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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響馬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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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6: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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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第01章 老龍河岸        第02章 蟄龍出困        第03章 仗義懲凶
第04章 巧誅仇人        第05章 除惡務盡        第06章 妓院風雲
第07章 賭場鋤奸        第08章 豪傑胸懷        第09章 欲擒故縱
第10章 自願上鉤        第11章 俏慧丫環        第12章 九夫人 
第13章 冤家路狹        第14章 莫辨忠奸        第15章 相府竊案
第16章 首建奇功        第17章 運籌帷幄        第18章 除逆誅仇
第19章 痛失良朋        第20章 理直氣壯        第21章 情絲暗系
第22章 什剎海之夜        第23章 正邪勾結        第24章 違命被逐
第25章 殲匪救美        第26章 一片苦心        第27章 頭等賞賜
第28章 豪氣干雲        第29章 柔情似水        第30章 計殲教匪
第31章 巧探消息        第32章 巾幗奇女        第33章 功成身退




引子
  清、仁宗嘉慶三年,夏五月某夜。
  微有月色,是彎上弦鉤月,六騎快馬馳進了「奉天城!」!
  馬,是清一色的「大宛」名種,馬上的騎士是五名佩刀黑衣漢子,五人五騎,另一匹是空馬,是匹潑了墨似的黑馬。
  夜已三更,萬籟俱寂,只有少數幾點燈光還在閃動著。
  五個黑衣人,六匹健騎緩緩馳到了一個大院落後。
  這個大院落後,臨著一片空曠的荒地,這當兒空蕩寂靜,一點聲息都聽不見,一點動的東西都沒有。
  五個黑衣人,六匹健騎剛到這個大院落後,大院落後牆東一片草叢裡站起個人,是個身穿灰衣的中年漢子,他快步走出草叢迎向五名黑衣人,近前一哈腰,賠上滿臉笑,低低說道:「您五位真準時啊!」
  為首一個黑衣人是個白淨小鬍子,他高坐雕鞍冷冷看了灰衣漢子一眼道:「東西好了嗎?」
  灰衣漢子忙道:「好了!好了!您交待的事兒還會錯的了,要沒好我也不敢來了,錯非是我,別人還畫不出這麼好的畫呢!」
  白淨小鬍子道:「那就拿來吧,還等什麼?」
  灰衣漢子臉上堆起了讓人噁心的笑,搓著手道:「這個,這個……」
  白淨小鬍子道:「怎麼?沒帶來?」
  灰衣漢子忙道:「不!不!帶來了,帶來了,這是什麼事兒,誤了您幾位的事兒還得了,就在小的身上,只是,只是……」
  白淨小鬍子倏然一笑,笑的有點兒冷,道:「你放心!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的!」
  一頓,道:「給他。」
  他身後一名黑衣人翻身下馬,一步跨到灰衣漢子面前,探懷取出一包東西遞了過去!
  灰衣漢子兩眼一睜,伸手便要去接,那黑衣人把那一包東西往回一收。
  灰衣漢子忙點頭笑道:「是!是!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
  他忙探懷取出一張折疊著的紙,一手遞出,一手去接那個小包。
  那黑衣人一手把小包遞到了灰衣漢子手裡,一手接過了那張折疊著的紙。
  那灰衣漢子打開小包,小包裡包著五大錠銀子,與此同時,那黑衣人也展開了那張紙,那是一張圖,一個大院落的平面圖,上頭還用紅筆標著幾處「*」記號。
  只聽白淨小鬍子道:「怎麼樣?」
  黑衣人點了點頭。
  灰衣漢子只當是問他的,忙點頭說道:「沒錯!沒錯!五十兩,不多不少,不多不少!」
  白淨小鬍子道:「那,你可以走了!」
  他這句話剛出口,那黑衣人突然一指頭點在那灰衣漢子的心窩上!
  那灰衣漢子連叫也沒有叫,兩手一捂心窩,整個人爬了下去,沒再動一動,五錠銀子都掉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俯身拾起五錠銀子藏入懷中,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白瓷瓶,打開瓷賽往灰衣漢子身上倒了些白色的粉末。
  白淨小鬍子跟另三個黑衣人翻身下馬,白淨小鬍子自那黑衣人手中接過那張圖,看了看之後,對圍在身邊的四名黑衣人道:「那兒有守衛,那兒是大牢,你們看清楚了麼?」
  那四名黑衣人一齊點頭道:「看清楚了!」
  白淨小鬍子把圖一團,往懷裡一塞,道:「走!」
  一聲「走」,五個人一齊騰起身形,翻牆進了大院落裡。
  這是一間牢房,既悶又熱,牆上幾盞油燈,燈焰連動都不動一下,讓人看得心頭發躁。
  這間牢房不算大,三丈見方,兩邊碗口般粗細的巨木圍成兩排,共六間,兩排牢房之間是條走道,正對著不遠處的一扇門,門不怎麼大,可是門板挺厚,上頭有個小方洞,釘著幾根鐵條。
  門邊放著一張桌子,一個看牢的中年漢子光著膀子坐在那兒,正在那兒蹺腿搓腳,齜牙咧嘴,看樣子挺過癮的。
  這麼一間牢房只囚著一個人,靠左邊最裡頭一間,上頭鋪張草蓆的木板床上,面向裡躺著一個黑衣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牢裡這麼悶熱,真虧他還能躺得住。
  剛說他不動他卻突然動了,他仰起了頭像在聽什麼,就在這時候,那扇門的門閂突然「砰!」地一聲斷了,跟著門也開了,那看牢的一怔站了起來。
  五個黑衣人像一陣風般撲了進來,一名黑衣人手在看牢的脖子前一晃,看牢的摔在了地上,沒再動。
  牢裡那黑衣人霍地翻身坐起,二十多近仨年紀,有一付欣長的身材,唇上、下巴上鬍子老長,斜飛的長眉,深沉的兩眼,挺直的鼻子,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肅之氣。
  他翻身坐起,白淨小鬍子帶著三個黑衣人已到了他這間牢房門外,白淨小鬍子伸手抓住了掛在牢門上那個大銅鎖,一擰,「叭!」地一聲,瑣碎了,門開了,白淨小鬍子一步跨了進去。
  牢裡的黑衣客從床上站起,兩眼之中寒芒逼人:「你們是哪條路上的?」
  白淨小鬍子探懷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抬手遞了過去,道:「看過再說。」
  黑衣客臉上掠過一絲詫異之色,伸手接過那封信,撕開封口,抽出信箋,只一眼,他霍地楊臉驚聲說道:「幾位是?」
  白淨小鬍子道:「看完了再說。」
  黑衣客忙把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看畢,他抬起了眼,詫異欲絕:「這……這……」
  白淨小鬍子道:「願不願意?」
  黑衣客道:「為什麼會找上我?」
  白淨小鬍子道:「願不願意?」
  黑衣客突然恢復了平靜道:「殺人越獄,我要是這種人,我早走了!」
  白淨小鬍子道:「就因為這,你值得信賴,你的過去我們都查得一清二楚,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只問你願不願意,我們不勉強。」
  黑衣客沒有說話。
  白淨小鬍子道:「你可以考慮,但沒有太多的工夫。」
  黑衣客仍沒說話。
  白淨小鬍子再道:「你為的不是某一個人,你為的是難以數計的人!」
  黑衣客兩道長眉跳動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突然點頭說道:「好!我接下了。」
  白淨小鬍子雙眉一楊道:「你聽著,離開這兒之後,你是個殺人越獄的逃犯,沒有人能幫你的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只有一個酬勞,事成之日,免罪之時……」
  黑衣客道:「我並不求……」
  白淨小鬍子沉聲說道:「還有,聽著,萬一你被緝獲,不許提今夜事一個字,萬一你事敗落在他們手裡,我們也決不會承認有今夜的事,懂麼?」
  黑衣客淡然說道:「閣下多此一說。」
  白淨小鬍子一點頭道:「好!後牆外給你準備好了一匹馬,走吧!」他伸手要過那封信,翻身出牢,帶著四個黑衣人脫弩之矢般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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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8:44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老龍河岸
  起風了,風刮得鳴鳴的,風沙好大,黃塵蔽天,連「老龍河」的河水都讓風刮起了波浪。
  黃塵跟潑水似的,一片一片地往「老龍河」裡灑,河面上剛灑上一片,隨著波浪一滾就不見了。
  孫瘸子開的這家酒棚,可是個絕佳的避風所在,只因為「老龍河」兩岸百里內只他這麼一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破茅草房子。
  別看它破,碰上風雨或者是趕上冬天下雪,誰也不會嫌它,不過「老龍河」兩岸幾百里內跟出了旱越似的,乾旱是出了名的,一年到頭很難看見那麼幾滴雨水,誰要是在「老龍河」兩岸一帶種莊稼,誰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不過還好,從來也沒看見過一個會這麼傻的。
  「老龍河」兩岸少雨水,像這樣的大黃風卻是常有,一刮就好些日子,惱得人恨不得咬誰一口。
  颳風的時候吵得聒耳,風一停,這世界就跟死了一樣,站在「老龍河」兩岸四下望望,眼能看見的地方看不見一點綠的東西,也看不見一點動的東西。
  「老龍河」兩岸這一帶常過馬,有的是馬隊,有的是一兩匹,孫瘸子做的就是騎在馬上這些人的生意。這地方既常有人過,百里內又只這麼一家,所以孫瘸子平常的生意就不錯,一到颳風的日子,生意更好。
  按說,孫瘸子早該發財了,可是他是個怪人,只求三餐得繼,多一個子兒都不求,所以他跟來往這一帶的人混得很熟,凡是往這兒過的人,沒人不知道這一帶有個孫瘸子的。
  孫瘸子還有一宗怪處,他這座破茅草房子裡,只賣稀的不賣干的,也就是說只賣酒,不賣菜,誰要是非得下酒物不可,那也容易,自己帶。
  今兒個又碰上了颳風的日子,孫瘸子這座破茅草房子裡,跟每一個起風的日子一樣,一下子擠滿了人。不但僅有的幾張桌子坐滿了人,甚至於門框上靠的有人,牆根兒下坐的也有人。、孫瘸子坐在屋角幾塊板兒釘成的櫃台裡,翹著二郎腿,壞腿壓著好腿,兩隻手往袖子裡一油,身邊放著一根都發了亮的棗木揚,正在閉著眼養神,瘦削的臉上都有了皺紋,那是飽經風霜留下來的,薄薄的嘴唇上有兩撇小鬍子,臉上沒一點表情,似乎風詞走了他的屋頂他都能無動於衷。
  真正忙的只是滿屋子客人,幾個酒罈子放在後牆下,罈子口掛的有構兒,誰喝誰自己去舀,喝夠了拍拍屁股要走的時候,留下該留的就行了,所以,賣酒的不忙倒是喝酒的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的。而這一會兒一趟,一會兒一趟的,也只是那些沒地方坐,靠在門框上,或者是坐在牆根兒下的,真正有地方坐的,卻不怎麼忙。
  孫瘸子這間屋裡,連好帶壞共是五張桌子,五張桌子上共坐了十個人,這十個人似乎酒量都不大,而且也像各懷心事似的都喝著悶酒。
  十個人,三個人獨佔一張桌,另兩張桌上,一張圍坐著三個人,一張圍坐著四個人。
  圍坐著四個人這張桌上,四個人清一色的彪形大漢,天兒還不怎麼涼,四個人頭上戴的是皮帽,上身穿的是皮襖,下身穿的是馬褲,腳上穿的是皮靴,皮襖毛往外翻著,腰間各紮了條寬度帶,神情都夠剽悍的,加上桌上那四把系紅綢的帶鞘大刀,望之凜人,沒人敢正眼看他們一下。
  圍坐著三個人的那張桌上,坐的是三個老頭兒,居中一個長眉細目,長髯五給,穿一襲青袍,挺腰端坐,神情肅穆,隱隱有一種懾人之威。
  他左右兩個老頭兒,一胖一瘦,胖的白胖,穿一件白袍,瘦的黑瘦,穿一件黑袍。
  白胖白袍老頭兒一張臉既白又嫩,可真稱得上吹彈欲破,一雙胖手更白,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白得都快透了明,可是他那張胖臉上似乎永遠帶著笑容,誰看見他都會忍不住衝他含笑點個頭。
  黑瘦黑袍老頭兒就不同了,一張臉跟鍋底似的,瘦得皮包骨,眼眶子深陷,鼻樑老高,一雙手跟鬼爪似的,神情冷漠,目光裡更透著寒意,看誰一眼誰能馬上凍僵在那兒。
  獨佔一張桌的這三個人,最外頭一張桌上,坐的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獨眼,左眼上戴個黑眼罩,一隻有眼裡的光芒冷電也似的,薄薄的嘴唇下微微露著兩顆尖尖虎牙,這個人長得挺白淨,也遠不如那黑瘦黑飽老頭兒、跟那四個剽悍的彪形大漢凜人,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兒,誰看他一眼誰就會頭皮發炸,心裡發毛,機伶伶打個寒顫,絕不敢再看他第二眼。
  靠裡一張桌子,坐的是個一身書卷氣的公子哥兒,深藍色緞子面兒的長袍,團花黑馬褂,一條烏油油的髮辮拖在身後,人長得好俊,臨風玉樹也似的,一張臉白裡透紅,要多嫩有多嫩,配上他那彎彎的兩道眉,黑白分明,眼角兒微翹的一雙眼,懸膽般的鼻子,小巧的嘴,換身行頭難能充個大姑娘。
  這位公子哥兒不但人顯得文弱,個子也比一般昂藏鬚眉小,要跟那四個彪形大漢一比,天爺,那根本不能看,不說別的,單比手吧,公子哥兒那既白又嫩的一雙手加起來也抵不過人家一個毛茸茸的巴掌大。
  都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差這麼多,許是公子哥兒讓一肚子書墜的,長不了高大。
  挨公子哥兒這張桌最近的那張桌上,坐的是個有著一身頎長身材的黑衣客,看年紀,他應該沒有多大,可是唇上眼下巴士鬍子老長,似乎是多少天沒刮臉了,斜飛的長眉,深沉的兩眼,挺直的鼻子,方方的嘴。
  臉上沒有表情,可是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肅之氣,個頭兒不及那四個彪形大漢大,也不及那四個彪形大漢壯,但他身上隱隱透著一股子讓人難以言喻的勁兒,就這股子難以言喻的勁兒,讓人覺得那四個彪形大漢站在那兒,要是十個人才能推得動的話,想推動這位黑衣客就得來上百個人,四個彪形大漢像四根埋在地下老深的合圍石柱,這黑衣客就像一座山!
  黑衣客似乎應該是個帶著刀劍的人,可是他身上沒有看見刀劍,身上也不像藏著刀劍的樣子,他桌上只有兩樣東西,一根馬鞭,一頂寬沿大帽。
  有人沒地方坐,這三個獨佔一張桌,似乎有點說不過去,可是沒地方坐的這些人,有些是天生不愛往桌上坐的命,有的曾經想過去擠擠,無如他們不敢往那位獨眼客跟那位黑衣客桌邊去,想往公子哥兒那張桌上去,卻又讓獨眼客那只獨眼裡的冷電般光芒給嚇了回去,沒奈何,只有隨便找個地兒湊合了。
  風一陣比一陣強,刮得孫瘸子這座茅屋直搖晃,外頭的馬嘶一聲連一聲,茅屋裡卻是靜得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靜得出奇,靜得讓人不安,也靜得隱隱令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突然!有人在外頭敲了門,擂鼓也似的。
  在這節骨眼兒抽冷子來這麼幾聲,能嚇得人心一揪,渾身冒汗,可是怪了,除了那位公子哥兒跟那些沒地方坐的人之外,別的人連動也沒動一下,就跟沒聽見似的。
  公子哥兒陡然一驚,那些沒地方坐的都嚇得機伶一顫,尤其是靠在門框上的那兩個,硬讓一口酒嗆住了,嗆得直咳嗽,齜牙咧嘴,臉都漲紅了。
  酒棚是孫瘸子開的,他跟個沒事人兒一樣,別說動了,連眼都沒睜一睜。
  兩個讓酒嗆得直咳嗽的一個,咳嗽著伸手拉開了門閂,兩扇門豁然大開,一陣風捲了進來,滿屋子的黃塵,開門那個首當其衝,眼不敢睜,嘴忘了閉,刮得滿嘴是砂是土,他忙不迭地扭頭就吐。
  隨著這陣風進來個人,他進了屋,轉身就關上了門。他也弄不清是誰給他開的門,衝著站在門邊的就點頭哈腰:「謝謝,謝謝,要不是這扇門開的是時候,兄弟我非讓風刮到『老龍河』裡喂王八去不可,這陣風啊,真他娘的,什麼時候不好刮,偏偏揀這時候刮,這不是害人麼?」隨著話他回過了身,天爺!哪個廟裡剛上金身的神像跑這兒來了,從頭到腳一身黃,黃得連鼻子眼都分不清了,只能看出他猴兒似的瘦臉上上下五個窟窿,最下頭那個大窟窿裡露著兩顆門板也似的大黃牙。
  有桌子坐的像沒看見他,沒地方坐的哄然一聲全笑了。
  誰愛笑誰笑,他不在乎,把肩上背的大口袋往手裡一拿,就用那多出一截的口袋口滿頭滿臉的劈劈拍拍一陣甩,一陣揮。
  有人叫了,一手護著酒忙道:「曖,曖,這位,你輕點兒行不行,您乾淨了,我們的酒可就別喝了。」
  大板牙沖那人一咧嘴,道:「兄弟!在這地方碰上風,誰都夠瞧的,將就點兒吧,這不過是土,是砂,又不是蒙汗藥。」
  這當兒他臉露出來了,四十多歲年紀,瘦小猴兒干的一付身材,還沒那位公子哥兒高,混身上下也沒四兩肉,那張皮包骨的瘦臉上,本來就蠟黃蠟黃的,殘眉耗子眼,外帶一個朝天鼻,再加上那兩顆黃澄澄,金子打的似的大板牙。真夠瞧的。
  地說完了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的話,有桌子坐的像沒聽見,沒桌子坐的可全嚇了一跳,隨聽一人說道:「你地限的胡扯個什麼?孫瘸子在這兒多少年了,開的又不是黑店,酒裡哪兒來的『蒙汗藥』?」
  大板牙伸根手指頭鑽了鑽鼻子,然後往褲子上抹了抹,抬眼咧嘴,笑道:「兄弟!我可沒說是這兒的酒裡有『蒙汗藥』,我說了麼?」
  的確,他是沒有說。
  說話那人怔了一怔,道:「那你這鬼扯什麼談?」
  大板牙指指說話那人道:「兄弟,這你就又不對了,我這可不是扯淡哪,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咱們別人不說,單說兄弟你吧,江湖上走腿闖道,固然是路死路理,溝死溝埋,可是誰也不願意白白的把命交給人家,就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得想個辦法掙一掙呢?要是有這麼兩杯酒,放在兄弟你跟前,一杯裡頭有『蒙汗藥』,一杯裡頭不過有些土踉砂,試問兄弟你喝哪一杯?」
  那人怔住了,一時硬沒答上話來。
  其實,他讓大板牙耍了,有「蒙汗藥」的酒固然不必喝,可是無緣無故也犯不著喝有上有砂那一杯啊!
  那人腦筋一時硬沒轉過來。
  就在那人怔住,一時無言以對的當兒,大板才放在地上那個大口袋裡,突然有什麼東西跳了一廠,隨聽一個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說道:「喂!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怎麼就知道委貧嘴,我都快渴死了!」
  大夥兒聽得一怔,忙把目光投注在大板牙那個大口袋上,便連那有桌子坐的十位,這回都不禁有了動靜,先後把目光投注過來。
  只聽大板牙「哎呀!」一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怎麼把老二你給忘了,該打,真該打。」
  說著,他竟當真抬手在自己臉上抽了兩下,「拍、拍」還挺響的,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口袋,又小心翼翼的從口袋裡捧出一樣東西來,那赫然是個兩尺多高的小木頭人兒,小腦袋,蠟黃的一張臉,殘眉,耗子眼,朝天鼻子,外帶兩顆大板牙,簡直就是另一個大板牙,連穿的衣裳,穿的鞋都一樣。
  大夥兒看得剛一怔,大板牙已把那木頭人兒放在地上,沖大夥兒賠笑點頭,道:「我踉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兄弟……」
  他話還沒說完,那木頭人兒兩片嘴唇居然動了,只聽剛才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從他嘴裡響了起來,居然還冷冰冰的:「慢著!這一套可以往後挪挪,先給我來碗酒再說,我渴得喉嚨快著火了。」
  大板牙還真聽它的,忙道:「好!好!好!喝酒,喝酒,看來你的酒癮比我還大,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慣你喝酒,現在可好,沒事兒你就要喝……」
  說著!他從地上站了起來,一手摸兜兒,就要往後牆下那些酒罈走,突然!他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窘迫一笑,彎下腰去在木頭人兒耳邊低低說了兩句。
  那木頭人兒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怎麼說,沒錢了,我不管,賒你得給我賒一碗,昨兒個還有呢,怎麼今兒個就沒了?准又是讓你輸光了……」
  大板牙忙道:「老二!老二!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別抖露這個,別抖露這個行不行?」
  「怎麼了?」木頭人幾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三槍扎不透的臉皮,你還怕噪得慌,不讓我說也行,給我賒碗酒去!」
  大板牙忙道:「好!好!賒!賒!我的好老二,我沒說不賒啊!」
  當即直起腰沖櫃台裡孫瘤子咧嘴一笑道:「掌櫃的,人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時,兄弟我今兒個囊中羞澀,掌櫃的你能不能行行好,賒我一碗酒,下回兄弟我路過這兒,一定加倍奉還,兄弟我要是賴帳不給,管教兄弟我遭天打雷劈,死在糞坑裡頭!」
  孫瘤子八成兒是睡著了,連動都沒動。
  大板牙怪難為情的,抬手抓抓頭,剛要再說。
  旁邊伸過來一隻手,遞過來一碗酒:「別再央他了,這碗酒算我請客了。」
  老天爺,大板牙跟碰見救命恩人似的,忙雙手接過那碗酒來,哈腰賠笑直謝,然後,他把那碗酒送到了木頭人兒面前。
  只聽木頭人兒冷冷說道:「我什麼時候這樣喝過了,一口一口的唯我喝。」
  大板牙還真聽他的,簡直有點怕它,一連應了三聲好,收回碗來就是一大口。
  木頭人兒這當兒又說了話:「別跟往常似的,每一口你都偷嚥下去點兒。」
  大板牙臉一紅,急得「晤!」了一聲,可是嘴裡含口酒,沒辦法說話。
  木頭人兒冷冷說道:「行了,快來吧,再遲一會兒酒全變成唾沫了。」
  大板牙可真有點掛不住了,可是他還是乖乖聽了它的,忙彎下腰湊過臉去嘴對嘴把一口酒喂木頭人兒喝了下去!
  只聽木頭人兒「嗯!」地一聲道:「不賴,這兒的酒不賴,沒攙水,純正的二鍋頭,可比馬寡婦那兒的酒強多了,快!快!再來一口,乾脆你別停,一口氣喂完吧。」
  大板牙當真沒再停,一口連一口地,一轉眼工夫把一大碗二鍋頭全唯光了。
  大夥兒全看得直了眼。
  可是那四個彪形大漢中的一個突然笑了,是冷笑:「這玩藝兒以前我也見過,玩這玩藝兒靠腹語,算不了什麼大稀罕,不過,這玩藝兒能喝酒可就是大稀罕了,只是,這碗酒是這玩藝兒喝了麼?」
  他這一說,大夥兒全明白了,也全笑了,就在笑意剛在大夥兒臉上升起的當兒,那木頭人兒突然嘴一張,一道白光正射在剛才說話那彪形大漢臉上,射得那彪形大漢滿臉開花,濺得哪兒都是,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子順著他的鬍子往下滴,酒香四溢,隨聽那木頭人幾道:「你看看那碗酒是誰喝了?」
  它會的可真不少,會說話,會喝酒,還會把酒從肚子裡逼出來,逼成一股酒箭射人。
  照這麼看,那碗酒真是這木頭人兒喝了。
  大夥兒臉上剛升起的笑意剎時全凝住了。
  大板牙慌了,可也嚇壞了,一聲:「老二!你是怎麼……」
  轉過臉去就要去賠不是。
  那彪形大漢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你少他娘的裝蒜了
  只聽那木頭人兒冰冷說道:「你想幹什麼?乖乖的給我坐下去,我告訴你,我是最愛揭入短,抖人底兒的,別人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我清楚,我要是把你的底兒抖露出來,在座的可准有人愛聽。」
  那彪形大漢臉色大變,伸手抓住了他跟前的刀,就在這時候,他對面那大漢衝他遞了個眼色,他一聲沒再吭,馬上又坐了下去!
  那木頭人兒冷笑一聲又道:「這才是,識時務者呼為俊傑,知進退的才算高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不管你的水兒,你最好也別惹我,要不然,我讓你挨一頭灰回去,看你怎麼交差,不信你就試試看。」
  大板牙急得臉紅脖子粗,頭上那蹦了青筋,一跺腳吼道:「老二!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那木頭人兒哼哼冷笑了兩聲道:「都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我這個做兄弟的胎裡帶來一顆天不怕,他不怕的膽,偏偏你這個做哥哥屁大一點兒事兒都頂不住,好吧!我聽你的,誰叫我是你的兄弟,我要不聽你的,只怕往後就沒酒喝了。」
  大板牙彎腰伸手拉開了那布口袋,道:「少廢話了,進去吧!」
  那木頭人兒道:「怎麼說!讓我進去?不行,讓我不惹事兒可以,讓我進去我不幹,悶了那麼些日子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兒,再說,人家請我喝了一碗酒,我還沒謝人家呢!」
  說完了這話,它突然動了,不是走!是轉,一轉轉向了剛才給碗酒的那漢子,道:「這位!我本來是不願管閒事兒的,可是我喝了你一碗酒,不管怎麼說我得幫你個忙,別看我是個木頭刻的,我這個鼻子比我哥哥的鼻子靈,我聞見這間屋裡有一股子血腥味兒,只怕過不了多久會鬧兇殺事兒,外頭風再大可刮不死人,我看你還是趕快上路吧,要不然讓人誤傷了,那可是最冤不過的。」
  那漢子笑了,天知道他是不是在笑,飛快地往幾張桌上掃了一眼,道:「這個,這個……好吧!我聽你的,我聽你的!」
  彎下腰去把手裡的空碗往地上一放,又往空碗裡丟下幾枚制殘兒,他開門出去了!
  沒有關門,只因為那些沒桌子坐的一個個全放下碗踉出去,倒是大板牙忙跟過去關上了門!
  「真是啊?也不知道順手把門帶上,怕夾著尾巴不成麼?」
  如今孫瘸子這破茅草房子裡,連孫瘤子都算上只剩十二個人了,不!十三個,那木頭人兒也應該算一個。
  孫瘸子還沒醒,不但姿式沒變,便連動也沒動過。
  公子哥兒顯著地有點不安。
  白胖白飽老頭兒臉上仍然掛著笑意,可是那黑瘦黑飽老頭兒的臉色卻更冷峻了。
  那獨眼客一隻獨眼直在大板牙身上轉。
  那黑衣客卻跟個沒事人兒似的,捧著他那個空碗不住的看,翻過來,翻過去,生似那個有三四個缺口的碗,是幾百年前的古董。
  突然!獨眼客笑了,是衝著大板牙笑的:「真不容易啊!我終於想起來了,『風塵八怪』裡的人物居然千里迢迢,不辭勞苦地到這塊荒涼地兒來了,可真是值得大書特書啊!」
  他笑他的,他說他的,大板牙跟沒聽見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倒是那四個彪形大漢突然丟下一塊碎銀,抓起桌上的刀,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大板牙有了反應,他一皺眉道:「又是四個長了尾巴的。」
  他走過去關了門,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咧著嘴笑了,這一笑不要緊,那兩顆大板牙連根兒都露出來了。
  「嘿!不賴,我們老二這幾句話真不賴,惜命的全跑了,這下子可有座兒坐了。」
  他一手提起大口袋走了過來,把那塊碎銀往旁邊一推,把大口袋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來。
  只聽那木頭人兒哈哈說道:「怎麼?老大Z有地兒坐就不顧我這個兄弟了,別忘了,你這座兒還是我嚇出來的呢?」
  大板牙伸手拍了拍桌子道:「我怎麼會不顧你,沒了你我就沒得混了,你比我行,桌上坐吧。」
  沒見他動,那木頭人兒竟忽然離地飄起,冉冉飄落在桌面上,它落在桌面上之後道:「老大!如今眼前沒有閒人了,咱們談正事兒吧!」
  大板牙道:一怎麼?不再喝點兒了?」
  木頭人兒道:「別人不知道你該清楚,辦正事兒的時候,我什麼時候喝過酒?」
  大板牙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說過了麼?你比我行,我聽你的,你辦吧,趕了這麼遠一段路,我可真夠乏的,讓我合會眼兒,走的時候叫我一聲。」
  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兩手往胸前一抱,就要閉眼。
  木頭人兒忽然說道:「曖!曖!老大!慢點兒,這件事兒我一個人辦得了,你可以舒服你的,只是你還沒告訴我,東西究竟在誰身上。」
  大板牙目光一凝,道:「怎麼?這你還要問我?」
  「廢話,」木頭人兒道:「不問你問誰,難不成讓我挨個兒問別人去?」
  大板牙一點頭道:「我可正有這意思,眼前沒幾個人,挨個兒洞問費不了你多少工夫,你要不願費口舌,用鼻子聞聞也行,你鼻子不是挺靈的麼?這件事既然交給了你,你就別再煩我了!」
  他身子往後一仰,閉上了眼,他睡得還真快,剛閉上眼就打起呼兒來了!
  那木頭人兒「嘿嘿」地一聲道:「真行啊,剛合眼兒就睡著了,真是吃得飽,睡得著啊,好吧!誰叫你比我早出來幾年,一個人兒干就一個人兒干吧,讓我先問問,問不出來再拿鼻子聞!」
  說完了這話,它轉了個身,提高了嗓門兒說道:「諸位!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是只問一聲,東西在誰身上誰就乖乖地掏出來放在桌上,然後站起來走路,我絕不難為他,要不然等我用鼻子聞出來。到那時候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它那木頭刻的,掛在下巴上的下嘴唇兒一動一動的,那陰陽俚氣的尖尖話聲也分明是從它嘴裡傳出來的,大板牙要真是擅「腹語」的,他這「腹語術」真可以說是高明,恐怕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個來,木頭人兒說話的時候,他打的呼兒根本連停都沒停一下。
  木頭人兒話說完了,身邊六個活生生的人,沒一個有反應的。
  只有那位公子哥兒,臉色比剛才更白了些。
  獨眼客倏然一笑道:「閣下!找看你這話是白說了,恐怕你閣下還得用鼻子聞上一聞!」
  木頭人兒「嗯!」地一聲道:「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人家稱呼我閣下,你這個人不賴,有意思,那就從你先聞起吧!」
  它隨話冉冉飄起,四平八穩地落在了獨眼客佔用的桌子上。
  獨眼客那只獨眼裡閃過了一道冷電,笑道:「只怕你閣下是白費工夫。」
  木頭人幾道:「這話怎麼說?」
  獨眼客道:「你閣下找錯人了!」
  木頭人兒:「嗯!」他一聲道:「不然!我聞見了,你身上有股子味兒?」
  獨眼客「哦!」地一聲,笑道:「是麼!我身上有什麼味兒?」
  木頭人幾道:「賊味兒!」
  獨眼客臉上笑容一凝,微微一怔,旋即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接著他笑出了聲,道:「閣下剛才說我這個人有意思,如今我發現你閣下比我更有意思,我得好好交交你閣下這個朋友,來,近點兒,咱們聊聊。」
  他含笑伸手,抓住了那木頭人兒。
  在他手還沒碰著木頭人兒那一剎那間,他臉上還帶著笑意,可是當他手抓住木頭人兒的那一刑那,他臉色陡然一變,手跟抓在一塊燒紅的烙鐵上似的,忙收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兒,手掌心都是血,一雙手掌馬上就發了烏,只見他左手往下一探再翻上來時,左手裡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一場剁下,鮮血四濺,硬把一隻有掌齊腕剁了下來,接著他把匕著往桌上一插,騰出左手來閉了右胳膊幾處穴道,一句話沒說,站起來開門走了。
  那穿青袍的老頭兒瞼上變了色。
  那白胖白袍老頭兒臉上泛起了驚容。
  那黑瘦黑袍老頭兒眉宇間騰起了一片伯人的煞氣,公子哥兒低下了頭!
  只有那黑衣客仍跟個沒事人兒似的,在翻弄著那個破碗,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大板牙忽然睜開了眼,扭頭一看,道:「這可是哪個長了尾巴的,怎麼都這麼好設規矩,真是,想睡會兒都不得安寧。」
  他走過去閂上門回來又睡了,他沒看見獨眼客桌上那只已然烏烏黑的斷手,跟插在桌上的那把雪亮匕首,也沒發覺獨眼客已然不見了。
  那木頭人兒一轉,轉向了三個老頭兒那張桌,道:「現在輪到你們三個了?」
  他冉冉飄起,向著三個老頭幾桌上飛去!
  黑瘦黑相老者鬼爪也似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抬手。
  白胖白袍老者看了他一眼。
  黑瘦黑飽老者手指頭不動了,也沒見他抬手!
  那木頭人兒就在這時候輕輕地落在了三個老者的桌面上,左一轉,右一轉之後,忽然尖聲叫了起來:「有了,可讓我聞出來了。」
  黑瘦黑袍老者兩眼之中辜地殺機往外一湧,他就要動。
  只聽那木頭人兒接著說道:「有是有了,但卻不是我要的那件東西,這種東西我並不稀罕,便宜你們三個了。」
  話落!它飄離三個老者桌面,直往公子哥幾桌上飛去
  剎時,黑瘦黑飽老者兩眼中那怕人的殺機消失不見了。
  那木頭人兒落在了公子哥兒桌面上,公子哥兒頭垂得更低了,那木頭人兒道:「姑娘!你還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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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39:00 |只看該作者
  敢情是個西貝公子哥兒,怪不得長得那麼嫩。
  活生生的都沒看出來,倒讓截死木頭看出來了,看來人還不如木頭。
  三個老者都一怔,不由地向著那低著頭的公子哥兒投過一瞥。
  只有那黑衣客,他是聽若無聞,視若不見,臉上一點表情沒有,眼珠子也沒動一動。
  只見那公子哥兒文弱矮小的身軀一震,霍地抬起了頭,一雙鳳目之中滿含怨怒,顫聲說道:「我跟你有什麼仇?有什麼怨?」
  那木頭人兒道:「姑娘!你我之間既談不上仇,也談不上怨。」
  那公子哥兒道:「那你為什麼……」
  那木頭人兒截口說道:「姑娘你也算是江湖上的人,應該知道,江湖上有些事情是不必仇怨的,要不然江湖上也不會整天價血風腥雨,那麼多事了!」
  那公子哥兒道:「這麼說江湖上就沒有公理了,你們想殺人就殺人……」
  「姑娘!」那木頭人兒道:「江湖道中本就是這麼一個不講理的地方,你不見江湖上到處是強搶豪奪,到處是……」
  那公子哥兒怨怒冷笑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恨只恨當初我不該學武,恨只恨當初我不該涉足江湖,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找對了人,我身上的東西是絕不會輕易給人的,除非你先要了我的命!」
  那木頭人兒笑了,笑聲冰冷:「看起來姑娘你遠比剛才那一個眼兒的單瞪扎手,這就麻煩了,我一向憐香惜玉,從來不傷害女流的。」
  公子哥兒道:「那你就休想奪我身上的東西。」
  那木頭人兒笑道:「姑娘錯了,我只是一向憐香惜玉,從不傷害女流,並不是我碰見女流就沒了辦法,雖然我一向憐香惜玉,從不傷害女流,可是我對付女流的辦法卻很多,就拿對付姑娘你來說吧,我能讓姑娘你自己解衣寬帶,把衣裳脫得一件不剩,這樣我用不著傷害你就能拿到我所要的東西了。」
  公子哥兒一張玉面陡然間漲得通紅,忿怒說道:「你!你!你!我跟你拼了。」
  她抬起那欺雪賽霜,柔若無骨,根根似玉的手,便待有所行動。
  那一直翻弄著那個破碗的黑衣客,這當兒突然淡然說道:「前車可鑒,別蹈人家的覆轍,動不得的。」
  西貝公子那隻玉手頓了一頓,可是她旋即又把玉手揚了起來。
  黑衣客放下那個破碗,抓起桌上那根馬鞭橫裡一遞,恰好擋住了西貝公子那隻玉手。
  西貝公子霍地轉過臉來,杏目微嗔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客看也沒看她一眼道:「至少我不會奪你身上的東西……」
  頓了頓道:「軒轅奇,不管你要什麼,找我來要就是。」
  熟睡中的大板牙身軀震動了一下,那木頭人兒「忽!」他一聲飛過來落在他桌面上,道:「你知道我這個老大?」
  黑衣客收回馬鞭,淡然一笑道:「『風塵八怪』之一,『傀儡魔』軒轅奇,我是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木頭人兒道:「關內知道我這個老大的人不能算少,可是關外知道我這個老大的可不多。」
  黑衣客道:「從關裡到關外來的,那就該另當別論,剛才不就有一個麼?」
  那木頭人兒道:「你既然知道我這個老大,應該知道我這個老大的事管不得,我這個老大就跟索命的無常一樣,誰惹了他誰倒霉!」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我倒霉倒了多少年了,這些年來一直走霉運,我並不在乎多倒這麼一次霉的。」
  那木頭人兒道:「這麼說來,這件事你是非伸手不可了?」
  黑衣客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走霉運,本來別人的事我是一概不過問,可是眼前這件事,我是到這兒來避風的,碰上了,我不得已,這也有可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做件好事也許能驅驅我的霉運。」
  那木頭人兒冷笑說道:「我不這麼想,我看你是要更倒霉了。」
  黑衣客道:「也許!木過我並不在乎。」
  那木頭人兒冷笑一聲道:「一個人要是想死,是誰也攔不住的,好吧!我成全你!」
  它這句話剛說完,黑衣客馬鞭突遞,那根馬鞭現在已經不是馬鞭了,是一條靈蛇,只見那柔軟的鞭梢兒一直一卷,那木頭人兒立即離桌飛起,直向大板牙面前射去!
  大板牙突然伸了個懶腰,正好伸手接住了木頭人兒,他一怔睜眼道:「咦!老二!你怎麼來了?」
  那木頭人兒冰冷說道:「碰上扎手的了,讓人家一鞭給抽回來了。」
  大板牙一咧嘴,突然笑了:「我就知道這件事兒你一個人辦不了,不瞞你說,我早就看出這兒有兩個扎眼的了,現在一個動了,另一個還沒動呢!」
  三個老者個由轉眼向孫瘸子望了過去,孫瘸子可真能睡,到現在連動都沒動過。
  隨聽大板牙嘿嘿一笑又道:「我看哪,還是你歇會兒,讓我來吧!」
  他把木頭人兒放在了桌上,轉個身面向著黑衣客一咧嘴道:「江湖上知道軒轅奇這個『傀儡魔』的人不少,可是能讓軒轅奇這個傀儡空著手回頭的人可不多,兄弟我眼拙,怎麼稱呼啊?」,黑衣客道:「這幾年我一直在走霉運,倒霉倒得我連自己的姓名都忘了,閣下原諒。」
  大板牙咧著嘴笑道:「看來我軒轅奇的面子不夠,那就算了。」
  頓了頓道:「你能不能收回手去別管這件事?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黑衣客一根指頭繞動著鞭梢兒,兩眼望著自己的手指頭,道:「我不是個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的人,不管對什麼人,什麼事,只要我手伸了出去,在沒有結果之前絕不會收回來,再說,我也想做件好事,消消自己的霉運。」
  大板牙冷冷一笑道:「以我看你這霉運就是管閒事管來的!」
  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還真讓你說著了。」
  大板牙道:「那你這不是執迷不悟麼?」
  黑衣客道:「有點!天生的倔脾氣,有什麼辦法,不過我相信從現在起我要轉運了。」
  大板牙微一搖頭道:「我不這麼想,以我看你非毀在你這倔脾氣上不可。」
  他手一抖,正抖在桌上那個空酒碗上,那個空酒碗脫駑之矢般,疾射黑衣客,對準了黑衣客的面門。
  那個空碗的速度是很快,看上去力造也相當猛,只是它到了黑衣客面前四尺處卻突然停住了。
  沒別的,黑衣客手裡那根馬鞭的鞭梢兒,原來是繞在黑衣客左手食指上的,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繞在了那個勢若奔電,迎面飛來的空酒碗上了。
  「好鞭法!」一聲暴喝從三個老者桌子上響起。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誇獎了!」
  就在這時候,大板牙一揚手,一線白光又電射了過來。
  黑衣客振腕一抖,空碗翻轉,碗口向外,「叮!」地一聲,那線白光投入了碗口裡,黑衣客振腕再抖,那個空碗已四平八穩地落在了大板牙桌上。
  大板牙變色而起,一雙耗子眼暴射驚駭光芒,道:「閣下!你報個名字?」
  黑衣客掌中馬鞭的鞭梢兒,又回到了他左手食指之上,他一雙目光也又落在了他那根手指之上:「沒跟你說麼?忘了。」
  大板牙二話沒說,抓起桌上的木頭人兒往口袋裡一塞,背起口袋來轉身開門走了,快得像一陣風,他也放進來一陣風,一片黃霧。
  白胖白袍老者站起來就要去關門。
  黑衣客開口淡然說道:「不用關了,我看三位還是頂著風走吧,我清楚那幫馬賊,他們還會再來的,再來的時候就不止四個人了。」
  白胖白飽老者聽得一怔。
  清瘦青袍老者離座站起,肅然道:「壯士知道他們是衝著老朽三個來的?」
  黑衣客道:「我只是這麼想,卻不敢斷言,剛才那位獨眼客在座,他四個有所顧忌,所以遲遲沒敢動手,其實那位獨眼客意在這位姑娘,而不在三位,及至『風塵八怪』中這位『傀儡魔』到來,被獨眼客一言道破來歷,他四個才暫時知難而退,不過希望我看錯了,最好他四個意不在三位。」
  清瘦青飽老者一拱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朽遵命,過就走,不管他四個意在不在老朽,老朽對閣下仍然感激。」
  話落!他轉身要走。
  黑衣客忽然眉鋒微微一皺道:「來不及了!」
  青飽老者一怔回身,訝然說道:「來不及了?」
  白胖白袍老者略一凝神,旋即說道:「徐先生!他們來了,風大,不容易聽見蹄聲。」
  黑瘦黑袍老者眉騰煞氣,霍地站了起來!
  黑衣客攤手一指道:「三位身後垂簾那一間,是此間主人的臥室,三位可以進去暫時避一避,主人諒必不會介意。」
  黑瘦黑飽老者兩道冷電般目光突然逼視過來,冰冷說道:「我二人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避。」
  黑衣客看也沒看他一眼,道:「當然,『黑白雙煞』縱橫多年,幾曾怕過誰,可是這幫馬賊個個勇猛剽悍,凶殘毒辣,不起眼的東西他們也看不上,若是這位老先生有什麼失閃,只怕二位擔當不起!」
  黑瘦黑袍老者臉色為之一變。
  白胖白飽老者轉過頭來,一雙銳利目光落在黑衣客臉上,就要說話。
  青飽老者適時開口說道:「這位說的是,老朽的安危還事小,就請二位看老朽薄面,暫時委曲一下吧!」
  他轉身往垂簾的那一小間行去!
  白胖白相老者把到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邁步跟了上去,黑瘦黑袍老者狠狠一跺腳也跟了過去!
  這時候已可聽見馬蹄聲了,在風裡頭跟一陣由遠而近的悶雷似的,震得地皮都有點顫動。
  西貝公子哥兒顯得有點不安。
  黑衣客淡然說道:「他們不是衝著姑娘來的,姑娘坐著不要動。」
  西貝公子哥兒看了看他,遲疑了一下道:「你……你能退得了他們麼?」
  黑衣客兩眼仍望著他那繞動著鞭梢兒的手指,道:「不知道,那要看我是不是已經轉運了。」
  就在這時候,那由遠而近的問雷般蹄聲突然停了,聽不見了,西貝公子哥兒訝然說道:「他們怎麼……」
  黑衣客微一搖頭,道:「不要說話,來了!」
  也不知道是風把人刮進來的,還是人帶著一陣風進來的,總之,茅屋裡一下進來了十個人,整整十個,清一色的彪形大漢,裝束打扮都一樣,剽悍的神情也相同,都提著一把系紅綢的帶銷大刀,只有一個沒帶刀。那是個長眉細目白淨淨的漢子,手裡提報銀絲繞的馬鞭,個子長得挺好,人也長得挺俊,只可惜眉宇間洋溢著一股子陰騖之氣。
  剛才那四個彪形大漢也在這群人裡頭,他四個一進門就愣住了。
  那白淨俊漢子兩眼寒芒外射,顧盼之間流露著一股子逼人的驕狂之態,他那一雙目光從黑衣客跟西口公子哥兒臉上掃過,然後冷冷問道:「人呢?」
  對呀!人呢?
  那四個大夢初醒般,倏然走過神來,四張佈滿了亂草般鬍子的大臉上泛起了不安之色,道:「剛才還在這兒……」
  白淨俊漢子一沉臉道:「我問的不是剛才,我問的是現在。」
  現在?要知道不就好了麼?他四個被問的一時沒答上話來。
  白淨俊漢子吩咐道:「鼻子底下有嘴,不會去問問麼?」
  一句話提醒了他四個,對!問問。
  四個彪形大漢轉過身來兩大步便到了黑衣客桌前:「喂!剛才那幾個人呢?」
  居中一個臉上有道刀瘡的開了口,他臉上那道刀疤從左眼角直到嘴角,紅紅的,長相就怕人,說話可也夠和氣的。
  黑衣客沒理他,看也沒看他一眼。
  砰然一聲,刀疤大漢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那個破酒碗一蹦老高,他沉聲說道:「問你話你沒聽見麼?」
  黑衣客仍沒抬眼,淡然說道:「聽見了,我又不聾,怎麼會聽不見。」
  刀疤大漢道:「那你為什麼不吭氣兒?」
  黑衣客道:「剛才這兒的人不少,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一個?」
  刀疤大漢道:「我問的是那帶個木頭人兒的大板牙,跟那張桌上坐的三個老頭兒。」
  黑衣客道:「原來你問的是那大板牙,跟那三個老頭兒啊,走了!」
  刀疤大漢道:「他們上哪兒去了?」
  黑衣客道:「你問的是誰?大板牙還是那三個老頭兒?」
  刀疤大漢道:「都問。」
  黑衣客微一搖頭道:「我都不知道!」
  刀疤大漢勃然變色,兩眼一睜怒聲說道:「媽格巴子,你敢逗我?」
  黑衣客雙眉一揚,兩眼抬起,道:「你罵誰?」
  刀疤大漢道:「罵誰?媽格巴子,我罵你……」
  黑衣客抖手一鞭揮了出去,「叭!」地一聲脆響,刀疤大漢臉上添了血紅一道,高大身軀一晃,往後退了兩步,血馬上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另三個臉色大變,抬手就要拔刀,但是,「叭、叭、叭!」一連三聲脆響,他三個右腕脈上各中一鞭,立即紅腫一道,右手再也抬不起來了。
  那刀疤大漢大叫一聲大刀出鞘,一步跨到,大刀帶著一片刀風,當頭劈下!
  黑衣客坐著沒動,雙手猛一推桌子,那桌子邊正撞在刀疤大漢的小肚子上,他悶哼了一聲彎下了腰,人爬在了桌上,大刀的刀尖從黑衣客眼前劃下,「噗!」地一聲砍在地上,黑衣客卻是連眼皮也沒眨一眨!
  站在門口的那五個抽刀就要過來。
  白淨俊漢子馬鞭一抬攔住了他五個,冷然說道:「你四個閃開。」
  那三個腕子上中了一鞭的立即退向後去!
  那刀疤大漢半天才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拖著大刀從桌子上支撐著挪開,彎著腰退向一邊!
  顯然!黑衣客這一下撞得他不輕。
  白淨俊漢子一雙目光投射過來,緊緊的凝望在黑衣客臉上,突然間,他眉宇間那明鴛之氣大盛,邁步走了過來。
  他在黑衣客桌前停了步,他突然笑了,只是笑得怕人!
  「你的鞭法不錯啊?」
  黑衣客淡然說道:「我從不惹人,別人最好也別惹我。」
  白淨俊漢子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黑衣客道:「干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你們過了界,把你這三十匹馬撤走,現在還來得及。」
  白淨俊漢子道:「什麼時候就來不及了?」
  黑衣客道:「你閣下最好不要逼使在下出手,等我出了手之後,你還得走,不過那時候就不大好看了!」
  白淨俊漢子臉上的笑意忽然濃了:「是麼?」
  黑衣客道:「我言盡於此,聽不聽還在你,不過我希望你聽。」
  白淨俊漢子臉上的笑意突然不見了,腿一抬,桌子飛了起來,直撞黑衣客,力道極猛!
  黑衣客左手一伸已抓住了一條桌子腿,他的身軀連晃也沒晃一下,他輕輕地把桌子放在一邊,道:「這年頭兒餬口不易,此間主人本小利輕,半賣半送,別毀人家的東西。」
  白淨俊漢子雙眉一揚,抖手一鞭抽了過來,他抽的是黑衣客的臉。
  黑衣客坐姿不變,一偏頭讓了過去,道:「我讓你三鞭,你最好別出第四鞭。」
  白淨俊漢子臉色變了,怒喝一聲抖手揮出兩鞭,一剎時黑衣客的頭臉全讓鞭影罩住了!
  黑衣客的坐姿仍然沒變,只見他腰軟得跟條蛇似的,只扭了兩扭,白淨俊漢子這兩鞭又落了空。
  白淨俊漢子臉色煞白,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黑衣客道:「三鞭已過,要走,現在是最好的時候了!」
  奈何,白淨俊漢子並沒有走,他兩眼之中飛快地掠過一絲狠毒光芒,把手中銀絲纏的馬鞭往後一扔,垂手就要探腰。
  黑蛇一閃,黑衣客的鞭到了,「叭!」地一聲脆響,白淨俊漢子的右腕脈上中了一下,他剛一縮手,黑衣客已一步跨到,他那根馬鞭的鞭把兒已抵在白淨俊漢子的喉嚨上。
  九個馬賊大驚失色,就要拔刀撲過來!
  黑衣客兩眼一睜,冷電暴射,沉聲喝道:「你們不要你們三當家的命了?」
  那九個馬賊立被震住,硬是沒敢再動。
  黑衣客轉望白淨俊漢子,道:「白三當家的,我不知道你們幾兄弟要的是什麼,也不管你們要下手的對象是誰,進出『長白』的皮貨商跟參客已經把你們養得肥肥的了,你們不應該越界這麼遠來作案,今天這是碰上了我,要是換個別人,白三當家的你也許就回不去了,請歸告龍大當家的,從今後莫欺『柳子』以外沒人,請吧!」
  他緩緩垂下了馬鞭。
  白淨俊漢子猛然退向後去!
  八名馬賊立即大刀出鞘,這當兒那刀疤大漢也站直了,九個人手握大刀,躍躍欲試,只等白淨俊漢子說話了。
  明知扎手還想伸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這幫馬賊凶殘剽悍成性,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還有幾十個在外頭,人多勢眾。
  黑衣客站在那兒沒動,鎮定得跟座山似的。
  突然!白淨俊漢子扭頭走了出去!
  九名大漢立即跟著退了出去!
  轉眼間,馬蹄聲雷動,隨風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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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蟄龍出困
  黑衣客淡然說道:「三位可以走了!」
  垂簾一掀,青袍老者當先行了出來,肅然拱手道:「老朽不言謝了,請教壯土……」
  黑衣客截口說道:「閣下不必客氣,我為的是『長白』以外的江湖,並不是為了閣下,這一次要讓他們得手,『長白』以外的江湖上將永無寧日,也不知有多少百姓會在他們鐵蹄下家破人亡!」
  青飽老者悚然動容,道:「壯士好一付俠肝義膽,愧煞了這一帶食朝廷俸祿的地方官吏,老朽再請教……」
  黑衣客又截口說道:「天色不早了,越說風會越大,老龍河兩岸一帶只這麼一個避風處,要是走得快一點,天黑之前還可以趕到『萬家屯』,閣下快清吧。」
  青袍老者道:「多謝壯士!老朽這就走……」
  頓了頓,道:「老朽徐治平,在『遼東』總督衙門供職……」黑衣客微一抱拳道:「失敬。」
  徐治平道:「壯士有這麼一身好武藝,為什麼不效力官家?」黑衣客淡然一笑道:「草莽武夫,薄技僅足防身,何敢奢求官家糧障?」
  徐治平正色說道:「壯士若是有意,老朽願全力推薦。」
  黑衣客道:「閣下的好意我心領,人各有志,方命之處還請原諒。」
  徐治平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道:「既是如此,老朽不敢再邀,今後壯士要是什麼時候路過『奉天』,千萬到老朽那兒坐坐!告辭。」一拱手,邁步往外行去!
  「黑白雙煞」也深深看了黑衣客一眼,邁步跟了上去!
  有頃,外頭蹄聲得得,漸漸遠去!
  黑衣客回身從地上拾起那頂寬沿大帽,彈了彈土,邁步往外行去!
  西貝公了哥兒忙抬皓腕叫道:「你這位……」
  黑衣客腳下沒停,頭也沒回,道:「『老龍河』一帶強梁出沒,不是善地,姑娘也請趕快上路陽,馬快一點追上那三位官府中人,也可以有個伴兒!」
  他出去了,屋外響起一聲龍吟般「馬嘶」,倏而隨風遠去。
  就在這時候,孫瘸子他忽然醒了,伸個懶腰吁了一口氣道:「龍出困了,江湖上要起波浪了!」
  西貝公子哥兒倏然走過神來,道:「掌櫃的……」
  孫瘸子抓起他那根棗木拐,一瘸一瘸的出了櫃台,道:「他說的不錯,『老龍河』一帶強梁出沒不是善地,姑娘還是趕快上路吧,剛才那三個吃糧拿債的往西去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我要往東去。」
  孫瘤子一聽,怔了一怔,搖搖頭道:「嗷!那可真不巧。」
  他拄著棗木拐,瘸著往門口行去!
  西貝公子哥兒忙跟了過去,道:「掌櫃的,我向您打聽一下,從這兒往東去,天黑以前能找著個宿食的地方麼?」
  孫瘸子回過身來道:「姑娘要上哪兒去?」西貝公子哥兒遲疑了一下,道:「我要上『奉天』去!」
  孫瘤子目光一凝,道:「奉天?」
  西貝公子哥兒點了點頭。
  孫瘸子道:「姑娘幸虧這是碰上我,我知道到『奉天』的一條近路……」
  抬手往外一指道:「沿著『老龍河』走,馬要快,天黑以前可以趕到『臥虎溝』,那兒有地方住,住一宿再趕路,明兒個晚半晌就能到『奉天』了!」
  西貝公子哥兒忙道:「謝謝掌櫃的。」
  孫瘤子看了她一眼道:「恕我這個殘廢人冒失,我看姑娘不是常在江湖上走動的人?」
  西貝公子哥兒忙搖頭說道:「我不是武林中人。」
  孫瘸子道:「姑娘會武麼?」
  西貝公子哥兒臉上一紅,道:「學過幾天。」
  孫瘸子搖頭說道:「姑娘學的這幾天武藝,不足在這一帶走動,更不足在江湖上走動,姑娘一個人往這種地方跑,走這條路,雖然女扮男裝,易銀而並,可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府上的大人可真放心哪!」
  西貝公子哥兒眼圈兒一紅低下頭去,道:「有辦法誰願意往外跑。」
  孫瘸子臉上掠過詫異之色,道:「姑娘有什麼不得已的若衷麼?」
  西貝公子哥兒抬起了頭,她忍了忍,沒讓眼淚掉下來,道:「掌櫃的!我家裡已經沒入了!」
  孫瘸子一怔道:「姑娘!抱歉。」
  西貝公子哥兒勉強笑了笑道:「掌櫃的別客氣。」
  孫瘸子道:「那麼,姑娘到『奉天』去是……投親?」
  西口公子哥兒微一搖頭道:「不!我到『奉天』去找個人。」孫瘸子道:「姑娘找的這個人不是姑娘的親戚?」
  西貝公子哥兒搖頭說道:「不是,是朋友,不!也不能算朋友,我只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卻沒見過他本人。」
  孫瘸於道:「姑娘知道他住哪幾麼?」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道:「知道!」
  孫瘸子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找了,要不然『奉天』不是個小地方,單靠打聽找人,可不容易,姑娘請吧,馬快一點,天黑以前準能趕到『臥虎溝』。」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頭一低,邁步要走,可是突然她又停了下來,抬眼說道:「掌櫃的!剛才那個人,你認識麼?」
  孫瘤子道:「姑娘是說剛才那位先退大板牙,後退那幫馬賊的那位?」
  西貝公子哥兒點點頭道:「是的!」
  孫瘤子道:「姑娘問這……」
  西貝公子哥兒道:「我想問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他幫過我的忙,救過我的命……」
  孫瘸子倏然一笑道:「姑娘!他也幫過別人的忙,救過別人的命,別人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你有聽他說了麼?」
  西貝公子哥兒道:「我是間掌櫃的。」
  孫瘸子笑道:「姑娘這話說得……我怎麼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
  西貝公子哥兒目光一凝,遲疑了一下道:「如果我沒有看錯,掌櫃的必也是位江湖異人,從掌櫃的剛才那句『這條龍出困了』的話,掌櫃的一定知道他是誰,掌櫃的只是不肯告訴我罷了。」
  孫瘤子呆了一呆,倏然笑道:「多少年來,能看出我是個江湖人的,前前後後恐怕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姑娘你,雖然姑娘看出了我是個江湖人,可是我還是不能把他的姓名告訴姑娘,他不願意把姓名示人,當然也不會樂意別人多嘴,我惹不起他……」
  西貝公子哥兒要說話。
  「這樣吧!」孫瘸子接著說道:「我把他的姓氏告訴姑娘,再把他的過去告訴姑娘,然後姑娘找別人打聽他叫什麼去,行不?」
  西貝公子哥兒忙點頭說道:「行!謝謝掌櫃的。」
  孫瘸子道:「他姓費!」
  西貝公子哥兒「哦!」地一聲道:「他也姓費?」
  孫瘸子奇道:「難不成姑娘要找的那個人,也是姓費?」
  西貝公子哥兒「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孫瘤子道:「這倒巧了……」
  頓了頓接道:「這個姓費的,他是個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聽得一怔:「掌櫃的!你怎麼說,他,他是個什麼?」
  孫瘸子道:「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驚叫說道:「響馬?不會吧,這怎麼會?一點也不像!」
  孫瘸子道:「姑娘從哪兒看他不像響馬?」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還不夠明顯麼,他要是個響馬,他豈會先幫我的忙退了那個姓軒轅的,後幫那三個老人家的忙,退了那幫馬賊,他要是個響馬,我跟那三位老人家身上的東西,豈不是早到了他手裡了。」
  孫瘸子點了點頭,吁了一口氣,道:「當今世上又多了一個不相信他是響馬的人了,姑娘!他是個響馬,響馬行俠仗義,剛才那獨眼的跟那個大板牙,都是當今江湖上名氣很大的白道上人物,白道上的人物卻攔路截道,強搶豪奪,到頭來他仍是名氣很大的白道上人物,天底下的事兒就是這麼讓人想不透,這個姓費的,當世之中有很多人一口咬定他是個響馬,罵他、恨他、都想殺他,都想除了他,只有少數人不相信他是個響馬。甚至認為即使他是個響馬,也希望這世界上都是這種響馬,像獨眼的跟大板牙那種白道上的人物,越少越好,最好一個也沒有……」
  西貝公子哥兒揚了揚眉,滿腔憤慨之色,道:「掌櫃的!你的話我懂,這簡直太不公平了,江湖上這麼多年,難道就沒有一個敢挺身出來為他說話的麼?」
  孫瘸子道:「以前有,現在沒有了,以前有三個人幫他說過話。這三個人一個是當官的,兩個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結果,當官的那個人丟了官,那兩個江湖黑道上的,一個讓人打壞了一條腿,一個讓人灑石灰把兩眼燒瞎了,從那以後,就沒人再為他說話了,從那以後,那三個人就倒定了霉,那個當官的蒙上個當官袒護響馬,有官匪勾結嫌疑,雖保住了身家,但卻落個永不錄用,那兩個黑道上的也讓人指是響馬一夥,不過還好,他兩個本就是黑道上的,再黑一點兒也不要緊,冤的只是那個當官的。」
  西貝公子哥兒道:「有這種事,這還成什麼世界,難道他自己也不為自己辯白?」
  孫瘤子搖頭說道:「他這個人怪得很,你說你的,他干他的,從不計較世情之毀譽褒貶!」
  西貝公子哥兒雙眉一揚,點頭說道:「對!但得仰不愧,俯不朽,何必計較世情之毀譽褒貶,可是,有這麼三個仗義之士為他受害,難道他就不聞不問……」
  孫瘤子聳聳肩,搖頭說道:「他倒不是不聞不問,而是他根本沒有辦法聞問,姑娘剛才沒聽我說麼?這條龍出困了,這一困整整困了他八年,這三個人就是在他被困這八年裡先後受害的,他怎麼會知道?」
  西口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是什麼一困困了他八年?」
  孫瘸子道:「牢獄!」
  西貝公子哥兒一怔說道:「牢獄?」
  孫瘤子道:「八年前,大卅晚上,他從老遠的地方往家趕,為的是回家陪個女人過年,這個女人原是個無家可歸,貧病交迫,眼看就要死在路邊的人,他救了她,他原也沒有家,為了她,他臨時賃了間房子把她安置在了那兒,後來那個女的病好了,感恩圖報,非跟他不可,他不是個施恩望報的人,儘管多少日子的相處,他對那個女的也有了感情,可是也一直沒答應,那個女的也怪,他不答應她也不走,簡直就把他當成了她的丈夫,對他好的不得了,當然!他對她更好,雖然他常在外頭跑,可是逢年過節他一定趕回去陪她,這一天晚上他剛進家門就聽見那個女的在裡頭扯著嗓子喊救命,他一急之下當即就闖了進去,他看見有個男的要害那個女的,男的把那個女的按在床上,那個女的直掙扎,他當即一把就把那個男的揪了起來,他不揪還好,這一揪揪出了禍事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怎麼揪出鍋事了?掌拒的!」
  孫瘸子道:「那個男的正心口處插了把刀,起來就死了。」
  西貝公子哥幾道:「是那個女的……」
  孫瘸子道:「除了她還有誰,巧的是就在這時候外頭闖進來幾個街門裡的捕快,進來就拿住了他,硬指他夜閻民宅,殺人逼好。」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不是沒有的事兒麼,家是他的!」
  孫瘸子道:「他也這麼說,奈何那個女的也說他夜闖民宅,殺人道奸,心口上插把刀的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而那把刀卻是他慣用的十二把飛刀中的一把。」
  西貝公子哥兒兩眼猛睜,叫道:「這,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好毒好狠的女人,難道就沒有街坊鄰居出面做證……」
  孫瘸子苦笑說道:「誰做證啊,姑娘!那幢房子緊挨著山腳下,附近根本沒有別的人家。」
  西貝公子哥兒道:「他怎麼住在那麼偏僻的一處地方?」
  孫瘸子道:「他是個響馬啊,姑娘!能住到市鎮裡去麼,縱不為自己,他也得為那個女的著想啊!」
  「對了。」西貝公子哥兒道:「把房子賃給他的人,應該知道房子是誰賃的。」
  孫瘸子苦笑一聲道:「話是不錯,姑娘!奈何那個房東卻在頭一天夜裡死了,得了急病死的,死人能做證麼?」
  西貝公子哥兒臉色一變,叫道:「這完全是個圈套嘛……」
  「不錯!姑娘。」孫瘸子道:「這的確是個圈套,你我都明白,他也知道,可是當時的情形,那個女的哭天搶地一口咬定了他,那把刀也是他的,姑娘!你讓他說什麼?又讓他能怎麼說?」
  西貝公子哥兒道:「這個女人好厲害,好狠毒,他太冤了,他簡直太冤了!他就這麼認了?」
  孫瘸子道:「我只知道他一句話沒說,就跟那幾個捕快走了。」西貝公子哥兒道:「他為什麼這麼傻?他為什麼不殺那個女的?他為什麼不反抗?他要是反抗,那幾個捕快豈能拿得住他?」
  孫瘤子道:「說的是啊,姑娘!他太傻了,他該殺了那個女的,他該拒捕,他該反抗,他要是拒捕,他要是反抗,體說那幾個捕快,就是把整營的兵馬調來也奈何他不得,誰知道他竟一句話沒說地跟那幾個捕快走了,而且這一定整整就是八年!」
  「八年?」西貝公子哥幾道:「那區區牢獄能一圍困地八年?」孫瘸子唱歎了一聲,道:「姑娘!牢獄固然困不住他,可是當初他既然毫無反抗地跟他們走了,後來他又豈會破牢越獄?」
  西貝公子哥兒點頭說道:「掌櫃的!你說的是,那一困困了他八年的,不是牢獄,而是他……」
  忽然目光一凝,道「掌櫃的!你說他不會破牢越獄?」
  孫瘸子道:「不會!絕不會!他要是會破牢越獄,不會等到八年後的今天。」
  西貝公子哥兒道:「那麼,掌櫃的!八年後的今天,他是怎麼出來的,他是個響馬,又殺了人,一旦進官,只有死路一條。」
  孫瘸子吁了一口氣道:「姑娘!像他這種人要是就這麼死了,老天爺豈不是太沒眼了?」
  西貝公子哥兒道:「話是不錯,只是掌櫃的,蒼天祐人之說究竟是……」
  孫瘸子道:「姑娘!或許他碰上個清廉好官,只判了他八年!」西貝公子哥兒搖頭說道:「不!掌櫃的,既是清廉好官,就不該讓一個無罪的人在暗無天日的牢獄裡一待八年。」
  孫瘸子搖頭說道:「那我就更想不出來是怎麼回事了。」
  西貝公子哥兒沉默了一下道:「掌櫃的!他是在哪兒被抓進宮裡,在哪兒坐牢的?」
  孫瘸子道:「『奉天府』,怎麼?」
  「『奉天府』?」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我要找的那個姓費的,也是因為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你說我找的那個姓費徹,跟這個姓費的會不會是一個人?」
  孫瘸子聽得一怔道:「怎麼!姑娘要找的那個姓費的,也是因婦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西貝公子哥幾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找了他兩三年了,直用最近才聽說他因為殺了人被囚禁在『奉天府』!」
  孫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要找的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西貝公子哥兒道:「他叫費慕書!」
  孫瘸子一頓棗木拐道:「姑娘怎麼不早說?」
  西貝公子哥兒急道:「剛才那個就是費慕書?」
  孫瘸子道:「不是他是誰,他也往西去了,姑娘現在追還來得及。」
  西貝公子哥兒苦笑一聲道:「我找費慕書找了兩三年,費慕書就在眼前卻不知道,幸虧我碰上了掌櫃的,要不然我還得白跑一趟『奉天』呢?掌櫃的,多謝相告,我不敢再耽擱了,就此別過!」
  她一拱手,要走!
  孫腐子輕咳一聲道:「姑娘!」
  西貝公子哥兒道:「掌櫃的還有什麼見教?」
  孫瘤子遲疑了一下道:「我能不能問問,姑娘找他有什麼事?」西貝公子哥兒目光一凝,道:「八年前掌櫃的這條腿是不是好好的?」
  孫瘸子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那個曾經為費慕書說話,讓人打壞了一條腿的人,關裡不敢待,跑到這條『老龍河』邊兒上來混日子!」
  西貝公子哥兒道:「那麼!掌櫃的,我就是那位為他丟了官,雖保住了身家,卻永不為朝廷錄用的人的後人!」
  孫瘤子目光一直,道:「姑娘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的千金?」西貝公子哥兒點頭說道:「不錯!掌櫃的。」
  孫瘸子抱拳道:「失敬,原來是嚴姑娘當面,我有眼無珠,還請姑娘原諒,費慕書病倒客棧被捕,蒙嚴大人清明開釋,是十年前的事,十年後的今天,嚴姑娘千里迢迢跑到『遼東』來找費慕書,這是……」
  嚴姑娘眼圈兒微紅,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我一家十幾口悉數被賊殺害,我姨娘也被賊擄去,當時我不在家,我回來的時候只剩下個老家人還有一口氣,他交給我兩樣東西,叫我找我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求他幫忙查出兇手,救回我姨娘,為我全家報仇!」
  孫瘸子道:「就是費爺?」
  嚴姑娘點了點頭。
  孫瘸子道:「沒想到嚴大人這麼一位好官兒……老天爺怎麼就不保佑好人,姑娘!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給姑娘那兩樣東西,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
  嚴姑娘道:「這兩樣東西有一樣是我爹的珍藏,另外一樣是不是兇手留下來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孫瘸於忽然拉過一把椅子肅客道:「姑娘請坐下慢慢說。」
  嚴姑娘搖頭道:「多謝掌櫃的,我不坐了,我還要追……」
  孫瘤子倏然一笑,說道:「姑娘既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的千金,那就不必再去追費爺了,我知道費爺的去處,我在這兒多特會兒等個朋友,等我那個朋友到了之後,我再陪姑娘去找費爺去,准保姑娘能找到費爺就是!」
  嚴姑娘一喜道:「真的麼?掌櫃的!」
  孫瘤子道:「我怎麼會騙姑娘,又怎麼敢?」
  嚴姑娘道:「掌櫃的那位朋友什麼時候到?」
  孫瘸子道:「不瞞姑娘,我那個朋友就是讓人用石灰燒瞎了兩眼的那個人,當年費爺救過我們倆的命,我們倆為了報思,所以費爺一進宮裡我就到了『遼東』,我專管營救費爺,可是費爺的脾氣我清楚,不能劫獄,只有走別的路,惟恐讓『遼東』一帶的江湖朋友發現,也不敢挨『奉天』太近,只有在『老龍河』邊蓋了這麼一間屋,暗地裡想辦法營救費爺,我那個朋友則專管打聽害自今那個女人的下落,每年風起的時候到這兒來一趟,也順便帶發兒值錢的東西來,我就用這些東西一年一年地保住了費爺的命,他就用這些東西讓費爺在八年後的今天終於出了獄……」
  嚴姑娘為之動容,道:「原來他能八年不死,終於出了獄,完全是二位在暗中營救,二位高義,實在令人敬佩。」
  孫瘸子道:「說什麼高義,我們兩個又怎麼敢當姑娘這兩字敬佩,我們兩個這兩條命是費爺從刀口底下拉回來的,要不是費爺當初伸把手,我們倆早就連骨頭都不見了,江湖上講究的是受人點滴,報以湧泉,何況這是救命大恩,休說是八年,就是八十年也是應該的。」
  嚴姑娘歎道:「看來二位跟他一樣的傻。」
  孫瘸子笑道:「我們倆可不敢跟費爺比,不過只沾了點兒傻邊兒而已。」
  目光一凝,接道:「姑娘剛才說的那兩樣東西,能不能讓我看看。」嚴姑娘一點也沒猶豫,慨然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探懷摸出一個白布小包遞了過去。
  孫瘸於雙手接過那個白布小包,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兩樣東西陳現眼前,一樣是塊圓月形的水晶,一樣是根玉銀,除了那圓月形的水晶上劃著些花紋,那根玉飯顏色是紫的以外,別無什麼奇特之處。
  孫瘤子看了看之後,抬眼說道:「這就是府上那位老人家交給姑娘的?」
  嚴姑娘點了點頭道:「不錯!」
  孫瘤子眉鋒一皺,沉吟說道:「這就是引得那『獨目喪門』跟軒轅奇千里迢迢跑到關外來的兩樣東西!」
  嚴姑娘道:「要的只是這塊水晶,不會是這根紫玉釵!」
  孫瘸子道:「姑娘!區區一塊水晶能值幾何?」
  嚴姑娘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這塊水晶是我爹生前的珍藏,原本是有兩塊,既是珍藏,想必有它的珍貴處。」
  孫瘤子點了點頭道:「這麼說,姑娘也不知道它的珍貴處到底在何處了?」
  嚴姑娘道:「我不知道,我沒聽我爹說過,我也從來沒有問過。」孫瘸子道:「那麼!連姑娘都不知道它的珍貴處在何處,那『獨目喪門』跟『傀儡魔』軒轅奇又怎麼會知道?」
  嚴姑娘呆了一呆道:「對啊!這我倒沒想到……」
  孫瘸子目光一凝,道:「姑娘剛才說,這種水晶一共有兩塊?」嚴姑娘道:「不錯!」
  孫瘸子道:「那另一塊呢?」
  嚴姑娘道:「我家那老家入臨死的時候,交給我的是這個白布小包,當時我並不知道裡頭包的是什麼,等後來打開看過之後才知道是這兩樣東西,我並沒有見著另一塊!」
  孫瘸子道:「以姑娘看.那另一塊會不會是讓那兇手拿了去,他所以殺害姑娘的全家,為的就是這兩塊水晶。」
  嚴姑娘道:「這個我不敢說,我家確實被那兇手翻過,不過我爹半生為官,兩袖清風,家裡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也沒拿走什麼!」
  孫瘸子道:「事實上那位老家人只交給姑娘這一塊,那一塊不見了?」
  嚴姑娘道:「是的!」
  孫瘸子冷冷一笑道:「若是那兇手為的是這兩塊水晶,而『獨目喪門』跟『傀儡魔』知道這兩塊水晶的珍貴處,又知道這一塊水晶在姑娘身上,這裡頭就大有文章了。」
  嚴姑娘臉色一變道:「掌櫃的是說那『獨目喪門』跟軒轅奇是……」
  孫瘸於忽然站了起來,道:「這個目下我還不敢說,不過『獨目喪門』跟軒轅奇兩個人頗為可疑是實,姑娘!我那個朋友到了,讓我迎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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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40:13 |只看該作者
  他拄著枴杖一瘸一瘸地到了門邊,手放在嘴裡「吱!」地一聲吹了一聲哨!
  人影一閃,一個灰衣人衝破滿天的黃塵到了門口。
  那是個中年瞎子,年紀跟孫瘸子差不多,比孫瘸子瘦,也比孫瘤子黑點兒,鬍子老長,像多少日子沒有刮了,他手裡拿根棍兒,肩上還背著小包袱,滿身的黃塵,到了門口一凝神道:「瘸子!
  裡頭還有一位……」
  瞎子好敏銳的聽覺。
  孫瘸子道:「不是外人,當年『濟南』知府嚴大人的掌珠。」
  瞎子一怔道:「嚴大人的掌珠,瘸子!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孫瘸子道:「進來再說吧。」
  瞎子一步跨了進來。
  孫瘤子關上門回過身來道:「姑娘!這就是我那位一年奔波到頭的瞎子朋友,他姓古,姑娘就叫他古瞎子吧。」
  嚴姑娘道:「我年幼,乾脆就叫二位一聲大哥吧,古大哥好。」古瞎子忙一抱拳道:「姑娘!古瞎子不敢當。」
  一頓接道:「瘸子!嚴姑娘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遼東』來?」孫瘸子把嚴家的災禍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所以嚴姑娘一個人到了『遼東』,她在江湖上找費爺找了兩三年了。」
  靜靜聽畢,古瞎子瞼上變了色,道:「有這種事兒,可知道是哪個心狠手辣的匹夫?」
  孫瘸子道:「目下還不敢說,不過『獨目喪門』跟『傀儡魔』有幾分可疑。」
  古瞎子道:「邢長春跟軒轅奇?怎麼回事兒?」
  孫瘤子又把「獨自喪門」跟「傀儡魔」跑到「老龍河」岸來截嚴姑娘的經過說了一遍。
  古瞎子點點頭道:「嗯!不錯!這兩個邪魔確有幾分可疑,瘤子!你不該放他倆走!」
  孫瘸子道:「我不該放他倆走?多少年的朋友了,我有多少你還不清楚麼?別說我當時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兒。別說我不能亂伸手,就算我知道,就算我能伸手,我或許攔得住邢長春,我能攔得住軒轅奇?」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怎麼!難道他們倆不是你退的?」
  孫瘸子道:「我有多大的道行,能退他倆?」
  古瞎子道:「那是哪位道行深的?」
  孫瘸子突然一陣激動道:「瞎子,咱們倆,我待在這不是人住的鬼地方這麼多年,你滿世界奔波,滿世界跑,為的是誰?」
  「叭!」地一聲,古瞎子手裡的棍兒掉在了地上,他顫聲說道:「瘸子!難不成是他?他出來了?」
  孫瘸子道:「瞎子,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吧。」
  古瞎子那雙瞎眼裡突然流下兩行淚水,道:「這麼說咱們成了,咱們成了,你也沒白在這兒待,我也沒白滿世界跑,瘸子!瘸子……」他說著說著那表情像要哭,可是突然間他又笑了,先是兩聲輕笑,旋即他仰天大笑,震得屋頂的灰都落了下來。
  孫瘸子彎腰拾起地上那根棍兒交在古瞎子手裡,道:「行了,瞎子!別樂了,嚴姑娘急著要找費爺,這一帶路不好走,風又大,咱們倆護她一程吧!」
  古瞎子笑聲忽落道:「你知道費爺往哪兒去了?」
  孫瘸子道:「往西去了,九成九是往『葫蘆溝』去了。」
  古瞎子道:「『葫蘆溝』?」
  孫瘸子道:「你忘了,費爺在沒出事兒之前,每隔半年非去一起『葫蘆溝』不可,如今多少年沒去了,一出來還不先往『葫蘆溝』麼?」
  古瞎子眉鋒一皺道:「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費爺當初每隔半年非去一趟『葫蘆溝』不可,究竟是為了什麼?」
  孫瘸子聳聳肩道:「你這包打聽、萬事通都不知道,我哪兒知道,現在沒工夫琢磨這個了,為等你已經耽擱老半天了,趕快護著嚴姑娘上路吧!」
  古瞎子微一點頭道:「行,走!」
  他轉身就要去開門,忽一凝神道:「瘤子!有馬匹來了,至少有五匹,你聽聽!」
  孫瘸子跟著一凝神道:「不像是那幫馬賊,姑娘請坐下!」
  嚴姑娘當即往後退兩步坐了下去!
  孫瘸子道:「瞎子!你也過來坐下,這座草棚是我開的,我來開門。」
  古瞎子兩眼雖瞎行動可真快,只一轉身便到了一張桌前,拉過板凳來坐了下去,道:「瘸子!近了。」
  孫瘸子「嗯!」了一聲道:「沒錯,是五匹!」
  這時候嚴姑娘也聽見蹄聲,乍聽跟下雹子似的,相當急,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終於到了門外停了下來。
  旋即!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那根門閂硬給震斷了,兩半截飛出了老遠,緊接著隨風闖進來五個身穿青衣,腰繫佩刀的中年漢子,為首一個是個小鬍子,太陽穴鼓鼓的,眼神很足。
  他進來兩眼來回一掃,那雙銳利目光最後落在孫瘸子身上,不屑的一瞥,冷然說道:「你大半就是這兒的掌櫃孫瘸子?」
  這五個青衣漢子進來的時候,孫瘸子神情猛然一震,可是他馬上恢復了平靜,這時候他從從容容地微一點頭道:「不錯!幾位有什麼見教?」
  那小鬍子道:「東窗事發了,跟我們走吧!」
  他一揮手,兩個青衣漢子竄過來一人抓住了孫瘸子一隻胳膊,孫瘸子沒動,而且仍很平靜道:「我姓孫的在這兒多少年了,半賣半送,從沒得罪過過路的朋友,幾位是哪條路上的……」
  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你瞎了眼,爺們在『奉天府』當差……」孫腐子故作一怔道:「『奉天府』當差?我姓孫的是個安份良民……」
  「好一個安份良民?」小鬍子冷笑說道:「江洋大盜一夥,躲在拉『老龍河』邊透過『奉天』地面上混混兒賄賂知府衙門刑名陰謀營救重犯,使得多少年前一案一拖至今,更夜闖知府衙門殺死牢頭禁子助重犯越獄,如今那些混混兒踉知府衙門的刑名俱已被艄下獄,你還不認罪麼?」
  這番話一剎時間聽愣了三個人,弄了半天費慕書還是破牢越獄出來的。
  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你沒話說了吧,帶走!」
  兩個青衣漢子拖著孫瘸子就要走。
  古瞎子快得像一陣風,他抬雙手,十指箕張撲向了小鬍子。
  小鬍子還真不含糊,立時有所驚覺,可是他沒古瞎子快,他驚喝一聲剛要抬手,古瞎子的左手已落在他左肩上,右手也同時落在了他腕脈上,一轉身把小鬍子扯在了身前。
  就在這時候,孫瘸子的兩隻手肘已在抓他胳膊的兩個青衣漢呼肚子上各撞了一下,兩個青衣漢子悶哼一聲鬆手彎下腰去!孫瘤子掄起棗木拐又在兩人脖子後頭各添了一下,兩個青衣漢子爬了下去,不動了。
  古瞎子冷笑一聲道:「差爺!用不著您說話了,我這個瘸子朋次自己動手了,告訴我,費慕書費爺是怎麼出來的?」
  小鬍子道:「你們比我清楚……」
  古瞎子十個指頭微一用力,小鬍子悶哼一聲矮下半截,故牙咧嘴的,臉色都變了。
  古瞎子道:「差爺!我想聽聽您的?」
  小鬍子忙道:「一個牢頭、六個禁子,全讓人砍了,鎖也讓人譽壞了,重犯費慕書不見了,就是這麼回事兒。」
  古瞎子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小鬍子道:「前兒個夜裡!」
  古瞎子抓在小鬍子肩上的手往下一落,貼著小鬍子的脊樑滑下,小鬍子腰一挺,眼一閉,一個人軟得跟面似的滑了下去,古瞎子冷冷一笑道:「就憑這種身手也敢出來抓人!」
  孫瘸子道:「瞎子!這……」
  古瞎子一偏頭道:「走吧!有話路上說去,幾位差爺給咱倆送代步來了,這份好意豈能辜負,你先走!」
  孫瘤子抬眼望向另兩個青衣漢子道:「我們哥兒倆不願傷人,二位最好別自討沒趣,請往邊兒上讓讓!」
  剩下兩個青衣漢子硬沒敢動手,不但沒敢動手,這當兒還真聽話,立即退向一旁。
  孫瘤子道:「公子先請。」
  孫瘸子是個有心眼兒的人,這當兒他叫公子沒叫姑娘,嚴姑娘懂,當即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孫瘸子道:「瞎子!咱倆一塊兒走吧!」
  古瞎子抓起他那根棍兒閃身掠了出去,別看他瞎了兩眼,他一點兒也不會碰著東西,更不會撞到門框兒上去!
  嚴姑娘有匹馬拴在外頭,古瞎子跟孫瘸子解下兩匹官馬,三人三騎冒著風,冒著滿天的黃塵往西馳去!
  在風裡不能張嘴,一張嘴就是一口土砂,有一肚子話也只得暫時忍著。
  滿天的黃塵,幾乎對面看不見人,更別說辨方向了,這時走路全憑經驗,全仗著地形熟。
  孫瘸子一馬當先,嚴姑娘跟古瞎子並排跟在後頭,不能離遠了,離遠了非走散不可!
  天還不到黑的時候,可是風大黃塵蔽空,雖不到天黑的時候天色已相當暗了。
  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走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風突然小了,眼前也出現了一點一點的燈光。
  孫瘤子吁了一口氣造:「『葫蘆溝』到了,真不容易啊!」
  「葫蘆溝」,顧名思義它應是條溝,其實不錯,它是條大山溝,跟個葫蘆似的由北而南,三面是山,風勢被山擋住,減弱了不少。
  進了「葫蘆溝」一看,幾十戶人家散佈在溝裡各處,有的還在三面那高高的山坡上。
  這當兒「葫蘆溝」裡只是比外頭風小,可不是沒有風,風仍是刮得嗚嗚的,休秸難踉麥秸堆都讓風吹散了,一會兒飛起幾根,一會兒飛起幾根,飛得到處都是。
  家家戶戶都緊閉著兩扇門,生怕灌進一點兒風去,只有窗戶上踉門縫兒裡透著燈光,寂靜空蕩冷清清的。
  古瞎子道:「怎麼樣?瘸子!」
  孫瘸子道:「我正在找!」
  古瞎子道:「『葫蘆溝』地兒不算大,可是像這樣找個人,恐怕不大容易。」
  嚴姑娘道:「孫大哥!以前他每隔半年到這兒來一趟,是來幹什麼的?」
  孫瘸子搖頭說道:「這個我們倆就不清楚了。」
  嚴姑娘道:「那麼他是到誰家來了,這兒是不是有他的朋友?」孫瘸子道:「或許,可是我們倆不知道!」
  嚴姑娘道:「能不能找戶人家打聽打聽?」
  孫瘸子遲疑了一下道:「讓我試試!」
  他下了馬,拄著棗木拐一瘸一瘸地到了附近一戶人家門口,敲了半天才敲開了門,嚴姑娘看得清楚,說沒兩句話那開門的人便搖了搖頭又關上了門。
  孫瘤子拄著拐又往前走,一連好幾家都是一樣,最後孫瘸子走了回來,搖頭苦笑說道:「姑娘!看樣子咱們找錯了地兒!」
  嚴姑娘一顆心早就沉了下去,急道:「他沒到這兒來?」
  孫瘸子皺皺眉道:「怪了,我提費爺的名字,他們連認識都不認識。」
  古瞎子冷笑一聲道:「費爺或許有可能沒到這兒來,要說連認識都不認識,那可就透著玄了,費爺是個響馬,八年前吃了人命官司,八年後的今天又殺人越獄,只怕他們是怕費爺連累了他們。」
  孫瘸子一抬眼道:「瞎子!你也相信費爺是越獄出來的?」
  古瞎子道:「我本不信,可是……」
  孫瘸子道:「可是什麼?費爺要是個會越獄的人,『奉天府』的大豐連一會兒也困不住他,又怎麼會一圍困了他八年?」
  古瞎子呆了一呆道:「不錯!那你說費爺是怎麼出來的?」
  孫瘸子道:「這個,或許是咱們……」
  古瞎子道:「別咱們了,『奉天府』吃糧拿俸的咱們都朝過面了,還咱們呢,咱們背著人塞過去,他們背著人收起來,拖拖案子,他們做得到,也敢,至於說救這麼一個重犯,他們絕沒這個膽,咱們也明知道他們不敢!」
  孫瘸子道:「照你這麼說,費爺還是殺人越獄出來的?」
  古瞎子道:「那個吃糧拿俸的話說的很清楚,這也假不了,我以為人總是會變的,關在牢裡八年不見天日,擱誰誰也受不了。」
  孫瘸子一搖頭道:「不!我不信,拿把刀擱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信,這裡頭一定有蹊蹺!」
  古瞎子道:「我說這也不是壞話。」
  孫瘸子道:「我知道你說的不是壞話,不錯!人總會變的,關在牢裡七八年不見天日,換誰誰也受不了,可是費爺他卻是個不會變的人,他不會越獄,更不會殺那種看牢的,除非他們放了他,他要是現在會越獄,當初他就不會進去。」
  古瞎子道:「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
  孫瘸子還待再說。
  嚴姑娘那裡已著了急,道:「二位不要再費神了,反正他現在已經脫困了是實,是越獄怎麼樣,不是越獄又怎麼樣……」
  孫瘸子正色說道:「不!姑娘錯了,是不是殺人越獄,在任何人都算不了什麼,可是在費爺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話姑娘應該懂。」
  嚴姑娘呆了一呆道:「我沒想到孫大哥這麼相信他,這麼敬重他。」
  孫瘤子道:「姑娘!我讓人打壞了一條腿,待在那不是人住的『老龍河』邊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
  嚴姑娘沉默了一下道:「不瞞孫大哥說,我爹為他丟官,我還為我爹不值,他連累了我爹丟官,我簡直氣他恨他,甚至覺得他欠我嚴家什麼,所以我才踏遍江湖找他,我認為他該為我嚴家盡心盡力,現在我明白了,我爹做的對,他不欠我嚴家什麼,我不再找他了,嚴家這血海大仇,今後我要自己報,武藝不夠我可以再學,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一定能找到那兇手,一定能報了嚴家的血海大仇,告辭!」
  一拱手,拉轉馬頭,縱騎往外馳去!
  孫瘸子怔住了,他沒想到嚴姑娘會有這麼一個轉變,他更沒想到他的話對嚴姑娘會發生這麼大的影響,等他走過神來,嚴姑娘已馳到了溝口,他一急就要追。
  古瞎子從馬背上一揮手臂,伸出根棍兒來攔住了他道:「讓她去吧!瘸子!她是對的,什麼事都得靠自己,費爺既不欠她嚴家的,她怎麼能欠費爺的,將來讓她拿什麼還?」
  孫瘸子道:「可是,瞎子!她身手不行,又是個單身女子……」
  古瞎子道:「她不會永遠身手不行的,沒聽她說麼,武藝不夠可以再學,有毅力的人能把鐵橋磨成繡花針,將來咱們再碰見她時,也許咱倆聯手都不是她的對手,江湖固然危險,可是不闖練又哪來的經驗?是不,瘤子?」
  孫瘤子沒說話,可也沒再動。
  古瞎子收回了棍兒道:「走吧,瘸子!施思不必望報,何況咱倆這是報恩,更沒有讓人知道的必要,這些年來在外頭跑,我發現有個地方挺不錯的,咱倆累了這麼多年了,也該找個地方歇歇了!」
  孫瘸子道:「不!瞎子!要歇你去歇,我不能歇,除非現在知道費爺他究竟是不是殺人越獄。」
  古瞎子道:「你是怎麼了,瘸子!咱們這麼些年來這麼幹,為的是報恩,為的是讓他出來,現在他已經出來了,咱們的恩也算報了,是不是殺人越獄,關咱倆什麼事?」
  孫瘸子霍地轉過身來,道:「這叫什麼話?瞎子!當初你可不是這樣的,要只為報恩,只為讓他出來,當初咱倆大可以劫獄,何必苦這麼多年,我並沒有勉強你跟我一塊兒走,要歇你一個人去歇吧,咱倆就此分道揚鑣!」
  棗木拐一頓,人已飛騰而起,脫駑之矢般往溝口掠去,兩個起落人已掠出溝口不見!
  古瞎子苦笑一聲道:「你這是何苦,瘸子?這麼多年的朋友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難道就這麼散了,我並沒有壞意,沒有錯啊!」
  他沒有錯,看樣子孫瘸子也一定不認為自己錯了!
  那麼是誰錯了?古瞎子能苦這麼多年,也已經很夠了,誰都沒有錯,只是兩個人對事情的看法不同而已。
  古瞎子也走了,他騎著一匹馬,手裡還拉著一匹,很快地也消失在溝口那茫茫的夜色裡!
  「葫蘆溝」又恢復了寧靜。
  在「葫蘆溝」那座正對著溝口的山上,一條羊腸小路的盡頭,一片濃密的樹林前,有一座矮矮小小的墳。
  墳前有塊墓碑,夜色太濃,看不清,根本就看不見上頭刻著什麼字兒?山上沒有燈,夜色要比山溝裡濃山上也沒什麼擋頭,風兒也比山溝裡來得大。
  這座矮矮小小的墳前,靜靜地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是高高的黑影,一個是中等身材的灰影!
  兩個人都靜靜的站在墳前,不說一句話,只有強勁的風吹得他倆的衣裳「獵」「獵」作響。
  老半天,高大黑影突然開了口,話聲低沉,充滿了悲痛!
  「進福哥,老人家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灰影低低說道:「就是你出事兒以後沒多久,大初五的就躺下了,一正月裡老吃藥,可是沒用,連十五都沒過,你弄了那麼個女人,老人家本來就夠傷心就夠氣的,更加上這一驚一急,那麼大年紀了,叫他怎麼受得了?」
  黑影道:「他老人家誤會了……」
  灰影道:「不管誤會不誤會,反正你賃了房子跟那個女人住在一塊是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人家簡直就拿你當他親生的兒子一樣,那一回你往外頭跑,一跑幾年,連個信兒也不往回捎,你回來之後老人家說什麼了,可是這回這件事兒不同,老人家心眼兒裡把你當成女婿,秀姑自己也願意,你偏偏在外頭弄那麼個女人,別說老人家難受生氣,就是我們這些街坊鄰居也沒一個不罵你的……」
  「進福哥。」黑影道:「我不再說什麼了,你告訴我,秀姑是什麼時候走的?」
  灰影道:「我記得那一天是二月二日,溝裡的雪還沒化了呢,誰也留不住她,提起秀姑來真可憐,原來就多少日子臉上沒笑容,可是她還能忍,老人家一死她可就忍不住了,多少日子不吃不喝直哭,到最後連淚都哭干了,人都哭傻了,兩眼發直,看見誰都跟不認識似的,要不是這個照顧,那個照顧,恐怕她也躺下了……」「別說了,進福哥。」黑影道:「可有人知道她上哪兒去了?」灰影道:「不知道,誰間她也不說,其實,她只這麼一個爹,還能上哪兒去,出了『葫蘆溝』,她認識哪一個……」
  頓了頓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黑影道:「我想找找她。」
  灰影道:「你還找她幹什麼?既有現在找她,當初你何必……」倏然住口不言。
  黑影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灰影才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你還是從後山走吧,你既然是越獄跑出來的,最好別讓溝裡的人瞧見你,你知道,有多少人為老人家難受,有多少人代秀姑不平,說不定會跑到衙門裡告密去!」
  黑影道:「我知道,謝謝你帶我到這兒來,你先回去吧,我這就走!」
  灰影遲疑了一下,轉身走了,剛走兩步他忽又回過身去道:「你知道每年到溝裡來賣東西、順便歇歇腳的駱駝隊的,秀姑是跟他們走的。」
  黑影一怔,旋即說道:「謝謝你,進福哥!」
  灰影擺擺手道:「別謝了,快點兒走吧,待會兒讓人看見是大麻煩」
  他轉身走了。
  灰影走得看不見了。
  黑影轉回身衝著那座墳緩緩跪了下去!
  「承德」是個大地方,雖然是在朔漠荒野之區,可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所以也相當繁華,相當熱鬧。
  「承德」的繁華熱鬧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是「行宮」的所在地,另一方面也因為皇室的圍場在這一帶。
  這個大圍場在「老哈河」上游,離「承德」三百多里,規模宏大,環植柳條,聯以木柵,場周圍達七百多里,計橫三百里,縱二百里,內又分小圍場六十七所,由京城起,凡四十二里設一站,築以行宮,以為皇上駐曄之所。
  皇上每年到「承德」來避暑,經常到這個大圍場來打獵,帶的人自是不少,「承德」不繁華也得繁華,不熱鬧也得熱鬧。
  「承德」城南大街有個酒館兒叫「十里香」,在「承德」可以算是數得上的,生意好,人頭兒也挺雜!
  這天晌午,正是上座的時候,「十里香」門口到了一人一騎,人是個高高個子的黑衣客,頭上戴頂大帽遮住了半張臉,沒讓大帽遮住的都是鬍子,馬是匹潑了墨似的黑馬,一身的黃塵,似乎跑了一段很遠的路,但仍不失神駿。
  一人一騎到了「十里香」門口,黑衣客翻身下馬,把馬往門口拴馬樁上一拴,提著馬鞭進了「十里香」。
  夥計迎上來了,滿臉賠笑一哈腰,剛要開口。
  黑衣客抬手一攔,道:「我找個人,有位『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可在這兒?」
  夥計忙點頭說道:「在,在,他老剛來……」
  轉過身去衝著裡頭角落裡就要叫。
  黑衣客道:「不用叫了,我自己過去吧。」
  他攔住夥計邁步走了過去。
  裡頭角落裡有付座頭,坐著個四十來歲近五十的白胖子,人長得很體面,穿著也很講究,長袍馬褂,頭上還帶了頂小帽,帽頂那顆珠子既紅又亮,別說行家,外行也看得出准值不少。
  黑衣客到了桌前,道:「請問,尊駕可是『裕記商行』的駱掌櫃?」白胖子詫異地瞪著黑衣客,微一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駱某人,尊駕是……」
  黑衣客道:「我姓費,從『遼東』來。」
  駱掌櫃道:「原來是費朋友,請坐。」
  他拉過了一把椅子,舉手肅客。
  黑衣客沒客氣,一聲「打擾」當即坐了下去,摘下大帽放在了桌上。
  駱掌櫃打量了黑衣客一眼,道:「我讓夥計添付杯箸。」
  他揚手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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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41:06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仗義懲凶
  黑衣客抬手一攔道:「謝謝!不用了,我跟駱掌櫃打聽件事兒,馬上就走。」
  駱掌櫃也沒堅持,垂下手去凝目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費朋友要打聽什麼事兒?」
  黑衣客道:「據我所知,駱掌櫃行裡有幾匹駱駝,經常在『遼東』、『熱河』這條路上跑。」
  駱掌櫃點頭說道:「不錯!莫非費朋友想湊一份兒,結隊……」
  「不!」黑衣客搖頭說道:「我不是個生意人,我只是想知道六七年前正二月裡,駱掌櫃的駱駝有沒有到『遼東』『葫蘆溝』去過?」
  駱掌櫃道:「什麼時候?六七年前正二月裡?」
  黑衣客道:「不錯。」
  駱掌櫃笑著搖了頭道:「費朋友!我們做生意的雖然破五開市,可是總得到正月十五才正常進貨出貨,哪會在正二月裡往外跑,那時候人手還齊不了呢?回家過年的總得到二月二以後才到齊。」
  黑衣客欠身站起,道:「是我冒失,打擾了,告辭。」抓起帽子來要走!
  駱掌櫃嗯了一聲,道:「費朋友!經常在這條路上跑的駱駝隊有好幾家,我大半都熟,不知道費朋友你打聽這個是……」
  黑衣客遲疑了一下道:「我有個親人在六七年前二月二那一天,從『葫蘆溝』跟著一隊到『葫蘆溝』賣東西的駱駝隊走了,一走六七年沒有音訊……」
  駱掌櫃「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費朋友要找你這位親戚……」
  黑衣客道:「是的!」
  駱掌櫃眉鋒微皺,沉吟說道:「讓我想想,經常在這條路上跑的駱駝隊,『承德』只有這麼三家,據我所知,另兩家他們也不會在正二月裡往外跑,不分時候往外跑,單趕過年前後這段工夫做生意的駱駝隊不是沒有,那是些跑單幫的半路上湊到了一塊兒,在一個地方做做生意,生意做完了,大夥兒也就散了,這種人『張家口』比較多……」
  黑衣客道:「駱掌櫃的意思是說『承德』也有?」
  駱掌櫃的點頭說道:「不錯!有,不過只那麼兩三個人……」
  只見門口奔進個小伙子來,進門略一張望,沖這邊跑了過來,跑得直喘,近前哈個腰道:「東家!何九爺的駱駝隊已經進城了,巴管事讓我來請您回行裡去!」
  駱掌櫃立即站了起來,道:「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那小伙子答應一聲,哈個腰轉身又跑了。
  駱掌櫃轉望黑衣客道:「費朋友!這位何九爺是『張家口』來的,在『張家口』人頭很熟,跟他打聽一下說不定能打聽出個眉目來,費朋友願不願屈駕到我行裡坐坐?」
  顯然,這位駱掌櫃生就一付樂於助人的熱心腸。
  黑衣客為之暗暗感動,微一點頭道:「謝謝!只是太打擾了。」
  駱掌櫃的哈哈一笑道:「費朋友別客氣,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夥兒一年到頭在江湖上闖,誰不該幫誰個忙?助人就等於自助,費朋友,咱們走吧!」
  他招呼過夥計來記上帳,邁步先往外行去!
  出了「十里香」,黑衣客過去解下了坐騎。
  駱掌櫃目光一凝,喝道:「好馬!怕不是『大宛』名種!」
  黑衣客含笑說道:「誇獎!沒想到駱掌櫃還是位懂馬的行家!」
  「見笑!見笑!」駱掌櫃道:「當不起這行家二字,我『張家口』一帶的朋友多,費朋友知道,『張家口』的馬是出了名的,常跟他們在一塊兒聊,耳濡目染,多少懂點兒!其實,我經營的是皮貨,藥材大宗,經常在外頭跑,不管什麼,多少總得懂點兒!」
  黑衣客牽著坐騎,兩個人並肩往前走。
  駱掌櫃側過頭來看了看黑衣客道:「費朋友在哪兒發財?」
  黑衣客道:「有勞動問,我是個江湖人!」
  駱掌櫃道:「怪不得,我第一眼就瞧出費朋友的氣宇不同一般!」
  黑衣客道:「誇獎了,不過一身的野氣,一身的粗氣罷了。」
  駱掌櫃搖頭說道:「費朋友錯了,一般人總以為江湖道上的人粗野,我見過的江湖道上人物不少,我明白,那是豪氣,也是英雄本色,讓人心折的就是這個,別人想學還學不來呢!」
  黑衣客笑笑說道:「那大半是駱掌櫃的偏愛。」
  駱掌櫃正色說道:「說偏愛我不承認,好交江湖朋友倒是實情,費朋友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不就等於半個江湖人,跨出門就是江湖,哪一趟不踉江湖道上的人物打交道?」
  他說的也的確是實情實話,事實上幹他這一行的也等於就是刀裡槍裡來回闖的江湖人,哪一趟都得冒風險,一趟出了門,回不回得來都不敢說。
  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我要是駱掌櫃,我會打心眼兒裡恨江湖人。」
  駱掌櫃失笑說道:「費朋友真會說笑,我不能不承認有時也會,不過那要看什麼樣的江湖人!」
  黑衣客道:「誰的臉上也沒寫字兒,事到臨頭可就來不及了,駱掌櫃以後再交江湖朋友,最好還是小心點兒。」
  駱掌櫃哈哈一笑,道:「就沖費朋友這句話,費朋友這個朋友,我是非交不可。」一頓,話鋒忽轉道:「還沒請教費朋友的大號?」
  黑衣客道:「不敢!費獨行!」
  駱掌櫃目光一凝,道:「看來費朋友在江湖上一直是獨來獨往?」
  黑衣客費獨行笑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抵「裕記商行」,店面不怎麼大,只有一個櫃台,一張茶几,幾把椅子。
  門口停了一隊駱駝,算算有十幾二十匹,駱駝身上馱滿了東西,都用一個一個的革囊裝著,有幾個漢子靠在牆根下曬太陽,個頭兒都很壯,滿身的江湖氣。
  那小伙子正門口等著,駱掌櫃一到便問:「怎麼,何九爺已經到了?」
  小伙子忙垂手回道:「是的,巴管事正在裡頭招呼著呢。」
  駱掌櫃當即命小伙子接過費獨行的坐騎,他帶著費獨行往後行去!
  「裕記商行」的店面不大,裡頭院子可大得驚人,三面是一整好幾間的庫房,後頭還有個院子,想必那是住家用的,如今院子裡排滿了一條條的長板凳,坐滿了人,地上放的有酒菜、有茶水。十幾二十個粗獷的壯漢吃著喝著,袒胸的袒胸,擄袖的擄袖!
  駱掌櫃的一到,大夥兒紛紛離座打招呼。
  駱掌櫃的一抱拳,含笑說道:「諸位一路辛苦,請隨便吃喝,我不陪諸位了。」
  他帶著費獨行進了東邊一間客廳,客廳不怎麼大,可相當雅致,裡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個穿長袍的五十多歲乾癟瘦老頭兒,一個是穿褲褂兒,利落打扮,腰扎寬帶,下綁褲腿的瘦老頭兒,後者雖然也瘦,可不像前者那麼幹,也遠比前者精神,滿臉的風霜,滿臉的歷練,手裡拿著一根銅鍋兒黑桿兒的旱煙袋!
  兩個人正聊著,一見駱掌櫃的進來,立即雙雙站了起來,費獨行一見穿長袍的乾癟瘦老頭兒,突然一怔,但旋即就恢復了正常。
  駱掌櫃進門立即伸手,一把抓住了穿褲褂兒的瘦老頭兒,帶著笑道:「老九!你可真會整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節骨眼兒來!害得我肚子裡的酒蟲直抱怨!」
  何九爺笑道:「我肚子裡的酒蟲抱怨得更厲害,巴老哥偏給我來壺濃茶,我正想找你問罪呢!」
  「得!」駱掌櫃大笑說道:「我這叫打人不成,反挨了一釘耙,怎麼樣,路上還平靜吧?」
  何九爺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道:「待會兒再說,這位是……」
  顯然他是當著外人,有話不便說。
  駱掌櫃一點就透,「哦!」地一聲道:「我來介紹介紹……」
  側轉身一指費獨行道:「這位是『遼東』來的費獨行費朋友……」
  回手一指何九爺道:「費朋友!這位就是我剛才說的何九爺,不但在『張家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且從『張家口』到『遼東』這條路上,他最熟了,沒有一個駝隊不爭著請他帶路押隊的。」
  費獨行一抱拳道:「何九爺!」
  何九爺忙答了一禮,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敢!何九如!」
  駱掌櫃又一指穿長袍的乾癟瘦老頭兒道:「這位是我行裡的管事,姓巴!」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巴管事!」
  巴管事一雙無神的老眼正在盯著他帽沿陰影下瞧,聞言忙拱手寒暄了兩句,道:「費朋友剛才是不是到行裡來過?」
  費獨行點頭道:「不錯!我剛才到寶號來找過駱掌櫃!」
  駱掌櫃轉望何九如道:「老九!這位費朋友找我打聽件事兒,我不清楚,正好今兒個你來了,看看你能不能幫他個忙。」
  何九如「哦!」地一聲,凝目問道:「費朋友要打聽什麼事兒?」
  費獨行當即把剛才在「十里香」告訴駱掌櫃的,又說了一遍。
  聽畢,何九如不由微皺眉鋒,沉吟著說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事隔六七年了,不是一天半天,讓我想想……」
  駱掌櫃抬手說道:「坐!坐!坐下想!」
  賓主落了座,巴管事倒了杯茶給費獨行端了過來,他往茶几上放茶的時候,又往費獨行帽沿陰影下看了一眼。
  想了一會兒之後,何九如忽然凝目問道:「費朋友要找的這個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多大年紀?」
  費獨行道:「女的,六七年前是十八九歲!」
  何九如輕擊一掌道:「那就對了,這位姑娘可是姓解?」
  費獨行登時精神一振,忙道:「不錯!敢莫九爺知道……」
  何九如點點頭道:「那就更對了,六七年前跑單幫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禿頭)從『遼東』回到『張家口』的時候,帶了個十八九的姑娘姓解,據說是家裡沒人了,到『張家口』投親跟著駝隊去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心情為人,『張家口』一帶的人都清楚,當時大夥兒以為那位解姑娘是他倆從『遼東』拐來的,沒一個不罵他們倆缺德的……」
  費獨行道:「九爺說的這兩個人,現在還在『張家口』麼?」
  何九如遲疑了一下道:「在是在,那位解姑娘初到『張家口』的時候是跟他們倆在一起的,以後是不是還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事隔這麼多年,『張家口』一帶的人也把這件事淡忘了,我只知道六七年後今天,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混整了,兩個人都抖起來了!」
  駱掌櫃「哦!」地一聲道:「發財了?」
  何九如搖搖頭道:「單單是發財,氣焰還不致於那麼高!」
  駱掌櫃笑了,點點頭道:「嗯!那是身後有人伸手撐住他們的腰了?」
  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道:「九爺!這兩個人到『張家口』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麼?」
  何九如目光一凝,道:「費朋友……」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我不是點不透的人,謝謝九爺跟駱掌櫃的關注!」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道:「趙麻子跟丁禿瓢兒倆,現在在『張家口』一帶的名氣相當大,我這是在這兒,在『張家口』我得尊稱一聲趙爺、丁爺。」
  費獨行挺腰站起,一抱拳道:「多謝九爺!」轉沖駱掌櫃道:「我會記住『承德』有駱掌櫃這麼一位朋友的,打擾了,告辭。」話落!他轉身要走!
  一名壯漢子飛步奔了進來,差一點沒撞著費獨行,進門便道:「九爺!『快馬』張讓他們留下了!」
  何九如變色而起,怒聲說道:「他們未免也太過份了!」
  駱掌櫃的忙道:「老九!怎麼回事兒,路上出了什麼事兒了?」
  巴管事輕咳一聲,沖費獨行瞟了一眼。
  駱掌櫃確是一點就透,馬上就不吭氣兒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香風醉人,門外進來個紅衣大姑娘,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美艷動人,她一進來便道:「爹!九叔!出了什麼事兒了?」
  駱掌櫃的一擺手道:「回後頭去,這兒沒你小孩子的事兒!」
  費獨行豈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一笑,轉身要走。
  駱掌櫃忙道:「費朋友!請別誤會!」
  費獨行回過身來含笑說道:「好說,一家有一家的事兒,本不足與外人道,駱掌櫃言重!再說,『裕記商行』有這位巴管事在,天大的事兒也挑得起來。」
  駱掌櫃為之一怔,道:「費朋友這話……」
  費獨行笑笑說道:「駱掌櫃,『病尉遲』當年可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話落,轉身要走!
  身後突然傳來巴管事冷冷一聲:「費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回過身來道:「巴管事有什麼見教?」
  巴管事道:「恕巴某眼拙……」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好說,巴管事瞧了我半天都沒瞧出來,自然是不在巴管事記憶之中的小角色。」
  巴管事倏然一笑道:「好說!費朋友真是來打聽事兒的麼?」
  費獨行道:「以巴管事看呢?」
  巴管事道:「費朋友來得太巧了些!」
  他這句話剛說完,一聲冷叱,一隻玉手向著費獨行當胸遞到,奇快!襲的也是費獨行胸前要穴。
  費獨行腳下沒動,上身只微微一側,這只柔若無骨,欺雪賽霜的玉手立即落了空,他道:「姑娘找錯人了,外頭又有人來了,還是應付外頭的人吧!」
  真的,又一個壯漢子奔了進來,道:「九爺!他們來了兩個人。」
  何九如臉色又一變,邁步行了出去!
  駱掌櫃踉紅衣大姑娘也忙跟了出去!
  只有巴管事沒出去,他直盯著費獨行。
  費獨行一笑說道:「巴管事要是不放心的話,盡可以挨我近點兒!」他轉身行了出去。
  巴管事緊邁一步跟在他身後。
  這時候院子裡的情形跟剛才完全不一樣,坐那兒吃喝的十幾二十條壯漢全站了起來,是既不吃了,也不喝了,有個小個子手裡捏塊滷牛肉,還沒往嘴裡放!
  何九如、駱掌櫃跟紅衣大姑娘並排站著,斜斜地對著通往前頭的那扇門,那扇門門口,一前一後站著兩個人,兩個黑衣漢子,前頭一個瘦高,陰森森地一張滲青馬臉。後頭一個年輕點兒,一臉凶變剽悍態,抱著胳膊,一雙陰森的目光不住地來回掃動著。
  何九如遙遙一抱拳道:「在下『張家口』何九如,這隊貨就是何某人帶來的,請教?」
  那馬臉漢子看也沒看何九如一眼,冷冷問道:「哪位是『裕記商行』的駱掌櫃?」
  駱掌櫃上前一步道:「在下就是駱某人,尊駕有什麼見教?」
  那馬臉漢子一場手,「篤!」地一聲,一樣東西插在駱掌櫃腳前,那是一把雪亮的飛刀,刀把上鑲著一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頭,馬臉漢子道:「兄弟先請教,駱掌櫃的可認識這個?」
  駱掌櫃臉色一變道:「索命飛刀!」
  何九如臉色也一變。
  馬臉漢子陰陰一笑,道:「難得駱掌櫃認識我這把刀!」
  駱掌櫃道:「莫非馬七爺當面?」
  馬臉漢子微一點頭道:「兄弟正是馬七,兄弟奉我們當家的之命,給駱掌櫃捎來了話,我們兄弟們人多口眾,當家的他養不起,從『張家口』來的這一趟起,每一趟駝隊我們當家的想借個三成,從『承德』往東北去的不在此例,也就是說跟『承德』的各位無關,請駱掌櫃的高抬貴手,賞我們弟兄們一口飯吃。」
  駱掌櫃道:「好說!駱某人在江湖道上行走不是一天了,這規矩駱某人懂,駱某人也認為這是應該的,只是三成嫌多了些……」
  素命飛刀馬七道:「多少那是我們兄弟跟『張家口』來的駝隊之間的事,跟駱掌櫃的你沒關係,我們當家的只是請駱掌櫃的你高抬貴手。」
  駱掌櫃的淡然一笑道:「『張家口』的駝隊從『承德』過,在『承德』歇腳不是一天半天了,以前從沒聽說有哪路朋友出面為難的,三成倒還事小,只怕此例一開,往後連『承德』的這些人都沒飯吃了。」
  「索命飛刀」馬七臉色一沉,道:「這麼說,駱掌櫃的你是不肯賞我們兄弟這碗飯吃了?」
  駱掌櫃道:「馬七爺!江湖上重的是『義』字,我駱某人吃的是外頭跑的飯,不能不要朋友。」
  「索命飛刀」馬七將頭連點,一連說了三聲「好」,沉聲道:「快人快語!快人快語!我們當家的仰慕的就是爽快漢子,駱掌櫃的這個朋友,我們弟兄算是交定了!」
  霍地轉望何九如道:「姓何的!咱們的歸咱們的,你怎麼說?」
  何九如輕咳一聲道:「尊駕,不管幹什麼的,總得有個旗號,清亮亮旗號,還有,貴當家的是哪一位?」
  「索命飛刀」馬七道:「這個你不必問—……」
  何九如道:「當然要問,無論幹哪一行的,一個大規矩總要守,貴當家的在何某人的駝隊未進『承德』城之前擱下了話;進『承德』容易,不留下幾文別想出『承德』。何某人我進了『承德』之後正想找朋友告貸,不想貴當家的卻截下了何某人派出的前路探馬,這不但是違背了大規矩,而且欺人過甚……」
  「索命飛刀」馬七冷笑說道:「好一番大道理,姓何的!你錯了,我們當家的說過,進『承德』容易,不留下幾文出『承德』難,在你沒留下幾文之前,只要是你駝隊裡的人,任何人都別想離開『承德』一步,我們弟兄截下你派出的前路探馬,截錯了麼?」
  何九如還待再說,「索命飛刀」馬七冷然說道:「廢話少說,姓張的人在我們手裡,限你在半個時辰之內把我們當家的開口借的如數送出城去,要不然你就別打算再要姓張的,要想離開『承德』,你也得硬闖!」
  何九如冷冷一笑道:「抓我一個人在手裡跑到這兒來要挾我,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你把姓張的放回來,我何某人闖給你看!」
  索命飛刀馬七目光一凝,陰笑說道:「抓個人在手裡要挾你,誰說的?你以為我們弟兄靠的是這個?靠這個我們弟兄豈能有長遠飯吃?姓何的,別門縫兒裡瞧人,把人給瞧扁了,你可以在你馬七爺身上試試,要是這個院子裡有哪個能把你馬七爺放倒在地,你馬七爺拍胸脯把姓張的給你送回來。」
  何九如兩眼猛地一睜道:「好啊!我何某人就試一試。」
  他把旱煙袋往腰裡一別,就要過去!
  院子裡一個壯漢道:「九爺!讓我試試他有多少斤兩。」
  他奔過去忽地就是兩拳,這兩拳相當快,也頗見勁道,無如索命飛刀馬七腳下連動都沒動便—一躲開了,壯漢子第三招還沒出手,馬七抬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一擰一抖,那壯漢子大叫一聲蹌踉暴退,左手捂著右肩矮下半截,頭上的汗珠子跟黃豆似的。
  何九如不敢再讓弟兄們試了,上前一步抱拳說道:「馬七爺!何某人領教一二。」跨步挫腰,一掌劈了出去!
  何九如的功夫要比剛才那壯漢子高明多了,「索命飛刀」馬七往後沿步,一側身讓過這一掌,揚掌就劈何九如的腕脈。
  何九如招式倏變,手腕閃電翻起,並食中二指劃向馬七腕脈!
  馬七陰陰一笑道:「好一招『截脈手』!」
  他躲過何九如這一招,單掌翻飛一連向何九如攻出三掌,逼得何九如連連後退,突然間左掌閃電遞出,砰然一聲正拍中何九如右肩。
  何九如悶哼一聲,急忙抽身後退,左手捂著右肩,臉色都白了。
  駱掌櫃的大驚,忙伸手扶住了他道:「老九……」
  何九如微一搖頭道:「不礙事,貼張膏藥就沒事兒了!」
  「索命飛刀」馬七笑了,他陰笑說道:「還有哪位願意再試試?」
  巴管事邁步要過去。
  駱掌櫃抬手一攔,望著馬七道:「我們自認學藝不精,馬七爺請回吧,貴當家所要的,我駱某人負責在半個時辰之內送出城就是!」
  紅衣大姑娘叫道:「爹!」
  駱掌櫃叱道:「小孩子少插嘴。」
  「喲!」馬七看了紅衣大姑娘一眼,笑道:「我還不知道駱掌櫃有這麼一位漂亮的姑娘呢!」
  紅衣大姑娘柳眉高揚,叱道:「你住嘴!」
  馬七陰陰一笑道:「駱姑娘!我這可是好話啊!」
  他沖駱掌櫃一抱拳,轉身要走!
  費獨行突然一聲:「站住!」
  馬七停步回身。
  費獨行邁步走了過去,冷冷道:「閣下把這把刀帶回去!」
  他一腳踢出,那把把鑲骷髏的飛刀離地飛起,一道白光向馬七頭頂射去!
  馬七道:「有勞了。」他抬手就去抄,抄是抄住了,可是飛刀勁兒大,脫手又飛了出去,「篤!」地一聲射進了馬七身後門框上,刀刃全進木頭裡去了,帶得馬七往後一蹌踉!
  馬七這一下子不笑了,臉上變了色,瞪大了眼道:「你是……」
  費獨行道:「何九爺駝隊裡的,看見我手裡這根馬鞭了麼?你要能躲過我三鞭,休說是三成,我把何九爺的駝隊整個兒送出城去,留神,這是頭一鞭。」馬鞭抖手揮了出去!
  馬七還沒來得及說話,「叭!」地一聲,左肩上已中了一鞭,衣裳破了,左肩上血紅一道,火辣辣的疼。
  紅衣大姑娘一雙美目瞪圓了,脫口喝道:「好!打得好。」
  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望著馬七道:「頭一鞭你沒能躲過,留神第二鞭,我抽你的腿!」
  他可真是說那哪兒抽哪兒,馬七明知道人家要抽他哪兒,他硬沒能躲開,費獨行第二鞭抽出,正中他右大腿,不疼,可是一酸一麻腿一軟他坐了下去!
  何九如忘了肩上疼,叫道:「好鞭法!」
  馬七臉色煞白,抬手就要探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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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41:30 |只看該作者
  費獨行第三鞭揮了出去!「叭!」地一聲,正中馬七右腕,馬七右腕上添了血紅一道,大叫一聲,左手抓住右腕,齡牙咧嘴,汗都出來了。
  馬七身後那凶蠻黑衣漢子一聲不響,翻腕亮出一把匕首,挺腕就扎費獨行的後心。
  紅衣大姑娘急忙叫道:「小心!」
  她還是叫遲了,費獨行反手揮鞭,那黑衣漢子大叫一聲丟下匕首捂著臉倒了下去,滿地亂滾。
  費獨行望著馬七笑笑說道:「馬七爺!你不但沒能躲過我三鞭,連一鞭都沒躲過,而且你馬七爺也坐在了地上,駱掌櫃許你的吹了,讓你的人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一聲,半個時辰之內把『快馬』張送回來,要不然他就別想要你馬七,咱們一個換一個,誰要是覺得吃了虧,盡可以找我算,半個時辰之後,我會出城去!」
  馬七挺身要站起。
  費獨行馬鞭一指,道:「你坐著!我沒讓你動。」
  馬七轉過臉去喝道:「還不快回去!」
  那黑衣漢子爬起來跑了,滿臉都是血。
  費獨行突然出鞭閉住了馬七兩個胳膊上的穴道,回過身去道:「駱掌櫃、何九爺,我把馬七交給兩位了,請放心,『快馬』張一定回得來的,到了該走的時候,何九爺帶著駝隊儘管走就是!」他轉身往外行去!
  駱掌櫃跟何九如同時叫道:「費朋友!請等等。」費獨行像沒聽見一樣,依然走他的!
  一陣香風襲人,紅影一閃,紅衣大姑娘已掠過來攔住了他,嬌靨比她那身衣裳還紅,道:「對不起!我剛才魯莽。」
  「好說!」費獨行道:「彼此緣僅初會,我來得也不是時候,難免引人誤會。」邁步要走!
  紅衣大姑娘忙伸玉手一攔,著急地道:「噯!你等等。」
  費獨行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紅衣大姑娘道:「我們還沒謝謝你呢!」
  此刻何九如眼駱掌櫃已雙雙趕到,齊聲說道:「費朋友……」
  費獨行道:「二位!不必客氣了,二位天生一付熱心腸,都是樂於助人的人,我欠二位的,總該還一還!」他從紅衣大姑娘身邊走過,往外行去!
  何九如跟駱掌櫃還要攔。
  巴管事輕咳一聲道:「東家!九爺!」
  何九如、駱掌櫃回過身來道:「怎麼了?」
  巴管事沒說話,一直到費獨行看不見了,他才道:「他告訴東家他是從『遼東』來的?」
  駱掌櫃道:「是啊!怎麼?」
  巴管事道:「我知道他是誰了,除了他別人不可能有這麼好的功夫。」
  駱掌櫃、何九如同聲問道:「他是誰?」
  巴管事道:「費慕書!」
  「費慕書?」剎時間大夥兒都叫了起來,紅衣大姑娘叫的聲音最尖、最大,她叫了一聲之後,玉手捂著檀口怔在了那兒!
  「索命飛刀」馬七兩眼直了,臉色更白了。
  定過神來之後,駱掌櫃沉聲道:「大哥,您沒看錯麼?」
  巴管事道:「以您看呢?」
  駱掌櫃道:「他,他是怎麼出來的?」
  顯然,他也認為黑衣客是費慕書,剛才那一問不過是一種下意識。
  何九如道:「自然是到了該出來的時候了。」
  駱掌櫃道:「老九!像他那麼個人,一旦進去了,他們會放他出來麼?」
  何九如道:「這個……那你說他是……」
  駱掌櫃道:「這還用問麼,老九。」
  何九如臉色一變,道:「要是這樣的話,他怎麼敢進『承德』城?」
  駱掌櫃道:「有什麼不敢的,他怕過什麼?又怕過誰?憑他那身工夫,『承德』城裡這幾個衙門裡頭的,哪一個能奈何他?」
  何九如道:「那也不對呀,他要是那麼出來的,『承德』城這幾個衙門頭,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駱掌櫃道:「那許是公文還沒到,即便公文已經到了,明知憑這幾個人奈何不了他,官樣的文章,上官不催,下官樂得裝糊塗!」
  何九如搖搖頭道:「這我就又不懂了,像他那麼個人,又怎麼會伸手管咱們這檔子事兒?」
  駱掌櫃還沒有說話,「索命飛刀」馬七突然一聲冷笑道:「只怕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們引虎驅狼,這下有樂子瞧了。」
  駱掌櫃臉色一白,一句話沒說,扭頭進了小客廳。
  何九如沉喝一聲:「看好了他。」
  偕同巴管事跟了進去。
  紅衣大姑娘也忙跟了進去!
  進了小客廳,駱掌櫃往下一坐,白著臉一語不發。何九如走過去坐在駱掌櫃身邊,低聲道:「宏探!你看……」
  駱掌櫃道:「我就是想跟你們倆商量一下,要知道,『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雖然人多,咱們還好應付,費慕書那身功夫剛才咱們可是親眼看見的,他要是有意沖這趟駝隊伸手,咱們恐怕一成也保不住。」
  紅衣大姑娘道:「爹!您聽馬七的,人家怎麼會動這趟駝隊,人家明明是幫咱們的忙。」
  駱掌櫃臉色一沉,叱道:「小孩子家懂什麼?我跑了大半輩子江湖,難道還不如你?」
  紅衣大姑娘道:「人家明明是幫咱們的忙嘛,要不是人家留下馬七,咱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不得乖乖的如數給他們送出城去?」
  駱掌櫃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何九如道:「宏探!何必跟孩子這樣兒,正事兒要緊。」
  駱掌櫃被何九如這麼一欄,立即沖紅衣大姑娘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你回後頭去,這兒沒你小孩子家的事兒!」
  紅衣大姑娘道:「我就永遠長不大。」擰身走了出去!
  駱掌櫃氣得臉又一白,指著門外道:「老九!你看看,這哪像話,你還護她。」
  何九如道:「宏琛!不是我說你,孩子大了,眼看就要嫁人的姑娘了,不能還把她當小孩兒似的,不高興就板著臉叱責幾句。」
  駱掌櫃道:「那怎麼辦?難不成讓我衝她作揖遞嘻哈兒?」
  何九如勉強一笑道:「好了,好了!別又跟我來上了,咱們談正經的吧,這件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駱掌櫃轉望巴管事道:「大哥!您有什麼高見?」
  巴管事沉默了一下道:「東家!正如您剛才所說,寧惹『索命飛刀』馬七這班人,不惹一個費慕書,這件事兒關係著咱們以後的禍福,千萬要慎重。」
  駱掌櫃凝目道:「我也知道要慎重,可是您的意思是……」
  巴管事道:「費慕書以往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大好是實,幾年前也聽說他在『遼東』遭人整了,吃上官司入了獄,多少人都以為這回他是吃個秤錘掉進河裡,死定了,哪知道事隔多少年後的今天,他又出來了,要照當日他的名聲,要照他這回離奇的出獄,他伸手管咱們這檔子事,很可能別有用心,我看……」
  駱掌櫃忙道:「這麼說……」
  巴管事一搖頭道:「我話還沒說完呢!」
  駱掌櫃馬上住目不言。
  巴管事接著說道:「要照這一點看,咱們不能不為自己打算,早落子、早提防,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萬一他是出自真心幫咱們的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咱們可不能以怨報德,搗這個馬蜂窩!」說了半天,他也只是分析利害,並沒有拿個主意。
  駱掌櫃道:「像他這種人怎麼會幫咱們的忙,殺豬的要發了善心,他就別吃飯了,我看他準是老虎戴素珠,假充善人,『承德』城這麼多常往『遼東』跑的,他怎麼別人不找,單找上了我?再說他來得未免也太巧了點兒,當初他是那麼個名聲,如今又不知道是怎麼從牢裡跑出來的,我現在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
  何九如看了看巴管事,沒說話。
  他也知這件事事關重大,不敢輕易開口,更不敢亂拿主意。
  巴管事明白河九如的心意,駱掌櫃這個人挺「海」,也天生一付熱心腸,為朋友他能兩肋插刀,可就有一宗短處,剛愎自用,往往自以為是,還相當固執。駱掌櫃叫他一聲大哥,這當地只有他多少還能說上話。
  他看了看駱掌櫃,道:「東家!有一點你想到了沒有?」
  駱掌櫃道:「大哥!哪一點?」
  巴管事道:「他要是別有用心,他還等什麼?」
  駱掌櫃為之一怔,但他旋即說道:「大哥,畢竟邪不勝正,這兒是城裡,又是行宮所在,他多少得有點兒顧忌。」
  巴管事道:「東家!『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都肆無忌憚,他又有什麼顧忌,他要是有顧忌,他也不會在大街上大搖大擺的了。」
  駱掌櫃搖頭說道:「大哥!『遼東』的公文還沒到『熱河』,只要他不在『承德』城裡鬧事兒,誰會發現他?至於『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咱們幹這一行的一對招子都夠亮的,什麼沒見過,難保他們踉這塊地兒上的幾個衙門沒勾結,要不然行宮所在,他們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要照這麼看的話,胳膊別不過大腿,姓馬的這幫人咱們還真不能得罪!」
  巴管事道:「那麼東家的意思是……」
  駱掌櫃冷笑一聲道:「要防他只有一個辦法,讓他沒工夫衝咱們伸手。」
  巴管事一驚道:「東家!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咱們現在還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意思衝咱們伸手啊。」
  駱掌櫃道:「大哥!一旦等火燎了眉毛,再找水可就來不及了,姓費的他終是個禍害,縱不為咱們自己,也得為跟咱們吃同一碗飯的想想。」
  巴管事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駱掌櫃霍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去跑一趟!」
  巴管事忙跟著站起,道:「東家!慢著!萬一真像您說的,馬七這幫人跟幾個衙門裡的暗中有來往,馬七留在了咱們這兒,您現在又要去找他們……」
  駱掌櫃的雙眉一揚,轉望何九如道:「老九!我打算這麼辦,以我看馬七這幫人跟他們准暗中有來往,胳膊別不過大腿,咱們不為眼前為以後,頭一回這三成我給,咱們跟馬七先把話擺明白,往後只有駝隊從『承德』過,過來一趟咱們給一趟,希望彼此就此相安無事,咱們夠朋友,他們也得講點義氣,你看怎麼樣?」
  何九如皺了皺眉,苦笑說道:「宏琛!你知道,東西不是我的,我只是個帶路跑腿兒的,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先踉貨主商量商量!」
  駱掌櫃道:「這有什麼好商量的,誰的命歸誰,他要是不答應,往後讓他找別人帶路押貨去,他要明白,這件事跟我們這些『承德』當地的沒關係,頭一回又不要他拿,我這完全是為朋友,衝著老九你,要不然我還懶得管呢!」
  何九如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巴管事接口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東家先去跑一趟,探探他們的口氣,等咱們有幾分把握,確知馬七這幫人跟他們有勾結之後,咱們再踉馬七談。」
  駱掌櫃道:「大哥!以我看準是這麼回事兒,咱們都算得老江湖了,這個還看不出來,要不是這麼回事兒,馬七這幫人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換個別的地兒還有可能,要知道『承德』是行宮所在,跟在天子腳下的『北京城』差不了多少,即使姓費的他真是發了善心,拔刀相助,他也不過只伸這麼一回手就走了,他不可能永遠待在『承德』,往後還得靠咱們自己,現在咱們既打算撇他,往後更得靠咱們自己,反正只有一條路,不是拼就是和,拼?他們跟幾個衙門裡的暗中有來往,胳膊別不過大腿,一旦惹了官,往後的麻煩更大,兩下裡這麼一夾攻,這條路就別走了,那就得和,既然只有和,何不早和,再說姓費的他擱下了話,半個時辰之內讓他們來換人,半個時辰我能辦什麼事,萬一我還沒回來了,馬七就讓他們換走了,再找他們可就不是現在的情形了!」
  巴管事道:「我不能不承認東家說的是理,可是您要明白,這件事關係太大,一步走錯,後患無窮。」
  駱掌櫃道:「我知道,大哥!我什麼時候辦錯過事兒?」
  何九如一歎道:「宏琛!你怎麼突然變的這麼怕事兒了。」
  駱掌櫃臉色一變道:「老九!你沒說錯,我是怕事,我吃的是這碗飯,走的是這條路,這種事兒又不是頭一回,除非我豁出去不吃這碗飯,不走這條路了,可是眼前這件事兒你要明白,馬七話說的很清楚,跟『承德』當地的沒關係,與其說我為的是這條路上的朋友,不如說我完全為了你,大半輩子,這點名氣掙來不容易,萬一要僵在這兒,『張家口』一帶的貨主就得另請有把握的帶路押貨,你吃什麼?你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往後你還混不混了?就算他們還找你,你是不是往這邊兒來一趟,就得在刀裡槍裡走一趟?再說,別人不知道,咱們清楚,『張家口』一帶的貨主每往這邊來一趟,賺的也不在少數,這麼多年下來,哪一個不是有房子有地,家裡三妻四妾,下人成群的,牙縫地裡剔下點地算得了什麼?又不是要你拿出三成,也少不了你的,你還有什麼為難的?」
  何九如聽畢,點頭道:「宏琛!咱們多少年的朋友了,別人我不清楚,你我還不清楚?你為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非得跟貨主商量一下不可,咱們都是在外頭跑的,不能越這個理。」
  駱掌櫃一點頭道:「好吧!你去找他商量商量,我在這兒等你的話,他要是不答應,我干我的,馬七這檔子事兒讓他應付去!」
  何九如沒說話,站起來走了出去!
  望著何九如走了出去,巴管事愁聚眉鋒,憂心沖忡地道:「東家!我總覺得這件事兒您做得有點兒冒險。」
  駱掌櫃道:「大哥!您說,這件事除了這麼做之外,還能怎麼辦?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巴管事心裡早琢磨過了,他覺得駱掌櫃這麼做的確是冒險,可是他又想不出好主意來!
  先拿對費慕書這件事兒來說,要等弄明白費慕書真是別有用心時,那可當真就來不及了。
  至於眼前「索命飛刀」馬七這幫人,他也覺得他們九成九跟「承德」的幾個衙門暗中有勾結,要不然「承德」行官所在,他們絕不敢這麼明目張膽,馬七他們既跟官府有勾結,吃這碗生意飯的就永遠鬥不過他們,現在不跟他們妥協,往後這幾個衙門裡的會雞蛋裡挑骨頭找麻煩,到那時候生意會更難做,除非今後從「張家口」往「遼東」去的駝隊不走這條路。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走這條路往哪兒走?往「承德」西北繞,那兒是圍場所在,官家不許百姓隨便接近那塊地兒,尤其是趕著這麼一大隊駱駝,想偷偷的溜過去都不行。
  那麼走「居庸關」繞道河北,再從「喜峰口」或者是「山海關」出去,老天爺!那得繞多遠,路上多了多少日子,這麼些人畜的吃喝就不止這三成,萬一有點兒耗損,丟的比三成還多,不走這條路又能走哪一條?
  再想想,駱掌櫃他也確是為朋友,「張家口」一帶做這行生意的,這麼多年下來,無論哪一個都吃得飽飽的,牙縫兒裡剔下來些給人家,又算得了什麼?
  萬一要是弄僵了,那對何九如無論怎麼說都沒好處,輕則砸飯碗,失面子,重則連老命都能賠進去!
  何如讓坐享其成的有錢大爺從牙縫兒裡剔下來些,讓這位跑了大半輩子,腳板底兒都磨出了厚繭子的何老九再吃幾年安穩飯!
  巴管事他沒有好主意,有主意也是一樣的冒險,畢竟他不是當家的,這兩件事萬一任何一件出了紕漏,他這兩肩子擔不起!
  所以駱掌櫃這麼一說之後,巴管事他也就沒敢再說話。
  何九如進來了,一點頭道:「宏琛,貨主答應了,不過這頭一回三成讓你給……」
  「行了!」駱掌櫃一擺手道:「話說出去了,總不能讓我再收回來了,主意是我拿的,頭一回這三成該我給,姓駱的我在這一帶也算個有頭有臉的,我不能落人話柄,這碗飯我還得吃下去呢。大哥,麻煩您一趟,把馬七弄進來!」
  巴管事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走了出去,馬七穴道受制,不能動彈,巴管事把他架了進來,駱掌櫃抬抬手,巴管事把馬七扶到邊兒上一張椅上坐下。
  馬七陰陰一笑道:「駱掌櫃!怎麼回事兒?你前倨而後恭,我馬七可有點受寵若驚啊!」
  駱掌櫃一抱拳,正色說道:「七爺!我跟這趟貨的貨主商量過了,承七爺您看得起我駱某人,一來就表明不動『承德』地面上的,貴當家的賞這碗飯吃,我駱某人在此先致我一份謝意。」
  馬七陰笑說道:「駱掌櫃你也別客氣,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咱們人不親土還親呢,是不?」
  駱掌櫃一點頭道:「對!就是沖這一點兒,這趟貨的貨主央駱某人出面跟七爺您打個商量,從這一趟起,往後只要是『張家口』來,從『承德』過的駝隊,一概在進『承德』城之前留下三成,願意跟貴當家的交個朋友,可是往後貴當家手下的弟兄們,只要見著是何老九帶路押貨,也請高抬貴手,別再為難。」
  馬七兩眼掠過一絲異彩,臉上卻掠過一絲狐疑之色,道:「駱掌櫃的怎麼突然想通了?」
  駱掌櫃道:「七爺!駱某人這是代表貨主說話。」
  馬七笑了,笑得好陰:「駱掌櫃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也等於是這一帶吃這行飯的瓢把子,有駱掌櫃這種身份的人出面說話,要是再有個不字,那是我們當家的不知道進退,不識抬舉,只是我姓馬的在駱掌櫃這兒栽這個跟頭……」
  駱掌櫃雙眉一揚道:「姓費的只是到我這兒來打聽事兒的,可是不管怎麼說,七爺您總是在我駱某人家裡跟他碰上的,駱某人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這一點我駱某人另有安排,七爺看怎麼樣?」
  馬七又笑了,笑得更陰了:「駱掌櫃既有這麼一句,馬七我就是丟了半條命也認了,咱們一句話,從今後我馬七要跟駱掌櫃多親近親近,咱們這叫不打不相識,從現在起,咱們都是朋友,哪位伸伸手幫馬七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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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09:42:18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巧誅仇人
  駱掌櫃明白他何指,叫了一聲:「大哥!」
  巴管事伸手拍活了馬七被制的穴道。
  馬七站起來伸伸胳膊伸伸腿,道:「我得趕緊回去,我們當家的脾氣不好,姓費的搗的這個漏子不小,我得趕緊回去跟我們當家的說一聲,免得他怨上別人。」
  駱掌櫃站起來,一抱拳道:「那就有勞七爺了,這趟貨的三成,半個時辰之內我派人送出城去,至於『快馬』張……」
  「放心!」馬七道:「我什麼時候回去,姓張的什麼時候回來,也說不定他已經回來了。」
  他一抱拳帶著陰笑走了。
  巴管事跟何九如臉色陰沉沉的都沒說話。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巴管事總覺得心裡不大對勁兒。
  駱掌櫃可沒在意,他道:「大哥!我走了,您張羅張羅,半個時辰之內如數給他們送出城去!」
  他走了,他前腳走,紅衣大姑娘後腳進門:「大爺,我爹上哪兒去了,馬七人呢?」
  巴管事遲疑了一下,對紅衣大姑娘說了個大概。
  大姑娘她一聽臉上就變了色,扭頭又往後去了。
  費獨行就坐在「裕記商行」對街一家茶館兒裡!
  既然伸手管了這檔子事,他就不能虎頭蛇尾,在半道兒一走了之,好歹他得等著馬七那幫人把「快馬」張送回來,儘管他急著趕到「張家口」找秀姑去!
  結果,他還沒見有人從外頭回來進「裕記商行」,卻見馬七跟駱華櫃光後出了「花記商行」,各奔不同方向,飛快的走了。
  他的臉色變了一變,丟下幾文茶資抓起大帽出了茶館兒,在茶館兒旁邊一條胡同裡解下了坐騎,翻身上馬往胡同那頭馳去!
  馬七心裡樂得很,他有他的如意算盤,他有他的惦記,出城門往前走,越想越樂,唇邊都浮現了笑意!
  就在這時候,他身後傳來了一陣得得蹄聲,路上來往的人多,騎馬的也不少,他沒在意!
  蹄聲越來越近,沒一會兒工夫就到了他身後,照速度看,這匹馬馬上就會趕到他前頭去的。
  可是怪了,老半天不見身後那匹馬從他身邊過去,只聽見那蹄聲緊跟在他身後得得響,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看還好!這一看看得他心膽欲裂,連忙回過頭來,拔腿就想跑!
  可是他沒跑,明知道他跑不出一步去!不但跑不出一步去,還要丟下人,他恨自己為什麼早不回頭看看。
  低沉話聲從身後傳了過來:「馬七!你走你的,帶我見你們當家的去,我不難為你!」
  馬七心裡一哆嗦,腳下沒敢停,也沒敢回頭,走著道:「君子不擋人財路,周瑜打黃蓋,閣下何必一定要管這檔子鬧事不可?」
  身後那低沉話聲道:「我知道,我看見你從『裕記商行』出來,我就料到了八分,駱掌櫃跟何九如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江湖人,但另外還有響噹噹的真正江湖人物在,不會經不起你的嚇,這裡頭一定另有文章,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馬七一對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一轉,道:「他們知道您是准了,他們懷疑您別有用心,所以不敢再指望您了,既不敢指望您,又惹不起我們這幫人,也就只有認了!」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是這樣麼?」
  馬七忙一點頭道:「是這樣!」
  那低沉話聲道:「這倒頗出我意料之外,也難怪,誰叫我是個響馬?誰叫我的名聲太壞?指不指望我,由他們了,不過這種強搶豪奪的事既然讓我碰上,我還是不能不管。」
  馬七一怔,心裡一緊道:「我們當家的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見面分一半……」
  那低沉話聲帶笑說道:「馬七爺!你真高抬我了,我要是有意思要這點東西,只怕任何人也沾不到邊兒了!」
  馬七又復一怔,道:「怎麼?您不是要……」
  那低沉話聲道:「響馬也有發善心的時候,這叫做盜也有道,再說這一點東西我也看不上眼,我只是看不慣你們這上門欺人的蠻橫作風。」
  馬七道:「這麼說,您是純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
  那低沉話聲道:「可以這麼說。」
  馬七道:「姓駱的上幾個衙門密告您去了,您還要拔刀相助麼?」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是麼?」
  馬七道:「剛才您走後,姓駱的把姓巴的跟姓何的叫進屋去好商量了一陣,我人在外頭雖然沒聽全,可也聽見了幾句,姓何的沒主意,姓巴的也勸過姓駱的,可是姓駱的不聽。」
  那低沉話聲「嗯!」了一聲道:「你離開『裕記商行』之後,駱掌櫃踉著就出門往北去了,走得很快,我先沒想到,現在經你這麼一提,倒是有幾分可能……」
  馬七心裡一跳,道:「我說的是實話。」
  那低沉的話聲道:「我沒說你說的不是實話,我原是個響馬,如今又是個殺人越獄的重犯,為了地方的安寧,當然誰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怪駱掌櫃,因為在他還不知道我是誰以前,他曾經很熱心的幫過我的忙,足證他這個人並不壞,只是有點盲從,不問清楚事就跟人起哄而已!」
  馬七道:「那……這檔子事您還要管麼?」
  那低沉話聲又道:「沒聽我說麼,我不怪他,要怪只能怪我是個響馬,只能怪我自己的名聲太壞了。」
  馬七道:「這……費爺!我剛才說的,可都是實話。」
  敢情他以為費慕書不信。
  那低沉話聲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我真不怪那位駱掌櫃。」
  馬七道:「怎麼說?您真不怪……」
  那低沉話聲截口說道:「馬七爺!是不是真的,你將來會有明白的一天的,現在你告訴我,這兒離貴當家的坐鎮處,還有多遠?」
  馬七遲疑了一下道:「就在『青龍坡』!」
  那低沉話聲「哦!」地一聲道:「那還有一段不太近的路,你上來讓我快馬加鞭趕一陣吧。」
  話落,那匹馬擦身而過,越向前去。
  馬七怔住了,一時沒敢動。
  只聽那高坐雕鞍,穿黑衣,戴大帽的費慕書道:「馬七爺,我都不怕你,難道你還怕我麼?」
  馬七兩眼飛閃陰騖異彩,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騰身跳上馬,跨在了費慕書身後。
  費慕書道:「馬七爺!你坐穩了。」
  他兩腿一夾馬腹,輕揮一鞭,坐騎撥開四蹄飛馳而去。
  兩人一騎,一口氣跑了十幾里來到一處怪石處處的高高山坡下,費慕書勒韁控馬,道:「馬七爺!我沒找錯地兒吧?」
  馬七道:「上頭有座古廟。」
  費慕書道:「『青龍寺』?」
  馬七道:「現在不叫『青龍寺』了,那塊匾已經換了新的了。」
  費慕書「哦!」他一聲道:「馬七爺你打個招呼吧,別讓埋在上頭的暗樁傷了我坐騎。」
  馬七當即撮口吹了一聲口哨。
  高高的山坡上突然出現了兩個提刀黑衣大漢,只聽一個喝道:「什麼人?」
  馬七高聲道:「我,眼長在你媳婦兒褲襠裡麼?」
  只見那兩個提刀黑衣大漢舉手揮動了兩下。
  費幕書道:「馬七爺!你真行。」
  夾馬抖韁,縱騎弛了上去。
  馳上山坡再看,兩旁那一塊塊的怪石後埋伏著不少弓箭手,另外還有十幾個提刀黑衣漢子。
  山坡上是一大片平地,兩邊臨著兩條山溝,都相當深,只有這正面斜度頗大的山坡是登上這片平地的唯—一條路,這樣的樁卡,生人要想上來還真不容易。
  往前看,一大片樹林,隱隱可以看見裡頭露著一角紅牆綠瓦,樹林裡安的也有樁卡,看樣子這幫人還真不少。
  費慕書視若無睹,放馬馳了過去,穿過樹林來到一座佔地頗大的古剎之前,四周都長滿了野草,古剎門口站著七八個提刀黑衣壯漢。
  馬七突然翻腕亮出一把飛刀抵在了費慕書後心上。
  費慕書笑了,道:「馬七爺?你這是幹什麼?」
  馬七陰陰一笑道:「剛才你神氣,這會兒該你七爺神氣了,少廢話,下馬吧。」
  費慕書笑了笑道:「真沒想到『索命飛刀』馬七是這麼一條漢子,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人家的地盤幾里了,還能不聽人家的麼?」
  他抬腿就要離鞍下馬。
  馬七在身後喝道:「慢著!你馬七爺也是老江湖,少跟我來這一套,腿往前頭去。」
  費慕書一笑說道:「馬七爺委實是位老江湖。」 他腿往前伸,從鞍前下了馬。 馬七跟他同時離鞍,同時著地,腳一沾地,馬七喝道:「把馬牽進去,歸我了。」一名黑衣壯漢欠身說道:「是!二當家的。」
  上前牽過費慕書的坐騎走了。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原來馬七爺是『青龍坡』的二當家的,失敬,失敬!」
  馬七冰冷說道:「人生在世,尤其是咱們江湖上混的,總得找個大碗飯吃,是不是,論起來我馬七平這一行資歷遠比你淺呢?」
  費慕書道:「這倒是實話,論這一行,馬七爺你可就是後生晚輩了!」
  馬七「哈!」地一聲道:「剛說你胖你就端了,少廢話,進去吧。」
  他掌中飛刀往前一頓,逼著費慕書往古廟裡行去!
  一名提刀黑衣壯漢轉身先奔進了古廟。
  費慕書道:「報信兒的腳下可真快啊?」
  馬七沒說話,一把飛刀的刀尖緊抵在費慕書後心上,不敢挪動分毫。
  費慕書有多少他明白,他自己有多少他更明白,儘管費幕書現在握在他手掌心,他暗裡卻是仍揪著心。
  進了古廟再看,挺大的一個院子,四周都長滿了雜草,要說有半人高,可一點也不誇張。
  大殿裡黑忽忽,乾淨倒是挺乾淨,只是賊味兒很濃很重。
  費慕書邊走邊搖頭,道:「今兒個我可是失算了,棋差一著,全盤受制,這話可是真不錯,只是馬七爺,您手上請放輕點兒,扎破了肉不要緊,我就這麼一百零一件行頭,正後心處破個洞不好看,要是補上一塊更顯眼。」
  馬七冷冷一笑,道:「姓費的!少跟你七爺玩心眼兒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問一問,自從你七爺在江湖上走腿闖道兒那一天起,凡是落進你七爺手裡的,可有哪一個能從你七爺手指頭縫兒裡漏出去的。」
  大殿裡傳出了一陣步履聲,這陣步履聲很雜亂。
  隨著這陣步履聲,高高的石階上那大殿門口出現了四個人,一前二後,那適才報信兒的提刀壯漢隨在一邊兒。
  一前二後那三個人,後頭兩個是兩個利落打扮的壯漢,穿一身黑衣褲褂,腰裡扎條寬皮帶,手裡沒兵對,紮在腰裡那條寬皮帶上卻各別了把帶鞘的短刀。
  前頭那一個,看年紀比馬七略大兩歲,個頭兒不大,但挺壯,一臉的絡腮鬍,兩眼不住地閃動著精光。
  他也是穿褲褂兒,頭上扣了頂皮帽,手裡托著一對鐵膽,轉得骨碌骨碌直響。
  他站在高高的大殿門口,兩眼精光一掃費慕書,道:「怎麼回事兒,兄弟,這位是哪條路上的朋友?」
  馬七剛要說話。
  費慕書已然說道:「七爺!可否讓我自己說?」
  馬七冷冷說道:「你的口調兒比我的好聽?」
  費慕書道:「那倒不是,我是怕馬七爺您添油加醋,害得我把這條命留在『青龍坡』!」
  馬七冷哼一聲,道:「你還打算活著下『青龍坡』麼?」
  費慕書道:「那是當然,緩蟻尚且偷生,何況我這個人?」
  馬七冷笑一聲道:「好吧!那你就試試吧!」
  費慕書道:「謝謝七爺了……」
  頓了頓道:「是這樣的,大當家的,馬二當家的不是上城裡找財路去了麼,是在下我好管閒事,伸手把馬二當家的放倒在了『裕記商行』。哪知『裕記商行』那位駱掌櫃是個膽小怕事的窩囊廢,他不敢得罪馬二當家的,他不但點頭答應照給三成,還把馬二當家的放了回來,是在下我心有不甘,追上馬二當家的逼著他帶在下到『青龍坡』來顯顯威風,哪知道剛上『青龍坡』反為馬二當家的所制,用一把飛刀抵著在下,把在下帶了進來,就是這麼回事兒,還望大當家的您從輕發落。」
  只聽那絡腮鬍漢子冷冷向馬七問道:「是這樣麼?兄弟!」
  馬七道:「沒錯,大哥!是這樣。」
  絡腮鬍漢子冷笑一聲,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實的。」
  費慕書道:「有馬二當家的在,在下我不老實也得老實用!」
  絡腮鬍漢子突然兩眼一瞪,凶光逼人,道:「媽格巴子!你也不打聽打聽是哪個『柳子』出去的,也不稱稱自己的廳兩,居然敢伸手管爺們兒的閒事,你活得不耐煩了,給我拖出去斃了。」
  馬七陰笑說道:「姓費的!怎麼樣,七爺沒有騙你吧?」
  費慕書道:「說了實話仍是死路一條,看樣子這年頭兒不能說實話。」
  馬七道:「我並沒有給你添油加醋,你怨不得我,走吧。」
  絡腮鬍漢子一伸手道:「漫著!你姓費?」
  費慕書道:「不錯!大當家的,我姓費。」
  絡腮鬍漢子道:「你是哪條路上的?」
  費慕書道:「難說,哪條路上我都跑過,不過我待在『遼東』的時候較多一點兒。」
  絡腮鬍漢子道:「遼東?」
  費慕書道:「不錯!『遼東』。」
  絡腮鬍漢子道:「你姓費,又經常待在『遼東』,使我想起了我當年一個朋友……」
  費慕書道:「大當家的現在只知道我姓費,要是也知道我叫什麼,只怕大當家的就不會提這件事了。」
  絡腮鬍漢子目光一凝,道:「你叫什麼?」
  費慕書抬手摘下了大帽,道:「費慕書問候大當家的。」
  絡腮鬍漢子臉色大變,不由往後退去。
  費慕書笑道:「大當家的,有把刀抵在我後心上,你怕什麼?」
  絡腮鬍漢子突然不退了,厲聲叫道:「斃了,斃了,快拖出去給我斃了。」
  費慕書道:「大當家的看見費慕書,怎麼跟看見條毒蛇似的?」
  絡腮鬍漢子跟沒聽見費慕書的話似的,叫道:「老二!你聽見沒有,快給我斃了他。」
  馬七訝然說道:「大哥!怎麼回事兒,您以前跟他結過樑子?」
  絡腮鬍漢子跟瘋了似的,揮手叫道:「不要問,快給我斃了他,快呀!」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看來這檔子事大當家的一直沒跟人提過,也難怪,這種事兒怎麼能跟人提,不過現在既然碰了面,提提大概也不要緊了,大當家的既不願說,我看還是讓我來說吧……」
  頓了顧道:「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費慕書當年讓一男一女串通好給害了,也就是費慕書為個女人殺了個人那檔於事,馬七爺你可聽說過?」
  馬七道:「聽說過,怎麼樣?」
  費慕書道:「如今那個男的就在我眼前。」
  馬七一怔叫道:「姓費的!你是說……」
  費慕書道:「就是你們這位大當家的。」
  絡腮鬍漢子叫道:「老二!你……」
  馬七道:「不忙!大哥,讓我問清楚地再說,反正他這條命一定得留在『青龍坡』就是。」
  頓了頓道:「姓費的,我聽說當年你為個女人殺了個人,也就是說那個人已經死了?」
  費慕書道:「事實如此,那個人的確已經死了,要害插了把刀還能不死了,我也認為他死了,誰知道他竟然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馬七倏然一笑道:「我明白了,你上了兩重當,誰也別怪,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當初招子不夠亮,冤枉坐了這麼幾年牢……」
  費慕書道:「還差點兒把命都賠了進去。」
  馬七道:「沒想到你的命倒是挺大的,不,應該這麼說,你不該死在別處,你該死在『青龍坡』上。」
  費慕書道:「是這樣麼?」
  馬七道:「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來麼?」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聽人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會聞見血腥味兒,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聞見血腥味兒,恐怕一時半會兒我還死不了。」
  馬七陰笑說道:「倒真讓你說著廠……」
  略頓了頓,道:「大哥!兄弟我想替這位費爺求個情?」
  絡腮鬍漢子道:「你怎麼說?老二!」
  馬七道:「兄弟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讓他死。」
  絡腮鬍漢子那緊張驚愕的神色中,突然浮現起一絲奇異的笑意,道:「兄弟!你打算怎麼辦?」
  馬七道:「大哥!不管您以前跟他結過什麼梁子,今兒個人家來了總是客,咱們不能讓人說『青龍坡』不懂待客之道,荒山野地沒什麼別的,我想請這位費爺吃頓『鍋貼地』,然後再來點兒餘興,您看怎麼樣?」
  絡腮鬍漢子臉上那份奇異的笑意更見濃了,道:「好是好!只是怕人家費爺客氣,不賞這個臉,不往桌上坐!」
  馬七道:「那倒不會,以兄弟看,只要咱們的誠意夠,費爺絕不會不賞這個臉。」
  絡腮鬍漢子道:「那!我看這份兒勸客的差事,就交給兄弟你了。」
  馬七陰陰一笑道:「一句話,您放心,包在兄弟我身上。」
  他右手握刀,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往費慕書腰眼上點。
  就在這時候,費慕書突然開口說了話:「馬七爺,在就座之前,能不能讓我再跟大當家的說句話?」
  馬七手停住了,那根指頭離費慕書的腰眼還不到一寸,道:「費爺是打算客氣一番?」
  費慕書冷冷一笑道:「二位都是那麼誠心誠意,我客氣恐怕是白費,我只是想問問大當家的,那個女人現在在哪兒?」
  絡腮鬍漢子道:「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你還想幹什麼?」
  費慕書道:「誠如大當家的所說,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我還能幹什麼?問問而已,大當家的難道還怕我逃席不成?」
  絡腮鬍漢子要說話。
  馬七突然說道:「等上了桌再說不遲。」
  他那根手指頭凝力點了出去。
  他那根手指頭遞是遞出去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那根手指頭點怕了,不但沒能點著費慕書的穴道,左手腕卻跑進了費慕書的左手裡。
  費慕書左手往旁邊一帶,馬七站不穩整個人蹌踉著衝了過去,接著費慕書右手一遞,馬鞭正敲在馬七的右腕脈上,馬七的右手院像讓烙鐵烙了一下似的,疼得他再也握不住刀了,手一鬆,刀排在了地上。
  費慕書左手鬆了馬七,馬鞭再揮,馬七脖子上中了一鞭,登時就是紅腫老高一條痕,馬七跟著就疼昏了過去。
  絡腮鬍漢子嚇傻了,這一連串的變故快逾閃電,等他走過神想跑的時候,費慕書已然到了他眼前,站在絡腮鬍漢子身後的兩個黑衣壯漢路那提刀黑衣壯漢還沒來得及動,費幕書的左手已落在絡腮鬍漢子的右肩井上,絡腮鬍漢子馬上矮下了半截。
  這當兒三個黑衣壯漢要動了,費慕書一鞭抽出去,提刀的黑衣壯漢刀掉了,跟另兩個黑衣壯漢同時抱著右手腕蹲了下去!
  這一來馬上鎮住了全場,雖然院子裡還有十幾二十個提刀黑衣壯漢,但卻沒一個敢再動的!
  費慕書開了口:「你先告訴我,當年那一刀是怎麼回事?」
  絡腮鬍漢子齜牙咧嘴地道:「因我衣裳裡藏的有東西。」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頓了領,沉聲道:「你再告訴我,那個女人現在在哪兒?」
  絡腮鬍漢子沒吭氣兒。
  費慕書五指一用力,絡腮鬍漢子叫了一聲,身子一挺,額頭馬上就見了汗,他急道:「我不知道……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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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1:17 |只看該作者
  費慕書「嗯!」了一聲。
  絡腮鬍漢子急道:「我真不知道,我只不過是個嘍囉角色回……」
  費慕書道:「別讓我捏碎了你的肩骨,廢了你這條膀子。」
  絡腮鬍漢子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我只知道……」
  倏然住口不言。
  費慕書道:「你只知道什麼?」
  絡腮鬍漢子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當年她有個男人,現在在『承德』行宮『侍衛營』裡當差。」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
  絡腮鬍漢子道:「我只知道他姓甘。」
  費慕書道:「你只知道他姓甘?」
  絡腮鬍漢子道:「是這樣的,當年我知道那女人有他這麼個男人,姓甘,也見過一面,可是後來就沒再見著他,三個月前我進了趟城,在一家酒館兒裡碰見了他,看他的裝束打扮是『行宮』『侍衛營』的,當時我怕他認出我來,就匆匆忙忙的避開了。」
  費慕書道:「你沒看錯麼?是那個姓甘的?」
  絡腮鬍漢子道:「錯不了的,他就是燒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他,那個女人已經夠毒了,他比那個女人還要毒。」
  費慕書道:「你為什麼怕他認出你來?」
  絡腮鬍漢子道:「那小子太毒,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我不能不防著他點兒。」
  費慕書道:「姓甘的原就是官家人麼?」
  絡腮鬍漢子道:「不!他原來也是在江湖上混生活的。」
  「姓甘的?」費慕書沉吟說道:「我怎麼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一號姓甘的人物……」
  絡腮鬍漢子道:「也許是他不大出名。」
  費慕書目光一凝道:「你怎麼知道他姓甘?」
  絡腮鬍漢子道:「我聽那女人叫他小甘、小甘的,不是姓甘是什麼?」
  費慕書道:「這麼說,你跟他們倆並不怎麼熟?」
  絡腮鬍漢子忙道:「是不熟,本來就不熟!」
  費慕書道:「那麼你怎麼會跟他們倆勾到一塊兒去對付我?」
  絡腮鬍漢子遲疑了一下道:「事已到如今,我索性全說了吧,在對付您之前,我認識那女人還沒多久,有一天晚上她去找我,說有件事兒要我幫個忙,許我事成之後給我一千兩金子,再加上她那一套……我把持不住就點了頭,當時我不知道她要對付的是您,連衣裳裡藏東西都是她教我的,她讓我藏在後心,不過我留了個心眼兒把前後都藏上了,等她那一刀紮下去,我才知道我防她沒訪錯,那爛娘兒們婊子養的,既利用我對付您,又想一舉殺我滅口,官家那些人帶您走的時候不是也連她一塊兒帶了去了麼,我就趁那工夫爬起來跑了。」
  費慕書道:「你機靈,所以你怕讓娃甘的碰見。」
  絡腮鬍漢子苦笑了笑,沒說話。
  費慕書道:「你可知道,是他們倆要害我,還是另有別人指使他們倆害我?」
  絡腮鬍漢子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是那個女人找我的。」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索命飛刀』馬七在『遼東』一帶的名氣不小,如今在這『青龍坡』上他卻屈居你之下,可見你比『索命飛刀』馬七還行,要說你是個嘍囉角色,實在令人難信。」
  絡腮鬍漢子忙道:「我的意思是說,在姓甘的踉那個女人跟前,我是個小角色。」
  費幕書道:「那麼在『遼東』一帶呢,報個名號我聽聽。」
  絡腮鬍漢子道:「我原本是『遼東』道兒上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怪不得我看你那麼眼生,那麼,你原是哪條路上的?」
  絡腮鬍漢子猶豫了一下道:「我名不見經傳,根本就不入流……」
  費慕書一用力,絡腮鬍漢子叫一聲身子又矮下半截,他齜牙咧嘴地叫道:「我,我是京裡來的,我……」
  費慕書神色為之一動,道:「京裡五城,地方大得很。」
  絡腮鬍漢子道:「費爺!您,您千萬原諒,我不能說。」
  費慕書道:「你不能說?為什麼,怕人聽見麼?不用怕,你看看,你的這些崽子們全跑光了,眼前能聽見你說話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有什麼好怕的?」
  絡腮鬍漢子苦笑說道:「費爺!您不知道,這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說了會怎麼樣?」
  絡腮鬍漢子道:「我要是說出我的來處,我難活不過一個月去。」
  費慕書道:「那麼嚴重麼?那就麻煩了,我這個人天生的怪脾氣,要是有人越不想讓我知道什麼,我是想盡辦法也非要知道不可,你說出你的來處可能活不出一個月去,你要是不說出你的來處,你難活過一刻,這兩條路你選一條吧!」
  絡腮鬍漢子忙道:「費爺!您……」
  費慕書道:「我這個人一向說得出,做得到,不管怎麼說,你是當年害我的三個人中的一個,我要是殺了你,應該是殺得心安理得。」
  絡腮鬍漢子忽然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費爺,我是『北京城』黑道總瓢把子的手……」
  他餘下的話還沒有出口,費慕書五指已然用了力,絡腮鬍漢子悶哼了一聲,叫道:「費爺!我說了您怎麼還……」
  費慕書道:「我沒想到在這節骨眼兒上,你還敢騙我。」
  絡腮鬍漢子勝發白,汗珠子一顆顆直往下淌,道:「我哪敢騙
  你,我說的是實話。」
  費幕書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你
  既然這麼忠心耿耿,好吧,我就成全你。」
  馬鞭向著絡腮鬍漢子的「死穴」點了過去!
  絡腮鬍漢子心膽欲裂,急急叫道:「費爺!我說!我說!」
  費慕書掌中的馬鞭停在他「死穴」前,冷冷說道:「最好不要再讓我把馬鞭往前遞了。」
  絡腮鬍漢子道:「我是和中堂的人。」
  費慕書兩眼奇光一閃道:「我一聽說你是京裡來的,我就料到了八分,是和坤讓你在這兒上馬桂窪的。」
  絡腮鬍漢子忙點了點頭。
  費慕書道:「算算時間,你上馬桂注沒有多久?」
  絡腮鬍漢子道:「我認識那女人的時候,是剛從京裡出來,那時候還沒找著合適的地方,合適的人手。」
  費慕書道:「馬七可知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絡腮鬍漢子點了點頭道:「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費慕書道:「『承德城』裡還有和坤的人麼?」
  絡腮鬍漢子一點頭道:「有,『行宮』『侍衛營』裡有他的人,那是派在『行宮』等皇上到『行宮』時,探聽皇上的動靜的。」
  費慕書道:「是那姓甘的麼?」
  絡腮鬍漢子搖頭道:「不是他,是個姓畢的,叫畢玉明。」
  費慕書道:「你見過這個姓畢的麼?」
  絡腮鬍漢子道:「見過!可是我們倆不常碰面。」
  費慕書道:「那是!吃你這碗飯的跟個『行宮』『侍衛營』的常碰面,那會出漏子,告訴我,你每回得來的是不是得交到和坤手裡去?」
  絡腮鬍漢子道:「是!可是並不是直接運到京裡去,每三個月有輛車到青龍坡來一趟,我把東西交給來人就行了!」
  費慕書道:「隨便來輛車,來個人,你就把東西交他裝車運走?」
  絡腮鬍漢子道:「不!當然得有憑證。」
  費慕書道:「什麼憑證?」
  絡腮鬍漢子道:「中堂府特製的腰牌。」
  費慕書伸手往他腰間摸去,當費慕書的手從他腰間收回來時,手裡多了個閃閃發亮的銅牌,大小只有半個巴掌的一半,一邊鐫刻著半條龍,還有個「壹」字的一半。
  他道:「就是這個麼?」
  絡腮鬍漢子點了點頭。
  費慕書道:「看樣子這只是半牌?」
  絡腮鬍漢子道:「是的,是半決。」
  費慕書道:「另半塊想必在來人手中,合了這塊銅牌才能把東西裝車運走。」
  絡腮鬍漢子點頭說道:「是這樣。」
  費慕書道:「上頭這半個『壹』字是什麼意思?」
  絡腮鬍漢子道:「是編號。」
  費慕書道:「和坤派在外頭的人身上都有這種腰牌麼?」
  絡腮鬍漢子道:「不!這是專為取貨用的,其他的人身上另有一種腰牌!」
  費慕書道:「你也有麼?」
  絡腮鬍漢子道:「沒有,我只有這半塊銅牌。」
  費慕書淡然一笑,五指一用力,道:「我不信,你自己拿出來。」
  絡腮鬍漢子急道:「費爺!是真……」
  費慕書指頭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絡腮鬍漢子一個人都快躺了下去,急道:「好!好!我拿,我拿。」
  費幕書五指鬆了些,絡腮鬍漢子摘下帽子從帽子夾縫裡取出只有那半塊銅牌一半大的一塊銀牌,遞給了費慕書。費慕書接過一看,只見這塊銀牌正面鐫刻著一條龍,背面鐫刻著一個篆體「和」字,他揚了揚眉道:「連腰牌上都刻著龍,和坤他是想造反!」
  頓了頓道:「我本不願意處死你,可是我要是不殺你,很可能會給我自己留下禍根,無奈何,我只有殺你了!」
  絡腮鬍漢子不由心膽欲裂,哀叫道:「費爺!我不會……」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你不懂!你一定會。」
  那根挺著的馬鞭往前一送,點在了絡腮鬍漢子的「死穴」上,絡腮鬍漢子眼一閉,一個身軀往下滑去!
  費慕書鬆了絡腮鬍漢子,轉身走下石階來到「索命飛刀」馬七身邊,一腳踢在了馬七的屁股上,道:「馬七爺!別裝死了,起來吧!」
  馬七身子往前一滾,突然騰身揀起往外竄去!
  顯然他是早醒過來了,所以躺著沒敢動,是因為明知逃不過費慕書敏銳的聽覺,想裝死騙過費慕書,如今既經費慕書看穿,他不跑還等什麼?
  他騰身很快,竄掠也很快,奈何他沒能快過費慕書,他的身子剛騰起,費慕書的馬鞭已遞到了他兩處膝彎上,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栽,砰然一聲摔在了丈餘外。
  費慕書站在原處沒動,道:「告訴我,『快馬』張在什麼地方?」
  馬七嚇得半死地,白著臉,哆嗦著往後指了指道:「在,在後頭。」
  費慕書道:「你帶我到後頭去!」
  馬七可不敢稍慢,忍著痛爬了起來,一瘸一瘸地往後行去!
  費慕書轉身對那兩個猶蹲在大殿門口沒敢動一動的三個黑衣壯漢道:「你們三個走吧,我不難為你們,只記住,別到『承德』去,要不然讓我碰上絕沒有第二次便宜,和坤要造反,你們犯不著為他賣命,到最後落個身首異處。」
  邁步跟著馬七往後行去!
  那三個如逢大赦,站起來發了瘋似的往外奔去!
  大殿後頭有個院子,也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有幾間禪房也夠殘破的,十幾匹馬拴在牆邊幾棵老樹上,樹皮都快讓馬啃光了,費慕書的坐騎也在裡頭!
  『索命飛刀』馬七一瘸一瘸的到了一間禪房門口,指了指道:「費爺!『快馬』張就在這兒。」
  費慕書道:「開開門。」
  馬七伸出哆噴的手,推開了兩扇禪房門,兩扇門吱吱直響,在這座破廟裡聽起來有點凜人。
  往裡看,這間禪房裡什麼都沒有,靠裡頭牆角地上有一片乾草,上頭爬著個漢子,上身衣袋都破了,全是血,雙手在背後反綁著,爬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人還是活人!
  費慕書看得雙眉一場,一雙逼人的目光落在「索命飛刀」馬七瞼上。
  馬七讓費慕書看得機伶一顫,忙道:「費爺!不是我,您知道,我剛從城裡回來。」
  費慕書道:「我知道不是你,可是沒你們這兩位當家的授意,你們手下的崽子們也不敢這麼做,進去!」
  馬七一臉哀求色道:「費爺……」
  費慕書道:「『索命飛刀』馬七爺一身骨頭怎麼這麼軟,進去!」
  馬七沒敢再吭一聲,乖乖地進了禪房。
  費慕書邁步跟了過去,他剛到禪房門口,馬七突然一步跨到乾草上漢子身邊,伸手按在了那漢子後心上,道:「姓費的!你站住。」費幕書停步在禪房門口,道:「馬七!你想要幹什麼?」
  馬七臉還白著,可是突然笑了,笑得好陰:「我差點兒忘了,多虧了你,是你非讓我進來不可,是不是?這下可讓我撈著了一塊護身符……」
  他嘿嘿嘿又一陣陰笑。
  費慕書眉宇間騰起一片冷肅然氣,道:「沒想到到現在你居然還敢跟我來這一套。」
  馬七道:「這不能怪我,這塊護身符等於是你扔給我的,是不是?給我往後讓讓吧,你七爺要帶著這塊護身符走了,話說在前頭,你敢近我一步我先斃了他,你七爺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費慕書沒動,冷冷一笑道:「馬七!要是『快馬』張已經死了呢?」
  馬七一怔,忙伸手往那漢子心口摸去,他摸了一手血污,可是他笑了,道:「他命大,你七爺運氣好,他心還跳著呢,你給我往後讓吧。」
  這句話剛說完,地上漢子突然身子一翻,兩腿一收一蹬,兩腳正增在馬七膝蓋上!
  馬七做夢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個突變,那漢子兩腳正踹在他膝蓋上,他哪還蹲得住,身子一仰往後倒去!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不世良機,費慕書一步跨到,一腳踹在了馬七心口上,只聽「克嚓」一聲,馬七嘴裡往外湧了一口鮮血,白眼一翻,腳蹬了兩蹬就不動了!
  費慕書扭頭再看那漢子,那漢子卻已昏了過去!
  二十多近卅歲個漢子,長得挺白淨、挺好,可是如今那張臉上全沒有一點兒血色。
  整個胸膛上都是傷,是灼傷,焦黑的,一塊塊,縱橫交錯,外加一條條的鞭傷,這傷還不夠重!
  這麼重的傷,強提一口氣這麼一翻一蹬,當然馬上就虛脫昏了過去!
  費慕書一步跨到那漢子身邊,蹲了下去,運指如飛連點那漢子前胸四處重穴,然後伸手按在了那漢子心口上!
  轉眼工夫之後,那漢子醒了,他睜開了兩眼,偏頭一看,突然笑了:「沒想到我這瞎貓碰死耗子的一腳居然蹬著了!」
  身上帶著這麼重的傷,他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不但沒哼甚至能笑,足見是條鐵骨硬漢。
  費慕書馬上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道:「等會兒再說話。」
  那漢子立即住口不言,他沒再說話,可是一雙失神的眼卻不住在費慕書臉上轉。
  半晌過後,費慕書收回了手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謝謝您!費爺!好多了,我現在能爬起來跑。」
  費慕書道:「你聽見我姓費了?」
  那漢子道:「可不,我爬這兒養精神呢。」
  費慕書道:「那也好,省得你再問我再說了,外頭的傷怎麼樣?」
  那漢子道:「小意思!我還挺得住。」
  費慕書伸兩根指頭,捏斷了綁在那漢子雙腕上的那根麻繩,那漢子翻身坐了起來,想必牽動了身上的傷,他眉鋒為之一皺。
  費慕書道:「能走麼?」
  那漢子道:「能。」
  他只手撐地緩緩站了起來,剛站起,身子一晃,他忙伸手扶住了牆。
  費慕書道:「行麼?」
  那漢子咧嘴一笑,笑得有點勉強:「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都餓得慌,我有兩天沒吃沒喝了,不過不要緊,我還撐得住。」
  費慕書道:「能騎馬麼?」
  那漢子遲疑了一下,道:「我試試看。」
  費慕書道:「別勉強。」
  那漢子道:「謝謝您,我知道,我還沒請教?」
  費慕書道:「姓費,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那漢子道:「我是問……」
  費慕書岔過話道:「馬匹就在外頭。」
  那漢子道:「您救了我的命……」
  費慕書道:「不是我,是你自己那雙腳。」
  那漢子道:「費爺!江湖上有句話,知恩不報非君子……」
  費慕書道:「我原不是來救你的。」
  那漢子道:「可是您畢竟還是救了我。」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你要是非這麼想不可,記住我姓費跟我的長相也就夠了。」
  那漢子道:「您知道我叫『快馬』張,那麼您是不是從城裡來的?」
  費慕書道:「是的!不要再說什麼了,快走吧,我還有事兒。」
  「快馬」張勉強一笑道:「好吧!我聽您的。」
  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了出去。
  費慕書緊跟在他身側,預備萬一他支持不住時好扶他一把,還好,「快馬」張一直走得很穩,只是走到控馬匹那幾棵老樹前時,頭上都見了汗,他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身子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傷太疼。
  「快馬」張解下了一匹黑白花色的健騎,道:「還好!我這匹馬倒未曾餓著,費爺!大恩我不言謝了,告辭。」
  他牽著馬往後院門行去!
  費慕書解下自己的坐騎跟了出去!
  出了古廟,「快馬」張道:「費爺!什麼時候您路過『張家口』,千萬請到我那幾盤桓兩天,您問一聲『快馬』張,『張家口』的人十有八九都知道。」費慕書含笑點頭,拍了拍他道:「只要我到『張家口』去,一定會到你那兒擾兩天的,走吧,我陪你走一段。」
  「快馬」張道:「不用,費爺!我不礙事兒,您不還有事兒麼?」
  費慕書道:「我也往『承德』方向去,咱們等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再分手。」
  「快馬」張口齒啟動了一下,只道了聲:「那就謝謝您了。」
  他踩上鐙兩手抓著馬鞍緩緩上了馬,坐在鞍上身子先顛了兩顛,然後說道:「行!費爺!多虧了您那深厚的內功了。」
  費慕書翻身上了馬,道:「那就走吧,現在別顯你的快馬,慢一點兒。」
  「快馬」張苦笑了笑,道:「現在想顯也顯不出來了。」
  他抖韁磕馬緩緩往前馳去!
  費慕書緊傍在他身側。
  下了「青龍坡」上了平地,遠近看不見一個人。
  馬走得慢自然費工夫,兩人兩騎望見「承德城」時,天色已經暗了,城門樓子上已掛上了燈。
  費慕書停住了馬,道:「咱們就在這幾分手吧。」
  「快馬」張眼望著費慕書,人有點激動道:「費爺!我什麼都不說了,您這份恩我記下了。」
  費慕書道:「你說的還是嫌多了些。」
  「快馬」張赧然而笑,鞍上抱拳道:「費爺!我告辭了。」
  費慕書道:「走吧!進了城好好吃一頓,然後弄點好藥上上,歇個兩三天就不礙事了。」
  「快馬」張感激地看了費慕書一眼,沒再說話,策馬緩緩馳去。
  「快馬」張騎著馬往城門口走,走一段扭頭看看,費慕書已經拉轉馬頭走了,他心裡想:這個姓費的人真不賴,稱得上是位俠肝義膽的奇客,能一個人挑了「青龍坡」上的「柳子」,足見身手也不低,只不知道是哪條路上的,等從「遼東」回來得好好打聽打聽!
  心念轉動間,他已然進了城,他這付模樣馬上招來了不少目光,他可不管那麼多,不慌不忙地直往「裕記商行」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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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2:20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除惡務盡
  看看已近裕記商行了,門口看駱駝的兩個人看見了他,霍地站了起來,一個轉身奔進了裕記商行,一個竄過來拉住了馬:「你可回來了,九爺差點兒沒急死。」
  快馬張道:「我差點兒沒讓人整死。」他翻身下了馬。
  那人過來就要扶他,快馬張抬手一攔道:「別,能騎馬我還不能走路?你拉馬吧。」他逕自往裡行去。
  進了裕記商行,裡頭一湧迎出來好些個人,是何九如跟駝隊的弟兄,還有裕記商行的巴管事跟那位紅衣大姑娘。
  一見他這付模樣,大夥兒臉上都變了色,何九如上前扶住了他,道:「快馬,你怎麼樣?」
  快馬張笑道:「不礙事,九爺,我還能回來就死不了。」
  巴管事道:「老九,先讓快馬在這兒坐坐。」
  何九如道:「還是裡頭坐去吧,沒聽那兩位要問話麼?」
  快馬張道:「哪兩位?」
  何九如遲疑了一下,轉望巴管事道:「大哥,我看還是您說吧。」
  巴管事老臉上沒什麼表情,把費慕書到裕記商行來伸手管事,駱掌櫃向官家密報,以及跟青龍坡妥協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費慕書不是個等閒人物,小衙門頭的怕扎手,把事兒往上報,如今行宮侍衛營裡來了兩個人正這兒問話呢?可巧你回來了,所以那兩位等著問你呢。」
  快馬張靜靜聽畢,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天爺,他,他是費慕書……」
  巴管事目光一凝,道:「怎麼?快馬,你也見過他了。」
  快馬張忽然臉色一變,扭頭就往外走。
  巴管事一怔道:「快馬,你幹什麼去?」
  快馬張跟沒聽見似的,仍然往外走。
  何九如追上去拉住了他,道:「快馬,你要上哪兒去?」
  快馬張回過身寒著臉道:「九爺,我不幹了,我這就回張家口去,這踩路打前站的事兒,您就另請高明吧。」
  何九如一時沒明白,呆了一呆道:「這是為什麼?費慕書早就走了。」
  快馬張冷冷一笑道:「九爺,您當我是怕費慕書,您錯會了我的意思了,砍掉腦袋碗大個疤,就是再狠的人也只能拿走我一條命去,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告訴您吧,不是費慕書,我這條命就擱在青龍坡了,人家挑了青龍坡的柳子救了我,還一路送我到城門口,二話沒說就走了,人家為咱們張家口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咱們卻把人家和盤托給官家,我心裡難受,沒臉再在江湖上跑了,不回張家口去還等什麼?」
  何九如怔住了,老臉上掠過了幾次抽搐,巴管事的臉色突然間也陰沉了不少。
  快馬張說完了話,扭頭就要走。
  「快馬,你等等。」紅衣大姑娘突然開了口。
  快馬張回過身來道:「駱姑娘你還有什麼事兒?」
  紅衣大姑娘道:「你對,你該走,咱們這些人平日自以為多正派多英雄呢,今天卻幹出這種恩將仇報,以怨報德的事兒來,丟人死了。讓我問你幾句話之後,你走你的,索命飛刀馬七那幫人呢?」
  快馬張道:「死了,讓費慕書一腳踹死了。」他把費慕書端死索命飛刀馬七的經過,也就是費慕書救他的經過說了一篇。
  聽畢之後,紅衣大姑娘緊接著又問道:「費慕書人呢?」
  快馬張道:「走了,人家沒說地兒去處,我也沒便問。」
  紅衣大姑娘冷笑一聲道:「看咱們怎麼還這筆債,快馬,你走吧。」
  說完了這話,她轉身往裡去,快馬張要走。
  巴管事伸手攔住了紅衣大姑娘,同時喝道:「快馬,你不能走。」
  快馬張道:「巴爺,我怎麼不能走?」
  巴管事道:「裡頭那兩個吃公事飯的,知道你回來了。」
  快馬張道:「知道我回來了又怎麼樣,我不想見他們,難道犯法?」
  巴管事道:「快馬,大夥兒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得為裕記商行想想。」
  快馬張冷笑一聲道:「巴爺,恕快馬張說一句設分寸的話,這年頭交朋友讓人寒心,不衝著裕記商行我還不走呢。」
  他轉身要走,巴管事陡然喝道:「站住。」
  這一聲沉喝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快馬張腳下不由停住了。
  巴管事冰冷說道:「我也知道駱掌櫃這一步走得不對,可是姓費的他畢竟是個響馬。」
  快馬張霍地轉過了身,道:「響馬?人家哪一點像響馬,人家行的是俠,仗的是義……」
  巴管事道:「那只你一個人碰見了,別人沒碰見,駱掌櫃為的是你們拉的這一趟貨,也為今後不斷北來的張家口駝隊,姓費的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在咱們沒碰見他之前是怎麼樣的,你我都明白,你能怪駱掌櫃的麼?」
  快馬張嘴張了幾張,卻沒說出話來。
  事實上巴管事說的也是理,固然,恩將仇報,以怨報德是最令人不齒的,可是羊群裡來了個披著狼皮的羊,在沒掀開那張狼皮看清楚之前,誰也不敢不防著點兒。
  巴管事道:「你對駱掌櫃的不滿,我也不能說是你的不是,因為你受過費慕書救命之恩,只是勢成騎虎,在這節骨眼兒你不能一發火兒扭頭就走,好歹你進去應付那兩個吃公事的,就算看我姓巴的這張老臉。」
  快馬張遲疑著沒說話。
  何九如道:「快馬,我不勉強你。」
  快馬張一點頭,道:「好吧!巴爺,我跟您進去一下。」
  巴管事轉眼望著大姑娘,正色說道:「明珠,你爹做的對不對,自有公論,可是你是個做女兒的,你不能在這節骨眼兒上給你爹惹麻煩,你懂不懂?」
  紅衣大姑娘頭一低,沒說話。
  巴管事轉眼一掃,道:「看駱駝的留下,其他的都跟我進去。」轉身先往後行去。
  到了後頭,弟兄們都留在了外頭,巴管事帶著快馬張進了小客廳,何九如跟大姑娘尾隨在後頭。
  駱掌櫃在裡頭陪著兩位客人,兩位客人穿的是清一色的藍緞子長袍,腰裡都鼓鼓的。
  兩個人都是三十歲年紀,一個中等身材,一臉的驕狂色,另一個個子高高的,挺白淨,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臉上老掛著笑意,但讓人覺得他透著陰騖。
  駱掌櫃一見快馬張,霍地站了起來:「快馬……」
  巴管事拿眼色攔住了他,近前一拱手道:「甘爺,趙爺,這就是快馬張。」
  兩個客人四道目光一掃快馬張,小鬍子含笑問道:「你就是快馬張?」
  快馬張臉上沒一點表情,道:「不錯,我就是快馬張。」
  姓甘的小鬍子一抬眼道:「他的傷不輕,哪位拿把椅子讓他坐下。」
  巴管事忙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快馬張身後。
  姓甘的小鬍子抬了抬手道:「你坐,坐下說話。」
  快馬張沒客氣,立即坐了下去。
  姓甘的小鬍子看了他一眼,目光有點異樣,可是臉上笑意不減,道:「你從哪兒回來的?知道他們窩在哪兒麼?」
  「我從青龍坡回來的,他們的柳子就在青龍坡上。」
  姓甘的小鬍子轉望駱掌櫃道:「知道他們的窩在哪兒就好辦了,駱掌櫃的可以放心,這件事我們自會交給有關衙門辦,你是知道的,這種雞毛蒜皮小事,我們侍衛營不管。」
  駱掌櫃忙賠笑說道:「是,是,是。讓您二位費神,勞您二位的大駕了。」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倒也沒什麼,你駱櫃的報了案,說費慕書在承德城裡出現。費慕書是個大響馬,他要是真在承德城裡出現,那就是他越了獄,這不是等閒小事,我們侍衛營不能不管。」
  快馬張道:「費慕書這個大響馬把青龍坡上的柳子挑了,為往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也讓官家省了事兒。」
  姓甘的小鬍子目光一凝道:「你怎麼知道費慕書……你碰見他了?」
  快馬張道:「要不是費慕書挑了青龍坡的柳子,我還回不來呢!」
  那中等身材漢子目光一凝道:「聽你的口氣,好像費慕書行俠仗義做了件好事兒?」
  快馬張道:「這話我不敢說,不過費慕書為往來的駝隊踩平了這條路,也讓官家省了事是實。」
  中等身材漢子臉色一變,就要發作。
  姓甘的小鬍子一抬手道:「慢著。讓我問清楚,快馬張,你怎麼知道挑青龍坡柳子的是費慕書?」
  快馬張道:「我在青龍坡上聽說他姓費,回來一進門又聽說承德城來個好管閒事的費慕書,挑青龍坡上柳子的,不是費慕書是誰?」
  姓甘的小鬍子點了點頭道:「這麼說他確是費慕書了。」
  中等身材漢子道:「費慕書他往哪兒去了,現在在什麼地方?」
  快馬張道:「瞧您問的,這我怎麼知道。」
  中等身材漢子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快馬張頂撞的道:「費慕書他自己知道,您何不問他去?」
  中等身材漢子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叭」地一聲把茶杯震掉了一個,碎了,茶濺得到處都是:「你這是什麼意思?」
  駱掌櫃忙站起來賠笑說道:「趙爺,趙爺,您千萬別在意,他天生一張笨嘴不會說話,您看兄弟我的薄面多擔待。」轉望快馬張,拉下臉來叱道:「快馬,你怎麼跟趙爺這麼說話。」
  快馬張道:「駱掌櫃,我不會說好聽的,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駱掌櫃的臉色一變道:「你怎麼還……」
  姓趙的漢子霍地站了起來,冷笑說道:「說什麼天生一張笨嘴,不會說話,分明是費慕書的同黨,駱掌櫃的,這個人我要帶走。」
  駱掌櫃的臉色又一變急道:「趙爺,您……」
  快馬張也站了起來道:「趙爺,這可不是等閒事,您可別亂給人扣帽子。」
  姓趙的漢子厲喝說道:「我就給你扣帽子,你怎麼樣?跟我走。」抬手劈胸抓了過去。
  巴管事一步跨到,橫身一攔道:「趙爺,您先請消消氣……」
  姓趙的漢子怒喝說道:「閃開。」翻腕往巴管事胳膊扒去。
  巴管事雙眉一揚,抬手一擋,姓趙漢子的腕脈正碰在他的手腕子上,整條右臂一麻,立即無力垂了下去。
  姓趙的漢子勃然色變,叫道:「好啊!沒想到裕記商行裡竟有這麼多費慕書的朋友,難怪費慕書越獄之後會跑到承德來,人走了報案,這分明是跟官家耍虛相。」
  姓甘的小鬍子站起來伸手攔住了他,道:「老趙,你怎麼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誰幫響馬說話應該找誰才是,你先消消氣,這件事讓我來辦。」
  他當即轉望駱掌櫃道:「駱掌櫃,費慕書原是個大響馬,如今又是個越獄的逃犯,凡是沾上他的人是什麼罪,駱掌櫃的你一定明白,這件事你看怎麼辦?」
  駱掌櫃憶道:「甘爺,誤會,這全是誤會。」
  姓甘的小鬍子笑笑說道:「最好是誤會,駱掌櫃的你原是安善良民,殷實商人,尤其你有家有業,應該不會沾這個,那太犯不著,是不是?」
  駱掌櫃忙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我們都是吃辛苦飯的。」
  姓甘的小鬍子道:「別我們我們的,我信得過駱掌櫃你,可信不過這位快馬張,我想請他跟我們到營裡去一趟,駱掌櫃的你諒必不會反對吧?」
  駱掌櫃道:「甘爺,您……」
  姓甘的小鬍子道:「駱掌櫃的,承德是個什麼所在你清楚,城裡要是窩著大響馬的同黨,萬一出點亂子,兄弟我知情不報擔不起這個責任,革職事小,掉腦袋事大……」
  駱掌櫃的忙道:「甘爺,有什麼話咱們坐下慢慢談,好不?」說著,他一手讓座,一手拉著姓甘的小鬍子硬往下拉。
  姓甘的小鬍子道:「駱掌櫃,別的事都可以商量,這種事兄弟我可不敢徇私。」
  說歸這麼說,他畢竟還是坐了下去。
  只坐下去便好辦,駱掌櫃何許人,這還能看不出來,當即沖巴管事一遞眼色道:「大哥,您跟老九先帶著快馬張出去坐會兒,別讓甘爺趙爺看著生氣。」
  巴管事臉上沒半點兒表情,扶著快馬張轉身往外行去,何九如也一頭跟了出去。
  這當兒,這位老江湖心裡是夠難受,夠悲憤的,可是人家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胳膊別不過大腿,只要還打算在這條路上討生活,就得忍著點兒,所以他只好認了。
  都出去了,大姑娘一個人自然待不下去,沒好氣的一扭身也出去了。
  姓甘的小鬍子倏人一笑道:「老趙,看起來裕記商行的人,對咱們哥兒倆,多少都帶著點兒敵意,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真讓人納悶。」
  姓趙的漢子冷哼一聲,道:「這還用說麼,想想也明白,我看咱們哥兒倆趁早走吧,走遲了說不定會讓人押在這兒。」
  駱掌櫃一邊跟去關門,一邊道:「沒這事兒,沒這事兒……」
  回過來往下一坐,道:「您一位太會說笑了,問遍承德城,誰有這個膽?」
  姓趙的漢子道:「別人還真沒這個膽,駱掌櫃你這裕記商行裡養著不少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可就要另當別論了。」
  駱掌櫃賠著笑道:「趙爺,您別嚇人好不……」
  手往懷裡一掏,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薄薄的紅封套。他往姓甘的小鬍子手裡一塞,賠著笑臉道:「這是一張一千兩銀子的銀票,不成敬意,算兄弟一點小意思。」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抬手一擋,道:「駱掌櫃,你這是什麼意思,行賄你找錯了對象,侍衛營裡可沒敢拿這個的人。」
  駱掌櫃忙道:「甘爺,您怎麼這麼說,行賄,駱某人哪有這個膽哪,即使我有這個意思,那也得看對誰,是不是?對您二衛,我絕不敢,兄弟我高攀,咱們交個朋友,這就算兄弟我請二位吃喝一頓。」
  姓甘的小鬍子霍地站了起來,望著駱掌櫃道:「你這是承認跟費慕書有關係?」
  駱掌櫃跟著站起,哎喲一聲,道:「甘爺,您怎麼這麼說,兄弟哪是這意思。」
  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道:「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這種事兒我姓甘的見多了,要不是這麼回事,你駱掌櫃不會花一千兩銀子行賄。駱掌櫃,費慕書是個大響馬,又是個越獄的死囚,休說是一千兩,就是一萬兩我也不敢要,這件事兒我絕不敢有一點徇私……」
  駱掌櫃會錯了意,表錯了情,手裡捏著那個紅封套,塞,塞不出去,收,收不回來,好不尷尬。
  只聽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又道:「駱掌櫃,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呀,我還一直拿你當安善良民,殷實商人看呢,我走了眼了。不過還好,人總算沒走掉,駱掌櫃,你,還有你裕記商行那位管事跟那個快馬張,都跟我們倆到營裡去一趟吧。」
  駱掌櫃忙道:「甘爺,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因為快馬張不會說話,得罪了兩位,一點小意思給二位賠罪……」
  姓甘的小鬍子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你也用不著再辯了。我姓甘的江湖跑的日子久,在官家也待了不少日子,這雙招子雪亮。我只有一句話,你們人多,我們人少,要嘛你,就把我們倆放倒在這兒,要不然你三個就乖乖的跟我們倆走。」
  說話到這兒,他飛快地掃了姓趙的漢子一眼。
  姓趙的漢子輕咳一聲道:「老甘,你平平心,靜靜氣,坐下來慢慢說好不?」
  姓甘的小鬍子眼一瞪道:「怎麼?臘月的蘿蔔,你動(凍)了心了?你愛這個,你拿。我不要,我不愛這個。」
  姓趙的漢子沖駱掌櫃一呶嘴,道:「駱掌櫃,咱倆裡間談談去。」他站起來拉著駱掌櫃就要往裡間走。
  北牆上有扇門兒垂著簾兒,原是供客人歇息用的。
  姓甘的小鬍子伸手一攔道:「老趙,你要帶他上哪兒去?」
  姓趙的漢子抬手扒開了他的手道:「放心,走了駱掌櫃你找我要就是。」拉著駱掌櫃往那扇門行去。
  進了裡間,姓趙的漢子拉著駱掌櫃往炕上一坐,低聲說道:「駱掌櫃,不是我說你,你怎麼這麼糊塗跟他來這個,這不等於把事往自己身上攬麼?」
  駱掌櫃苦笑說道:「趙爺,我沒別的意思。」
  姓趙的漢子道:「或許你沒別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怪人家不往別處想。駱掌櫃,設使今兒個你跟我們易地而處,你也會這麼想。因為這不是別的事兒,我們倆沒插手便罷,既然插了手,萬一出點兒紕漏,掉腦袋的是我們倆……」
  駱掌櫃道:「這個我知道,可是……」
  姓趙的漢子一抬手道:「你別打岔,聽我說,現在老甘他認定你跟姓費的有關連,這件事很麻煩,要是讓他把你往營裡一帶,你就甭想再出來了,你的家,你的這點基業也就全完了……」
  駱掌櫃雙眉一揚,道:「趙爺,這話就不對了,無論到哪兒總得講個理,不能說因我駱某人表示一點心意,就給我扣上這頂帽子。」
  姓趙的漢子微微一笑道:「錯就錯在不該對他表示這點心意,他根本看不上這個,他現在認定了你跟姓費的有關聯,試問官家是聽你的,還是聽他的,胳膊別不過大腿,為了你駱掌櫃的家,你的基業,何不放聰明點兒忍忍。」
  駱掌櫃道:「我駱某人不是不能忍事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姓趙的漢子道:「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話說在前頭,我這可是完全為駱掌櫃你著想,願不願在你,你可別不識好人心……」頓了頓,道:「駱掌櫃,老甘這個人什麼都好,只有一宗短處,其實說起來這也不能叫短處,哪個男人家不喜歡這調調兒,你我都不例外,只不過好的程度有別而已。」
  駱掌櫃目光一凝,道:「趙爺,您是說……」
  姓趙的漢子咧嘴一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跟治病一樣,要對症下藥才能奏效,酒色財氣之中,老甘他獨好那第二樣。」
  駱掌櫃道:「那容易,我馬上讓人去叫兩個去。」
  姓趙的漢子笑道:「駱掌櫃,你是個挺上路的人,怎麼淨說不上路的話,老甘他不貪財,腰裡可並不是沒有這幾文,他要玩兒隨時自己會去,還要你這麼費心為他張羅?」
  駱掌櫃道:「您剛才不是說……」
  姓趙的漢子道:「我說他好那個色字,可不是指堂子裡的那些姑娘,那些破鍋破盆兒他根本看不上眼,你低估了他的眼界了。」
  駱掌櫃道:「那您是指……」
  姓趙的漢子皺皺眉,遲疑了一下道:「本來這話我是不好出口的,可是無功不受祿,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為了駱掌櫃你的家,你的基業,我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駱掌櫃,你不有個現成的標緻大閨女麼?」
  駱掌櫃勃然色變,霍地站起,道:「趙爺,您這是什麼話?」
  姓趙的漢子跟著站了起來道:「我話還沒說完呢,瞧你。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要你的閨女在他身上下點功夫,只要你閨女機靈點兒,還會吃什麼大虧?」
  駱掌櫃冷冷一笑道:「謝謝您的好意,這種事我辦不到。」
  姓趙的漢子聳聳肩,一搖頭道:「我原說過,願不願在你,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那就只有由你了,不過我仍要說一句,一旦你駱掌櫃進了侍衛營,家毀了,基業也完了,到那時候你的閨女吃的苦,受的難會更大,你自己琢磨琢磨看是不是,小虧可以保長遠的大平安,何樂而不為喲!嗯。」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往外去。
  駱掌櫃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色,道:「趙爺,您慢點兒。」
  姓趙的漢子回過了身,可是沒說話。
  駱掌櫃道:「可否給我一晚上工夫讓我考慮考慮,也好讓我問問我的女兒。」
  姓趙的漢子倏然一笑道:「這還有什麼好考慮,什麼好問的?小虧、大虧只這麼兩樣,總得選一樣……」
  駱掌櫃道:「話不是這麼說,女兒雖然是我的,可是這種事兒我也得聽聽她的意思,她願意,那是最好不過,她要是不願意,我也只有忍了,以後的苦,以後的災難也只有讓她去受了。」
  姓趙的漢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奸滑一笑,點頭說道:「好吧!咱們這就出去,什麼都別提,讓他知道恐怕就不靈了,這件事讓一我來安排,明幾個一早我來聽信兒。成,咱們有成的路。不成,咱們有不成的路。走吧,出去吧!」
  他掀簾先走了出去。
  到了外間,姓甘的小鬍子劈頭就道:「老趙,你幹什麼去了?」
  姓趙的漢子一搖頭道:「你不用問,今個兒天已經晚了,好歹讓他們三個在家裡舒舒服服侍一夜,一切明兒個再說。」
  姓甘的小鬍子皺眉道:「一切明兒個再說,那怎麼行?」
  姓趙的漢子一拍胸脯道:「我保他三個,行麼?」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道:「你保他三個,你受了他三個多少好處,你不要腦袋,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好了,好了。」姓趙的漢子過去拉住了他,道:「要是走了他三個,你拿我姓趙的抵,行了吧。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兄弟了,我還會坑你害你不成,走吧,走吧。」
  姓甘的小鬍子直掙扎,直嚷嚷,和似乎他沒姓趙的勁兒大,到底讓姓趙的弄走了。
  出了門,往條小胡同裡一拐,姓甘的小鬍子沖姓趙的漢子伸出了手。
  姓趙的漢子伸手把他的手撥開了,道:「少來這一套,你落人,我落財,等把大宗的弄到手,咱們再分不遲。」
  姓甘的小鬍子笑了。
  姓趙的漢子擺了擺手,道:「你回去吧,我在這兒待一會兒,叫幾個來換我,別他娘的讓我在這兒耗到半夜。」
  姓甘的小鬍子沒說話,帶著笑走了。
  巴管事、何九如還有大姑娘進了小客廳。
  駱掌櫃的臉直髮白。
  巴管事進門就問:「這兩個傢伙唱作俱佳,您給了他們多少?」
  駱掌櫃的沒答話,沖大姑娘一擺手道:「明珠,你回後頭去,我跟你大爺、九叔商量點事兒。」
  大姑娘駱明珠道:「什麼事兒,我不能聽麼?」
  駱掌櫃臉色一變,但旋又柔聲說道:「聽話,等我跟你大爺、九叔商量好後再告訴你。」
  駱掌櫃對人一向客氣,可對自己的女兒從沒這麼客氣過,駱明珠有點詫異,可是她畢竟沒再多說一句就出去了。
  駱明珠的步履聲聽不見了,駱掌櫃的一抬手道:「大哥、老九,咱們坐下說。」
  三個人落了座,駱掌櫃目光一凝,望著何九如道:「老九,我不留你了,最好你能帶隊馬上離去。」
  何九如一怔道:「怎麼了,宏琛?」
  駱掌櫃勉強一笑道:「沒什麼,承德城我住膩了,你們走了之後,我也要收拾收拾關了裕記商行趁夜上路。」
  何九如臉色一變道:「你不是已經把他們打發走了麼?」
  駱掌櫃道:「走是走了,可是我擔心花這點兒錢只能消這一陣子災,我不能不為以後著想。」
  何九如道:「這叫什麼話,難道就沒王法了?」
  駱掌櫃道:「王法倒是有,我怕胳膊別不過大腿,不要再說什麼了,趕快帶隊走吧。」
  何九如還沒有說話,巴管事突然說道:「東家,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駱掌櫃微一搖頭道:「不急,大哥,等老九走了再說不遲。」
  何九如揚眉說道:「宏琛,咱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水裡也好,火裡也好,要進咱們一塊兒進,要出咱們一塊兒出,你要是不讓我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不走。」
  駱掌櫃苦笑道:「老九,你這是何苦,反正咱們都要走……」
  巴管事道:「東家,就是天大的事兒,你也該說個清楚。」
  駱掌櫃道:「大哥,怎麼您也……」
  巴管事道:「老九是咱們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別拿他當外人。」
  駱掌櫃道:「我沒有拿他當外人……」
  何九如道:「那就說。」
  駱掌櫃沉默了一下,一點頭道:「好吧,我說。」
  他把剛才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話,巴管事跟何九如臉是都變了色,巴管事怒笑一聲,道:「好嘛,主意竟動到了明珠的頭上了,他做夢,我姓巴的倒要看看他們能動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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