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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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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血海飄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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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15:32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大義
  暮地,楚玉軒目光遠望,一直,繼而臉色大變,閃身撲出民家,騰身直上半空,從半空裡折腰變方向往村外射去。
  溫少卿冰冷笑道:「怎麼,當世四塊玉之一的楚玉軒也效那畏死鼠輩。」
  他提一口氣,便要跟著拔起。
  只聽厲魄驚呼說道:「姑娘!」
  溫少卿一徵收勢,忙轉身循厲魄所望望去,村口走進一人,是位美艷女子,正是乃妹溫飛卿。」
  溫少卿呆了一呆,閃身迎了過去,一個起落已到溫飛卿面前,他落地便道:「妹妹,你上哪兒去了?可沒把人急死。」
  這時候的溫飛卿美目微紅,嬌黶煞白,沒有一點表情,她像沒聽見溫少卿的話,冰冷問道:「柳玉麟呢,你知道他哪兒麼?」
  溫少卿心裡一跳道:「妹妹……」
  溫飛卿道:「我問你,柳玉麟在哪兒?」
  溫少卿道:「妹妹,你能聽我說一句麼?」
  溫飛卿兩眼猛睜,兩道赤芒直逼溫少卿,而旋即,她目中那兩道赤芒斂去,她緩緩說道:「有什麼話,你說吧。」
  溫少卿道:「聽紫瓊說你失蹤了,又聽柳玉麟說你是被侯玉昆虜了去,如今侯玉昆就在這村子裡,我正在我他……」
  溫飛卿道:「你不必找侯玉昆,這跟他沒關係。」
  溫少卿道:「這跟侯玉昆沒關係,誰說的,紫瓊明明告訴我……」
  接著他把紫瓊的所報說了一遍,當然,他為了袒護柳玉麟,這一番話比紫瓊原來那番話多了不少。
  聽畢,溫飛卿美目之中又現赤芒,道:「真的?」
  溫少卿道:「我不會騙你的,你信不過我,總該信得過你那貼身恃婢。」
  溫飛卿道:「你說侯玉昆如今就在這村子裡?」
  溫少卿道:「是啊,不然我在這兒幹什麼?」
  溫飛卿眉字間掠過了一片殺機,道:「那麼,我先找侯玉昆再找柳玉麟,你帶著厲魄兩個,把侯玉昆揪出來見我。」
  溫少卿暗暗吁了一口氣,一擺手,道:「你兩個仍給我挨戶搜。」
  厲魄跟另一黑衣人應聲施禮而去。
  溫少卿望了望溫飛卿,遲疑了一下道:「妹妹,你沒事吧?」
  溫飛卿那失色的香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我沒事,剛才那人是誰?」
  溫少卿道:「楚玉軒。」
  溫飛卿並沒有覺得詫異,蒼白的嬌上仍是一點表情也沒有,道:「他到這兒來幹什麼?」
  溫少卿道:「誰知道,鬼鬼祟祟的,準沒幹什麼好事。」
  溫飛卿道:「他怎麼跑了?」
  溫少卿傲然一笑道:「他不跑等什麼,難道等死不成?」
  溫飛卿道:「你怎麼跟他發生了衝突?」
  溫少卿道:「我找侯玉昆碰上了他,他對我說話好不客氣。」
  溫飛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就是為這麼?」
  溫少卿道:「為這還不夠麼?」
  溫飛卿道:「大半是你對他不客氣,所以他才對你不客氣。」
  溫少卿道:「我為什麼要對他客氣?」
  溫飛卿道:「那麼他又為什麼非對你客氣不可?」
  溫少卿道:「不該麼,我是什麼身份,我是誰,他事誰!」
  溫飛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明白,從現在起你那自尊自大的脾氣也該改改,都是人,誰不比誰高誰也不比誰矮。」
  溫少卿呆了一呆道:「你怎麼說?」
  溫飛卿道:「你沒聽清楚麼,要我再說一遍麼?」
  溫少卿訝然說道:「你怎麼會說這種話,你的脾氣不比我……」
  溫飛卿道:「那是以前,以前是以前,現在卻是現在。」
  溫少卿叫道:「怎麼回事,你是受了誰的……」
  溫飛卿冷冷說道:「誰也改變不了我,我自己想通了。」
  溫少卿詫聲說道:「你自己想通?妹妹……」
  溫飛卿道:「我是這麼說說,願不願改那還在你,任何人也勉強你不得,紫瓊呢?」
  溫少卿道:「大半跟『八衛』在一起,你找她?」
  「不,」溫飛卿道:「你見著她告訴她一聲,就說是我說的,讓她先回去好了,我在外頭還有事,暫時不打算回去。」
  她說這話的時候,她那失色的香唇邊又掠過一絲抽搐。
  溫少卿沒留意,剛要說話,厲魄跟另一黑衣人掠了過來,近前躬身說道:「稟少主,這村子裡近百戶人家都搜遍了。」
  溫少卿雙眉一揚,道:「沒找著他?」
  厲魄道:「屬下百思莫解……」
  溫飛卿道:「誰告訴你侯玉昆在這村子裡的?」
  厲魄道:「回姑娘,屬下是看著侯玉昆來的。」
  溫飛卿冷冷問道:「你的確看清那人是侯玉昆,沒有錯麼?」
  厲魄遲疑了一下道:「這個……回姑娘,屬下是聽說侯玉昆在這一帶,及至屬下等趕來此處的時候,見一條人影投進了這村子裡,屬下是根據那人影的輕功造詣判斷……」
  溫飛卿截口說道:「你要知道,四塊玉在武林中不過名氣大些。真論所學,跟他們不相上下的人並不少,以我看你是把那楚玉軒當成了侯玉昆。」
  溫少卿望著厲魄道:「是這樣麼?」
  厲魄微微低著頭道:「回少主,屬下不敢說。」
  溫少卿冷哼一聲道:「真會辦事,去,跟那兩個給我繼續搜尋侯玉昆下落去,找不到侯玉昆別來見我。」
  厲魄躬身,騰身飛射而去。
  溫少卿悻悻道:「沒用的東西,害得我白跑了一趟……」
  溫飛卿道:「四塊玉中論狡猾侯玉昆可以稱最,他若有心躲,要找他談何容易,你帶著他們找他好了,找著他之後,你要願意不妨把他處置了,要不然就把他留給我,我要找柳玉麟去,告訴我,柳玉麟在哪兒。」
  溫少卿忙道:「妹妹,何必呢,殺一個侯玉昆不就行了麼?」
  溫飛卿說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你也要知道我是你的一母同胞、手足至親的妹妹。」
  溫少卿道:「瞧你說的多嚴重,我還會捨自己的妹妹袒護他麼,只是他對你是一片深情,再說他也沒有傷害你……」
  溫飛卿冷笑說道:「一片深情?他也配!我寧可多看一條狗一眼,也不屑對他一顧,你怎麼知道他沒有傷害我?」
  溫少卿道:「他這麼說,紫瓊也這麼說。」
  溫飛卿蒼白的嬌靨上掠過一絲詫異之色,道:「紫瓊也這麼說?」
  「是啊,」溫少卿道:「你的貼身待俾總不會幫別人說話吧。」
  溫飛卿臉上那詫異之色更濃,她沉默了一下,忽然高揚雙眉,道:「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找他,告訴我他在哪?」
  溫少卿皺眉說道:「妹妹,你怎麼?」
  溫飛卿冷然說道:「告訴我他在哪兒!」
  溫少卿一搖頭道:「我不知道……」
  溫飛卿臉色一寒,冰冷說道:「你不說是不是?」
  溫少卿道:「妹妹,我真不知道。」
  溫飛卿冷笑一聲道:「你不知道,柳玉麟告訴你他沒傷害我,而且他還告訴你侯玉昆擄去了我,分明你跟他見過面,你會不知道他在哪兒?」
  溫少卿怔了一怔道:「這個……我跟他見過面是沒錯,只是他跟我沒說幾句話就走,他沒告訴我上哪兒去,我也沒問。」
  溫飛卿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做兄長的,明知這柳玉麟用那卑鄙手段要毀你的妹妹,你卻輕易地放他走了,你倒大方啊,你這是什麼用心?」
  溫少卿臉色變了一變要說話。
  溫飛卿那蒼白的嬌靨上煞氣逼人,接著說道:「你這做兄長的不友,就別怪我這做妹妹的不恭,今天你要是不告訴我柳玉麟現在何處,或者是上哪兒去了,可別怪我翻臉不認至親。」
  溫少卿眉鋒皺得老深,道:「妹妹,你這是……好吧,我告訴你,他往江南去了。」
  溫飛卿道:「真的?」
  溫少卿苦笑道:「我要是騙了你,你唯我是問,行了吧?」
  溫飛卿那蒼白嬌靨上的懍人煞氣斂去,道:「沒騙我就好,你最好別這麼袒護他,要不然,將來爹娘那兒你說話去……」
  溫少卿猛然一驚,溫飛卿接著說道:「江南太大了些,他到江南什麼地方去了。」
  溫少卿遲疑了一下道:「金華。」
  聽得「金華」二字,溫飛卿那沒有一點表情的蒼白嬌靨之上,泛起一片詫異之色,她望著溫少卿詫聲問道:「『金華』是『冷月門』所在,他到那兒去,到底幹什麼?」
  溫少卿道:「那誰知道,他沒說,我也沒問。」
  溫飛卿道:「你真不知道麼?」
  溫少卿道:「夭地良心,我既然告訴你他到『金華』去了,還會瞞著……」
  他話還沒完,溫飛卿便一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到江南去,最好讓我在江南找到他。」
  溫少卿說道:「你別這麼說,他要真是沒到『金華』去,你可以唯我是問,可是你要是找不到他……」
  溫飛卿冷冷說道:「只要他確實去了『金華』,只要你不給他通風報信,我準會在那兒找到他的。」
  溫少卿呆了一呆,苦笑說道:「瞧你說的,我怎麼會給他通風報信,那我成了什麼……」
  溫飛卿道:「其實就是你給他通風報信也不要緊,只要他不死,我不死,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他的,遲早而已……」
  溫少卿眉鋒一皺,剛要說話。
  溫飛卿臉色一整,已接著說道:「你別再說什麼了,我也不願意再多說了,臨走之前我要勸你一句,像柳玉麟這種朋友最好少交,能斷也最好早斷,你要不聽我的,吃虧還事小,說不定你會毀在他手裡。」
  話落,轉身往村外行去。
  溫少卿定了定神,忙跟上一步道:「妹妹,你不稟知爹娘一聲……」
  溫飛卿回過身來道:「你不代我稟報一聲麼?」
  溫少卿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總該……」
  溫飛卿神色一黯,剎時間嬌靨上又是冷漠木然一片,道:「這很難說,要看我是不是能順利找到柳玉麟了,假如我到『金華』的頭一天就能找到他,第二天我就會往回走,要不然的話就要多耽擱幾天了,你代我稟知爹娘一聲,別以我為念……」
  嬌靨上又現黯然之色,沒再說下去,頭微微一低,轉身而去。
  溫少卿沒留意,他這個人是從不會留意這些的,他也從不知道關心別人,就是他的手足親也不例外,他道:「妹妹,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溫飛卿道:「不必了,我自己會買馬或者僱車的,再不我就……」
  忽然停步轉身道:「我差點忘了,風煙俱淨,天山其色,你代我稟知爹娘一聲,江南風光首推『富春』,事畢後我也許會買一葉小舟順江而下飽覽『富春』景色,興盡後才回來。」
  說完,轉身裊裊而去。
  溫少卿望著那逐漸遠去的美好身影,緩緩吁了一口氣。
  身後那「寒星四使」之一,跨前一步道:「屬下請示……」
  溫少卿道:「先上車再說。」
  他當先邁步行向村口,走沒幾步,拐過幾戶民家,他一眼瞥見乃妹溫飛卿站在村口那輛馬車邊上,看樣子暫時沒走的意思,不知道她在幹什麼。
  溫少卿加快步履趕了過去,到了馬車邊他道:「你怎麼沒走,怎麼,心意改變了,不去……」
  溫飛卿道:「我既決定一件事,什麼時候有過改變?我忘了問你一件事……」
  一指眼前那輛馬車道:「這不是我那輛車麼?」











第31章 小別
  溫少卿道:「是啊,怎麼?」
  溫飛卿道:「這輛車原來放在我住的那家客棧裡,怎麼會到了你手裡?」
  溫少卿陡然一驚,腦中轉了幾轉才道:「是這樣的,我回去後聽厲魄說你去過了,我馬上趕到客棧去找你,結果我遲到了一步,你已經不在客棧了,我要走的時候,聽夥計說你有輛馬車在後院,所以……」
  溫飛卿看了他一眼道:「是這樣麼?」
  溫少卿心裡一緊道:「是呵,有什麼不對麼?」
  溫飛卿道:「你不會是在我去見你跟柳玉麟的時候,帶著人到客棧去吧。」
  溫少卿心裡又是一緊,忙道:「不,不,我……」
  溫飛卿倏然一笑,卻笑得怕人,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我的朋友暫時交給你了,在他沒認識我之前,你愛怎麼辦他就怎麼辦他,在他認識我之後他就是我的朋友,我不容任何人動他毫髮,你最好替我好好照顧他,等我從江南帶著解藥回來之後我再來接他。」
  話落,轉身要走。
  「慢點,妹妹,」溫少卿伸手一攔,道:「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懂。」
  溫飛卿道::「你懂也好,不懂也好,只記住我的話就行了。」
  「不行,」溫少卿一搖頭道,「你等會兒再走,今天咱們倆得把話說清楚……」
  溫飛卿望著溫少卿道:「也好,反正我也不急於這一刻,要說什麼你說吧。」
  溫少卿雙眉一揚,點頭說道:「不錯,我承認我是故意把你引離客棧,然後帶著厲魄到客棧擄人的,誰知我撲個空,那姓李的早就不見了。」
  溫飛卿「哦」地一聲道:「是麼?」
  溫少卿道:「妹妹,你用不著這樣,是不是你自己明白。」
  溫飛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少卿道:「你還跟我裝糊塗,分明是你先把他藏了起來。」
  溫飛卿臉色一變,旋即格格嬌笑,道:「這倒外,我見了馬車觸動靈機,留下來問問你,沒想到反被你倒打一釘耙,咬了一口,你可以問問厲魄,我有沒有叫紫瓊傳令……」
  溫少卿道:「這我知道,這是你高明,你厲害……」
  溫飛卿冷冷道:「你反咬我一口,可也不差呀。」
  溫少卿雙眉一揚道:「咱們兩個誰弄走了那姓李的,誰心裡明白。」
  溫飛卿道:「我很明白,話我說過了,我不願意再耽擱了,愛怎麼辦他那在你,我走了。」
  話落,轉身要走。
  溫少卿又伸手一攔道:「你不能走。」
  溫飛卿轉回身來寒著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溫少卿道:「在這件事沒弄清楚之前你不能走。」
  溫飛卿道:「還要怎麼清楚,這還不夠清楚麼?」
  溫少卿道:「我告訴你,我連那姓李的人影也沒看見,信不信在你,等你回來找我要人的時候,我可交不出人來。」
  溫飛卿冰冷一句:「那隨你。」
  轉身又要走。
  溫少卿一把拉住了她,苦著臉道:「你這是何苦,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那姓李的。」
  溫飛卿道:「為什麼,你說給我聽聽?」
  溫少卿道:「他誘拐瑤璣……」
  溫飛卿道:「你要明白,她可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
  溫少卿道:「難道不是,瑤璣在沒認識他之前好好的,自從認識他之後……」
  溫飛卿道:「你不用說,我清楚,那不能怪他。」
  溫少卿道:「不怪他怪誰,難道怪瑤璣不成?」
  溫飛卿道:「我並沒說怪她。」
  溫少卿道:「既不怪他也不怪瑤璣,怪我?」
  溫飛卿道:「你算是說對了,還真怪你。」
  「怪我!」溫少卿叫道:「怪我什麼?」
  溫飛卿冷冷說道:「怪你自作多情。」
  溫少卿一怔,色變,道:」妹妹,你……」
  「我什麼,」溫飛卿截口說道:「我清楚,你也該明白,瑤璣固然跟咱們一起長大的,跟你也一直很好,可是那種僅止於兄妹之情,也由於兩家幾代的交情,無關兒女之私,男女之愛,這也絲毫勉強不得的,現在她碰上了那姓李的,一見傾心,難以自拔,這是情,也是緣,你憑什麼干涉人家,又憑什麼捻酸吃醋,話我說在前頭,不信你可以看著,瑤璣的心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的,這件事也是任何人難以阻攔的,你要是心胸磊落,看得開點,那還能讓瑤璣叫你一聲兄長,要不然這兩家的幾代交情非毀在在你千里不可。」
  沉腕一抖,掙開了溫少卿的手,轉身緩步行去。
  溫少卿沒動,也沒說話,他站在那兒像尊石像中般,臉上神色陰沉得怕人……
  大晌午裡,一輛馬車在官道上馳馳地向前馳動著。
  這條大路,黃土厚積,一陣風過處,刮起黃塵滿無,半天才平息,人碰上就似碰上了黃霧一般,等著風靜塵落,滿頭滿臉地,連眉毛都染黃了,光掃就得掃老半天。
  也許是這緣故,這輛馬車的車篷掩得嚴嚴的,幾乎找不到一點縫隙。
  趕車的是個穿一身粗布衣褲的壯漢子,看上去他等於是個「黃人」,可是他不在乎,連掃都沒掃,掃有什麼用,剛掃乾淨一陣風起又是滿頭滿臉一身,想必他常走這條路,對這一點很清楚。
  車到了一處叉路口,一條大路分成了兩條,一條指正東,一條斜斜往南,趕車的壯漢子嘴裡吆喝一聲,一收韁停住了馬車。
  車停穩後,車篷掀起,從車裡彎腰鑽出個人來,是個年輕人,這年輕人穿一襲白色長衫。說它白,它卻帶著黃斑,看上去有不少日子沒換洗了,顯得有點寒傖。
  衣著寒傖,人可不凡得很,膚色黑黑的,透著剛毅,身材欣長,超拔飄逸,那張臉上,長眉斜飛,鳳目重瞳,眉心裡還有一顆細小的紅痣,稱得上風神秀絕,俊美無,這跟他那身衣著有點不相襯。
  站在大日頭下,他的臉色顯得有點蒼白,也帶點蠟黃,身子也顯得有點虛弱,人也瘦瘦的,似是剛害過一場大病,猶帶著三分病容。
  他下地後,衝著馬車一拱手:道:「前輩,我告辭了?」
  只聽車裡有人說道:「老弟,你我就在這兒分手了,前途珍重,有緣咱們再圖後會。」
  年輕人道:「多謝前輩,前輩對我的好處我會……」
  車中人笑道:「老弟說這話就見外了,這是你老弟福大命大造化大,跟我無關,老弟,別那麼倔,事關一條命,有機會還是找找那一位,讓她給你想想辦法。」
  年輕人雙眉軒動了一下,沒說話。
  車中人似乎明白他的心意,沒再多說,帶笑說道:「老弟你身子還虛得很,頂上日頭大,這條路一陣風過能活埋人,別耽擱了,還是趕路吧,我這個人天生的勞碌命,長年馬不停蹄,將來咱們江湖上總會再見面的,我先走一步了,趕車的大哥,咱們走吧。」
  車轅上那壯漢子沒吭氣,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
  年輕人道旁欠身:「我在這裡恭送前輩了。」
  走出了丈餘,車中人的話聲從車後傳送了過來:「不敢當,老弟也請吧。」
  馬車走上了直指正東的那條路。
  年輕人站在道旁沒動,一直目送馬車遠去,馬車變成了一點,年輕人皺起了一雙眉鋒,皺得很深,旋即,他邁動了步履,踏上了斜斜南指的那條。
  日頭偏西了,眼前座落著一個小鎮,炊煙四起,行人進出,顯得很安寧,年輕人望了望四下初垂的暮色,邁步進了小鎮。
  鎮上,近百戶人家,看上去都很淳樸,小鎮雖然小,可是住的地方跟賣吃賣喝的一應俱全。
  也許是走了大半天的路,肚子餓了,可不是麼,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金剛,銅鑄的羅漢,一頓不吃那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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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16:30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虎落平原
  年輕人他入鎮沒多遠,便拐進了一家賣吃賣喝的酒肆裡,這家酒肆不大,座頭十幾個,可挺乾淨,也許過路的人沒多少,這家酒肆只賣了個三四成座。
  年輕人似乎沒心情多看,走進去隨便揀了一副座頭坐了下去,也許是年輕人太以不凡,他沒心情多看,可有人對他留了意,多看了他兩眼。
  那是跟他隔一副座頭的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另一女,赫然竟是「白骨三煞」中的岑東陽跟苗芳香。
  年輕人隨便叫了點吃喝低頭只顧吃喝,卻看得那苗芳香一雙桃花眼異采閃漾,目難轉睛。
  岑東陽拿筷子點了她一下,咧嘴一笑道:「怎麼,三妹,盯上了?」
  苗芳香沒收回目光,嘴裡卻道:「沒想到這條路上會有這種人物。」
  岑東陽微笑道:「三妹八成又見獵心喜,食指大動了。」
  苗芳香霍然轉過臉來,高揚著一雙柳眉道:「你心裡不舒服麼?」
  岑東陽道忙道:「我怎麼敢……」
  苗芳香道:「諒你也不敢,別忘了,我可對你大方過。」
  岑東陽賠笑說道:「是,是,是,三妹的好處我不會忘的,又怎麼敢哪,沒吃到嘴裡那是我福薄,咱們有來有往,我不管,行了吧。」
  苗芳香瑤鼻微皺,輕哼一聲道:「你也敢管。」
  岑東陽道:「讓我閉著眼,行,只是,三妹,你眼睛可要睜大點兒,這位怕不是個能揉的軟人物。」
  苗芳香倏然一笑道:「硬人物不更好麼。」
  岑東陽微微一笑道:「好是好,只怕扎手。」
  苗芳香道:「別人不知道你知道,我碰上過不少扎手人物,可是幾時讓他們扎過我的手?」
  「那是,」岑東陽一點頭笑道:「三妹一布那銷魂陣仗,就是根鋼針也化為了繞指柔,就是個鐵打的人他也得乖乖在三妹裙下低頭,只是咱們這一陣子運氣不大好……」
  苗芳香道:「那是你,不是我,凡是被我看上的,有幾個能脫出我這雙手掌心兒的?」
  岑東陽突然嘴一努,道:「留神,三妹,魚要漏網啦。」
  年輕人他站了起來,丟下一些碎銀向外行去。
  苗芳香微微一笑道:「這桌酒等你付帳了,沒你的事兒,別跟著我礙手礙腳的。」
  她站起來擰著那蛇一般的腰肢跟了出去。
  年輕人出灑肆走沒多遠便拐進一家小客棧裡,苗芳香自然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進了這家小客棧,街上有個人看見了她的背影,怔了一怔之後立即放步走了過來,連猶豫都沒猶豫地也進了這家小客棧。
  這看在了剛出酒肆的岑東陽眼裡,他臉色陡然一變,閃身沒入了左近一條小胡同裡。
  這前後四個人剛不見,鎮口方向又走進三個人來,一色黑衣,是那以厲魄為首的「寒星四使」之三。熱鬧了,今晚上這淳樸而安寧的小鎮上有戲看了……
  苗芳香跟著那年輕人,進客棧往後走,小鎮上的客棧不比縣城裡,有這麼個住當街是店面,過了一門到了後頭,一個小院子,北東西三間房子,那就是客房,夠簡陋的。
  苗芳香眼見那年輕人在伙什的帶領下,迸了正北那間屋,她看了看東西兩間屋都住的有人,她桃花眼略一轉動,擰著她那水蛇腰走向了正北那間屋。
  屋裡,那年輕人背著手站在一旁,那夥計正在收拾房子,苗芳香往門口一站,俏生生地開了口:「噯,伙什呀,出來一下行麼?」
  話是對夥計說的,苗芳香那雙桃花眼兩道勾魂秋波卻西向著那年輕人送了過去,正巧年輕人聞聲外顧,四目交投,苗芳香又送過媚笑,年輕人像個木頭人兒,把臉轉了過去。
  涼了,這頭一著沒生效。
  夥計快步起了出來,哈腰欠身陪上一臉笑:「這位姑娘,有什麼事兒麼?」
  苗芳香眼角兒往房裡掃了一下道:「你們這兒,就剩下這一間了麼?」
  夥計道:「姑娘也要住店?」
  苗芳香道:「是呀,能給我找一間麼。」
  夥計道:「對不起,姑娘,小號太小,只得這麼三間……」
  苗芳香道:「夥計呀,我一個單身女子,出門在外,你行個方便嘛。」
  夥計還沒有接口,後院裡走進了一個人,一副頎長身材,一身黑衣,長眉細自蒼白臉,模樣兒有點懾人。
  苗芳香臉色陡然一變,一句話沒話,也沒等那伙什開口,擰身扭腰便進了房。
  夥計一怔,忙跟了進去,道:「姑娘,這一間這位公子住下了。」
  苗芳香道:「我知道,我不是搶房子住的,男女有別,要不是不得已我不會進來的,我是進來躲一躲的。」
  夥計怔了一怔道:「躲?姑娘躲什麼?」
  苗芳香眼角餘光外掃,道:「院子裡站著那個穿黑衣的,看見了麼?」
  夥計往外看了一眼道:「看見了,怎麼?」
  苗芳香道:「這個人不是個好東西,一定是登徒子一流,打從鎮外到這兒,跟了我好幾里地了,真嚇死我了。」
  一雙手兒撫上了心口,媚眼兒向著那年輕人望去。
  可惜,年輕人面向裡,背向外,恨地苗芳香牙癢癢的,後窗外有什麼好瞧的,有花兒不成?
  就算是有花兒,這兒有比花還嬌的人兒,奴面要比花面好,放著比花還好的人兒不看,看什麼撈什子花?
  夥計一挺胸,道:「我去問問他去。」
  轉身就要往外走。
  壽星公公上吊,耗子舔貓的鼻樑骨。
  苗芳香手快,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手兒一探,抓住了夥計的胳膊,未語媚意先送:「不行呀,夥計,這人是個有功夫的,招不得,惹不得,他會殺了你。」
  夥計的一身骨頭剛為之一酥,聞言又是一驚,他猶豫了。
  不出去不好,出去更不好。
  苗芳香又開了口道:「你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不能連累你,我就在這兒躲一躲,他見這兒有人,諒必不會……」
  夥計兩眼外看,發了直,只聽他道:「姑娘,他過來了?」
  的確,那黑衣人剛才在院子裡站了半天,也許是等得不耐煩了,邁步向這房子裡走了過來。
  苗芳香向外掃了一眼,道:「真的,他真的過來了,好大的膽子,這兒有人他競敢……唉,是我糊塗,他既然敢跟進客棧來,還怕有人麼……」
  說話間,那黑衣客已到了門口,在門口一站,目中兩道寒芒直逼苗芳香,苗芳香閃身靠近了那年輕人一步。
  夥計從心裡打哆噴,他硬起頭皮沖那黑衣客哈個腰,陪上一臉強笑:「這位客官是……」
  他等著那黑衣客答話,豈料那黑衣客像沒聽見,一雙森冷目光仍逼視苗芳香,看也沒看他一下。
  就在這當兒,那穿白衣的年輕人轉臉向外,他把一雙目光投向那站在門口的黑衣客,淡淡然開了口:「閣下有什麼事?」
  苗芳香目閃異采,暗暗地吁了一口氣,腳下移動,已往年輕人身邊靠了一步,這下很近了,近得可聽見對方的鼻息,年輕人沒動,卻也沒看她一眼,這,使得苗芳香又暗暗地咬了咬牙!
  那黑衣客不但沒答腔,也沒看那年輕人一眼,逼視苗芳香,冷然開了口:「你出來。」
  苗芳香柳眉一揚,道:「你這人是什麼意思?這是什麼地方,難道你還敢當眾把我怎麼樣不成?」
  黑衣客冷然說道:「我是什麼意思。你明白,我敢不敢拿你怎麼樣,你也明白,最好別讓我再說第三聲,出來!」
  苗芳香道:「不出去,我為什麼要出去?這兒雖然地方小,可是也是個有王法的地方……」
  黑衣客森冷目光轉動,掃了夥計跟年輕人一眼,道:「倆個出去一下。」
  夥計沒敢說話,看了看年輕人,那年輕先看看他,再看看苗芳香,苗芳香也沒說話,他腳下移動,從那黑衣客身邊擦過溜了出去。
  黑衣客目光凝注了年輕人:「你沒聽見麼?」
  年輕人道:「聽見了。」
  黑衣客道:「聽見了就給我出去!」
  年輕人道:「我為什麼要出去?」
  黑衣客道:「我要借這間房用一用。」
  這話該說清楚,困為它太容易引人誤會。
  年輕人雙眉微揚,道:「這間房我住下了,借與不借那還在我。」
  黑衣客道:「你借不借?」
  年輕人道:「抱歉得很,不借。」
  黑衣客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恢復平靜,道:「我本不原讓你看這種事,既然你願意那就由您了。」
  邁步進房,順手關上門。
  苗芳香閃身退向年輕人身後,她現在不知道年輕人是否管得了這件事,一半兒真怕,一半兒裝作,顫聲說道:「你……你想千什麼……」
  邁步逼了過來。
  年輕人卓立未動,倏然一笑道:「閣下的膽子的確是夠大的,王法你或許不伯,可是武林中還有那仗義之人……」
  黑衣客目光一凝,望著年輕人道:「誰是那武林中的仗義之人」
  年輕人道:「眼前就是。」
  黑衣客倏然一聲冷笑道:「你閃開,別惹了我。」
  抬掌一拂,五指向年輕人左肩掃去。
  年輕人沒動,左掌翻起,五指如鉤,攫向黑衣客脈腕。
  黑衣人一怔,旋即又是一聲冷笑,沉腕疾抖五指電一般地向年輕人左脅掃去,這一式「琵琶手」遠較前一式為快,也遠較前一式具威力。
  年輕人兩眼微睜,道:「難怪你這麼大膽,原來你有這副身手做仗恃。」
  沉腕挺掌迎了上去。
  兩掌相接,只聽砰然一聲,黑衣客震得五指生痛,腳下微退一步,年輕人一個身軀也為之一晃。
  苗芳香略略鬆了一口氣,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
  黑衣客直了眼,道:「你不軟了,難怪你敢伸手管我的閒事,報個姓名。」
  年輕人道:「我看沒這個必要。」
  黑衣客轉身望向年輕人身後,道:「我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一個幫手。」
  苗芳香揚眉一笑道:「是又怎麼樣,你能夠奈何我麼?」
  黑衣客臉色一寒;道:「你看著。」
  移步欺上,一抖腕,掌影滿天,罩向年輕人身前大穴。
  年輕人一凝神,抬右掌,出食指,凝力一指向那滿天掌影之中點了過去。
  黑衣客神情一震,澈招收掌,閃身飄退,冷然說道:「你居然具此身手,報名。」
  年輕人道:「我說過了,無此必要。」
  黑衣客上下打量了年輕人一眼,突然冷笑一聲道:「我再試試你的能耐。」
  閃身就要欺上。
  只聽院子裡傳來一個清郎話聲:「楚兄,可以歇手了。」
  黑衣客聞聲一怔,收身退後,轉眼在院子裡一看,只見院子裡並肩站著兩個人,一個身著黃衫,長眉細目,自淨臉兒,飄逸灑脫;一個是文士裝束,俊美,卻帶著一身脂粉氣的白衣客。
  黑衣客沒理那俊美白衣客,只望著那黃衫客道:「是你!」
  黃衫客笑道:「不錯,正是小弟,楚兄別來無恙乎?」
  黑衣客掃了黃衫客身邊那位一眼,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黃衫客帶著笑說道:「小弟適才在門口路過,見得『寒星四使』中的三個在這兒探頭探腦,一陣之後轉身如飛出鎮去了,又聽得岑東陽說楚兄住在這家客棧裡,所以特地進來給楚兄送個信兒。」
  黑衣客道:「你給我送什麼信兒?」
  黃衫客笑笑道:「如果小弟沒料錯,『寒星門』那三個奴才該是去報信兒去了,那溫少卿就在這兒左近。」
  黑衣客臉色陡然一變,道:「你要知道,那並不是我……」
  黃衫客郎笑說道:「小弟別的不知道什麼,只知道楚兄的艷福令人羨煞妒煞。」
  黑衣客臉色大變,目射厲芒,喝道:「岑東陽,我要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閃身撲了出去。
  岑東陽連忙躲向黃衫客身後。
  黃衫客沒動,笑著說道:「楚兄,溫少卿就要到了,這件事,可不是單憑唇舌所能解釋得清楚的。」
  黑衣客身法奇快,這時候人已在滴水簷外,黃衫客話落,他一個身軀突然拔起,直上夜空。」
  黃衫客抬眼高望,道:「看來一個人是錯不得……」
  倏然一笑,邁步向北房走去,岑東陽緊走一步跟了上去。
  到了房門口,黃衫客舉手一拱,道:「請問,這位兄台可是姓李?」
  年輕人詫異地打量黃衫客一眼,微一點頭道:「不錯,我是姓李,閣下是……」
  黃衫客截口說道:「稍時我自當奉告,楚王軒已經走了,兄台還等什麼?」
  年輕人道:「閣下這話……」
  黃衫容道:「兄台剛才沒聽我說麼,『寒星門』那三個奴才報信兒去了,溫少卿即將來到,據我所知,『寒星門』那三個奴才所以去報信,為的是兄台你,而不是那楚玉軒,溫少卿這個人兒見不得,還是暫時避他一避的好。」
  年輕人揚了揚眉,一抱拳,道:「多謝閣下。」
  邁步往外行去。
  黃衫客退手讓路,抬手過:「兄台,請走後門。」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往後行去。
  年輕人剛出了客棧後門,只聽身後黃衫客說道:「兄台,請跟我來,我有個隱密安穩處。」
  黃影一閃,他已當先奔去。
  年輕人未假思索,邁步跟了上去。
  那岑東陽跟苗芳香二個緊緊跟在他身後。
  黃衫客在前帶路,步履若飛,轉眼間出小鎮,在夜色中奔馳,沒多大工夫,他一頭鑽進了一片矮樹林中,臨進樹林時還叫了一聲;「兄台情快進來。」
  年輕人沒答應,卻緊跟著進了那片矮樹林。
  人影連閃,岑東陽、苗芳香也跟著進來了,在客棧裡,苗芳香不住地往年輕人身邊挨,如今她卻離得年輕人遠遠的,眼望著年輕人,心裡卻恨著黃衫客。
  黃衫客從葉縫中外望,抬手一指道:「兄台請看,溫少卿到了。」
  這片矮樹林就在那小鎮側的半里多處,年輕人放眼外望,儘管夜色黝黑,他仍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夜色裡,五條人影奔馳若電,先後撲進了那小鎮中。
  他認得,為首那人一身銀衫,正是那『寒星』少主溫少卿,溫少卿身後那四人,也正是煞威懾人的「寒星四使」。
  他沒說話。黃衫客卻接著說道:「這兒既隱密又安全,兄台只管放心,那溫少卿絕不會找到這兒來的。咱們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談談咱們的,容我先為兄台介紹一下……」
  他抬手一指岑東陽跟苗芳香,說道:「這是小弟的兩個朋友,岑東陽,苗芳香,人稱『白骨雙煞』。」
  改得好,「白骨三煞」只剩下兩個了。
  年輕人一聽這名號便皺了眉,但誰叫他剛才橫裡伸手,如今又跟人家來到此處,他只得抱了抱拳道:「久仰。」
  黃衫客道:「至於小弟嘛,小弟叫侯玉昆,不知道兄合聽過小弟這個名字沒有?」
  兩眼一睜,道:「四塊玉中的一位?」
  侯玉昆倏然一笑道:「好說,那是武林中的好事之人胡亂叫的。」
  年輕人道:「剛才在客棧裡那個姓楚的,莫非也就是……」
  侯玉昆截口道:「剛才客棧裡那個姓楚的,就是楚玉軒。」
  年輕人軒了軒眉道:「頃刻之間連碰四塊玉中之兩塊,今夕何夕?」
  侯玉昆眼一瞇,笑哈哈地道:「兄台誇獎了,兄台誇獎了,兄台前不久曾跟當世四大美人之一的『寒星門』溫二姑娘在一起,可是?」
  年輕人微一點頭,道:「不錯。」
  侯玉昆道:「兄台前不久曾踉一個姓賈的人一起離開了那位『寒星門』的溫二姑娘,也沒錯吧?」
  年輕人道:「閣下對我的行止相當清楚。」
  侯玉昆笑道:「當然,我曾經到那家客棧找過溫二姑娘。」
  年輕人道:「這個我知道,當時我在病中,未能參仰侯公子的絕世丰神,正感遺憾。」
  侯玉昆笑道:「誇獎了,誇獎了,說什麼絕世丰神?當著兄台你,令我有自慚形穢之感,對了,我還沒有請教,兄台的大名是……」
  年輕人道:「存孝,李存孝。」
  侯玉昆「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存孝兄,存孝兄可知道我為什麼到那家客棧去找『寒星門』那位溫二姑娘麼?」
  李存孝搖頭說道:「這我就不清楚,溫二始娘並沒有告訴我。」
  侯玉昆微微一笑道:「那位溫姑娘是當世出名的女煞星,殺人不眨眼,存孝兄大概常見她笑吧,有時候她真是笑,可是有時候她一笑就要殺人,可怕吧?要是沒什麼緊要大事,我是不會去招惹這位女煞星的,我那趟去找她,是為向他要個人……」
  李存孝道:「但不知侯公子找那位溫二姑娘要什麼人?」
  侯玉昆一指岑東陽跟苗芳香道:「不瞞存孝兄說,『白骨雙煞』原來稱『白骨三煞』,他兩位還有位大哥叫豐四海,他三位受我重托,踏破鐵鞋,到處尋覓,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個我所要的人,誰知剛到手就被溫二姑娘碰見,橫裡伸手給搶去了……」
  「咯登」一咬牙,又道:「而且還殺了豐四海,傷了這位苗姑娘,苗姑娘臉上的疤痕就是那位心狠手辣的溫二姑娘的罪過,姑娘家那個不愛美,沒有一個姑娘家不珍視她那張臉的,尤其是花兒一般的姑娘,把她那張臉更看得重於性命,如今這位溫二姑娘竟……這部是該殺剮的罪過麼。」
  苗芳香臉色發了白,低下頭,顯然她是怕李存孝盯她臉上的疤痕。
  誰知李存孝兩眼連轉部沒轉動一下,侯玉昆把話說完,他立即淡然接口說道:「這麼說,侯公子找那位溫二姑娘,要的就是那被她橫裡伸手搶去的那個人。」
  侯玉昆點頭說道:「不錯。」
  李存孝道:「我並沒有看見那位溫二姑娘還帶有別人。」
  侯玉昆搖搖頭,說道:「存孝兄不知道,溫二姑娘從岑苗二位手中搶走了那人之後,卻又把他放了……」
  李存孝道:「怎麼,溫二姑娘又把那人放了?」
  侯玉昆倏然一笑道:「那是因為當時她不知道那人是誰,她要是知道的話,斷斷不會放走那人,因為她『寒星門』也正在偵騎四出,找尋那個人。」
  李存孝「哦」地一聲,道:「那個人究竟是何等樣人?」
  侯玉昆道:「提起此人,若論他如今,不值一提,只是一個跑江湖靠張嘴混飯吃的,若論他當年,那可是大大的有名,此人姓張名百巧,有個美號叫做『千面空空』!」
  李存孝為之一怔,道:「閣下說的這個人,可是那在開封『大相國寺』前說書,有「鐵片巧嘴』之稱的張遠亭?」
  侯玉昆微徽一愕,旋即笑道:「不錯,存孝兄也知道他,那我的推斷就沒料錯了。」
  李存孝愕然說道:「閣下這話怎麼說?」
  侯玉昆徽微一笑道:「不瞞存孝兄說,我原懷疑那跟存孝兄一起離開溫二姑娘的那位姓賈的就是『鐵片巧嘴』張遠亭。」
  李存孝淡然一笑,搖頭說道:「只怕閣下是弄錯了,據我所知,那張遠亭已然故世了。」
  侯玉昆怔了怔,旋即含笑問道:「存孝兄是聽誰說張遠亭已然故世了?可是聽那位姓賈的說的麼?」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閣下不要以為我是幫那位賈前輩隱瞞什麼,張遠亭的故世,是我親眼看見的。」
  侯玉昆臉上笑意不減,「哦」地一聲道:「是存孝兄親眼著見的?何時?何地?」
  李存孝道:「前不久,就在開封『大相國寺』後張遠亭家裡。」
  侯玉昆道:「他是怎麼死的,無疾而終,還是得了什麼急病?」
  李存孝道:「他是遭人殺害……」
  「遭人殺害?」侯玉昆道,「遭誰殺害?那行兇之人是?」
  李存孝搖搖頭,說道:「這個我還不清楚,不過那張遠亭父女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內腑而死,確是實情。」
  侯玉昆看了李存孝一眼,眉鋒微皺,目光略一轉動道:「存孝兄既然這麼說,小弟我不敢不信,只是存孝兄怎麼會到了張遠亭家裡?莫非跟張遠亭還是舊識不成?」
  李存孝微微點了點頭道:「可以這麼說,可以說是舊識。」
  侯玉昆兩眼微微一睜,道:「我沒想到存孝兄跟那張遠亭是舊識,有道是,『人死一了百了』,算了……」
  李存孝目光一凝,截口說道:「閣下剛才說偵騎四出找尋那張遠亭……」
  侯玉昆點頭說道:「不錯,這是實情,存孝兄如若不信,日後碰見那位溫二姑娘當面問上一問,就知道小弟我所言不虛了。」
  李存孝道:「閣下可知道,『寒星門』為什麼尋找那張遠亭?」
  侯玉昆遲疑了一下,搖頭說道:「這個我不大清楚,據說好像是為向張遠亭要一樣東西,一個什麼『紫檀木盤』……」
  李存孝面色微微一變道:「一個『紫檀木盒』?閣下確知是為這麼?」
  侯玉昆看了李存孝一眼,眉鋒微皺,搖頭說道:「這個我不敢肯定,聽說好像是,大概不會錯吧。」
  李存孝日光一凝,道:「那麼閣下跟『白骨三煞』找他又為了什麼,莫非也是為這個『紫檀木盒』麼?」
  「不,不,不」侯玉昆搖頭笑道:「無論那『紫檀木盒』裡裝的是什麼,我對它不感興趣,我所以找他,是為了要問他幾句話。」
  李存孝「哦」地一聲道:「只為問幾句話麼?」
  侯玉昆笑道:「小弟說話是向來不打誑語的,我對存孝兄也沒有打誑語的必要。」
  李存孝道:「閣下要問他哪幾句話?」
  侯玉昆搖頭笑道:「這個小弟就不便明說了,抱歉,還請存孝兄原諒。」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好說,是我不該問,不該探人隱秘。」
  侯玉昆哈哈一陣笑,笑至中途,他突然住笑問道:「怎麼不見那姓賈的跟存孝兄在一起,他那裡去了?」
  李存孝微微遲疑了一下,搖頭道:「這個我可不清楚,臨分手的時候賈前輩沒說,我也沒有多問。」
  侯玉昆倏然一笑道:「真的麼,存孝兄?」
  李存孝道:「我這個人說話也一向不打誑語……」
  侯玉昆哈哈一笑道:「六月裡的債,存孝兄還得可真快。」
  李存孝道:「我告訴過閣下,我親眼看見張遠亭父女已然遭人殺害故世了,而且我還親手草草埋葬了他父女……」
  侯玉昆笑道:「這個小弟我字字聽入耳中,只是,這姓賈的既不是張遠亭,他的去向,說說何妨?」
  李存孝道:「我剛才已然說過,我不清楚,臨分手時……」
  侯玉昆嘿嘿一笑,截口說道:「何必呢,存孝兄,在小弟我面前不必玩心眼,你存孝兄還差得遠呢。」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閣下,你我素昧平生,緣僅今夜一面,就是我知道,我也沒有必要告訴你,是不?」
  侯玉昆嘿嘿笑著點頭道:「說得是,說得是,存孝兄說得極是,交淺怎可言深?這樣好麼,存孝兄,小弟我拿你換你一句話。」
  李存孝道:「我不懂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侯玉昆抬手往小鎮一指,道:「存孝兄,那溫少卿此刻還在小鎮中搜尋存孝兄的下落,小弟我能從他手下把存孝兄你救出來,也能原封不動地把存孝兄你送回他手裡去,存孝兄明白了麼?」
  李存孝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我若不說出那位賈前輩的去向,閣下就把我擒交那溫少卿,可是?」
  侯玉昆笑道:「何須擒,那太麻煩了,也傷感情,小弟我站在此處只消引吭一嘯,或者是扯著喉嚨一喊,溫少卿自己會過來的。」
  李存孝聽這話皺了眉,心想:自己要是在沒中柳玉麟那淬毒的暗器之前,別說是一塊玉,就是再多一塊玉也放不進眼裡。
  如今自己中過柳玉麟那淬了毒的暗器,體內之毒尚未去除盡淨,一身功力大打折扣,適才在那小客棧裡曾經跟四塊玉之一的楚玉軒動過手,自己不過是略佔上風而已,眼下這侯玉昆既然跟楚玉軒並稱,一身修為應該在伯仲之間,再加上他身邊還有這「白骨雙煞」,一旦翻臉動手,那吃虧是在所必然,好漢不吃眼前虧,看這情形自己只好忍了。
  侯玉昆見他沉默不語,只當他是心生怯意,嘿嘿笑道:「存孝兄,小弟我雖然不清楚你跟那溫少卿有什麼過節,但由你跟著小弟我避來此處這一點看,可知存孝兄你是不願意跟這位『寒星』少主見面,更不願意落在他手裡,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算高人』,小弟我看存孝兄你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所作所為都應該在這個『智』字上轉一轉,存孝兄你不點頭還待何時?」
  李存孝一聽這話心裡又盤旋上了,心念一轉之後,他道:「這麼說閣下是不相信……」
  侯玉昆搖手說道:「現在咱們不談相信不相信,存孝兄既然認為那姓賈的不是張遠亭,那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李存孝道:「閣下憑哪一點認為那位賈前輩就是張遠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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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17:09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生生死死
 侯玉昆道:「一句話,張遠亭此人我曾得而後失,這還不夠麼?」
  李存孝道:「怎見得閣下托『白骨雙煞』尋獲那人就是張遠亭?」
  侯玉昆笑道:「我既然找張遠亭,又怎會認不出張遠亭這個人來?」
  李存孝道:「據我所知,張遠亭父女倆相依為命,又……」
  侯玉昆道:「存孝兄問這麼多幹什麼?」
  李存孝道:「我剛說過,我跟張遠亭是舊識,我當然不願意他當個遭人殺害亡故,所以在我沒有確定那位賈前輩就是張遠亭之前,我寧可落在那溫少卿手裡也不會把他的去向告訴任何人。」
  侯玉昆眉峰一皺,道:「存孝兄果然是位聰明人物,這一著既高明又厲害……」
  倏然一笑道:「說真的,要讓存孝兄落進溫少卿手裡,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好吧,讓我告訴存孝兄,憑張遠亭這個人我曾得而後失,我確認他還活在世上,憑那姓賈的曾經跟我條件交換,我把溫二姑娘的真名實姓告訴你,他便告訴我張遠亭在何處,再加上張遠亭曾有『乾麵空空』的美號,我斷定那姓賈的就是張遠亭,這夠了麼?」
  李存孝道:「那麼他那女兒……」
  「跑了,」侯玉昆道:「當日『白骨三煞』找著他的時候,他獨鬥『自骨三煞』,讓他那女兒跑了。」
  李存孝道:「這就怪了,那我親眼所見又是怎麼回事?」
  侯玉昆沉吟了一下道:「存孝兄確認那父女倆是張遠亭父女麼?」
  李存孝道:「人躺在張遠亭的家裡,怎會不是?」
  侯玉昆目光一凝,道:「存孝兄只是根據這一點認為那父女倆就是張遠亭父女?」
  李存孝道:「難道這還不夠麼?」
  侯王昆搖頭說道:「要是單單根據這一點,那當然不夠,要知道那有可能是別個父女倆,也有可能是別人故佈疑陣……」
  兩眼忽地一睜,道:「據存孝兄所知,那張遠亭身材如何,長像如何?」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不瞞閣下說,張遠亭只是我的父摯,我本人並沒有見過他,聽說他年輕時長得相當俊逸,可是歲月不饒人,事隔十八年,他如今也應該是個鬍子一把的老頭兒了。」
  侯玉昆道:「想必存孝兄在『開封』『大相園寺』後所見,是個鬚髮俱蒼,兩鬢斑白的老頭兒了。」
  李存孝微一點頭,道:「不錯。」
  侯玉昆笑了,道:「存孝兄,事隔十多年後的今天,那位『千面空空』張百巧,仍跟當年一樣的俊逸,連一根鬍子都沒有。」
  李存孝呆了一呆,道:「怎麼說,那張遠亭仍跟當年一樣?」
  侯玉昆道:「十餘寒暑間,世間事變化極大,白雲蒼狗,滄海桑田,唯獨那張遠亭臉上不過添了幾條皺紋而已,這大概是因為他長於易容,擅於駐顏的關係。」
  李存孝腦際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頓時心頭一陣猛跳,當下點頭說道:「聽閣下這麼一說,我也確信那張遠亭未遭毒手,還在人世了……」
  侯玉昆笑笑說道:「李存孝也應該相信那姓賈的就是張遠亭了。」
  李存孝心念轉動,口中說道;「不會吧,那位姓賈前輩若是張遠亭,他豈有不認識我的道理?」
  侯玉昆笑道:「存孝兄不也不認識他麼,再說我又怎麼知道他沒有跟存孝兄這位故人之子暢敘當年?」
  此人真是個狡猾多疑,一句話把倖存孝剛才說的全抹煞了。
  李存孝本來想辯的,但轉念一想,卻這麼說道:「隨閣下怎麼想了。」
  侯玉昆笑道:「我怎麼想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存孝兄該告訴我那姓張的去向了。」
  李存孝道:「我說個去向,閣下相信麼?」
  侯玉昆道:「這不要緊,我不怕存孝兄施詐,無論哪個方向,我卻預備存孝兄同行,如果不對,到時候咱們再說話不遲。」
  李存孝淡然說道:「閣下自信帶得走我麼?」
  侯玉昆道:「怎麼不,這信心還是存孝兄剛才你給我的呢,假如存孝兄有把握對付我三個,剛才就不會軟化了,是不?」
  李存孝心頭一震,道:「閣下好心智。」
  「豈敢,豈敢,」侯玉昆吃吃笑道:「小弟我一向嗜此好此,所以在當世四塊玉之中,論心智,小弟有為最之稱。」
  李存孝輕輕一歎道:「一著受制,全盤俱墨,好吧,我告訴你,那位賈前輩去了江南了。」
  侯玉昆目光一轉,道:「江南?真的麼?」
  李存孝道:「閣下預備帶我一起去,還有什麼好怕的。」
  「說的是,我忘了,」侯玉昆一點頭道:「他是真的去了江南麼?」
  李存孝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分手的時候,他是往東去的。」
  「往東去的?」
  侯玉昆沉吟著道:「他是步行,是乘車,還是騎馬?」
  李存孝道:「分手的時候他雇了一輛馬車,走一段路之後他是不是會步行,或者換乘馬匹,這我就不敢說了。」
  侯玉昆拇指一揚,道:「存孝兄答話之謹慎令人歎服……」
  轉眼望向岑、苗二人道:「溫少卿走了沒有?」
  岑東陽很恭謹,微一欠身道:「回公子,未見他出鎮。」
  侯玉昆眉鋒一皺道:「敢情他還不死心,那咱們就等會兒再走。」
  於是,三男一女四個人就在這矮樹林裡等了起來,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之後,才見以溫少卿為首的那五條人影掠出了小鎮,來著迅雷,去如閃電,轉眼間就沒了影兒。
  侯玉昆輕輕吁了口氣,道:「真個有度時如年之感,咱們走吧。」
  岑、苗二個當先掠出了矮樹林,四下看了看之後,岑東陽回身哈了腰,叫了一聲:「公子。」
  侯玉昆望著李存孝笑著擺手說道:「四下裡平靜異常,存孝兄請吧。」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閣下這兩位朋友倒是難得得很哪。」
  侯玉昆笑笑說道;「小弟別無所長,唯獨於心智一途,閱人之道頗有心得,再傑傲難馴,冥頑不化之人,只要跟小弟作一席長談,包管他會貼耳搖尾,乖乖馴服。」
  李存孝沒多說什麼,矮身鑽出了矮樹林。
  侯玉昆緊跟身後出了樹林,岑東陽衝著他一欠身道:「公子,咱們在那兒走,怎麼個走法?」
  侯玉昆道:「從這兒往西里許處,有一座殘破古剎,我在那兒停著放著一輛馬車,咱們先到那兒取車去。」
  岑東陽答應一聲,攜同苗芳香當先騰掠而去。
  侯玉昆跟李存孝隨後起步,卻始終保持個幾十丈的距離,行走間,侯玉昆遙遙指著岑、苗二人的背影笑道:「存孝兄對這『白骨三煞』知道多少?」
  李存孝道:「一無所知。」
  侯玉昆笑了笑道:「那也許是存孝兄出道過遲的緣故,『白骨三煞』是『白骨門』中的人物,說『白骨門』其實『白骨門』也只這三個人,如今更好,只剩下兩個了……」
  頓了頓,接道:「『白骨三煞』在這中原道上是出了名的傑做凶殘的人物,生性冷酷毒辣,什麼人別想近他們的邊兒,而小弟卻能把他們收服在身邊,供差遣驅策。」
  李存孝道:「閣下這一套手腕讓人佩服。」
  侯玉昆哈哈一笑,道:「說什麼佩服,小弟不過是……」
  只見前面夜色中岑東陽如飛折了回來。
  忙停身,又說道:「莫非前面又有什麼動靜……」
  一句話功夫,岑東陽已到了近前,一躬身道:「公子所說的那座古剎可是在一片樹林前?」
  侯玉昆道:「不錯,你就為問這麼?」
  岑東陽說道:「不,我兩個看見了那座古剝裡有燈光。」
  侯玉昆眉鋒一皺,道:「有燈光?」
  李存孝道:「那座古剎裡可住有僧人?」
  侯玉昆抬頭說道:「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殘破古剎,香火斷絕已久……」
  頓了頓,接道:「那座古剎地處偏僻,荒廢已久,根本役有人跡,要不然我也不會把那輛馬車放在那兒,如今怎麼會有燈光……」
  李存孝道:「閣下知道找這麼個地兒,別人也知道找這麼個地兒。」
  侯玉昆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岑東陽,問道:「她呢?」
  岑東陽道:「回公子,她在前頭監視動靜……」
  侯玉昆微一點頭道:「好,別讓一點燈火嚇住了咱們,過去看看究竟去。」
  岑東陽轉身騰掠而去。
  行走間,侯玉昆道:「我倒要看看這是什麼人。」
  苗芳香跟岑東陽的停身處,就在五十丈外,到了岑東陽跟苗芳香停身處,便可清晰看出二十多丈外,一片稀疏疏的樹林前座落著一座古剎,黑忽忽的一堆,在那黑忽忽的一堆之中,隱約透著一線燈光。
  岑東陽往前一指道:「公子請看。」
  侯玉昆道:「我看見了,可有什麼動靜?」
  苗芳香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從李存孝臉上掠過,俏生生地道:「回公子,沒見有什麼動靜,我在這兒聽了半天,一點聲息也沒聽見。」
  侯玉昆凝神聽了一陣,眉鋒一皺道:「真的,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
  轉眼望向李存孝,問道:「存孝兄可曾聽見什麼動靜?」
  李存孝搖了搖頭道:「的確沒有一點聲息,有可能是只有一盞燈而沒人?」
  侯玉昆笑道:「有燈就該有人,那燈火總不會自己走進去,更不會自己點亮。」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有燈火只能表示有人跡到過,並不完全表示古剎裡現下有人在。」
  候玉昆道:「存孝兄是說那人已經走了?」
  李存孝道:「那我不敢說,至少古剎裡現在沒人是事實。」
  侯玉昆沉吟了一下,雙眉忽揚,望著岑東陽、苗芳香二人道:「你倆留在此地守望,我跟存孝兄進去看看去。」
  在這時候,他能自己進入險地,也許這就是他能用人,能使那傑做難馴的「白骨三煞」服貼之處。
  岑、苗二人雙雙答應一聲,李存孝看的清楚,岑、苗二人那目光中,卻有感激神色,尤其是岑東陽。
  那座古剎在二十多丈外,以侯玉昆跟李存孝的身法,一個起落便已到了那座古剎前。
  李存孝抬眼打量這座古剎,侯玉昆沒說錯,年久失修,殘破不堪,牆倒門歪,連門頭上的橫匾都不見了。
  這麼一個地方的確是人跡罕至。
  站在門口向裡望,黑黝黝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就連那一線燈光也不見了,李存孝跟侯玉昆都有一身不凡的修為,目力是超人一等的,卻也只能看進丈餘去,再往裡就難辨事物了。
  侯玉昆道:「存孝兄請為我照顧後頭。」
  話落,他就要邁步。
  乍聽,侯玉昆這個人的確不錯。
  李存孝心裡明白,也沒說話,搶先跨一步進入了廟門。
  侯玉昆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閃身搶在前頭,道:「我是真心真意,要讓存孝兄遇了險,小弟我那一點希望就成了泡影了,存孝兄還是為我留意身後吧。」
  屏息凝神往裡行去。
  到那大天井裡,滿眼瓦礫,一片狼籍,李存孝跟侯玉昆一眼瞥見那大殿裡,神案上,一段蠟燭搖晃,隨風明滅,只是空寂不見人影,不聞聲息。
  侯玉昆低低聲說道:「存孝兄,要不要進去看看?」
  李存孝道:「你我何如分頭找找。」
  侯玉昆咧嘴一笑道:「不必了,稍待萬一找不著存孝兄,我豈非愉雞不成蝕把米……」
  李存孝雙眉微揚道:「我若有脫身之心,剛才就是好機會。」
  侯玉昆笑笑道;「不瞞存孝兄說,小弟適才雖然把後背整個兒地交給了存孝兄,可是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
  目光往大匾裡一凝,話鋒忽轉,道:「存孝兄請看,那根蠟燭點燃了好一陣了,蠟淚流得滿桌於都是,算算至少也有半個時辰了。」
  李存孝說道,「你我站在這兒,是找不出個所以然的。」
  侯玉昆點頭笑道:「說得是,打旗兒的先上,笨鳥兒先飛。」
  他俯身拾起半塊瓦,抖手向大殿裡打去,然後人跟著閃身,跟在那半塊瓦後向前縱去。
  他沒往大殿裡撲,卻落在天井裡。
  「叭!」地一聲,那半塊瓦掉在大殿地上,摔得粉碎,夜靜時分,又是在這地處偏僻的破廟裡,聽來份外響亮。
  半塊瓦落地,剎時又歸於寂然,久久不聞動靜。
  侯玉昆這才又騰身掠起,撲進了大殿。
  李存孝跟著進入大殿,凝神傾聽,遊目回顧,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只聽見侯玉昆說道:「存孝兄請往下看。」
  李存孝收回目光投向地上,只見那滿地塵埃之上呈現著一雙雙的足痕腳印,在燭光照耀下,可以看得很清楚。
  侯玉昆道:「存孝兄可曾看出了什麼?」
  李存孝道:「這些腳印頗為短小……」
  「不錯」侯玉昆笑道:「瘦不盈握,分明這是女子蓮鉤。」
  垂手一指,又道:「存孝兄再看,這些腳印只是一個人所留,未見有別的腳印,這表示她只一個人兒。」
  李存孝道:「隻身女子,夜人古剎……」
  侯玉昆道:「那就必是我輩中人,要不然她絕沒那麼大膽……」
  李存孝點了點頭,沒說話。
  侯玉昆說道:「只不知道她是哪一位,上哪兒去了?」
  李存孝道:「隻身女子,夜入古剎,既是我輩中人,她怎會蠟燭高燒,離去時猶不熄滅……」
  侯玉昆道:「那該表示她藝高人膽大,也表示她並未遠離。」
  李存孝道:「閣下那輛馬車停放在何處?」
  侯玉昆道:「就在後頭……」
  兩眼一睜,道:「莫非她發現……」
  只聽後頭傳來一聲低低馬嘶。
  侯玉昆神情一震,道:「果然,她到後頭去了,看看去,她是哪位嬌娃。」
  兩個人繞過大殿來到寺後,寺後有一片院子,雜樹野草更見荒涼,侯玉昆跟李存孝隱住身形往裡看,一輛馬車橫在院中央,套車牲口未卸,這時候正揚著頭不住地抖鬃。
  在那馬車邊上,站著一個無限美好的白色人影,藉著那昏暗的月色看去,那無限美好的人影穿的是一身雪白的勁裝,外面還罩著風,也是一色雪白。
  看背影,那位人兒略顯清瘦,只是那嬌軀仍美好動人,她站在馬車旁,似乎在觀察什麼。
  侯玉昆低低說道:「存孝兄可認得出,她是當今紅粉中的哪一位麼?」
  李存孝微一搖頭,說道:「我出道較遲,認識的人有限。」
  侯玉昆搖頭道:「單看她背影,我一時也難以認出她是……」
  只見那白衣人兒轉過了身,那一雙眸子光如冷月,向二人隱身處投射過來。如今可以看見她那面貌了,遠山黛眉,瑤鼻檀口,清麗若仙,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侯玉昆神情一震,輕叫說道:「夭,怎麼會是這位姑奶奶……」
  李存孝道:「閣下認得她麼?」
  侯玉昆微一搖頭道:「先別問,只怕她已經發現咱們了。」
  說話間,那位白衣人兒皓腕抬起,玉手在烏雲螓首上抹了一下,侯玉昆忙揚聲叫道:「冷姑娘,侯玉昆在此。」
  隨話忙一拉李存孝,雙雙自隱身處走了也來。
  李存孝看得清楚,那位白衣人緩緩垂下了玉手。
  侯玉昆邁步當先,快步走進後院,近前一揖至地:「冷姑娘,侯玉昆有禮了。」
  白衣人兒那清麗的嬌靨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答禮,淡淡地說了聲:「原來是侯公子,不敢當。」
  那一雙深遂、清澈的美目旋即盯在李存孝臉上。
  李存孝心頭微微震動了一下,忙把目光移了開去。
  侯玉昆看見了白衣人兒那一雙目光所望,忙道:「這位是我新交好友,李存孝,存孝兄,這位是冷姑娘,見見。」
  李存孝只好微一抱拳,道:「冷姑娘。」
  那位白衣人沒說話,也沒答禮,弄得李存孝好不窘迫尷尬,侯玉昆似乎看出了李存孝的窘態,連忙道:「存孝兄,武林中南冷月、北寒星、東翡翠、北瓊瑤,冷姑娘就是瓊瑤翡翠谷主的令嬡……」
  李存孝沒說話,也沒什麼表示。
  白衣人兒一雙黛眉為之一剔。
  侯玉昆那裡又開了口道:「冷姑娘一向很少到中原來走動,這回芳駕蒞臨是……」
  白衣人兒淡談地道:「在家裡悶得慌,出來走動走動……」
  侯玉昆對眼前白衣人幾似乎有點「怯」,忙道:「是,是,是,『翡翠谷』裡固然美景如畫,看久了總會膩的,像您,的確應該出來走動走動。」
  白衣人兒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侯玉昆陪上一笑道:「我從這兒路過,看見廟裡有燈光,所以……」
  白衣人兒道:「真的為看見燈光好奇麼?」
  侯玉昆道:「我有多大的膽子敢瞞姑娘?」
  白衣人兒淺淺一笑道:「那麼這輛馬車我要了。」
  侯玉昆呆了一呆,旋即笑道:「無主之物,姑娘取用何妨,即使是有主之物,姑娘取用,此車之主人也應該深感榮幸。」
  白衣人兒揚了揚眉道:「你很會說話,我聽說四塊玉中數你狡滑,果然不差。」
  侯玉昆毫無慍意,不但毫無慍意,而且還忙不迭賠上一臉笑,道:「在姑娘面前,我怎麼敢,其實,我只是……」
  白衣人兒道:「別只是了,告訴我,你把馬車放在這地處偏僻的古廟之中千什的,你千什麼去了?」
  侯玉昆道:「不瞞姑娘說,我跟『寒星』溫家結了一點怨,溫少卿率領他那『寒星』四使正在到處找我,我若是趕著一倆馬車,那太過礙眼。」
  白衣人兒「哦」地一聲道:「你跟溫家結了一點怨,你跟溫家結了什麼怨?」
  侯玉昆道:「說起來也不過一點小事,姑娘該知道,一點小事在『寒星』溫家眼裡,那是不得了的。」
  白衣人兒道:「『寒星』溫家的為人我清楚,你的為人我也聽說過,以我看,你跟溫家結了怨,恐怕不會是因為一點小事。」
  侯玉昆陪上臉笑,沒說話。
  顯然侯玉昆是不願明說,白衣人兒也是位聰明姑娘,人家也沒再說,她話鋒一轉,問道:「看起來你好像很怕『寒星』溫家,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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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43:17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冰美人
  侯玉昆笑笑說道:「我不能否認,其實,武林中這些人,連那幾個大門派都算上,有幾個不怕『寒星』溫家的?」
  他這話帶著點『激』跟『挑撥』的意味在內。
  白衣人兒淺淺一笑道:「看來說你狡猾還嫌不夠,以我看你不但狡猾,而且險詐,告訴我,你是不是來取馬車的?」
  侯玉昆陪上一笑,說道:「我自知瞞不過姑娘的法眼……」
  白衣人兒道:「還等什麼,趕快走吧,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最討厭別人打擾我的清靜的。」
  侯玉昆忙應道:「是,是,是,我這就走,我這就走。」舉手一揖道:「我告辭了,希望在中原還能夠見著姑娘。」
  白衣人兒道:「我倒不希望再看見你了。」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可是侯玉昆一點也不在意,跟沒事人兒一般地轉望著李存孝說道:「存孝兄,咱們走吧。」
  雙雙邁步走向那輛馬車。
  白衣人兒突然說道:「慢一點。」
  侯王昆如奉綸音,停步停得最快。
  白衣人兒看也沒看侯玉昆,望著李存孝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存孝淡然說道:「李存孝,姑娘有什麼見教?」
  白衣人兒比他更冷淡,道:「沒什麼,我忘了再問問。」
  李存孝沒再理她,邁步要走。
  只聽那白衣人兒淡然喝道:「站住」
  李存孝剛邁出的腿又收了回來,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白衣人兒道:「別在我面前擺架子,惹我生了氣我放他走,把你留下來。」
  李存孝倏然一笑道:「姑娘最好把我留下來。」
  白衣人兒黛眉一剔,嬌靨上堆上寒霜,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以為我留不下你來?」
  侯玉昆忙道;「姑娘別生氣,他不會說話,我這裡代為賠罪……」
  說著,陪著笑舉手一揖至地。
  白衣人兒冷冷說道:「沒你的事,你少插嘴。」
  目光一凝,道:回答我問話。」
  李存孝還沒說話,侯玉昆搶著又要開口。
  白衣人兒鳳目微睜,說道:「侯玉昆,你該知道我的脾氣。」
  侯玉昆賠笑說道:「大人不計小人過,姑娘請消消氣……」
  李存孝雙眉一揚,道:「閣下,誰是大人,誰是小人?你對某人恭謹那是你的事,可別把我扯在一起。」
  侯王昆急了,忙道;「存孝兄……」
  白衣人兒抬手撫上纖腰,冷然說道:「侯玉昆。」
  侯玉昆立即住口不言。
  白衣轉望李存孝道:「你了不起,是不是?」
  李存孝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不隨便向人低頭而已。」
  白衣人兒道:「我今天非要你低頭不可。」
  李存孝道:「那恐怕辦下到。」
  白衣人兒嬌靨煞白、冷笑一聲道:「你看我辦得到還是辦不到。」
  玉手一翻,寒光乍閃,一柄短小軟劍己抵在了李存孝的咽喉上。
  李存孝卓立未動,顏色不變。
  侯玉昆大吃一驚,忙往前子步道:「冷姑娘……」
  白衣人突冰冷一叱:「侯王昆!」
  寒光電閃,侯玉昆那策發的絲帶修然而斷,頭髮立時披散了下來,侯王昆機伶一顫,連忙後退。
  白衣人兒這一劍快得驚人,她一劍削斷了侯玉昆頭上那束髮帶子,一回劍,又指在李存孝咽喉上,快得就像沒動一樣。
  白衣人兒一劍嚇退侯玉昆,望著李存孝道:「我辦到了。」
  李存孝道:「姑娘,我不會屈於威武的,姑娘這一劍我可以輕易躲開,我所以沒躲,就是為讓姑娘知道,我不怕這個。」
  白衣人兒聽得他一句「不會屈於威武」,臉色剛變,入耳他那後半句話,「哦」地一聲道:「這麼說,我這一劍你本可以輕易躲開的?」
  李存孝道:「不錯!」
  白衣人兒道:「你可以問問侯玉昆,當世之中能有幾個人躲得過我這一劍?」
  侯玉昆抓住了說話的機會,忙道:「『翡翠谷』武學與『冷月』、『寒星』並稱,冷姑娘一身修力得自翡翠谷祖傳,尤其在這劍術一道放眼當世,鮮有匹敵……」
  李存孝淡然說道:「姑娘何妨試試看?」
  白衣人兒一雙風目之中突現懾人寒芒,一點頭道:「好,我就讓你試試,我再發一劍,你若能躲過,算你命大造化大,你若躲不過,那就算你倒霉!」
  眉宇間騰起一片煞威,撤腕收劍,然後挺腕再刺,指的仍是李存孝咽喉,快似迅雷奔電。
  李存孝沒動,待得寒氣近身,頭一偏,右掌飛疾而出。
  那短劍劍鋒帶著一點寒光往他肩頭上掠過,同時,白衣人兒那持劍右手小臂上輕輕地中了李存孝一掌。
  侯玉昆一怔,兩眼猛睜。
  白衣人兒也怔住了,連劍都忘了收了,隨著,她那煞白的嬌魘上掠起一抹飛紅,皓腕微沉,翻手便要出劍。
  侯玉昆信步而上,舉手一揖,含笑說道:「冷姑娘,這是第二劍。」
  白衣人兒嬌靨又是一紅,王手立時停在那兒。
  侯玉昆何等機憐,趨勢又是一揖,道:「多謝姑娘手下留情。」
  一拉李存孝,快步走向馬車。
  白衣人兒站在那兒役動。
  侯王昆用眼角餘光掃了白衣人兒一下,拉著李存孝匆匆坐上馬車,揮起一鞭,從那後門飛馳而去。
  白衣人兒仍站在那兒,一動沒動。
  月色下,像一尊栩栩如生的女神像,只有那陣陣夜風輕舉雪白衣袂。
  侯玉昆跟李存孝坐在車轅上,侯玉昆駕車,岑東陽跟苗芳香反而坐在車裡,侯玉昆不住揮鞭,一直馳去了十見裡去,侯玉昆才緩下馬車,吁了一口大氣,眼望李存孝笑笑說道:「存孝兄,你這個禍事惹得不小,害我白擔了一陣……」
  李存孝談然一笑,道:「閣下擔心的是怕她會把我留下。」
  侯玉昆道:「存孝兄若是傷在她劍下,我的損失豈不更大。」
  李存孝沒說話
  侯王昆又道:「擔心歸擔心,存孝兄可也著實地替咱們中原武林出了一口氣,小弟我當時真恨不得撫掌大叫幾聲痛快。」
  李存孝淡淡地笑了笑,仍沒說話。
  侯玉昆看了他一眼,話鋒忽轉,道:「存孝兄,這我就不懂了。」
  李存孝道:「閣下有何事困惑。」
  侯玉昆道:「就是存孝兄讓小弟困惑。」
  李存孝道:「這一來我倒困惑了。」
  侯玉昆眨丫眨眼,道:「存孝兄剛才露那一手,小弟自歎不如,而且歎為觀止,據小弟所知,放眼當今,能躲過地那一劍,而又能讓她吃點小虧的人,不過一二人……」
  李存孝明白了幾分,他心裡有點懊悔他不該露那一手。
  侯玉昆道:「存孝兄明白我的意思了?」
  李存孝道:「閣下何妨直接了當的明說。」
  侯玉昆微微一笑,道:「存孝兄令小弟不敢不刮目相看,溉有所諭,小弟怎敢不遵?」
  頓了一頓,接道:「據小弟所知,那溫少卿或能躲開那一劍,但是想像存孝兄這樣再讓她吃虧,他絕辦不到,也就是說溫少卿跟這位冷姑娘的一身所學在伯仲間,存孝兄既有一身能小挫這位冷姑娘的高絕武學又怎會那麼怕溫少卿?」
  李存孝道:「那位溫姑娘救過我,礙於她的情面,我不便對溫少卿出手。」
  侯玉昆道:「那麼存孝兄跟小弟跟岑、苗二位又是礙著誰的情面?」
  李存孝道:「不瞞閣下說,我也要找那位張遠亭,有閣下三位做伴,又有馬車代步,豈不跟我獨自一人靠兩條腿走路要好得多?」
  侯玉昆道:「這麼說存孝兄是不感寂寞與勞累。」
  李存孝道:「事實如此。」
  侯玉昆倏然一笑,然後狡猾的道,「是不是事實,存孝兄心裡明白,存孝兄既然不願說,小弟我不敢相強,不過從現在起,小弟我對存孝兄,可要慎加提防。」
  李存孝道:「閣下一直也沒放鬆我。」
  侯玉昆仰天一個哈哈道:「四塊玉中手段稱最,縱橫武林多年,小弟我今天才算碰上了高明對手,存孝兄你真厲害。」
  李存孝淡然說道:「闊下過獎了。」
  侯玉昆話題忽轉,道:「存孝兄對那冷姑娘知道多少?」
  李存孝道:「除了知道她姓冷,來自『翡翠谷』,是『翡翠谷主』的掌珠外,其他一無所知。」
  侯玉昆道:「她何止姓冷,連她那整個人都是冷的,當世四大絕色:『冷月』冷狐瑤現、『寒星』溫飛卿、『翡翠谷』冷凝香,『瓊瑤宮』司徒蘭,四人中以『寒星』溫飛卿最熱,但也最毒辣,冷凝香最冷,不怎麼愛說話,武林中的人背地裡送她一個美號『冰美人』可謂絕妙好聽,再恰當沒有了……」
  李存孝道:「這位冷姑娘的確是夠冷傲的。」
  侯玉昆道:「艷若桃李,冷若冰霜,也難怪,她這等具傾城傾國的嬌娃,若隨便暇人辭色,那天下豈不大亂,不提別人,就拿那溫飛卿來說吧,外間的難聽話可多得很哪,存孝兄還好離開她早,要不然非被人家扯進這漩渦裡不可。」
  李存孝道:「但得仰不傀,俯不作,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好話。」侯玉昆一揚拇指道:「說得好,有道是『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神靈,念頭暗昧,白日下猶生厲鬼』,真金不怕火,怕火的不是真金,只要自己行得正做得正,何在乎人家怎麼說。」
  李存孝道,「我也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侯玉昆看了他一眼道:「武林中試打聽,誰都知道那溫飛卿是從不救人的啊!」
  李存孝淡然他說道:「我剛說過,但得仰不愧俯不作……」
  侯玉昆一笑說道:「存孝兄別在意,小弟是開玩笑的,旅途枯籟,若不開開玩笑逗逗樂,何以在這道路上前邁,只要不傷大雅,應是多多益善,不知存孝兄以為然否?」
  李存孝談淡一笑道:「誠然。」
  「存孝兄,」侯王昆笑了一笑,道:「若然你存孝兄跟那溫飛卿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你存孝兄不是那種人,小弟我也不信,可是以小弟看那溫飛卿對存孝兄你大有意思,這一點恐怕存孝兄不能否認。」
  李存孝道:「我不敢自作多情,倘若救人能視為鍾情,只怕今後那些姑娘家絕不敢再輕易伸手了。」
  侯玉昆哈哈大笑道;「說得好脫得好,沒想到存孝兄竟也是這麼風趣過人,小弟我如今對存孝兄大感投緣,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李存孝淡淡說道:「我很感榮幸。」
  侯玉昆一整臉色道,「存孝兄莫以為小弟又耍奸猾,對存孝兄你,小弟是一片赤誠,句句由衷,」
  李存孝道:「那是我失言。」
  侯玉昆輕輕一歎道,「看來這陰詐事是做不得,心眼兒也玩不得,只有那麼一次,武林中只一傳聞,人家永遠會把你當成奸猾小人,任你剖腹掏心,也沒人肯輕易相信,我侯玉昆到這個地步,也夠可悲的了。」
  李存孝口唇啟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沒說出來。
  剎時間侯玉昆又自意興飛揚,滿臉笑容,他話鋒一轉,道:「存孝兄,那『翡翠谷』中風光無限好,一如江南府,借大一個『翡翠谷』中沒一個鬚眉男兒,盡皆嬌媚紅顏,奼紅嫣紫的爭奇鬥艷,無一不是人間絕色,無一不是瑤池仙女,武林中人個個歎其容,怨其深,可望而不可及,也不敢及,撩得人心癢癢,如醉如癡,似狂似癲,不知存孝兄有意一探否?」
  李存孝談然笑道:「既然個個歎其容,怨其深,可望而不可及,也不敢及,我怎麼能……」
  侯玉昆道:「存孝兄又跟他們不同了,單看存孝兄小挫冷凝香的那一手,進入『翡翠谷』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李存孝道:「我還不致於如碎如癡,似癲似狂。」
  「怎麼,」侯玉昆目光一凝,道:「存孝兄不感興趣?」
  李存孝道:「我不是上上之人,若得面對人間美色而能無動於衷,那是自欺欺人,我只是沒那麼好的閒情逸致而已。」
  侯玉昆呆了一呆,倏然而笑,方待再說。
  只聽車裡的岑東陽道:「侯公子,有人在盯咱們的梢。」
  侯玉昆雙眉一揚道:「誰?看得出麼?」
  岑東陽道:「四五十丈外一個雪白人影不即不離,夜色太黑,月色昏暗,看不清楚。」
  侯玉昆道:「一個雪白人影?……」
  臉色陡然一變,道:「知道了,盯著她,有異動立即報我。」
  車裡的岑東陽應了一聲。
  侯玉昆道:「存孝兄,你惹的禍事還沒了呢!」
  李存孝微徽一怔道,「是她?」
  侯玉昆道:「存孝兄的眼力該比岑東陽高明,何妨坐起身往外看看。」
  李存孝坐在車轅上沒動,眉頭微皺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侯玉昆道:「她不是存孝兄的對手,應該不是為了報復。」
  李存孝道:「那是為什麼?」
  侯玉昆道:「咱們應該問問她。」
  李存孝道:「也許她跟咱們是同路,趕巧了。」
  侯玉昆淡然一笑,道:「岑東陽,你來換我手。」
  岑東陽答應一聲,鑽出馬車,翻上車轅。
  侯玉昆把韁繩馬鞭交在岑東陽手裡,偕同李存孝下車轅進了車裡。
  兩個人掀開一面車蓬往後看,一看之下俱為之一怔,車後空蕩蕩的,百丈以內只見夜色不見人影,那裡有什麼白衣人兒?
  侯玉昆冷笑一聲道:「她倒跟我耍起花槍來了。」









第35章 一線牽
  苗芳香道:「公子,我沒看見她躲到那兒去,而且這條路上視野很廣,連樹林都沒有,她也無處可躲。」
  侯王昆冷冷一笑道:「她大概有鑽頭入地之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且不理他,看她能躲到幾時,看她能躲出個什麼結果來。」
  話鋒一轉,楊聲說道:「加速行駛。」
  岑東陽在車轅上應了一聲,只聽鞭梢兒晃動,馬車駛行頓時快了起來。
  車裡,侯玉昆微微皺起一雙眉鋒,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侯玉昆沒說話,李存孝腦海裡也在盤旋著那白衣人兒冷凝香跟蹤馬車的用意。
  苗芳香坐在一旁,不時地向著李存孝投過一瞥,那雙桃花眼裡,盡射嬌媚目光,恨不得把李存孝捆住。
  午時過後,侯王昆突然抬眼凝目,笑問道:「存孝兄,可有所得?」
  李存孝「唔」了一聲道:「什麼?」
  侯玉昆道,「存孝兄不是在思索冷凝香來意麼?」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我倒不在意……」
  「說是!」侯玉昆笑道:「事不關已,存孝兄在意個什麼,只是,以我看存孝兄是非在意不可,因為冷凝香所以跟蹤咱們,眼存孝兄你大有關連。」
  李存孝道:「我不懂閣下這話何指?」
  侯玉昆笑笑說道:「我是根據那溫飛卿從不救人,卻救了存孝兄,而且對存孝兄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這一點所作的大膽推測,像存孝兄這麼樣的一位美男子,我要是個姑娘家,見一面之後也非跟不可……」
  轉眼望向苗芳香,道:「你說是麼?」
  苗芳香眉開眼笑,道:「公子說的的確不錯,我是個女人家,站在我們女人家的立場看這位李公子,的確會心頭抨然,難以自持。」
  李存孝沒理苗芳香,看著侯玉昆道:「閣下開玩笑了。」
  李存孝吁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只要閣下願意停車,我倒不在乎。」
  侯玉昆笑道:「這一著厲害,存孝兄明知道我不原停車……」
  只聽車外岑東陽問道:「公子,前面快倒『石康』了,咱們要不要停下來歇歇?」
  侯玉昆道:「不停,不歇,車上有的是吃喝,最好能一口氣趕到江南,咱們換著趕車,牲口支得不住,到時再換一匹。」
  岑東陽應了一聲。
  侯玉昆道:「別進城,從城門繞過去。」
  岑東陽又應了一聲。
  李存孝道:「要照閣下這麼個趕法,只怕咱們會趕到那位賈前輩前頭去。」
  侯玉昆道:「那不更妙麼,江南風光好,早到了幾天,可以有空到處逛逛,若將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還有那『嘉興』、『富春』、『錢塘』、『紹興』、『夭台』、『雁蕩』、『黃中』風光之好,美景之多,簡直能說它個七天七夜……」
  苗芳香嬌娜無限地道:「公子還漏說了一處。」
  侯玉昆道:「哪一處?」
  苗芳香道:「六朝金粉。」
  侯玉昆「哦」一聲,立即意興飛楊地輕擊一掌,道:「不錯,我怎麼把這處地方忘記了,佳麗地,南朝盛事旅記,六朝金粉,艷說當年,我怎麼把這處地方忘記了……」
  目光一凝,看著李存孝接問道:「存孝兄可曾去過了金陵?」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沒去過。」
  侯王昆道:「像存孝兄這等人物沒去過金陵,豈不是一大遺憾,真真令人扼腕,真的令人扼腕……」
  李存孝道:「以我看那六朝金粉遺跡,只適於閣下這種風流人物……」
  「誇獎了,誇獎了,」侯玉昆朗笑說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小弟我不敢自稱名士,更不敢輕說那風流二字,只是怖燈結宴蹄熙載,紅粉驚狂杜牧之,小弟我對這兩位人物甚是仰慕,對那締窗幻紗,十里珠簾也甚是響往……」
  苗芳香道:「溫柔不往往何鄉,像公子這等俊逸風流人物,理應如此,以我看公於若較之韓熙載與牡牧之,毫不遜色。」
  侯玉昆吃吃笑道:「苗姑娘這張小嘴兒甚會捧人,捧得我大有飄飄然之感,落拓江猢載酒行,楚腰纖細素手輕,個年一覺飄香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我並不敢自比杜牧之,但若涉及青樓、周旋於艷色之間,絕不敢落個薄倖二字……」
  苗芳香嬌媚一笑,道:「憐香借玉,公子風流而多情。」
  侯玉昆吃吃一笑,輕舒猿臂,把苗芳香那溫香軟玉般嬌軀摟在懷中,望著苗芒香笑道:「苗姑娘可願讓我憐惜一番?」
  苗芳香無限溫柔,無限嬌媚,說道:「能得公子憐惜,那是我幾生修來,只恐讓人看得不舒服……」
  侯玉昆一笑鬆了苗芳香,向著李存孝舉手一楫,道:「細說溫柔,不能自禁,存孝兄幸勿見怪。」
  李存孝淡然說道:「豈敢,唯大英雄能本色,這是閣下的英雄本色。」
  侯玉昆笑了笑,剛要說話。
  只聽苗芳香道:「公子,請往後看!」
  侯玉昆笑容倏斂,忙轉頭往後望去,苗芳香一支手兒已掀起車篷一角,從那掀開的一角車篷往外看,四五十丈外一個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隨風飄行。
  侯玉昆道:「存孝兄請看……」
  李存孝道:「我看見了。」
  侯王昆道:「是她麼?」
  李存孝道:「沒有錯,是她。」
  侯玉昆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他還挺會捉迷藏的……」
  苗芳香道:「我掀開車簾一眼就看見了她,只怕她出現老半天了。」
  侯玉昆雙眉一揚,突然喝道:「停車。」
  只聽岑東陽一聲答應,馬車緩下,馳出去十多丈去才停住,苗芳香訝然說道:「公子為啥吩咐停車了?」
  侯玉昆冷冷一笑道:「你等著看吧。」
  只見那四五十丈外,隨風飄行著的白色人影也停了下來。
  侯玉昆笑道:「她也停下來了,且看怎麼辦。」
  話聲方落,那四五十丈外的白色人影又動,緩步走了過來。
  苗芳香忙道:「公子,她走過來了。」
  侯玉昆道:「我所以喝令停車,為的就是等她走過來。」
  那白衣人影雖說是緩步邁進,但步履之間仍較常人快上一倍有餘,四五十丈距離,轉眼間已拉近了到十多丈。
  侯玉昆抬手一揮,猛然掀開車篷,揚聲說道:「是冷姑娘麼?」
  那白色人影答道:「是我,侯玉昆,你幹什麼?」
  侯玉昆笑道:「我猜想是冷姑娘,果然正是冷姑娘你……」
  說話間冷凝香已到車後,侯玉昆跳下馬車,一揖問道:「姑娘夜裡趕路,要到哪兒去,要不要讓我送姑娘一程?」
  冷凝香沒答話,那清澈深遂的目光往車裡一掃,反問道:「你要到那兒去?」
  侯玉昆道:「我有事想到江南走走去。」
  冷凝香道:「她是誰?」
  侯玉昆裝糊塗,道:「姑娘剛才不是見過了麼,李存孝。」
  冷凝香目光投向苗芳香道:「我問的是她。」
  侯玉昆「哦」地一聲道:「原來姑娘問的是她呀,白骨門中的苗芳香苗姑娘。」
  冷凝香雙眉一揚道:「白骨三煞!」
  侯玉昆道:「自骨三煞,夠榮幸了,連姑娘都知道他們三個。」
  苗芳香車忙在車裡淺淺一禮,道:「苗芳香見過冷姑娘。」
  冷凝香理也沒理她,望著侯玉昆道:「那趕車的又是那一個?」
  侯玉昆道:「白骨三煞裡的老二,岑東陽。」
  冷凝香黛眉又是一揚道:「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侯玉昆道:「可以這麼說。」
  冷凝香道:「可以這麼說?什麼意思?」
  侯玉昆道:「他二人把我當主人,我卻視他二人為朋友。」
  冷凝香冷笑一聲道,「物以類聚,真個不差。」
  苗芳香不敢說話,連臉色都不敢變一變。
  侯玉昆則像沒聽見,笑嘻嘻地道:「可要我效一個微勞,送姑娘一程?」
  冷凝香冷冷的道:「謝謝你的好意,不必了。」
  轉身飛射而去,她離開了大道。
  侯玉昆笑了,高聲說道:「姑娘走好,恕我不遠送了。」
  沒聽冷凝香答話,就在這一轉眼工夫,冷凝香已去了百丈,侯玉昆轉身坐上馬車,輕喝說道:「走,別太快。」
  車轅上岑東陽答應了十聲,馬車叉動。
  侯玉昆坐了下來,說道:「這麼一來包管她不會再跟了。」
  李存孝道:「閣下高明。」
  候玉昆微一搖頭道,「我不敢居這個功,我還得謝謝她兩個,要不是車上有她兩個在,冷凝香她非上車不可……」
  苗芳香淡淡一笑道:「冷凝香如不會永遠這麼神氣的。」
  「說得是,」岑東陽在車外接口說道:「最好別落在我姓岑的手裡,要是有一夭落在了我姓岑的手裡,我非折磨她個夠不可。」
  苗芳香道:「你也只會在那種陣仗上逞威風。」
  侯玉昆笑道:「夠了,還不夠麼,我還想跟他學學呢。」
  苗芳香嬌媚無限,含滇地望了侯玉昆一眼,沒再說話。
  李存孝裝作沒聽見,閉著眼靠在那兒,始終不發一言。
  「對了。」侯玉昆掃了他一眼道,「誰都別學,學學存孝兄倒是真的,此去江南,山高水深,路途遙遠,馬拉累了還得換掉,人不是鐵打的金剛,銅做的羅漢,不歇歇足不行,咱們替換些兒歇息吧!」
  向苗芳香遞過個眼色,隨即閉上兩眼,不再說話。
  行行復行行,路上換了三匹牲口,替換班兒趕車,一口氣馳抵了「長江」岸,未再見冷凝香現身。
  馬車在路上綴馳,車蓬掀起,車簾大開,侯玉昆遊目四顧,不由歎道:「還沒過江已聞到江南氣息,且看,此處景物,比中原一帶已顯得也有了差別,是不是,存孝兄?」
  李存孝點了點頭,由哀地道:「不錯。」
  只聽岑東陽在車外問道:「公子,咱們要在何處渡江?」
  侯玉昆道:「這一帶我不熟,你看在那兒渡江合適,就在那兒渡江吧。」
  岑東陽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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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45:29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再相逢物是人非
  苗芳香道:「公子,渡了江,咱們又上那兒去?」
  侯玉昆轉眼望向李存孝,含笑說道:「這就要問存孝兄了。」
  李存孝道:「我只聽那位賈前輩說要到江南去,他並沒有告訴我要到江南什麼地方去。」
  侯玉昆沒在意地笑笑說道:「那就麻煩了,俗大一個江南找一個人,豈不像大海撈針?」
  李存孝道:「的確是難了些,只是我愛莫能助。」
  侯玉昆道:「存孝兄別忘了,並不是我一個人要找張遠亭。」
  李存孝道:「我知道,我也要找他。」
  侯玉昆道:「存孝兄既然明白那就好,當然,存孝兄找他不如我那麼急,可是早一天找到他總比遲一天好,要找他的也不只你我兩個人,免得夜長夢多。」
  李存孝道:「我恨不得現在就找到他。」
  侯玉昆「哦」地一聲道:「我沒想到存孝兄也這麼急。」
  李存孝道:「只怕比你閣下還急。」
  只聽岑東陽道,「公子,咱們就在這兒渡江,請下車吧。」
  侯玉昆向外一看,只見馬車停在一處渡口,長江就橫在眼前,波濤洶湧,滾滾東流,江面寬闊,在五十丈上。
  岸上泊滿了大中小船隻,也站著不少人,都是等著渡江的,三個人跳下馬車,侯玉昆問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苗芳香道:「這兒是個小渡口,近江南,也歸江南管。」
  侯玉昆往岸邊掃了一眼道:「船好雇麼?」
  岑東陽道:「船倒好雇,只是公子這輛車……」
  侯玉昆道:「原不是我的東西,不要也罷。」
  岑東陽道:「那就好辦了,公子請這兒等等,我去僱船去。」轉身往江岸行去。
  侯玉昆望望江岸道:「人這麼多,都是等著渡江的,只怕我們得等上著半天。
  苗芳香道:「他有辦法,咱們不會等太久的。」
  話剛說完,只見那剛擠進人叢不久的岑東陽又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白著臉氣急敗壞地快步走了過來。
  侯玉昆微愕說道:「怎麼回事?」
  岑東陽近前急急說道:「公子,槽了,我碰見……」
  只聽苗芳香驚叫說道:「溫飛卿!」
  侯玉昆跟李存孝人耳這三字懼是一怔,眼睛循苗芳香所指望去,只見江岸邊上一個高高的土堆上站著個黑衣女子,從頭到腳一身黑,連那包頭的紗布也是黑的,不是溫飛卿是誰?
  侯玉昆臉色陡然一變,道:「她怎麼會在這兒,……」
  苗芳香道:「公子,她看見咱們了。」
  侯玉昆道:「我知道,這兒人多,諒她不敢怎麼過份,咱們走,找別處渡江去。」
  說著,他就要轉身登車。
  岑東陽道:「公子,走不得。」
  侯玉昆停身問道:「怎麼走不得?」
  岑東陽苦笑道:「我正要稟報公子,她要我轉話公子,這兒人多,她不原驚世駭俗,她要公子到百丈外那片樹林後等他,她就因為這兒人多而有所顧忌,公子這一走正合了她的心意。」
  侯玉昆眼望江岸道:「她大概是改變了主意,她過來了。」
  岑東陽忙回身往江岸望去,果然,溫飛卿已下了土場在這邊快步走了過來。
  苗芳香冷笑一聲道:「讓她來吧,她要敢動一動,我就抖她的鬼事。」
  侯玉昆目中奇光一閃,望著岑東陽道:「你告訴我的那件事可是確實?」
  岑東陽道,「由楚玉軒要殺苗三妹這一點看,您還不明白麼?」
  「對。」侯玉昆倏然一笑道:「要是我,我會給你們磕三個響頭。聽著,你兩個到百丈外等我去,我在這兒會會她,快去。」
  岑東陽一怔道:「公子這是……」
  侯玉昆道:「我有我的主意,等她到了之後再走就來不及了,快走!」
  岑東陽沒再問,偕同苗芳香匆勿而去。
  岑東陽、苗芳香剛走,溫飛卿已到近前,侯玉昆舉手一揖,含笑道:「二姑娘別來無恙,小鎮上甫自拜別,不料在這長江岸邊又碰見姑娘,這世界真是大小了。」
  溫飛卿消瘦了不少,神色憔悴,嬌靨也有點蒼白,他沒理會侯玉昆那一套哈哈,望著遠去的岑苗二人道:「他倆怎麼走了?」
  侯玉昆含笑說道:「二姑娘找的是我,有我在這兒還不夠麼?」
  溫飛卿轉眼望李存孝,剎時間嬌靨又泛起一陣激動,道:「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我攏你找了好久了,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侯玉昆笑著說道:「二姑娘,存孝兄現在跟我是知己朋友。」
  溫飛卿霍地轉望侯玉昆道:「我明白了,你可知道我也一直在找你?」
  侯玉昆笑問道:「二姑娘找我又為了什麼?」
  溫飛卿道:「你自己明白。」
  侯玉昆微一搖頭道:「我不明白,據我所知,二姑娘應該好好地謝謝我,因為我在千鈞一髮的當兒驚走了柳玉麟,二姑娘當知道這千鈞一髮四字何指。」
  溫飛卿臉色陡然一變,道:「怎麼說,你驚走了柳玉麟?」
  候玉昆笑道:「可不是麼,二姑娘以為是誰?」
  溫飛卿臉色倏然煞白,美目之中殺機閃漾,道:「那我該好好謝謝你。」
  她抬起了玉手。
  侯玉昆不慌不忙,及時說道:「看來二姑娘是誤會了,我雖然驚走了柳王磷,可是我並非來人之危,趁火打劫的那個人,那是楚玉軒。」
  溫飛卿一怔,玉手停在腰際,道:「你怎麼說,楚玉軒?」
  侯玉昆笑笑說道:「我索性全告訴二姑娘吧,我在外頭纏住了柳玉麟,岑東陽踉苗芳香則乘機潛進房裡救走了二姑娘,岑、酋二人把二姑娘帶到了一座破廟之內,他們二人就在那座破廟之內碰見了楚玉軒,楚玉軒趕走了他二人……」
  倏然一笑,道:「以後的事我就不必說了。」
  溫飛卿嬌靨上不見一絲血色,緩緩說道:「真是楚玉軒麼?」
  侯玉昆道:「二姑娘是知道我的,真要是我,這種事我寧死也會承認的。」
  溫飛卿道:「怪不得他二人一見我就跑,他兩個跑了,我只有找你了。」
  侯玉昆一怔道:「二姑娘怎麼還要找我,我剛才不是……」
  溫飛卿緩緩道:「柳玉麟、楚玉軒、你,我一個也不放過!」
  侯玉昆道:「姑娘這是滅口?」









第37章 一個情字累煞人
  溫飛卿道:「可以這麼說,還有一個原因,你讓岑、苗二人擄走我,居心也不善。
  玉手在腰際緩緩往上抬。
  侯玉昆道:「二姑娘,這兒是渡口所在。」
  溫飛卿道:「我也不願驚世駭俗,現在我顧不了那麼多。」
  說話間玉手又高高抬起,只見她掌心一吐,剛要前遞。
  侯玉昆及時說道:「二姑娘,殺一個侯玉昆是滅不了口的。」
  溫飛卿突然怔了一怔。
  侯玉昆接著說道:「這事岑、苗二人知道的比我還清楚。二姑娘請看,他二人在百丈外,並來遠離。」
  溫飛卿神情微震,道:「我明白了,著是殺了你,他二人就會毀了我,是麼?」
  侯玉昆笑道:「二姑娘真是個明白人,不錯,這是我預佈的一著,我明知道二姑娘不敢殺我,我不能不如此,我對他二人說過了,只要二姑娘殺了我,就把二姑娘這件不大願意讓人知道的事四處宣揚,公諸武林,我不得已,還請二姑娘原諒。
  溫飛卿看了侯玉昆一眼,眼光怕人,緩緩說道:「侯玉昆,你這一看好不狠毒。」
  侯玉昆笑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大夫,誰不為自己著想,何況這關係著人命一條。」
  溫飛卿道:「侯玉昆,你要知道,我的名聲已經狼藉的了,我並不在乎誰給我多加關心了。」
  侯玉昆道:「既然這樣,二姑敢請下手就是。」
  溫飛卿突然笑了,道:「你當我會下不了手麼?」
  翻掌向侯玉昆當胸拍去。
  這時候一直冷眼旁觀的李存孝突然開了口,說道:「姑娘請慢點。」橫伸左掌向著溫飛卿那雙玉手迎去。
  溫飛卿一怔,硬生生沉腕收回玉手,看了李存孝一眼,幽幽說道:「你幫他麼?」
  李存孝道:「姑娘請別誤會。」
  轉望侯玉昆問道:「閣下,我且問你一句,倘若今天二姑娘不殺你,你是否能擔保岑、苗二人……」
  侯玉昆未待話說完便將頭一點,道:「那當然,我可以擔保,假如岑,苗二人把溫姑娘那件事說出去,請儘管唯我問就是。」
  李存孝反手一指向侯玉昆胸前點去,侯玉昆猝不及防,做夢也沒料到李存孝會來這一手,胸前近心之處被李存孝一指點個正著,只聽李存孝道:「好吧,我伐溫姑娘做主,你走吧。」
  侯玉昆瞪著眼說道:「存孝兄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說道:「這是我獨門制穴手法,半年內血脈暢通,穴道無礙,半年後不得我親手解穴,閣下必死無疑,也就是說,我代溫二姑娘看你半年,這你該懂。」
  侯玉昆臉色變了一變,強笑說道:「我沒想到存孝兄會來這一手,更設想到存孝兄會幫『寒星』溫家的人。」
  李存孝道:「此時我眼中沒有溫二姑娘,只有一個可憐的弱女子。」
  侯玉昆說道:「可憐的弱質女子,聽存孝兄的口氣,是不預備同我一起往江南去了。」
  李存孝道:「我一路上沒等著機會,如今你支開了岑苗二人,溫二姑娘現在也在這兒,我還等什麼。」
  侯玉昆唇邊泛起了一絲勉強笑意,一點頭道:「好,好,好,陰溝裡翻船,算我倒霉,算我倒霉,我一直防著你,不料仍是一時疏忽大意,怪惟,誰叫我一見溫二姑娘把存孝兄你給忘了。」
  轉身離去,連馬車也不要了。
  望著侯玉昆那像鬥敗了的公雞的背影,溫飛卿道:「為什麼不讓我殺他?」
  李存孝道:「我不能讓他們毀了二姑娘。」
  溫飛卿道:「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李存孝點了點頭,沒說話。
  溫飛卿那煞白的嬌靨上升起一絲紅氣,也泛起一片悲淒,她低下了頭,旋即抬起頭,緩緩說道:「我都不在乎,你又怕什麼。」
  李存孝道:「禍由我起,罪在我身,我已經夠愧疚的了。」
  溫飛卿微愕說道:「禍由你起,罪在你身,這話怎麼說?」
  李存孝道:「我曾聽那位賈前輩說,姑娘所以外出,前往見柳玉磷,為我求取解藥去了,不瞞姑娘說,我原本不信……」
  溫飛卿道:「你現在怎麼叉相信了?」
  李存孝道:「則才聽侯玉昆說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驚走了柳玉麟,救了姑娘,由這句話我知道姑娘確是前往見柳玉麟去了,而且還受了柳玉麟的暗算……」
  溫飛卿道:「我本來也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沒想到你還是知道了,是這樣的,柳王麟給了我兩顆九藥,誰知道那竟是他特製的媚藥,等我回到客棧發現你跟那姓賈的人已不在時,柳玉麟跟蹤而至,這時那藥力也由我手掌入體內,逐漸發作。」
  她低下頭來,沒再說下去。
  李存孝道:「姑娘,我知道一聲愧疚對你是很不夠的……」
  溫飛卿微一搖頭道:「你不必引咎,也無用自責,這不能怪你,這是我的命,我這個人喜怒無常,動輒就要殺人,從沒行過一善,救過一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救了你,而且對你那麼溫順,後來我更發現我的性情變了,這才明白我是對你動了情深,所以我照顧你,所以我為你求藥,不惜向柳玉麟陪笑臉,誰知道我竟毀在他們手裡,命如此,夫復何言,讓我好恨!」
  一個「恨」出口,一雙美目又出現殺機!
  李存孝沒說話,他能說什麼?他只覺對眼前這位可憐的人兒有著無限的愧疚,這輩於真夠他受的。
  但正如他所說,愧疚兩個字真不能還人家玉潔冰清女兒身,可是他除了愧疚又能怎麼樣?
  只聽溫飛卿輕經道:「不說這些了,於事無補,徒亂人意。你怎麼會跟這種陰險奸詐的小人走在一起?」
  李存孝毫不隱瞞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話剛說完,溫飛卿美目微睜,道:「原來如此,侯玉昆說的不錯,我也相信那個姓賈的就是張遠亭,你在開封救他父女,後來他在那『徐氏古祠』跟我在一起,那麼他現在反過來救你,這是很合情合理的。別人誰會來救你,誰又願意冒那殺身之險招惹我。」
  李存孝心中一陣跳動道:「這麼說,那位賈前輩確是張遠亭了。」
  溫飛卿道:「應該不會錯!」
  李存孝道:「聽侯玉昆說,寒星門也在找張遠亭。」
  溫飛卿道:「那是我爹跟我哥哥的事,跟我無關,我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心情了,我要找的人只有三個,柳玉麟、侯玉昆,還有楚玉軒。」
  李存孝有意地移轉了話題道:「姑娘怎麼會到這兒來?」
  溫飛卿道:「我是來找柳玉麟的,聽我哥哥說他到江南來了。」
  李存孝道:「要想在那麼大的江南找一個人,恐怕不容易。」
  溫飛卿說道:「我知道他是往『金華』去了,他是到冷月門找姬婆婆,為我哥哥做說客去的。」
  一聽這話,李存孝立即明白了幾分,他心裡泛起一種異樣感受,道:「冷月、寒星尚初既有婚約,還用得說客?」
  溫飛卿道:「冷月、寒星當初有婚約,誰說的?」
  李存孝道:「令兄告訴我的。」
  溫飛卿道:「你別聽他胡說,根本沒有這回事,令狐瑤礬以前跟我哥哥一直相處得不錯是事實,但據我所知,那也是因為兩家幾代的交情,我爹娘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的緣故。」
  李存孝道:「這麼說『冷月』、『寒星』兩家沒有婚約。」
  溫飛卿道:「根本就沒有。」李存孝湯了揚眉,沒說話。
  溫飛卿道:「原先我不希望你念令狐瑤璣,現在我卻要你全心全意的對她,因為她心裡沒有我哥哥,我哥哥也根本配不上她,情之一事是絲毫勉強不得的,不過你可以放心,雖然她現在身在寒星門,可是她平安得很,在姬婆婆沒點頭之前,寒星門中任何一人也不敢動她一根指頭的,除非姐婆婆點了頭,不過以我看柳玉麟這一越是白跑,姬婆婆絕不會點頭的……」
  李存孝道:「姑娘這麼有把握麼?」
  溫飛卿道:「你放心,我知道,姬婆婆這個人最難說話,而且對我哥哥根本就沒有好感。」
  李存孝道:「怎麼,這位老人家對令兄根本就沒好感?」
  溫飛卿道:「姬婆婆這個人很怪,很難有幾個人能討她歡心的,真要說起來,她對女兒家倒還和氣點,也許是因為她那位最疼愛的孫女兒是個女兒家。」
  李存孝的心裡微微鬆了一些,但他沒說話。
  溫飛卿話鋒忽轉;問道,「你體內的毒,怯除盡淨了麼?」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還沒有。」
  溫飛卿訝然說道:「那你怎麼能凝真氣制侯玉昆的穴道?」
  李存孝道:「我只不過是在他胸口『巨闕』處點了一下而已。」
  溫飛卿突然笑了,笑得很爽朗,一點也不帶憂傷:「原來你也會玩心眼兒。」
  李存孝說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溫飛卿道:「當然可以,簡直高明,只是你只限他半年……」
  李存孝道:「有半年時光消滅這些邪魔,該夠了……」
  溫飛卿美日猛睜道:「你也動了殺心?」
  李存孝道:「姑娘,消除這班邪魔,不必為了滅口,姑娘是在不可抗拒的情形下失身,這也不是什麼喪侮敗行丟人事。」
  溫飛卿低下了頭,沒話說。
  沉默中,李存孝抬眼望向江岸,只見江岸上的人跟船都走得差不多了,一艘船上站著一個船家打扮的中年漢子,正在往這邊眺望。
  李存孝當即說道:「姑娘可是雇了船了?」
  溫飛卿徽徽點了點頭道;「我已經雇好船了,剛要上船的時候我看見了岑東陽……」
  李存孝道:「那條船大概就是姑娘雇的,船家正等姑娘。」
  溫飛卿回轉身在岸邊望了一眼,扭過頭來說道:「你不是也要渡江麼?坐這條船一塊兒過去好麼?」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點了頭。
  小船在離江岸,緩緩向江中搖去。
  李存孝跟溫飛卿並立船頭,眼望著洶湧波濤,李存孝心中有所感觸,臉上不由浮現起異樣的神色。
  溫飛卿望了望他,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李存孝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溫飛卿香唇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幾,她才輕輕說道:「你如今到江南去,只是為了找尋那張遠亭?」
  李存孝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溫飛卿道:「還有別的事麼?」
  李存孝搖頭說道:「沒有了,江南我人地生疏,不為找尋張遠亭,我不會到江南來的。」
  溫飛卿道:「那麼,先陪我到『金華』去一趟,然後我再陪著你遍訪江南找張遠亭,好麼?」
  李存孝道:「姑娘要我陪姑娘一起去找柳玉麟?」
  溫飛卿道:「是的,願意麼?」
  李存孝道;「『金華』是『冷月門』的所在地,我去方便麼?」
  溫飛卿道:「『冷月門』中除了令狐瑤璣,別人根本不認識你是誰,有什麼不方便的?」
  李存孝道:「那麼我陪姑娘走一趟好了。」
  溫飛卿美目微睜,眸子之中射出一道異樣光來,道:「你陪我到『金華』去一趟,我可以當面逼柳玉麟交出解藥來,省得我找他要了解藥之後到處找你。」
  李存孝:「謝謝姑娘。」
  溫飛卿道:「別跟我客氣……」
  話聲微頓,遲疑了一下,接道:「咱們認識已經不是一天了,除了知道你姓李,李存孝,別的一無所知,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李存孝腦中轉了一轉,道:「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是一個有母無父的孩子……」
  溫飛卿『哦』了一聲道:「老人家過世早。」
  「不!」李存孝搖頭說道,「家父仍健在,只是我不知道他老人家在什麼地方,在我還在襁褓中的時候,他老人家離開了家……」
  溫飛卿道:「老人家是……」
  李存孝道:「也是武林中人。」
  溫飛卿道:「老人家為什麼離家這麼久?」
  「家母有個同門師兄弟,兩個人感情非常好,跟一母同胞的姐弟一祥,家母與家父結婚之後,我那位舅舅仍時常到家裡走動,而家父心胸狹窄,不能容人,誤會家母與那位舅舅間有不可告人之事,有一天跟家母大吵了一架後,一怒離家……」
  溫飛卿眉鋒一轉,道:「這誤會太劣了。」
  李存孝道,「家母問心無愧,並未在意,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我那位舅舅,因之,我那位舅舅仍常到家裡走動,而且走動礙比以前還勤,因為那時候家母懷有身孕,無人照顧……」
  溫飛卿道:「這一來只怕更槽了。」
  李存孝道:「家父離家兩年,杳無音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那位舅舅曾派人遍尋三山五獄,四海八荒,卻未獲家父一點蹤影,那時候我已一歲多,母子倆相依為命,家中生活更見艱苦,我那位舅舅起先時常接濟,後來索性把我們母子倆連家中唯一的老僕人接到他家居住,豈料未出一月,我那位舅舅家便遭了慘禍,一家老小二十餘口盡被殺害,只有家母帶著我趁著夜色逃離,未遭毒手,倖免於難……」
  溫飛卿雙眉微揚,歎道:「好狠毒,這是誰下的手?」
  李存孝搖頭說道:「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為數不少,而且身手奇高,殺光我那位舅舅家三十餘口不過片刻工夫……」
  溫飛卿道:「令堂也不知道行兇的是誰?」
  李存孝道:「當時家母只顧護著我逃出,那還顧得察看別的。」
  溫飛卿道:「這些都是令堂告訴你的麼?」
  李存孝道;「不,是家師!」
  溫飛卿怔了一征:「令師?那麼令堂……」
  李存孝兩眼之中淚光隱現,道:「據家師說,家母帶著我脫險之後即抱著我到一處深山古剎中懇求家師收留,家師修為高深,明知這是一件罪孽,一場劫數而不肯收留,而家毋長跪不去,且白剜心脈以血餵我,只求我不死,只求家師收我,家母流盡最後一滴血,家師也同時點頭……」
  溫飛卿揚眉道:「令師為什麼非等這時候才點頭?」
  李存孝搖頭說道:「當時家師盤坐在大雄寶殿中,家母跪在天井裡,夜色太濃,家師並不知道,也未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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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46:23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影成雙
  溫飛卿道:「原來如此,那就不能怪令師了。」
  李存孝道:「家師對我有恩,家母對我恩更重,要不是家母那一滴滴的血,我早就餓死在那深山的古剎裡了。」
  溫飛卿道:「令堂令人肅然起敬,一行驚天地位鬼神,母愛是世上最偉大的,無物可以比擬,無語可以形容。」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
  溫飛卿道:「你那位舅舅全家三十餘口盡遭殺害,毫無線索,老人家也已去世,無人向令尊解釋,那血仇豈不可追索,那冤枉豈不也永沉海底……」
  「不,姑娘,」李存孝道:「只要找到兩個人,那血仇便可追索,那冤枉也可昭雪。」
  溫飛卿道:「只要找到兩個人?那兩個人?」
  李存孝道:「一個是我家那老僕人,一個便是那張遠亭。」
  溫飛卿道:「怎麼,你家那老僕人沒遇害?」
  李存孝道:「據家師說,家母身上留有血書一封,血書上將前因後果寫得十分詳細,血書上說,家母事後曾返回我那位舅舅探視,看看有沒有倖免於難受了傷的需要救助,結果發現我那位舅舅一家三十餘口盡遭殺害,獨不見我家那老僕人的屍身,家母認為他未遇害,也以為他可能看見了那些行兇人的面貌……」
  溫飛卿道:「事隔這麼多年了,就算他當時未遇害,現在是不是還在呢?」
  李存孝搖頭說道:「那就不敢說了,萬一要是他死了,這唯一的一點希望也就沒有了。」
  溫飛卿道:「那張遠亭又是怎麼回事,找著他怎麼就能夠澄清誤會,找著他又怎麼就能昭雪冤枉?」
  李存孝道:「如今這『鐵片巧嘴』張遠亭,就是當年的『千面空空』張百巧,他曾經夜入我那舅舅家竊取一件傳家至寶,結果誤取去家母的一個紫檀木盒,據家母留的血書上說,那個紫檀木盒裡面的東西可以澄清誤會,昭雪冤枉。」
  溫飛卿道:「那個紫檀木盒裡裝的是什麼,可知道麼?」
  李存孝搖搖頭道:「這個家母在血書上未說明。」
  溫飛卿眉鋒微皺,道:「據我所知,『寒星門』所以找尋張遠亭,為的也就是張遠亭要一個紫檀木盒,難道『寒星門』要的這一個,跟你說的那一個,同是一個不成?」
  李存孝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溫飛卿道:「恐怕不是一個,你要那個紫檀木盒,是為以裡面的東西澄清誤會,昭雪冤枉的,『寒星門』要它有什麼用?」
  李存孝道:「也許那不是同一個。」
  溫飛卿沉吟了一下道:「怎麼知道令堂那個紫檀木盒,是張遠亭錯拿的呢?」
  李存孝道:「據家母所留那張血書上說,『千面空空』此人向來不做暗事,他在粉牆之上留有表記。」
  溫飛卿道:「原來如此,這只說你在找著張遠亭,索還那個紫幢木盒之後,還要找到令尊,當面向老人家解釋。」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只不知道他老人家還在不在了,萬一他老人家也已仙逝,家母跟我那位舅舅的冤枉,就要永沉海底,無法昭雪了。」
  溫飛卿道:「令堂她二位死得悲慘,尤其令堂,一行更驚天地、位鬼神,蒼天應該會給她一個洗刷的機會的。」
  李存孝道:「但願如此了。」
  溫飛卿道:「等閒的人教不出你這樣的傳人,我還沒有請教,令師是……」
  李存孝道:「我有兩位授業恩師!」
  溫飛卿訝然說道:「怎麼會兩位?」
  李存孝道:「他二位是至交,當家母在那古剎中跪求一位的時候,另一位適到古剎去拜訪老友,他二位一陣爭奪之後最後決定每人花九年心血授我絕藝……」
  溫飛卿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那兩位授業恩師是當今世上哪兩位,可以告訴我麼?」
  李存孝道:「對姑娘,我沒有隱瞞的必要,他兩位是『大雷音寺』枯心和尚和『天外神魔』獨孤長明。」
  溫飛卿神情為之猛然一震,美目圓睜,櫻口半張,良久,良久始叫道:「是這兩位,怪不得你那一身修為那麼高絕,怪不得你那一身修為能克制『寒星門』武學,原來你是當今正邪二道頂尖兒人物的高足……」
  李存孝微一搖頭道:「慚愧得很,我只能學得他二位十分之三四。」
  溫飛卿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當世之中,唯有他二位的絕藝能克制『寒星門』武學。」
  李存孝道:「這個我聽令狐姑娘說過。」
  溫飛卿問道:「令狐瑤璣也知道你是他二位的高足嗎?」
  李存孝搖頭說道:「她不知道,我沒告訴她。」
  溫飛卿神情微顯激動,道:「他二位居然也有了傳人,據我所知,他二位是從不收徒的,你能並列他二位門下,這可是當世之中絕無僅有的,福緣之深厚,令人羨煞妒煞,你身兼他二位的絕學,今後『冷月』、『寒星』、『翡翠』、『瓊瑤』都要向你低頭了。」
  李存孝道:「姑娘,我無意跟人爭長論短,較技競雄。」
  溫飛卿道:「你不必跟人爭長論短,也無須跟人較技竟雄,只要武林中知道你是他二位的傳人,你就是武林第一人。」
  李存孝道:「這件事我希望姑娘一人知道。」
  溫飛卿道:「怎麼,你不願張揚出去?」
  李存孝道:「我離開『大雷音寺』到江湖上來的目的,只在找尋行兇的那些人,還有代家母澄清誤會,昭雪冤枉,對於那武林第一人頭銜,我並沒有興趣。」
  溫飛卿道:「你要知道,多少人不惜犧牲性命爭奪那武林第一人頭銜,而你,憑你那身兼兩家之長的絕學,取得那武林第一人頭銜,卻是易如探囊取物,反掌吹灰。」
  李存孝搖頭說道:「姑娘,我毫無名心利慾。」
  溫飛卿沉默了一下,接道:「既然這樣的話,那還是別張揚出去的好,免得惹上一身麻煩,江湖上就是這樣,只要聽說有人強過自己,非找上門較量一番不可,就是連命丟了也在所不惜,你要有爭長論短之心那自不必說,你既然沒有爭長論短之心,最好別張揚出去,免得這個找你,那個找你。」
  李存孝道:「在離『大雷音寺』時,家師說過一句話,在火光之中,爭長竟短,幾何光陰,場中角上,較技競雄,許大世界。」
  溫飛卿道:「枯心和尚世外高人,佛門高僧,神而且奇,只是。我很奇怪,你也跟過『大外神魔』九年,怎地不帶一絲煞氣?」
  李存孝道:「前九年我是跟『天外神魔』學,後九年我是跟『枯心和尚』……」
  溫飛卿道:「這是誰的安排?」
  李存孝道:「枯心和尚。」
  溫飛卿道:「枯心和尚的安排,佛法無邊,你在祥和中過了幾年,就是有再多煞氣也應該消除盡淨了。」
  李存孝道:「兩位老人家就是這個意思。」
  只聽船尾船家叫道:「快到江心了,浪大水急,二位請艙裡坐坐吧。」
  溫飛卿抬眼望向李存孝。
  李存孝道:「姑娘請。」
  溫飛卿很溫順,很聽話,轉身進入艙中,這時候要讓武林中人看見,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女煞星。
  船艙既小又矮,兩個人擠在裡頭很勉強,溫飛卿落落大方,倒沒怎麼,李存孝卻顯得很不安。
  船到江心,確實搖晃了一陣,好在這一陣不太久,沒一會兒也就過了。
  小船渡過江心平穩之後,溫飛卿手撫心口皺眉說道:「長這麼大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時候多,可是一直都是坐車騎馬,從沒坐過船,剛才那一陣難過死我了。」
  李存孝道:「南船北馬,南方人不慣騎馬,北方人不慣坐船,都一樣。」
  江面寬闊,看在五十丈以上,其實還不上五十丈,渡這一趟江足足費了半個時辰還多。
  長江水急,船小而輕,靠著後一看,剛才上船處那渡口已在上游六七十丈以外。
  上岸後地近「江寧」,看看天色已然是申牌時分,付過船資後,溫飛卿道:「天色已晚,咱們先到『金陵』去歇一宿,明天一早上,走『漂水』、『漂陽』這條路人浙,然後再從『杭州』買舟,順『富春江』往『金華』去好麼?」
  李存孝道:「姑娘可是想一覽富春景色?」
  溫飛卿笑了笑道:「我本來是什麼心情都沒有的,恨不得馬上找到柳玉麟把他千刀萬剮,可是現在跟你在一起,我那仇恨之心,暴戾之氣似乎減少了不少,據說在江南一帶能代表江南風光的,首推『富春江』,既然是順路,又沒繞多大的彎兒,我想去看看,願意陪我去麼?」
  李存孝道:「我既然答應先陪姑娘到『金華』去,姑娘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就是。」
  溫飛卿美目一睜,異采忽現,道:「我走到那兒你跟到那兒,真的?」
  李存孝道:「我這個人不慣虛偽,自然是真的。」
  溫飛卿神色忽然一黯,那天色的香唇邊掠過一絲淒涼的笑意,道:「我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假如時光倒流半個月,我跟你一起到江南來暢遊富春,我相信心情會更好。」
  李存孝一絲愧疚又上心頭,道:「姑娘……」
  溫飛卿淡淡一笑道:「不說了,別讓我煮鶴焚琴殺風景,也別讓我這份悲傷感染了你,那會掃了咱們的興的,走吧。」
  轉身媛媛往前行去。
  李存孝暗暗一歎,邁步跟了上去。
  申牌剛過,兩人到了「金陵城」下,抬眼望著那宏偉的石頭城,輕聲吟道:「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鬢鬢對起。怒濤寂寞打空城,風槁遙渡天際。
  斷崖樹,尤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日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戰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李存孝一時興起,也接口吟道:「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征帆去掉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采舟雲淡,星河驚起,圖畫難足。
  念自昔、豪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歌後庭遺曲。」
  吟罷,兩個人她看他,他看她,都笑了。
  溫飛卿眉梢兒一挑,意興飛揚,道:「人生幾何,得歡樂時且歡樂,姑把悲傷暫拋開,興君共賞江南青,走,咱們進城找個地方吃喝一頓去。」
  拉著李存孝往「金陵城」中行去。
  此刻的「金陵城」已是暮色剛重,華燈初上,兩個人選中了進城不遠處一家酒樓登梯而上。
  他兩個,男軒昂,女美艷,夥計兩眼雪亮,忙讓上雅座。









第39章 素箋
  那雅座之秀,憑廊靠窗,把盞相對,一面淺嗜小酌,一邊欣賞「金陵」夜色,委實是人生難得幾回的愜意事。
  兩個人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溫飛卿笑語如珠,不住指著窗外,絕口不提傷心事,嬌靨上令人難受的神色也一掃淨盡,反之,她那憔悴而蒼白的嬌靨上又見紅潤,容光外射,明艷照人,那一半兒由於心情,一半兒也由於酒意。
  李存孝有女同桌,且是人間絕色,滿座驚艷,一樣羨妒,他唯恐溫飛卿過量,溫飛卿卻不住勸飲。
  滿城燈火之際,溫飛卿帶著幾分酒意偕同李存孝下了酒樓,溫飛卿嬌靨艷紅欲滴,人也有點嬌情元力,但她只見歡愉,不時地嬌笑,笑得十分爽朗,也帶著幾分嬌。
  下了酒樓,兩個人走進一家客棧,在那一進後院裡,要了兩間上房,李存孝陪著溫飛卿,一直到更深人靜他才回到隔室自己房中。
  進屋剛坐下,一眼瞥見桌上燈下壓著一張素箋,素箋雪白,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
  他詫異地移開燈拿起那張素箋,一陣淡淡幽香鑽人鼻中,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中一揮而就,但不失娟秀,而且龍飛鳳舞,鐵劃銀鉤,只見那一行字跡寫的是:
  「俟身畔人兒人睡後,請移駕『清涼山』『掃葉樓』上一會。」
  沒上款,署名處四個字:知名不具。
  這是誰?
  李存孝再一細看,心頭立即為之一陣跳動,素箋下角,那「知名不具」四字旁,水印五個細小字跡:「翡翠谷用箋」。
  「翡翠谷用箋」,這莫非冷凝香……
  敢情她仍一一路跟來江南!
  她約自己到「清涼山」上「掃葉樓」頭相會,是什麼意思,用意何在?為什麼要等身畔人兒人睡之後?
  看語氣,她沒有惡意,身畔人兒指的自然是溫飛卿,等身畔人兒人睡之後,那自然是指明要他一個人去。
  怎麼辦?去是不去?該不該讓溫飛卿知道一下?
  他沉思了不久,把那張素箋往桌上一放,抬手熄了燈,站起來開門行了出去。
  「清涼山」在「金陵」城西廓,因半山築寺而得名,離李存孝跟溫飛卿所住那家客棧並不太遠,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李存孝便登上了「清涼山」。
  這時候的「清涼山」空蕩寂靜,四下無聲,聲唯在樹問。
  李存孝舉目四望,只見一座兩層樓座落在多丈外的夜色中,樓四周是稀稀疏疏的一片桐樹林,看上去極為清幽寧靜。
  他心暗想:山上別無樓閣,這大概就是「掃葉樓」了……
  只聽一聲脆朗甜美的輕吟隨風傳了過來:
  「最是江南堪愛處,城中四面是青山……」
  李存孝凝神一聽立即聽出這聲脆朗甜美的輕吟,是從那座兩層樓的樓上傳出來的,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登上了樓,一個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獨自憑欄,凝目再看,不是那艷若桃李,冷若冰霜,在當世四絕色中有「冰美人」之稱的冷凝香是誰?
  此刻,冷凝香獨自憑欄,面向樓外,似乎不知道李存孝已到,樓上來了人,她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一任夜風拂鬢舉袂,這份寧靜,令人幾乎不忍驚動她。
  李存孝大概就是為此,站在那兒久久未發一言,未出一聲。
  良久,良久,冷凝香突然開了口,她仍面向樓外:「你來了。」
  李存孝輕輕吁了一口氣道:「不錯。」
  冷凝香道:「就你一個人麼?」
  李存孝道:「姑娘不是指明要我一個人來麼?」
  冷凝香緩緩轉了過來,她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在樓上這墨黑的夜色中,就如兩顆寒星,那光芒直向李存孝投射過來,同時她伸出一支玉手,那手兒五指修長白皙,根根似玉,她道:「很好,把那張素箋還給我。」
  李存孝微微一怔道:「姑娘要那張素箋?」
  「不錯。」冷凝香道:「我從沒有用它對外人寫過一個字,我拿出去之後就懊悔了,現在,我要把它要回來。」
  李存孝道:「我沒有帶在身上。」
  冷凝香道:「你沒有帶在身上,放在什麼地方?」
  李存孝道:「在客棧我房裡桌子上,姑娘如果一定要的話,我可以回去拿來。」
  冷凝香道:「那就不必了,我將來找你要也是一樣,你放好它,可別丟了。」
  李存孝道:「姑娘放心就是。」
  冷凝香道:「你不把它帶在身上,而放在客棧你房裡桌子上,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道:「沒什麼意思,臨行匆匆,我忘了帶了,我也不知道姑娘還要它。」
  冷凝香道:「真是這樣麼?」
  李存孝道:「我無意留下它……」
  冷凝香說道:「我倒不怕你留下它,也寧願你留下它。」
  李存孝沒有說話。
  冷凝香那一雙目光,像兩把霜刃,道:「你對你身畔那位人幾倒是很忠實的。」
  李存孝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冷凝香道:「你不明白,還要我說麼?」
  李存孝沉默了一下道:「我既然跟人做伴同行,我要到某一個地方去無不便當面告訴她,至少也應該留個片紙隻字,是否看得到那就在她了。」
  冷凝香道:「你很周到,可是我指明讓你一個人來的。」
  李存孝說道:「姑娘看見了,可曾有第二個人登樓麼?」
  冷凝香道:「她看見那張素箋之後,一定會趕到這兒來,她也會知道我是誰……」
  李存孝道:「她並不一定看得見。」
  冷凝香道:「萬一她要看見了呢?」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書有未曾為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為人光明磊落,有什麼怕人知道的,姑娘要是一定不讓人知道的話,你我這見面可以到此為止。」
  話落,轉身而走。
  「站住!」冷凝香突然一聲嬌喝。
  只聽身後冷凝香說道:「你比我還傲。」
  李存孝道:「好說,我只是不願隨便向人低頭而已,因為我並沒有錯。」
  冷凝香道:「你沒錯,我錯了?」
  李存孝道:「姑娘也沒錯,話不投機,我就此回轉總可以吧?」
  冷凝香道:「不可以,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李存孝道:「我要想走,誰也攔不住我的。」
  冷凝香道:「你試試,你敢動一動我就殺了你。」
  李存孝淡然一笑道:「姑娘,記得我說過,我不屈於威武。」
  邁步就走。
  香風一陣,白影飛閃,冷凝香已站在樓梯口拉住去路,只見她那雙霜刃般目光中充滿了氣憤與殺機。
  李存孝傲立未動,而眼也一眨不眨。
  突然,冷凝香那霜刃般目光隱斂得無影無蹤,只聽她冷冷說道:「你的確很傲,是我生平僅遇比我還傲的人,只是你要明白,我約你來並不是要你在我面前顯傲的。」
  「一樣,姑娘。」李存孝道:「我來赴約也不是來受人冷言冷語一再責難的。」
  「你……」冷凝香一雙美目之中又現霜刃,但剎時又不見蹤影,只聽她緩緩說道:「告訴我,你可知道你身畔那個人兒是誰?」
  李存孝道:「當然知道,我豈會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在一起,尤其是一位姑娘。」
  冷凝香道:「說說看,她是誰?」
  李存孝道:「姑娘什麼意思?」
  冷凝香道:「先別問,待會兒你自會明白。」
  李存孝道:「『寒星門』的溫飛卿溫姑娘。」
  冷凝香道:「先是侯玉昆、『白骨三煞』,後是溫飛卿,你怎麼老跟這種人在一起?」
  李存孝道:「這就是姑娘問我是否知道她是誰的用意所在?」
  冷凝香道:「不錯,你要是不知道她是誰,那就算了,你既然知道她是誰,我就要問問你為什麼老跟這種人在一起?」
  李存孝道:「在姑娘眼裡,侯玉昆、『白骨三煞』,跟這位溫姑娘是哪種人?」
  冷凝香道:「你要我說麼?」
  李存孝道:「我已經問了,姑娘。」
  冷凝香道:「侯玉昆、『白骨三煞』是小人,是邪魔,『白骨三煞』雖然聲名較侯玉昆為狼藉,可是我認為『白骨三煞』還比侯玉昆好一點,因為他們是真小人,侯玉昆卻是偽君子,至於那溫飛卿,你既然認識她,就該知道她在外頭的名聲。」
  李存孝道:「我承認侯玉昆跟『白骨三煞』是小人、是邪魔,而且我認為姑娘那真小人與偽君子兩句入木三分,令人生厭,至於溫姑娘……」
  頓了頓,接道:「我知道姑娘是一番好意……」
  冷凝香道:「不是,我為什麼對你有好意,你要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誰也管不著,我只是問問。」
  李存孝像沒聽見,接著說道:「我也知道武林中背地裡是怎麼說她,我無意為誰辯護,我這個人一向如此,是就說是,非就說非,據我所知,溫姑娘以往嗜殺是實,但她絕不是一般人口中的那種女子,而是最近性情大變,連那嗜殺的習氣也改了……」
  冷凝香「哦」地一聲道:「真的麼?那我倒要額手稱慶了,她為什麼會性情大變,就是因為有你這麼一位鬚眉知已麼?」
  李存孝道:「姑娘不必如此,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姑娘要信就信,要是不信的話,我也不願勉強!」
  「是嘛,」冷凝香道:「溫飛卿她是個怎麼樣的人,本來就跟我無關嘛。」
  李存孝道:「這也是實情實話。」
  冷凝香道:「你這個人怎麼不知好歹?」
  李存孝道:「謝謝姑娘的好意,只是我並不是三歲孩童,溫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也唯有我最清楚。」
  冷凝香道:「那麼,她在外頭的名聲,難道都是無中生有,惡意中傷?」
  李存孝道:「只怕姑娘說著了,我敢說確是如此,武林中說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煞星,那是實情實話,不過那也是以前,如今不能這麼說。」
  冷凝香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你還要跟她在一起了?」
  李存孝道:「事實如此,姑娘。」
  冷凝香道:「你不怕人家蜚短流長,把你當成……」
  李存孝截口說道:「姑娘,唇舌可以殺人,我深知唇舌的厲害,只是我仰不愧,俯不作,並不在乎人家怎麼說。」
  冷凝香道:「好個仰不愧,俯不作,這麼說,你跟溫飛卿之間並沒有什麼。」
  李存孝道:「道義之交,我欠過她的活命恩!」
  冷凝香呆了一呆道:「你欠過她的活命恩?」
  李存孝道:「是的。」
  冷凝香道:「怎麼回事?何時何地?」
  李存孝道:「這個姑娘就不必管了,反正我欠過她的活命恩就是。」
  冷凝香沒說話,凝目良久始道:「她救過你?」
  李存孝道:「那當然,要不然,又怎麼能說是活命恩。」
  冷凝香道:「據我所知,溫飛卿是從來不救人的,那怕是舉手之勞。」
  李存孝道:「事實上,她確是救過我,保住了我一條命。」
  冷凝香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我有點明白了,我現在也相信溫飛卿的確有所轉變了。」
  李存孝道:「那就好。」
  冷凝香話鋒忽地轉道:「你跟她一起到江南來是……」
  李存孝道:「各人有各人的私事。」
  冷凝香道:「侯玉昆他們幾個呢,怎麼沒見跟你在一起?」
  李存孝道:「各人有各人的事,我總不能老跟他們在一起。」
  冷凝香道:「你有什麼事?」
  李存孝道:「一些私事。」
  冷凝香道:「聽說你兩個要暢遊『富春江』去?」
  李存孝微微一怔道:「姑娘這是聽誰說的?」
  冷凝香道:「溫飛卿自己親口說的。」
  李存孝凝望著她,沒說話。
  冷凝香道:「你兩個在酒樓上談笑那麼大聲,幾里外都能聽得見。」
  李存孝恍然大悟,道:「姑娘當時也在那家酒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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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玉女情重
 冷凝香道:「我沒有那麼好的閒情逸致,我剛說過,你兩個談笑聲大,旁若無人,不一定在酒樓上才能聽得見。」
  李存孝道:「溫姑娘要到『金華』去,想順便一遊富春。」
  冷凝香道:「你呢,你也要到『金華』去麼?」
  李存孝道:「不錯。」
  冷凝香道:「你可知道,『金華』是『冷月門』的所在地。」
  李存孝道:「我知道。」
  冷凝香問道:「你跟她到『金華』去幹什麼,能說麼?」
  這位姑娘也未免太愛管人閒事了。
  李存孝心裡想,可是嘴裡沒這麼說出來。
  只聽冷凝香道:「也許我問得大多了,這些我都不該問,你也沒有義務非告訴我不可,但容我最後問你一句……」
  李存孝道:「姑娘只管問就是。」
  冷凝香道:「你是不是中過一種毒,這毒現在仍留在體內,沒有怯除盡淨?」
  李存孝心頭一震道:「沒有……」
  冷凝香道:「恐怕你還不知道,『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婢女,人人都擅用百毒,尤其是谷主跟我。」
  李存孝輕輕地「哦」了一聲。
  冷凝香接著說道:「不過『翡翠谷』用毒跟一般人不同,『翡翠谷』用毒只在自衛防身,不在毒人害人,非萬不得已時不用。」
  李存孝道:「只怕姑娘是看錯了,我沒有中過什麼毒。」
  冷凝香道:「我可以告訴你,從那座古剎起,我一直跟著你到江南來,今夜我不避一切約你到這兒來,為的就是這件事。」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姑娘問我是否中過毒的用意何在?」
  冷凝香道:「我剛不是說過麼,『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婢女,莫不擅於用毒,尤其是谷主跟我,你體內的毒也許我能為你祛除盡淨。」
  李存孝道:「姑娘的好意我十分感激,無如我跟姑娘素昧平生,緣僅一面,不敢領受姑娘這番好意……」
  冷凝香道:「這麼說我沒看錯,你確實中過毒?」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認了,李存孝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冷凝香道:「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承認?」
  李存孝道:「我不知道姑娘的用意何在。」
  冷凝香道:「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我跟你無怨無仇,又為什麼要害你?」
  李存孝道:「姑娘別在意,是我失禮。」
  冷凝香道:「你這種人也會承認錯誤麼?」
  李存孝道:「記得我說過,我這個人是就說是,非就說非,我從不掩過飾非,只要是對的,我定必會堅持到底。」
  冷凝香深深看他一眼道:「我對你多了一層認識。告訴我,你體內之毒是……」
  李存孝道:「也沒什麼,不過在跟人拚鬥的時候,中了人淬過毒的暗器……」
  冷凝香道:「你倒說得輕鬆,這麼賤視自己的性命麼,要知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輕忽不得,有的毒一絲絲就能殺害近百條性命……」
  話聲微微一頓,接著又道:「武林中擅於用毒的沒幾個,要曲指算算也不過三五人而已,你是跟誰拚鬥,中了誰的暗器?」
  李存孝道:「柳玉麟。」
  「柳玉麟!」冷凝香脫口叫了一聲。
  李存孝點頭道:「是的,姑娘,四塊玉之一的柳玉麟。」
  冷凝香驚聲說道:「你中的是他那藏在折扇中的『搜魂銀針』?」
  李存孝道:「是的,就是他那號稱搜魂的銀針。」
  冷凝香緩緩道:「據我所知,他那銀針中者無救,確有搜魂之效,歹毒霸道,武林中人既怕又恨……」
  李存孝沒說話。
  冷凝香道:「你說溫飛卿救你,指的就是……」
  李存孝道:「我中了柳玉麟那搜魂銀針之後,奔出十幾里之後毒發不支倒地,溫姑娘駕車經過救了我。」
  冷凝香道:「你不該妄動真氣奔跑的,凡是中了淬過毒的暗器,無論那一種毒,都不宜再動真氣再奔跑,那是會加速毒性發作,加速它在血脈中運行的。」
  李存孝道:「這個我知道,無如當時我若不跑,非死在柳玉麟手下不可。」
  「說得是,那也難怪,」冷凝香點了點頭道:「據我所知:柳玉麟的家門跟『寒星』溫家交情本不淺,他人也趨炎附勢,跟『寒星門』那位少主尤其臭味相投,溫飛卿她怎麼冒得罪柳玉麟之險救你?」
  李存孝道:「這就是溫姑娘跟乃兄及柳玉麟等人的不同處,也足以證明武林中有關溫姑娘的傳聞不確。」
  冷凝香道:「是這樣麼?」
  李存孝道:「事實上溫姑娘的確救了我。」
  冷凝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以我看溫飛卿她是別有用心,因為你是你,她所以救了你;也就因為救了你,所以她才有所轉變,這話你懂麼?」
  這話李存孝懂,他怎麼不懂,溫飛卿自己都對他剖白過,可是他不便明說,只有這麼說:「我是一個剛踏進江湖不久的人,孑然一身,默默無聞。『寒星』溫家家大業大,溫姑娘本人也是有個身份、有地位的人,溫姑娘救了我,我不敢視溫姑娘別有用心。」
  冷凝香道:「你不敢這麼想,那只是你不敢想。你是個聰明人,以我看你心裡早已明白了,是不?」
  李存孝淡然說道:「姑娘,你我到今夜為止,前後只不過見過兩面。」
  冷凝香道:「你是說我交淺言深,不應該跟你說這些?」
  李存孝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冷凝香道:「那麼,我不再跟你說這些,現在跟你談談有關我為你怯毒的事……」
  李存孝道:「多謝姑娘,姑娘的好意我感激,但我不能領受。」
  冷凝香道:「為什麼不能領受?」
  李存孝道:「我剛對才說過,到今夜為止,我跟姑娘前後不過見過兩面。」
  冷凝香道:「交尚淺?」
  李存孝道:「可以這麼說。」
  冷凝香道:「當初溫飛卿救你的時候,你跟她之交已很深了麼。」
  李存孝道:「固然我以前也不認識溫姑娘,但那不同,當時我在昏迷中,根本人事不省。」
  冷凝香道:「照你這麼說,若當時你不是人事不省,陷在昏迷中,溫飛卿救你,你也不會接受的了?」
  李存孝道:「那也許。」
  冷凝香道:「嬌情!告訴我,為什麼你接受溫飛卿的救助,不接受我的好意,是因為我『翡翠谷』沒它『寒星門』名氣大,還是我本人不及溫飛卿……」
  李存孝道:「姑娘,我不是那附炎趨勢的人……」
  冷凝香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只是那為什麼呢?」
  李存孝道:「姑娘,我不敢隨便接受人家的好處,債欠的太多,我難以報償,也還不了。」
  冷凝香輕「哦」一聲道:「難道你打算對溫飛卿有所報償,有所還麼?」
  李存孝道:「那當然,知恩豈有不報的道理。」
  冷凝香道:「你欠她的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一如重生再造,非同小可,你打算怎麼報她,又拿什麼還她呢?」
  李存孝道:「我自有所報償,也必有所報償。」
  冷凝香道:「我問你打算怎麼報,怎麼還?」
  李存孝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到,姑娘這一問讓我難以作答。」
  冷凝香道:「我看她不希望報,也不要你報的。」
  李存孝道:「施人勿念,受施勿忘,施恩之人若非別有用心,故施恩惠,十個有十個總是不望報的,但那受施之人卻不可不永銘五內,牢記心中,伺機相報。」
  冷凝香道:「看來溫飛卿救你是救對了,要是我不讓你還,不讓你報呢?」
  李存孝道:「我剛才說過,施恩之人總不望報,但我若受人恩惠卻是非報不可。」
  冷凝香道:「這樣好不,我為你法毒,他日你為我做一件事,這就算一施一報,兩不相欠?」








第41章 為他人作嫁衣裳
  李存孝道:「姑娘好意,我十分感激,姑娘若有需我效勞之處,我願意稍盡棉薄,但姑娘的好意我只能心領。」
  冷凝香道:「那不成了我欠你的情了麼,你不願意隨便欠人的情,難道就願意讓我隨便欠人的情麼?要你知道,我也是個不願意隨便欠人情的人。」
  李存孝道:「既然這樣那就作罷,姑娘的好意我仍表感激。」
  冷凝香道:「你這個人怎麼……你就那麼輕視自己那有用之身麼?你要知道,溫飛卿只能保住你的性命,卻無法替你祛除體內之毒,若任那毒長久留在體內,那對你的一身功力,可有莫大的損害。」
  李存孝道:「多謝姑娘,這個我知道,我可以告訴姑娘,那柳玉麟現在在江南,幾天之後我就會找到他…」
  冷凝香道:「找他索取解藥,找他為你祛毒?」
  李存孝道:「是的,姑娘。」
  冷凝香道:「那豈不是與孤謀皮,他會給你麼?」
  李存孝道:「只要我找到了他,那時就由不得他不給。」
  冷凝香道:「我要提醒你,你一身修為高絕,這我知道,只是在你體內之毒尚未完全祛除之前,卻不能妄動真力,更忌與人拚鬥,一旦拚鬥起來,你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李存孝道:「我知道,不過那不要緊,有溫……」
  倏地住口不言。
  冷凝香卻替他說了下去,道:「有溫飛卿同行,有幫手在側是不是?嗯,真的,我倒忘了你有一個好幫手了,溫飛卿同行,解藥十之八九可以索取到手,只是,你既肯再欠溫飛卿一筆,為什麼就不肯接受我的?」
  李存孝無言以對,人家是一番好意,他自然不便說什麼別的,好半天,才憋出兩個字來:「這個……」
  冷凝香輕輕一歎道:「你不用再說什麼了,你的心意我多少可以猜透一些,我的心意相信你也明白了幾分,我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至於接受不接受,那全在你了。」
  玉手一揚,一點白光向著李存孝電射打到。
  李存孝一怔,無暇多想,伸手抄住了那一點白光,冷凝香一見他抄住那點白光,一聲:「你多保重。」
  嬌軀突然騰起,倒射掠出「掃葉樓」外。
  李存孝明白了,可是他無力追趕,同時他也明白,憑他如今的身法,就是追也追不上,眼看著那無限美好的身影出樓,眼望著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樓外的夜色裡,他胸中激動,百念齊湧,久久才喃喃說了一句:「姑娘,你這是何苦……」
  誰知道,只有問冷凝香自己。
  只怕冷凝香她自己也不怎麼明白!
  低頭看看手裡,一個小巧玲球的白玉瓶,寸餘高,晶瑩可愛,還隱隱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月影西移的當兒,李存孝出了「掃葉樓」,下了「清涼山」,耳邊似乎還環繞可以聽得見初上「清涼山」時那聲甜美的話聲:「最是江南堪受處,城中面面是青山。」
  遙望「金陵城」,只剩下幾點燈火,他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什麼滋味……
  客棧裡,漆黑一片,溫飛卿那間屋黑著燈,關著門,想必睡得很香甜,本來,帶著幾分酒意的人睡得最是香甜,更何況有李存孝這麼個伴兒!
  李存孝輕輕地推開了門,悄悄地進了屋,他倒不是伯溫飛卿知道,而是不願驚醒她,擾她的好夢。
  他躺下了,沒點燈,慶幸還並沒驚醒溫飛卿,孰不知—一
  西斜月影將那略嫌昏暗的月色輕灑在「清涼山」的另一角。
  「清涼山」的另一角,有一座失欄碧瓦「八角小亭」,那是當年來名將韓世忠所建的「翠微亭」。
  這地方既是南唐的「清涼台」故址,地勢回曠,堪騁遇矚,城關煙樹,環繞萬家,城外江光一線,帆牆隱約可辨,江北諸山,拱若屏障,登眺名勝,甲於茲山。
  如今,在這座朱欄碧瓦的八角小亭裡,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一身雪裳的冷凝香,一個是一身黑衣的溫飛卿。
  兩個人默默地對坐著,默默地互相凝視著。
  當世四絕色之二聚於「清涼」,今夕何夕,山若有知應感榮寵無限!
  久久,才聽冷凝香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發覺,可是沒有想到你會跟來,怎麼,不放心麼?」
  她的語氣冰冷。
  溫飛卿淺淺一笑,話說得很輕柔:「冷姑娘,以往.咱們彼此都久仰,可是一直無緣見面,今夜咱們相會在這『清涼山』上,『翠微亭』中,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我是益增傾慕,不知道冷姑娘你有什麼……」
  冷凝香不等話完,便自截口說道:「你攔住我,邀我到這『翠微亭』中少坐片刻,為的就只是說這一句話麼?」
  溫飛卿又是淺淺一笑,話聲更見輕柔,道:「我有很多話要向冷姑娘傾訴,也有意跟冷姑娘作一席長談,我預備在天亮之前趕回客棧去,只不知道冷姑娘能不能坐那麼久,願不願意聽我幾句肺腑之言。」
  冷凝香神色仍是那麼冰冷,道:「我已經停下來了,而且也又進了這座小亭。」
  溫飛卿笑了笑道:「我先謝謝冷姑娘……」
  冷凝香道:「不必客氣了,有什麼你只管說吧。」
  溫飛卿道:「首先我要冷姑娘明白,也要冷姑娘相信,他把冷姑娘的那張素箋留在客棧桌子上,那是他不忍瞞我,我很感動。可是我躡後跟上『清涼山』他並不知道,而且他回去之後也不會發覺,因為在這個時候他絕不會進我住的那間屋的。」
  冷凝香道:「他是個君子。」
  溫飛卿道:「冷姑娘,說他是個君子,只怕還委屈些。」
  冷凝香沒說話。
  溫飛卿接著又道:「冷姑娘跟他在『掃葉樓』上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冷姑娘慨賜解藥,補我能力之不逮,我很感激,也感同身受……」
  冷凝香道:「那瓶藥我是給他的,不是給你的,你這感激二字我當不起,也受之有愧。」
  這話帶著刺兒,可是溫飛卿毫不在意,她笑了笑道:「冷姑娘所說武林中有關的傳聞,那有一半兒是實話,可是他所說的那轉變也是干真萬確的實情,正如冷姑娘所說,就因為他是他,所以我救了他,也就因為我救了他,所以我才有所轉變……」
  冷凝香道:「這我相信。」
  溫飛卿道:「我承認我對他動了情愫,打從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動了情愫,而且不克自拔,難以自持,只是,冷姑娘,今生我跟他無緣。」
  冷凝香冷冷道:「是麼?」
  溫飛卿道:「你我都是女兒家,沒有什麼羞恥好怕的。再說你我也都不是世俗兒女,無須顧忌什麼,我可以告訴冷姑娘,我又經不是清白處於身了。」
  冷凝香嬌靨突然一紅,旋即冷冷說道:「這麼說,武林中背後加諸於你的並沒有錯。」
  溫飛卿微一搖頭道:「那是冤枉,也因為仇恨我的人太多,他們在當面不敢怎麼樣,也奈何我不得,只有在背後憑唇舌中傷我。」
  冷凝香道:「那麼你剛才所說……」
  溫飛卿道:「是這樣的,冷姑娘……」
  她把失身的經過毫不隱瞞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聽之中,冷凝香臉色剎那數變,但當溫飛卿把話說完之後,剎時間她又恢復了她那天生的冷漠,道:「這麼說,是柳玉麟害了你。」
  溫飛卿臉色有點煞白,道:「柳玉麟、侯玉昆、楚王軒,一個我都不放過。」
  冷凝香道:「這,他知道麼?」
  溫飛卿道:「冷姑娘,他是個聰明人。」
  冷凝香道:「你告訴我你跟他沒緣份,究竟用意何在?」
  溫飛卿道:「我要冷姑娘知道一下。」
  冷凝香道:「我知道了,又如何?」
  溫飛卿目光一凝,道:「冷姑娘,我剛才說過,你我同為女兒身,也都不是世俗兒女,無須作那粗泥之態,再說我對冷姑娘都能剖心,冷姑娘對我又何必隱瞞什麼?」
  冷凝香嬌靨飛快掠過一片紅雲道:「你要知道,我這個人是不隨便對人動情愫的。」
  溫飛卿道:「冷姑娘這是何必?我請問,從那座古剎一直跟到江南,素箋相邀,赴約一然贈藥,這都是為了什麼?」
  冷凝香嬌靨一陣紅,隔了半晌始道:「他是個奇才,我不忍」
  溫飛卿淺淺一笑道:「冷姑娘那不忍的時候可也不太多,冷姑娘素有『冰美人』的美號,也很少假以辭色。」
  冷凝香一顆烏雲螓首微微垂下,沒有說話,但旋即她一揚螓首,嬌靨上又是一片冰冷,道:「這就是你攔我去路,邀我小坐的用意所在麼?」
  溫飛卿點了點頭道:「是的,冷姑娘,我這是一片誠心。」
  冷凝香道:「你不知道麼,他這個人固執得很,倔強得很。」
  溫飛卿道:「擇善而固執有什麼不好,他要是不這麼倔強,也就不值得咱們女兒家動情傾心了,是不?冷姑娘。」
  冷凝香沉默了半晌之後始道:「誠如你所說,我這個人很少假人辭色,如今我從河南跟他到江南,又厚顏約他到這兒來……」
  溫飛卿道:「冷姑娘,我認為咱們女兒家有時候不必也不該那麼矜持,冷姑娘以為然否?」
  冷凝香道:「我這還叫矜持麼,從河南跟到江南,又厚著臉皮約他到這兒來,該說的我都說了,他既然是個聰明人就該懂,我這還叫矜持麼?」
  溫飛卿道:「冷姑娘何妨繼續動之以情以感,有道是:『鍥而不捨不捨,金玉為開』,冷姑娘且傾真情萬斛,我敢說那百煉精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冷凝香嬌靨上那冰冷神色已漸漸隱斂,微一搖頭道:「有什麼用,他那麼怕欠人的情!」
  溫飛卿淺淺一笑道:「我有辦法讓他非欠冷姑娘一次情不可,冷姑娘信麼?」
  冷凝香道:「你是指……」
  溫飛卿道:「冷姑娘不是給了他一瓶『翡翠谷』的珍藏『萬應解毒丹』麼?」
  冷凝香道:「你有辦法讓他服用?」
  溫飛卿點了點頭道:「我用辦法讓他乖乖地服用那蘊含冷姑娘萬斛深情的『萬應解毒丹』。」
  冷凝香嬌靨紅了一紅道:「你有什麼辦法?」
  溫飛卿微一搖頭道:「冷姑娘不必問,相信冷姑娘不會遠離他左右,請冷姑娘看著就是。」
  一句「冷姑娘不會遠離他左右」,又紅了冷凝香的嬌靨,旋即她整了整臉色道:「我不願隨便欠人家的情,柳玉麟、侯玉昆、楚玉軒這三個你挑一個給我……」
  溫飛卿含笑說道:「謝謝冷姑娘,好意心領,這種事我不願意假手他人,倘若冷姑娘真要報我,那也容易:真心對他。」
  冷凝香遲疑了一下道:「你還不知道我麼?」
  溫飛卿道:「我若不知道冷姑娘,我也不來這一趟了。」
  冷凝香道:「那麼……我謝謝你!」
  溫飛卿道:「那也不必……」
  冷凝香忽然問道:「你今年……」
  溫飛卿道:「我恐怕比冷姑娘要長兩歲,二十一。」
  冷凝香道:「大我一歲,我叫你一聲姐姐……」
  溫飛卿伸玉手抓住了冷凝香一雙柔荑,笑道:「『冰美人』溶了,我當了,妹妹。」
  冷凝香道:「卿姐有一副熱心腸,讓人好感動。」
  溫飛卿笑道:「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心裡可並不好受。」
  冷凝香雙眉一揚,美目中閃漾起懍人殺機,道:「這三個東西罪不只死,我當初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在路上我就把侯玉昆殺了。」
  溫飛卿神色微黯道:「謝謝妹妹的好意,恐怕這也是我的命……」
  冷凝香道:「卿姐怎麼這麼說,我從不相信命……」
  溫飛卿淒然強笑道:「妹妹不相信命,我又何嘗相信?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委請天意,委請命了,也許這是我殺孽過重的報應。」
  冷凝香黛眉高揚,方待再說。
  溫飛卿已然微一搖頭接道:「妹妹咱們不談這些了,事已成定局,談又有什麼用,縱然淘盡三江之水,也難還我清白女兒身,即使女禍重生,精術再現,也難補我情無,難填我恨海。我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兒要告訴妹妹。」
  冷凝香道:「卿姐,什麼要緊的事兒對
  溫飛卿道:「在我沒告訴妹妹這件事之前,我先要知道一下,妹妹有沒有容人之量。」
  冷凝香目光一凝道:「卿姐,可是他還有別人?」
  溫飛卿點了點頭道:「是的,妹妹,說起這個人,你我都不陌生,就是那『冷月門』的令狐瑤現。」
  「是她?」冷凝香輕叫道:「怎麼回事,卿姐,他什麼時候邂逅了令狐瑤機?」
  溫飛卿遂把李存孝邂逅令狐瑤現的往事,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
  聽畢,冷凝香嬌靨上神色有點異樣,道:「原來令狐瑤現也……卿姐,這麼說他結識令狐瑤現在先。」
  溫飛卿道:「妹妹,咱們都彼此一樣,彼此也都不是世俗兒女,應該是沒有什麼先後早晚之分的。」
  冷凝香嬌靨上那異樣神色突然之間一掃盡淨,微一搖頭道:「我不會計較什麼的,也不該計較什麼,我要再計較什麼,卿姐又該怎麼辦……」
  「別提我,妹妹,」溫飛卿香唇邊掠過一絲勉強笑意,道:「我是個苦命人,心似天高,命比紙薄,今生今世。夠悲慘,也夠可憐的!」
  冷凝香反手抓住溫飛卿柔美,美目中淚光隱現,道:「卿姐,別這麼說,你這麼說我會難受的,你瞧,我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冷凝香輕輕一歎道:「妹妹是性情中人,武林中只知道輸送美號『冷美人』,孰不知道妹妹你外冷內熱。好,我不說,今後絕不再提那苦命、悲慘、可憐,行了麼?妹妹,快擦乾眼淚,別讓我那已碎之心、已斷之腸再……」
  冷凝香兩串晶瑩淚奪眶而出,滑落清冷嬌靨,垂落胸前.叫道:「卿姐。」
  溫飛卿笑道:「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妹妹那心腸真是軟得可以,還是讓我給妹妹擦擦淚吧。」
  說著,自袖底取出一方羅帕,輕輕擦去了冷凝香嬌靨上的淚漬,當她要把那方羅帕塞回袖中的當兒,冷凝香探玉手抓住了她的皓腕,道:「卿姐這方羅帕還是送給我吧。」
  溫飛卿微微一怔道:「怎麼,妹妹?」
  冷凝香道:「弄髒了……」
  「弄髒了?誰說的,」溫飛卿含笑說道:「妹妹的淚珠兒,其珍貴賽過明珠,也香艷綺麗,我連洗都啥不得洗,打算把它貼身放一輩子。」
  冷凝香嬌靨微酡,道:「卿姐好輕薄!」
  溫飛卿道:「還好我跟妹妹一樣是個紅粉女兒身,只是像妹妹這麼一位當面,連我這紅粉女兒身也怦然心動,恨不生為男兒身呢。」
  冷凝香嬌靨上那酡紅之色更濃,道:「卿姐怎麼忽然癲狂起來了?」
  溫飛卿道:「有妹妹這麼一位人兒當面,有妹妹這麼一雙手兒在握,休說是姐姐我,就是那鐵石人兒也癲狂。」
  冷凝香紅臉喚道:「卿姐要再這麼癲狂,我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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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笑語淚痕
  溫飛卿淡然一笑,沒說話
  冷凝香話鋒微頓之後,有意移轉話題,道:「卿姐,那件事兒你不該問我。」
  溫飛卿道:「妹妹,哪件事兒?」
  冷凝香道:「是否有容人之量。」
  溫飛卿道:「妹妹,令狐搖現自小跟我一塊兒長大,她這個人我最清楚,能得妹妹這麼一位天仙般人兒為伴,她高興只怕都來不及。」
  冷凝香道:「卿姐,她比我大還是比我小?」
  溫飛卿道:「她生辰跟我同年同月,但不同日。」
  冷凝香道:「我也願意同她這麼一位姐姐作伴。」
  溫飛卿笑了,道:「這就行了,日後見著她,我會代你說話的。妹妹,天快亮了,我該回客棧去了。」
  冷凝香抬眼向亭外看了看,道:「卿姐,現在還早呢。」
  「妹妹,」溫飛卿握了握冷凝香玉手道:「我寧可早一點回去,妹妹知道,讓他知道了那不大好,好在妹妹是不會遠離他左右的,咱們朝夕都能見面,是麼?」
  冷凝香道:「那……讓我送卿姐一程。」
  溫飛卿按住了她,道:「別送了,妹妹,豈不聞,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好在咱們這只是小別,咱們各走各的好了。」
  她站了起來,冷凝香也站了起來,道:「卿姐,你要不讓我送的話,就讓我先走。」
  溫飛卿道:「怎麼?妹妹。」
  冷凝香道:「站在這兒看著卿姐走,心裡委實不好受。」
  溫飛卿歎道:「妹妹真是性情中人,對朋友都這樣,於情豈會不真不專?看來是我多慮了,他好深厚的福緣,好吧,妹妹,你走吧。」
  冷凝香道:「卿姐,我走了,我也曾一遊『富春』的。」
  話落閃身出亭,飛射而去。
  望著那無限美好的身影不見,溫飛鯽嬌靨上浮現起一片陰遇,只看她一眼,便會讓人心情立刻沉重起來。只聽她輕輕一歎,道:「為他人作嫁衣裳,我這又是何苦……」
  她緩緩轉身,緩緩出事而去,讓人有一種感覺,她身邊的空氣十分沉重,沉重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溫飛卿同到客棧的時候,天還沒亮,她輕輕地開了門進了自己房,點塵未驚。
  她躺在床上,根本就沒再睡,甚至連合眼都沒合眼,腦子裡思潮洶湧,心裡百念難陳。兩眼望著房梁,淚默默地流,枕頭很快地就濕了一大片。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溫飛卿的性情脾氣,比鬚眉男兒還硬幾分,她只見人流淚,從沒掉過一滴,可是如今她流淚了,而且是無聲的哭泣,無聲的哭泣最斷人腸。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東方曙色透過窗框,她聽得清楚,李存孝房裡有了動靜,沒多久,門開了,李存孝出了房到了院子裡,在院子裡來回踱步,儘管步履聲很輕微,可是這時候還靜得很,她聽得很清楚。
  她遲疑了一下,擦乾了臉上的淚,仰導坐起,下床走過去開了門,院子裡的李存孝聞聲立即停步望了過來。
  溫飛卿搶先含笑一句:「這麼早?」
  李存孝道:「吵了姑娘了?」
  溫飛卿道:「沒有,天都亮了,也該起來了,請過來坐吧。」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走了進來。
  進了房,落了座,溫飛卿含笑問道:「昨晚上睡得好麼?」
  李存孝臉上紅了一紅,道:「謝謝姑娘,還好,姑娘呢?」
  溫飛卿道:「你知道,我帶著幾分酒意上的床,豈有睡不好的道理?睡得好香甜,連醒都沒醒過。」
  李存孝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
  溫飛卿道:「我記得,昨晚上我酒後有點失態,我從沒有這樣喝過酒,也從沒有這麼高興過,尤其是這些日子,你可別見笑。」
  李存孝忙道:一那怎麼會,其實,我以為有些事根本不必往心裡放。」
  溫飛卿臉上的笑意微微隱收了些道:「謝謝你……」
  又談了幾句之後,李存孝帶著幾分不安,輕咳了一聲道:「有件事,我認為應該讓姑娘知道一下……」
  溫飛卿道:「什麼事?」
  李存孝道:「姑娘先請看看這個。」
  他抬手遞過一物,是那張素箋。
  溫飛卿面帶詫異地接了過去,只一眼,她輕聲說道:「『翡翠谷』,這是『翡翠谷』裡的那一個?」
  李存孝道:「聽候玉昆說,她是『翡翠谷』主的掌珠。」
  溫飛卿怔了一怔,叫道:「冷凝香,她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遲疑著沒說話。
  溫飛卿道:「你怎會認識她,什麼時候認識的?」
  李存孝輕咳一聲道:「其實也談不上認識……」
  接著,他把邂逅冷凝香的經過,一絲兒也沒隱瞞地告訴了溫飛卿。
  靜靜聽畢,溫飛卿詫聲說道:「她這是什麼意思?一路跟著馬車,一直跟到江南,難道是……不會吧,冷凝香是出了名的『冰美人』,可是若說她不是為了這,那又為了什麼了呢……」
  她這裡自言自語,李存孝那裡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好生不安,好不自在。
  溫飛卿話聲忽住,目光一凝,突然笑了:「我看你是交了桃花運了。」
  李存孝連忙道:「姑娘開玩笑了,我跟她緣不過一面……」
  溫飛卿道:「昨晚上趕約了麼,去了麼?」
  李存孝紅著臉點了點頭道:「去了。」
  溫飛卿道:「那就不能說緣僅一面了,我是個女兒家,唯有女兒家最瞭解女兒家,女兒家真要是傾心一個人、鍾情一個人的話,只有一眼也就夠了,就拿我來說吧,我就只憑那一眼……」
  李存孝目光下垂,沒接話。
  溫化卿道:「我不會看錯的,說不定她昨晚上在那『清涼山』『掃葉樓』上已有所表示了,對麼?」
  李存孝沒說話。
  溫飛卿道:「我問你話呢!」
  李存孝好不窘迫,道:「這個……我倒沒聽她說什麼。」
  溫飛卿道:「真的麼」
  李存孝道:「也許我聽不出來……」
  溫飛卿道:「不會吧,你那麼個聰明人。」
  李存孝苦笑說道:「姑娘這是何必?」
  溫飛卿道:「你以為我是逼你麼?你錯了,我是想知道一下她對你說了些什麼,然後好替你拿個主意。我剛說過,只有女兒家最瞭解女兒家,女兒家要是一旦傾心一個人,她就會像那吞人的蛇一樣,是纏著人不放的,她從河南一直跟到江南,這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麼?」
  李存孝皺了皺眉,點頭道:「姑娘何苦,我承認就是……」
  溫飛卿笑了,道:「這不就是了麼,剛才為什麼不承認呀,人家一個女兒家都敢於剖白,難道你還臊得慌麼?」
  李存孝臉紅了紅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不敢自作多情……」
  溫飛卿道:「事實上,人家確實是對你有情,並不是你自作多情啊!她還對你說了些什麼,嗯,有沒有提到我?」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道:「自是提到了姑娘。」
  溫飛卿道:「她都說了我些什麼?」
  李在孝口齒啟動了一下道:「也沒什麼,只是提到了姑娘而已。」
  溫飛卿道:「又想瞞我麼,既然提到了我便不會是僅僅提到我而已,以我看她一定把我罵得一文不值,對麼?」
  李存孝勉強笑笑說道:「那倒也未曾……」
  溫飛卿微一搖頭道:「不會的,武林中把我說成個怎麼樣的女人我清楚,只要是提到我的人,至少他也會罵我兩句。」
  李存孝道:「姑娘只要仰不愧,俯不作,又何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溫飛卿搖頭說道:「你錯了,我倒不是怕什麼,我何曾怕過什麼?又何曾怕過誰?我只是要你知道,假如她對你說了我些什麼,那只是為你好,別怪人家,因為我的名聲是夠狼藉的……」
  李存孝道:「那也只是名聲狼藉,實際上姑娘並不是那麼一個人。」
  溫飛卿道:「我以前嗜殺,這是實情,除了這嗜殺之外,誰要說我別的什麼,那都是無中生有,惡意中傷,因為他們很我,但是又怕我,不敢在當面指責我,只有在背後排訪我,一傳十,十傳百,於是積非成是,像日爍金,使得武林中每個人都知道我不但毒如蛇蠍,而且還不正經。」
  李存孝沒說話。
  話聲微頓之後,溫飛卿接著說道:「她過你到『掃葉樓』去,只為對你表示她對你有情麼?」
  李存孝道:「她看出我中過毒,問我原由,我告訴了她,她說『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詩婢無不精擅用毒……」
  溫飛卿道:「就我所知,這是千真萬確的實情,『翡翠谷』以一個『毒』字震武林,『翡翠谷』中奼紅嫣紫俱是人間絕色,武林中那些好色之徒無不垂涎覬覦,蠢蠢欲動,但都因為『翡翠谷』上自谷主,下至每一個傳婢無不精擅用毒,怕受那萬毒鑽心、封喉斷腸、搜魂奪魄之苦而裹足不前,不敢接近。」
  李存孝道:「她要為我祛毒,未敢領受。」
  溫飛卿忙道:「那為什麼,她要為你祛毒,這不是挺好麼,省得再找那柳玉鮮了,早一天恢復功力豈不早一天可辦你的正事?據我所知她確有為你祛毒之功能,任何一種毒也難不倒她。」
  李存孝道:「姑娘,那固然是一件好事,早一天祛毒,早一天恢復功力,不但可以放心大膽去辦我的正事,也免得我連候玉昆那種人都不敢動。」
  溫飛卿道:「對呀,我就是這個意思啊!」
  李存孝苦笑說道「姑娘,那位冷姑娘跟我才緣僅兩面,我怎麼好隨便接受她的好意,欠她的情?」
  溫飛卿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一個女兒家要是對誰有了情,她能把心都掏出來,雙手捧給人家,她還會在乎你欠她什麼情?」
  李存孝搖頭說首:「她可以不在乎,但我可不能輕忽。」
  溫飛卿突然輕「哦」一聲道:「我明白了,是因為她對你有情,你怕將來難以對她,是麼?」
  李存孝道:「也可這麼說。」











第43章 富春江上
  溫飛卿道:「這麼說你對她那片深情無動於衷,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
  李存孝道:「我不敢說什麼別的,姑娘知道我的身世,母含冤負屈為我慘死,父不知下落,思舅一家三十餘口的血仇也毫無線索,姑娘請想,我能麼?我敢麼?」
  溫飛卿輕輕歎了口氣道:「說得也是,正事一樣末辦,怎可輕易困於兒女之情。」
  李存孝道:「她臨走給我一瓶解藥……」
  溫飛卿美目微睜,「哦」地一聲,問道:「是『翡翠谷』珍藏,那可解百毒的『萬應解毒丹』麼對
  李存孝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翡翠谷』珍藏、可解百毒的『萬應解毒丹』,我只知道她給我的是個玲瓏小巧的白玉瓶……」
  溫飛卿道:「以我猜測那一定是『翡翠谷』的珍藏,可解百毒的『萬應解毒丹』,也確有『翡翠谷』珍藏那『萬應解毒丹』能解世間百毒,可以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開開眼界麼?」
  李存孝伸手從懷裡摸出那小白玉瓶遞了過去。
  溫飛卿接過一看,立即讚歎道:「好美的小玉瓶,簡直讓人愛不釋手,這瓶子是整塊玉雕成,一點瑕疵也沒有,其名貴可知,以這種名貴的玉瓶盛這種稀世名藥,可以說是相得益彰了。」
  她技開了那小小的瓶塞,傾出了幾顆藥丸,藥丸大小如豆,顏色赤紅如火,藥丸一出瓶,清涼芳香滿屋,尤其,溫飛卿那隻玉手欺雪賽霜,晶瑩如玉,那吹彈欲破的掌心上又托著幾顆其色赤紅如火的豆大藥丸,看上特別動人,美人玉手,解毒名藥,這才是相得益彰。
  藥丸一落掌心,溫飛卿立即說道:「果然是那『翡翠谷』珍藏,能解世間百毒的『萬應解毒丹』,此丹只消一顆,再劇烈的毒也能藥到祛除,武林中人夢寐求一顆而不可得,她一出手便是整瓶,其慷慨大方可知,這慷慨大方也只是對你一人,真個是誰知瓶中藥,粒粒皆深情啊。」
  李存孝道:「姑娘莫再取笑了。」
  溫飛卿目光一凝,道:「這麼說,你是不打算服用這瓶中之藥,祛除體內之毒?」
  李存孝道:「姑娘,我說過,我不敢,也不能領受她這番好意。」
  溫飛卿徽一點頭道:「也好,既不願欠她的情,就別輕受一絲絲,你把這瓶藥收起來吧,日後再見面時也好原封不動地還她。」
  玉手輕翻,把那幾顆藥丸一顆一顆地倒回瓶中,然後牆上瓶塞抬手遞還了李存孝。
  李存孝那裡剛接小白玉瓶,溫飛卿突然一聲輕歎道:「你把這瓶藥原封不動地還了她,也就等於拒她那片深情於千里之外,怕只怕這位『冰美人』要芳心片碎,柔腸寸斷了,我不敢說你做的不對,只是我對你又多認識了一層,你不願做那武林第一人,但這當世第一忍人的頭銜你是誰之不能,除之不掉的,一句話,鐵心石腸,你是當今第一忍人。」
  李存孝苦笑了一聲,沒說話。
  溫飛卿目光自窗欄上掃過,道:「日已上三竿,咱們可以走了。」
  她站了起來,李存孝跟著站起來……
  「西湖」十景,景景醉人,李存孝跟溫飛卿急於到『金華』去,所以在『杭州』停也未停地便買舟逆江而上。
  在風景中,代表江南風光,天地間最好的造物佳作,首推「富春江」!
  晚唐詩人對於「富春江」曾經大加讚頌,其詩日:「水送山迎人富春,一川如畫晚晴新,雲低晚波帆未垂,潮落寒沙鳥下頻,未必柳間無謝客,也應花裡有秦人,嚴光萬古清風在,不敢停撓更問津。」
  富春江一帶可以代表江南水送山迎的曲折形勢。
  由「桐廬」逆流而上,至「連德」、「蘭豁」、「金華」,江山風帆往來,清底魚蝦長游,最為寫意,朝霧夕暉,述不盡的煙雲奇彩,舟行其中,微波蕩漾,浪花四濺,峰迴路轉,時而水廓煙村,時而漁歌衰影,遙望遠處,水天相接,渾然一片,所謂「疑是山窮水盡已無路,忽而柳暗花明又一村」,曲曲折折,引人入勝。
  船逆流而上行駛極慢,李存孝、溫飛卿並肩船頭,可以說盡覽「富春」風光,江風舉袂,指指點點,笑語如珠,男俊逸,女絕色,也不知引來多少目光,招來多少羨妒。
  又是一天黃昏,船過「桐廬城」,穿入「七明矓」,李存孝、溫飛卿照例並立船頭看那風帆夕照,聽那漁歌唱晚,口聽那船尾船家高聲說道:「二位,前面就是嚴大夫釣魚台,二位可要停船多看看?」
  溫飛卿沒即時回答,她抬皓腕輕理雲發,嬌媚無限地轉臉望向李存孝。
  李存孝含笑說道「記得我對姑娘說過,姑娘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
  溫飛卿嫣然一笑,嬌媚橫生,風韻酥人,立即揚聲說道:「船家,船能靠在釣台下麼?」
  船家應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怕沒泊船處了。」
  溫飛卿道:「怎麼,難道在釣台下泊的船那麼多麼?」
  船家道:「姑娘請往前看,前面就是嚴大夫釣魚台,看那兒泊了多少條船,咱們這條船怎麼擠得過去?」
  溫飛卿轉眼前望,只見那「嚴子陵釣台」就在幾十丈外,釣台下泊滿了嚴桅小船,算算竟有十幾條之多,苦笑一聲,搖頭說道:「看來咱們是來遲了一步。」
  李存孝道:「姑娘敢是要上釣台去。」
  溫飛卿搖搖頭,說道:「那倒不必,瞻仰也就夠了。」
  李存孝道:「那就不必泊在釣台下,只能看得見,何處不可泊船?」
  溫飛卿笑了,道:一說得是。」
  當即揚聲招呼船家隨意泊船。
  這一帶水流緩慢,逆遊行船並不吃力,盞茶工夫不到,船已到了釣台下,船家把船靠在那些船隻之後泊下來。
  溫飛卿目光自那些船隻上掃過,只見有的船上已升起了火.正在預備燒飯,她當即說道:「恐怕這些船都要在這兒過夜了。」
  李存孝道:「凡在子陵釣台下泊船的,應該都是風雅之士,夜來月下,高坐子陵釣台之上,美酒一壺,酒菜幾味,聽江濤,看漁火,信手拈些詩料,該是人生一大快事。」
  溫飛卿剎時意興飛揚,一點頭道:「真的,你這一說正說到我心裡去,我非上去坐坐不可,咱們藉這些船上岸如何?」
  李存孝道:「一條一條踩著過去。」
  溫飛卿「嗯」了一聲道:「這釣台離江面不過三四丈高低,縱掠上去憑你我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那會驚世駭俗,只有這麼一條一條地踩著過去了。」
  李存孝倏然一笑,尚未說話。
  只聽那釣台之上一個脆朗吟聲劃空而起「山色四時碧,溪光十里清,嚴陵愛此景,下視漢公卿。」
  吟聲索繞,久久不絕。
  溫飛卿微微一怔,香唇邊隨即掠過一絲微微笑意。
  李存孝抬眼上望,道:「這是那位…」
  溫飛卿含笑截口說道:「你不是說凡泊船釣台下者,必風雅之士麼,這不就是風雅之上麼,人家已經捷足先登了,咱們快上去吧。」
  一拉李存孝,向最近一條船邁去。
  轉眼工夫之後,兩個人登上了子陵台,遠望,久陽紅遍,美景無限,近觀,若大一個子陵釣台上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盤坐在釣台中央,面向碧水,背對青山,面前擺著壺一個,杯一隻,只見他不時舉杯,好不悠閒愜意。
  這個人,文士裝束,雪白的一襲儒衫,著背影便見飄逸灑脫,超拔不凡,江風過處,衣袂輕飄,益似神仙中人。
  只見他杯兒舉起,舉杯那雙手,手指修長,根根似玉,只聽他又自作脆朗輕吟:「歸江湖,得聖人之清,犯徐軒晃,天下就如焉。」
  「誠然,」溫飛卿突然開口說道:「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那白衣文土倏揚輕咦道:「那位同好至此……」
  一邊說話一邊轉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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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49:31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巧相逢
  那白衣文土這一轉身,看得李存孝為之一怔,溫飛卿兩眼猛睜,輕輕歎息出聲:「好俊逸的人品……」
  果然,這白衣文土長眉民目,唇紅齒白,風神秀絕,俊逸絕倫,李存孝已是世間罕見的美男子,這白衣文土居然還較李存孝勝似三分。
  不過這白衣文土人嫌得文弱了些,較之李存孝那種干昂的七尺鬚眉氣概卻差些。
  李存孝跟溫飛卿這裡一個出神,一個讚歎,白衣文士那裡也直了眼。只聽他啼啼說道:「虛渡甘年,不料今日在這「富春江」畔「子陵釣台」之上,得通神仙中人,豈真名江有知,傳我癡狂乎?」
  溫飛卿淺淺一笑道:「閣下過獎了。」
  那白衣文士如大夢初醒,忙拱起雙手,道:「容區區請教,二位是……」
  李存孝定一定神,低低說道:「姑娘,此人好生面善。」
  溫飛卿道:「人家跟咱們說話了……」
  話聲微頓,望著那白衣文士含笑說道:「我姓溫,我這位友人姓李,我二人結伴遊富春經過此處……」
  那白衣文士「哦」地一聲道:「果然是山水同好,二位結伴同游,我卻形只影單,正感枯寂愁苦,對酒無聊,二位如不嫌棄,請來共飲一杯如何?」
  溫飛卿道:「萍水相逢,怎好打擾?」
  那白衣文士道:「得能相逢便是緣,二位非世俗中人,區區也不願亡自菲薄,在這子陵釣台上三兩同好把盞小酌,共賞山水正是人生快意之事,二位如不嫌棄,請勿推卻。」
  溫飛卿轉臉望向李存孝。
  李存孝道:「姑娘,我說過……」
  溫飛卿道:「我知道了,還是那句老話……」
  轉過臉去含笑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兩個叨擾了。」
  白衣文士面泛喜然,連忙側身相讓。
  溫飛卿一拉李存孝,欣然走了過去。
  三個人席地坐下,白衣文土一指面前壺、杯、菜,含笑說道:「酒只一壺,菜只幾味,杯兒更只一隻,以此邀客,未免太不成敬意,還請二位念我一片誠懇,別見怪……」
  「好說,」溫飛卿道:「不投緣,整桌酒席索然無味;投緣,水酒一杯世稱心快意,更何況這般對飲別具情趣。」
  「好說,」白衣文士手兒輕拍,笑道:「溫姑娘紅粉翹楚,女中丈夫,人生難得幾回見,該浮一大白。」
  舉杯一仰而干,然後拿衣袖擦擦杯兒滿斟一杯遞向溫飛卿道:「我先乾為敬,溫姑娘也請盡飲這一杯。」
  溫飛卿稱謝接過,毫不猶豫一仰而干,然後,她自袖底取出她那方羅帕輕擦杯兒,斟了一杯酒又遞向李存孝:「該你了,我代客勸飲,不許剩點滴。」
  白衣文土目中異采閃漾,深深地看了溫飛卿一眼。
  李存孝笑笑,接過杯兒當真喝了點滴不剩,溫飛卿那香唇邊飛快掠過一絲笑意,李存孝正自舉杯仰干沒看見,其實就是他看見了也不會在意。
  各人乾了一杯,溫飛卿望著白衣文士道:「我兩個還沒請教……」
  「不敢,」白衣文上微一拱手道:「我姓谷,單名一個冷字。」
  溫飛卿道:「原來是兄弟,恕我托個大。」
  谷冷忙道:「好說,小弟也確實小兩歲,能有溫姑娘這麼一位姐姐,該是小弟幾生修來……」
  轉望李存孝道:「李兄大號是……」
  「不敢,」李存孝道:「兩字存孝。」
  谷冷一拱手,道:「存孝兄。」
  李存孝抱拳答了一禮,道:「不敢當。」
  三個人兩男一女互道傾慕,暢言「富春」一景色,談得十分投機。谷冷雖然是個文弱讀書人,可是生性卻十分豪爽,言談舉止間偶而還露點讀書人特有的狂態。
  談著談著只聽谷冷說道:「小弟是往『金華』途中,到此卻流漣不忍去,不知存孝兄跟溫姐姐是逆江而上,還是順流而下?」
  溫飛卿眉鋒微微一皺,深深看了谷冷一眼道:「巧得很,我二人也是要往『金華』去。」
  谷冷喜呼一聲道:「那太好了,正如姐姐所說,當真是巧得很,小弟也沒說錯,這便是緣,既然都是往『金華』去,何如兩船並一,小弟過兄姐船上去,或者是兄姐過小弟船上來……」
  溫飛卿道:「我看還是兄弟到我兩個船上來吧。」
  谷冷舉手就是一揖,道:「小弟這裡先行謝謝姐姐了。」
  轉望李存孝笑問道:「存孝兄不嫌小弟打擾吧?」
  這讓李存孝怎麼說,就是嫌他也不便說出口,好在李存孝並不嫌他,不但不嫌,而且還歡迎。
  三個人邊談邊欣賞這江上黃昏,不知不覺間夜色已然深晦,遠近漁火點點,一如碧空寒星。
  一艘雙桅大船溯江而上,張帆乘風,緩緩行近子陵釣台,谷冷當即含笑說道:「只怕這子陵釣台之上又要添些新客了。」
  溫飛卿徽一抬,含笑說道:「只怕不容易,釣台上水淺,大船難以近泊。」
  說話間,只見那艘雙桅大船船頭站立著五六個人,此刻忽有一人轉身進入了船艙。
  那人站著不動還不會引人注意,這一轉身進艙自然引人目光。李存孝看得清楚,那人是一個長得相當體面,相當俊逸的中年人,穿著一件袍子,看上去還相當的棲脫。
  他心裡剛一跳。
  溫飛卿也看見了,她兩眼一睜,突然站了起來,道:「那人像是張遠亭。」
  李存孝聽得心頭猛震,很自然的反應,提一口氣平射而起,掠出於陵釣台,然後像一隻展翅大鵬般凌空向那股雙桅大船撲去。
  當他驚離子陵釣台時,他猛然想起自己體內毒未祛除,功力已打折扣,那艘雙桅大船離子陵釣台至少還有甘丈距離,如何能撲得上去,既然撲不上就非墮落『富春江』中不可,他什麼都會,就是不識水性,這要是一頭栽下掉下進江裡,那後果……
  一念及此,他暗一咬牙,強提真氣,這一提氣,怪事倏生,真氣不但毫無滯緩現象,而且暢通無阻,尤甚於往昔。
  他一怔,也一喜,就在這一證一喜之間,安安穩穩地掠上了那艘雙桅大船,那些原站立在船頭的乘客驚呼四起,紛紛走避,李存孝他卻怔在船頭,一動未動。
  他不明白,他體內之毒未除,前幾天還不能動真氣,為什麼今夜真氣居然會暢通無阻,而且尤甚於往昔。
  正征神間,只聽面前船板砰然一聲響,他忙走神凝目一看,只見面前跪著個船家的打扮的漢子,臉上白得沒一點兒血色,渾身還直發抖,衝著他直磕頭。
  他立即明白了,敢情人家是把他當成了江上的水寇,劫船的強盜!
  他忙伸手扶起了那船家,道:「你誤會了,我在子陵台望見這船上有我一個朋友,情急之餘米暇多想就撲了下來,驚擾了諸位,我很不安。」
  那般家怔在那兒,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道:「你……這……這位爺找誰……」
  李存孝道:「我那朋友姓張,剛才進艙裡去了。」
  那船家還沒有說話,船艙裡走出一人,正是剛才挺體面、挺俊逸、挺灑脫的漢子。
  如今近處看,這漢子約莫三十來歲,長眉細目白淨臉,唇上連一把鬍子都沒有,他一出艙便道:「哪位要找張某人?」
  李存孝忙走了過去道:「賈前輩是我。」
  那俊漢子怔了一怔,立即快步迎了過來,道:「原來是恩人……」到了近前一捐至地!
  李存孝忙還一禮,道:「前輩這是折我。」
  俊漢子道:「張某人不敢當恩公這稱呼,恩公是我父女的救命大恩人……」
  李存孝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應該的,算不得什麼思,即便是恩,前輩也救過,我已經扯平了。」
  俊漢子呆了一呆,道:「恩公這話…我何曾救過恩公?」
  李存孝含笑說道:「前輩這是何必,我對前輩的當年知道的頗為清楚,前輩當年有『千面空空』美號,精擅易容化裝…」
  俊漢子一怔,截口說道:「我有『千面空空』的美號,別是恩公認錯了人了吧」?
  李存孝道:「小別不過數日,前輩何必……」
  俊漢子道:「小別不過數日,我越聽越湖塗了……」
  李存孝道:「前輩知我,無須如此對我。」
  俊漢子沉默了一下,側身招手,道:「恩公,請艙裡坐坐可好?」
  李存孝道:「船上人多,我不敢打擾別人,我想請前輩到子陵釣台上聚聚。」
  俊漢子看了他一眼,道:「老弟台,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邀你進艙裡坐麼?」
  一聲「老弟台」定了李存孝的心,李存孝倏然一笑道:「我明白,只是前輩可以放心,今天的溫飛卿,已非昔日的溫飛卿萬。」
  俊漢子「哦」地一聲道:「溫飛卿脫胎換骨了?」
  李存孝含笑點頭道:「可以這麼說。」
  俊漢子深深看了李存孝一眼,笑道:「老弟台要居渡化之首功。」
  李存孝臉一紅,道:「前輩誤會了,我跟溫姑娘之間並沒有什麼。」
  俊漢子笑了笑,話鋒倏轉,道:「讓我先弄清楚兩件事,這頭一件我要明白的是,我好不容易讓老弟你離開了她,事隔不過數日,老弟台你怎麼又跟她走在了一處?」
  李存孝當即毫不隱瞞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後,俊漢子淡然一笑道:「看我張遠亭倒成了風頭人物了,『寒星門』、侯玉昆,加上老弟台你,可以說整個武林都在找我,『寒星門』跟候玉昆找我明白是為了什麼,你老弟台找『鐵片巧嘴』張遠亭又為了什麼?」
  李存孝道:「前輩,這兒不是談話的處所,稍時到了釣台上我自當奉告。」
  張遠亭向釣台上投過一瞥,道:「老弟台,嚴子陵釣台上除了溫飛卿之外,還有一個人在。」
  李存孝道:「這個我知道,我並沒有不可對人言的事。」
  張遠亭微一點頭道:「老弟台既然沒有什麼顧忌,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這第二件事,老弟台那毒可是溫飛卿為老弟台弄來了解藥……」
  李存孝截口說道:「前輩可是指找適才自釣台上騰身掠起,撲上這條船……」
  張遠亭未等話完,點頭說道:「正是。」
  李存孝道:「不瞞前輩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張遠亭征了一怔道:「怎麼說,老弟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溫飛卿為老弟弄來了解藥……」
  李存孝不禁苦笑,說道:「事實上,溫姑娘正在往哈華找柳玉麟途中,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找到柳玉麟。」
  張遠亭訝然說道:「那是怎麼回事,既然她沒有為老弟你弄來解藥,老弟你體內之毒怎會已祛除乾淨?我適才見老弟的凌空騰撲身法,分明功力己然恢復,老弟那體內之毒若是尚未祛除盡淨,功力是無法恢復的……」
  李存孝苦笑說道:「我也不知道。不瞞前輩說,剛才是我乍見前輩,情急之下未暇多想,也忘了自己功力尚未恢復,及至騰離釣台後才然想起,誰知道我竟安安穩穩輕易地撲上了這條船。」
  張遠亭目光一凝,問道:「老弟台,你自己的感覺如何?」
  李存孝道:「我只覺真氣暢通,尤勝往昔。」
  張遠亭眉鋒一皺,沉吟說道:「這就怪了,莫非老弟在別後有什麼奇遇而茫無所覺不自知?」












第45章 玉鴛鴦
  李存孝道:「奇遇倒沒有,只是我……」
  候地住中不言。
  張遠亭忙道:「老弟,只是你怎麼?」
  李存孝遲疑了一下,就把邂逅『翡翠谷』冷凝香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後,張遠亭微微動容,道:「我怎麼把這以『毒』名震武林的『翡翠谷』給忘了,不錯,『翡翠谷』的珍藏『萬應解毒丹』確有解世間百毒功效,是名符其實的『萬應解毒丹』,只是老弟你並沒有服用那『萬應解毒丹』,怎麼…」
  目光一凝,望著李存孝道:「老弟沒記錯了,的確沒有服用那『萬應解毒丹』?」
  李存孝道:「不會錯的,前輩,我確實沒有服用那『萬應解毒丹』,前輩該知道我,我既然怕欠冷凝香的情,又怎麼會……」
  張遠亭微一點,說道:「那是,雖然咱們認識不過幾天,老弟那一身傲骨的硬脾氣我是知道的,老弟既然不願欠人的情,當初也沒有接受,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服用那『萬應解毒丹』的,只是
  眉鋒一皺,沉吟說道:「老弟既然沒服用那『萬應解毒丹』老弟那體內之毒從何祛除呢?要說老弟你那體內之毒尚未去乾淨,老弟那一身功又怎麼恢復,真氣又如何能暢通無阻呢……」
  李存孝道:「我茫然,前輩。」
  張遠辛苦笑道:「老弟,我是個頗具心智的人,多少年來從沒碰上過能難倒我的事,而如今這件事兒弄得我如同丈二金剛一般……」
  一抬頭,接道:「想不通的事何必再多費腦筋,算了,不想了,也不提了,現在也沒那工夫,別讓溫姑娘等得心焦,咱們走吧,老弟,我笨鳥先飛了。」
  話落,騰身,離大船直往那釣台下泊在最外邊的一艘小船掠去。
  李存孝一提氣,立即跟了過去,真氣依然是暢通無阻。
  條條小船上借腳,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登上了子陵釣台,張遠亭望了谷冷一眼,突然停步問道:「老弟,那一位是……」
  李存孝逐把結識谷冷的經過情形,三言兩語地告訴了他。
  張遠亭聽後,皺了皺眉,又打量了谷冷一眼,沒再說話,邁步走了過去。
  近前,沒容他開口,溫飛卿笑吟吟地先說了話:「前輩別來無蓋?」
  張遠亭舉手一拱,說道:「二姑娘,這是折煞張遠亭。」
  只見谷冷風目轉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溫飛卿含笑答禮,道:「前些日子在那徐氏古洞裡,我眼拙,沒認出是前輩,以至當面錯過,失禮得很,還請前輩見諒。」
  張遠亭道:「二姑娘這是什麼話,張遠亭還沒謝過二姑娘搭救之恩呢。」
  溫飛卿道:「搭救之思這四個字我不敢當,說來讓我慚愧,我只是……」
  張遠亭截口說道:「二姑娘不必再行客氣,關於二姑娘的一切,剛才在大船上我這位老弟都已經告訴我了,張遠亭對二姑娘只有兩字敬佩。」
  溫飛卿看了李存孝一眼道:「你對張前輩說了些什麼?」
  李存孝道:「我這個人不願在背後論人之短,但那人之長我卻是忍之不住。」
  這話明白地告訴溫飛卿,他只說了該說的。
  溫飛卿何等聰明個姑娘,焉能不懂,她又看了李存孝一眼,沒再多說,轉過來為張遠亭介紹了谷冷,然後含笑說道:「這位谷兄弟以一壺酒邀客,如今我代他敬邀前輩,前輩如不嫌棄,也請席地坐坐,少飲一杯。」
  張遠亭含笑說道:「我一向俗得很,但此時此地在這個場合,我卻要硬起頭皮厚顏附庸風雅一番。」
  毫不猶豫地坐了下去。
  張遠亭被李存孝、溫飛卿二人稱為前輩,加之張遠亭本人無論象貌、言談、舉止也都不俗,谷冷表現得也很熟絡,張遠亭一坐下他便慇勤勸酒。
  張遠亭稱謝飲過一杯之後,轉望李存孝道:「我不怕二姑娘了,這位谷老弟也氣度高華,風神秀絕,讓人一見便生好感,老弟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我放心大膽,洗耳恭聽了。」
  李存孝先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抬眼說道:「我說個地方,不知道前輩是否知道?」
  張遠亭道:「老弟且說說看。」
  李存孝道:「『洞庭』『君山』之上有個『聽濤山莊』……」
  張遠亭兩眼微微一睜道:「我知道,也去過,只是如今的『洞庭』『君山』『聽濤山莊』已只剩下廢墟一片。」
  李存孝點頭說道:「是的,前輩,『聽濤山莊』老少三十餘口,在當年一個有月的夜晚悉數遭人殺害,那血兒幾乎染紅了八百里浩瀚煙波。」
  張遠亭兩道眼神之中幻出異采,道:「老弟跟我提『聽濤山莊』是……」
  李存孝道:「我再跟前輩提兩個人,這兩個人是師姐弟,師姐姓秦,諱婉玉,師弟姓韓,韓世傑。」
  張遠亭兩眼猛睜,臉色微變,道:「『聽濤山莊』的韓莊主,『神手聖心』李明遠李大俠的夫人秦女俠,我焉有不知道之理,老弟跟我提他兩位是……」
  李存孝緩緩道:「前輩,秦婉玉是先母,李明遠是家父。」
  張遠亭臉色大變道:「老弟有何物為證?」
  李存孝探懷取出一物遞了過去道:「前輩請看看這個。」
  那是一卷白綾,一卷血漬斑斑的白綾。
  張遠亭接過展開,只一眼,立即捲起來雙手遞還李存孝,他目射異采,激動地道:「大少,張百巧等了近二十年了。」
  李存孝也有點激動,微一欠身道:「我這裡先謝謝前輩。」
  張遠亭半晌之後始漸趨平靜,一歎說道:「大少說什麼謝,我只有羞愧,想當年我夜入『聽濤山莊』,意本在韓莊主的傳家稀世寶,那對『血結玉鴛鴦』,卻不料錯偷了令堂李夫人的密藏,只因為韓莊主的傳家寶跟令堂的密藏俱是放在紫檀木盒裡,那兩個紫檀木盒無論形式、大小均一般無二,在『聽濤山莊』裡,我因過於匆忙未暇審視,及至遠離『洞庭』十里之後,我才發現拿錯了東西,有心折回去歸還,那『君山』之上已然火光重天……」
  李存孝道:「前輩可曾折回『君山』?」
  張遠亭微一搖頭道:「我原就有點猶豫,這麼一來我更不敢折回去了,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唯恐把自己牽連進去,所以我不但沒有折回去,就連那離『洞庭』十里之處也不敢久待。離開洞庭之後我改了個名字,隱於『開封』『大相國寺』前,一隱就是十幾年。其間我幾經打聽,才知道『聽濤山莊』是夜晚遭盜,偌大一個『聽濤山莊』中只有三個人未遭毒手未遇害,那是令堂跟大少,還有府上一位老管家……」
  李存孝道:「是的,前輩。」
  張遠亭道:「我既然知道物主尚在人世,更知道這件東西關係著秦女俠的一生清譽,無論如何這件東西我是要歸還主的,所以我在這十幾年中八次踏遍江湖尋找三位,近十年尋三位不著,直到去年我才探聽出府上那位老管家流落於在江南……」
  李存孝心裡頭一跳,急道:「怎麼,前輩,我家那個老僕人現在江南?」
  張遠亭點了點頭道:「是的,大少,不然我到『江南』來幹什麼?
  李存孝忙道:「前輩,我家那老僕人,他現在『江南』何處?」」
  張遠亭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還得找,找是找,不過並不難找,以我看用不了半個月一定能找到他。」
  李存孝心裡又是一喜,道:「前輩有這把握麼?」
  張遠亭淡然一笑道:「外人看不出,也絕不會留意這些,我自到江南以來所走的路卻是循我那當年表記指示……」
  李存孝訝然說道:「前輩那當年表記?這話……」
  張遠亭笑了一笑,問:「大少還記得我有個女兒麼?」
  李存孝點頭說道:「記得,聽候玉昆說是當前輩碰見『白骨三煞』的時候,前輩一人擋『白骨三煞』,讓張姑娘一人脫了身。」
  張遠亭點說道:「不錯,侯玉昆難得說一句實情實話,不瞞大少說,當時我一見『白骨三煞』到,情知凶多吉少,難以脫身,於是我就把那東西交給小女,囑她到江南來尋找府上那位老管家,我則留下來擋住『白骨三煞』以便讓她平安脫身,東西不能不還,我父女倆總得有一個活著把東西還給原主。」
  李存孝道:「這麼說,那東西如今並不在前輩的身上?」
  張遠亭道:「是的,大少,我把它交給小女了。」
  李存孝眉鋒微皺,沒說話。
  張遠亭道:「大少只管放心,武林中認識小女的人不多,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小女武學心智兩不弱,歷練也夠,就是碰上什麼事,她也能輕易應付,再說我那表記至今未斷,也足證小女到現在為止一直很順利……」
  李存孝道:「前輩,那個紫檀木盒裡裝的是……」
  張遠亭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個我不便明說,還是等大少找到府上那位老管家,或者是是追上小女時自己看吧。」
  李存孝眉鋒又為之一皺,沒說話。
  溫飛卿突然說道:「前輩,可容我插一句嘴?」
  張遠亭道:「二姑娘有話請只管說。」
  溫飛卿道:「我請教,『寒星門』找前輩要一個紫檀木盒,這個紫檀木盒是不是就是前輩剛才所說的那一個,抑或是前輩另外還有一個紫檀木盒?」
  張遠亭道:「以我看,令尊大半是誤以為那個紫檀木盒裡,裝的是韓莊主的傳家寶,那對『血結玉鴛鴦』了。」
  溫飛卿道:「前輩,我再請教,那對『血結玉鴛鴦』究竟有什麼奇特之處?」
  張遠亭道:「那對『血結玉鴛鴦』固然價值連城,但據我所知這對『血給玉鴛鴦』裡藏的一樣東西,其價值遠超過那對『血給玉鴛鴦』本身,當初我所以冒殺身之險夜上『君山』潛入『聽濤山莊』為的就是『血給玉鴛鴦』裡藏這件東西,並不是『血給玉鴛鴦』的本身價值,以我看,令尊為的也該是那件東西。」
  溫飛卿道:「前輩,那對『血結玉鴛鴦』裡藏的究竟是件什麼東西?」
  張遠亭說道:「是一幅『藏寶圖』!這幅『藏寶圖』分為兩半,各藏在一隻『血結玉鴛鴦』之中。」
  谷冷突然插了一嘴,道:「『藏寶閣』?那所謂『藏寶圖』必然是富可敵國的……」
  張遠亭搖頭說道:「那所謂『藏寶圖』上標示的只是藏寶的地點,至於那藏寶所藏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恐怕當世之中也沒一個知道的,連那物主韓莊主都算上。」
  谷冷含笑搖頭,說道:「以我看,就是前輩已把那對『血結玉鴛鴦』拿到手中,只怕也要落個空。」
  張遠亭道:一老弟台這話……」
  谷冷道:「『血結玉鴛鴦』裡有這麼一張『藏寶圖』,連前輩這位外人都知道,那位物主韓莊主絕不會不知道,他既然知道,東西又是他的,他焉有不按圖取寶之理,難道會放著讓別人捷足先登麼!那對「血結玉鴛鴦」既稱傳家寶,說不定那寶早在多少年前就被韓家人取去了。」
  張遠亭呆了一呆,道:「老弟台高見,這倒不無可能。」
  谷冷微微一笑道:「說句話前輩跟兄姐三位別在意,這種東西也只有武林人才會你爭我奪,像我這讀書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種粟,書中自有顏如玉,何必他求?」
  溫飛卿笑了。
  張遠亭跟李存孝也沒在意,不但沒有在意,而且張遠亭還由衷地說了一句:「老弟台這話發人深省。」
  溫飛卿突然問道:「前輩,那侯玉昆掠劫前輩,且窮追不捨,其目的又何在?莫非也在那對『血給玉鴛鴦』,上麼?」
  張遠亭點了點頭道:「大概是吧,我跟這位候公子一無仇,二無怨,除了這對『血結玉鴛鴦』,他沒有別的理由找我。」
  溫飛卿道:「看來這對『血結玉鴛鴦』已然轟動整個武林了。」
  張遠亭緩緩說道:「差不多了,看來武林中人,任誰都難戒絕一個『貪』字」
  谷冷突然說道:「這對『血給玉鴛鴦』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
  張遠亭搖頭說道:「當年『聽濤山莊』一場大火燒得片瓦無存,誰也不知道這對『血結工鴛鴦』在什麼地方,也許它現在仍埋在『君山』之上『聽濤山莊』那堆灰燼之中!」
  谷冷道:「這說法如若傳揚出去,只怕那『君山』之上要平添一片血風腥雨了。」
  張遠亭點頭說道:「谷老弟說得是,只要有人相信那對『血結玉鴛鴦』是被埋在『君山』之上『聽濤山莊』那片灰燼之下,武林中人必然群起往掘,你爭我奪之餘,那自然是一片難以避免的血風腥雨。」
  谷冷輕輕歎了一聲道:「你爭我奪,血風腥雨,這是何苦!萬物皆有價,唯生命無價,奈何為爭寶而捨命,這些人何一愚若此。」
  張遠亭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存孝也有所感觸,默默地。
  溫飛卿突然開口說道:「天色不早了……」
  谷冷道:「姐姐倦了麼?」
  溫飛卿道:「在座皆雅人高士,面對雅人高士,我能三夜不倦,只是他急著要找張姑娘……」
  谷冷微一點頭道:「這種事不宜遲,不管張前輩要還給存孝兄的這件東西多麼重要,那位張姑娘獨自一人在這險惡的江湖之中也確實讓人擔心,以小弟看咱們不如就此動身,連夜趕路……」
  溫飛卿點頭說道:「我的意思也是這樣……」
  目光一凝,望著李存孝道:「你如今還要往『金華』去麼?」
  李存孝急著要找到張遠亭要還他的那樣東西,心裡也惦著張筱蘭獨自一人的安危,可是他又不放心讓溫飛卿一個人去對付那險詐陰狠的柳玉麟,正感難以作答。
  只聽溫飛卿又道:「這樣好了,張姑娘不是沿途留有表記麼,咱們不妨先同船溯江而上,萬一在什麼地方發現張姑娘留的表記指往別處,咱們再分手……」
  李存孝搖頭說道:「我不放心讓姑娘一人對付柳玉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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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8:50:26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伊人多情喬裝扮
  溫飛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激動之情流露,道:「你放心,一個柳玉麟我還應付得了。」
  李存孝道:「姑娘知道,柳玉麟此人險狠詭詐……」
  溫飛卿笑笑說道:「這個我知道,只是我的心智也不弱。」
  李存孝搖了搖頭,還待再說。
  溫飛卿已然說道:「你要是不放心我,找尋張姑娘的事怎麼辦,萬事莫如這件事重要,令堂大人含冤負屈而死,你身為人子,不能不趕快為令堂大人洗刷冤屈,尤其張姑娘為你獨自一人在險惡的江湖中奔波,你更不能不趕快找到她。」
  李存孝作難就作難在這一點,聞言他肩鋒微皺,默默未語。
  張遠亭突然說道:「大少不必作難了,我看這樣吧,咱們暫時先同舟溯江而上,萬一在什麼地方發現小女所留的表記指往別處,大少儘管陪著二姑娘往『金華』去找柳玉麟,我去找小女去,大少可以在『金華』等我,我找到了小女之後立即趕到『金華』見大少去。」
  谷冷點頭說道:「張前輩這辦法好。」
  溫飛卿問道:「你認為怎麼樣?」
  李存孝道:「找尋張姑娘本該是我的事,讓前輩奔波……」
  張遠亭道:「那倒沒什麼,我到江南來原也是來找小女的。」
  李存孝沉吟吟了一下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只有偏勞前輩了。」
  溫飛卿站了起來道:「就這麼說定,咱們走吧。」
  一行四人步下子陵釣台,登上了那艘小船。
  小船在夜色中溯江而上,溫飛卿跟谷冷對坐在船艙前,低低交談,談得十分投機。
  李存孝跟張遠亭並立船頭,張遠亭憑他那上好的目力不住地臨江找尋愛女留下的表記,李存孝一個人背著手卻呆呆地望著滾滾江流東逝之水出神。
  突然,張遠亭自兩岸收回目光,低低問道:「大少在想什麼?」
  李存孝道:「我在想我這身功力,怎麼會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
  張遠亭遲疑了一下道:「我也想不通,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少另一件事,大少在這件事上推敲推敲也許能有所得。」
  李存孝道:「什麼事,前輩?」
  張遠亭道:「在我沒告訴大少這件事之前,我先請大少答應我一件事。」
  李存孝道:「前輩清說,我無不從命。」
  張遠亭道:「不管我對大少說什麼,務請大少做到四字:不動聲色。」
  李存孝微微一怔,詫疑地看了張遠亭一眼道:「我做得到。」
  張遠亭道:「大少跟這位谷冷谷老弟是在子陵釣台上邂逅的麼?」
  李存孝道:「是的,前輩問這……」
  張遠亭道:「以前見過麼?」
  李存孝搖頭說道:「沒有。」
  張遠亭道:「大少對這位谷老弟,可有似曾相識之感?」
  李存孝神情一震,點頭說道:「不錯,我對他確有似曾相識之感,前輩怎麼知道?」
  張遠亭微微一笑道:「他也只能瞞瞞大少,卻無法瞞這我這號稱『千面空空』的一雙眼,任何喬裝易容,我一看便知道,如果我沒有看錯話,這位谷冷谷老弟,該是位易權而棄的紅粉女兒身。」
  李存孝猛然一怔,就要扭頭。
  張遠事及時說道:「大少,別動聲色。」
  李存孝連忙停住,詫異地道:「他,他完全是位紅粉女兒,前輩沒有看錯麼?」
  張遠亭道:「應該不會錯,不過我得承認,這位姑娘易容之術相當高明,已然到了不落痕跡的地步。」
  李存孝道:「這是誰?當今的那一位?」
  張遠亭笑笑說道:「大少不久曾碰見『翡翠谷』的冷凝香,而且她對大少你頗為照顧,如今這位老弟姓谷名冷……」
  李存孝兩眼猛睜,脫口說道:「『翡翠谷』的冷凝香!」
  張遠亭道:「應該是了,大少。」
  李存孝心頭一陣跳動,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張遠亭看了李存孝一眼道:「這只有問她了,連大少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
  李存孝面泛異色,沒有說話,半晌之後他突然說道:「前輩讓我在這件事上推敲,莫非認為我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這身功力,跟她有關?」
  張遠亭道:「以大少看呢?」
  李存孝沒說話。
  張遠亭道:「大少,能解大少體內之毒的,除了柳玉磷自己的解藥之外,就只有『翡翠谷』這種密制的「萬應解毒丹」了,而今柳玉麟遠在『金華』,冷凝香卻近在身邊……」
  李存孝搖頭說道:「不會的.前輩,她把一瓶『萬應解毒丹』給了我,之後卻又被溫姑娘要了去,我沒有服用一顆『萬應解毒丹』,甚至連碰都沒碰過。」
  張遠亭道:「怎麼說,那瓶『萬應解毒丹』被溫二姑娘要了去?」
  李存孝道:「是的。」
  張遠亭道:「溫二姑娘知道冷凝香邀約大少見面之事麼?」
  李存孝道:「我沒瞞她。」
  張遠亭道:「溫二姑娘曾作何表示?」
  李存孝道:「我告訴她我不願隨便欠人之情,她也不贊成我服用『萬應解毒丹』,所以她把那瓶『萬應解毒丹』要了去。」
  張遠亭皺了眉,沉吟了一陣之後,說道:「我不知道溫二姑娘是在何時何地用的什麼方法,不過我敢說那瓶『萬應解毒丹』已然少了一顆。」
  李存孝神情一震道:「前輩是說溫姑娘暗中……」
  張遠亭:「大少要是不信的話,可以找機會問問溫姑娘。」
  李存孝皺眉說道:「她這是什麼意思?」
  張遠亭道:「這大少還用問麼?」
  李存孝道:「只是她也曾表示不贊成我服用『萬應解毒丹』。」
  張遠亭笑道:「這樣的話,大少就不會對她有所提防了,溫二姑娘頗工心智。」
  李存孝皺了眉.道:「以前輩看,溫姑娘知道這件事麼?」
  張遠亭道:「大少是指……」
  李存孝道:「谷冷就是『翡翠谷』的冷凝香。」
  張遠爭道:「看情形溫姑娘大半是知道。」
  李存孝眉鋒皺深了三分。
  張遠亭道:「這件事頗讓我困惑……」
  李存孝道:「什麼事?前輩。」
  張遠亭道:「溫二姑娘暗中給大少服了一顆『萬應解毒丹』,毫無疑問他,那是為了要大少這一身絕世功力早日恢復,只是,她明明知道谷冷就是冷凝香,卻怎麼會容她同行,且跟她談得這麼投機?」
  這話李存孝懂,他臉上熱了一熱,沒說話。
  忽聽身後響起溫飛卿話聲:「你跟張前輩在談些什麼呀?」
  李存孝嚇了一跳,忙轉過身來道:「沒什麼.隨便聊聊。」
  溫飛卿近在眼前,谷冷就在溫飛卿身邊。
  張遠亭跟沒事人兒一般,含笑說道:「二姑娘,谷老弟。」
  谷冷哈哈地道:「昔人有云:『風煙懼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里許,奇山異水,天下獨絕,』如今看來,著人誠不我欺。」
  「誠然,」張遠亭點頭笑道:「水皆綠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似箭,猛浪若奔,使古今多少騷客流漣,大有窺谷忘返之意,千載悠悠,世途多變,獨富春江色興時俱增,天生人景,供人觀賞。」
  谷冷點頭說道:「前輩說得不差,富春江色的確使人迷戀陶醉,的確使人流漣不忍言去,將來有一天我非到廬子陵釣台之上長伴富春不可。」
  張遠亭道:「只有老弟台這等雅人高士才能配此名江,也只有這等名江才能配老弟台這等雅人高士,但願老弟台如願以償,他回我經過富春,也可以叨擾老弟台一杯。」










第47章 鐵石人兒也淚垂
  谷冷哈哈大笑,聲似珠落玉磐:「歡迎,歡迎,若得前輩為座上客,茅廬平添萬丈光輝,我定當修竹掃徑置酒以待。
  話落,相對大笑,歡愉、豪邁。
  容得兩人興盡笑畢,溫飛卿一旁問道:「前輩,表記所指如何?」
  張遠亭搖頭道:「仍在兩岸上,沒什麼改變。」
  溫飛卿點頭道:「以我看張姑娘既然走的也是水路,表記若另有所指,應該在『連德』、『蘭豁』一帶,要是在這兩個地方仍然沿江前指,那恐怕就要到『金華』了。」
  張遠亭道:「但願如此,這樣咱們就可以不必分手了。」
  谷冷接道:「跟前輩在一起,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實在不願碎而言離,但願張姑娘所留表記直指『金華』。」
  張遠亭道:「謝謝老弟台,跟老弟台這種俊彥高士在一起,不但使我獲益良多,而且使我有猝而年輕二十年之感。」
  谷冷笑了,溫飛卿也笑了。
  唯獨李存孝沒有笑。
  天下巧事不少,可都不及這件事巧得令人高興。小船溯江而上,經「連德」.過「蘭豁」,張波蘭所留的表記居然一直沒離開「富春江」。
  船抵「金華」之際,這件巧事更讓人興奮,張筱蘭所留表記竟斜斜指向「金華城」。
  下得船來站在江岸上,張遠亭搖頭說道:「看來天意不讓我跟諸位言別。」
  此刻已值上燈時分,溫飛卿遠望『金華』那上騰的滿城燈光,道:「天色已然不早了,咱們還是趕快進城找張姑娘吧,但願張姑娘所留的表記到此為止,人現在也在『金華城』裡。」
  張遠亭點頭說道:「但願如此。」
  一行四人進了『金華城』,沒顧得歇息,沒顧得吃喝,順著張波蘭所留表記在『金華城』裡左彎右拐一陣找尋,最後四個人停身在兩扇殘破不堪的大門之前。
  置身處異常偏僻荒涼,藉著遠處的燈火打量,張波蘭所留表記斜指處是一片佔地廣大相當的廢園。
  斷壁危垣,一園東倒西歪的倒塌牆,最高處丈餘。
  那大門,頗稱宏偉壯觀,高大的門頭,幾級石階,一對石獅子,大門油漆剝落,斜了一扇,那時候門欄都銹得不成樣兒了。
  門頭上有塊殘缺的石匾,字跡經不起長年的風吹雨打,已然模糊不可辨。
  站在外頭往裡看,目光所及,是一堆堆的瓦礫,一片片的人高野草。
  只聽谷冷輕叫說道:「這是什麼地方?」
  張遠亭搖頭說道:「不知道,想見得當年必是一處官第豪門。」
  谷冷輕歎一聲道:「白雲蒼狗,世事變幻無常,這青苔碧瓦堆,想當年…」
  李存孝沒心情再聽下去,說道:「前輩,我先進了。」
  邁步登階進入了廢園。
  張遠亭緊跨一步進了上來,他站在李存孝身後「叭」,「叭」,「叭」一連彈了三聲指甲。
  廢園寂寂,沒動靜,也沒反應。
  張遠亭眉鋒一皺,訝異道:「怪了,怎麼她不在這兒?」
  李存孝道:「前輩,這龐園裡可有張姑娘留下的表記?」
  張遠亭搖頭說:道:「沒有了,剛才門外的那一個是最後的一個。」
  李存孝道:「這麼說張姑娘應該在這廢園裡。」
  張遠亭點頭說道:「是的,大少。」
  只聽溫飛卿在身後說道:「這廢園佔地廣大,也許張姑娘離這兒遠,沒聽見,咱們分頭別找找好麼?」
  張遠亭一點頭道:「二姑娘說得是,我跟谷老弟一路,谷老弟,我前行開道了。」
  邁步往那人高的草叢中行去。
  谷冷不敢落後,急急邁步跟了過去。
  望著張遠亭跟谷冷進入了草叢,溫飛卿扭過頭來道:「咱們也走吧。」
  李存孝微一點頭道:「此園荒廢已久,野草叢中恐怕隱有蟲蛀一類的毒物,姑娘請緊跟在我身後。」
  邁步往前行去。
  溫飛卿可沒讓他帶路,緊邁幾步跟他走戶個並肩,兩個人撥動著人高的野草一邊往前走,李存孝一邊說道:「姑娘可知道,我的一身功力已然恢復了。」
  溫飛卿一怔,道:「怎麼說,你的一身功力已然恢復了?」
  李存孝道:「是的。」
  溫飛卿眨動一下美目,道:「真的麼,在什麼時候?」
  李存孝道:「姑娘可記得在子陵釣台上,乍見張前輩時的情景。」
  溫飛卿道:「記得,就是那時候麼……」
  一雙美目猛睜,急道:「對了,那時候你從子陵釣台上騰身,凌空撲向張前輩所坐那條大船……」
  李存孝道:「是的,我就是在那時候發覺的。」
  溫飛卿驚喜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了,這是怎麼回事?」
  李存孝沒說話。
  溫飛卿訝異看地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李存孝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溫飛卿道:「你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道:「我不知道是該謝姑娘,還是該埋怨姑娘。」
  溫飛卿一怔,半晌才道:「你知道了。」
  李存孝道:「是的,可是我不知道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飛卿遲疑了一下道:「我知你頗深,我知道你不願意輕易大人的情。」
  李存孝道:「究竟如今找還是欠了這筆情。」
  溫飛卿道:「我是為你好。」
  李存孝道:「我知道,對姑娘,我感激。」
  踢飛卿道:「那瓶『萬應解毒丹』不是我的,我只是借花獻佛……」
  溫飛卿遲疑了一下道:「真要說起來,你本就不該辜負人家這番心意。」
  李存孝道:「我再謝謝姑娘的好意。」
  溫飛卿一怔,旋即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神色,香唇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李存孝緩緩說道:「姑娘不該這麼做。」
  「我知道,」溫飛卿低低說道:「可是我不忍見她那片癡情……」
  李存孝道:「姑娘,我跟她緣僅一面。」
  「我也知道,」溫飛卿道:「可是鍾情於否,不在見面次數之多寡,就拿我來說吧,我見你頭一眼就動了情愫,不克自拔……」
  李存孝道:「姑娘,李存孝一介凡夫俗子……」
  溫飛卿淒然一笑,搖頭說道:「現在別說這些了,命運弄人,現在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我命薄……」
  李存孝叫道:「姑娘……」
  溫飛卿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李存孝默然未語,沒說話。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半晌之後他才道:「姑娘可知道她喬裝改扮,易權而奔。」
  溫飛卿神情一震道:「你看出來了?」
  「不是我,」李存孝搖頭說道:「我沒有那麼好的眼力,她那易容之術頗為高明。」
  溫飛卿美目微睜,道:「我知道了,張前輩好快的嘴。」
  李存孝道:「姑娘不能怪張前輩。」
  溫飛卿道:「冷凝香一向冷若冰霜,矜待得不得了,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做?」
  李存孝道:「我知道。」
  溫飛卿道:「那你就忍心怪她?」
  李存孝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事實上,溫飛卿沒說錯,對他,恩與情兩個字,冷凝香佔全了,他能怪人家,忍心怪人家?情非孽,愛不是罪,冷凝香對他動了情愫,深也好,癡也好,這並不是罪過。
  只聽溫飛卿道:「一個女兒家,在這個時候最為軟柔,也最為可憐,別冷落人家,行麼?」
  李存孝道:「姑娘不該這麼做。」
  溫飛卿道:「我不該這麼做?我除了這麼做之外,還能怎麼做?你說!」
  李存孝暗暗歎了口氣,沒說話。
  溫飛卿微微垂下了螓首,輕輕說道:「為他人做嫁衣裳,我心裡也不好受。」
  李存孝輕輕一歎,道:「姑娘……」
  溫飛卿抬起了頭,道:「你要是可憐我,就該聽我的。」
  李存孝皺眉說道:「「姑娘是何苦?」
  溫飛卿道:「冷凝香是個好姑娘,在武林之中,她的名聲一間也最好……」李存孝道:「姑娘也是位讓人敬重的好姑娘。」
  溫飛卿突然珠淚奪眶,她舉袖擦了擦淚水道:「有你這句話我就夠了,我不管別人怎麼說,那怕是把我看成淫娃魔女都不要緊。」
  李存孝道:「姑娘該知道,我現在沒有心情去顧別的,也沒有那工夫。」
  溫飛卿道:「我知道,我也沒讓你現在怎麼樣,只要你別冷落她就好了。」
  李存孝沒說話。
  溫飛卿道:「其實,我很矛盾,也很痛苦,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希望你能點頭,可又怕聽你答應……」
  李存孝一陣激動,翻身抓住了溫飛卿的一隻玉手,道:「姑娘,你當真……」
  溫飛卿一驚,旋即也紅泛嬌靨,一陣激動,道:「我對任何人都可能有假,唯獨對你,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陷得這麼深,這麼癡……」李存孝說道:「姑娘,我說過,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溫飛卿道:「即使是,我願意。」
  李存孝手一緊道:「姑娘,我感激……」
  溫飛卿道:「別對我說這兩個字。」
  李存孝道:「那麼……」
  溫飛卿微一搖頭,輕輕抽了玉手,道:「遲了,李郎。」
  李存孝探手上前又抓住了溫飛卿的柔荑:「姑娘,李存孝不是人間賤丈夫。」
  溫飛卿搖頭說道:「我卻是殘花敗柳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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