎中人道;「我不跟你辯,只是我要告訴你,武林本身並無罪,
  其罪只在少數人,這少數人引起仇怨、紛爭、廝殺之後,人人為
  求自保,就不得不加慎防,你知道,這個『防』字是需要智跟力
  的,智不外是運心機,玩心眼兒,力不外是拿刀動杖,言武拚鬥,
  這麼一說無形中就造成了今日武林充滿了仇怨、紛爭與廝殺……」
  白衣客截口說道:「姑娘的話令我頗有同感,也頗為佩服,只是姑娘又芳齡幾何,出道已有多久?」
  轎中人道:「你是說我不該對武林瞭解那麼透澈。」
  白衣客道:「事實上姑娘適才曾這麼說。」
  轎中人嬌笑,道:「六月裡的債項,你還得可真快呀,一個大男人家,幹什麼這麼小心眼兒,一點虧都不肯吃……」
  白衣客道:「那倒不是,我這個人自小便受磨練,因之我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真的麼,那有機會我倒要試試……」
  頓了頓,接道道:「告訴你吧,我從呱呱墜地那一天起,就已經接觸這武林了,我的年紀雖然不比你大,可是認出道卻比你早,你的經驗跟厲練也遠不如我。」
  白衣客道:「這也確是實情。」










第06章 轎中女
  轎中人道:「怎麼不是,當然是……」
  話鋒忽轉,接問道:「我看你像個出身很好的世家子弟,我沒有看錯吧?」
  白衣客未置對答,反問道:「怎見得我是個出身很好的世家子弟?」
  轎中人道:「我看你的人品、氣度兩皆超人,言談舉止都雅而不
  俗。」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事實上姑娘看錯了,我是個出身貧苦的小
  家子弟。」
  轎中人頗感意外,而又有點不信地,輕「哦!」了一聲。
  白衣客笑道:「姑娘不是世俗中人,應該知道,不一定非出身良
  好的世家子弟才能有超人的人品與氣度、雅麗不俗的言談舉止、
  容貌那是與天俱來的,氣度則半由先天,半由後夭,至於言談舉
  止那就更要看後天的教養……」
  轎中人截口說道:「共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我受教了。」
  白衣客道:「好說,姑娘客氣。」
  轎中人道;「那麼你的家在……」
  白衣客臉色一黯,旋即恢復正常,道:「姑娘,我家在四海。」
  轎中人道:「怎麼,你……你沒有家……」
  白衣客沒有說話。
  轎中人話聲悠轉無限輕柔,道:「或許我觸中了你的傷心痛處,
  我無意,也願為此致歉。」
  白衣客緩緩吁了一口氣,淡淡說道:「沒有什麼,姑娘,世間一生得意者能有幾人,武林中人十有九都有傷心痛處。」
  轎中人道:「從呱呱墜地到現在,我沒有碰到一天不如意的地方……」
  白衣客道:「也許姑娘例處,姑娘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轎中人道:「你說對了,我的確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苦,我相信我永遠不會知道,永遠無法體會。」
  白衣客本想說人生際遇不定,世事變幻無常,但話到嘴邊,他卻
  又改成:「那麼姑娘確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轎中人道:「其實我不認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痛,什麼是苦就是
  好,像我這種人一旦碰到了痛,碰上了苦,哪怕是一點點,極其
  輕微的,我也會難忍難受,不像你,自少經過磨練,能忍人所不
  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像一株粗壯的大樹一樣,縱然在狂風暴雨
  中也能鋌而不曲。」
  白衣客不禁略略點頭,心想:「這位姑娘倒是很有見解的,應該不是俗脂庸粉,這麼一位從來不知痛苦為何物的姑娘能有這般見解,倒是很難得……」
  心中有此一念,他對轎中人的看法,立即有了大大的改變,當即說道:「謝謝姑娘的誇獎。」
  轎中人道:「我說的是實話,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白衣客道:「我知道。」
  轎中人道:「不瞞你說,對別人,我曾時時刻刻都玩心眼兒,從
  不說一句實活,可是對你我不會。」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
  那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突然說道:「姑娘,時候不早了,去晚了人家會等得著急的。」
  轎中人輕吮說道:「我知道,要你多嘴,我原就不想去,現在更
  不想去了……」
  白衣客忙道:「姑娘既有急事,我不便再耽誤,姑娘只管請便。」
  轎中人忙道:「不,不急,我沒有什麼事,還可以再待一會兒……」
  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瞅了白衣客一眼,噘起了小嘴兒。
  白衣客很感不安,才待再說。
  只聽轎中人說道:「咱們說了這麼久的話,可以說是很熟了,可以把你的姓名告訴我了麼?」
  白衣客面有難色,道:「姑娘,我是個藉藉無名,默默無聞的人……」
  轎中人道:「那有什麼要緊,真要是有名氣的人,我還不想問哪,告訴我,好不?」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才道:「姑娘何必非知道我的姓名……」
  「不該麼。」轎中人道:「你我總算認識了,認識了就是朋友,
  朋友交談不知姓名怎麼稱呼,再說連朋友的姓名都不知道,那也
  是天大的笑話,你說是麼?」
  白衣客遲疑著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也顯出他心中很是不安。」
  只所轎中人低低說道:「你何忍……」
  白衣客雙眉一揚,道:「姑娘,非我忍心,實在是……我不願將真姓名告人,我又不忍以假姓名欺騙姑娘,所以我只好不說……」
  轎中人道:「你這個人真是……好吧,我不問了,我只記住今天在『開封』,『大相國寺』前認識個你就行了……」
  白衣客道:「這樣吧,姑娘請記住我眉心有顆紅痣,據我所知,這奇相當世絕無僅有……」
  轎中人「咦」地一聲道:「真的,你眉心裡是有一顆紅痣,好小好小的一顆,則才我沒有留意,真的麼,眉心裡長顆紅痣的,當世之中只有你一個?」
  白衣客道:「據我所知是這樣。」
  轎中人道:「好吧,那我就記住你眉心裡長顆紅痣,我今天在『
  開封,『大相國寺』前,認識個眉心裡長顆紅痣的人好了。」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
  轎中人道:「我不再問你的姓名了,只是,你--你不問問我姓什麼,叫什麼嗎?」
  白衣客道:「我自己未將姓名告人,怎好……」
  轎中人道:「我不瞞自己的姓名,也願意把姓名告訴你,只問你
  願不願意知道?」
  白衣客本想說句不願意,可是他心有不忍,當即說道:「假如姑
  娘願意告訴我,我自然願意知道。」
  轎中人道:「你好會說話,不管你願不願意知道,反正我願意告
  訴你就夠了。你聽清楚,我叫冷月……」
  白衣客道:「冷月?」
  轎中人道:「寒冷的冷,明月的月。」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聽清楚了。」
  轎中人道:「我知道,只是你記住了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記住了。」
  轎中人似乎了卻了一樁大心事,道:「那就好……你……有什麼
  要我幫忙的麼?」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沒有什麼要姑娘賜助的。」
  轎中人道:「那……不管怎麼說,你我能認識這是緣,再說你我現在也該是朋友了,假如今後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去找我,在武林中隨便找個人打聽一聲,自會有人告訴你在那兒能找到我,萬一你沒工夫找我,找個人給我送個信兒也行。」丫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記下了。」
  轎中人道:「我是真心真意,你可別客氣,要不我會……我會傷心難受的。」
  白衣客心中微微一震,心底立時泛起一種異樣感覺,道:「我知
  道,姑娘,只要我有要姑娘賜助的池方,我會立即找姑浪求助的。」
  轎中人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白衣客道:「跟姑娘對我說的話一樣,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轎中人如釋重負,道:「那我就放心了……」
  微微一頓,接問道:「你住在嘛兒?」
  白衣客道:「姑娘問這是……」
  轎中人道:「我現在要去赴一個不願意赴的約去,等我赴過這個
  約後我去找你……」
  白衣客道:「姑娘還有什麼事麼?」
  轎中人道:「你真是,難道非有什麼事,才能去找你麼?」
  白衣客心中又泛異樣感覺,道:「姑娘,我……謝謝姑娘的好意,
  我馬上就要離開此地……」
  轎中人道:「怎麼,你馬上就要離開此地了。」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為什麼這麼急?」
  白衣客道:「並不是急,我來『開封』原是為尋訪一位父執的,誰知那位父執已經遷居他處,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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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驚鴻一瞥
  轎中人道:「所以,你不打算在這兒再停留了,是不是?」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你不能夠多停留一夜,讓我再見你一面麼?」
  白衣客心弦為之震動,他暗一咬牙,道:「姑娘,我急於往他處找尋那位父執……」
  轎中人道:「這麼說,你是不能在這兒多停留了。」
  白衣客微一點頭,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是的,姑娘。」
  轎中人話聲忽轉幽怨,聞之能令人柔腸寸斷:「你好忍心……我不該怪你,誰叫你有急事在身,這段邂逅,如此分離。前後不過片刻,這算什麼,難道你我只有這片刻緣份?不,應該不是,要是的話,蒼天豈非太……」
  忽聽她提高話聲說道:「你說你要往他處找尋你那位父執?」
  白衣客已然蕩氣迴腸,心幾乎為之而碎,他強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什麼地方,你告訴我,我派人替你找去,行麼?」
  白衣客忙道;「不,謝謝姑娘,這件事非得我自己跑一趟不可。」
  轎中人道:「那……你告訴我是什麼地方,等我赴過約後,我馬上趕到那兒找你去。」
  白衣容忍不往一陣激動,脫口說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轎中人低低說道:「別問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白衣客心神震顫,沒說話,半晌他才說道:「姑娘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正如姑娘所說,你我由邂逅到相識,前後不過片刻。」
  轎中人截口說道:「我知道,只是,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白衣客道:「不怪姑娘錯愛,我不是個……」
  轎中人道:「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的出身,你的名氣,甚至於你的一切,我不知道你,不認識你。」
  白衣客暗一咬牙,一橫心,便要告訴轎中人他要找的那位父執已經死了,驀地,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
  只聽那叫小翠的青衣姑娘說道:「別是他們來接了……」
  來騎好快,小翠話還沒有說完,『大相國寺』左側飛也似的轉過來三人三騎,這三人三騎兩前一後。
  前面的兩騎,清一色的黑馬,毛色烏黑髮亮,神駿異常,一望可知是異種名駒,鞍上,是兩名身著勁裝,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
  後面那一匹更為名貴,由頭至尾渾身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像一堆雪,又像一塊玉。
  鞍上,是位年可二十上下,面如冠王,長眉細目,浚豪英挺的銀衫客,他算得上罕見的美男子,只可惜嘴唇薄了些,目光也顯得陰騖、暴,安坐雕鞍,顧盼之間,一股子狂驕氣逼人,大有天下英雄唯我之概。
  按說,照這情形應該是白馬在前,兩匹黑馬在後的,不過這顯而易見,那而匹黑馬是前行開道的。
  兩名黑衣壯漢在幾丈外勒馬控韁,駿馬踢蹄長嘶而起,一個飛旋釘在地上,好俊的騎術。
  那白馬上的銀衫客則縱馬直馳轎前,到了轎前才離鞍下馬,下了馬,他向著轎內劈頭便道:「校好,為何讓人久等?」
  轎中人冷冷說道:「怎麼,不耐煩了麼?」
  銀衫客忙賠上笑臉,說道:「我沒這麼說,不過……我不放心罷了……」
  轎中人道;「那你就少囉嗦……」
  銀衫客道:「好,好,好,別說了,趕快走吧,行了麼?」
  轎中人話聲忽轉輕柔,道:「你還沒告訴我那是什麼地方呢?」
  白衣客知道這是對他說話,經過這三人三騎一岔,他已冷靜了不少,正感難以作答,那銀衫客已一怔說道:「校好,你說什麼?我沒告訴你……」
  轎中人道:「我不是跟你說話。」
  銀衫客又復一怔,說道:「不是跟我說話,那麼你是跟……」
  一眼瞥見了站在一旁的白衣客,目光一直,道:「校好,這個人是……」
  轎中人截口說道:「我的朋友。」
  銀衫客詫異地道:「你的朋友?你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朋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轎中人道:「剛剛才認識的,為什麼要你知道?」
  銀杉客道:「剛剛才認識的,噢,我明白了,校好就是因為這位剛剛認識的朋友,才遲遲不去,讓人久等的,對麼?」
  轎中人道:「我跟他多說了幾句話,其實我原不想去的。」
  銀衫客臉色一變,道:「那本難怪,我要有這麼一位朋友,我也不想赴其他的約了……」
  轎中人道:「你沒說錯,我剛交的這位朋友與眾不同,他的一切一切部稱不凡,限他在一起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所以我捨不得離開他。」
  銀衫客臉色好不難看,道:「那何不把這位朋友帶在轎後?」
  轎中人道:「那怎麼行,我想請他到轎裡來坐……」
  銀衫客臉色猛然又是一變,旋即聽他說笑道:「校好,別開玩笑了……」
  轎中人道:「誰與你開玩笑了,我說的是真的……」
  銀衫客強笑一聲道:「就算是真的吧,時候不早了,爹跟媽也都等著急了,快走吧。」
  轎中人道:「不敢讓伯父母久等,我這就去,你先走一步吧。」
  銀衫客道:「那怎麼行,我是來接你的!」
  轎中人道:「有什麼不行的,你先走一步,稟報伯父母一聲,我隨後就到……」
  銀衫客忙道:「不行,不行,那樣,二位老人家會生氣,到頭來倒霉的是我,校好,你行行好,跟我一塊兒走吧……」
  手一擺,接道:「走,走,起轎,起轎。」
  那四名黃衣壯漢應聲抬起了軟轎。
  只聽轎中人輕喝悅道:「放下,我說要走了麼?」
  那四名黃衣壯漢忙又把軟轎放了下去。
  銀衫客臉色發白,但他卻堆著笑,道:「校好,你要我怎麼樣,難道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轎中人冷冷說道:「那我可不敢,不看看是誰家的大少爺。」
  銀衫客苦笑說道:「好了,好了,校好,別罵我了,行不?我這個大少爺在任何人面前部稱得起,唯獨在你面前……」
  轎中人道:「我何其榮幸,前面帶路吧,大少爺。」
  銀衫客神情一喜,立即欠了身說道:「是,愚兄遵命。」
  站直身形,狠毒地看了白衣客一眼,翻身上了馬。
  只聽轎中人道:「我要走了,告訴我是什麼地方。」
  白衣客道:「姑娘不必問了,事了之後我自會去找姑娘就是。」
  轎中人沉默了一下,道:「那也好,只是你可別忘了,也別讓我久等,別讓我望眼欲穿。」
  銀衫客眼中那狠毒光芒閃動了一下。
  白衣客根本就沒在意,說道:「我知道,姑娘;不會的。」
  轎中人道:「那……我走了。」
  白衣客道:「姑娘請便,我也要走了。」
  轎中人輕喝一聲道:「起轎。」
  四名黃衣壯漢應聲抬起軟轎。
  銀衫客高坐雕鞍,向白衣客抬起了手,但旋即他又把手垂了下去,擺轉馬頭馳向來路。
  轎中人那輕柔話聲又自傳出,流露著無限黯然與難受:「我走了,你要保重。」
  白衣客一陣激動道:「謝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
  銀衫客突然鞍上回頭,高聲說道:「行了,校好,別這麼依依難捨了,有話留到下回見面再說不行麼,這回把話說完了,下回見面就沒得說了。」
  轎中人冷哼一聲,揚聲說道:「小翠,稍時傳諭武林,我這位朋友所到之處,任何人不得侵犯,要不然就是跟我冷月作對。」
  銀衫客臉色一變。
  叫小翠的青衣姑娘高應了一聲。
  人馬軟轎逐漸遠去,很快地被「大相國寺」那右側高牆擋住了,就在軟轎要被「大相國寺」右側高牆擋住的一剎那,那軟轎後的小方窗突然掀了開來,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美麗無雙的嬌靨。
  可惜,那只是驚鴻一瞥。
  雖只是驚鴻一瞥,白衣客已心神震撼,尤其那雙眼,那雙包含了無限情意、無限幽怨、無限離情別緒的美目,更讓白衣客不忍看而黯然魂銷。
  白衣客呆呆地站在「大相國寺」前,兩眼直望著「大相國寺」右側,腦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良久他方始定過神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緩緩收回目光,掉頭轉身,離開了「大相國寺」。
  響午是早過了,晌午飯沒吃,到這時候難免餓得慌。
  白衣客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他也禁受不住那飢腸轆轆難受。
  他本想立即出城的,可是轆轆的飢腸逼使他不得不改變主意,先找個地方吃飽了再走。
  於是,他就在鼓樓大街找了家酒樓。
  等他出了酒樓往城外走時,日頭已經偏了西。
  世間事往往難如人願,他要是不吃那一頓就出城,也許什麼事都沒有了,可是話又說回轉了,他要是不吃那一頓就出城,他今後這一生,也就不會那麼多彩多姿了。
  他剛到城門口,便被人擋了駕。
  攔他的是個腰佩長劍的黑衣壯漢,正是「大相國寺」前為那銀衫客開道的兩名黑衣壯漢中的一個。
  他攔住白衣客之後道:「還好,閣下沒走,終於讓我等上了,閣下還認得我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認得,這麼說閣下在這兒等我很久了?」
  黑衣壯漢道:「是很久了,自離『大相國寺』後我就到這兒來了,一直等到如今,還好,總算等著了閣下。」
  白衣客道:「我沒想到……,閣下有什麼見教?」
  黑衣壯漢道:「好說,是我家少主命我在這兒等閣下的,我家少主本來在『大相同寺』前就想約閣下一談的,可是那時候不方便,所以我家少主命我到這出城必經之路口來等閣下,如果閣下到得早,就請閣下暫時別走,等他一會兒,沒想到閣下到得這麼晚,恐怕我家少主已經候駕多時。」
  白衣客道:「閣下少主,想必就是坐白馬的那位。」
  黑衣壯漢點頭說道:「不錯,那就是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閣下的少主是當今哪一家的……」
  黑衣壯漢截口道:「這個請閣下當面問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我跟閣下的少主素昧平生,他命閣下在城門口等我是……」
  黑衣壯漢道:「等閣下見了我家少主之後,我家少主自會給閣下一個明白。」
  白衣客道:「閣下的那位少主如今在……」
  黑衣壯漢道:「閣下請跟我來。」
  轉身沿著城牆根往西行去。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邁步跟了上去,問道:「假如我改由另處城門走,閣下豈不是等不著我了?」
  黑衣壯漢側轉頭笑了笑道:「我固然等不著閣下,但自有別人等得著閣下,我家少主在各處城門派的都有人,閣下從哪個城門走都一樣。」
  白衣客明白了,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看來閣下的那位少主是個聰明人。」
  黑衣壯漢道:「我家少主又何止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這麼說你家少主還不止是個聰明人。」
  黑衣壯漢一點頭道:「當然。」
  白衣客道:「那麼你家少主還是個怎麼樣的人?」
  黑衣壯漢道:「我家少主還是個……」
  他機警地住了口,看了白衣客一眼,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白衣客淡然說道:「不幹什麼,隨便問問。」
  黑衣壯漢咧咧嘴道:「閣下不必問了,自己看吧。」
  他沒再說話,白衣客也當真地沒再問。
  黑衣壯漢帶著他沿著城牆根一直往西走,這時候霧靄低垂,天已深黑了,「開封城」已經有不少地方上了燈。
  這地方遠離熱鬧,一片荒涼,在低垂的霧靄中看,顯得十分淒涼。
  走了一陣之後,忽聽前面一片樹叢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站住。」
  那黑衣壯漢立即停步應道:「我,人已經帶來了。」
  只聽樹叢中那人喝道:「等著。」
  沒多久,樹叢中卻傳來那人話聲:「少主有話,把人帶過來。」
  把人帶過來,這是什麼話,白衣客他竟然沒在意,跟在黑衣壯漢之後走了過去。
  剛轉過這片樹叢,他看見了,樹叢的這一邊.有一座殘破不堪的八角小亭,朱欄斷的斷,毀的毀,那綠瓦殷黃的亭頂也塌了一塊,這座小亭恰好被這片樹叢擋住,所以剛才站在樹叢的那一邊是看不見的。
  如今,眼前霧靄裡這座八角小亭中,負手站著個人,正是那幕驕狂、陰鴛的銀衫客。
  另外,在亭子外頭還垂手侍立著兩名佩劍黑衣壯漢。
  帶路黑衣壯漢上前恭敬一躬身,道:「稟少主、人帶到了。」
  銀衫客一擺手,黑衣壯漢躬身退向一旁。接著,銀衫客邁步走出小亭,直逼白衣客近前。
  白衣客昂然卓立,一動未動。
  銀衫客凝目一看,突然而笑:「難怪,你的膽子是不小。」
  白衣客淡然說道:「閣下誇獎了。」
  銀衫客目光又一凝,道:「誇獎?你知道我是誰?」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
  銀衫客笑說道:「這就是了,那你怎麼認為我是誇獎你?」
  白衣客道:「是不是都無所謂。」
  銀衫客道:「你倒很隨和啊,告訴你,我是指見著我你能顏色不變,毫無怯意……」
  白衣客冷冷說道:「我為什麼要變顏色,為什麼要有怯意?」
  銀衫容臉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問得好,只因為別人都怕我……」
  白衣客道:「那是別人。」
  銀衫客一點頭,道:「對,別人知道我是誰,而你不知道。」
  白衣客道:「那麼告訴我你是誰,看看對我是否能收震懾之效。」
  銀衫客微一搖頭,接道:「不忙,我也並不需要你怕我……」
  一揚手道:「咱們閒話少說,言歸正題,你知道我派人在城門口等你,暫時不讓你走而把你找到這兒來,是為什麼嗎?」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閣下請明說。」
  銀衫客微微一笑,說道:「真看不出,你倒挺會裝糊塗的……」
  白衣客說道:「我這個人,從來不會裝糊塗,也用不著!」
  銀衫客吸了一口氣,道:「我告訴你,本來在『大相國寺』前,我就想約你的,可是當時有點不方便……」
  白衣客道:「我知道,貴屬已經告訴過我了。」
  銀衫客「哦」地一聲,轉眼掃向那黑衣壯漢,道:「是麼?」
  那黑衣壯漢連忙低下頭去,道:「稟少主,屬下以為這不要緊……」
  銀衫客道:「那麼你以為什麼要緊?」
  黑衣壯漢身軀一抖,道:「屬下該死,少主恕罪。」
  銀衫客冷哼一聲道:「你本就該死。」
  飛起一指點了出去。
  那黑衣壯漢一聲未吼仰頭而倒,眉心一個血洞,鮮血直往外冒,死得好慘。
  另兩名佩劍黑衣壯漢不知是膽大,還是司空見憤,不但顏色未變,便連看也沒看一眼。
  白衣客雙眉陡揚,倏又淡淡說道:「現在我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銀衫客凝目問道:「這話什麼意思?」
  白衣客道:「這死在你指下的貴屬告訴我,你在每個城門口派的都有人……」
  銀衫客臉色一變道:「他是該死。」
  白衣客接著說道:「我說你是個聰明人。」
  銀衫客傲然一笑道:「是麼,其實我又何止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道:「他也這麼說。」
  銀衫客凝目問道:「誰?」
  白衣客道:「這死在你指下的貴屬。」
  銀衫客道:「他真這麼說麼?」
  白衣客道:「我問他你還是個怎麼樣的人,他不肯說,要我自己看,如今我總算看見了。」
  銀衫客倏然一笑道:「看來他頗為知我,你怎麼不早說?」
  白衣客道;「早說又如何?」
  銀衫客道:「你要早說,他就不會死得這麼舒服。」
  白衣客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我還沒見過你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銀衫客道:「如今你總算開眼界見著了,如何?」
  白衣客道:「不如何,你殺的是你的人,不關我的痛癢。」
  銀衫客仰頭笑道:「好話,閣下是個很會為自己打算的人……」
  白衣客道:「人活在世上雖多不過數十年工夫,難道不為自己打算,還為別人打算不成。」
  「說得是,說得是,」銀衫客連連點頭說道:「我並沒有說你會為自己打算有什麼不對,本來嘛,人生最多百年,而百年也不過一瞬,怎麼能不為自己打算,閣下能知道為自己打算,那是最好不過,那是最好不過……」
  白衣客沒說話。
  銀衫客目光一凝,接者說道:「閣下如今可知道我為什麼把閣下找來此處了麼?」
  白衣客道:「仍感茫然。」
  「好一個仍感茫然。」銀衫客「咳」地一聲道:「以我看,閣下不是這世上最傻的人,就是這世上最會裝糊塗的人。」
  白衣客道:「我急著離開此地,你也未必會喜歡多耽誤。」
  銀衫客一點頭說道:「你不是這世上最傻的人,你料事如神,我是不喜歡多耽誤,不過你也不必盼望什麼,因為除了我跟他幾個之外,再沒有人知道我到這兒來,更沒人知道我約了你在這兒見面……」
  白衣客道:「你錯了,我並不盼望什麼,任何事都一樣,求諸人不如求自己。」
  「好話」,銀衫客一點頭道:「看來你是個明白人,我如今倒有點喜歡你了……」
  白衣客說道:「謝謝,我深感榮幸,只請你直接了當些……」
  「別急,」銀衫客一抬手道:「我知道你急於離開此地,我也可以讓你快離開此地,不過你是不是能很快地離開此地,那完全在你而不在我,這話你懂麼?」
  白衣客道:「我不懂,請明教。」
  銀衫客忽然吸了一口氣,旋即緩緩呼出道:「好吧,我明說,說你是她的朋友的那位姑娘,你知道她是誰?」
  白衣客道:「我只知道她叫冷月,其他一無所知。」
  「不錯」,銀衫客微一點頭道:「她是冷月,她是叫冷月,月,清冷,皎潔而美,但卻可望而不可及……」
  白衣客微微一怔,揚眉說道:「這麼說,她並不叫冷月?」
  「不,」銀衫客搖頭說道:「她叫冷月,她的確叫冷月,我只是說她人如其名,就像夜空的冷月一樣。」
  白衣客沒說話。
  銀衫客話鋒突轉,問道:「你可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
  白衣客道:「不知道,她是你的什麼人?」
  銀衫客道:「我家跟她家是世交,在我跟她還沒有出世之前,兩家就曾指腹訂下婚約,你懂了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我懂了,這麼說,冷姑娘是閣下的未婚妻。」
  「對了,」銀衫客一點頭道:「你總算明白了。」
  白衣客道:「我明白了她跟你的關係,卻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說這個。」
  銀衫客一怔,變色說道:「你還敢踉我裝糊塗……」
  白衣客淡然說道:「別這樣,我真不知道。」
  銀衫客突然抬起了手,伸出一指對準了白衣客的眉心,白衣客視若無睹,臉色沒有一點異樣。
  銀衫客凝望了白衣客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你是有膽識,鎮定而過人,還是所學高絕,有恃無恐?」
  白衣客說道:「二者都不是,而是我並不認為你會殺我。」
  銀衫客「哦」地一聲道:「你就這麼有把握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跟你素昧平生,既談不上仇,也談不上怨……」
  銀衫客陰陰笑道:「誰說的,我的未婚妻對你有鍾情傾心之勢,你說我會對你怎麼樣。」
  白衣客道:「是麼?」
  銀衫客道:「你看不出來,體會不出來麼?」
  白衣客道:「那你該找你的未婚妻,而不該找我。」
  銀衫客陰笑說道:「你錯了,古來曾有幾個忍心為難如花嬌妻的,既捨不得為難自己的嬌妻,就只好委曲別人了。」
  白衣客微微皺了皺眉,道:「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再多說也是白費,乾脆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銀衫客笑笑說過:「我這個人對人一向寬厚,所以我並不想為難你……」
  白衣客道:「謝謝。」
  銀衫客道:「如今言謝太早,第一,我要你馬上離開『開封』永遠別再跟我的未婚妻見面……」
  白衣客冷冷說道:「我本來就是要離開『開封』的,是你……」
  銀衫客搖頭說道:「你大概沒弄懂我的話,我要你永遠別再跟我的未婚妻見面。」
  白衣客道:「這有什麼不懂的,我永遠不再跟冷月姑娘見面就是。」
  銀衫客搖頭說道:「你不知道,我那位未婚妻神通廣大,尤其她那個家,更是勢力遍天下,雖然你答應永遠不再跟她見面,可是她要是想跟你見面的話,一找就會找到你,你躲都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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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8:00 |只看該作者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是真的麼。」
  銀衫客道:「你不信麼?」
  白衣客道:「我倒不是不信,而是……我仍是那句話,你該阻止你的未婚妻找我……」
  銀衫客含笑搖頭,道:「我也仍是那句話,我不忍心讓自己的未婚嬌妻難受……」
  白衣客說道:「你既然認為她對我有鍾情傾心之勢,你不讓我跟她見面,不仍會讓她心裡難受麼?」
  銀衫客臉色一變,旋即又堆起笑意,說道:「那我不管了,反正我只是攔你,並沒有攔她就行了。」
  白衣客搖搖頭,淡然說道:「你這種想法倒是怪得很,既然這個,你說我該怎麼辦?」
  銀衫客臉上笑意更濃,道:「很簡單,讓我送你到一個地方去,這地方只有我知道,夠得上最最隱秘,我管你吃、穿、喝,直到你死……」
  白衣客道:「你是要我離開武林,躲上一輩子?」
  銀衫客微一點頭道:「不錯,我正是這意思,你可願意?」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抬眼問道:「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麼?」
  銀衫客道:「怎麼,你認為這是便宜事?」
  白衣客道:「人活在世上,辛苦終生,奔忙一世,為的就是這吃喝穿,如今有這種不用辛苦,不用奔忙使能坐享一生不用愁吃喝穿的事,這不是便宜事是什麼?」
  銀衫客微笑點頭道:「照你這麼一說,這確是世上的便宜事,只要你答應,你便有這種便宜可佔。」
  白衣客道:「恐怕不會那麼便宜吧。」
  銀衫客倏然而笑,道:「你夠得上是個聰明人,當然,我還有附帶的條件。」
  白衣客道:「我原說世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你還有什麼附帶的條件?」
  銀衫客目中倏現怕人異采,說道:「讓我在你臉上用劍輕輕劃兩下,然後在你的四肢上各點一指……」
  白衣客平靜得就像銀衫客不是在跟他說話,道:「那豈不是毀了我的臉,廢了我的四肢,使我成為一個醜面可怖的廢人?」
  銀衫客含笑點頭說道:「就是這樣,我供你一輩子吃喝穿,有人照顧你,有人侍候你,要手何用?你要老死在那個地方,用不著出來見人,也用不著走動,要腿又有何用?」
  白衣客道:「話是不借,只是照你這麼一說,這件事就算不得是便宜事了。」
  銀衫客道:「我本就沒說這是便宜事。」
  白衣客搖頭說道:「既然不是便宜事,請恕我不能答應。」
  銀衫客道:「你是說有便宜占的事,你才答應?」
  「當然,」白衣客道:「誰願意做賠本生意,不嫌錢的生意還能勉強做做,賠本的生意只怕沒人願意嘗試。」
  銀衫客道:「可是據我所知,有很多人明知是賠本生意,他也要去做。」
  白衣客道:「這世上有這麼傻的人麼?」
  銀衫客笑道:「那倒不是傻,誰傻,這位上若是有傻子,那只是由不得他而已。」
  白衣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麼說這件事也由不得我。」
  銀衫客一點頭,接著笑道:「對了,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白衣客道:「那你何不現在就殺了我?」
  銀衫客道:「我不是說了麼,我對人一向寬厚。」
  白衣客掃了那地上黑衣壯漢屍體一眼,道:「你這句話我倒深信不疑……」
  銀衫客臉色微微一變,道:「你我都少說一句,只問你……」
  白衣客微笑搖頭,截口說道:「我有理由,決不能離開武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不敢毀傷。」
  銀衫客說道:「好個有理由暫不能離開武林,好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剛說過,那只是由不得你。」
  白衣客說道:「到現在為止,都是事由我,不是我由事。」
  銀衫客道:「這件事跟其他的事不同,對你說這話的人是我而不是別人。」
  白衣客道:「在我看來,無論是誰都一樣。」
  銀衫客臉色一變,凝目說道:「這麼說來,你是不肯答應,不肯接受的了?」
  白衣客道:「事實如此,我不答應的。」
  銀衫客仰頭一笑道:「那就看看是由得你,還是由得我吧。」
  飛起一指點了出去,直取白衣客的右腿。
  他出手不謂不快,然而白衣客比他更快,腿一偏,便已輕易地躲過了這一指。
  銀衫客一怔,叫道:「你能躲過我這『修羅指』。」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已經躲過了。」
  銀衫客冷冷一笑道:「你再試試我這第二指。」
  飛起一指又點了出去,這回他使的是虛招,看這一指是襲向白衣客的左腿,其實那招是以另四根指頭,蘊含無窮的變化。
  白衣客似乎沒看出來,左腿一偏,又要躲閃。
  銀衫客陰陰一笑,突然閃身欺進,出另四指向著白衣客猛然虛空一抓。
  白衣客似乎永遠不曾驚慌,永遠有一種超人的鎮定,他飛快地抬手點出一指,他手指指處,是銀衫客那五指如鉤的掌心。
  只聽「嘶」一聲裂帛般異響,銀衫客臉色倏變,右掌立垂,身形蹌踉,腳下微退一步,駭然說道:「你能破我的『拘魂爪』你……你究竟是……」
  白衣客截口說道:「藉藉無名,默默無聞之人。」
  銀衫客道:「放眼當今,敢說能躲我『修羅指』,破我『拘魂爪』之人只有一二……」
  白衣客道:「也許我是僥倖碰巧了,再不就是你把這兩種絕學估得過高了。」
  銀衫客搖搖頭,道:「不,不,我自己明白,你絕不是……」
  目光忽地一凝,接道:「你既然能躲我『修羅指』,破我『拘魂爪』就能對我反擊,你為什麼不……」
  白衣客說道:「很簡單,你跟我無怨無仇,對跟我無怨無仇的人,我這身所學只是用來自衛的。」
  銀衫客目射狐疑之色,道:「真的麼?」
  白衣客道:「你不信麼?」
  銀衫客搖頭道:「我不信世上有這種人,我要置你於死地,而你有反擊的能力卻不反擊……」
  白衣客道:「從現在起,你算是碰見這麼一個人,你耽誤了我不少時間,你若沒有別的事,我可要走了。」
  銀衫客忽一抬手道:「別忙,讓我再問你一句。」
  白衣客道:「你還要問我什麼?」
  銀衫客道:「你真的不反擊,不還手?」
  白衣客道:「剛才你先後對我出過一指一抓,我可曾還手反擊?」
  銀衫客道:「往後呢,假如我再對你出手的話?」
  白衣客道:「對跟我無怨無仇的人,我的這身所學,永遠只限於自衛。」
  銀衫客忽然獰聲一笑,道:「那好,我再試試。」
  抬手輕飄飄的一掌拍向白衣客。
  白衣客倏揚雙眉,而剎那間他又斂去威態,道:「世上竟有你這種人,我要不是怕傷……」
  倏地住口不言,抬掌便要拍出。
  這時,東北方夜空中突然騰起一點金光,那點金光就像夜空中的另一彎鉤月一樣,雖然不及那彎鉤月高,但形狀一樣,也閃閃發光,老遠便能瞧得見。
  天上怎麼會多了一個月亮。
  白衣客入目這點騰起夜空的金光剛一怔,銀衫客卻已一驚,忙不迭地收回了右掌。
  只聽那名佩劍黑衣壯漢道:「少主,冷……」
  銀衫客忙驚喝說道:「噤聲。」
  兩名黑衣壯漢一哆嗦,立即住口不言。
  白衣客詫異地道:「怎麼回事?」
  銀衫客臉色為之一白,忙輕喝道:「你也閉上嘴……」
  話聲未落,東北方夜空的那點金光突然移動,劃空流星一般地向這邊疾射而來,緊接著東北方傳來一聲異嘯。
  銀衫客一跺腳,既驚又氣,懊惱無限地狠聲說道:「都是你……」
  他突出一指,向著白衣客虛空欲點,而忽然他這一指又轉了方向,手指一偏指向那兩名黑衣壯漢。
  那兩名旱衣壯漢暮然一聲跪了下去,顫聲說道:「少主開恩。」
  話聲方落,曠野中,百丈外出現兩點金黃色的燈光,這兩點金黃色的燈光似隨風飄動,向著這座小亭飛一般地射了過來,速度不下夜空中的那一點。
  銀衫客臉色大變,一擰身,收手抖袖,便要騰身。
  驀地,那兩點燈光處傳來一個清脆話聲:「姑娘有話,溫少主停步。」
  白衣客聽得情楚,這話聲赫然竟是那幕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的話聲,他立即明白了,心頭一震,也泛起一絲異味,不聲不響也要來個悄然而去。
  而那清脆話聲又傳來過來:「姑娘有話,也請那位不知名的朋友留一步。」
  白衣客想走,不知怎地,他那兩條腿硬是不聽話,倒不是誰制住了他,而是他自己——
  這後一句話聲很近,已經是到了小亭邊,只聽那永遠讓人無法忘懷的轎中人話聲傳了過來:「只道相見無期,不料夜來又相逢,你好。」
  白衣客明知這話是對他說的,只得轉過身來向著軟轎微一拱手道:「謝謝姑娘,姑娘也好。」
  等他這時候轉過身來,兩點黃色燈光猶在,那是掛在軟轎前的兩盞琉璃風燈,而夜空中的那一點卻不見了。
  轎中人道:「怎麼半日不見,顯得那麼生份,別對我這樣,好麼?」
  她就沒理那站在一旁臉色既難看、又顯得很不安的銀衫客。
  白衣客窘迫而不安地笑了笑,沒說話。
  轎中人又道:「你不是說要走麼,怎麼沒走呀,是騙我麼,是不願意見我麼?」
  白衣客道:「姑娘誤會了,我本來是要走的,臨出城的時候碰上了一件事耽誤了……」
  銀衫客忙向白衣客遞過一個眼色,這眼色帶著懇求,也帶著威脅,其實他不自量力,他能威脅誰?
  白衣客視若無睹,道:「姑娘,我能不說麼?」
  銀衫客神情為之一鬆,唇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
  轎中人道:「可以,對你,無論什麼事,我絕不勉強,也都願意順著你,依你……」
  銀衫客臉色為之一變。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急著趕路,姑娘要沒有別的事,我要……」
  轎中人道:「怎麼,你要走?」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我不得已……」







第08章 情所獨鍾
  「不行,」轎中人道:「唯有這一點我不能順你,依你,從晌午到現在,那麼久都耽誤了,就不能再多耽誤一會兒麼?我不來你也不走,我剛來你就要走……」
  白衣客急忙說道:「姑娘誤會了,我本來剛才就要走的。」
  轎中人道:「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聽見小翠說話,知道我來了,我一直盼望著再見你,我人雖然跟別人在一起,心卻……你忍心麼?」
  白衣客沒說話,他不安地低了頭。
  轎中人又道:「我不管,說什麼你都得多留一會兒,我求你,這是我生平頭一回求人……」
  白衣客突然抬頭,道:「姑娘,我遵命就是。」
  轎中人幽幽地道:「跟我說什麼遵命,只要你說聲不走,我就……」
  突然住口不言,而旋即她又開口說道:「溫少主怎麼也在這兒呀?」
  這聲「溫少主」聽得銀衫客似乎很難受,他強笑說道:「校好……」
  轎中人冷冷說道:「我可不敢當溫少主這個稱呼。」
  銀衫客苦笑說道:「校好,你這是……」
  轎中人冷冷說道:「溫少主,你可知道我的脾氣?」
  銀衫客臉色一變,住口不言。
  轎中人又道:「溫少主還沒有答我問話。」
  銀衫客忙道:「我在這兒碰見了你這位朋友……」
  「巧啊,」轎中人冷冷一笑道:「我想見他都見不著,溫少主竟然能在這兒跟他不期而遇,看來溫少主跟他比我跟他還有緣分。」
  白衣客心想:這位冷月姑娘怎麼是這麼個人,當著自己的未婚夫,居然這般隨便,說話毫無顧忌……」
  只聽銀衫客道:「小……我說的是實話,你要是不信,盡可問問你這位朋友。」
  白衣客心念一轉,暗忖道:「這位溫少主人也夠卑鄙的。」
  他沒等問,當即說道:「姑娘,這位溫少主說的是實情。」
  轎中人道:「你既然也這麼說,我就相信他一次,溫少主,我再問你,你好好的跑到這城牆根兒,荒郊墟野裡來幹什麼?」
  銀衫客目光掃過地上那黑衣壯漢屍首,道:「這名『黑衣使』在外行為不檢,有損溫家聲名,我特地到這兒來追殺他……」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堂堂的溫少主,什麼時候又親自追殺起人來。」
  銀衫客目光一轉,道:「你怎麼這麼不肯相信人,你這位朋友就是因為看見我在這兒殺人,跟我發生了誤會,所以耽誤到現在還沒有出城……」
  轉眼望向白衣客,道:「是麼?閣下。」
  白衣客對這位溫少主大為厭惡,沒看他一眼,也沒答是否,逕目望著軟轎發話說道:「溫少主既然不怕人知道,我也就不必再為他隱瞞什麼了,我要出城的時候,看見這位溫少主在這兒殺人,我只當是惡徒行兇,下九流的宵小乘夜殺人,所以……」
  轎中人嬌笑說道:「堂堂的溫家少主可既不是惡徒,又不是下九流的宵小,好吧,既然你也這麼說,那就算了,溫少主,你沒事了,帶著你的『黑衣使』請吧。」
  銀衫客好不高興,好不得意,忙不迭地應聲說道:「是,是,我這就走,你……」
  轎中人道:「你走你的,管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溫少主的下人,你走到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麼,我還不想走,要跟我這位朋友在這小亭子裡一邊欣賞月色,一邊談談心,說不定還要請他到我那兒去盤桓幾天……」
  銀衫客臉色大變,方待說話,忽地臉上掠過一絲喜色,住口不言。
  夜空裡一點銀光如流星般劃空而至,產數十丈外一瀉而下,這點銀光瀉下處,兩條黑影隨風飄動,快捷如電,轉眼間已近十丈內,只聽一人揚聲說道:「老主人有令,溫少主跟姑娘即刻返回『龍庭』……」
  白衣客看清了來人,微微一愕,目中飛閃寒芒,很快地低下頭去。
  只聽轎中人冷冷說道:「怪不得你不說話了,原來你看見他們來了……」
  兩條黑影飛射落在轎前,赫然是『寒星四使』中那瘦高黑袍人跟那矮胖黑袍人,他兩個落地先向銀衫客躬下身去:「見過少主。」
  銀衫客一揮手,那兩個靈巧地立即轉向軟轎,深深一躬身,道:「見過姑娘。」
  銀衫客沒等轎中人說話便道:「老主人怎麼說?」
  那瘦高黑袍人道:「回少主,老主人命少主跟姑娘即刻返回『龍庭』會見一位貴客。」
  銀衫客道:「貴客,誰?」
  那瘦高黑袍人道:「回少主,是柳家少主。」
  銀衫客「哦」地一聲道:「原來是柳王麟,他來幹什麼?」
  那瘦高黑袍人道:「回少主,屬下不清楚。」
  銀衫客沒再問,立即轉望軟轎道:「校好,你可聽見了?」
  這回轎中人並沒有不讓他叫,冷冷說道:「我聽見了,柳玉麟嘛,是你家的客人,不是我家的,你應該去見見他,我管不著。」
  銀衫客忙道:「校好,你聽見了,不是我叫你回『龍庭』去,是爹……」
  轎中人道:「我知道是伯父的意思,可是我不想再回『龍庭』去了,你代我在伯父面前說明一聲好了。」
  銀衫客著急道:「這怎麼行,爹的脾氣你知道……」
  轎中人冷然說道:「我知道又怎麼樣,我又不是你溫家的人,不想回去不行麼?」
  銀衫客呆了一呆道:「校好,你怎麼能說這話……」
  轎中人道;「我就是這個脾氣,就是這麼個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銀衫客還待再說,轎中人忽然沉聲又道:「不管你怎麼說,我是絕不會再到『龍庭』去了,你要是惹我動了真火,這輩子別想我再到你溫家來。」
  銀衫客臉色好不難看,但他卻沒敢再說什麼,忙道:「好,好,校好,別生氣,你不回去我回去,行了吧。」
  轉身狠毒地盯了那白衣客一眼,抖手一揮,喝道:「走。」
  他這狠毒的一眼惹起了麻煩,那瘦高黑衣人,跟那矮胖黑袍人四目凝望著白衣人,滿臉訝異神色,竟是沒聽見銀衫客那聲輕喝。
  銀衫客正在沒處發洩,雙眉一揚,怒聲喝道:「你兩個聾了麼?」
  瘦高黑袍人跟矮胖黑袍人雙雙一震而醒,瘦高黑袍人忙踏前一步,在銀衫客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銀衫客「哦」地一聲,轉眼望向白衣客,道:「你兩個沒看錯,是他麼?」
  瘦高黑袍人低低說道:「身材跟衣著都像,只是看不見臉。」
  銀衫客忽然揚聲說道:「閣下在這兒陪我這位校好談談吧,我先走一步了。」
  白衣客沒抬頭,道:「溫少主只管請便。」
  銀衫客道:「閣下為什麼不抬頭,怕人認出來麼?」
  白衣客道:「溫少主錯了,我是不願意再惹事端……」
  緩緩抬起了頭。
  瘦高黑袍人脫口說道:「少主,沒錯,就是他。」
  那矮胖黑袍人只當少主在側,可以有恃無恐,厲笑一聲,閃身欲撲。
  銀衫客忙抬手一攔,喝道:「慢點,你吃的虧還不夠麼?高人當面豈可如此大膽放肆。」
  只聽轎中人詫聲說道:「怎麼回事啊?」
  銀衫客冷笑說道:「校好,你可知道你這位朋友是誰麼?」
  轎中人道:「你問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銀衫客冷笑說道:「校好,你走眼了,你這位朋友就是獨挫『寒星四使』的那位高人。」
  轎中人驚呼一聲道:「真的麼?」
  銀衫客道:「真不真,校好可以當面問他。」
  轎中人道:「在蓮塘邊上獨挫」寒裡四使』的就是你麼?」
  白衣客不得不承認,當即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就是我。」
  轎中人道:「我真走眼了,我沒想到你有一身能獨挫『寒星四使』的高絕武學。」
  銀衫客冷笑說道:「看來你對朋友瞭解得還不夠。」
  轎中人淡然一笑,說道:「那也沒什麼,剛認識沒多久嘛。」
  銀衫客說道:「就是相交日深,我也不以為校好會知道……」
  「溫少主,」轎中人話聲倏轉冰冷,道:「那是我的事,我可以告訴你,我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但是我並不計較。」
  銀衫客道:「校好什麼時候變得這般……」
  轎中人道:「變得怎麼樣了?」
  銀衫客勉強一笑道:「沒什麼,沒什麼,校好,你現在知道他是淮了?」
  轎中人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銀衫客道:「校好,他傷了『寒墾四使』,你知道,放眼天下武林,從沒有人敢……」
  轎中人道:「我知道,他如今人在這兒,你溫家可以問罪當面,討回來啊。」
  銀衫客臉色一變,道:「校好還把他當朋友麼?」
  轎中人道:「他永遠是我的朋友。」
  銀衫客道:「既然校好還把他當朋友,衝著校好,這件事算了,校好跟他談談吧,我走了。」
  騰身飛射而去。
  那瘦高黑袍人踉矮胖黑袍人呆了一呆,也忙跟著騰身追去,那兩個黑衣壯漢自然也跟著走了。
  只聽轎中人輕哼一聲道:「溫家少主什麼時候學得這般寬懷大度……」
  頓了頓,話聲一轉柔婉,說道:「你走近來一點,好麼?」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邁步走了過來,他在軟轎前幾尺處停步,然後靜靜地站在轎前。
  轎中人道:「沒想到才分別不過半日,你就那麼生份了,怎麼不說話呀?」
  白衣客道:「姑娘,我很不安,我是不知道姑娘跟『寒星』主人有淵源……」
  轎中人道:「你這是存心讓我難受,『寒星』是『寒星』,我是我,你打『寒星四使』跟我絲毫沒有關係……」
  白衣客道:「不管怎麼說,『寒星』溫家跟姑娘家極是世交,而這位溫少主也是姑娘的……朋友。」
  轎中人道:「我家跟溫家是世交是不錯,可是真要讓我說,我認為跟你要比跟溫家近,你明白麼?」
  白衣客只覺心底泛起一種異樣感覺,接道:「謝謝姑娘。」
  轎中人說道:「你怎麼動不動就謝,老是跟我這麼客氣。」
  白衣客沉默著,沒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認為在這時候以不說話最好。
  只聽轎中人又道:「如今你知道他是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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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高深莫測
  白衣客道:「我知道,他是『寒星』溫家的少主。」
  轎中人道:「他叫溫少卿,從小在那種環境裡長大,養成了他自高自大,狂傲暴 的性情,仗著他家大、業大、勢大,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白衣客道:「那難怪,誰教他是溫家的少主。」
  轎中人道:「溫家少主有什麼了不起,我就瞧不起這種人,對別人他既凶暴又殘忍,見了我就變成了個軟骨頭。連大聲說句話都不敢,沒有一點昂藏七尺鬚眉大丈夫氣概。」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道:「他對姑娘百依百順,那不是挺好麼?」
  轎中人道:「你認為他對我百依百順就是好麼?」
  白衣客道:「據我所知,每一個姑娘家都喜歡……。」
  轎中人沒讓他說下去,截口說道:「看不出你懂的還挺不少呢,其實你錯了,並不一定每一個女兒家都喜歡這種人,像我就不喜歡這種對男人凶暴殘忍,見女人就軟了骨頭的人,我喜歡有性格,有丈夫氣概的人,實際上軟骨頭我見得多了,我極希望碰見個跟這些人不同的人。」
  白衣客道:「那或許是各人的看法不同。」
  轎中人道:「本來就是,你以為每個人的看法都一樣麼?那絕不可能,每個人長得都不一樣,看法又怎會是一樣。」
  白衣客又沉默了。
  轎中人忽轉話鋒,問道:「你看溫少卿的一身所學怎麼樣?」
  白衣客道:「『寒星』威震天下,溫少卿家學淵源,自然是高人一等,天下罕匹。」
  轎中人道:「好一個高人一等,天下罕匹,你很機警,也的確很會說話。」
  白衣客道:「姑娘這話……」
  轎中人問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有沒有跟他動過手?」
  白衣客搖搖頭,說道:「沒有,我不會隨便跟人動手的。」
  轎中人道:「你這是騙我,你忍心騙我麼?」
  自衣客忙道:「姑娘,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轎中人道:「還說是實情實話呢,我認為你不但跟他動過手,而且還讓他吃了虧,對不?」
  白衣客道:「姑娘料錯了……」
  轎中人道:「我料錯了,真的麼,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溫少卿了,敢說他的生身父母都如我。你要不是跟他動過手,讓他吃了虧,當他知道是你打傷了他的『寒星四使』之後他會放過你?絕不會,溫少卿不是那種人。」
  白衣客神情微震,道:「姑娘也聽見了,他是衝著姑娘。」
  轎中人道:「話他是這麼說,可是我知道他是不是衝著我,我認為他是明知不是你的對手,落得趁機使個順水人情,你說我料對了麼?」
  白衣客道:「姑娘,事實上我的確……」
  轎中人話聲忽轉幽怨,道:「還的確,你好狠的心,你怕什麼,是怕我怪你,還是怕我多瞭解你?我告訴你,前者我不會,後者你不該,我把你當成我的——我的鬚眉知己,對你盡掬一片真心,你忍心再這麼對我?」
  白衣客胸氣動盪,默然未話。
  轎中人毫不放鬆地問道:「告訴我,我料錯了麼?」
  白衣客略略一歎,道:「姑娘,你這是何苦,你何必非……」
  轎中人道:「別問我何苦,也別管我為什麼非知道不可,只告訴我,我料對了沒有?」
  白衣客一點頭道:「姑娘料對了。」
  轎中人 聲說道:「你這人真是,早說不就沒事了麼,為什麼非得讓人難受一陣子才肯說。」
  白衣客道:「我不願意讓人知道溫少主在我手下吃了虧……」
  轎中人「哦」地一聲道:「那為什麼?」
  白衣客道:「姑娘,事關『寒星』威名,溫家……」
  轎中人輕歎一聲道:「我沒看錯人,你的確是一個宅心仁厚、胸襟氣度兩皆超人的人,有君子風度的頂天立地大丈夫,溫少卿他這一點就絕難跟你比,其實他哪一點又比的上你,你知道,換換是溫少卿,或者是別人,炫耀還怕來不及呢。」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誇獎。」
  「怎麼又來了。」轎中人問道,「記住,下次不許再對我說個謝字,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不再理你。一輩子……」
  白衣客赧然笑了笑,沒說話。
  轎中人忽又問道:「究竟是怎麼個情形?你是怎麼跟他動的手?」
  白衣客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被逼無奈,出手自衛而已。」
  轎中人道:「據我所知,溫少卿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是既毒又狠的煞手,而這些煞手儘是『寒星』絕學,你能克制『寒星』絕學。」
  白衣客道:「姑娘,應該說我是僥倖……」
  「又來了。」轎中人道:「你要知道,謙虛固然是一種美德,但過份的謙虛就變成虛偽了,一個人亢固然不可,但卑也大可不必……」
  白衣客道:「那麼我這麼說,『寒星』絕學亦未能奈何我。」
  轎中人道;「而且還在你手下吃了虧,對不?」
  白衣客一點頭道:「是了,姑娘。」
  轎中人道:「你跟他總共過了幾招?」
  白衣客道:「應該說他先後向我發了兩招!」
  轎中人道:「只兩招,哪兩招?」
  白衣客答道:「聽他說是什麼『修羅指』跟『拘魂爪』。」
  轎中人失聲道;「『修羅指』跟『拘魂爪』?這兩種絕學便是『寒星』威震天下,當世無敵的,你能破這兩種絕學?」
  白衣客道:「姑娘,應該說這兩種『寒星』絕學沒能奈何我。」
  轎中人道:「據我所知,在當世之中,近百年來只有兩位奇人能破這兩種『寒星』絕學,怎麼你也……」
  一頓接著道:「你跟這兩位奇人有淵源麼?」
  白衣客道:「姑娘指的是哪兩位奇人?」
  轎中人道:「一位是『小寒山』『大雷音寺』的枯心和尚,一位是『哀牢山』『長壽谷』中的『天外神魔』獨孤長明。」
  白衣客神情微微一震,搖頭笑道:「姑娘,這兩位奇人我一位也沒聽說過。」
  轎中人道:「這兩位奇人,一位早在五十年前便縱橫宇內,  天下,一位則是在近五十年才被人知曉,前者是『天外神魔』獨孤長明,後者是枯心和尚,據說枯心和尚也許健在,而那位『天外神魔』則幾十年來未見蹤影,恐怕已經不在了。」
  白衣客笑道:「這就是了,那我怎麼會跟這兩位奇人有淵源。」
  轎中人道:「你真的跟這兩位奇人毫無淵源?」
  白衣客道:「我剛說過,這兩位奇人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又怎會跟他二位有淵源。」
  轎中人詫異地道:「那你怎麼能破這兩種『寒星』絕學?」
  白衣客道:「我不說過麼,也許我是僥倖碰巧了!」
  「不可能,」轎中人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事,你會武,而且一身所學高絕,你應該知道,武學一途絕沒有僥倖跟碰巧這一說。」
  白衣客道:「那……那我就不知道怎麼能破這兩種『寒星』絕學了,也許我的所學也能克制這兩種絕學……」
  轎中人道:「這倒有可能,不過這種可能也很小,因為據我所知……你這身武學是跟誰學的,能告訴我麼?」
  白衣客說道:「說出來姑娘也許不信,我這是無師自通。」
  轎中人訝然說道:「無師自通,這話怎麼說?」
  白衣客道:「我告訴過姑娘,我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家子弟。寒家世代務農,我自小就跟著大人下田耕作,幫幫忙,打打雜,有一回犁過土翻,我從爛泥裡檢到一隻鐵盆子,那隻鐵盒子裡裝著一本殘缺不全的絹黃小冊,封面上只有『歸元真』三個字……」
  轎中人道:「那想必是一本秘笈。」
  白衣客道:「起先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一本秘笈,也根本不懂,只見它上面寫著字還畫著不少姿態不一的人像,覺得好玩,就把它偷偷塞進懷裡藏了起來,背著人的時候拿出來看看,照上面所畫人像學學,真到長大懂事學成之後才知道它是一本武學秘笈,所以我說我是無師自通。」
  轎中人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你的確算得上是無師自通,福緣也很是深厚,那本秘笈呢,如今可在身上?」
  白衣客道:「早在三年前就燒掉了。」
  轎中人驚叫說道:「燒掉了,這麼一本珍貴的秘笈,你怎麼把它燒掉了?」
  白衣客道:「姑娘,我所以這麼做,是遵從那秘笈最後一頁上十六個字的指示……」
  轎中人「哦」一聲問道:「那十六個字是怎麼說的?」
  白衣客道:「那十六個字是『歸元真記,留贈有緣。學成焚化,勿再流傳。」姑娘請想,手著秘笈之人既有這種指示,我豈敢不尊從?」
  轎中人道:「也許當初那手著秘笈之人怕秘笈淪落魔道,或傳揚開去,引起武林浩劫……」
  頓了頓,接道:「以我看,那本秘笈可能是『天外神魔』獨孤長明或『大雷音寺』的枯心和尚留下的。」
  白衣客道:「姑娘,何以見得?」
  轎中人道:「因為那秘笈上所載武學,能克制這兩種『寒星』絕學。」
  白衣客道:「姑娘料錯了,在那十六個字下面是有四個字,那應該是當初手著這本秘笈之人名號,那四個字既不是枯心和尚也不是獨孤長明,而是『抱玉書生』。」
  轎中人詫聲說道:「『抱玉書生』,這是誰,我怎麼沒聽說過武林中何時有這麼個人?」
  白衣客道:「也許他是位百年前的異人。」
  轎中人道:「可能,百年以前的人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有名的人我也知道。怎麼就沒聽說過……」
  白衣客道:「姑娘,有些人不好名,有些人終生隱於山林,不為人聽知。」
  轎中人道:「那倒也是,不過錯非是我,換換別人對你這種無師自通的說法是不會相信的。」
  白衣客目光一凝,道:「怎麼,姑娘!」
  轎中人道:「你會武,你應該知道,武學不比別的,是需要有人指點的,無師自通的事並非沒有,或有所得,但不可能有大成,也就是說不可能像你這身所學那麼高絕……」
  白衣客神情為之震動,他剛要說話,轎中人已接著說道:「不過也有一種例外,那就是稟賦絕佳天份特高的,像你,以我看你的稟賦很好,人也十分聰明,無師自通而有大成是有可能……」
  白衣客神情微鬆,暗暗吁了一口氣,但他也向著軟轎投過歉然、愧疚的一瞥。
  轎中人話鋒忽轉,道:「不談這些了,告訴我,你真是臨出城的時候看見溫少卿在這兒追殺人,來看個究竟才碰上溫少卿的麼?」
  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恐怕你沒留意,這兒離城門不近,又有房舍擋著,人在城門處可看不見這兒。」
  白衣客呆了一呆,臉上微紅,道:「姑娘,我是聽見這兒有人呼叫……」
  轎中人道:「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說聽見有人呼叫,而說看見溫少卿在這兒追殺他的『黑衣使』?」
  白衣客說道:「我只是把我所以到這兒來,怎麼碰見到溫少卿的原因告訴姑娘,並沒有那麼多想。」
  轎中人道:「你要知道,你這麼替人擋著、遮著,人家可未必領你這份情啊。」
  白衣客臉猛然一紅,道:「這個,姑娘……」
  轎中人道:「別這個,那個的了,告訴我,是不是溫少卿不讓你出城,把你找到這兒來的?」
  白衣客雙眉一揚,道:「姑娘似乎不必計較……」
  轎中人道:「我為什麼不計較,在『大相國寺』前我是怎麼說的,准敢犯你,就是跟我冷月作對,溫少卿他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白衣客道:「姑娘冤枉他了……」
  轎中人道:「我冤枉他了?你還護著他,替他說話,你這個人真是少見,要不是你有一身高絕所學,能破這兩種『寒星』絕學,他非殺你不可,你還一味地護著他,替他說話,我真不憧……」
  白衣客說道:「姑娘,我好好的,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
  轎中人道:「要不然你以為我會放他走麼,他把我接到『龍庭』之後一轉眼就不見了,當時我沒在意,也沒想那麼多,直到後來我才醒悟他是背著我找你去了,我既氣又急,找遍了大半個『開封』最後才找到這兒來,在路上我就決定了,他要是傷了你,哪怕是毫髮之傷,我不惜跟他溫家鬧翻,也要找他要回來,而且是加倍索還……」
  白衣客心中激動,表面上卻淡然說話:「姑娘的隆情高誼,讓我感激……」
  轎中人道:「你是怎麼回事,不是言謝就是感激,難道你只會說這兩句,難道我就稀罕你這兩句?」
  白衣客毅然說道:「姑娘,我說的是實情,假如為我傷了姑娘跟溫家多少代的交情,那我會終生難安。」
  轎中人道:「我卻不在乎,你不安個什麼?」
  白衣客歉然道:「姑娘或許可以不在乎,而我卻不能不……」
  「慢點,」轎中人突然輕喝一聲道:「溫少卿他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
  白衣客道:「姑娘是指……」
  轎中人道;「別問我指什麼,你只告訴我溫少卿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白衣客道:「姑娘,他並沒有對我說過什麼……」
  轎中人道:「一句話郁沒有說麼?」
  白衣客道;」那倒也不是……」
  轎中人道:「還是呀,他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呀?」
  白衣客道:「姑娘問的是……」
  轎中人道:「你別問我為什麼要問這個,你只告訴我他對你說了些什麼就行了。」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道:「他告訴我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轎中人道:「這是他說的?」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還有呢,他還對你說了什麼?」
  白衣客道:「他要我永遠別再見姑娘,如此而已。」
  轎中人冷笑一聲道:「怪不得你對我這麼客氣,這麼生份,溫少卿他竟敢……你相信麼?」
  白衣客道:「姑娘,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不對。」轎中人冷哼一聲道:「你上轎來好麼?」
  白衣客微微一怔,道:「上轎?姑娘是要……」
  轎中人道:「你跟我一起到『龍庭』找溫少卿去,當面問問他我是不是他溫少卿的未婚妻。」
  白衣客訝然說道:「難道說姑娘不是他的未婚妻?」
  轎中人道:「我不願意說什麼,說了你也未必信,最好你跟我一起去當面問間溫少卿去。」
  白衣客默然未語,半晌,始接道:「溫少卿他用心良苦……」
  轎中人道:「用心良苦麼?他簡直卑鄙,我更認為他是敗壞我的名……」
  白衣客截口說道:「姑娘,究其根本,他無非是深愛姑娘……」
  轎中人道:「連你也護著他,幫他說話?」
  白衣客道:「姑娘,我說的是實情。」
  轎中人冷哼一聲道:「我對他可沒有好感。」
  白衣客道:「至少他深愛著姑娘,這不是罪過。」
  轎中人道:「愛原非罪,情也非孽,但他不該……我不管,我非要他當面澄清不可,小翠。」
  那叫小翠青衣姑娘忙應道:「婢子在。」
  轎中人道:「你到『龍庭』去一趟,叫溫少卿到這兒來見我。」
  那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答應一聲便要走。
  白衣客忙道:「小翠姑娘,請等一下。」
  叫小翠的青衣姑娘站在那兒沒動,睜著一雙美目凝望著他。
  白衣客轉望那低垂轎簾,問道:「姑娘,可容我說句話。」
  轎中人道:「你還有什麼不能說麼,說吧。」
  白衣客平和地道:「姑娘既然不是他的未婚妾,那就算了……」
  「算了!」轎中人說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這次我若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那會慣了他的下次。」
  白衣客說道:「姑娘不是世俗女子,不是心胸狹窄、不能容人的人……」
  轎中人道:「你何不乾脆說我小種小氣,心胸狹窄,不能容人。」
  白衣客說道:「那我可不敢,姑娘絕代紅粉,出身大家……」
  轎中人道:「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
  白衣客道:「姑娘知我,何作此問?」
  轎中人道:「你真這麼看重我麼?」
  白衣客接道:「在我心目中,姑娘是當世唯一的奇女子。」
  轎中人道:「那我可不敢當,其實我也平凡得很,跟世上一般女兒家沒什麼兩樣……」
  頓了頓,接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可是我不能讓你認為我是個心胸狹窄、小種小氣的女子,再說我願意依你,順你……小翠,不用去了。」
  小翠應道:「是,姑娘。」
  轎中人接著說道:「今天要不是你,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絕不會饒了他溫少卿,其實我也只是想讓你相信,我家踉溫家僅僅是世交,除此別無其他關係……」
  白衣客道:「我相信就是。」
  轎中人道:「只要你相信就好,其實別說我不是他溫少卿的未婚妻,就算我是他溫少卿的未婚妻,那也只父母之命,再說我也還沒進他溫家的門,我愛怎麼樣就怎一樣,想喜歡誰就喜歡誰,他管得了麼。」
  白衣客沒說話,這叫他怎麼說,又叫他說些什麼好?
  轎中人接著說道:「對你,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也不打算瞞你什麼,真要說起來,溫少卿他並不算無中生有……」
  白衣客目光一凝,但沒說話。
  轎中人道:「你知道,我家跟溫家是世交,他家有他那麼一個兒子,我家有我這麼一個女兒,兩家的長輩們也都有意思結這門親事,都認為我跟他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假如結了這門親事,我家跟溫家等於成了一家,對內,等於是親上加親,對外,等於掌握了天下武林,那該是再適合、再好也沒有的了……」
  白衣客脫口說道:「的確,姑娘,這的確是再適合、再好也沒有的了。」
  轎中人道:「怎麼,連你也這麼想。」
  白長客猛悟失言,不安地道:「姑娘,我說得是實話,我不敢說世人都會這麼想,難道姑娘不……」
  轎中人道:「我可不這麼想,我壓根兒就不願意。」
  白衣客道:「姑娘只是不願意,但也不能否認這是再適合、再好也沒有的事。」
  轎中人道:「我不跟你辯了,你除了會惹人傷心,惹人難受之外,似乎根本就不會別的……」
  頓了頓,接道:「憑心而論,溫家二老對我不錯,對我比對自己的女兒還好,簡直就把我當成他溫家未來的兒媳婦,時常派人接我到他家去玩,而且一留再留,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像這一次就是溫家二老派人接我來玩的,可是這一次我卻連住都沒住……」
  白衣客道:「姑娘這樣會讓溫家二老傷心的。」
  轎中人歎道:「你還……你只知道我傷別人的心,你就不知道誰傷我的心?」
  白衣客沒有說話。
  轎中人輕歎一聲又道:「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誰叫我……好在我壓根兒也沒這個意思!」
  白衣客仍沒說話。
  轎中人話鋒忽轉,問道:「如今你大概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對麼?」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微一點頭,說道:「是的,姑娘,我已經知道了,姑娘是『冷月』主人的令嬡。」
  轎中人搖頭道:「你錯了,我是『冷月』主人的孫女兒。」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怎麼,姑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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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7:59:3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情真且癡
轎中人笑道:「『冷月』主人是我奶奶,我父母去世都早,我是我奶奶帶大的。」
  白衣客「哦」地一聲道:「原來『冷月』主人是姑娘的祖母,我還當『冷月』主人是姑娘的令尊呢。」
  轎中人笑道:「世人知道『寒星』主人的多,但知道『冷月』主人的,除了『冷月』家之外,還只有你一個。」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我深感榮幸。」
  「榮幸?」轎中人道:「真的麼,世人皆知,『冷月』、『寒星』為當世兩大魔頭,凶名滿天下,煞威震武林,黑白二道,正邪兩途,無不聞風喪膽,敢怒而不敢言,而我是『冷月』主人的孫女兒,你對我作如何看法,能說說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我並沒有覺得姑娘有什麼可怕的。」
  轎中人道:「那只是對你,你也別避重就輕,避實就虛,說實話,以我看你,一定很懊悔認識我,從知道我是誰那一刻起,就開始鄙視我,巴不得能躲得我遠遠的,對麼?」
  白衣客道:「姑娘這麼想麼?」
  轎中人道:「你不好說我替你說。」
  白衣客雙眉微揚,淡然說道:「我沒有什麼不好說的,的確,』冷月』、『寒星』為當世之兩大魔頭,凶名懾天下,煞威震武林,世人畏懼在外,痛恨在內,無不敬鬼神而遠之,然而那只是『冷月』主人跟『寒墾』主人,下一代是無辜的……」
  轎中人道:「你是這麼個看法麼。」
  白衣客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可是世人背地裡卻稱溫少卿為魔子,稱我為魔女。」
  白衣客說道:「那是二位的上一代使然,責不在二位。」
  轎中人道:「事實上人在這種環境中長大,多少會染上一些惡性,沾上一些魔氣……」
  白衣客道:「那是後天的環境使然,而人性之初卻是善良的。」
  轎中人說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麼?」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你認為我的本性也是善良的麼?」
  白衣客道:「何只是姑娘,世上每一個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
  轎中人說道:「這麼說,溫少卿的本性豈非也是善良的。」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那麼,我奶奶跟溫少卿的爹娘呢?」
  白衣客道:「當然也不例外。」
  轎中人道:「謝謝你,其實,要以我看,我奶奶根本不是個魔頭,她老人家甚至不是個兇惡的人,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比我奶奶更慈樣的人,她老人家不過是痛失子媳,受了打擊,性情有時候暴燥怪異,行事也只管自己的好惡而已,事實上她老人家沒有殺過一個人,我就不明白武林為什麼會那麼怕她。」
  白衣客道:「姑娘該知道,世人的唇舌是最厲害而又最卑鄙的東西,有根多人在唇舌之下蒙上不白之冤,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他兩眼微有紅意,住口不言。
  轎中人沒留意他的異樣表情,逕自又道:「我有同感,我一直為我這魔女的稱號叫屈……」
  白衣客道:「其實,姑娘,但能仰不愧於天,俯不付於人,又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轎中人說道:「謝謝你的明教,從今後我不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可是我要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白衣客道:「我不認為姑娘是個可怕的魔女。」
  轎中人道:「真的麼?」
  白衣客誼:「姑娘知我,不該作此問。」
  轎中人話聲忽起顫抖,道:「有你這一句,我就知足了,只要你不認為我是個魔女,無論世人拿什麼眼光看我,我全不放在心上。」
  白衣客沒有說話。
  轎中人說道:「如今你也知道我並不叫『冷月』了,對不?」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轎中人道:「那你不問問我叫什麼?不想知道我叫什麼麼?」
  白衣客道:「我自己沒把姓名告訴姑娘……」
  轎中人道:「踉你,我不計較,我告訴你,我複姓令狐,雙名瑤璣。」
  白衣客道:「令狐瑤璣。」
  轎中人道:「是的,俗麼?」
  「不,」白衣客道,「絕美而雅。」
  轎中人道:「是麼,是奉承還是……」
  白衣客道:「姑娘該知道我不擅此道。」
  轎中人令狐瑤璣柔聲說道:「只要你認為不俗我就知足了,你想看看我麼?」
  白衣客神請一震,忙道:「姑娘,我不敢。」
  「不敢?」令狐瑤璣問道:「為什麼?是怕我嚇著你嗎?」
  白衣客道:「姑娘說笑了,聽說除了親人或近身的人外,姑娘向不以真面目示人……」
  令狐瑤璣輕「哦」一聲道:「你聽說過我麼?」
  白衣客道:「不瞞姑娘說,我一踏進武林,就聽到有關姑娘的種種傳說了。」
  令狐瑤璣道:「他們是怎麼說我的,說來說去想不離魔女那兩個字,對不,魔女自然不會美到哪兒去……」
  白衣客道:「世人說姑娘是個魔女固然不錯,可是世人也說姑娘風華絕代,笑艷無雙。」
  令狐瑤璣道:「真的麼,不是既凶又醜,夜叉般的模樣。」
  白衣客道:「我沒有聽人這麼說過。」
  令狐瑤璣道:「這就怪了,他們從來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風華絕代,美艷無雙。」
  自衣客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令狐瑤璣道:「他們這麼說我,以你看呢?」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道:「我也作如此看法。」
  令狐瑤璣嬌笑說道:「你倒會說話啊!現成的話嘛,我看你會失望……」
  白衣客淡然一笑,說道:「姑娘錯了,我從不以貌取人。」
  令狐瑤璣道:「好一個從不以貌取人,這麼說我要是長得『無鹽膜母』般醜陋可怖,你也全不在意了?」
  白衣客道:「我結交的是姑娘的人,並不是姑娘的容貌。」
  令狐瑤璣道:「好好色、惡惡臭,人同此心……」
  白衣客說道:「那是一回事,姑娘,交朋友又是另一回事。」
  令狐瑤璣道:「我問你,你知道我為什麼除了親人跟近身的人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麼?」
  白衣客道:「我不知道。」
  令狐瑤璣道:「你信不信,就連溫家二老跟溫少卿都沒見過我的真面目。」
  白衣客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
  令狐瑤璣道:「他們都見過我,但見到的只是一張製作精巧的人皮面具,而這張人皮面具的面目也不惡,真正見過我的真面目的,只有我奶奶跟我已經過了世的爹娘……」
  白衣客道:「姑娘為什麼……」
  令狐瑤璣截口說道:「我無意故作神秘,我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為我自己立有一個誓言……」
  白衣客道:「姑娘立有一個誓言?」
  令狐瑤璣答道:「是的,你想知道這誓言是什麼樣的嗎?」
  白衣客道:「我不敢求,但假如姑娘願意說……」
  令狐瑤璣道:「你也願意聽聽,是不是?」
  白衣客有點赧然地點頭說道:「是的,姑娘。」
  令狐瑤璣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繞著圈子說話,這一點讓人不敢恭維。」
  白衣客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令狐瑤璣道:「我要是把這個哲言告訴你,不知道你會不會不願意看我……」
  白衣客問道:「姑娘的誓言跟我是否願意看姑娘有關係?」
  令狐瑤璣道:「在我看你不會因為我把誓言告訴了你而不願看我,在你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客一時不明白令狐瑤璣何指,沒敢冒然接話。
  令狐瑤璣卻道:「你要是不願意看,我不勉強……」
  「不,」白衣客沒工夫多想,他不忍令狐瑤璣傷心、受窘,當即抬頭說道,「姑娘請說,不管怎麼,我看姑娘就是。」
  令狐瑤璣道:「真的麼?」
  白衣客道:「只要是我說出來的話,都是真的。」
  令狐瑤璣道:「你不懊梅?」 
  白衣客道:「我沒有什麼可懊梅的,大丈夫一言既出……」
  令狐瑤璣似乎難忍激動,截口說道:「那麼讓我告訴你,我只以真面目對我的夫婿……」
  白衣客為之一怔。
  令狐瑤璣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我要是經誰看了我的真面日,我就認為他是我的夫婿,從那刻起,我就是他的人。」
  白衣客呆住。
  令狐瑤璣道:「你聽見了麼?」
  白衣客一震而醒,忙道:「我聽見了……」
  令狐瑤璣沒容他往下說,接著道:「你明白麼?」
  白衣客道:「我明白了,只是……」
  令狐瑤璣截口問道:「你還願意看我麼?」
  白衣客心頭一震,道:「姑娘……」
  令狐瑤璣道:「別叫我,只告訴我,你還願意看我不?」
  白衣客沉默了一下,道:「話我既然說了,豈有不願看姑娘之理……」
  令狐瑤璣道:「那就好。」
  軟轎垂簾突然一動。
  白衣客忙道:「姑娘,我還有後話。」
  未見令狐瑤璣出轎,但聽她問道:「你還有什麼後話?」
  白衣客道:「我覺得姑娘不該作這種誓言。」
  令狐瑤璣輕「哦」一聲道:「為什麼?」
  白衣客道:「事關姑娘終身,姑娘不覺得太輕忽了麼,再說把自己終身繫在一句誓言上,也未免……」
  令狐瑤璣道:「我不這麼想,我是在看準選定了一個人之後,才把真面目給他看的。」
  白衣客道:「姑娘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你我相識不過……」
  令狐瑤璣道:「以我看夠了。」
  白衣客搖頭說道:「我仍覺得姑娘過於輕忽……」
  令狐瑤璣道:「可是我已經立了誓,莫之奈何。」
  白衣客忙道:「事關重大,姑娘要三思……」
  令狐瑤璣道:「誓言之下不容我有所改變,再說我已經不止三思了。」
  白衣客還待再說。
  令狐瑤璣已然又道:「你不必再替我想那麼多了,只答我一句,你願不願意看我,我不勉強,現在也還來得及!」
  白衣客苦笑說道:「姑娘,我倒無所謂,我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家子弟,在武林中籍籍無名,默默無聞,至今孑然一身,毫無半點成就,甚至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勞姑娘垂青,該是我幾生修來,天大的造化,只是姑娘是『冷月』主人的孫女兒,家大、業大、名聲滿天下,要是跟了我這麼一個人,只怕會招致世人的……」
  令狐瑤璣道:「我可不在乎別人說什麼,要嫁人的是我又不是他們,我認為好就是好,而事實上我也沒看錯人,你要知道,我並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兒家,我對自己的終身十分慎重,不瞞你說,近幾年來我閱人良多,武林不乏俊彥,有名氣、有成就的人物也比比皆是,可是在他們之中我就喪找到一個配看我的真面目的……」
  白衣客道:「姑娘,婚姻雖不必媒妁之言,但至少須徵得父母的同意,我是一個人,而姑娘卻有……」
  令狐瑤璣道:「我奶奶最疼愛我,凡事沒有不依著找、順著我的,再說你我都不是世俗中人,我認為不必拘此俗禮。」
  白衣客道:「只是,姑娘,我剛說過,我甚至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今東明西,飄泊不定,而姑娘自小生長……」
  令狐瑤璣截口說道:「你是說我嬌生慣養、吃不了苦?」
  白衣客道:「事實如此,我記得初見面時,姑娘曾說……」
  令狐瑤璣道:「從不知痛為何物、苦為何物,不錯,這話我曾說過,可是我願意嘗嘗,究竟什麼是痛,什麼是苦,別忘了,我雖然自小嬌生慣養,可是我也是個出身武林世家的女兒家,我體內有武林人那種剛毅的血,有武林人那種剛毅的性格,其實,你可以想想,我要是怕吃苦那可以嫁給溫少卿,那敢說一輩子吃不了苦,可是我並不認為那是幸福,如果以一生幸福能過日子與這種艱苦相比的話,後者應該微不足道,我話說得已經夠多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衣客臉色一變,說道:「姑娘既然這麼說,我還有什麼話說,只是我有一點要求,我有未辦之事,這件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辦完,也許兩三個月,也許三五年……在這段期間內,我不能跟姑娘在一起。」
  令狐瑤璣道:「什麼事,告訴我,我家有的是精明幹練會辦事的人,你只要交待一聲……」
  白衣客道:「不,姑娘的好意我心領,這件事必須我自己去辦,而且我也不願意假手他人。」
  令狐瑤璣道:「在看了我真面目之後,你我還分彼此麼?」
  白衣客道:「事實上就這件事來說,姑娘仍算是他人而不是自己人。」
  令狐瑤璣道:「究竟是什麼事,連我都……」
  白衣客道:「姑娘原諒,我有不得已的菩衷。」
  令狐瑤璣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不難為你……」
  白衣客道:「也許兩三個月,也許三五年,在這段期間內,我不能跟姑娘在一起。」
  令狐瑤璣道:「怎麼,我是個累贅麼?」
  白衣客道:「那倒不是,只是姑娘若跟我在一起,多少我會分點心。」
  令狐瑤璣道:「這件事不容分心麼?」
  白衣客說道:「姑娘該知道,做任何都不容分心。」
  令狐瑤璣道:「難道你不需要有個人幫忙,再說我伴著你可以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白衣客道:「謝謝姑娘,姑娘的好意讓我感激,只是這件事,我必須一人去辦。」
  令狐瑤璣道:「你既然這麼堅決,我只有聽你的了,哪怕是一輩子,我等你就是。」
  白衣客神情微鬆,暗吁一口氣道:「謝謝姑娘。」
  令狐瑤璣道:「別謝了,你還有什麼話麼?」
  白衣客道:「沒有,只是我覺得……」
  令狐瑤璣道:「既然沒有了,還說什麼,現在聽我的,記往,在看過我之後,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今後無論你人在哪兒,心裡卻要念著我,也要為我保重,別讓我在家裡揪著心等你……」
  白衣客一陣激動,忍不住說道:「我知道,姑娘也請保重。」
  令狐瑤璣說道:「我當然會為你保重,因為我也不再是一個人了,等你來接我的時候,我會刻意地修飾一番出來迎你,要是容顏憔悴帶看病,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你會傷心難受更心疼的,是不?」
  白衣客難言感受,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使他有話說不出來。
  只聽令狐瑤璣又道:「好了,我的話也說完了,我該下轎了。」
  白衣客心頭猛地一陣跳動,把目光垂了下去,他竟然有點怕,他連『寒星』都未放在眼裡,但在這刻他居然感到怯悸。
  忽聽令狐瑤璣又道:「對了,我差點忘了,轉眼之後我就是你的人了,要是連你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那才是夭大的笑話,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麼?」
  白衣客遲疑了一下,毅然拾眼說道:「姑娘,我姓李,叫李存孝。」
  令狐瑤璣道:「李存孝?」
  白衣客道:「是的,姑娘。」
  令狐瑤璣道:「這是你的真名實姓?」
  白衣客李存孝說道:「姑娘,我說過,凡是經我說出來的,都是無半點虛假的,否則我寧願不說。」
  天知道,他有不少地方還是假而不真的,不過那是不得已,情有可原。
  令狐瑤璣道:「我總算知道你姓什麼,什麼了,真不容易啊。」
  軟轎垂簾猛地一動,李存孝忙垂下頭去,而旋即他又猛然抬頭,目閃寒芒凝注轎後遠處說道:「姑娘,有人來了。」
  剛掀起一半的轎簾倏又垂了下去,令狐瑤璣道:「是淮……」
  她話聲猶未落,只聽小翠驚聲說道:「姑娘,七顆『寒星』,是『寒星』主人……」
  可不是麼,遠處夜空中,七顆銀光閃爍的『寒星』成『北斗』狀排列,向這邊劃空疾射而來。
  李存孝神情微微一震。
  只聽令狐瑤璣詫聲說道:「會是溫家伯父,他來幹什麼?」
  話剛說完,夜空中那七顆寒星已近百丈,旋見曠野中遠處出現了幾點銀色的燈光,向這小邊冉冉飄了過來。
  小翠道:「不錯,姑娘,是『寒星』主人、還有溫夫人,溫家少主,『寒星四使』,『銀衣把衛』,咦!另外那個是誰……」
  小翠的眼力不錯,李存孝看得更清楚,那幾點銀色燈光之後,四名黑衣壯漢抬著兩頂軟轎,兩頂軟轎上坐著一男一女。各以銀紗覆面,看不見廬山真面目,但見那一男一女穿的都是銀色衣衫。
  男的是一襲銀袍,女的是銀色宮裝,雲譬高挽,環珮低垂,男的隱透懾人之威,女的氣度雍容華貴,一望而知為非常人。
  兩頂軟轎之側,緊挨著一襲銀衫的溫少卿,還有一個俊美瀟灑,風流倜儻,著一襲青衫的年輕人。
  軟轎後是威震武林的『寒星四使』,再後是八名身著銀衫,長髮披散,只有三分像人的怪人。
  就這麼一支隊伍,浩洽蕩蕩地直向著該座小亭闖了過來。
  李存孝心裡明白了幾分,眉鋒微微皺了一皺。
  就在這時候,兩頂軟轎已近十丈內,夜空中那七刻寒星忽然飛瀉而下,直落那銀袍人懷中,怪的就是既未見他抬手,也未見他動。
  轉眼間,兩頂軟轎更近了,這時候那左邊軟轎上的銀袍人才抬起了手,兩頂軟轎一起停在一丈外,可是並沒有落地。
  小翠低低說道:「姑娘,他們到了。」
  令狐瑤璣道:「我知道,我從轎後看見了。」
  轎簾一掀,令人只覺眼前一亮,剎時間星月為之黯然,一位身穿鵝黃色宮裝,雲髻高挽,環珮叮鐺,嬌軀婀娜,弱不禁風的姑娘步下軟轎。
  世人沒說錯,她的確風華絕代、美艷無雙,雙遠山般黛眉,懸膽般瑤鼻,鮮紅一抹的紅唇,肌膚白暫嬌嫩似凝脂,也晶瑩如玉,尤其那雙美目,清澈深邃,更帶著一種令人難以抗拒,也幾乎不敢仰視的光采,流波一轉,足能傾國傾城。
  李存孝心頭一震,連忙垂下目光,混身上下充滿了極度的不安,就像觸了電一樣。
  令狐瑤璣下轎,頭一眼便投向李存孝,深深一瞥,然後嫣然甜笑,如花朵綻放,剎時一切為之靜止。
  只聽她低聲道:「別緊張,這不是我的真面日。」
  旋即轉身裊裊繞過軟轎,面向兩頂軟轎,只聽軟轎旁響起一聲驚歎:「令狐姑娘委實是國色天香,較傳說猶勝十分。」
  說話的是那位俊美風流青杉客,他為之目瞪口呆!
  溫少卿那薄薄的唇邊泛起一絲得意笑容,但當他目光觸及李存孝時,他那笑容很快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射自兩眼的兩道妒恨光芒,望之怕人。
  今狐瑤璣沒看他兩個一眼,遙遙向兩頂軟轎微一襝衽,輕啟朱唇道:「侄女兒不知伯父母駕到,有失遠迎。」
  那銀衣婦人皓腕微抬,遙遙發話說道:「一家人幹什麼這麼多禮,過來,瑤璣,到伯母身邊來。」
  夠熟絡,也讓人覺得十分親切。
  今狐瑤璣微一欠身道:「侄女兒有友人在,伯母有什麼吩咐,請……」
  只聽溫少卿道:「娘,我沒有說錯吧。」
  銀衣婦人輕叱道:「少開口,我就不信你瑤璣妹妹是那種女兒家……」
  轉過頭來柔聲說道:「怕母沒什麼事,只想看看你,要知道伯母有半天沒看見你了。」
  令狐瑤璣道:「侄女兒未曾拜別,自知失禮,但事非得已,還請伯母原諒。」
  銀衣婦人道:「自己人說什麼失禮,說什麼原諒,以後不許這麼說,快過來,讓伯母看看。」
  令狐瑤璣道:「伯母既有所諭,侄女兒不敢不遵,無奈侄女兒現有友人在……」
  銀衣婦人截口笑道:「伯母知道你有友人在,也看見了,過來讓伯母看看有什麼要緊,伯母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令狐瑤璣黛眉微微一揚,道:「恕侄女兒斗膽,伯父母何妨明白賜告來意?」
  銀衣婦人詫聲說道:「瑤璣,你是怎麼了……」
  那銀袍人忽然一抬手道:「瑤璣,你真要知道我跟伯母的來意麼?」
  令狐瑤璣昂然綽立,道:「侄女兒以為伯父母難得親出,今雙雙親出,絕非無故。」
  銀袍人道:「你料對了,我跟你伯母雙雙親出,確非無故,我跟你伯母聽說你交了一位頗為不凡的朋友,所以特地來看看。」
  令狐瑤璣說道:「伯父母看重,賜下這份榮寵,侄女兒感同身受,他就在這兒,伯父母請儘管看。」
  銀袍人道:「我早就看見了,你眼光不差,你這位朋友人品的確不錯……」
  今狐瑤璣道:「謝伯父誇獎。」
  銀袍人道:「人品不錯是不錯,可是還沒有傷我『寒星四使』,損我『寒星』聲威的資格。」
  今狐瑤璣道:「這麼說伯父是問罪來的?」
  銀袍人道:「你知道,『寒星』所至可曾容人抗拒過,我『寒星』之人可曾讓人折辱過?」  
  令狐瑤璣道:「伯父可曾問過原因?」
  銀袍人搖頭說道:「我不管原因,也從不問原因,我只知道『寒星』之人絕不容他人輕碰。」
  令狐瑤璣說道:「伯父既然這麼說,那麼侄女兒懇求你,請看侄女兒薄面,饒了侄女兒這位友人。」
  銀袍人道:「瑤璣,你要知道,事關『寒星』聲威,我若饒了他,今後『寒星』所至,誰還畏服?」
  銀衣婦人突然說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兩家世代深交,瑤璣又跟咱們的女兒一樣,怎麼說你也得看瑤璣這個面子啊!」
  銀袍人道:「我不是不看瑤璣的面子,你知道,多少年來『寒星』所至,從無一人敢不畏服,而如今……」
  「我知道,」銀衣婦人道:「瑤璣是咱們自己人,她的朋友也就是咱們的朋友,不跟自己人一樣,自己人打了自己人有什麼要緊,就是傳揚出去也不會丟你的人啊。」
  銀袍人不耐煩地擺手說道:「這種事你少管……」
  「我非管不可,」銀衣婦人道:「我為什麼不能管,瑤璣等於是我的女兒,她的朋友我就不許人動,別的事我可以依你,惟獨這件事你非得依我不可,話我說在前頭,誰敢動瑤璣的這位朋友,別怪我翻臉絕情。」
  銀袍人一拍軟轎,怒聲說道:「你這簡直是……」
  倏地住口不言,半晌始冷然說道:「要我饒了他不難,瑤璣她必須答應我兩件事……」
  「怎麼,」銀衣婦人道:「跟自己人還說條件,我看你是……」
  銀袍人說道:「放眼天下你且問問看,我這是不是絕無僅有的最大讓步,也只是看在瑤璣份上,若是換個人,哼!」
  銀衣婦人擺手說道:「好吧,好吧,你有什麼條件儘管說。我代我的瑤璣做主點頭就是。」
  銀袍人道:「瑤璣馬上跟咱們走……」
  「真是,」銀衣婦人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條件,原來是叫瑤璣跟咱們回去,瑤璣不跟咱們回去還得上哪兒去?這容易,我代瑤璣做主答應,還有呢?」
  銀袍人道:「從現在起,瑤璣不許再跟他往來,他要是再敢找瑤璣,絕沒有第二次便宜……」
  銀衣婦人道:「這條件就嫌苛了點,你管得也太多了,瑤璣交個朋友有什麼要緊,女孩子家就不能有個鬚眉知己麼?」
  銀袍人冷然說道:「少囉嗦,他傷我『寒星四使』,我只要瑤璣別再跟他來往,這已是大大的便宜,兩個條件只要一個不答應,我就……」
  「你就什麼?」銀衣婦人冰冷說道:「你敢,跟我發什麼威,逞什麼橫,我代瑤璣做主答應你就是。」
  銀袍人道:「既然都答應就好。」
  銀衣婦人「哼!」地一聲道:「你神氣。」
  轉過臉來向令狐瑤璣招手柔聲道:「瑤璣,沒事了,有你伯母在,誰也不敢難為你這位朋友,過來吧。」
  今狐瑤璣剛才一直沒開口,如今卻淡然一笑道:「伯母疼我、愛我,我十分感激,無如伯父所提這兩個條件,我一個也不能答應。」
  溫少卿得意笑容為之一凝,臉色突變。
  銀袍人猛地坐直了身子。
  銀衣婦人急忙問道:「怎麼說,瑤璣,伯母剛才代你……」
  今狐瑤璣道:「那是伯母疼我,愛我,我感激。」
  銀衣婦人道:「你既然知道伯母疼你、愛你,你就該……」
  今狐瑤璣道:「不是我不跟伯母回去,而是我怕奶奶掛念,想早一點回家去。」
  銀衣婦人「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想回家去,我說嘛,伯母看著長大的瑤璣怎麼會……那行,先跟伯母回去,明天一早伯母就派『八衛』送你回去。」
  今狐瑤璣道:「謝謝伯母,不必了,我預備跟這位友人再談一會兒就走。」
  銀衣婦人道:「瑤璣,你為什麼不肯過來一下?」
  今狐瑤璣道:「伯母既有所諭,我怎敢不遵,更不會不肯過去,只是我有友人在……」
  銀袍人突然道:「有友人在就不能過來一下麼?」
  今狐瑤璣道:「我請問伯父,為什麼非要我過去一下不可?」
  銀袍人怒聲說道:「叫你過來一下就是叫你過來一下……」
  今狐瑤璣道:「伯父原諒,侄女兒不能從命。」
  銀袍人一拍軟轎,暴怒喝道:「大膽……」
  銀衣婦人忙叱道:「你這是幹什麼,想嚇著我的瑤璣不成,有威沖別人發去,衝我的孩子發什麼威……」
  轉望今狐瑤璣,話聲立轉柔婉,道:「瑤璣,伯母不勉強你,你既然不願意過來那就算了,只是你伯父所說的那第二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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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00:29 |只看該作者
 今狐瑤璣淡然說道:「伯父母原諒,瑤璣更不能答應。」
  銀袍人 指今狐瑤璣,怒聲說道:「你聽聽……」
  銀衣婦人冷然說道:「孩子是我的,我自己會處理,你少管,等我處理不了時你再管不遲。」
  轉向今狐瑤璣道:「瑤璣,你也真是,為什麼非跟他……」
  今狐瑤璣道:「為什麼我不能跟他來往?」
  銀衣婦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傷了『寒星四使』……」
  今狐瑤璣道:「我知道那過不在他。」
  銀衣婦人道:「孩子,『寒星四使』是咱們自己人啊。」
  今狐瑤璣道:「據我所知,伯母是位從不護短的賢明長者。」
  銀衣婦人呆了一呆,道:「不管怎麼說,你總不能讓伯母傷心難受啊,你忍心麼,孩子。」
  今狐瑤璣道:「伯母怎說這話,我交個朋友,又怎會……」
  銀衣婦人道:「瑤璣,憑你,還怕沒有朋友麼?」
  今狐瑤璣道:「伯母,請恕我直說一句,我只要這麼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更是當世絕無僅有的。」
  銀衣婦人「哦」地一聲道:「是麼,你這麼看重他麼,我怎麼就看不出……」
  今狐瑤璣道:「伯母是伯母,我是我,各人的看法不同。」
  銀衣婦人忽地提高了話聲,道:「這麼說,你是一定不肯答應伯父所提的這第二個條件。」
  今狐瑤璣毅然點頭說道:「是的,伯母原諒。」
  銀衣婦人忽又壓低話聲說道:「瑤璣,你伯父跟我視你如親女,甚至於……」
  今狐瑤璣道:「我知道,我感激,只是我不以為二位該干涉我交朋友。」
  銀衣婦人道:「瑤璣,倒不是誰千涉你交朋友,只是你跟他認識不過半日工夫,武林人心險惡,你又是個出身大家的姑娘家,萬一……唉,瑤璣,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家……」
  今狐瑤璣道:「伯母的意思我懂,這一點伯母請放心,我不是個三歲孩童,對付看人還有點自信,什麼人好,什麼人壞,我還分得出來。」
  銀衣婦人道:「瑤璣,你有沒有問過他的出身,他的家世?」
  今狐瑤璣答道:「問過了,他是個出身貧寒的小家子弟。」
  那俊美風流青衫客「哈!」地笑了一聲。
  溫少卿臉上浮起一片不屑鄙夷神色。
  銀衣婦人卻柔聲說道:「瑤璣,你有沒有想想你自己,有沒有想想世人會怎麼……」
  今狐瑤璣道:「伯母,我根本不願意去想,將相無種,英雄不論出身,人都一樣,不過運道好壞有差別而已,家大,業大、衣朱紫、食美味者又如何,全玉其外,敗絮其中者比比皆是,再說仗先人,靠家業,那也沒有什麼……」
  溫少卿臉色倏變,道:「你說誰……」
  銀衣婦人叱道:「敢對你瑤璣妹妹無禮,後退。」
  溫少卿頭一低,當真退向後去。
  銀衣婦人轉過了臉來道:「瑤璣,你少卿哥有什麼不好……」
  今狐瑤璣道:「伯母明鑒,我並沒有說少卿有什麼不好,再說我也不敢,我只是跟少卿合不來而已。」
  銀衣婦人道:「我看這不過是暫時的,年輕人脾氣都剛了些,在一起難免有  ,像我跟你伯父當年還不是一樣,日子一久……」
  今狐瑤璣道:「伯母,恕我直言一句,感情一事絲毫不能勉強,伯母是位賢明長者,應該知道……」
  銀衣婦人道:「這麼說你是對你這個朋友……」
  今狐瑤璣毫無羞澀忸怩態,道:「伯母,我不願否認。」
  銀衣婦人道:「這麼說,你也打算……」
  今狐瑤璣道:「實告伯母,我也有這個打算。」








第11章 香車行
  銀衣婦人道:「你可曾稟知奶奶,考慮世情……」
  令狐瑤璣道:「我自會稟知奶奶,後者我不願考慮。我只要認為自己做得對,毀譽褒貶,一任世人。」
  銀衣覆人顫聲說道:「遙璣,你,你,你……兩家幾代的交情,你竟然不顧,我也不再替你攔,替你擋,你,你,你太讓人傷心了,既如此,我就無能為力,愛莫能助了!」
  令狐瑤璣道:「對伯母的疼愛與好意,瑤璣仍然感激。」
  銀袍人突然冰冷說道:「現在該我管了,兩家是世交,我夫婦等於你的父母,這種任性胡為,敗壞門風的事我不能不管。否則我無以對你奶奶……」
  令狐瑤璣黛眉一揚,道:「伯父說誰任性胡為,敗壞門風?」
  銀袍人大聲說道:「你!」
  令狐遙璣冷然說道:「我敬伯父為長者,也請伯父自重。」
  銀袍人激怒說道:「你……你……你……來人!」。
  他抖手剛一聲沉喝,那銀衣婦人忽一抬皓腕說道:「慢點兒,讓我跟瑤璣再說句話。」
  銀袍人怒聲說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銀衣婦人道:「那你別管,他兩個的事兒我做得一大半主。」
  銀袍人道:「都是你把她縱容壞了……」
  銀衣婦人沒理會銀袍人,凝目望著令狐遙璣問道:「瑤璣,你真忍心把兩家幾代的交情毀於一旦?」
  令狐瑤璣道:「你明鑒,錯不在我。」
  銀袍人怒聲說道:「你聽聽,她還嘴硬……」
  銀衣婦人冷然說道:「你等一下再插嘴行麼?」
  銀袍人大概有季常之癖,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銀衣婦人轉望令狐遙璣,微一點頭道:「遙璣,不管錯在誰,今日之事我這做伯母的不能再容忍,不能再退讓……」
  令狐瑤璣道:「那任憑您就是。」
  銀衣婦人那覆面紗後閃過兩道寒芒,旋聽她道:「好吧,兩家從此絕交,今天我不難為你這位朋友,錯過今天那可就……你把這個帶回去交給奶奶……」
  一抖皓腕,一點銀光直奔令狐遙璣身前。
  令狐遙璣輕抬皓腕,玉手一抬已把那點銀光接在手中,她看了看,那是一明亮四射的銀色鋼丸,她抬眼問道:「這是……」
  銀衣婦人道:「鋼丸裡有一個小紙卷,是當年奶奶托付給我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可以看看那小紙卷還在不在……」
  令狐瑤璣水蔥般兩根玉指輕輕一捏,那顆鋼丸立即由中一分為二,鋼丸裡空空的,哪有什麼小紙卷,令狐瑤璣抬眼剛要問,忽然嬌軀一晃,倒在了地上。
  李存孝大吃一驚剛要動,那銀衣婦人已揚起格格嬌笑揮了玉手,溫少卿與俊美青衫客聯 掠出直落李存孝面前,『寒星四使』動作如電,已把令狐瑤璣架到了軟榻之旁。
  小翠花容失色,叫道:「溫夫人,你這是……」
  銀衣婦人帶笑說道:「小翠不要驚慌,也別誤會,遙璣生性剛烈,我不得不如此,我只是要把她送交奶奶管教,別無惡意,叫他們抬著轎子跟我們走吧。」
  話落,兩頂軟榻起,她偕同那銀袍人帶著架著令狐瑤璣的『寒星四使』折向了來路。
  小翠可顧不得李存孝了,慌忙命四名黃農壯漢抬起軟轎飛一般地跟了過去。
  李存孝情急之餘,閃身欲動。
  俊美青衫客陡地冷然喝道:「站住,溫夫人帶走了溫家未過門的媳婦,關你什麼事?」
  李存孝說道,「令狐站浪,她不是溫家未過門的媳婦……」
  俊美青衫客道:「可是人家兩家世交,總比你近得多。」
  李存孝眼看兩頂軟轎已走出十幾丈,顧不得再多說,一提氣,拔身而起,想從後面青衫客跟溫少卿頭上掠過去追趕。
  他快,俊美青衫客居然也不慢,身形跟著拔起,雙袖一抖,直向李存孝當胸撞去。
  李存孝不願跟他動手,也怕多耽誤,半空裡身形橫移,輕易地避過了俊美青衫客這一擊。
  無如,溫少卿已挾帶陰笑擋上來,手抬處,幾絲凌厲指風直指他胸前要穴。
  與此同時,那沒有走的八名長髮披散銀衫怪人也撲了過來,身騰半空,一起撲向了李存孝。
  李存孝雙眉一揚,右掌左指,一掌封住了溫少卿的指風,那幾指也立即迫退了八名怪人。
  一招對過,雙方同時落地,俊美青衫客笑道:「怪不得令狐姑娘對你頗為垂青,原來你竟有這般身手,只可惜今夜……」
  一頓,接道:「慢點,且讓我問問你,令狐姑娘對你頗為垂青,這是事實,只是你真打算娶令狐姑娘為妻麼?」
  李存孝道:「我沒有這個打算。」
  俊美青衫客道:「為什麼?」
  李存孝道:「簡單得很,我不敢奢望……」
  俊美青衫客道:「是否你跟她不相配,還是怕養活不了人家?」
  李存孝沉默一下,旋即點頭說道:「二者都可以這麼說。」
  俊美青衫客笑道:「這就是了,那你幹什麼管這個閒事呀。」
  李存孝道:「我毫不敢存此奢望,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令狐姑娘就這麼被人擄走……」
  俊美青衫客道:「那怎麼叫擄,你沒聽溫夫人說麼,只是預備把令狐姑娘送交令狐老太太管教管教,人家兩家世交,可以這麼做,再說人家令狐家也不是沒有人在,人家都沒動手,你又追趕個什麼呀。」
  李存孝沒說話,旋即頭一低,轉身要走。
  俊美青衫客忙道:「喂,喂,你要幹什麼去?」
  李存孝回身說道:「你說得對,這件閒事我實在不該管。」
  俊美青衫客:「這麼說你是要走了?」
  李存孝道:「我既然不管,還留在這兒幹什麼。」
  俊美青衫客呆了一呆,道:「我沒想到你竟是這般地從善如流……」
  側顧溫少卿含笑問道:「少卿兄,能讓他走麼?」
  溫少卿陰陰一笑道:「他既然不再管這件事,自然是最好不過;只是……我怕瑤璣她不死心……」
  俊美青衫客目中奇光一閃,  道:「少卿兄的意思是……」
  溫少卿道:「當然最好是能讓瑤璣死心。」
  俊美青衫客微一點頭,說道:「少卿兄既然有這個意思,說不得我只好照少卿兄的意思行事了……」
  轉望李存孝,目光一縱,笑問道:「溫少主的意思,你明白麼?」
  李存孝揚了揚眉,淡然說道:「我不明白。」
  俊美青衫客輕咳一聲道:「看你像個聰明人,怎麼連這意思都個懂,溫少主想讓令狐姑娘死了這條心,也就是說要把你留在此地。」
  他貶了眨眼,看了看李存孝,等著李存孝的反應。
  李存孝臉上沒有表情,沒有說話。
  俊美青衫客又輕咳一聲問過:「你明白了麼?」
  李存孝道:「我仍是不明白。」
  俊美青衫客輕歎一聲,搖搖頭,道:「我真不明白,令狐姑娘怎麼會對你這個人垂青的,除了身手還不差外,別的要什麼沒什麼,傻頭傻腦地,你這麼淺顯的意思都不懂,又怎麼能瞭解風流情趣……」
  溫少卿突然說道:「玉麟兄,哪來那麼好心情跟他囉嗦那麼多,稍時他自然會明白的。」
  「說得是,」俊美青衫客一點頭笑道:「我先讓他明白明白吧。」
  手腕一翻,折扇突然前揚,只見折扇前端射出一縷極細的銀光,直奔李存孝胸前要穴。
  李存孝不知道這人品不凡的俊美青衫客會這麼陰狠,也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著,陡然一驚,忙閃身躲避。
  但那縷銀光來勢太快,他躲開了胸前要害沒躲開肩膀,只聽「嗤!」地一聲輕響,那縷銀光正打中左肩,透衣而入,他左肩為之一抖。
  俊美青衫客立即仰夭笑道:「怎麼樣,少卿兄,還是我行吧,不但穩住了他,而且也制住了他一條臂膀,這樣可以省事多了,少卿兄何以謝我?」
  溫少卿一聲獰笑道:「玉麟兄,怕我會忘了你的好處不成。」
  雙袖一抖,向李李存猛然擊了過去。
  這時候李存孝一條左臂酸軟無力根本難以抬起,眼見溫少卿雙袖已到,沒奈何一抬右掌迎了上去。
  一掌對雙油,要是對別人,那自是綽綽有餘,無如他對的是威震天下的『寒星』少主,更何況那不知何物的一縷銀光使他真氣受阻,功力大打折扣。
  砰然一聲,溫少卿身形未動,李存孝卻立足不穩,被震得蹌踉退了數步,胸中也一陣翻騰。
  溫少卿睹狀目中奇光大盛,笑道:「玉麟兄這破穴銀針果然厲害,看來他是逞強不得了。」
  身形一閃,又待撲上,這回連那八名長髮怪人也口發厲嘯,閃身欲動,而李存孝突然強提一口氣,騰身而起,飛射而去。
  溫少卿一怔,旋即陰笑說道:「放走了你,瑤現如何死得了這條心。
  他閃身要追,這時,俊美青衫客一手攔住了他,另一手折扇前揚,又一縷銀光射了出去,直取李存孝的後心。
  李存孝人在半空,真氣被阻,功力打了折扣,自然是不會那麼靈活,他咬牙挪身避開了後心要害,卻被那縷銀光打中了左肋,勉強提的一口真氣為之一洩,人立即栽了下去,砰然一聲掉個結實,他沒敢停,忍疼咬牙爬起,蹌跟著往前奔去。
  溫少卿又要追,卻又被俊美青衫客攔住:「少卿兄,像他這樣還用你追麼,你何必非手沾血腥不可?」
  溫少卿兩眼一睜道:「王麟兄,你這話……」
  俊美青衫客笑道:「誰不知道我柳玉麟這『搜魂銀針』劇毒無比。」
  溫少卿一呆,隨即唇邊浮起陰笑,「玉麟兄,真有你的!」
  柳玉麟含笑道:「我助少卿兄除去情敵,少卿兄何以謝我。」
  溫少卿笑笑說道:「舍妹甚慕玉麟兄風流俊俏,天下無雙。」
  柳玉麟縱聲長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溫少主,少卿兄,我這裡先謝了。」
  舉子一揖至地,那姿態的確是夠瀟灑的。
  溫少卿著實地受了一禮,含笑問道:「玉麟兄可願在我『怡紅小築』裡做客幾日。」
  柳玉麟道:「怎麼?」
  溫少卿道:「舍妹有事外出,要等幾天才回來。」
  柳玉麟目中異采飛閃,笑道:「少卿兄真個可人,固所願也,未敢請耳。」
  溫少卿含笑側身揮手:「請。」
  柳玉麟道:「願與少卿兄把臂而行。」
  伸手拉住了溫少卿的手,兩個人同時飄起,往「寒星」主人夫婦處疾掠而去,二前八後十個人,煞時走得無影無蹤……
  夜色深沉,月冷星稀,在這片荒野裡,夜色益顯淒冷,看上去有點怕人。
  曠野的那一邊,那天地相接處於飄起了一點紅光,那不知是什麼人,只見冉冉而動,似乎在隨風飄行。
  片刻之後,近了,在那點紅光之後還跟著一團也在蠕動的黑影,紅光越來越近一那團黑影也越來越大。
  這時,夜風中飄來一陣轆轆的車聲。
  就在車聲傳來的同時,那點紅光跟那團黑影也清楚了,那是一輛馬車,一輛高蓬單套馬車,車轅上高掛著一盞紅燈,那就是那點紅光。
  高坐車座揮鞭趕車的,既不是壯漢也不是老頭兒,而是個二八佳人,妙齡少女,她,柳眉杏眼,美艷異常,穿一身黑色勁裝,還披著一件黑色的風 ,衣著服飾都很講究、很氣派,這借春她身旁那盞紅燈可以看得很清楚。
  女人趕車是稀罕事兒,這麼美的妙齡少女大姑娘趕車,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那密遮著的車蓬裡不知坐的是何許人,他好大的福氣,好大的造化,有女架車,就算再長再遠的路也應該不以為苫,不以為枯寂。
  這位二八佳人,妙齡少女美是美,只是她艷如桃李,卻冷若冰霜,嬌靨上一片懾人的冷意,不帶一點表情,就算是走這種黑道碰見一兩個好色的,只瞧那張嬌靨一眼,嚇也能把那股子邪念嚇回去。
  驀地,套車馬昂首長嘶,前蹄一揚,立即停住,接著往後便退,那位美嬌姑娘車把式一聲,叱道:「畜生,你……」
  只聽一個甜美悅耳的話聲自密遮的車篷內透傳而出:「怎麼了,小瓊?」
  黑衣少女應道:「誰知道這畜牲發的什麼瘋……」
  目光前凝,突然輕「咦」一聲,急急接道:「姑娘,前面地上有個人……」
  車內那甜美話聲道:「有個人?是……」
  黑衣少女道:「不知道,看不清楚。」
  車篷內那甜美話聲道:「那就繞過去吧,別管他了,咱們見得死人還不夠多麼?」
  黑衣少女應了一聲才待拉動韁繩,這時前面夜色中傳來一聲低低呻吟,黑衣少女皓腕了頓,忙道:「姑娘,不是死人,還活著。」
  車篷內那甜美話聲道:「是麼?」
  黑衣少女答道:「我只聽見他哼了一聲,您沒聽見麼?」
  車篷內那甜美話聲道:「那你就下去看看吧,把車停穩了。」
  黑衣少女應了一聲,插好了鞭,停妥了車,從車轅上長身飛掠了下去,好不輕盈美妙。   
  只見她在前面夜色中蹲了蹲身,很快地折了回,來到了車前向著密遮的車篷道:「姑娘,是個後生,渾身發燙,瞧不出是怎麼了。」
  車篷內那甜美話聲道:「補他一下好了。」
  居然是這麼一句,她說來也竟然輕恰異常。
  黑衣少女遲疑了一下道:「姑娘,這後生可不同子常人……」
  車篷內傳出一聲輕「哦!」,那甜美話聲道:「怎麼個不同於常人法……」
  黑衣少女道:「這後生長得很不凡……」
  車篷內那甜美話聲笑道:「小瓊,你是怎麼了,什麼時候也見不得好看的了……」
  黑衣少女嬌靨一紅,紅得跟車轅上那盞紅燈一樣。
  「不,姑娘,我是說……我是說您該下來看看。」
  「怎麼?」車篷內那甜美話聲道:「還要我下去看看。」
  黑衣少女道:「您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車蓬內沉默一下,旋即那甜美話聲又起;「你真會折騰人,好吧,讓我瞧瞧他究竟怎麼個不凡法,竟讓你也軟了心腸,扶我下去。」
  黑衣少女忙應了一聲,掀開車篷伸進一隻手去。
  出來了,失是一隻欺雪賽霜,晶瑩如玉,柔若無骨的玉手,緊接著是一隻雪白衣袖長長的手臂,最後是整個人兒,她一出現,滿天星月剎時為之一黯。
  那是位絕色少女,年紀二十歲上下,風華絕代,美艷無雙。
  她,雲髻高挽,環珮低垂,穿一身雪白衣衫,在這時候,夜色涼如水,令人有不勝單薄之感。
  看見她,也讓人很快地想起蘇東坡的一句詩:「玉膚冰肌,自清涼無汗。」
  她美得動人,美得迷人,美得醉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該是她一雙遠山黛眉之間,凝聚著一種侵人的煞氣,這煞氣能讓人戰慄,也讓人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下了車,向前邊望了一望,然後問道:「人在哪兒呀?」
  黑衣少女手往前一指道:「就在那兒,您沒看見麼,那白白的一堆。」
  白衣姑娘目光往前一凝,旋即道:「扶我過去。」
  她好像弱不禁風,在黑衣少女的扶持下緩步往前行去,事實上看她那瘦,但瘦不露骨的嬌軀,真有弱不禁風之概。
  到了,離馬車約摸兩三丈遠的草地上,靜靜地爬伏著一個人,一個有著頎長身材的自衣人。
  他的一張臉偏向馬車,藉著清冷的月光,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年紀在二十上下,風神秀絕,俊美無比,眉心裡有一顆鮮紅鮮紅的小痣,這更使他讓人覺得英氣逼人。
  如今,他的臉色紅紅的,呼吸急促而低微,似是喝多了灑,醉臥荒郊不醒,就連他那件衣衫都被露水沾濕了。
  白衣姑娘只一眼,便皺起了遠山般黛眉。
  黑衣少女輕輕問道:「姑娘,您看他是……」
  白衣姑娘兩眼不離白衣客那張俊朗的臉龐,輕輕說道:「去車裡把我的斗篷拿來。」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應了一聲快步而去,轉眼間拿著一件斗篷走了過來,這斗篷,是雪白的一襲,看不出它是什麼做的,但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名貴異常。
  白衣姑娘接過斗篷,是既不管地上髒,那草地上的露水會沾污了她那件斗篷,也不管白衣客身上帶著泥土,矮下身去輕徑地把斗篷蓋在了他身上,然後,她站直嬌軀說道:「小瓊,扶他一把,把他扶到車裡去。」
  黑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把他扶到車裡去?您是要……」
  白衣姑娘道:「我要看看他是怎麼了。」
  黑衣少女說道:「您這輛車連大少都不許碰,怎麼……」
  白衣姑娘淡然說道:「顧不了那麼多了,先救人要緊。」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俯下身去粉臂輕舒,一下便把昏迷中的白衣客扶了起來。
  這麼一個軒昂鬚眉的七尺軀,在她手裡竟然輕若無物。
  黑衣少女扶著白衣客在前,白衣姑娘緊緊地踉在後頭,到了車前,白衣姑娘還搶前一步掀開了車篷。
  可惜白衣客如今在昏迷中,要不然他定能聞見一股淡談的蘭 異香隨著車篷掀起透傳而出,那香味醉人。
  要不然他也定能看見,那車裡,簡直是脂粉香溫柔鄉,車裡雖小,但女兒家香閨裡應有的東西卻無一不備,而且都名貴異常,別的不說,單那小巧玲瓏的八寶妝盒就非一般人家所有。
  進了車裡,黑衣少女把白衣客輕輕放在鋪在車裡的那塊厚厚毛毯上,把他放得四平八穩,舒服異常。
  這時候白衣姑娘開口輕輕道:「把燈給我點上。」
  黑衣少女應聲點上了那拴在篷頂的一盞小巧玲瓏八寶琉璃宮燈,車裡立即亮了起來,燈下再看白衣客,他益顯俊朗,還有一種超人的氣度。
  白衣姑娘的一雙美目緊緊盯在他臉上,眨也沒眨一下。
  「姑娘,」黑衣少女輕輕道:「您給他看看吧。」
  白衣姑娘突然驚醒,嬌靨上飛快驚過一絲紅暈,點了點頭,伸出那根根如玉的五指搭上白衣客腕脈,突然,她神情震動,美目為之一睜。
  黑衣少女看得清楚,忙問道;「姑娘,怎麼了?」
  白衣姑娘道:「好深厚的內功……」
  「怎麼?」黑衣少女呆了一呆道:「他會武……」
  白衣姑娘道:「不只會武,看他這內功修為怕已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
  黑衣少女睜大了美目,驚聲說道:「他!他的修為比您還深厚,真的?」
  白衣姑娘說道:「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麼,他定然是出自名師,要不然,以他的年紀不該有這麼深厚的修為……」
  黑衣少女說道:「他既然有這麼好的修為,怎麼還會……」
  白衣姑娘搖頭說道:「那就不知道了,現在還不知道他是怎麼了,我只是覺得他真氣不暢,血脈之中像是有什麼阻礙,大半是受了傷……」
  黑衣少女掃了白衣客一眼,道:「沒見他身上有傷痕啊。」
  白衣姑娘過:「也許是內傷……」
  鬆了搭在白衣客腕脈上的手,沉吟了一下道:「小瓊,把他的衣裳解開。」
  黑衣少女面有難色道:「姑娘,你看這樣好麼。」
  白衣姑娘道:「小瓊,這是救人,則才我要走,你卻叫我下車看看,怎麼你現在反而憂鬱起來了。」
  黑衣少女道:「姑娘,我是為您,咱們還不知道他是誰,是幹什麼的,想想你的身份……」
  白衣姑娘道:「小瓊,讓你把他扶進車裡是我的主意,讓你把他的衣裳解開來,也是我的主意。」
  這話,黑衣少女當然懂,她沒再說話,又遲疑了一下,然後伸手解開了白衣客的前襟。
  衣裳解開,肌膚好好的,哪有一點兒傷痕!
  白衣姑娘道:「把他翻轉過來。」
  黑衣少女應聲照做,把白衣客翻了個身,翻過身撩開衣衫再看,在肋上現出豆大烏黑一圈。
  白衣姑娘黛眉一揚道:「在這裡了。」
  黑衣少女道:「您看這是……」
  白衣姑娘道:「除了淬過毒的暗器,沒有別的。」
  黑衣少女問道:「他有這麼好的修為,怎麼會遭到暗器?」
  白衣姑娘道:「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功力再高,身手再好的人也難免受人暗算。」
  說著,她伸出玉手按上白衣客左肋那豆大烏黑一圈上,只見她手背往上一起,然後翻掌而起,再看時,她那掌心上多了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白衣姑娘一見銀針,臉上變了色:「『搜魂銀針』,原來是他……」
  黑衣少女道:「『搜魂銀針』?你說是柳玉麟?」
  白衣姑娘微一點頭道:「除了他沒別人,這『搜魂銀針』是他的獨門暗器,歹毒霸道無其右者,銀針卅二根,藏在他那柄折扇之中,難怪他會被他暗算了。
  黑衣少女道:「他怎麼會眼柳玉麟……」
  白衣姑娘道:「那誰知道,這就要問他了。」
  黑衣少女看了白衣客一眼道:「怪不得您說他真氣不暢,血脈之中像是有什麼東面,原來是柳玉麟這『搜魂銀針』姑娘,您能……」
  白衣姑娘道:「幸虧他是碰上咱們,要換個人還真救不了他……」
  忽然皺起了眉鋒,住口不言。
  黑衣少女道:「怎麼了,姑娘?」
  白衣姑娘微一搖頭,說道:「沒什麼,我既然碰見了他,既然把他扶進了車裡,說不得只好耗費一點真氣了……」
  伸手按在白衣客的後心上。
  黑衣少女突然叫了一聲:「姑娘。」
  白衣姑娘抬眼問道:「怎麼,小瓊?」
  黑衣少女遲疑了一下道:「你能救他麼?」
  白衣姑娘道:「你沒聽見麼,我剛才說幸虧他是碰見了咱們……」
  黑衣少女道:「不,姑娘,我是說您好救他麼?」
  白衣姑娘道:「怎麼不好救他?」
  黑衣少女道:「您知道,他是傷在柳玉麟的『搜魂銀針』之下,而柳玉麟跟咱們多少算得上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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