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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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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響馬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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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5:54 |只看該作者
  九夫人叫他去,一定是要見他,九夫人要是不認識他,怎麼會一來便指著名兒要見他?足證他沒有認錯人,她正是他正找尋的解秀姑。這些意念在費獨行腦海裡閃電盤旋一匝,費獨行的心頭連連跳動了幾下,定定神逐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他問道:「可是九夫人要見我?」
  那黑衣漢子冷冷瞅了他一眼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跟我來吧。」轉身往後行去。
  費獨行跟在那黑衣漢子之後,一邊往後頭走,腦海裡一邊盤旋著解秀姑怎麼會進了和坤府,成了和坤的第九位如夫人這個問題,腦海裡一直想,心裡禁不住有點刺痛。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後院一間屋子前,門口站著那四名服飾齊全的挎刀戈什哈。
  那黑衣漢子抬手攔住了費獨行,自己逕自跨進畫廊門前一躬身,揚聲說道:「稟九夫人,姓費的帶到。」
  只聽屋裡響起個冷冰冰、脆生生的話聲:「讓他進來。」
  那黑衣漢子回身沖費獨行一招手,冷冷說道:「進去吧!」
  費獨行一心只急著見解秀姑,顧不得跟這些人計較,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他踏上畫廊剛要往屋裡邁,那四名挎刀戈什哈突然齊聲沉喝:「哈腰低頭。」
  抽冷子這麼一聲,著實把費獨行嚇了一跳。這是規矩,人家可不知道他跟這位九夫人有什麼關係。
  費獨行沒奈何,只有照規矩行事。哈著腰,低著頭往裡走,費獨行只覺好彆扭,好不習慣,可是他知道,以後像這樣哈腰低頭的機會可能不少,只有趁這機會學學,習慣習慣。
  他別的什麼都看不見,只看得見花磚地,還有兩邊那一雙雙穿著薄底快靴的腳。
  突然──
  「站住。」一個陰惻惻話聲在左前方喝道:「上前一步,下跪磕頭。」
  費獨行所得一怔,他知道,這是規矩,這是禮,一般下人見夫人行這個禮不為過,可是對他來說,這個禮就太大了,這位九夫人豈不是存心整他麼?
  他也知道這位和坤面前最得寵的九夫人,要是恨他「不仁不義」存心整他,便絕不容他有「違抗」的餘地,他要是不跪下去行這一禮,很可能會觸怒她,她也很可能會不問青紅皂白把他赴出去,真要是那樣,他就失掉了進和府的機會,而且是永遠失掉了這個機會,恐怕連那位首席師爺說話都沒有用。
  衝著她是解秀姑,也為了這個別人夢寐難求的不再良機,跪了!
  一念及此,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跪了下去。
  只聽前頭不遠處響起個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江湖人這麼馴服的還真不多見啊,讓他往前跪跪。」
  那陰惻惻話聲又自左前方響起:「往前跪跪。」
  費獨行立即膝行往前兩步。
  那陰惻惻話聲道:「磕頭。」
  「免了。」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攔阻說道:「你姓費?」
  費獨行低著頭,或許是距離遠了些,他連說話人的那雙鞋尖都看不見,他道:「是的。」
  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道:「畢竟是隨便慣了的江湖人,連回話都不會,教教他。」
  那陰惻惻話音冷然道:「跟著我說,回九夫人,是的。」
  費獨行明白了,這無關規矩,這位九夫人確是存心整他。忍了!他揚了揚眉道:「回九夫人,是的。」
  那帶著冷意的甜美話聲道:「這才像話,報個名我聽聽。」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費獨行。」
  九夫人「嗯」了一聲道:「你是哪兒來的?以前是幹什麼的?」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草民以前在關外江湖。」
  九夫人道:「費獨行,你這個關外來的江湖人,膽子不小啊?」
  費獨行道:「草民愚昧,請九夫人明示。」
  九夫人道:「你還跟我裝糊塗,好,聽說你打了我的護衛,有沒有這回事兒?」
  費獨行就知道是這回事兒,當即說道:「回九夫人,確有其事,但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道:「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只你承認確有其事就行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你打聽打聽問一問,這北京城裡大小的官員都算上,誰敢打我的護衛,來人,給我綁起來。」
  「喳。」地一聲答應,如狼似虎般過來了兩個,一人架一條胳膊把費獨行架了起來,第三個過來拿繩子就要綁。
  費獨行猛然抬頭,現在他看見了,九夫人高坐在上,美艷的嬌靨上布著一層薄薄寒霜,一雙目光正冷冷地望著他,那瘦高個兒就站在她右手邊,他道:「九夫人,草民剛才說過,曲不在草民。」
  九夫人跟沒聽見一樣,道:「給我綁緊了。」
  那瘦高個兒拿眼瞟了費獨行一下,一欠身道:「稟您,奴才有話。」
  九夫人眉梢兒微揚道:「說。」
  那瘦高個兒道:「據奴才所知,這個人是姚師爺找來的,您得顧點兒姚師爺的面子。」
  九夫人冷笑一聲道:「我顧他的面子,誰顧我的面子?今兒個我打了他,我看看哪一個敢吭一聲。」
  就這麼幾句話工夫,那條繩子已給費獨行來個五花大綁,費獨行沒掙扎,也沒說話,只把一雙目光逼視著九夫人。
  而那位九夫人卻是無動於衷,只聽她冷喝說道:「給我打。」
  那瘦高個兒往下首一偏頭,道:「秦彪。」
  他真會找人,秦彪不但個子大,出手也絕輕不了。
  秦彪那裡恭應一聲,走過來揚起蒲扇般大巴掌就打算先給費獨行個嘴巴。
  九夫人道:「不許報復,用你的馬鞭子。」
  不許報復,那麼這叫什麼?
  秦彪不敢不聽,立即從腰間抽出了一根馬鞭,馬鞭插在腰裡,足見是早預備好了。
  秦虎抽鞭在手,照著費獨行胸前「唰」地就是一下。這一下不輕,費獨行的衣裳破了,肌膚腫起一條,都見了血。
  費獨行沒動沒哼,便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只用一雙目光逼視著坐在對面的九夫人。
  秦彪唰、唰、唰一連幾鞭,費獨行上身衣裳全破了,鞭痕縱橫交錯一條條,整個胸膛上都是血,而費獨行仍然是面不改色,沒動沒哼。
  瘦高個兒陰笑一聲道:「好硬的骨頭,讓我來。」他邁步就要過來。
  九夫人忽然一抬皓腕道:「夠了,把繩子解開,給我摔出去。」
  剛才挨鞭抽,費獨行能面不改色,如今這句話卻聽得費獨行臉上變了色,他道:「九夫人,打已經打了,罰也已經罰了,即使草民有罪,也應該已經抵了,還請九夫人讓草民留下來。」
  瘦高個兒冷喝說道:「大膽……」
  九夫人再抬皓腕攔住了瘦高個兒,一雙冷漠目光望著費獨行道:「你想留下來?」
  費獨行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道:「你為什麼想留下來,貪這份不用愁的吃、穿、用?貪這份人人羨慕、人人畏怕的權勢?」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回九夫人,是的。」
  九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是挺老實的。好吧!我成全你,不過我要告訴你,和中堂府這個差,可不好當啊。而且,你進門來先惹了我,往後的日子也不會怎麼好過。」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草民知道,這是草民自願的,縱然是粉身碎骨,草民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九夫人那雙目光忽然間變得像兩把刀:「這話可是你說的?」
  費獨行道:「是的!在場的這些人都可以作證。」
  九夫人望著他點頭說道:「好,好,鬆了他的綁,讓他出去。」
  架著費獨行的兩個黑衣漢子恭應一聲,七手八腳解下了費獨行身上的繩子,繩子上沾滿了血,兩個黑衣漢子似乎是故意的,手上一點也沒放輕,把費獨行胸前的鞭傷都扯破了,而費獨行仍是連後頭也沒皺一下。
  身上的繩子解了去,費獨行行了個跪拜禮道:「謝九夫人恩典。」站起來轉身行了出去,步履跟剛才進來時一樣。
  這個跪拜禮是他自願的,要不是這位九夫人的成全,他就會跟這份「不用愁吃穿用」,這份「人人羨慕、人人畏怕」的權勢絕了緣。
  望著費獨行那頎長而健壯的身影,九夫人那如花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道:「柳舞陽,今兒晚上的事兒交給你了,我要歇著去了。」
  瘦高個兒躬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喳。」了一聲。








第12章 九夫人
  費獨行往前院走,他不覺得身上疼,他只覺得心裡疼。迎面來了慧香,她先是一怔,繼而一聲驚呼:「費爺,您,您這是怎麼了?」她臉色都變了,擰身跑了過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惹了九夫人的護衛,她給了我一頓皮鞭子,就這麼回事兒。」
  慧香既急又氣,一跺腳道:「您真是,您怎麼惹她的人,看您被打的。」
  費獨行道:「不要緊,一點皮肉傷。」
  慧香道:「還不要緊?非讓人把您打爛才要緊?快到我房裡去,我給您洗洗上點藥。」她拉著費獨行就要走。
  費獨行忙道:「謝謝你,慧香,不用了,我自己找塊布擦擦就行了。」
  慧香道:「那怎麼行,我本是侍候您的,您還跟我客氣,快走吧!」她沒再容費獨行說話,拉著費獨行就走。
  慧香真奇怪,她奉命殺費獨行,如今卻要為費獨行上藥裹傷,而且真那麼急、那麼氣。
  慧香的住處在後院西一間小屋子,坐落在幾棵大樹下。
  女兒家就是女兒家,連屋裡頭都是香的,費獨行進門就聞見了,他用力聞了幾下道:「嗯,好香啊!」
  慧香急得不得了,沒想那麼多,只顧得讓他坐,只顧得手忙腳亂地找東西了,隨口問了一句:「什麼?」
  「你這屋。」費獨行說。
  慧香臉一紅,扭頭瞪了他一眼道:「讓人打成這樣兒您還……早知道我就不管您了。」
  費獨行笑笑說道:「活該挨打,是不?我說的是實話,明明香嘛。」
  慧香道:「不理您了。」
  她回身抓了兩塊乾淨布,端起洗臉盆走了過來,把洗臉盆往費獨行腳下一放,道:「您坐著別動,我先給您擦乾淨。」
  她嬌靨上猶帶著點兒紅暈,連眼皮都沒敢抬,在盆裡沾濕了兩塊布,翹著小指頭擰了擰,一甩辮子站了起來。
  這當兒她繃起了臉,可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假的:「疼了您可說話。」
  她拿濕布輕輕地沾血,好輕好輕,別說是鞭傷,就算是讓人砍了一刀,這當兒也應該不會疼。
  她一點一點的沾,一塊髒了換一塊,一轉眼工夫盆裡的水都紅了。
  費獨行突然說道:「慧香,我想起了個笑話,你要不要聽?」
  慧香道:「爺,您就老實會兒吧!」
  費獨行道:「以前有個結巴會剃頭,剃完了頭他還要挖耳朵,剃頭的怕挖疼他,跟他說疼了讓他說話。挖著挖著結巴就叫了起來,不是叫疼,是叫好,剃頭的聽樂了,挖得也就更勁兒了。哪知道結巴叫了半天好,最後才叫了一聲疼。」
  慧香的臉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都笑彎了腰,半天才住了笑,臉紅紅的,直喘,白了費獨行一眼,一跺腳道:「您真是,肉長在您身上,您自己怎麼一點兒都不心疼。」
  費獨行笑笑說道:「有人替我心疼就行了。」
  慧香為之一怔,美目都睜圓了,道:「費爺,您今兒個是怎麼了?」
  費獨行道:「不是麼?慧香。」
  慧香臉又一繃道:「費爺,我們雖是侍候人的使喚丫頭……」
  費獨行哈哈一笑道:「說著玩兒的,慧香,別在意,咱們倆這麼熟了,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應該可以,是不是,慧香?」
  慧香沒說話。費獨行話鋒微頓,接著又道:「說真的,慧香,你不該給我上藥裹傷。」
  慧香不由一驚,道:「我不該給您上藥裹傷?為什麼?」
  費獨行道:「我是挨了九夫人的打,你給我上藥裹傷不等於跟她作對麼?你跟我一樣惹不起她,是不?」
  慧香神情一鬆,道:「話是不錯,可是她打已經打過了,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人死麼?」
  費獨行道:「慧香,謝謝你這份好意,我自進這個門以來,碰見過的人已經不能算少了,只有你一個人不欺生的。」
  慧香道:「我幹嘛欺生啊?誰沒個打頭的時候,再說,我是個侍候人的使喚丫頭,又憑什麼欺生啊?」說著,她又給費獨行輕輕擦起了傷。
  費獨行道:「別一句一個侍候人的使喚丫頭好不?慧香。」
  慧香道:「我說的話是實話。天生的侍候人的命,還能不認麼?」
  費獨行道:「我可沒把你當什麼使喚丫頭看待,誰都是人,誰也不是天生的比誰主貴。我看你也不像個侍候人的,如今跑到中堂府吃這碗飯,必然是有不得已的地方,是不是?」
  慧香輕輕歎了口氣,道:「您不要說了,這一切都是命。」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在費獨行的鞭傷上薄薄地抹了一層油,最後找塊乾淨布裹住費獨行的鞭傷,從背後打個結綁住道:「我沒有什麼藥,只能給您抹點兒油裹上,這樣兒布不會沾在傷口上。」
  費獨行道:「這樣就行了,現在比剛才好受多了,剛才胸口一片熟辣辣的……」
  慧香瞟了他一眼道:「還好剛才熟辣辣的,要不然您會更不當回事兒。」
  費獨行笑了笑,掩上衣裳,道:「慧香,我怎麼謝你。」
  慧香道:「用不著,我也不敢當,我本來就是侍候您的。」
  費獨行道:「又來了。」
  慧香道:「本來就是嘛,難道不是?」
  費獨行歎了口氣道:「慧香,你這是幹什麼?」
  慧香微微低下了頭,道:「費爺,您沒把我當下人看待,我很感激,可是我這輩子已經注定了侍候人的命,誰也沒辦法改變。」
  費獨行道:「那不見得。」
  慧香霍地抬起了頭,凝目問道:「那不見得?什麼意思?」
  費獨行整了整臉色,道:「慧香,把話說在前頭,我沒有別的意思,姚老那兒我也許能說上話。要是你願意,我可以把你弄出去。」
  慧香一驚忙道:「不,費爺。」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怎麼,你不願意?」
  慧香幾幾乎不敢接觸費獨行的那雙目光,她忙搖頭說道:「那也不是,我舉目無親,什麼都不會,離開了這兒我能上哪兒去,又指什麼過活?」
  費獨行道:「慧香,我直說一句,就憑你不愁沒有人要,就算找個莊稼漢子,那也比待在這兒強的多。」
  慧香遲疑了一下,未語嬌靨先泛紅雲,道:「不瞞您說,我已經訂了親了,是我自己找的,他也是沒家沒親人的一個人兒,現在在南方做生意,只等有點積蓄之後就來接我走。」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你怎麼不早說,瞞得我這麼苦,害得我為你急了半天,真是,那你還怕什麼,小夫妻倆年輕輕,只要肯干,將來還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時候。」
  慧香嬌羞欲滴,道:「費爺,瞧您說的,人家還沒成親呢!」
  費獨行笑道:「喲!瞧慧香害臊了。」
  慧香紅泛耳根,垂下了一顆烏雲臻首。
  費獨行道:「謝謝你了,慧香,讓你忙了半天,你歇著吧,我也回屋歇會兒去。反正沒事兒。」
  他要走,慧香忙道:「對了,費爺,有件事兒我忘了告訴您了,今兒晚上九夫人請一些太太們吃飯,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您最好在屋裡待著別亂闖,要不然惹了九夫人又是麻煩。」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今兒晚上這兒有飯局,那可熱鬧了。你放心,人家又沒請我,我出來跑個什麼勁兒,謝謝你慧香,你要不告訴我,說不定我又會找一頓抽。」
  他走了,慧香的臉上浮現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晚上,上燈以後,大宅院裡熱鬧了起來。一時間車水馬龍,人聲沸騰,燈影下,到處是醉人的香氣,到處是釵光鬢影,到處飄揚著銀鈴般笑語。
  來的都是大官眷,有皇族親貴的福晉,格格,有王公大臣的夫人太太。
  當然,這些女眷們不會不帶人,就算用不著帶人也得擺擺排場,誰也不願比別人寒愴,這一來大宅院裡幾幾乎滿了。
  菜是什剎海北岸會賢樓飯莊叫的,會賢樓是京裡有名的大飯莊,和中堂的九夫人宴客,那還不抓著這機會討好巴結?
  費獨行真的待在他屋裡沒出來,許是真讓九夫人打怕了。
  大宅院裡足足熱鬧了近兩個時辰,才漸漸地歸於寧靜。
  客人都走了,送走了客人,九夫人回到了房裡,往床上一躺,人顯得是那麼嬌慵無力。
  九夫人會帶人,她多叫了兩桌賞給了下人。這當兒前院一桌,護衛們剛坐下,後院一桌,丫頭老媽子也開始了吃喝。
  九夫人躺在床上,屋裡只她一個人,她眼望著帳頂,不知道在想什麼。
  屋裡好靜好靜,靜得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可是,後窗響了一聲,九夫人卻沒聽見。
  後窗響了一下之後,九夫人床前多了個人,是個用塊黑布蒙著臉的黑衣人。
  九夫人一驚,挺身坐了起來,瞪著美目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說道:「告訴你也不要緊,反清復明的志士。」
  九夫人花容顏色一變,道:「反清復明的志士?你想幹什麼?」
  那蒙面黑衣人道:「我來請你跟我到一個地方去一趟。」
  九夫人大驚,道:「你是要……」她張口就要叫。
  蒙面黑衣人一把匕首,已送到了她眼前,冰冷說道:「我們對付的不是你,你最好老實點兒,除非你不想要你這張臉或者是這條命了。」
  九夫人沒叫出聲,驚聲說道:「你們好大膽,這大宅院裡到處都是我的人,你以為你能帶得走我麼?」
  那蒙面黑衣人冷冷一笑道:「要沒這個把握我也就不來了,咱們試試看,我讓你的人知道,看他們是不是攔得住我,站起來走吧!」
  九夫人緩緩地站了起來,那蒙面黑衣人橫跨一步到了她身側,匕首往外一比,道:「我們明人不做暗事,從門出去,出去之後你可以叫你的人。」
  九夫人道:「真的麼?」
  那蒙面黑衣人沉聲道:「自然是真的,我要讓你親眼看看,你帶來的那些酒囊飯桶,是不是能從我手裡救下你。」
  九夫人邁步往外行去。
  那蒙面黑衣人緊跟在她身後,掌中匕首離她的後心要害不到半尺。
  九夫人到了門邊開了門,門開處,她為之一怔,她看見廊簷外站著個人,那個人背著手,安詳而瀟灑,她一眼便認出那個人是她白天下令鞭打過的費獨行。
  當然,那蒙面黑衣人也看見他了,兩眼精光一閃,脫口叫道:「費慕書。」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認錯人了,我叫費獨行。」
  那蒙面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你就是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你站在這兒幹什麼,數典忘祖,不忘不孝的東西,只為了貪圖一些人家吃剩下的,竟連祖宗都不要了,今兒個我沒工夫理你,給我滾開。」
  「可以。」費獨行淡然說道:「讓我們九夫人走過來,我放你走。」
  九夫人一雙美目中泛起了異樣神色。
  蒙面黑衣人冷笑說道:「你以為你救得下你主子的這個九姨太,你是做夢。」
  費獨行道:「我是醒著說話,後牆外有一個人,我拿他換我們九夫人。」
  蒙面黑衣人身軀一震,兩眼精芒暴射,厲聲說道:「費慕書你……我不信!」
  東邊一間敞廳門口出現個丫頭,她忽然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把敞廳裡的丫頭、老媽子都引了出來,幾個人你一聲,我一聲,剎時叫了起來。
  一陣衣袂飄風聲由前而後,七八個護衛由柳舞陽帶著闖進了後院。
  蒙面黑衣人厲喝說道:「站住。你們誰敢近,我就先要她的命。」他把匕首抵住了九夫人的後心要害。
  柳舞陽等嚇住了,馬上就收住了衝撲之勢,停在幾丈外。
  柳舞陽不愧陰狠,他丟個眼色,示意兩個手下從後頭繞行過去,從後窗進入九夫人的臥室救人。
  但那兩個護衛剛動,費獨行立即揚聲說道:「不要輕舉妄動,要是讓他傷了九夫人,你們誰也擔當不起。」
  這句話嚇人,那兩個護衛硬沒敢動。
  柳舞陽叫道:「你多什麼嘴,你能救下九夫人?」
  費獨行冷冷道:「至少我比你們先發覺有人潛了起來。」望著蒙面黑衣人接道:「這兒的事兒已經驚動了前院的護衛,後牆外接應你的人不是聾子,是不是?」
  柳舞陽等都轉眼望向後牆,可卻沒一個敢動的。
  蒙面黑衣人咬牙說道:「費慕書你……我怎麼能相信你。」
  費獨行道:「我這個人別的長處沒有,可是說話向來是說一句算一句。」轉眼望向九夫人,道:「九夫人請下個令,不要讓任何人攔他。」
  九夫人略一猶豫,當即揚聲說道:「柳舞陽,你們聽見了沒有?」
  柳舞陽遙遙躬身道:「回夫人,奴才聽見了。」
  九夫人道:「我要你們聽他的,哪個敢不聽,我要他的腦袋。」
  柳舞陽哪敢說個「不」字?只有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費獨行望著蒙面黑衣人道:「你聽見了吧?」
  蒙面黑衣人道:「我怎麼知道我的同伴如今確在後牆外?」
  費獨行道:「那容易。」一頓揚聲說道:「柳舞陽,後牆外有他們一個同伴,你把那個人提起來放在牆頭上讓他看看。」
  柳舞陽臉色一變,遲疑著沒動。
  九夫人怒聲說道:「柳舞陽,你聾了麼?我剛才怎麼說的?」
  柳舞陽一肚子不情願,可卻不敢不聽九夫人的,騰身掠了過去,只見他翻出、後牆外,隨見他從後牆外冒了上來,手裡提著個黑衣人放在了牆頭上,然後又騰身掠了回來。
  後院裡的每一個人都看見了,雖然是大黑夜裡,牆頭上爬個人總能看得見。
  那蒙面黑衣人一句話沒說,騰身拔起,飛身掠了過去,人在半空中卻突一揚手把匕首射向費獨行的後心要害。
  費獨行腦後像長了眼,一笑說道:「跟我玩這個,你還差得遠。」他頭也沒回,抬手便抄住了那把匕首。
  與此同時,那蒙面黑衣人腳落後牆頭,抓起同伴,破空掠去。
  費獨行沖九夫人一欠身道:「九夫人受驚了,請回房歇息去吧!」
  柳舞陽帶著他的人掠了過來,厲聲說道:「姓費的,你這是什麼意思,竟敢放走劫持九夫人的江湖莠民。」
  費獨行看了看他,沒說話。
  九夫人怒聲叱道:「你還有臉責怪人家,要仗著你們這些酒囊飯桶,我連命都沒有了,都給我滾出去。」
  柳舞陽怔了一怔,忙道:「九夫人……」
  九夫人厲聲叱道:「給我滾,聽見沒有?」
  柳舞陽沒再敢吭一聲,恭恭敬敬地躬身答應,帶著他的人退走了。
  費獨行一欠身道:「九夫人,草民告退。」
  九夫人道:「你別走,跟我進來。」轉身往屋裡行去。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一疑惑目光看了看九夫人那美好動人的背影一眼,邁步跟了進去。
  九夫人的臥室前頭,也有一個小客廳。
  九夫人指了指椅子道:「坐。」
  費獨行微欠身軀道:「謝謝九夫人,草民不敢。」
  九夫人道:「我叫你坐的,坐下,我有話問你。」
  費獨行再欠身軀道:「謝九夫人恩典。」他坐了下去。
  九夫人也在他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目光一凝,望著費獨行,道:「剛才的事兒你可以裝作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費獨行道:「草民既進了中堂府,護衛九夫人那就是草民的職責。」
  九夫人道:「我白天才打過你,難道你一點都不記恨?」
  費獨行道:「九夫人責打,自有九夫人的理由,草民焉能記恨?」
  九夫人道:「是不敢還是不會?」
  費獨行道:「是不會。」
  九夫人道:「真的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一個人犯了錯,總該有所補償的。」
  九夫人嬌靨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目光落在費獨行的胸前,道:「你身上的鞭傷,還疼麼?」
  費獨行道:「謝九夫人關懷,這點疼抵不過草民犯的錯。」
  九夫人沉默了一下,道:「你要我怎麼謝你?」
  費獨行道:「草民職責所在,進中堂府當的就是這個差,九夫人不必言謝,草民也不敢當,如果九夫人要賞賜什麼的話,草民斗膽,想請九夫人幫草民個忙。」
  九夫人道:「從現在起你改改自稱,我特別准你稱我。」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費獨行道:「我想請九夫人幫我找個人。」
  九夫人嬌靨上並沒有錯愕、詫異神色,道:「你要我幫你找個人?誰?」
  費獨行揚了揚眉,緩緩說道:「九夫人,我是個孤兒,在遼東受一位鄰居老大爺的照顧而長大……」
  「這位老大爺有個女兒,對我也很照顧,我們兩個一塊兒長大,跟親兄妹一樣……」
  「那位老大爺很疼愛我,很喜歡我,很早以前就打算把他的女兒許配給我,把他的家交給我,在那偏僻的小地方種種莊稼,打打獵,安安靜靜,樸樸實實地過一輩子。他那個女兒也有這意思,可是他父女沒有說出口,我也不知道……」
  「長大之後我就離開他們出外闖練去了,我傷了他父女的心,我到了外頭之後就踏入了江湖,我懲貪除惡,劫富濟貧,做的是仰不愧,俯不怍的事,但卻招致官家與江湖同道的嫉恨,他們指我為響馬,千方百計要除去我,甚至聯起手來對付我……」
  「消息傳到那偏僻小地方,他父女真以為我步入歧途,當了響馬,我再一次地傷了他父女的心……」
  「有一回我救了一個女的,她舉目無親,無家可歸,我不但救了她還安置了她,她感恩圖報要跟我,我沒有答應,誰知她也是個江湖上的,她安排好一個圈套,串通了地方官府,讓我為救她殺了人吃了官司,要不是幾位知道我的江湖朋友暗中搭救,我差點被判死刑把命送了……
  費某人為一個女人殺人,這消息傳到那偏僻小地方,我第三次傷了他父女的心,老人家難受加上氣,害了一場病後就去世了。她那個女兒也在極度的傷心之後離開了家……
  這件事在我出獄回到那個偏僻小地方之後才知道,我去老人家的墳上看過了,離開那個偏僻小地方之後,我經由承德、張家口一直找到京裡……」
  九夫人突然問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是找那位姑娘。」
  費獨行點點頭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你找她幹什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認為我不該找她麼?」
  九夫人道:「那倒不是,我是想問你找她的目的何在?」
  費獨行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當初該照顧她的時候,我沒有照顧她。現在我更該照顧她,以彌補我的無心之過,同時我也要讓她知道,我不是傳說中的那種人,也不是他父女想像中的那種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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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6:42 |只看該作者
  九夫人道:「她要是對你還不諒解呢?」
  費獨行道:「她要是對我還不諒解,那也只有由她了,我並不在乎她恨我一輩子。只要她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她要是已經嫁人了呢?」
  費獨行道:「我剛說過,只讓我知道她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九夫人道:「你怎麼知道她在京裡?」
  費獨行道:「有件事我沒有想到,恐怕九夫人也想不到,我在那偏僻小地方求鄰居告訴我她的去處,最後才知道她是跟一個經常往來關裡外的駝隊走的,我在承德打聽到當初帶她走的那兩個人住在張家口,我趕到張家口找到了那兩個人,那兩個人被我逼得沒辦法才告訴我,他倆把她賣入了風塵,賣給了綠雲班,而那個綠雲班的綠雲,就是當年陰謀害我的那個女人……」
  九夫人脫口叫道:「真的,有這種事?」
  費獨行道:「我一氣之下殺了那兩個人跑到張家口馬蹄胡同去找綠雲,哪知綠雲已不在馬蹄胡同了。最後好不容易我才從一個當初也在綠雲班的女子嘴裡打聽出綠雲已解散了她的班子,只帶著她一個人來了京裡。」
  九夫人睜大了一雙美目,道:「有這種事,有這麼巧的事。這麼說,你來京裡就是為找那位姑娘的?」
  費獨行道:「可以這麼說。」
  九夫人道:「你找到那個當初害你的那個叫綠雲的女人了麼?」
  費獨行道:「還沒有,不過我遲早會找到她的。」
  九夫人道:「那麼你進中堂府當差,又是怎麼一回事?」
  費獨行道:「我在張家口碰見了姚師爺跟杜毅,大概是姚師爺很欣賞我這身武功,到了京裡之後就透過杜毅把我拉進了中堂府。」
  九夫人道:「你願意在中堂府當差麼?」
  費獨行道:「不瞞你說,這麼多年的江湖生涯,我已經膩了,已經厭煩了,同時又為了能在京裡安安穩穩地找尋她。既蒙姚師爺垂青,有這麼個機會,我怎麼能放過。」
  九夫人道:「你認為中堂府的這份差事適合你麼?」
  費獨行道:「九夫人,我除了會武,懂得技擊,別無所長,只有差事挑我,沒有我挑差事的道理的。」
  九夫人目光一凝道:「你真的願意在中堂府當差?」
  費獨行道:「九夫人,要不是真願意,我也不會來了。」
  九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最好你是出自本心,我要告訴你,據我所知,他們每找一個人在事先都會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一直到認為合適可靠,才開始下一步行動,姚師爺既然把你拉了進來,相信他也是經過長時間的觀察,應該不會有錯。不過我要讓你知道,中堂府不比別的地方,假如你不是出於本心為中堂效力,我勸你趁早抽身,現在還來得及,要不然儘管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將來也免不了招殺身之禍。」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我知道,並且我也會記住的。」
  九夫人點點頭道:「那就好,你找的那位姑娘姓什麼,叫什麼?告訴我我往後也好幫你留意。」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異樣表情道:「她姓解,叫秀姑。」
  九夫人道:「解秀姑?」
  費獨行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道:「聽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白天我來的時候,聽你叫了一聲秀姑,那是怎麼一回事兒?」
  費獨行道:「那是我把九夫人當成了她。」
  九夫人「咦」地一聲,詫道:「我長得那麼像她麼?」
  費獨行唇邊掠過一絲抽搐,微一點頭道:「是的,九夫人。」
  九夫人倏然一笑,嬌媚自生,道:「沒想到世上真有人長得那麼相像,那就好辦了,我叫他們找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的解秀姑就是,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費獨行答應一聲站了起來,他望著眼前這位儀態萬千的九夫人,有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可是畢竟他忍住了,口齒啟動了一下道:「請九夫人曉諭柳舞陽他們,我是費獨行,不是費慕書。」旋即欠個身退了出去。
  九夫人坐著沒動,那如花的嬌靨上浮起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表情,一雙美目之中,也閃漾一種亮亮的東西。
  費獨行回到了前院,他的心情無比的沉重,極度的詫異,他不明白,這位九夫人明明就是秀姑,他也把該說的都說了,她為什麼還不承認,還不認他?她又怎麼會成了和坤的九姨太?
  難道說她真還不諒解他?
  到了住處,推開門,他一怔,慧香赫然在屋裡,把床都給他鋪好了,而且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他定了定神走了進去,道:「慧香,你這是幹什麼,你這不是讓我不安麼?」
  慧香連眼皮都沒拍,冷冷說道:「幹嗎不安哪,我本來就是侍候人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詫道:「怎麼了,慧香,誰得罪你了?」
  慧香道:「沒人得罪我,我這是瞎操心,瞎代別人難受,挨了人的打還去救人……」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是為這檔子事啊,慧香,你不想想,我有什麼辦法,我進中堂府是來當差的,人家所以要我就是衝著我有一身還派得上用場的武藝,那麼今兒晚上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我能不管麼?我若是袖手旁觀,不聞不問,我還想在中堂府待下去麼?」
  慧香道:「您就不會待在屋裡裝不知道?」
  費獨行道:「這……慧香,我怎麼能那樣。就算我能待在屋裡裝不知道,畢竟我人還在這座大宅院裡,只隔一堵牆,後院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我都不知道,那我的耳目豈不是太遲鈍了,人家還要我幹什麼?」
  慧香道:「總之說來說去您都有理。」
  費獨行道:「話不是這麼說,而事實上……」
  慧香道:「您不用再說了,反正挨打的不是我,肉也不是長在我身上,我瞎生的哪門子氣,屋給您收拾好了,床也給您鋪好了,您睡吧!」
  她沒容費獨行再說話,擰身走了出去。
  費獨行抬手要叫,可是他沒叫出口,慧香也走得很快,他搖頭笑笑,走過去關上了門,轉身躺在床上。
  燈是熄了半天了,他就是睡不著,他明白他為什麼睡不著,他想不想,可是沒辦法。
  遠處的梆析都打了三更,他還是瞪著眼。
  突然,他聽見一陣步履聲音,很輕很快的步履聲,向著他這間屋走了過來,一聽就知道這是女子的步履聲。這麼晚了,這是誰?難不成是慧香來……
  心念轉動間,步履聲已經到了門口,隨聽門上輕輕地響了兩聲。
  費獨行問道:「誰?」
  門外響起個低低的女子話聲:「我,快開門。」
  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挺身下床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一陣香風捲了進來,一個香嘖嘖、軟綿綿的嬌軀撲進了他的懷裡。
  費獨行一驚後退,道:「九……」
  九夫人一雙粉臂緊緊地摟住了他,那低低話聲在他耳邊響起:「關上門,別說話。」
  費獨行伸手過去關上了門,道:「九夫人……」
  九夫人突然在他懷裡哭了起來,失聲痛哭,哭得好傷心。
  費獨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這是……」
  九夫人緊緊地偎在他懷裡,只哭不說話。
  費獨行道:「九夫人,您請坐下,讓我點上燈。」
  九夫人突然住了哭,道:「別點燈。」
  費獨行又復一怔道:「那麼您請坐下……」
  九夫人抬手摸著他的胸前道:「還疼麼?」
  費獨行道:「謝謝九夫人,不疼了。」
  九夫人道:「你真的不恨我?」
  費獨行道:「真的!我為什麼要騙九夫人?我要是恨九夫人的話,我就不會救九夫人了。」
  九夫人突然又哭了起來。
  費獨行忙道:「九夫人,請別……」
  九夫人哭著道:「你不知道,我心裡好難受。」
  費獨行一怔,忙道:「九夫人。您有什麼話請慢慢說……」
  九夫人道:「別叫我九夫人,叫我……」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你就把我當秀姑吧,我現在需要你的照顧。」
  費獨行道:「秀姑,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承認,難道你真不諒解我?」
  九夫人顫聲說道:「不要再說了,抱緊我。」
  費獨行只當她是承認了,一陣激動,情不自禁擁緊了那個如綿嬌軀。
  九夫人緊緊偎在他懷裡,費獨行感覺得出,九夫人的身子顫抖得很厲害。
  半晌過後,忽聽九夫人低聲說道:「去把門掛好,今兒晚上我要留在這兒。」
  費獨行心頭一震,忙鬆手後退了一步,道:「秀姑,這怎麼可以?」
  九夫人又偎了過來,顫聲說道:「這怎麼不可以,我能把身子給了和坤,為什麼不能給你。」
  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一雙粉臂,道:「秀姑,不行,別說你現在已經是有夫之婦,就算你還沒有嫁人,也不能這樣。」
  「有夫之婦?」九夫人道:「和坤最寵愛我是不錯,那是因為我比她們八個年輕,也比她們八個長得好,他喜歡的是我的身子,他從來就沒有真把我當回事兒,再說他就能今天找一個女人,明天我一個女人,我為什麼不能……」
  費獨行心神震動,道:「秀姑,你怎麼說這話,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九夫人道:「人都會變的,是不是?」
  費獨行道:「不錯,人都會變,可是……」
  「可是什麼?」九夫人道:「你找我不是為了要我麼?難道你還不要?」
  費獨行道:「不錯,我找你是為了要你,要是你還沒有嫁人,我會要你,可是現在你已經是個有夫之婦了,只要你過得好……」
  九夫人道:「那有什麼關係,以前我跟著綠雲的時候,誰有錢誰就能得到我,這麼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到過我了,現在我跟了和坤,也不過是他的小老婆,供他玩樂的一個……」
  費獨行心中一陣刺痛,道:「秀姑,不要再說了,我害了你,從今後我只有補償,我不能再害你了。」
  九夫人道:「我現在要的就是你的補償,也可以說是我給你的補償,我已經把身子交給了那麼多人,唯獨沒有給你,那豈不是太冤了?」她又要把身子往前偎。
  可是費獨行緊緊地抓著她,使她無法移動分毫。費獨行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我什麼,和坤府裡的這些人,只要是男人,隨便挑一個,要是我把他叫進我房裡去,或者是我到他房裡去,他一定會受寵若驚,怎麼你……」
  費獨行道:「我不是他們,秀姑。我不敢說我跟別人有什麼不同,至少我知道什麼事應該做,什麼事不該做。」
  九夫人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既是這麼個人,為什麼到和坤這兒來當差,人人都知道和坤是個怎麼樣的人,人人都恨不得食他之肉,寢他之皮,在他最寵愛的小老婆身上羞辱羞辱他,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秀姑,別人或許不知道,你該知道我的過去,江湖上我已經不能待了,只有到這兒來避一避,放眼天下,也只有這兒要我,真要說起來,和中堂對我有思,我怎麼能以怨報德,恩將仇報這樣對他。」
  九夫人突然笑了:「和坤對你有思,這倒挺新鮮的,我是頭一回聽個人說的和坤對他有恩的,你別是害怕吧?」
  費獨行點了點頭,道:「的確,我還真有點害怕,要是這個地方再不能待,那我可就走投無路了。」
  九夫人道:「那最好,你要明白,姚師爺得聽他主子的,他主子還得聽我的,你能不能在這兒待下去,全在我一句話,現在你告訴我,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別再多說什麼,只告訴我,你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道:「秀姑,你要明白,這座大宅院裡耳目多,而且人人都會武,耳目都相當敏銳,要是讓他們知道了……」
  九夫人道:「這個我知道,說句話你也許不會相信,我帶來的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他們就是看見也不會說……」
  費獨行道:「這座大宅院裡,可不全都是你帶來的人。」
  九夫人道:「一個看門的傻大個兒,一個侍候人的使喚小丫頭,別說他們不會知道,就是知道,她們也不敢說,再說除了和坤那個大的,上了年紀有心無力之外,哪個不興來時偷吃幾口。他們也見慣了。」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要再多說了,只說一句,你讓不讓我留在這兒?」
  費獨行不禁暗暗作難,暗暗叫苦,往壞處想,秀姑已經變了,變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她很可能會三不管地說個「不」字,那他就別想進和坤的門了。往好處想,秀姑還念舊,那麼她剛才說的很清楚,她毫不留情,毫不畏懼地揭了和坤的底,明明白白地指出這兒不是塊好地兒,那麼她也可能不讓他待在這兒,「為虎作悵」,「助紂為虐」,會想辦法阻攔他進這個門兒?
  他怎麼辦,衡量一下輕重利害,他只有咬牙橫心點了頭:「好吧,秀姑,我答應你。」
  九夫人笑了,笑聲好嬌好媚:「早這樣就沒那麼多事兒了麼,沒想到你把和坤府的這份差事看得這麼重。好吧!你既然順了我的心,稱了我的意,我也會好好提拔提拔你,鬆開我呀,還等什麼?」
  費獨行只好鬆了手。
  九夫人那帶著顫抖的如柳嬌軀又偎了過來,這回她不但嬌軀帶著顫抖,連心跳喘息都加快了。小屋子裡靜得很,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費獨行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九夫人帶著她的人走了。本來九夫人是要在這兒住兩天的,聽說九夫人人不舒服。費獨行沒有去送行,他一個人躺在他那小屋裡,臉發白,眼都見了血絲。
  枕畔香香的,他聞不見。
  枕畔也有一兩根長頭髮,他也看不見。
  車馬聲遠去了。
  一陣輕快的步履聲近了。這是女人的步履聲。這座大宅院裡已不可能再有別的女人了。
  是慧香,費獨行跟沒聽見似的,他連動都沒有動。
  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費爺,是我,慧香。」
  費獨行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道:「門沒掛。」
  門開了,慧香擰著身子,甩著辮子走了進來,忽地,她一怔,美目瞪得老圓。「喲!費爺,您怎麼了?」
  她快步走過來伸手摸了摸費獨行的額頭,嬌靨上跟著泛起了詫異色:「您沒發熱嘛,我還當您的傷……」
  費獨行道:「沒什麼,慧香,昨兒晚上沒睡好。」
  慧香輕吁了一口氣,道:「嚇了我一跳,您也不早說……」目光一凝道:「昨兒晚上沒睡好?怎麼了?」
  費獨行笑了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也不知道,許是昨兒晚上吃多了,越急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急,結果瞪著眼到天亮。」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是吃多了麼?」
  費獨行道:「許是,肚子直髮脹,要不好好兒怎麼會睡不著?」
  慧香道:「您是個會武的人,熬一夜就這樣麼?」
  費獨行道:「熬一夜不至於這樣,要熬一夜就這樣我豈不成了面兒捏的了。一夜跑了多少趟茅房,你說會不會這樣?」
  慧香「噗嗤」一聲,笑了。
  「那是肚子吃壞了,您也是,幹嘛玩兒命吃呀,現在怎麼樣了,待會兒我給您熬點兒稀飯,喝兩頓稀飯難好。」
  費獨行由衷地道:「謝謝你了,慧香,你真好。」
  慧香道:「您別這麼說了,侍候您是應該的,只您別生我的氣我就知足了。」
  費獨行微愕說道:「我生你的氣?我為什麼生你的氣?」
  慧香道:「昨兒個的事兒……」
  費獨行道:「哎呀!我還當是什麼呢,沒的事兒,你也是為我好,我要是生你的氣,豈不是太不通情理了麼?」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真沒生我的氣?」
  費獨行道:「騙你幹什麼,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難道還讓我賭咒兒不成?」
  慧香笑了,笑得好美,好甜:「費爺,您真好。」
  費獨行忍不住也笑了:「六月裡的債,還得可真快,剛誇你一句,你就誇起我來了。」
  慧香道:「我說的可是心裡頭的話。」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往上躺了躺道:「是麼,但願你永遠說我好。」
  慧香眨眨眼道:「那可不一定。您現在好,所以我說您好,等到將來有一天您變壞了,我可就不會說您好了。」
  費獨行笑了,他沒說話。
  慧香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費爺,她走了,您知道不?」
  費獨行臉上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神色,道:「誰,誰走了?」
  「九夫人哪。」慧香說。
  費獨行道:「我知道,一早我就聽見吵了。」
  慧香道:「您怎麼不去送送?您不怕她挑眼兒?」
  「送送?」費獨行道:「我敢麼?我不怕她挑眼兒,我可怕你挑眼兒。」
  慧香嬌靨一紅,道:「喲!您幹嗎這麼得理不饒人哪?」
  慧香在他這小屋子聊了一會兒之後走了,給他熬稀飯去了。
  望著慧香臨走時那天真活潑的姿態,他想起了秀姑。以前的秀姑跟現在的慧香一樣,是那麼天真,那麼純潔。
  可是曾幾何時,秀姑變了,變得令人驚訝、令人害怕、令人難以置信。秀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受了刺激、是受了環境的影響、還是她自甘墮落?
  不管是哪一樣,都在讓費獨行難受,都讓費獨行痛心。
  晌午不到,慧香又來了,進門便道:「費爺,杜爺來了。」
  杜毅來了,多少日子沒見他的人影兒,怎麼今天突然冒出來了。跟慧香前腳後腳,杜毅進來了,帶著一臉的笑:「費兄,聽說你吃壞了,好點兒了沒有?」
  費獨行的目光從慧香臉上掠過,道:「你還聽說了什麼?」
  「多著呢。」杜毅笑著道:「慧香說費兄人很好,很老實……」
  「老實。」費獨行道:「我睡著了老實。」一句話聽得慧香也笑了。
  兩個人落了座,費獨行道:「幾天不見人影,今兒個是什麼風?」
  杜毅笑笑說道:「兄弟是來給費兄道喜來的,也是專程來接費兄到府裡去的。」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杜毅瞅著他,笑道:「你救了九夫人,有這回事兒吧?」
  費獨行心裡一跳,馬上就明白了幾分,道:「我是趕巧了……」
  杜毅道:「這個巧趕得好,把費兄你的運給趕來了,九夫人跟前多少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九夫人從這兒回去就交待了姚師爺,馬上讓你搬進府裡去,而且進府就賞個大領班。」
  慧香美目閃過一絲讓人難以言喻的光芒,上前一福道:「費爺,婢子這兒給您道喜了。」
  費獨行謝了一聲,當即又轉望杜毅道:「大領班?大領班是個什麼差事兒?」
  杜毅道:「難怪費兄不知道,兄弟還沒告訴過你呢。是這樣,府裡最起碼的是護衛,當然,那些個做飯、洗衣裳、灑掃、看車、餵馬、侍候各處的下人不算、護衛上頭是護衛領班,也就是領班,普通一個班十個人,十個班由一個大領班帶領,府裡連費兄你這位新上任的大領班在內,共有四個大領班……」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那豈不是有四百個護衛?」
  「一點兒不錯。」杜毅點頭說道:「那些個掌文牘的管帳的、親隨、下人、雜七雜八的還不算在內……」
  「老天爺。」費獨行道:「中堂府裡一共養著多少人?」
  杜毅笑笑說道:「這個,留待費兄進府之後自己算吧。」忽然站了起來道:「兄弟今兒個來一為道喜,二為接人,姚老還在府裡等著費兄吃午飯呢,咱們走吧!」
  費獨行跟著杜毅走了,江湖人有個好處,除了一個人,別的沒什麼累贅,說定拿起腿就能走。
  杜毅騎的是中堂府的馬,費獨行騎的是自己的坐騎。雙騎馳離了什剎海南岸這座大宅院,慧香送到了大門外,她似乎有點依依不捨的。
  回到了費獨行住的那間小屋收拾東西的時候,心細的慧香先聞見了起自枕畔的香氣,接著她又發現枕上那一兩根長頭髮,她一雙美目睜得老大,臉色也變了。
  跟杜毅到了坐落在內城裡的中堂府,恰好正晌午。
  費獨行發現,這座中堂府確是個能養幾百人的地方,佔地之大,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座中堂府蓋得也很怪,前後左右都有小院子,中堂府的前院眼後院被這些小院子環繞著,中堂府的護衛、親隨、下人都住在這些小院子之中,而這些跨院子,每一個都有什剎海南岸那座大宅院的前院大。
  由杜毅陪著從偏門進入,過了一座跨院、進了前院,幸虧有杜毅陪著,不然費獨行會連門都找不著。
  在跨院裡碰見了九夫人的護衛領班柳舞陽,前後跟兩個人似的,他對費獨行客氣得不得了,客氣得近乎恭敬。
  杜毅帶著費獨行走過幾條走廊,到了一間屋前,屋門掩著。裡頭有人說話,杜毅一到便揚聲說道:「師爺,費爺到了。」
  「快請。」姚師爺在裡頭應了一聲,門開了,姚師爺滿面帶笑拱手,他身邊還有個四十來歲的白胖子,也是滿臉帶笑拱著手。
  費獨行抱拳欠身,道:「師爺。」
  姚師爺忙道:「老弟別客氣,快請,快請,等了你老半天了。」
  屋裡擺著一桌菜,不但菜好,連用的杯盤碗碟都是精緻考究的,當真是美餐美器,相得益彰。
  費獨行道:「師爺這是幹什麼?」
  姚師爺情意甚殷的道:「老弟頭一天進府,這算是我給老弟你接風,略表歡迎之忱,來,來,來,坐,坐。」姚師爺熱絡裡透著真誠,頗讓人感動。
  落座後,姚師爺指著白胖子道:「老弟,這位是府裡的金總管,將來的大小事兒都跟他發生關係,所以我請他來讓你們倆見見。」
  姚師爺說完話,金總管立即端起面前酒杯:「我癡長幾歲托個大,來,老弟,我借花獻佛,這頭一杯我敬老弟,咱們干了。」
  有一就有二,你一杯,我一杯,敬的全是費獨行一個人,要照今兒這席酒來,看費獨行這份差事好當得很。
  席散後,姚師爺、金總管、還有杜毅,陪著費獨行到了院東,一排四間精舍,推開排頭一間的兩扇門,外頭是小客廳,裡頭是臥室對著書房,格式、擺設跟什剎海南岸大宅後院裡那間精舍一模一樣。
  金總管道:「這就是老弟的住處,隔壁三間住的是另三位大領班。」
  姚師爺道:「他們都出去了,等他們回來我再讓他們來見見老弟。」
  臥室裡,床上有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穿戴,旁邊放著一張銀票,一塊純銀的腰牌,銀票的面額六百兩。
  費獨行訝然說道:「師爺,這是……」
  姚師爺含笑說道:「這套穿戴平時用不著,府裡的人平時都穿便服,有事才用這套行頭,腰牌是大領班的腰牌,至於這張銀票,是老弟你頭一個月的薪俸,大領班月俸六百兩,夠吧,老弟?」
  費獨行道:「何止夠,太多了。」
  杜毅一旁擠擠眼道:「費兄什麼時候嫌多,可以給我幾個。」
  大夥兒都笑了。
  出了精舍,金總管說他還有事兒,一聲失陪走了,姚師爺跟杜毅陪著費獨行到了東跨院。
  東跨院是他轄下十個班的住處,連弟兄帶領班,整整一百一十個人就住在這個東跨院裡。並不顯擠,兩排整齊像營房的建築坐落在兩旁,中間還有一大塊空地。
  屋裡有人,院子裡也有人,一個個全是黑色的褲褂兒,一個個也都夠剽悍的。
  三個人一進跨院門兒,院子裡的全都恭謹躬身。
  姚師爺吩咐集合弟兄,一轉眼工夫十個班排得整整齊齊,跟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
  費獨行看得暗暗皺眉,要把這些人派別的用場,這些人一個足可抵十個旗勇。
  姚師爺先讓十個領班過來見過費獨行,費獨行好記性,馬上就把十個領班的姓名記得牢牢的,而且他一眼就認出,十個領班之中有八個是北六省黑道上的大兇徒,論名氣、論凶狠,都在紀子星跟展森幾個之上。
  他不知道這八個兇徒有沒有認出他來,只是八個兇徒臉上都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
  認識過十個領班,姚師爺讓費獨行跟弟兄們說幾句話,這是例行公事,新官上任免不了這一套。
  費獨行明白,他能不能駕馭這些兇徒,今兒個這頭一面很重要,姚師爺似乎也有意思試試他的「能耐」。
  他心裡盤算了一下,往「隊伍」前一站,先用銳利目光從排頭掃到排尾,他馬上發現了毛病,弟兄應該是整整一百個,如今卻只有九十二個,他立即問道:「還有的人哪兒去了?」
  沒人吭氣兒,費獨行雙眉一揚,沉聲道:「少的八個人是那個班裡的?」
  留著絡腮鬍的領班,北六省黑道兇徒之一的巴四海翻了翻眼道:「我那個班裡的。」
  費獨行道:「過來。」
  巴四海沒動,費獨行沉聲說道:「我叫你過來。」
  巴四海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費獨行道:「剛才你為什麼不說話?」
  巴四海道:「我沒聽見。」
  費獨行拍手一拳打了出去,他打的是巴四海的左胸,傷不了人,巴四海做夢也沒料到這位剛上任的大領班會有這麼一著,結結實實挨了一拳,蹌踉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隊伍裡起了騷動。
  巴四海臉上變了色,絡腮鬍一張,兩眼凶光一閃,竄起來就撲。
  費獨行抖手又一巴掌揮了出去。「叭」地一聲,巴四海臉上又挨了一下,退回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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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7:58 |只看該作者
  巴四海怔了一怔,兩眼凶光暴射,伸手從靴筒裡拔出一把匕首,騰身竄撲,一連就是三下。
  費獨行腳下沒動,上半身移挪閃動,一連躲了三刀。巴四海第四刀還沒遞出,費獨行伸了手。誰也沒看見他那隻手是怎麼伸的,只看見那把匕首已經到了費獨行手裡。費獨行翻腕把匕首往前一遞,匕首尖正抵在巴四海的喉嚨上。巴四海大驚失色,要退。費獨行匕首往上一揚,巴四海仰起了臉,腳下硬沒敢再動。
  姚師爺、杜毅臉上泛起了緊張神色,但都沒動沒說話。
  費獨行銳利目光通視著巴四海,冷冷說道:「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巴四海沒吭氣地,還逞硬。
  費獨行眉宇間掠過一絲像人的冷肅然氣,手上微一用力,巴四海的脖子上立即見了血。
  姚師爺大驚,忙抬手叫道:「老弟……」
  費獨行頭也沒回,道:「師爺,我要沒有懲治下屬之權,這大領班一職您另請高明。」
  姚師爺硬沒敢再說話。
  費獨行又道:「巴四海,您聽見我的話沒有?」
  巴四海汗珠子順著臉往下淌,忙道:「聽見了,聽見了。」
  費獨行收回了匕首,掉轉頭速向了巴四海。
  巴四海一手摸著脖子,一手接過了匕首,匕首入握,他兩眼又閃起了凶光。
  費獨行一雙銳利目光道視著他,一動沒動。
  突然,巴四海握匕首的手垂了下去。
  費獨行也開了口:「告訴我,你班裡的八個弟兄哪兒去了?」
  巴四海道:「派出去了。」
  費獨行道:「派出去了?派哪兒去了?」
  巴四海剛要開口,姚師爺在後頭乾咳一聲道:「老弟,一班的八個弟兄是我派出去的,派他們幹什麼去了,哪兒去了,容我待會兒奉告。」
  費獨行沖巴四海擺了擺手,巴四海頭一低,退了回去。
  費獨行抬眼一掃,道:「十班弟兄可有名冊?」
  巴四海立即應道:「有。在屬下那兒。」現在他聽見了,也改稱「屬下」了。
  費獨行道:「去拿來。」
  巴四海應聲「是」,飛奔而去,轉眼工夫捧來一本名冊雙手遞上。
  費獨行翻著名冊一一點名,他發現有不少名字上打了紅槓,旁邊又添上了新名字,有的一格裡竟有兩三個名字被打上了紅槓,當然,他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點過了名一抬手,巴四海乖乖地過來接了過去。他現在什麼都懂了。
  費獨行抬眼又一掃,開口說了話:「諸位,我姓費,叫費獨行,從今天起,我跟諸位在一起當差,我這個人不是個很難處的人,只要諸位跟我合作,咱們彼此都會很愉快,只要不耽誤公事,諸位的私事我一概不過問,我話就說到這兒,耽誤諸位的午覺了,請解散歇息去吧。」
  大夥兒散了,靜靜地散了。
  杜毅過來拍了費獨行一下,一揚拇指道:「費兄,你真行,我還沒有見過他們這麼服人的。」
  費獨行沖姚師爺笑笑道:「托姚老之福,這頭一回總算差強人意。」
  姚師爺忙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乾咳一聲接道:「我要告訴老弟,有些個地方官不大聽話,我派那八個弟兄警告他們去了。趁這機會我也告訴老弟一聲,老弟轄下這十個班專管對外,府裡的事兒可以一概不管,這老弟明白麼?」
  費獨行心往下一沉……
  府裡的事不用費獨行管,那就清閒多了,下午沒事兒,杜毅邀費獨行去了天橋,杜毅跟他開玩笑,說陪他去看看那位許久不見的樂姑娘去。
  如今身上帶著一塊中堂府的大領班腰牌,誰都得買帳,進出內城不但方便,而且神氣。
  到了天橋,那些棚子裡正熱鬧,說大書的樂敬正的棚子裡都坐滿了,亂哄哄的,場子裡還沒見樂敬正父女的人影兒,桌上的茶壺、驚堂木、扇子等應用物都已經擺好了,樂敬正大半是快出來了。
  兩個人擠到左前方一條板凳上坐下,剛落座,簾兒一掀,裡頭出來了一個清瘦老頭兒跟個標緻大姑娘,正是樂敬正父女倆。
  樂敬正今兒個穿的是件天青色的長袍,捲著袖口,透著幾分灑脫。
  樂姑娘穿的是套白底紫花兒褲褂兒,不大不小,不寬不窄剛合身,烏油油的辮子,一排整齊的劉海兒,柳眉杏眼,瑤鼻檀口,肌膚白得欺雪賽霜。
  白不意味著柔弱,姑娘她就帶著一股江湖女兒的剛健與豪氣。









第13章 冤家路狹
  這父女倆一出來,棚子裡立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兒都聽得見。
  「喝。」不知道哪個冒失鬼叫了一嗓子。
  「咱們樂姑娘是越來越漂亮了。」
  杜毅用肘兒碰了費獨行一下,一呶嘴道:「瞧,費兄,幾天不見人憔悴了,不知道為誰喲?」
  「別胡扯了。」
  費獨行也看得出,姑娘是比上回清瘦了些,可是杜毅既然這麼說了,他自是不能承認。
  就是這時候,樂姑娘一眼看見了杜毅跟他,先是一怔,繼而美目微睜,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驚喜神色,頭一低走向桌旁。
  「瞧見了麼,費兄。」杜毅衝著費獨行眨了眨眼,笑道:「兄弟,我當初沒說錯吧,就是傻子也應該看得出來。」
  費獨行淡然說道:「別忘了,咱倆坐在一塊兒?」
  杜毅道:「別嘴強牙硬了,你自己心裡有數兒,怎麼樣,要兄弟給你拉拉紅線?」
  忽聽砰然一聲響,場子裡樂敬正開始了他那一段開場白。
  費獨行道:「別逗了,人家開場了,聽著吧。」
  閒話表過,書歸正傳。
  樂敬正今兒個說的是三國,接昨兒個的,正說到「長板坡趙子龍救主」,手裡一把折扇就像趙子龍的槍,把個一身是膽的趙子龍勇、忠、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似乎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棚子裡的聽客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瞪著眼,張著嘴。幾乎忘卻自己身在天橋,簡直就像時光倒流,自己站在長板坡上觀戰一樣。
  說得好,的確好,沒話說,連費獨行都聽得入了神,暗暗歎賞不已。
  他入了神,他可沒留意人家樂姑娘直拿那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美目瞅他,直能把人給氣死。
  驚堂目一響,一段說完,叫好聲,掌聲沖天響起,差點兒沒把棚頂掀了去。
  樂姑娘提著茶壺兌茶來了,她打左前方開始,給費獨行對茶的時候頭都抬不起來了。
  杜毅瞅著人家低低說道:「樂姑娘,我這位費兄今個兒可是專為看你來的。」
  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紅了,沒吭氣兒,提著茶壺往一邊兒去了。
  費獨行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杜毅一把道:「你這是幹什麼?人家是個姑娘家,可不比咱們老粗。」
  這句話剛說完,耳聽那邊傳來樂姑娘一聲驚呼,旋聽有人大叫了一聲,一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站起來直跺腳,鞋襪都濕了,臉色也變了。樂姑娘站在那兒豎著柳眉,圓睜美目,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就是沒掉下來。
  開水燙了人了!
  樂敬正放下折扇走了過來,沖那漢子一拱手,賠上滿臉笑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位爺,我這個丫頭太不小心了……」
  那漢子眼一瞪,齜牙咧嘴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就算了?你知道這壺水有多燙,腳都起泡了,我至少十天半月不能走路。」
  只聽一人冷哼一聲低低說道:「活該!誰叫你下流摸人家的手。」
  這話別人沒聽見,單叫杜毅聽見了,他站起來走了過去,費獨行一見他走了過去,只有站起來跟了過去。
  杜毅來到近前,伸手攔住了樂敬正道:「樂老,且慢賠不是,讓我說句話。」他目光一凝,望著那漢子道:「樂姑娘燙了你了,是不是?」
  那漢子想必不認識杜毅,不知道杜毅是何許人,一瞪眼道:「廢話,鞋都濕了你,瞧不見麼?」
  杜毅笑笑點頭說道:「你這是跟我說話?好,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那漢子一指樂敬正父女倆道:「讓老的花錢給我治腳,讓小的侍候我十天半月直到我好。」
  「行。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只是,你當著大夥兒說說看,樂姑娘是怎麼燙了你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道:「怎麼燙了我的?你什麼意思?開水澆到了我腳面上,就這麼燙了我的,你聽明白了麼?」
  「這就玄了,」杜毅道:「樂姑娘一天到晚提著這把茶壺給客人們兌茶,從來就沒聽說過她燙過誰,怎麼今兒個就單燙了你,你的腳比別的腳高貴?」
  哄然一聲有幾個人笑了。
  那漢子臉色變了,一指杜毅道:「我挨了燙你他娘的還說風涼……」
  杜毅一個嘴巴抽了過去,打得那漢子往後一仰,整個人翻到了板凳那邊去。
  客人中起了騷動,紛紛往旁邊躲去。這下亂了,那漢子還有伴兒,兩三個漢子拔出了匕首。
  費獨行一步跨到杜毅身前道:「別在這兒鬧事兒,人家還要做生意。」
  一名漢子道:「你他娘的算哪頭蒜,做生意?別做了,爺們要砸他的場子。往後這碗飯他別吃了,天橋他也別待了。」嘴說手不閒,一匕首紮了過來。
  客人中響起了幾聲驚叫。
  費獨行一伸手便把那把匕首奪了過來,伸根手指頭一敲,一把百煉精鋼斷成了兩截,他把匕首柄往幾個漢子跟前一扔,冷冷道:「你也這樣來一下再跟我動手不遲。」
  幾個混混兒看直了眼,嚇傻了,一個個腳底下抹油,就要往外溜。
  杜毅冷喝說道:「站住。聽我一句話再走,從今兒個起,誰要敢到樂老的棚子裡來搗亂,我就讓他像這把匕首,滾吧!」
  幾個混混兒跑了,那挨了燙的是瘸著跑的。
  樂敬正賠笑拱手,道:「多謝,二位爺,都是我這個丫頭……」
  杜毅道:「樂老別怪樂姑娘。我看見了,那東西在樂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樂姑娘嚇得一躲,壺嘴偏了,沒偏到他臉上去就算便宜。」
  樂敬正臉色一變道:「是這樣啊?我還當……丫頭你怎麼不早說。」
  樂姑娘低著頭,一聲沒吭。
  杜毅道:「樂老也真是,樂姑娘一個姑娘家,這話怎麼好說出口?」
  只聽一聲輕咳從身後傳了過來:「二位,對不起,打擾一下。」
  費獨行跟杜毅轉眼望去,只見眼前一前二後站著三個中年漢子,清一色的天藍褲褂兒,個個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前頭那個白白胖胖的,手裡拿著剛才讓費獨行一指頭敲斷的匕首把,看了費獨行一眼道:「朋友好俊的指上功夫,請教貴姓?」
  費獨行何許人,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不懷好意,當即淡然說道:「姓費。」
  那白胖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費慕書?」
  費獨行道:「你認錯人了,費獨行。」
  那白胖中年漢子倏然一笑道:「算了吧!姓費的,奉天府的公文到京裡好些日子,公文裡還夾著一張你的畫像……」
  杜毅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那白胖中年漢子瞟了他一眼道:「你管不著……」
  杜毅往腰裡一摸,托著腰牌遞了過去,道:「管著管不著?」
  那白胖中年漢子一怔,馬上換上了一張笑臉:「喲!敢情您是中堂府的爺們兒,我有眼無珠,我有眼無珠,我們是巡捕營的。」
  杜毅收回腰牌冷冷說道:「一點兒不假,你可真是有眼無珠,費爺是我們府裡的大領班,你怎麼說他是費慕書?」
  「哎喲!」那白胖中年漢子一點脾氣都沒有了,叫了一聲,忙沖費獨行欠身說道:「該死,該死。原來是費大領班當面,我今兒個是怎麼搞的,這對眼珠子真該挖出來餵狗,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求求您二位包涵,千萬多包涵。」賠著笑,哈著腰往後退,退出老遠之後,轉身出了棚子走了。
  杜毅轉望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身再看,樂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樂敬正還在,這時候樂敬正正沖二人一拱手,賠著一臉強笑道:「多謝二位。小老頭還要忙生意,失陪了。」他也走了,掀簾進了後頭一間。
  杜毅道:「這算什麼?」
  費獨行道:「這還不明白麼,人家一聽說咱們倆是和中堂府的,把咱們倆當成了老虎。」
  杜毅雙眉一揚道:「我去問問他去。」
  費獨行伸手拉住了他,道:「你這叫拉紅線麼,你這一問我往後還來不來了?」
  杜毅沒再動了。
  費獨行道:「走吧!咱們到別處逛逛去。」拉著杜毅往外行去。
  棚子後頭是間小屋,屋子是小了點兒,擺設也很簡單,可是,很乾淨,真可以說是點塵不染。樂姑娘坐在床沿兒上,臉色白白的,兩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淚漬。簾子一動,她慌忙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樂敬正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孩子,誰叫咱們吃的是這碗飯,無論什麼事兒都得忍著點兒。」
  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是為這。」
  樂敬正「哦」地一聲,詫異地看了姑娘一眼,道:「那是為什麼?」
  姑娘道:「沒什麼。」
  樂敬正道:「孩子……」
  姑娘道:「爹,您別問行不行?」
  樂敬正兩眼忽地一睜道:「孩子,難不成你……」
  姑娘擰身一下子站了起來,道:「跟您說別問,您怎麼……」忽又坐下去低下了頭。
  樂敬正臉色趨於凝重,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這一陣子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只見過那麼一面,你怎麼就……」
  姑娘猛然拍起了頭,叫道:「爹……」
  「聽我說,孩子。」樂敬正正色說道:「咱們樂家當初是個什麼門第你清楚。今天雖然咱們父女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吃上這碗飯,可是咱們人窮骨頭硬,志也不短,這種人咱們不沾。」
  姑娘又低下了頭,道:「我知道,爹。」
  樂敬正忽然歎了口氣道:「先聖先賢的話當真是一點都不錯,以貌取人大不智,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也風聞他是個真英雄,真俠士,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啊?老兄弟。」
  外頭有人接了口,隨著這句話,掀簾進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一老二少。
  兩個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是個既瘦又干,大馬猴個般老頭兒,少的是個猴兒一般的半大小子。那個女的,跟他倆走在一起可大不相襯,是位美艷大姑娘。
  樂敬正兩眼一直,叫道:「老哥哥。」
  面泛驚喜,一陣激動,搶步過來抓住了瘦老頭兒,手都發了抖,顫聲說道:「老哥哥,你可沒把我想死,咱們老哥兒倆有多少年沒見了。」
  瘦老頭兒咧咧嘴道:「咱們老哥兒倆臉上添了幾條皺紋,就是幾年沒見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可不老。」
  瘦老頭兒眨眨眼道:「不老?黃土都到胸口了,我拼了命地往上竄,結果是越竄越往土裡去。倒是你,臉上沒多添一條,可真是養生有術啊!」
  樂敬正道:「說什麼養生有術,後半輩子的勞碌命,整天價得耍嘴皮,沒想到今天會靠這張嘴吃飯。」
  姑娘過來了,盈盈一禮道:「侄女見過大爺。」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喲!這是素馨,都這麼大個姑娘了,瞧瞧。出落得跟朵花兒似的,唉!咱們怎麼能不老啊!我還想攀個親呢,這下可好,只見姑娘長,不見猴兒大,猴兒得叫聲姐姐了,傻小子,還不過來叫叔叔。」
  回手一巴掌拍在半個小腦袋瓜上。
  半大小子摸了摸頭,沖樂敬正一躬身道:「叔叔。」
  樂敬正措手說道:「猴兒都長這麼高了,鼻涕也不流了,行了,老哥哥,你有人接衣缽了,你那兩手全傳給他了吧?」
  瘦老頭兒道:「跟著我還能學了別的去。猴兒,叫聲素馨姐。」
  猴兒沖姑娘樂素馨恭恭敬敬一躬身:「素馨姐。」
  樂素馨忙答一禮道:「兄弟別客氣。」
  樂敬正道:「坐,坐。丫頭,你大爺不喝茶,給拿酒來。」
  瘦老頭兒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點兒嗜好。」
  他坐了下去。樂素馨一壺酒已放在面前,他樂得呵呵地,抓起來就是一大口。
  樂敬正看了那位美艷姑娘一眼道:「老哥哥,這位姑娘是你新收的……」
  瘦老頭兒一口酒差點沒給嗆出來,忙咕登嚥了下去,道:「該死,該死,我怎麼把我們姑娘給忘了。」伸手一指美艷姑娘道:「這是我剛收的乾女兒,承德裕記商行駱宏琛的掌珠,就是去病的那位好朋友……」
  樂敬正「哦」了一聲道:「不外,不外。」
  姑娘駱明珠上前見禮:「明珠見過叔叔。」
  樂敬正道:「可不一顆明珠。老哥哥,明珠比素馨大還是比素馨小?」
  齊天大聖孫震天道:「恐怕要比素馨大點兒,素馨該叫聲姐姐合。」
  樂素馨立即親熱地叫了駱明珠一聲:「姐姐。」也許兩位姑娘有緣,一見就惺惺相惜,一聲姐姐,一聲妹妹,馬上就粘在了一起。
  別看孫繼承是個半大小子了,童心還重得很,也跟兩個姐姐湊在一起說這說那的。
  小兒女輩談小兒女輩,兩個老的也聊上了。聊了幾句之後,樂敬正道:「老哥哥,今兒個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到京裡來了?」
  孫震天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道:「說起來是我愛管閒事兒……」
  他把張家口碰見費獨行的經過,以及費獨行在承德幹的事兒本末概略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我一為求證他究竟是不是費慕書,二為看看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再加上我這個乾女兒要找他,就這麼,我們爺兒三個踏上了來京的路。」
  一聽談及費慕書,姑娘素馨馬上就把注意力轉到這邊來了,駱明珠也是一樣,她到京裡來的目的就是為找這個自稱費獨行的人,一聽兩個老的提起他,焉有不注意的道理,只有孫繼承不怎麼熱衷,可是姐弟三個這話就談不起來了。
  靜靜聽畢,姑娘素馨略感震動地以異樣目光向著駱明珠投過幾瞥,駱明珠望著這邊在留心聽兩位老人家說話,可沒發現姑娘素馨的異樣神色。
  樂敬正臉色卻沒露什麼,他淡然說道:「原來老哥哥是來找這個人的,老哥哥來遲了一步,要是早來一步就能在我這兒碰見他。」
  駱明珠為之一陣驚喜,她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孫震天則詫聲說道:「老兄弟,你怎麼說,他剛才在你這兒?」
  樂敬正年紀一大把了,什麼話聽不出來,他剛才聽孫震天告訴他費獨行在張家口乾的事,又說駱明珠要找費獨行,雖然孫震天沒怎麼明說,他還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把費獨行來這兒聽說書的經過說了一遍,卻把姑娘素馨的事兒暫時瞞下了。
  聽完了樂敬正這番話,孫震天揚了眉,道:「這麼說他現在是和坤府裡的大領班了?」
  樂敬正道:「不錯,我聽得清清楚楚。」
  孫震天道:「這麼說他果然就是費慕書。」
  樂敬正道:「這一點我就不敢確定了,不過聽那巡捕營的說公文之中還帶著畫像,他應該不會隨便錯認人。」
  孫震天帶著幾分酒意,哼哼了兩聲道:「在張家口我幾番攔他沒攔住,到底還是讓他鑽進了這個門兒裡,當初是個大響馬,一朝飛上枝頭卻成了鳳凰。嗯,和坤這個門,倒不失為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的捷徑,只是,憑他費慕書在江湖上的名氣,憑他那身功夫,只幹那麼一個大領班,他也不怕委曲?」
  樂敬正淡然一笑道:「他如今神氣得不得了,連九門提督轄下,巡捕營裡的人明知道他是誰,不但不敢動他,反而得哈腰賠笑遞嘻哈兒,他怎麼會覺得委曲?」
  孫震天哼哼一笑道:「說的是,看起來世上能不為這四字榮華富貴所誘的畢竟不多,要按他以往的作為,他絕不可能往這個門裡擠……」
  樂敬正道:「而事實上他如今卻是和坤府的一個大領班。」
  孫震天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可真不容易啊!一旦進入了這個門,他個人的毀譽褒貶那還事小,他自作孽也怨不得別人,可是和坤手上添了一個他,今後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呢!這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絕不能坐視。我這個齊天大聖要鬥鬥他,看看他是只七十一變呢,還是比我這七十二變還多了一變。」
  駱明珠早就急了,可聽這話更忍不住了,忙叫道:「乾爹。」
  孫震天兩眼一翻道:「怎麼?明珠。」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咱們是不是能多聽聽,多看看。」
  孫震天道:「難道說你樂叔叔聽見的,看見的還不夠麼?」
  駱明珠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您知道,他在承德……」
  孫震天微一點頭道:「不錯。儘管你爹誤會他,甚至於告了官,他在承德仍大義伸手解了裕記商行的危,幫了你爹的忙。可是明珠,他早在八年前的作為勝過他在承德幹的事十倍百倍不止,你知道有多少人罵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還是干他的,他當年是那麼個人,而今能變成這個樣兒,在承德只伸了伸手,又怎麼能憑這一點判定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再說,他在承德伸手是他到張家口去之前,那時候他還沒碰見和坤的人,還沒有聞見榮華富貴的味兒,要是他先去過張家口,承德的事兒他會不會伸手,那就很難說了。」
  孫震天說的句句是理,駱明珠一時無詞以辨,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姑娘素馨突然叫了她一聲,把她拉過一邊低低說了一陣。
  駱明珠聽得睜大了美目,道:「真的,妹妹?」
  樂素馨道:「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爹。」
  孫震天道:「什麼事?素馨。」
  樂敬正萬沒想到姑娘素馨會在這節骨眼兒上把事兒告訴了駱明珠,聽孫震天這麼一問,他只有把話接了過來。
  聽完了他的話,孫震天一雙圓眼睜得更圓了:「有這種事……」
  樂敬正道:「剛才你們來的時候,我跟素馨正在談這件事兒呢。」
  孫震天霍地轉望駱明珠道:「明珠,你聽見了沒有?人要是好,你樂叔叔跟你素馨妹妹會……」
  駱明珠嬌靨有點白,道:「我明白了,乾爹,您照您的意思辦吧。」
  孫震天道:「這才是,明珠,要是一段好姻緣,做長輩的只有撮合的道理,哪會給你們拆,小猴兒……」
  孫繼承答應了一聲。
  孫震天道:「你去通知北京城裡的扯旗兒頭兒,叫他上燈時分到積水潭淨業寺後跟我見面。」
  孫繼承答應一聲走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是要……」
  孫震天道:「老兄弟,現在別問,你看著吧。」
  樂敬正看了看他,沒再說話。
  駱明珠卻突然說道:「乾爹,我……我想回張家口去。」
  孫震天一怔,旋即歎了口氣道:「明珠,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
  駱明珠搖頭道:「不是的,乾爹,我是怕我爹著急惦念。」
  孫震天道:「明珠,別孩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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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8:16 |只看該作者
  樂敬正忽然說道:「老哥哥,咱倆外頭溜溜,讓她們姐兒倆在這地聊聊。」他沖孫震天遞了個眼色,孫震天會意,一點頭站了起來,老哥兒倆臨走,樂敬正又衝樂素馨丟了個眼色。
  費獨行跟杜毅兩個人出了樂敬正的棚子,看看這,看看那,到處閒溜躂。
  正溜著,後頭伸來只手在杜毅肩上拍了一下:「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杜毅停步回身,只見眼前站著個混混兒打扮的年輕漢子,兩個人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杜毅兩眼一翻,冷冷說道:「什麼事兒?」
  那年輕漢子翹著大拇指往身後指了指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毅道:「想去,沒空。」他轉身要走。
  那年輕漢子伸手拉住了杜毅的胳膊,杜毅可不管這兒熱鬧還是僻靜,冷叱一聲:「你眼睛長你娘褲襠裡去了。」胳膊一抖,隨手一個反巴掌抽了過去。
  杜毅胳膊一抖,那年輕漢子的手往上彈去。他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呢,杜毅隨手揮出那一掌已到了,他眼前叭地一聲脆響,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馬上見了血,踉蹌倒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毅跟過去要踢,這一腳要是踢上,年輕漢子少說也要斷條胳膊折條腿。
  就在這時候,一聲吆喝傳了過來:「那不是杜爺麼?」
  杜毅一怔抬眼,那一腳沒踢出去。
  四五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飛奔而至,為首一個是個胖小鬍子。
  杜毅一指地上年輕漢子,望著胖小鬍子道:「胖子,這小子是你的人?真好,閉著眼三番兩次找我們哥兒倆的麻煩,要不是我們哥兒倆會兩手,今兒個就非得躺在天橋不可。」
  胖小鬍子作揖打拱,滿臉賠笑:「該死,該死。我哪兒知道是杜爺您哪,早知道是您,他們天膽也不敢在您跟前撒野啊!」一腳踹在年輕漢子屁股上,冷峻地叱道:「還不給我爬起來。」
  回身又給身後一名漢子一個嘴巴,費獨行杜毅都認得,這漢子正是在樂敬正棚裡亮相的那幾個裡的一個。
  只聽胖小鬍子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們眼珠子讓狗吃了,連和中堂府的杜爺都認不出,還不過去給杜爺賂罪去。」
  那幾個一聽這話臉上都變了色,模樣兒好不狼狽,怯怯地過來就要見禮。
  杜毅一抬手道:「幹麼呀?胖子,你這不是臊我麼,算了,算了,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胖小鬍子忙道:「還不快謝過杜爺。」
  挨打挨揍到頭還得謝人家,這滋味不好受,可是那幾個就吃這一套,乖乖的齊聲稱謝。
  杜毅一指費獨行道:「胖子,見見,這位是我們府裡的大領班,費爺。」
  胖小鬍子忙「哦!」地一聲躬下身去:「費爺,大領班,久仰久仰,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以後還請費爺您多關照。」
  杜毅一旁道:「費兄,這位是胡三奶手下十二員上將之一,玩得一手好飛刀。」
  周濟忙道:「得了,杜爺,您別臊我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原來是胡三奶跟前的弟兄,我跟周兄初見面,對胡三奶可是久仰,前些日子在八大胡同跟幾位弟兄朝過面。」
  周濟怔了一怔道:「哎喲!那天晚上就是您哪,唉!這些人飯也不知道是怎麼吃的,怎麼連大領班……」
  費獨行道:「那時候我初來京裡,還沒進中堂府,弟兄們認不得,倒也難怪。」
  周濟道:「那是您寬宏大量,那是您寬宏大量。」一頓道:「您二位有事麼?要沒事兒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費獨行心知周濟是有意套近乎,拉交情,他打算推辭,可是話還沒出口,杜毅已然說道:「好極了,你這話正說進了我心縫兒裡,哥兒倆好久沒在一塊喝兩盅兒了,正想敲你一下呢!」
  「好。」周濟拍了一下巴掌笑道:「今兒個兄弟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喝兩盅兒,來個不醉無歸。走。」
  他可真熱絡,一揮手,幾個人擁著費獨行跟杜毅走了。
  幾個人找了一家飯莊子,進門的時候夥計哈腰賠笑、恭敬、熱絡,還帶著幾分怕,連帳房都迎出來了。
  這當兒正是飯時,樓上樓下都坐滿了,夥計們硬在樓上雅座兒騰出了一張桌子,把原在那張桌上的客人讓下了樓。可見胡三奶在北京城裡的勢力有多麼大。
  幾個人落了座,夥計們獻菜的獻茶,遞手巾把,忙得來回轉。
  周濟忙著點菜。費獨行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張桌上三個人六道目光正在瞅他,他看見了那三個人,眉鋒為之一皺。
  那三個人,一個是個長像猥瑣的大板牙,一個是個鄉巴老頭兒,一個是個走方郎中。
  那張桌上放著三樣東西,一個布口袋,一根旱煙袋,一個小藥箱。
  費獨行已認出這三位,是風塵八怪中的人物,傀儡魔軒轅奇,袖手老農申不耕,要命郎中余百治。
  這三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到京裡來?
  但彼此既在飯莊裡朝了面,衝著軒轅奇在老龍河畔孫瘸子店裡吃過費獨行的虧這一點,今兒個就絕難善了。
  費獨行心裡在盤算怎麼應付,表面上卻沒動一點兒聲色。
  酒菜上來了,周濟幾個慇勤勸酒,他也吃喝他的,談笑自如,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正吃喝著,樓上又上來了一個人,是個很瀟灑的文士,頎長的身材,一襲雪白儒衫。左肩掛著個書囊,右肩搭著個筆囊,十足的讀書人,然而他卻長著一張慘白臉,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
  費獨行看見了,眉鋒又為之一皺。
  這一位也是風塵八怪裡的人物,不弟秀才顏如玉。
  風塵八怪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今兒個一下子在京裡同時出現四個,這可不是件小事。
  費獨行正在暗自琢磨四怪的來意,不弟秀才顏如玉已走到軒轅奇三個桌前低低說了幾句話,軒轅奇也衝他低低說了兩句,顏如玉立即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軒轅奇等三個站了起來,丟下一些碎銀偕同剛上來的顏如玉下樓而去。
  費獨行暗暗眉鋒皺深了三分,心想軒轅奇吃過他的虧,今天冤家路狹朝了面,又是四對一的局面,軒轅奇怎麼也不會善了,而今他四人竟然捨了他這個仇人相偕下樓走了。一定是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要不然軒轅奇絕不會捨他而去。
  有什麼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
  風塵八怪一個個表面上都是白道上響噹噹的人物,但骨子裡卻都是窮凶極惡,陰狠毒辣的人物,做出來的事兒比黑道上的人物還絕幾分。他們絕不會幹什麼好事兒。
  他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豈能不管?今兒個他要是不聞不問,很可能會鑄成大錯,很可能會抱恨終生,負疚一輩子。
  一念及此,他突然放下酒杯含笑說道:「諸位,我失陪片刻,一會兒就回來。」
  他站了起來,大夥兒聽得都一怔,杜毅更一把拉住了他,道:「費兄,你這是……你幹什麼去?」
  費獨行含笑說道:「我要說我去方便一下,時間或許不夠,那也是欺人之談,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用不著瞞什麼,剛剛有幾個當初江湖道上的朋友從這下去,這幾個人的來意費人猜疑,我要跟去看著。」
  周濟霍地站了起來道:「大夥兒跟您一塊兒去。」
  「謝了。」費獨行笑道:「又不是打狼去,用不著那麼多人,這幾個人我清楚,萬一有點什麼,我也應付得了,幾位請這兒坐坐。」
  杜毅站了起來道:「這樣吧,讓胖子他們在這兒坐坐,我跟去。」
  費獨行伸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別囉嗦了,你這兒代我陪陪他們幾位,我不能再耽誤了,要是讓他們走遠了,找不著他們就麻煩了,我去去就來,萬一我去的工夫太久,諸位別等我了,改天我做東給諸位賠個逃席之罪,失陪了。」
  他沒容杜毅跟周濟再說話,快步往樓梯口行去。
  下了樓,出了飯莊子一看,軒轅奇四個已經走得沒了影兒,恰好門口有幾個夥計正在迎客送客。他一把拉過那個夥計道:「你可看見有個鄉下老頭兒跟個讀書人還有個走方郎中往哪去了?」
  那夥計認得他是周濟的朋友,不敢怠慢忙往西一指道:「往那邊兒去了,剛拐過彎兒。」
  費獨行謝了一聲,放步趕了過去。
  他順著大街往前趕,聽夥計說軒轅奇四個剛拐過彎兒,他到了街口也拐了彎兒。
  剛拐過彎兒他就看見了,軒轅奇四個還在二三十丈外往前走。腳下飛快,他立即拐進了街口旁一條小胡同裡……
  軒轅奇等四個在大街上走,費獨行在胡同裡盯梢,儘管軒轅奇四個不時地扭頭往後看也發現不了他。
  片刻之後,軒轅奇四個停在一座廟前,回身四下看了看後面,很快地閃身進了廟裡。
  這當兒已是上燈時分,這座廟地處偏僻,附近沒什麼燈光,廟裡廟外顯得很暗。
  費獨行沒留意它是座什麼廟,容得軒轅奇四個進了廟,他從暗影中竄出,一個起落便到了廟門口,他沒馬上進去,凝神聽了聽之後,才一步跨進了廟門。
  在外頭看,廟裡廟外都夠暗,進了廟門之後,才覺得廟裡比廟外還要暗,敢情這是座久絕香火的空廟。
  空廟歸空廟,這座廟規模還不小。進門兩條畫廊通兩邊廂房,院子那邊五六丈外才是大殿,如今軒轅奇四個排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石階下,像在等什麼人?看樣子都挺恭謹的。
  費獨行身軀閃動,輕捷異常地隱身在左邊畫廊的一根柱子後,心裡暗暗詫異。風塵八怪是什麼樣的人物他清楚,軒轅奇四個這麼恭謹地是在等誰?
  他心念剛動,黑忽忽地大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矮胖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就站在大殿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
  這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出現,軒轅奇四人立即躬下身軀,齊聲說道:「見過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嗓門兒有點沙啞,他「嗯」了一聲道:「你們四個都到齊了,什麼時候到的?」
  軒轅奇恭聲說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今天晌午到的。」
  矮胖黑衣人蒙面人道:「路上還好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夜裡趕路,白天歇息,沒人發現我們。」
  矮胖黑衣蒙面人微一點頭道:「那很好,通知你們到京裡來的人,可曾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裡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通知我們的人沒說明,只讓我們今天這時候到這兒來謁見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通知你們到京裡來的人,不告訴你們為什麼讓你們到京裡來,是怕你們路上遭遇阻攔洩了密,如今你們既已安全抵京,那就不虞再有洩密事情發生了,要你們做的事寫在這張紙上,你們拿去看吧,看完撕碎。」
  只見他衣袖一揚,一片白影飛投軒轅奇懷中,費獨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紙。
  只見軒轅奇拿著那張白紙,跟余百治、申不耕、顏如玉三個共同看了看之後,三把兩把撕了個粉碎。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看清楚了麼?」
  軒轅奇道:「回使者,看清楚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軒轅奇道:「只不知道她為什麼潛來了京裡,還請使者明示。」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這還用問麼,自然她是有所發現才到京裡來的,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逃出手去。務必在取得所要的東西之後把她放倒,要不然當年所花費的心血就白費了。」
  軒轅奇道:「使者放心,這一回我們四個到齊了,任她長了翅膀也絕難再逃出手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很好,你去吧,事成之後我自會跟你們聯絡。」話落,他轉身要進大殿裡去。
  軒轅奇忙道:「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回過身來沉聲道:「你還有什麼事麼?」
  軒轅奇道:「我們四個的事,還請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等事成後之後再說吧,事成之後我自會呈報壇主為你們解除禁制。」轉身隱入黑忽忽的大殿中不見了。
  費獨行聽得怔了一怔,暗道:原來軒轅奇四個身上讓人下有禁制,這是誰能在他四人身上下禁制?矮胖黑衣蒙面人這位使者是什麼使者?他口中的壇主又是何許人?
  根據這壇主與使者的職稱,他明白這件事一定牽涉到一個秘密組織,但這秘密組織究竟是當今江湖上的哪一個,他一時卻無法知道。
  那張白紙上寫的字跡,他沒能看見,不過他已經從雙方的話意中聽出來了,軒轅奇四人是被召到京裡來執行一樁殺人越貨的任務的,他沒有料錯,軒轅奇四個果然不會幹出什麼好事來,他這一趟沒跑錯。
  心念轉動間,軒轅奇四人已帶著一陣風從柱旁掠過出了廟,他沒有進大殿去找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因為他相信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已經從廟後走了,要是去追矮胖黑衣蒙面人,那很可能會丟了軒轅奇四個,衡量輕重,他只有再跟蹤軒轅奇四個,他認為只要抓住軒轅奇四個,將來就不愁找不到這矮胖黑衣蒙面人。是故,他緊跟在軒轅奇之後出了廟。
  天黑得很快,這時候暮色低垂,比剛才黑多了,有人家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燈光,低垂的暮色裡,只見軒轅奇四人如飛往西奔去。
  軒轅奇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腳程自然快,片刻工夫之後便馳抵了西城根兒,只見荒涼的西城根兒一片雜亂的野草叢中座落著一間小木屋,門跟窗戶都關得緊緊的,裡頭透著微弱的燈光,軒轅奇四人低低說了幾句話之後,立即四散圍住了小木屋。
  費獨行明白,軒轅奇四人奉命要殺的人,就在這座小木屋裡。
  只見軒轅奇從肩上取下那個布口袋,然後從布口袋裡取出他那能說話、能動、還能殺人的「活招牌」,放在了面前地上,隨見那木頭人兒離地飛起,一掠近丈地落在了小木屋之前,馬上用它那陰陽怪氣的尖尖話聲發了話:「大姑娘,老朋友知道你芳心很寂寞,特地遠道兒趕來看你了,開開你的門兒吧?」
  這句話含意雙關,透著下流。
  小木屋裡的燈突然滅了,稍稍過了一會兒之後,兩扇門在吱呀聲中開了,屋裡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衣褲,紮著褲腿,青布包頭的年輕大姑娘。
  大姑娘手裡提把劍,明晃晃的。
  大姑娘穿的雖是一身粗布衣褲,但卻無損她的天香國色,也掩不住她那高雅氣質,大家風範,反而給人一種清新樸實之感。
  費獨行只覺這位大姑娘很是面善,卻就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只見大姑娘面布寒霜,冰冷叱道:「軒轅奇,又是你,老龍河畔你吃的苦還不夠麼?」
  大姑娘一句老龍河畔,費獨行猛然想起了她是誰。
  大姑娘當日易釵而弁,如今還我女兒本來,使得費獨行一時不敢認了。
  只聽那木頭人兒嘿嘿笑道:「大姑娘,這回可不只我老大一個人兒,你瞧瞧,我老大邀來了幾個朋友,這回就是老天爺派下天兵天將來也救不了你了。」
  大姑娘聽了這句話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站在屋左的申不耕,站在屋右的余百治,她還沒看見站在屋後的顏如玉,她臉上變了色,叱道:「軒轅奇,你……」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大姑娘,別嚷嚷,別動氣,瞎嚷嚷沒有用,沒人聽得見,只怪您找了這麼一個僻靜地兒住。動氣會傷身子,那會讓我這個最懂憐香惜玉的人心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過老龍河邊兒的頭一回,姑娘你也知道我老大幾個是來幹什麼的,你是乖乖的自動把東西拿出來呢?還是等他幾個剝光了你的衣裳搜你的身?」
  大姑娘嬌靨飛紅,既羞又氣,怒叱一聲,揮手出劍辟向木頭人兒。
  那木頭人兒一蹦退後,躲開了大姑娘那頗見快捷的一劍,叫道:「乖乖,怎麼不打個招呼就出手啊?大姑娘,你要放明白點兒,這兒只我一個人兒憐香惜玉,劈了我可就沒人憐香惜你了。」
  忽見不弟秀才顏如玉從大姑娘背後木屋中行出,他帶著淫邪的笑道:「我跟你們三個打個商量,東西到手之後把這妞兒交給我,才子佳人正配一對兒,我把這小木屋權充洞房,你們三個是我的大媒,等花燭過後再談別的,行麼?」
  大姑娘萬沒想到身後還有一個,更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到了身後,大吃一驚往前竄去。
  那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秀才,別看你是個才子,大姑娘不喜歡你。瞧,人家衝我投懷送抱來了。」
  它突然蹦起,迎著姑娘的酥胸撞去。
  大姑娘又是一驚,揚手劈出一劍,同時嬌軀微擰,往左旋身。
  她躲過了木頭人兒的一拉,事實上是那木頭人兒為躲她那一劍往身後退去,木頭人兒退回原處嘿嘿直笑。
  「嚇壞了吧!大姑娘,嘿嘿!要不要我給你拍拍心口啊?」
  要命郎中余百治突然輕咳一聲道:「別逗了,早下手早完事兒,別忘了還有人等著咱們呢,也別忘了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申不耕吸著旱煙,一付悠閒神態道:「老漢我有同感,遲一會下手咱們就多讓人控制一會兒,別這兒黃蓮樹下彈琴了。」
  木頭人兒嘿嘿一笑道:「好吧!聽你們倆的,那就過來吧!」
  只見它一動一動地,往前挪去。
  木頭人兒一動,申不耕跟余百治也同時近了步,三個人成鼎足之勢在木屋前逼了過去。
  大姑娘嬌靨上浮起了一片悲憤之色,一揚手中長劍厲聲叫道:「慢著。」
  木頭人兒怪聲說道:「大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大姑娘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殺我嚴家十幾口,撈去我姨娘的可是你們?」
  木頭人兒道:「不錯,是我們。」
  大姑娘道:「我姨娘呢?」
  木頭人兒道:「她沒福氣,做了我老大的一夜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大姑娘機伶暴顫,厲聲叫道:「我嚴家跟你們何仇何怨,只為一塊水晶你們就殺了我的全家,我跟你們拼了。」
  話落,她抖劍就要先撲軒轅奇,因為她最恨的是軒轅奇。
  可是就在她抖劍要撲的那一剎那間,她望著軒轅奇背後忽地一怔。
  跟軒轅奇面對面的顏如玉則臉色一變,張口要叫。
  軒轅奇忽覺一隻手掌抵住了他的後心要害,隨聽背後響起個低沉話聲:「四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流,算得什麼好漢,軒轅奇,叫他三個往後退。」
  軒轅奇聞聲大驚失色,心膽欲裂,脫口叫道:「又是你。」
  身後低沉話聲道:「不錯,是我,咱們是冤家路窄,你只有自認倒霉了。」
  這當兒申不耕跟余百治也看見了,軒轅奇身後多了個人,那個飯莊子樓上剛見過,聽軒轅奇說在老龍河邊兒讓他栽了跟頭的人,他兩個怔了一怔,臉色變了一變,腳下不由停住了。
  就在這時候,顏如玉閃身要動。
  軒轅奇忽覺後心上有股力道一項,頂得他血氣浮動,胸口一悶,他一驚忙道:「秀才,不行。」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沒什麼不行的,我三個不能為了你一個,永遠過這種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日子,種莊稼的、郎中,你們倆還等什麼?」
  申不耕跟余百治同聲說道:「對啊!還等什麼。」
  三個人齊閃身往大姑娘撲去。
  軒轅奇再也沒想到不第秀才三個在這節骨眼兒不顧他了,剛一怔,背後那低沉話聲響起,「軒轅奇,你真交了幾個好朋友。」
  軒轅奇只覺心口一悶,眼前一黑,接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左邊的申不耕,他不知道他的活招牌已離地飛起撞向了右邊的余百治,當然他也不知道他身後那人已閃身迎向了正對面的顏如玉。
  費獨行這一著運用得相當高明,等到申不耕避開了軒轅奇,余百治避開了軒轅奇的活招牌,他已把顏如玉一掌震退,到了大姑娘身邊。
  顏如玉、申不耕、余百治一怔之後臉上都變了色。
  申不耕咳了兩聲道:「你的身手不錯啊,報個萬兒聽聽。」
  費獨行道:「當初軒轅奇問過我,我那時候正走霉運,把姓名給忘了,現在我交了好運又想起來了,告訴你們也不要緊,反正你們四個今兒個都得躺在這西城根兒,費慕書,聽說過麼?」
  申不耕、余百治、顏如玉臉色大變,腳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齊聲說道:「原來是你。」
  費獨行道:「不錯,是我。當初在老龍河畔我不知道這位是嚴姑娘,要不然軒轅奇絕走不了,不過當初他走了也好,他要不走不會把你三個全勾來,我不妨告訴你們,嚴姑娘的尊人,前濟南知府嚴大人是我的恩人,那對水晶圖跟那根紫玉釵也是我送給嚴大人的,我沒想到你們會為水晶圖跟紫玉釵殺害了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個禍害等於是我為嚴大人惹來的,不殺你們無以慰嚴大人一家十幾口於地下,也難以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言盡於此,你們納命來吧。」
  伸手向嚴淑嫻道:「姑娘的長劍請借我一用。」
  嚴淑嫻道:「不。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我十分清楚,你不欠我嚴家什麼,嚴家的血海大仇我要自己報。」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聽見了麼?人家不願讓你逞強出頭,今晚上是誰躺在這兒還很難說呢!」
  他抬手從筆囊中拔出那根百煉精鋼的巨筆,順手點了過來。
  嚴淑嫻冷叱一聲,揮手出劍迎了過去。
  費獨行劈手一把奪過嚴淑嫻手中的長劍,順勢逆向顏如玉的巨筆。
  同樣一把長劍,到了費獨行手裡威力又自不同,「噹」地一聲,顏如玉的巨筆被震得斜斜向上揚去。
  費獨行跟著又是一劍,「噗!」顏如玉右肩上衣破肉綻掛了彩,嚇得他連忙抽身後退。
  申不耕、余百治站在一分,遲疑著一時沒出手。
  顏如玉鐵青著臉冷笑說道:「你們兩個別忘了,咱三個害的是同一樣的病,要想治好這種病,只有全力一拼。」
  申不耕向著余百治一點頭,道:「郎中,秀才說的是。」
  他向著費獨行送出了旱煙袋,直點費獨行心口,一出手就是辣著。
  要命郎中余百治探手從他藥箱裡摸出採藥用的鋼鏟,帶著一股勁風掃向費獨行下盤。
  費獨行抖劍出腿,劍削申不耕的旱煙袋,腳踢余百治的鋼鏟。
  他一招兩式分攻申不耕跟余百治,顏如玉看準了這機會,陰陰一笑,閃身欺到,巨筆帶著一股銳風點向費獨行右助。
  他點的是地方,費獨行右肋下是個大漏洞。
  他可不知道費獨行早就防著他了,故意露出個破綻引他上鉤。
  只見費獨行身軀一旋,長劍捨了申不耕的旱煙袋,靈蛇也似地帶著逼人的寒意,直捲顏如玉的右肋。
  顏如玉一驚沉筆,費獨行劍尖忽然上揚,直點顏如玉的咽喉。
  顏如玉大驚,仰臉揚筆,點向費獨行腕脈。
  費獨行不閃不躲,冷哼一聲長劍由上劃下,變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只聽顏如玉慘叫一聲,由胸膛到小腹一裂為二,血雨狂噴,肚腸外流,一晃便爬了下去。
  嚴淑嫻連忙抬手摀住了臉。
  費獨行這一陣幾招一氣呵成,快捷如電。顏如玉劍下斷魂,余百治、申不耕齊為之一驚,就這麼一怔神間,費獨行掌中長劍已自申不耕頷下劃過,又一股血箭狂噴,申不耕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倒下去。
  余百治魂飛魄散,抽身暴退,轉身便跑。
  費獨行沒追他,抖手把長劍扔了出去,只見長劍長虹也似的,其快如電,一閃便沒入了余百治的後心。余百治慘叫一聲,身軀前衝,爬了下去。他的身軀並沒有往前滾翻,那是因為他被長劍釘在了地下。
  舉手投足間,風塵八怪去了三個,一半固然因為費獨行武功高絕,另一半也因為他佔了個快字。尤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軒轅奇,來了個先聲奪人。
  長劍的劍把兒還在抖。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姑娘,事情過去了。」
  嚴淑嫻緩慢地垂下了玉手,蒼白的嬌靨泛著微紅道:「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慘……」
  「姑娘。」費獨行道:「他們殺害姑娘一家十幾口,那情景不比現在強多少。」
  嚴淑嫻陡然揚了臻首道:「謝謝你代我報了仇。」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姑娘的仇還沒報,只能說我代姑娘殺了幾個受人指使的兇手。」
  嚴淑嫻聽得一怔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姑娘沒聽他們說,他們是受了人的控制麼?」於是他把暗中跟蹤四怪的經過說了一遍。
  嚴淑嫻聽直了眼,道:「有這種事,你可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搖頭說道:「目下我還不知道。」
  嚴淑嫻急了,道:「那,那你為什麼不留個活口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請跟我來。」逐步行向丈餘外的軒轅奇。
  嚴淑嫻不明白他要幹什麼,遲疑了一下跟了過去。到了軒轅奇身邊,費獨行照著軒轅奇腰眼上就是一腳。軒轅奇身子一翻,人醒了過來,一見費獨行站在眼前,他一驚就要往起竄。
  費獨行比他快,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道:「軒轅奇,你先四下看看。」
  軒轅奇眼珠子四下一轉,臉馬上白了,白得似紙似的,急道:「費慕書,我跟你……」
  費獨行道:「不用多說,說什麼我都聽不進去,告訴我,你四個剛才在那座空廟裡見的那蒙面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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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9:53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莫辨忠奸
  軒轅奇一驚道:「你一直跟著我四個?」
  費獨行道:「你看見了我,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而你卻沒惹我,足見你四個有比我還重要的事,你四個的名號排列在白道之中,骨子裡卻沒幹一件好事。我清楚你四個的為人,我豈能不聞不問?於是我就跟在你四個之後出了那飯莊子,事實上,這一趟我並沒有跟錯。」
  軒轅奇靜靜聽畢,歎了口氣道:「還是你行,我就怕你會來這一著,所以一邊走一邊往後看,居然沒看見你……」頓了頓道:「我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腳下微一用力。
  軒轅奇身子一挺忙道:「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秘密組織的使者。」
  費獨行道:「你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組織?」
  軒轅奇道:「我真不知道,有半句假話叫我遭天打雷劈。」
  費獨行道:「那麼,他們在你四個身上下了什麼禁制?這你總該知道吧?」
  軒轅奇道:「這我知道,那是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發作一次,發時,那個罪可不是人能忍受的,非得吃他們一顆藥不可。」
  費獨行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受他們控制的?」
  軒轅奇神色一黯道:「算算總有三年多了。」
  費獨行道:「那是在你夜入嚴家殺人越貨之前,是不是?」
  軒轅奇道:「是的,我四個也是不得已。」
  費獨行兩眼暴睜,頓時威稜外射,怒叱道:「捨不得自己的命,捨得別人的命,這就是你們這些所謂的白道人物?」
  軒轅奇閉上了眼,沒說話。
  費獨行冷笑一聲道:「你四個以為為他們殺人,為他們越貨,他們就會解除下在你四個身上的禁制,你四個這是做夢。」
  軒轅奇睜開了眼,苦笑說道:「我四個只能信其實,不能信其假,是不?」
  這話倒也是理。
  費獨行吸了一口氣道:「告訴我,你四個是怎麼知道嚴大人藏著一對水晶圖跟一枝紫玉釵的?」
  軒轅奇道:「自然是他們告訴我四個的。」
  費獨行道:「他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軒轅奇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費獨行道:「真不知道麼?」
  軒轅奇著急道:「這麼多我都說了,我何在乎多說一樣。」
  費獨行道:「話很光棍,但你告訴我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
  軒轅奇苦笑說道:「我只知道這麼多,又有什麼辦法?——」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們把嚴夫人擄到哪裡去了,這你總該知道吧?」
  軒轅奇道:「天地良心,那天夜裡我們連看也沒看見嚴夫人。」
  嚴淑嫻叱道:「胡說,你剛才明明說我姨娘讓你逼死了,費爺也聽見了。」
  軒轅奇苦著臉道:「我那是故意逗姑娘的,天地良心,嚴姑娘,我們真沒有看見嚴夫人。」
  嚴淑嫻道:「我不信,我家那老家人明明告訴我,我姨娘讓你們擄去,難道他還會騙我不成?」
  軒轅奇道:「我不敢說府上那老家人是騙姑娘,可是我們的確沒看見嚴夫人,姑娘要是不信,我就莫可奈何了。」
  嚴淑嫻道:「那我姨娘哪兒去了,難道她插翅飛了不成?到了這時候你還想狡賴,我,我恨不得一腳踢死你。」
  畢竟是宦門千金,最重的話也不過如此。
  費獨行道:「姑娘不要動氣,讓我再問問他。」話鋒微頓,轉望軒轅奇,道:「你們真沒看見嚴夫人?」
  軒轅奇道:「我可以賭咒兒……」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賭咒兒沒有用,江湖人不信賭咒這一套,我自有辦法測知你所說之話的真偽。」他腳下用了力。
  軒轅奇兩眼一睜道:「姓費的,你……」
  費獨行腳下加力。
  軒轅奇身子直往上挺,臉上的顏色都變了,兩眼睜得老大,似乎眼珠子隨時會奪眶而出。他急叫道:「你就是踩碎了我,我也是這麼說,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真沒有……」
  費獨行沒理他。腳下仍舊繼續加力。
  軒轅奇開始掙扎了,兩手在地上亂抓,頭也不住地擺動著。
  突然,他嘴角流出了一股鮮血,他道:「姓費的,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我們真沒看見嚴夫人……我們……」
  費獨行腳下一鬆。
  軒轅奇一連急喘了幾口氣,臉色也隨之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費獨行冷冷說道:「我相信你們沒看見嚴夫人,答我問話,你說你四個中了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三十天要服一次藥?」
  軒轅奇喘著道:「是的。」
  費獨行道:「那麼你告訴我,下一次你們該在什麼時候吃藥?」
  軒轅奇道:「今天夜裡子時,他們時間算得好好兒的,在沒到京裡來之前,我們服過一次藥,從吃藥的地方到京裡這條路不近,差不多得一個月工夫,害得我們在路上急趕,連多停一會兒都不敢,想到京裡恰好第三十天的上午,當天晚上就得為他們辦事兒。這件事兒要是辦不成,下一回藥我們就別想吃了,也就是說事辦不成我們別想多活一天。」
  「高明。」費獨行道:「他們控制人的手法很高明,那麼你們怎麼跟他們聯絡,在哪兒跟他們見面?」
  軒轅奇道:「你沒聽那使者跟我們說麼,事成之後他自會跟我們聯絡,他們從不讓我們知道他們的行蹤,而我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隨時都在他監視之下……」
  忽然機伶一顫,臉色大變。急道:「姓費的,你害了我了,打從我們中毒那一天起,我們的一舉一動隨時都在他們監視之下,今兒晚上這件事他們不會不派人在暗中監視,他們一定知道我們事沒辦成,他們還會給我藥吃麼?」
  費獨行道:「你還怕死麼?你們殘殺嚴家十幾口,償一條命也是應該的,我不願讓你等到毒性發作受盡折磨再死,我幫你個忙吧。」
  腳下猛一用力,軒轅奇嘴裡湧出一口鮮血,兩手在地上抓了幾抓,兩腿踢彈了幾下就不動了。
  嚴淑嫻把臉轉向一分,道:「你怎麼把他殺了?」
  費獨行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一定的,留他並沒有用,他說的是實話,那個神秘組織會派人暗中監視他們,這是極有可能的,他們知道他四個沒把事情辦成,一定不會再給他四個解藥,耗到今夜子時,軒轅奇仍是死路一條……」
  嚴淑嫻道:「為什麼不把他放了,暗中跟蹤他?」
  費獨行道:「軒轅奇一個人已難成大事,他也沒拿到水晶圖跟紫玉釵,跟他見面有害無益,跟蹤他又有什麼用。」
  嚴淑嫻沉默了片刻道:「我這趟到京裡來,行動極其小心,沒想到還是讓他們知道了。」
  費獨行道:「姑娘所以到京裡來,是不是有了什麼發現?」
  嚴淑嫻道:「我是暗中跟蹤一個人到京裡來的,我在熱河、小奇溝碰見了這個人,他的行動很詭秘,曾經跟另一個人接過頭,而且話裡提過軒轅奇,我覺得他可疑,所以暗中跟蹤他到了京裡,哪知這個人到了京裡之後,拐進一條胡同裡就不見了。」
  費獨行道:「姑娘可記得那是哪一條胡同?」
  嚴淑嫻道:「我打聽過了,那條胡同叫作香串胡同。」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那條胡同近崇文門大街。」
  嚴淑嫻道:「我明知道他躲進哪一家去了,可是我總不能挨家挨戶找去。」
  費獨行道:「姑娘是根據老龍河邊孫瘸子店裡,軒轅奇截過姑娘,從而猜想他跟殺害府上十幾口這件事有關?」
  嚴淑嫻道:「是孫掌櫃指點我的,孫掌櫃說若是殺我家十幾口的兇手為的是水晶圖,而軒轅奇知道水晶圖的珍貴處,又知道我身上有一塊水晶圖,這裡頭就大有文章了。」
  費獨行道:「姑娘身上只有一塊水晶圖?」
  嚴淑嫻道:「是的,那天晚上我不在家,我回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個老家人還有一口氣……」
  費獨行道:「嚴義老人家?」
  「是的。」嚴淑嫻道:「他交給我兩樣東西,一樣是一塊水晶圖,一樣是根紫玉釵,他叫我找爹生前唯一的江湖朋友……」
  倏然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嚴義老人家讓姑娘去找費慕書?」
  嚴淑嫻道:「我起先認為我爹救過你,你該幫我嚴家這個忙……」
  費獨行道:「我身受令尊活命之恩,理應為嚴家十幾口報仇雪恨。」
  嚴淑嫻道:「當我從孫掌櫃口中得知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時,我認為我爹當初應該救你,你並不欠我嚴家什麼,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改變了主意,我要自己為我嚴家報這血海深仇。」
  費獨行道:「孫瘸子已告訴姑娘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嚴淑嫻道:「是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他還沒有忘記我?」
  嚴淑嫻看了他一眼,道:「他何止沒有忘記你,他為你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另有位兩眼失明的古老人家,則為你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
  費獨行訝然說道:「孫瘸子為我在老龍河邊住了八年?古瞎子則為我在江湖上奔波了八年?姑娘這話是……」
  嚴淑嫻道:「你可知道你為什麼能八年不死?」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難道是他二人……」
  嚴淑嫻道:「每當風起時,古老人家到老龍河邊去一趟,他把辛苦獲得的珍貴之物交給孫掌櫃,然後由孫掌櫃賄賂奉天府上下,就這麼一年一年地保住了你的命,他們原想劫獄,可是他們知道你的脾氣,他們不敢,只有選了這條路。」
  費獨行兩眼放光,一陣激動,但是一剎那間又恢復了平靜,淡然說道:「沒想到我是這麼樣在獄中活了八年,更沒想到我費某人當年只伸了伸手,結果卻救了自己一條命。」
  嚴淑嫻道:「你好像很冷靜。」
  費獨行道:「一個久走江湖的人,勢必得學會冷靜,要不然他是活不長久的。」
  嚴淑嫻道:「人家為你受苦受累八年,這你也能冷靜麼?」
  「姑娘,」費獨行道:「冷靜並不是冷酷無情,而是不動聲色。」
  嚴淑嫻道:「行走在江湖上勢必得這樣麼?」
  費獨行道:「是的。假如姑娘今後在江湖上行走,勢必先得學會這個,其實也用不著學,日子一久自然而然也就會了,不過我不希望姑娘學會這個,不希望姑娘在江湖上走動,因為江湖不適於姑娘的。」
  嚴淑嫻掃了地上幾具屍體一眼道:「我並不願意在江湖上走動,我是沒辦法,等為我嚴家十幾口報了仇之後,我就會離開江湖的。」
  費獨行道:「姑娘現在也可以離開江湖。」
  嚴淑嫻搖頭說道:「我嚴家的仇還沒有報。」
  費獨行道:「我說句話姑娘別在意,憑姑娘現在這身所學,別說報仇了,恐怕連自衛都不容易。」
  嚴淑嫻道:「我知道,我也早想到了,可是我不會永遠這樣,是麼?」
  費獨行道:「姑娘的意思我懂,可是練武學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一下可成的,要等到姑娘覓得名師把武練好,江湖上的情勢已經有很大的變化了,說不定嚴家的仇人都已經做了鬼了。」
  嚴淑嫻道:「我明白,你是說讓我離開江湖,你替我報仇?」
  費獨行道:「我在江湖上行走的日子比姑娘多得多,而且我能夠活到如今,再說,我已經殺了軒轅奇四個,就是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姑娘留在江湖上對姑娘有害無益,對跟他們周旋來說,姑娘甚至是個累贅。」
  嚴淑嫻沒說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許你說的對,可是一時間你讓我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令尊生前有些至交好友……」
  嚴淑嫻微一搖頭道:「人在人情在,這話你總該懂。再說我爹是為什麼丟官的你也清楚,我能投靠誰?誰又敢收留我?」
  費獨行皺了皺眉,沉吟了一下道:「我給姑娘安排個去處,不知道姑娘是不是願意去?」
  嚴淑嫻道:「什麼地方?」
  費獨行道:「和中堂府。」
  嚴淑嫻一怔道:「和中堂府?你怎麼會把我安置在那兒?」
  費獨行道:「不瞞姑娘,我現在在和中堂府當差。」
  嚴淑嫻臉色一變道:「怎麼說?你現在和坤那兒當差?」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是的。」
  嚴淑嫻冷笑一聲道:「沒想到你現在倒是有了辦法了,居然在和坤府當起差來了,可惜孫掌櫃跟古老人家救錯了人,我就是死在江湖上,也不願踏進權奸的大門一步。」
  她扭頭就走。費獨行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硬把她拉了回來,道:「姑娘……」
  嚴淑嫻臉色大變,厲聲說道:「你這是幹什麼,放開我,別讓你那拿權奸薪俸的手,髒了我的衣裳。」她猛力一掙,卻沒能掙脫。
  費獨行正色說道:「姑娘宦門千金,是個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通權達變,我越獄潛逃,官府追捕甚緊,我不得不在和中堂府暫時避一避……」
  嚴淑嫻道:「怎麼說?你,你當真是越獄?」
  費獨行道:「是的。姑娘,事非得已……」
  嚴淑嫻氣極冷笑,道:「孫掌櫃又看錯你了,他說你不會越獄,更不會殺那種看牢的,誰知道你竟……」
  費獨行道:「姑娘,關在牢裡七八年,你不知道牢裡的情形,無法體驗那種滋味,任何人也受不了,任何人也會的。」
  嚴淑嫻冷笑道:「既有八年後的越獄,你何必讓人家兩個殘廢人為你受苦受累八年,孫掌櫃以為任何人都會變,只有你不會變,這麼看來你並不是個聖人,你也是個世俗中的凡人,你將傷透他二位的心、讓他二位失望,你憑什麼讓他二位敬佩,你不配。」
  費獨行道:「我做事仰不愧,俯不怍,我不求人敬佩,毀譽褒貶也一任世情。」
  嚴淑嫻道:「你也配說這種話,有人寧餓死不食周粟,有人寧渴死不飲盜泉之水,而你……」
  費獨行道:「誠如姑娘所說,我不是聖賢。」
  嚴淑嫻道:「那你就放開我,我恥於跟你為伍。」
  費獨行道:「姑娘……」
  嚴淑嫻厲聲說道:「放開我。」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好吧!我放開姑娘,只是嚴家這血海大仇……」
  嚴淑嫻道:「不用你管,我自己會報,就是報不了這血海深仇,我已經盡了心,盡了力,我嚴家十幾口也不會怪我。」
  費獨行道:「人各有志,無法相強,姑娘既是恥於跟我為伍,我也只有讓姑娘走了。不過在姑娘走之前,我要把水晶圖跟紫玉釵的珍貴處告訴姑娘。免得姑娘回後找著另一塊水晶圖後,由於不知道它的珍貴處把它藏諸高閣,而且我建議姑娘現在把這兩樣東西藏在一個地方,這樣姑娘縱遭遇什麼凶險,一時也不會遭到殺身之禍……」
  嚴淑嫻冷笑著道:「你大概以為我嚴家很稀罕你送的這紫玉釵、水晶圖?告訴你,我們不稀罕,不是你說我倒忘了……」另一隻手探懷取出個白色小包,往地上一扔道:「還給你,你自己去稀吧!」
  猛地一掙,掙脫了費獨行的掌握,掉頭飛奔而去。
  費獨行沒動,也沒說話,嚴淑嫻跑得看不見了,他緩緩俯下身去提起了那個白布小包,打開了白布小包。一塊水晶圖,一根紫玉釵呈現眼前,他看了一眼,然後又抬眼望著嚴淑嫻逝去處,臉上浮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嚴淑嫻心裡憋著一口氣拚命地往前跑,她沒辨方向,似乎連什麼都忘了。
  跑了一陣之後,她漸漸趨於冷靜了她胸中的氣憤。
  她停了下來,舉袖擦了擦臉上的汗一怔。這一陣狂奔發洩了不少目光所及,她忽然為之一怔。
  她發現置身處四周比西城根兒更荒涼,西城根兒還能看見人家,還能看見燈火,這兒一戶人家也沒有,一點燈光也看不見,濃濃的夜色裡,只能看見一座座墳頭。
  沒想到會跑到這種地方來,她往後倒退了兩步,轉身要走,忽然她又一驚,急忙收回了邁出的腳。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矮胖的黑衣蒙面人,兩道刀光一般的銳利目光正逼視著她。
  人家都欺到了她身後,她居然還茫然不覺,她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開了口,嗓門兒有點沙啞:「再退就掉進墳坑裡去了。」
  嚴淑嫻一驚忙又停了步。
  矮胖黑衣蒙面人四下看了看,道:「嗯,這兒遠離人家,夜色又這麼濃,在這兒殺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嚴淑嫻驚聲說道:「你可是那個什麼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兩眼精芒暴射,道:「你怎麼知道的?」
  嚴淑嫻道:「有人跟蹤軒轅奇四個到那座廟裡看見你的……」
  矮胖黑衣蒙面人身軀一震道:「就是殺軒轅奇四人,壞我大事的那個人?」
  嚴淑嫻道:「不錯……」
  矮胖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道:「我說他怎以會趕得那麼巧,原來……」
  身軀忽又一震,住口不言。但是一轉眼工夫之後他又冷笑說道:「我多慮了,他並沒有跟來,沒人能救得了你。」他邁步逼向了嚴淑嫻。
  嚴淑嫻忙往後退去,道:「剛才你是不是看見那個人殺軒轅奇他們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當然,要不然我怎麼會跟著你到這兒來。」
  嚴淑嫻道:「那你就應該知道東西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也不能讓你活著,你不是要為你嚴家那十幾口報仇麼?讓你活著終是個禍害。」他突然揚掌向嚴淑嫻劈出。
  嚴淑嫻一擰嬌軀躲了開去。她躲是躲開了,可是一腳踩進了墳坑裡,站立不穩摔倒了。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帶著一陣得意獰笑撲到。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一聲朗喝劃空傳來:「住手。」
  一條黑影鷹隼般撲了過來,一片威猛無倫的勁風襲向矮胖黑衣蒙面人天靈。
  矮胖黑衣蒙面人適才隱身遠處看見了費獨行連斃四怪,他怕的就是費獨行,此刻只以為是費獨行趕到了,嚇得一縮身往後翻去,落地後連看也沒敢多看一眼便騰掠飛遁而去。
  嚴淑嫻身邊落下個人。一個穿黑色勁裝的英武年輕人。
  不遠處暗影裡掠出一條頎長黑影,向著矮胖黑衣蒙面人奔去方向飛掠而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口氣奔出了老遠,身軀一轉隱入一棵大樹後,探頭往來路上望去。
  來路上沒有人影。矮胖黑衣蒙面人吁了一口氣,道:「好險。」
  身後突然響起個冰冷話聲:「是麼?」
  他機伶一顫,霍地轉身,眼前站著個人,正是連斃四怪的那個人,他不由心膽欲裂,脫口說道:「果然是你……」
  「你錯了。」費獨行冷冷說道:「剛才救嚴姑娘的不是我。我本想出手救下嚴姑娘再擒你,那位快了我一步,我不願讓那人看見我,所以我又跟你到了這兒,套你一句話,現在誰也救不了你,先取下你的覆面物,然後告訴我……」
  矮胖黑衣蒙面人突然閃身橫掠往城牆撲去……
  費獨行道:「你還跑得了麼?」他騰身追了過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翻上城牆躍向城外,費獨行也跟著他翻上城牆躍向城外。
  矮胖黑衣蒙面人落地狂奔,不遠處有一條河。費獨行怕矮胖黑衣蒙面人借水遁走,加速身法追了過去。
  兩個人腳下都夠快的,一轉眼工夫,矮胖黑衣蒙面人已奔到河邊,騰身往河裡躍去。
  費獨行飛撲而至,揮掌便抓,他抓住了矮胖黑衣蒙面人的後衣領,「嘶」地一聲把矮胖黑衣蒙面人的衣裳扯下一大塊來。
  「撲通」一聲,矮胖黑衣蒙面人一頭扎進了河裡,水花一濺沒了影兒。
  費獨行懊惱地猛力把那截衣裳扔進了河裡。
  這是一座石屋,這座石屋坐落在一片密林裡。
  白天,從外頭看,看不見這座石屋。
  晚上,即使石屋裡頭點著燈,外頭也一樣看不見。
  石屋裡的擺設很簡陋,有張桌子,幾把椅子,桌子上有套茶具,地上鋪著幾塊獸皮。上頭放著幾把長劍,僅此而已。
  石屋裡站著個穿褲褂的英武中年漢子,抱著胳膊往外看著。
  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英武年輕人一手攙著嚴淑嫻進了石屋。
  英武中年漢子放下手迎上一步道:「老六,這位姑娘怎麼了?」
  英武年輕漢子道:「踩在墳坑裡摔了一下,扭了腳了。」
  英武中年漢子道:「那快扶姑娘坐下。」
  英武年輕漢子把嚴淑嫻扶坐下,英武中年漢子接著問道:「那個人呢?」
  英武年輕漢子道:「跑了,我沒追他。」
  英武中年漢子道:「可知道是哪一路的?」
  英武年輕漢子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只看見他黑衣蒙面。」目光落在嚴淑嫻臉上。
  嚴淑嫻道:「我只知道他是個秘密組織裡的什麼使者。」
  英武年輕漢子輕「哦!」一聲轉望英武中年漢子。
  英武中年漢子望著嚴淑嫻道:「姑娘貴姓,住哪一城,等姑娘稍微歇息一下之後,我讓我這位六師弟送姑娘回去。」
  嚴淑嫻道:「謝謝您的好意,我不是京裡的人,我姓嚴,剛從關外來。」
  英武中年漢子「哦!」了一聲,跟英武年輕漢子交換了一瞥,道:「那麼姑娘就在這兒歇會兒吧,等腳好一點兒之後再走。」一頓道:「老六,給嚴姑娘倒杯茶。」
  英武年輕漢子答應一聲,倒杯茶放在嚴淑鋼面前,道:「涼的,姑娘別介意。」
  嚴淑嫻欠身說道:「好說,謝謝。」
  她本不想喝,卻又怕人家誤會她是嫌涼茶,她端起來喝了一口,遲疑了一下道:「謝謝賢昆仲搭救我,請教……」
  英武年輕漢子看了英武中年漢子一眼。
  英武中年漢子道:「嚴姑娘不必多問,哪有見危不拯,見死不救的,我兄弟不過是舉手之勞。」
  人家不願說,嚴淑嫻冰雪聰明,看眼前的一切,她明白這兩位一定有什麼隱衷,她自不便多問。
  英武年輕漢子突然說道:「嚴姑娘,我剛才聽見姑娘跟那人說的話了,那人是姑娘的仇人?」
  英武中年漢子看了他一眼道:「老六!」
  嚴淑嫻忙道:「不要緊,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告訴二位,那個不知名的秘密組織殺了我一家十幾口。」
  英武中年漢子濃眉一場道:「好狠毒,姑娘跟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嚴淑嫻道:「先父是朝廷的地方官,跟江湖人物扯不上什麼仇怨,他們只是為奪先父的兩樣珍藏之物。」
  英武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姑娘的令尊是朝廷的地方官?」
  嚴淑嫻道:「是的。」
  英武中年漢子道:「姑娘跟前濟南知府嚴大人可有什麼淵源?」
  嚴淑嫻美目一睜道:「那是先父,您……」
  英武中年漢子肅然抱拳道:「原來是嚴大人的掌珠當面,金大奎兄弟失敬。」
  嚴淑嫻忙欠身答禮道:「恕我眼拙,二位是……」
  金大奎道:「不敢再瞞姑娘,我兄弟是神州七俠門下。」
  嚴淑嫻一陣驚喜,「哦!」他一聲道:「原來二位是顧大先生幾位的高弟,是我失敬。」
  金大奎道:「姑娘好說。」一指英武年輕漢子道:「這是我的六師弟,姓劉名玉卿。」
  劉玉卿一抱拳道:「嚴姑娘。」
  嚴淑婉忙又欠身答了一禮。
  金大奎忽然虎目放光,關切地道:「聽姑娘剛才說,那不知名的秘密組織殺了尊府一家十幾口,難不成大人也……」他沒接著說下去。
  嚴淑嫻點了點頭,道:「是的,先父也被他們殺害了。」
  金大奎道:「嚴姑娘可否把經過詳情說給我兄弟聽聽?」
  嚴淑嫻並沒有隱瞞什麼,把她所知她嚴家被害的經過,以及女扮男裝往關外訪費慕書,在老龍河邊孫瘸子店裡碰見了費慕書而當面錯過,後來她來到京裡的經過,詳說細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剛才遇險獲救。
  靜靜聽畢,金大奎跟劉玉卿臉上都變了色,劉玉卿年輕幾歲,性情較為激動些,他一拍桌子道:「只為兩塊水晶圖及一枝紫玉釵便下這種毒手,他們還算人麼,這幫該死的賊,只別讓我查出來……」
  金大奎年長幾歲,人比較冷靜些,他望著嚴淑嫻道:「嚴姑娘,我不敢說令尊當年救錯了費慕書。事實上費慕書當年確有點俠名,可是曾幾何時他變了,他削尖了腦袋往權奸門裡鑽這件事我們早就知道了,我師兄弟奉命幾次攔他,卻都沒能攔住他。我不瞞姑娘,我現在想盡辦法剷除他,絕不能讓他為虎作悵,助紂為虐。姑娘知道他的一身所學,要讓他在權奸門中扎根站穩,多少忠良,多少百姓受害更烈是其一,只怕將來誰也奈何不了和坤……」
  嚴淑嫻道:「這個我知道,我原先對他頗有好感,甚至有點敬佩他,可是現在我卻看不起他,恥於跟他為伍。」
  金大奎道:「姑娘寧願冒大風險而不進權奸之門,這一點很讓人敬佩,不過我認為姑娘不該再冒這種風險,嚴家大仇有待姑娘雪報,我兄弟也不能讓姑娘再置身於險境之中,姑娘現在舉目無親,人地生疏,也無處可去。姑娘要是不嫌粗魯,就請暫時委曲委曲,跟我們幾個師兄弟做個伴兒,我們吃什麼,姑娘吃什麼,我們喝什麼姑娘也喝什麼……」
  嚴淑嫻道:「謝謝金三哥的好意,我怎麼好打擾幾位?」
  劉玉卿接口說道:「說什麼打擾,怕只怕委曲姑娘,如姑娘不嫌棄,就請暫時在這兒住下,姑娘的血海深仇,我們師兄弟也可以略盡綿薄,我幾師兄弟行動比姑娘方便,找起那些賊來也比姑娘方便些。」
  嚴淑嫻道:「幾位住在這兒想必有什麼別的事兒,我怎麼好給幾位添麻煩。」
  金大奎道:「姑娘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我不瞞姑娘,多少年來神州七俠始終暗中進行反清復明的工作,我們無時無地不在打擊滿虜。但由於滿虜入關已百餘年,根已深,蒂已固,而且他們對各方控制極嚴,我們的工作一直發生不了大效用。如今我們改變了策略,從他們的內部著手,鬆動他們的根基,讓他們自己去崩潰瓦解。我們在他們之中潛伏的有人,我師兄弟幾個則隨時提供支援,這就是我師兄弟住在這種地方所做的事兒。我現在已經告訴姑娘了,我們不怕姑娘給我們添什麼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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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21:31 |只看該作者
  嚴淑嫻站了起來道:「金三哥怎麼好把這種事告訴我?」
  金大奎道:「因為姑娘深明大義,因為姑娘是漢族世胄,也因為令尊雖然在清朝為官,他一刻也未忘記他是先朝遺民。」
  嚴淑嫻一陣驚喜道:「金三哥,你們要我麼?」
  金大變道:「我們不勉強姑娘,願不願意那還在姑娘。」
  嚴淑嫻道:「金三哥,這不是別的事,您幾位就那麼信得過我?」
  金大奎道:「我要信不過姑娘,也不會跟姑娘說這麼多了。」
  嚴淑嫻一陣激動,道:「金三哥,我願意。」
  金大奎虎目放光,道:「從現在起,咱們就是一家人,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現在咱們要全力對付費慕書,姑娘的血海大仇只能等剷除費慕書之後……」
  嚴淑嫻道:「金三哥,我分得出輕重,這麼多年我都等了,哪在乎多等幾天。」
  劉玉卿又拍了一下桌子,道:「早知道那賊是那個秘密組織的,剛才我絕不會放他走。」
  金大奎望著嚴淑嫻道:「姑娘,軒轅奇四人已死在費慕書之手?」
  嚴淑嫻道:「是的,就是剛才的事。」
  金大奎道:「難得他還沒有忘記報恩,請姑娘把跟蹤那人京裡的經過,再說一遍我聽聽。」
  嚴淑嫻詫異地看了金大奎一眼,但是她沒有問什麼,她又從眼孫瘸子、古瞎子分手之後說起……
  夜色好沉濃,整個北京城裡已經剩沒幾點燈光了。有條矮矮胖胖的黑影,翻過一堵高高的圍牆,落進一座很大很大的大宅院裡。
  倏地一道燈光掃射過來,那矮胖黑影立即被罩在燈光之下。
  那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長得挺體面,穿一身黑衣,但那身黑衣濕淋淋的,只聽他喝道:「是我。」
  一名黑衣漢子應聲掠了過來。驚聲說道:「總座,您……」
  矮胖中年人一擺手攔住了黑衣漢子的話頭,快步往後行去。
  後院裡,美輪美免,亭、台、樓、榭,一應俱全,不亞於王侯之家,只見東一條長廊,西一條長廊,交錯縱橫,不知道哪一條通到哪兒。
  東邊一條長廊上,一間屋敞開著門,燈火通明,燈光從屋裡照射在長廊上。
  屋裡,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著紅氈,上掛著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地靠著個人兒,是位美艷嬌媚還帶著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說年輕,她也近卅了。可是由於她養生有道,駐顏有術,過得是菜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服口子,她看起來才不過廿剛出頭,肌膚仍是那麼嬌嫩,白裡透紅,賽過十七八的大姑娘。
  她穿一身紫,紫底粉花的裙褂兒,腳底下是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小褂兒寬袖窄腰身,蛇也似的,圓圓的,帶一股讓人說不出來的勁兒。
  欺雪賽需、柔若無骨的一雙玉手,十個指甲尖尖的、紅紅的,一隻玉手正在捏葡萄,兩個水蔥般玉指捏著一顆既圓又大的紫葡萄,小指頭彎彎的翹著,雪白的手、鮮紅的指甲、紫紅紫紅的葡萄,顏色配得好,那姿態更動人。
  那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就放在靠椅旁,一張漆几上的銀盤裡。
  只見旁邊,靠椅後頭,站著個十七八的俏丫頭,丫頭長得美,也帶著幾分媚,只是她的媚絕比不過靠椅上的那位,她看人一眼能讓人心跳,靠椅上的那位看人一眼,能讓人骨蝕魂銷。
  靠椅前頭,垂著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中年小鬍子,一個是個濃眉大眼的壯漢子。兩個人垂手站在靠椅前,不說一句話,只不時地拿眼偷看靠椅上的美艷婦人一下。
  屋子裡一共四個大人,但卻寂靜無聲,沒一個人說話,就是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突然間,人影一閃,有個人闖了進來,是那個一身濕淋淋的矮胖中年人。
  胖小鬍子跟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一變。
  美艷婦人蛇腰一挺坐了起來,玉手裡還捏著顆紫葡萄,一雙含威帶媚的鳳目,瞪得大大的,道:「你是怎麼了?」
  矮胖中年人苦著臉近前一躬身道:「稟壇主,屬下特來領罪。」
  「領罪?」美艷婦人道:「怎麼了,你把事兒辦砸了?」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在約定的地方見過軒轅奇四個之後,把壇主的令諭交了下去,然後就暗中跟上了他們,他們在西城根兒找到了姓嚴的那丫頭,眼看就要得手,哪知半路裡殺出個程咬金救下了那丫頭,把軒轅奇四個全放躺下了。」
  「叭。」地一聲,那顆紫葡萄從美艷婦人的玉手裡掉在地上,美艷婦人挺身站了起來,叫道:「有這種事兒,人呢?」
  「稟您。」矮胖中年人道:「屬下還有後話。」
  美艷婦人冷喝說道:「說,我沒捂著你的嘴。」
  矮胖中年人道:「那人先放倒了余百治三個,獨留一個軒轅奇,跟姓嚴的丫頭兩個人逼問軒轅奇,以屬下看他一定想從軒轅奇嘴裡問出咱們來……」
  「怎麼說?」美艷婦人道:「以你看他一定是想從軒轅奇嘴裡問出咱們來?」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沒敢挨太近,沒聽見他們的談話。」
  美艷婦人冷笑一聲道:「你真好,你真行。」
  矮胖中年人低了低頭,接著說道:「想必他們沒能從軒轅奇嘴裡問出什麼,軒轅奇讓那人一腳活生生的踩死了,接著那人就跟姓嚴的丫頭說了一陣,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姓嚴的丫頭從懷裡掏出個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就跑了……」
  「慢著。」美艷婦人抬手攔住了矮胖中年人的話頭,道:「白布小包?是不是咱們要的東西?」
  矮胖中年人一點頭道:「是。」
  「是?」美艷婦人道:「你怎麼知道是?」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眼見嚴家丫頭把那白布小包往地上一扔,扭頭就跑之後,曾經暗中跟在嚴家丫頭之後,那丫頭跟瘋了似的,從西城根兒一直跑到了東城根兒亂墳崗才停下來……」
  美艷婦人道:「她這是幹什麼?」
  矮胖中年人道:「屬下不知道,不管是什麼,那總是個下手的好機會,她告訴屬下東西已不在她身上,可是屬下認為她終是個禍害,想要下手把她除掉。哪知眼看她就要死在屬下下手之際,不知道又從哪闖出個冒失鬼來把她救了下去。屬下先只以為是放倒軒轅奇四個那人跟她串通好了,故意用她來引屬下現身,屬下自付不是那人的對手,唯恐落在他手裡洩了密,所以屬下一見有人出聲喝止並現身撲了過來,屬下只有捨了那個丫頭……」
  美艷婦人道:「聽你的口氣,這二次救嚴家丫頭的人,並不是放倒軒轅奇那人?」
  矮胖中年人道:「不是,事實上放倒軒轅奇四個那人一直跟在屬下背後,等屬下離開東城根兒之後。他現身攔住了屬下,屬下情知他要逼屬下說出當年嚴家十幾口被害一事,屬下扭頭就跑。一直跑出城跳進了高梁河裡才脫了身。」
  美艷婦人面罩寒霜,冷笑連聲道:「你真行,你真行。瞧你這個狼狽樣兒,那個人姓什麼叫什麼,是哪一路的?」
  矮胖中年人道:「他沒肯報萬兒,屬下也沒機會問他……」
  美艷婦人臉色一變,剛要說話。
  矮胖中年人接著說道:「不過以屬下看軒轉奇四個像是認識,至少以前跟他朝過面。」
  美艷婦人「哦!」地一聲,那濃眉大眼壯漢子突然說道:「您看會不會是關外老龍河邊,那個姓什麼的瘸子店裡,攔過軒轅奇一回的那小子?」
  美艷婦人還沒說話,矮胖中年人一點頭道:「可能。」
  「屁。」美艷婦人妙目一瞪,煞威懍人,叱道:「淨說這種沒用的話,人家一下放倒了四個,壞了咱們的大事兒,你連人家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多年江湖飯你是怎麼吃的,他長得什麼樣兒,你沒瞎,你總看見了吧?」
  矮胖中年人喃喃說道:「他卅歲左右年紀,高高的個子,長得很英武,相貌很俊,穿一件黑緞子面兒的大褂兒……」
  胖小鬍子怔了一怔,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美艷婦人娥眉微皺,道:「這是誰?北京城地面兒上沒見過這麼一個人物……」目光一凝,望著矮胖中年人,道:「他的武功一定錯不了?」
  矮胖中年人道:「您想,能放倒軒轅奇四個,這種身手……」
  美艷婦人道:「這種身手,放眼江湖挑不出幾個,只是,這是那一路的人物?怎麼那麼巧這檔子事就讓他碰上了?」
  矮胖中年人遲疑了一下道:「屬下不敢隱瞞,他好像是暗中盯著軒轅奇四個來的,軒轅奇四個跟屬下在約定的地方碰面的時候,他也隱身左近,把屬下跟軒轅奇四個所說的話全聽了去。」
  美艷婦人妙目一睜道:「有這種事兒,你們都是死人?」
  胖小鬍子脫口叫了一聲:「會不會是他?」
  美艷婦人霍地轉過臉去道:「誰?」
  胖小鬍子忙道:「屬於只是這麼猜想,不知道對不對。」
  美艷婦人道:「你說說看?」
  胖小鬍子道:「屬下剛才不是跟您稟報過今兒個天橋的事兒麼,屬下剛剛告訴您那兩個傢伙是和坤的人,沒告訴您他倆個姓什麼,叫什麼,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您知道,姚朋姚老頭兒的保鏢杜毅,另一個不是聽杜毅說是什麼新來的大領班麼,屬下說的就是這個人,我們正在飯莊子吃喝著,這傢伙說看見了什麼江湖道上的朋友,站起來就走了……」轉臉望著矮胖中年人道:「總座,您說的是那四個人當中,是不是有一個長相噁心人的大板牙?」
  矮胖中年人道:「沒錯,那就是傀儡魔軒轅奇了。」
  胖小鬍子「叭」地一聲猛拍一掌道:「那就對了,是他,沒錯,就是他。」
  美艷婦人道:「就是和坤府那個新來的大領班?」
  胖小鬍子激動地道:「對,是他,就是他。」
  美艷婦人道:「他到底是誰?」
  胖小鬍子微微一怔,忙道:「聽杜毅那小子說他姓費……」
  美艷婦人目光一凝道:「他姓什麼?」
  胖小鬍子道:「姓費。」
  美艷婦人道:「這個姓費的多大年輕?長得什麼樣子?」
  胖小鬍子道:「卅上下年紀,高高的個子,長得很英武,很俊,穿件緞子面兒的黑大褂兒……」
  矮胖中年人道:「沒錯,就是他了。」










第15章 相府竊案
  胖小鬍子道:「提起他來屬下想起了件事兒,聽老七說,在天橋樂老頭兒那棚子裡,兩個巡捕營的聽說他姓費,硬指他就是關外那個越了獄的響馬費慕書,後來一聽說他是和坤的人,屁都沒敢再放一個,馬上腳底抹油溜了。」
  矮胖中年人望著美艷婦人道:「稟您,準是姓費的這傢伙沒錯。」
  美婦人嬌靨上的神色有點異樣,道:「軒轅奇在老龍河邊碰見的也是他,真巧啊,難怪他會插手管這檔子事,難怪那丫頭把東西扔給了他……」
  矮胖中年人一欠身道:「稟您……」
  美艷婦人目光一凝,道:「不忙,傳話翠娟,叫她抽工夫來見我。」
  矮胖中年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擺擺手道:「沒事兒了,你們都去吧。」
  矮胖中年人、胖小鬍子、還有濃眉大眼壯漢子,三個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
  美艷婦人嬌靨上那異樣神色更濃了……
  費獨行回到了中堂府,夜已經很深了,除了值夜的護衛之外,其他的人都已進了夢鄉。
  費獨行現在是大領班,誰也沒敢攔他。開開了自己屋的門,他正要往裡走,突然他又停了步,凝目望著漆黑的屋裡問道:「哪位在屋裡頭?」
  一聲輕笑,漆黑的屋子裡響起個甜美輕柔的女子話聲:「好敏銳的聽覺,不愧是位大領班,進來點上燈看看。」
  費獨行只覺這話聲有點耳熟,但卻想不起在哪兒聽過,是誰?他遲疑了一下邁步進了屋。
  掩上了門,點上了桌上的燈,他看見了,小客廳裡坐著穿裙褂兒的絕色佳人,赫然竟是張家口馬蹄胡同的姑娘素君。
  費獨行呆了一呆,脫口叫道:「素君姑娘。」
  姑娘素君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笑笑說道:「咱們算得上老朋友了,誰也別客氣,坐。」
  費獨行心裡一邊詫異,一邊琢磨著走了過去。
  望著他落了座,姑娘素君笑道:「想想看,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心裡已經明白了幾分,看了看她道:「姑娘也是這個門裡的人?」
  姑娘素君含笑說道:「既是老朋友,又是同一個門兒裡的人,諒必不會責我擅入。」
  費獨行道:「姑娘客氣了,我怎麼敢,姑娘什麼時候到京裡來的?」
  姑娘素君道:「上燈的時候,我是特意來跟你道個喜的,能進這個門兒不容易,一進門兒就幹上了大領班,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了,恭喜你了,大領班!」
  費獨行道:「我應該先謝謝姑娘。」
  姑娘素君俏媚地瞟了他一眼道:「我可沒那麼大能耐,讓你一進就干大領班哪。」
  費獨行心頭下意識地一跳道:「至少姑娘幫忙讓我進了這個門兒,要沒進這個門兒別說大領班了,就連個起碼的護衛也撈不著。」
  姑娘素君道:「你這麼想麼?」
  費獨行道:「事實如此,施者可以裝糊塗,受施者不可裝糊塗。」
  素君微一搖頭笑道:「我不願意裝糊塗,既是你這麼想,飲水思源,你打算怎麼謝我?」
  費獨行心頭又是一跳,他以為素君是……他道:「我日後自會報答姑娘。」
  素君道:「既有報答之意,何必候請日後,眼前就有機會。」
  費獨行心頭一連跳了兩跳,道:「我不知道姑娘何指?」
  素君道:「把燈熄了你就知道了。」
  費獨行雙眉微微一揚道:「姑娘說笑了……」
  素君道:「你看我帶那說笑的樣兒麼?老實說吧,在張家口我就看上你了,要不然我不會幫你這個忙,你既然知道我幫了你的忙,既然感恩圖報,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不是猶豫,我不是上上人,我只是不願這麼報答姑娘。」
  「怎麼?」素君道:「我的姿色不如人?」
  費獨行道:「姑娘,這不是姿色的問題,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素君目光一凝,道:「我進中堂府不少年了,從沒有聽過任何一個人說這種話……」
  費獨行道:「畢竟讓姑娘碰見了一個。」
  素君搖搖頭道:「你這個人讓人摸不透,既進了這個門裡,就不該這麼……」
  費獨行截口說道:「我只是不貪色,我貪的是榮華富貴。」
  素君道:「你真能坐懷不亂?」
  費獨行道:「柳下惠之後沒聽說再有柳下惠,我只是分得清,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而已。」
  素君道:「不是嫌我的姿色……」
  費獨行讚道:「姑娘的姿色可以傲誇紅粉班、娥眉隊。」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謝謝誇獎了,我要的是這種謝,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咱們談些別的……」頓了頓道:「這麼晚才回來,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跟幾個朋友在外頭吃了頓飯,吃過飯後聊得投機就多坐了會兒……」
  素君道:「杜毅告訴我你半途離席追幾個江湖朋友去了,都是誰?怎麼樣了?」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杜毅告訴姑娘了?」
  素君道:「他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
  費獨行心想:杜毅的嘴可真快啊……他道:「沒什麼,我認錯人了。」這並不是一定要瞞人,可是他認為沒有告訴素君的必要。
  素君道:「認錯人了?認錯人了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這是盤問我?」
  素君淡然一笑道:「你該告訴我,我有權聽聽你的報告。」
  她一翻皓腕,玉手掌心裡托著一物,那是塊金牌,大小、形狀跟費獨行那塊大領班的腰牌一樣。
  她笑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費獨行搖搖頭道:「不知道。」
  素君道:「這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腰牌,也是中堂府護衛總領班的身份證明。」
  費獨行道:「總領班在什麼地方?」
  素君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姑娘就是總領班?」
  素君道:「隔壁房有三個大領班在,你可以叫起他們來問問。」
  這,不由費獨行不信,他怔住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想到,我真沒想到……」
  素君道:「現在知道了吧?」
  費獨行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以前是以前,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你的頂頭上司了,你應該怎麼辦?」
  費獨行站了起來,肅立一欠身道:「費獨行見過總領班。」
  素君點點頭道:「嗯。不錯,衝著咱們是老朋友份兒上,我破個例,特准你在我面前有座。坐下吧!」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他又坐了下去。
  素君看了他一眼道:「記住,我姓白,叫白雲芳,素君只是我在外頭的化名。」
  費獨行道:「是,屬下記住了。」
  白雲芳道:「姚師爺把你的任務告訴你了麼?」
  費獨行道:「姚師爺沒怎麼明說,可是屬下懂得他的意思。」
  白雲芳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江湖不比官家,中堂府跟一般府邸又不一樣,一切都有規矩,而且很嚴,在江湖上翻了天,只要自己的能耐大就沒人管得了,中堂府不同,一切都有管束,每一個人也都得服管束,我剛才說過,進這個門兒不容易,進門就幹上了大領班,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你要盡忠職守好自為之。中堂府絕不會虧待一個有成績的忠貞的人。」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指示,屬下知道。」
  白雲芳道:「光知道沒有用,也要記住。」
  費獨行道:「是。屬下一定會牢記在心。」
  白雲芳道:「現在把你晚歸的原因以及經過說給我聽聽吧?」
  費獨行道:「屬下跟杜毅、還有杜毅的兩個朋友,聽說是什麼胡三奶的人,正在飯莊子吃飯的時候,碰見了屬下當日在江湖上的幾個仇人,他們沒理屬下就下樓走了,屬下覺得奇怪,仇人見面理應份外眼紅,要沒有更重要的事,他們不會輕易捨了屬下,於是屬下就跟蹤了去,結果發現他們跟一個秘密組織有關係,打算殺害一個隻身的女子,奪取那隻身女子身上的東西,屬下救了那隻身女子,放倒了他們幾個,因而延到現在才回來。」
  白雲芳道:「你那幾個仇人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道:「風塵八怪裡的四個。」
  白雲芳「哦!」地一聲道:「哪四個?」
  費獨行道:「傀儡魔軒轅奇、要命郎中余百治、袖手老農申不耕、不第秀才顏如玉。」
  白雲芳點點頭道:「你能一下放倒了這四個,就憑這,你這大領班的職務一定能勝任愉快……」頓了頓道:「那隻身女子呢?」
  費獨行道:「走了。」
  白雲芳道:「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不知道,她沒說,屬下也沒好問。」
  白雲芳道:「他們要奪取她身上的什麼東西,那是什麼貴重東西引得他們不惜下手殺人?」
  費獨行道:「聽說是一塊水晶、一枝玉釵。」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不會。一塊水晶、一枝玉釵能值幾何?她身上一定還有什麼別的貴重東西的。」
  費獨行道:「也許,那屬下就不知道了。」
  白雲芳瞟了費獨行一眼,道:「你真不知道麼?」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看來總領班是信不過屬下,屬下有幾個腦袋敢矇騙總領班?」
  白雲芳笑笑說道:「別人只有一個腦袋,你有幾個我就不知道了。」
  她站了起來,道:「別讓人說我這個總領班不知道體恤人,這麼晚了還一個勁兒的囉嗦,一天下來你也夠累的了,你歇著吧!」
  費獨行跟著站起來,道:「總領班不再坐會兒了?」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這是客套還是真的?你真希望我多坐會兒?告訴你,我這個人可是實心眼兒啊!你要再留我,說不定今兒晚上我就不走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要願意留在這兒,是我這個做下屬的榮幸。」
  白雲芳伸根水蔥般玉指在他胸前點了點道:「得了吧我的大領班,當我真是那麼不識趣個人?睡吧,睡著了做個含笑的夢。」
  她走了,姿態美得動人,給費獨行屋裡留下一片醉人的香氣。
  這是費獨行,換個人還真睡不著。
  費獨行緩緩坐了下去,眼望著燈焰直發愣。
  突然,他像聽見了什麼,他凝神聽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他邁步要往外去。可是剛邁出一步他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之後,他抬手熄了燈,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拍門聲把費獨行吵醒了,他睜眼便問:「誰呀?」
  只聽外頭響起個沒聽過的話聲:「費爺,是小的,總領班跟前當差的。」
  費獨行躺著沒動,道:「有什麼事兒麼?」
  門外那話聲道:「總領班命小的來請您馬上去一趟,在庫房。」
  費獨行怔了一怔,旋即「哦!」了一聲道:「你回稟總領班,我隨後就到。」
  門外那人答應一聲快步走了。
  費獨行坐了起來,他眉鋒微皺,想了想之後,披衣下床。洗把臉,穿好了衣裳,他去了庫房。
  進院子他就覺出不對來了。
  三大間庫房,門開著。院子裡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
  首席師爺姚朋、金總管、白雲芳都站在庫房前,白雲芳身邊還垂手站著三個人,一胖一瘦兩個老頭兒,還有一個身軀魁偉高大,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三個人神色之間都是一片恭謹。
  姚師爺跟金總管的臉色很凝重,白雲芳那清麗的嬌靨上則布著一層懍人的寒霜。
  費獨行到了近前,先見過姚朋,然後跟金總管打了個招呼,最後向著白雲芳一躬身,道:「總領班。」
  白雲苦冷冷一指胖瘦二老者跟那絡腮鬍大漢,道:「見過麼?還沒見過吧,三位大領班,傅祖義、楚飄雲、蒯靈。」
  其實,這三位費獨行都「久仰」,胖老頭兒傅祖義是白道上的一流好手,拳掌雙絕,尤其有一手好劍術。瘦老頭兒楚飄雲跟絡腮鬍大漢則是黑道上煞神,各有一身讓人喪膽的詭異毒辣武功。
  可是他不能說認識,只有裝作不認識,一抱拳說了聲:「久仰。」
  三個人,傅祖義楚飄雲跟蒯靈雖然也抱了拳,可是神色之間冷漠倨傲得很,連哼都沒哼一聲。
  費獨行一點也不在意,轉望白雲芳道:「總領班見召……」
  白雲芳抬手分往三間庫房一指,道:「庫房裡出事了。」
  費獨行心裡一跳,轉眼往三間庫房望去,三間庫房裡擺滿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木箱,擺得也都很整齊,一時間難以看出什麼。
  只聽白雲芳道:「看不出什麼,是不?」
  費獨行收回目光道:「是的,屬下一時還看不出什麼?」
  白雲芳一招手,過來了兩名護衛,進中間那間庫房裡拍出了一隻大木箱,扣著,沒鎖,一把大銅鎖放在箱子蓋上。
  白雲芳伸手拿起銅鎖,然後掀開了箱子,箱子裡分成大大小小的七八個方格子,方格裡用紅綾墊底,但每一個方格子裡都是空的。
  白雲芳道:「這只箱子裡放著大小八件名貴的玉器,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現在一件也沒了,可是箱子外頭這把銅鎖卻鎖得好好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箱子外頭這把銅鎖鎖得好好的?」
  白雲秀道:「不錯。還是剛才發現出事,姚師爺來查庫清點,打開這只箱子時才知道這只箱子空了。」
  費獨行早在進來時就看過了,這間庫房蓋得很牢固、很結實,門是兩扇既重又厚的鐵皮門,整個庫房別說窗戶了,連一個透氣兒的縫兒都沒有。
  他當即問道:「賊是從哪兒進來的?」
  白雲芳道:「不知道,妙就妙在這兒。」
  費獨行聽得一怔,想了想,道:「那麼是怎麼發現失竊的?」
  白雲芳轉望金總管,金總管手裡拿著一張紅紙條,馬上雙手遞了過來。
  費獨行接過一看,只見紅紙條上寫著四個大字跟兩行小字,四個大字寫的是:「東西丟了。」兩行小字寫的是:「留神,越丟越大,越丟越多,最後丟的就是一顆顆的腦袋了」。
  他抬眼說道:「這是在哪兒發現的?」
  白雲芳道:「在外頭,在門上貼著,你信麼?」
  費獨行看了看紅紙條兒後頭,一頭果然有撕下了所留痕跡,他皺了皺眉道:「總領班,這個院子的崗是怎麼布的?」
  白雲芳道:「三間庫房周圍有明崗,還有暗哨,日夜不斷人,還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你聽明白了麼?」
  費獨行一聽這話,就知道來的是高手。
  庫房重地,周圍不但有明崗,還有暗哨,甚至有五六隻經過訓練的狗撒開著,日夜不斷,怎麼可能會丟東西?怎麼可能會讓人把這張紅紙條貼在大門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費慕書憶起昨兒晚上他曾經聽見動靜,他沒管,可是這不能說。
  他道:「昨兒晚上有人聽見動靜麼?」
  白雲芳搖頭說道:「沒有。」
  費獨行道:「守庫房的弟兄裡有出事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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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21:53 |只看該作者
 白雲芳又搖了頭,道:「也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
  賊是怎麼進院子的?怎麼進庫房的?又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貼這張紅紙條兒的?
  費獨行一時沒說話。
  白雲芳卻冰冷開了口:「出事的情形你聽明白了沒有?」
  費獨行道:「聽明白了。」
  白雲芳柳眉一豎,道:「東西雖價值不菲,但中堂府多的是,算不了什麼,但這個人丟不起,這口氣嚥不下,我限你四個三天之內把東西給我找回來,把人交到我面前來,要不然我唯你四個是問。」
  費獨行拍手把紅紙條兒遞還了金總管,道:「總領班,您請收回成命。」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你怎麼說?」
  費獨行道:「屬下記得姚老說過,屬下那十個班是專管對外的,發生在府裡的任何事,屬下可以一概不管,姚老把各人的職責劃分得很清楚,所以……」
  白雲芳霍地轉望姚師爺,道:「姚老,您是這麼告訴他的麼?」
  姚師爺毫不遲疑地點了頭:「不錯,我是這樣告訴費老弟的,事實上四位大領班的職責也一直是這麼劃分的。」
  白雲芳道:「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四個的職責改變一下?」
  姚師爺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白姑娘身為總領班,自然可以。」
  白雲芳香唇邊泛起了一絲自得笑意,道:「那就行了。」轉過臉來望著費獨行道:「從今後你負責府內,讓他們三個專責對外,你聽見了麼?」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屬下是姚老帶進府來的,也是姚老一手提拔起來的,姚老既無異議,屬下理應遵從。」
  白雲芳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不遵從,聽著,我限你三天。」
  費獨行截口說道:「總領班,這件差事不應該落在屬下頭上。」
  白雲苦臉色一變道:「為什麼不該?」
  費獨行道:「總領班發佈變換職責的令諭是在今天,竊案的發生則是在昨夜,從今後府裡再發生什麼事,一概由屬下負責,但今天以前府裡所發生的事,屬下卻擔當不起。」
  白雲芳一下子圓睜了美目,厲聲說道:「你?我偏要把這件差事交給你,你接不接?」
  費獨行的目光從姚師爺臉上掠過,姚師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他當即說道:「總領班要是認為這不失公允的話,屬下自當接下。」
  白雲芳冷哼一聲道:「這沒有什麼不公允的,我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當大領班的材料,告訴你,限你三天,過了三天我要是見不著東西,見不著人,把你這大領班的職位讓出來給別人。」
  她把銅鎖往地上一扔,擰身走了。
  傅祖義、楚飄雲、蒯靈三個跟著也走了,臨走,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各以得意、還有點幸災樂禍、甚至輕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費獨行裝作沒看見,忍了忍還是忍下了。
  剎時間,姚師爺的臉色好難看,只聽他道:「費老弟,你別在意。」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我沒聽到中堂府的差事這麼難當。」
  姚師爺伸手拍了拍他道:「老弟,我知道這不公平,也知道你受的委曲,你放心幹你的,至少我不會虧待你,這件事你只管去辦,萬一辦不成,中堂面前自有我替你說話。」
  金總管搖頭說道:「護自己的人哪是這麼個護法的,咱們這位白姑娘也太過了,太欺生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哪。」
  姚師爺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哼了一聲道:「我受夠了她的了,別以為她仗著少爺撐腰,就能把誰怎麼樣,咱們走著瞧,看誰倒霉。」他一甩袖子也走了。
  金總管勉強笑著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讓老弟你費神,讓老弟你偏勞了。」
  聽口氣,金總管跟他很近。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這也沒什麼,我進府來就是當差的,哪能只吃飯不幹事?哪兒也不請大爺呀,您說是不是,只是我不明白總領班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又沒得罪她……」
  金總管道:「你剛進府會得罪誰?錯只錯在你是姚老帶進來的,是九夫人加恩提拔的,白姑娘仗著有少爺撐腰,根本不把姚老這位首席師爺放在眼裡,壓根兒兩個人就彆扭,少爺是大夫人所生,也一直跟九夫人不和,老弟你夾在中間就有夾縫氣好受了,唉!府裡看似很平靜,其實啊,多了,一時說也說不完,往後你待久了就知道了。」
  費獨行一抱拳道:「我還不知道府裡有這麼多事兒呢,往後還得您多關照。」
  「我?」金總管勉強二,笑道:「使喚丫頭拿鑰匙,當家不主事,我跟姚老私交很好,就沖這,小事情包在我身上,至於大事麼,老弟,我勸你還是找姚老,跟著姚老走準沒錯,姚老是九夫人的人,九夫人為什麼把個大領班賞給了老弟?四個大領班,至少得有一個聽姚老的,明白了沒有?老弟。」
  費獨行又一抱拳道:「謝謝您,您放心,我一定會給排老爭口氣。」
  「對了,老弟,」金總管猛一點頭道:「姚老要的就是這個,只要有這個做盾,姚老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你忙你的吧,我還有事現走一步了。」拱拱手走了。
  中間這庫房裡只剩下費獨行一個人,他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費獨行知道,要想在中堂府出頭,非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不可,只要扳倒白雲芳這位總領班,他準能出頭,姚老跟九夫人暗呼痛快、揚眉吐氣之餘,一定會大大地「加恩」於他。
  他有這個自信,只要有九夫人跟姚老這兩個人在後頭撐腰,扳倒這位總領班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眼前這件事或許不足以扳倒白雲芳,但至少可以替九夫人跟姚老爭口氣,也給了她兩個一種很有力量的後盾,正如金總管適才所說,有了這種後盾,姚老今後說起話來不但理直、而且氣壯。
  也說不定,這件事就是白雲芳走下坡的一個開始,他要好好辦這件事,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他把目光射出去,他不信邪,除非來人會施「五鬼搬運」,要不然既然進庫房偷走了東西,絕不可能找不到進來的地方。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從左而右,然後又由右而左、從下往上。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大樑上!他騰身拔起上了大梁。
  大樑上布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有一個地方沒有灰塵,一條指頭般寬窄,也就是說滿佈灰塵的大樑上,有一處繩子的痕印。
  他往下看了看,繩子痕印的正下方,就是那口玉器被竊一空的大木箱的放置處。
  他仰臉再往上看了看,瓦下頭墊的不是木板,是一層鐵皮,也就是說整個屋頂的內部是鐵皮的。
  就在他的正頭頂,有一個圓形的痕印,很輕微一個圓形痕印,錯非現在他是在大樑上,要是在下面根本看不出來。那個圓形痕印不大,只有常人的頭一般大小,他伸手碰了碰,整個的一塊圓鐵皮全動,可就是掉不下來。
  他前後左右看了看,算準了那塊能活動的圓形鐵皮的位置,然後他跳下大梁出了庫房。
  出庫房,往後繞,他停在了庫房後頭。
  庫房後頭不緊挨牆,離牆還有近丈遠近,一排布著四個明崗,都是挎著刀的護衛。
  庫房後頭的圍牆很高,高矮差不多跟庫房的牆齊。
  費獨行看了看之後,騰身上了庫房屋頂。
  站在庫房屋頂四下看了庫房周圍一圈,只有後頭離牆最近,牆外是條既窄又長的黑胡同,是別家的後牆跟後門。
  看了看之後,他轉身走到那塊圓形鐵皮所在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一摸,三四塊瓦是活動的。
  他輕輕掀去了那三四塊瓦,那塊圓形的鐵皮呈現眼前,兩條布條兒成「十」字形交叉粘在圓形鐵皮上,四頭粘在旁邊的鐵皮上,所以它能活動卻掉不下去。
  現在費獨行明白賊是打哪兒進入庫房的了。
  這個賊一定是個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要不然只常人腦袋大一個洞,他絕對進不了庫房。
  這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
  江湖上身材瘦小的人不少,身材瘦小而又會縮骨功的人不多,而身材瘦小、會縮骨功的行家老手更少。
  費獨行輕輕地蓋上了那幾塊瓦,站起來走向前頭。
  到了前頭往下看,庫房前站的有明崗,那兩扇大門的門頭,就在下頭五六尺處,人在上頭腳勾著瓦沿兒倒掛下去,可以把一張紙條兒貼在大門上,不過行動得非常快,一下一上不能超過一轉眼的功夫。
  他從庫房上跳了下去,找來了一名領班問道:「昨兒晚上這兒的崗都是哪些人站的?」
  那名領班可不敢「欺生」,恭恭敬敬,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費獨行當即命那名領班把那些人叫來。
  很快,片刻工夫一二十個人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他跟前。
  他一一問過,大夥兒只有一句話,昨兒晚上什麼動靜都沒有,只約摸三更剛過的時候,聞見了不知道哪兒飄來的一陣陣烤肉味兒。
  費獨行沒再說什麼,也沒再多問。他只說了一句話,他不明白賊是從哪兒進來的,然後他讓那一二十個護衛散了,最後命那名領班鎖上了庫房,他也走了。
  沒多大工夫之後,幾十個護衛穿著便衣離開中堂府出城去了,不到一個時辰,把座北京城鬧得個人心惶惶、天翻地覆。
  沒見他們抓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倒好了,因為他們真要抓了人去就不會再騷擾別人了。
  外城天翻地覆,中堂府裡平靜得像根本沒有發生事兒一樣。
  九夫人坐著香車,由她的幾個親信護衛護著上妙峰山許願去了,據說是因為九夫人還沒生,上廟裡許願「栓娃娃」去了。
  九夫人的車出了城沒多遠,道旁停著另一輛車,九夫人下了自己的車換乘了那輛車。
  九夫人坐出來的那輛車空著,由護衛護著又往前去了,如今九夫人坐著的那輛車則又馳進了城。
  車進香車胡同,在兩扇大紅門前停下,兩扇大紅門開了,九夫人下了車,驚鴻一瞥,很快地走了進去。
  兩扇大紅門又關上了,馬車往前馳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那美輪美奐,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後院東長廊上,一間屋敞著門。
  屋裡,陳設豪華而考究,下鋪著紅氈,上掛著琉璃宮燈,清一色的棗紅几椅,大紅的緞子面兒軟墊。
  一張靠椅上,半躺半坐靠著的,就是那位穿一身紫、美艷嬌媚、還帶著三分俏的年輕婦人。
  靠椅後頭站著的,仍是那個十七八的俏丫頭。
  美艷婦人正在閉著眼養神,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步履聲,那矮胖中年人進來了,一躬身道:「稟您,翠娟到了。」
  美艷婦人連眼皮也沒睜,淡然說道:「我聽見車聲了,叫她進來。」
  矮胖中年人恭應一聲退了出去,轉眼工夫之後一陣雜亂步履聲由遠而近,矮胖中年人先走了進來,垂手站在椅旁,九夫人也進來了,陪著她的是那胖小鬍子。
  九夫人進門盈盈下拜,神色之間一片恭謹:「翠娟見過壇主。」
  美艷婦人睜開了一雙妙目,輕抬皓腕道:「坐。」
  九夫人再施禮稱謝,轉身走到一張椅子之前坐了下去。
  美艷婦人往後場了揚玉手道:「倒杯茶給她。」
  俏丫頭答應一聲,倒了杯茶送到了九夫人面前。九夫人欠身說道:「謝謝壇主。」
  美艷婦人道:「回到娘家來了,客氣什麼。」
  妙目流波,上下一打量九夫人,她突然笑了,笑得好嬌、好媚、好動人:「喲,沒多少日子不見,咱們翠娟可是越來越俊了。怪不得和坤迷你迷得跟什麼似的,就連我都恨不得和口水兒把你給吞下去。」
  九夫人道:「那是您的誇獎,不是您,翠娟沒有今天。」
  「得了吧,別棒我了。」美艷婦人擺了擺手道:「我送你進去是讓你去幹什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夫人沒說話。
  美艷如人目光一凝,又道:「知道我叫你來有什麼事兒麼?」
  九夫人道:「翠娟不知道,您明示。」
  美艷婦人道:「和坤那兒是不是新來個姓費的?」
  九夫人微微一怔道:「是的,您怎麼知道?」
  美艷婦人道:「待會兒我再告訴你,這個姓費的叫什麼?」
  九夫人道:「聽說叫費獨行。」
  美艷婦人道:「真叫費獨行麼?」
  九夫人道:「聽他們說是叫費獨行,怎麼?」
  美艷婦人道:「別問我,現在是我問你,告訴我,他是哪兒來的?是怎麼個出身?」
  九夫人道:「這個屬下還不大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屬下回去後可以問問他們。」
  美艷婦人「嗯」了一聲道:「你回去後給我問問,問清楚了,盡快給我回話。」
  九夫人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美艷婦人抬了抬手道:「有什麼話你們吧?」
  九夫人抬頭道:「謝謝您,您讓屬下打聽這個姓費的是……」
  美艷婦人看了矮胖中年人一眼道:「告訴她。」
  矮胖中年人當即把他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靜靜聽畢,九夫人面泛詫異色,道:「怎麼知道那個人是他?」
  美艷婦人目注胖小鬍子,胖小鬍子也把他「交朋友」的經過說了一遍。
  九夫人揚了眉,道:「他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本教作對。」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他要是我懷疑的那個人,那就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了。」
  九夫人道:「您懷疑他是誰?」
  美艷婦人道:「那個命大的費慕書。」
  九夫人陡然一驚,脫口叫道:「費慕書!您?您怎麼會懷疑他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沒聽周濟說麼,巡捕營的人指他是費慕書,他硬不承認。他舉著和坤府大領班的招牌,巡捕營的人沒敢動他。」
  九夫人道:「不會吧,他怎麼會是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費慕書?」
  九夫人道:「您不是說過,費慕書早年因為殺了人,讓官家逮去下獄關起來了麼?」
  美艷婦人道:「我的姑奶奶,你沒聽說麼,他越了獄了。」
  九夫人道:「那就更不對了,他要是費慕書,又怎麼敢到京裡來?」
  美艷婦人哼了兩聲道:「你可不知道他啊,沒人比我更清楚他了,他有哪一樣不敢的?就拿眼前來說吧,他要真是費慕書,有誰敢碰他一指頭?」
  九夫人搖搖頭說道:「屬下不相信他就是那個響馬費慕書。」
  美艷婦人道:「我也沒有硬指他是費慕書,這不是叫你打聽他的出身來歷麼,他要不是費幕書,這個人可以派大用場,你想法子給我把他拉進來,他要是費慕書,我就要來個先下手為強除了他。」
  九夫人神情微微一震,詫異地看了美艷婦人一眼,道:「這屬下就不懂了,他要真是那費慕書,應該更能派大用場,為什麼您反要除去他?」
  美艷婦人冷笑一聲道:「你懂什麼,他要真是費慕書,九成九是衝著咱們來的,我不先下手除去他,難道還等他找上門來對付咱們不成。」
  九夫人聽罷,嬌靨上詫異之色更濃了,道:「壇主,這屬下就更不懂了,咱們跟費慕書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衝著咱們來幹什麼?再說,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就是個罪上加罪的越獄逃犯,躲事兒都來不及,又怎麼會……」
  美艷婦人擺手說道:「哎呀!你不懂啊!別羅噱了,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就是了。」
  九夫人沒敢再問,只有欠身答應了一聲。
  美艷婦人又一擺手道:「我別的沒事兒,你回去吧,記住,回去後趕快給我打聽,趕快給我回話。還有,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絕對不許擅作主張,要是辦砸了這件事,你留神教規。」
  九夫人神色一懍,忙低頭說道:「您放心,屬下不敢。」
  美艷婦人道:「那就好,你走吧!」
  九夫人站起來施禮要走。
  美艷如人忽一抬手道:「對了,和坤府那些狗腿子今兒個跑出來滿城鬧事,是怎麼回事兒?」
  九夫人道:「聽說府裡昨兒晚上鬧賊丟了東西。」
  美艷婦人「哦」地一聲笑道:「這是哪一路的人物這麼大膽哪。要是讓我知道了,我非好好請請他不可,都丟了些什麼東西呀?」
  九夫人道:「聽說只是些玉器。」
  美艷婦人道:「嗯!那也值不少,不過在和坤眼裡應該算不了什麼,只一伸手還怕沒人不乖乖再孝敬,沒事兒了,你走吧。」
  九夫人恭應一聲要走。
  美艷婦人忽又抬手說道:「慢著,我想起來了,這樣兒吧,你找個機會帶那個姓費的出來走走。事先告訴我一聲,我躲在一邊看看就行了,他是不是費慕書,瞞不過我這雙眼,免得你不小心打草驚了蛇。」
  九夫人臉色變了一變,然後低下頭去恭謹答應了一聲。
  一連三天,夠人受的,可是官家的大小衙門連屁也不敢放一個,地面上的黑道人物、混混兒,一個個都乖乖的縮在家裡不敢出大門一步,有的甚至找地方躲了。
  這三天裡,中堂府裡出了一樁怪事,天快黑的時候,兩個護衛抬著一口大木箱子,由姚師爺親自押著進了中間那間庫房,天一亮,姚師爺又帶著兩個人來把那口大木箱抬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寶?為什麼這麼抬來抬去?誰也沒敢問。
  第三天晚上,姚師爺押著那口大木箱剛抬進庫房,兩扇庫房門剛落鎖,外頭來了白雲芳,她寒著臉劈頭便問:「姚師爺,費獨行人呢?」
  姚師爺道:「一早就帶著人出去了,還沒回來,姑娘找他幹什麼?」
  「幹什麼?」白雲芳道:「今兒個是第三天了,我找他要東西要人。」
  姚師爺道:「白姑娘,你又不是沒看見,這三天來費老弟在府裡呆過一會兒沒有,他又沒閒著抄著手……」
  白雲芳道:「我眼不瞎,幹嗎看不見,他忙是他的職責,他應該的,我又不是催他,三天期限到了,我是來找他要東西要人的。」
  姚師爺道:「白姑娘,期限到了?還沒有吧,現在天剛黑。」
  白雲芳道:「怎麼還沒有到?我限他三天……」
  姚師爺道:「白姑娘,到今夜子時,才能算到了期限。」
  白雲芳沒話說了,冷哼一聲道:「好吧!子時就子時,在子時以前能把東西跟人交到我這兒來。」轉身走了。
  姚師爺皺了眉,看了兩扇庫房門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片凝重神色,站了一下,跟著也走了。
  姚師爺走了,站在庫房門口的一名領班轉身進了庫房對面一間小屋裡。
  轉眼工夫之後,那名領班又從小屋裡出來了,背著手往庫房後行去。
  庫房後有四個明崗,一見是領班來到,各自欠身施禮。
  那名領班道:「今兒晚上大夥兒要特別小心,大領班恐怕很晚才會回來。聽見了麼?」
  四名護衛齊聲答應,一名護衛道:「領班,天黑透了,該放狗了吧?」
  那名領班臉一沉道:「急什麼?等會兒再說,這是有狗,要是沒狗你們就不能看東西了,難不成你們連狗都不如?」
  碰了釘子換了罵,四名護衛設一個再敢吭一聲。
  那名領班冷冷又道:「告訴你們,提高警覺,特別小心,一件事兒還沒了呢,要再來一件,休說大領班要倒霉,就是咱們也要吃不完兜著走。」
  說完了話,他轉身要走,一腳踩在個小石頭子兒上,碰了他一下,好疼,氣得他彎腰抓起那個石頭子兒來隔牆扔了出去。
  四個護衛都想笑,可沒一個敢笑的。
  四個護衛都知道他扔出去的是石頭子兒,卻不知道眼石頭子兒一塊兒飛出去的還有個小紙團兒。
  也難怪。別說想不到,就是想得到,天已經黑透了,誰看得見他扔出去的是什麼?
  牆外是個小黑胡同,兩邊緊挨住家的後門兒,小胡同裡有條陰溝,天一黑耗子成群,嘰嘰喳喳的吵死人。
  突然間牆外小黑胡同裡響起了一聲貓叫,接著又是一聲耗子悲啼。
  那名領班哼地一聲道:「逮住了。」
  話剛說完,從牆根兒底下一個小洞裡倉皇跑進來一隻耗子,一下子便竄到了庫房牆下。
  那名領班忙叫道:「快打,要讓它進了庫房咬了東西不是鬧著玩兒的。」
  四名護衛慌了手腳,一起往庫房牆根兒下那只耗子撲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小黑影從牆頭上掠過來上了庫房頂,是個人,身材瘦小,跟個小孩子似的黑衣人。
  他整個人爬在瓦面上,兩手跺腳尖用力,只見他動了幾動便到了那三四片松瓦邊。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了那四片瓦,撕下布取下了那塊圓形的鐵皮,只見他身子往下一挪便進去了,一點聲息也沒發出。
  他腳沒踩大梁,腳勾在外頭,身子倒懸,從腰裡解下一根繩子掛在了大樑上,他把繩子放了下去,然後兩手抓住繩子身子一縮便滑了下去。
  他兩腳不沾地,人落在一口箱子上,凝神聽一聽,什麼動靜也沒有,他蹲了下去,伸手抓住了旁邊一口箱子的銅鎖。
  突然,一個低沉話聲起自身後:「看不見吧,我來照個亮兒。」
  光亮一閃,一隻手拿著打著的火折子遞了過來。
  黑衣人蒙著面,讓人只看得見他那雙既圓又亮的眼睛,他大吃一驚,機伶一顫,一個飛肘往後撞去。
  他撞著了,可惜手肘撞進了人的手裡。他只覺那隻手五指一緊,他立即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那隻手把他拉轉了過去,他眼前站著的是費獨行。
  費獨行含笑低低說道:「小兄弟,什麼時候到京裡來的?多少日子不見了,令師孫老爺子安好,你也好。」
  黑衣人失聲說道:「你?你怎麼知道……」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當今世上只有賢師徒這種能手,才能做出這種漂亮的案子,也只有賢師徒才會仗著藝高人膽大敢再來二回,小兄弟,我沒有得罪賢師徒,幹嗎這樣整我?」
  黑衣人咬牙說道:「你沒有得罪我們,你卻賣身投靠……」
  費獨行微一搖頭截口說道:「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懂,我只能告訴你,人各有志,你在這兒歇會兒吧,我還有別的事,失陪了。」
  他鬆了黑衣人的手肘,飛快一指點倒了黑衣人。
  他掀開了一口大木箱,就是姚師爺親自押著抬進抬出的那一口,他是從箱子後頭掀蓋,原來箱子後頭,蓋邊上沒有合葉,儘管前頭鎖著,後頭照樣能開。
  費獨行把黑衣人放進了大木箱裡蓋上,滅了火折子,轉眼工夫之後,往屋上看,費獨行已經從屋頂那個洞裡鑽了出來,他沒有動那塊鐵片,只把四片瓦蓋好,他也爬在瓦面往後挪,看看快到邊了,他振腕把手裡的火折子往左扔去。
  火折子落在院子裡,「叭」地一聲,引得庫房後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一扭頭,他身子平竄而出,往後牆外落去。
  小黑胡同裡站著個黑影,費獨行人在空中便一指點出,他不等黑影倒地便伸手接住了黑影,然後他抱起黑影一閃就不見了。
  片刻工夫之後,費獨行又出現在小黑胡同裡,他長身而起從後牆外翻進了院子。
  四名護衛跟那名領班馬上就發現了他,叱喝聲中佩刀出鞘,就要撲去。
  費獨行及時喝道:「別冒失,是我。」
  那名領班與四名護衛怔住了:「大領班,是您?」那名領班的臉色不對了。
  四名護衛的叱喝把所有的明崗都引過來了,費獨行連說沒事,讓他們各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然後他望著那名領班道:「兩個賊我拿住了一個跑了一個,趕快稟報姚師爺,請姚師爺來一趟,快。」
  那名領班恭應一聲,撒腿跑了。
  那名領班走了,費獨行又望著一名護衛道:「你去稟報姚師爺,就說我說的,讓他帶著人來把那四箱子抬走。」
  那名護衛聽得一怔,費獨行一擺手,沉聲又道:「讓你怎麼做你怎麼做就是,快去。」
  那名護衛沒敢再吭氣兒,也撒腿跑了。
  費獨行突然騰身而起,又翻出了後牆外。
  一條黑影在夜色中狂奔,他身後不遠處有條黑影在跟著他,可惜他一點兒也不知道。
  片刻工夫之後,前頭那條黑影到了天橋東一條小胡同裡,停在兩扇小紅門之前,他抬手剛要敲門,後頭那條黑影掠到,一掌劈了下去。前頭那條黑影連哼也沒哼一聲便爬了下去。
  後頭那條黑影抱起他來拐進了旁邊一條小胡同,把他往小胡同那黑牆根兒一放,長身上了牆頭,上一翻便進了院子。
  他落在小院子中間,上房屋裡沒燈,東廂房卻亮著,兩扇門虛掩著,窗戶上有兩個人影。
  這當兒既有燈光也能看清楚人了,站在小院子中間的,是費獨行。
  他輕咳一聲,道:「不速之客夜訪,請主人現身說話。」
  窗戶上的人影一閃,東廂房裡的燈滅了,只聽裡頭傳出個蒼勁話聲:「是哪位朋友蒞臨?」
  費獨行道:「孫老爺子,張家口故人到了。」
  東廂房兩扇門豁然大開,人影一閃,孫震天當門而立,滿臉堆笑一抱拳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費老弟,請進,姑娘,點燈。」
  東廂房裡的燈又亮了,孫震天側身一旁,含笑舉手肅客。
  費獨行笑笑一抱拳:「打擾了。」邁步走了進去。
  進東廂房,一位美姑娘圓睜美目,直直地望著他。
  費獨行一怔脫口叫道:「駱姑娘。」
  駱明珠沒答理,頭一低,退向後去。
  孫震天一旁賠笑說道:「你們認識是不?那更好,省得我介紹了,明珠到京裡來是來找個朋友的,哪知她那個朋友得了急病死了,她本來是要回承德去的,後來碰見我讓我留下了,現在成了我的乾女兒了。」哈哈一笑道:「坐,坐,費老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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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24:31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首建奇功
  費獨行看了駱明珠一眼,沒說什麼,默默地坐了下去。孫震天跟著坐下,一揚手道:「明珠,倒茶。」
  費獨行道:「老爺子別客氣了,我坐坐就走。」
  他說他的,駱明珠還是倒了杯茶端了過來,從過來到退回去,她始終低著頭,費獨行說了聲「謝謝」,她也沒答理。
  只聽孫震天道:「好些日子不見了,沒想到費老弟到了京裡,怎麼樣?好吧,現在在哪兒得意呀?」
  費獨行含笑說道:「托老爺子的福,剛在和中堂府找到了一份差事。」
  孫震天老眼一睜,「哦!」地一聲道:「好哇!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府嘛,和中堂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老弟你算是上了高枝兒了,憑你老弟,飛黃騰達、榮華富貴那是指日可待,我們這些跑江湖混飯吃的苦哈哈朋友,往後還要仰仗老弟你多照顧啊!」
  費獨行笑笑說道:「老爺子這是損我,這份差事不好當,這碗飯也不好吃,剛進去就出了麻煩,所以今兒晚上不揣冒昧跑來請老爺子您伸伸手幫個忙。」
  孫震天兩眼一直道:「剛進去就出了麻煩?出了什麼麻煩,我能幫你老弟什麼忙?」
  費獨行道:「是這樣的,前兩天夜裡有道兒上的朋友進府去借走了些東西,上頭把這件事交給我,限我三天之內把東西要回來。辦不成這件事就砸飯碗,到今兒個已經是第三天了,眼看期限已經到了,我一點線索也沒找著,正在那兒急呢,突然間福至心靈想起了老爺子您……」
  孫震天一指鼻尖道:「我?」
  費獨行道:「您是眼下這條路上輩份最尊的老前輩。只要您肯出面說句話,我相信那位借東西的朋友一定會把東西歸還,您放心,我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過兩天東來順擺上兩桌酒,我請朋友們喝兩盎。」
  孫震天笑了笑搖頭說道:「你老弟真是高抬我了,不錯。以前我確在扯旗兒道兒上混過,只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現在這把年紀,這把老骨頭,連手腳都不聽使喚了,還能幹什麼?不瞞你老弟說,我早就破瓦盆兒打水、洗手歇工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現在這條路上跑的年輕小伙子,怕連一個記得我的都沒有了。」
  費獨行道:「那是老爺子您客氣。」
  「我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話。」孫震天搖頭說道:「不是我不願意幫你老弟這個忙,實在是有心無力……」
  費獨行一笑站起,道:「既是老爺子您有為難之處,我不敢勉強,我,只有回去把逮住的那個交上去,讓他們去動刑追贓了,告辭。」
  他一抱拳,要走。
  「慢著。」孫震天伸手一攔,道:「老弟怎麼說,你逮住了一個?」
  費獨行笑笑說道:「不瞞老爺子您,出事的第二天我到庫房看過,我發現那位道兒上的朋友是從屋上進去的,而且他有內應,做得乾淨利落,漂亮極了,不但是個能手,而且是個老手。我當時沒動聲色,也裝作沒發現什麼,他留話說要再來,我料他仗著有內應,仗著藝高膽大也一定會來二回。於是我假裝帶著人到處騷擾,其實我每天晚上都躲在庫房等他,果然我沒料錯,他今天晚上天一黑透就又去了……」
  孫震天臉上變了色,道:「姓費的,你可別跟我來這一套。」
  費獨行臉上卻笑容不減,道:「老爺子,我怎麼敢,要是沒失風,算算工夫,令高足該回來了,是不?」
  孫震天臉色大變,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費獨行側身讓過,伸手扣住了孫震天的腕脈,道:「老爺子,干本行沒人比得上您,玩這一套您恐怕不如我。」
  駱明珠大驚,喝道:「姓費的,你放手。」她隨話就要欺過來。
  費獨行淡然說道:「駱姑娘,最好別近我,別逼我傷人。」
  駱明珠硬生生剎住了撲勢,神色一淒,悲聲叫道:「我求你……」
  費獨行道:「那倒不必,我拿孫老爺子的高足,還有跟他同去那人換那幾樣東西,只問你幹不幹。」
  孫震天鬚髮俱顫,道:「姓費的,你,你……我孫震天在這條路上走了幾十年,從沒出過錯,沒想到臨末了栽在了你手裡,好吧!我認栽,你把我那兩個人送回來……」
  「不,老爺子。」費獨行道:「我要先見東西。」
  孫震天兩眼一睜,哈哈大笑:「論我的年紀我長你一輩都有餘,沒想到你卻把我當成了三歲小孩子兒。」
  費獨行淡然一笑,說道:「孫老爺子,這您錯了,您落在我的手裡,我要用您威脅,駱姑娘是不是得乖乖的把東西交給我,要不我要是把您帶走,駱姑娘是不是也得乖乖的把東西送到中堂府去呢?」
  孫震天目光一凝道:「你這話……」
  費獨行正色說道:「我只要東西不要人,費某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我帶著東西回到中堂府,馬上放您那兩個人。」
  孫震天威態一斂,顫聲說道:「姓費的,一句話。」
  費獨行道:「老爺子您請放心,費某人不會對不起您。」
  孫震天轉望駱明珠道:「明珠。」
  駱明珠頭一低,轉身到床後頭拿出個小包袱來放在了几上。
  費獨行鬆了孫震天,打開包袱看過之後,又把包袱包好,沖孫震天一抱拳道:「多謝老爺子,臨走奉告一句,人各有志,老爺子不可再生事端,今夜這種事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了。」他提起包袱掠了出去。
  孫震天一掌拍在几上,把張條幾都拍碎了。
  費獨行一手提著包袱,一手提著那名領班,輕捷異常地進了姚師爺的屋。
  姚師爺屋裡只有姚師爺跟杜毅在,那口大木箱就放在茶几旁。
  一見費獨行進來,姚師爺、杜毅雙雙迎了過來,姚師爺急不可待地道:「怎麼樣,老弟?」
  費獨行把那名領班往地上一扔,把小包袱往幾上一放,道:「托您的福,幸不辱命,您點點件數,看對不對?」
  姚師爺忙打開包袱,一點,沒錯,一樣不多,一樣不少,他算是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抓住了費獨行,激動的手都發顫,道:「老弟,你真行,你真行。」
  杜毅也滿臉堆笑,拍了費獨行一下道:「兄弟,你真讓人佩服,這差事要是落在我頭上,我連根賊毛也摸不著,咱們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你給姚老爭了一口氣,找回了面子,沒說的,明兒個東來順,哥兒倆暈暈去。」
  姚師爺忽然冷冷一笑道:「我這就找白雲芳去,看她還有什麼說的。」
  他要走,費獨行伸手攔住了他道:「不忙,姚老,辦完了咱們的事兒再說。」
  姚師爺道:「還有什麼事兒,老弟?」
  費獨行指指眼前那口大木箱,道:「姚老,江湖上重的是個『信』字,我就是舉著這個『信』字把東西要回來的。」
  姚師爺忙道:「行,行,行,老弟,您看著辦,您看著辦。」
  費獨行道:「您先在屋裡等我一會兒。」轉望杜毅道:「老杜,幫個忙。」
  他跟杜毅抬著那口箱子出去了,兩個人到了後牆暗處,費獨行掀開了箱子拍活了黑衣人的穴道。
  黑衣人兩眼一睜,挺身從箱子裡跳了出來。費獨行沒容他站穩,一步跟著抓住了他,道:「小兄弟,走吧!那條小黑胡同裡有你一個朋友,別忘了把他一塊兒帶走。」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怎麼說,你放我走?」
  費獨行道:「沒錯,要走就快點兒,再過一會兒想走就走不掉了。」
  黑衣人詫異地看了費獨行一眼,沒再說一句話,騰身竄起,一下子翻了出去。
  杜毅忍不住輕喝一聲道:「好身手,怪不得他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費獨行提起了空箱子,道:「別讓姚老久等,咱們走吧!」
  兩個人回到了姚師爺的屋,姚師爺就要去找白雲芳,費獨行又攔住了他道:「姚老,咱們別讓她抓住錯處,我先去,您隨後跟來。」
  姚師爺何等樣人?自然是一點就透,他沒再張羅去了。
  費獨行仍然是一手包袱一手人,大踏步往白雲芳那兒去了。
  白雲芳是位姑娘家,又是位總領班,人不同,身份也不同。她住在後院,後院一進門往左拐,那兒有間小巧玲瓏的精舍,那就是白雲芳的香閨、總領班的住處。
  遠遠望去,屋裡還亮著燈,白雲芳顯然還在等著費獨行回來。
  費獨行到了門口,把手中提的人往地上一放,輕輕敲了敲門。
  只聽裡頭有個脆生生的話聲問道:「誰呀?」
  費獨行聽出不是白雲芳,心想必是總領班身邊的丫頭,他當即應道:「請代為通報,費獨行求見總領班。」
  那脆生生的話聲道:「等著。」
  費獨行聽得見步履聲往裡去了,過了一會兒,步履聲又從裡頭傳了出來到了門邊,門開了,果然,是個十七八的俏丫頭,她一眼瞥見地上躺了個人,嚇了一跳,忙往後退兩步道:「你?你這是幹什麼呀?」
  費獨行剛要說話,忽然白雲芳的話聲從裡頭傳了出來:「沒你的事兒,讓他進來。」
  俏丫頭忙答應道:「你進來吧。」
  費獨行提起人進了門。
  進門看去,好雅致的一個小客廳,較諸他那大領班的住處又漂亮上了一等,小客廳過去是扇門,垂著珠簾,往裡看什麼也看不見。
  悄丫頭怯生生地抬了抬手道:「你坐。」
  費獨行謝了一聲,坐了下去,俏丫頭還給他倒了杯茶。
  茶剛放在費獨行面前,珠簾一掀,小客廳裡頓時為之一亮,白雲芳出來了,頭髮梢兒還有點兒濕,似乎是剛選過澡,一襲晚裝,娥眉淡掃,她本來就美,現在更美、更動人,跟以往的她也有一種絕然不同的風韻。
  費獨行不禁為之呆了一呆,很快地欠身而起,趁勢一躬身道:「見過總領班。」
  白雲芳本來是一臉寒霜的,一見地上那名領班為之一怔,訝然抬眼,惑然地望著還在躬身行禮的費獨行,張口問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托總領班之福,幸未辱命,特來把人贓呈交總領班。」
  白雲芳一指地上那名領班,道:「你說他……」
  費獨行道:「稟總領班,這件案子是內賊勾結外頭的宵小干的,府裡這個領班就是主犯。」
  白雲芳目光一凝,道:「費獨行,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總領班可以問他,假如屬下是曲枉塞責,屬下願領重罰。」
  白雲芳邁步走了過來,往椅子上一坐,道:「拍活他的穴道。」
  費獨行彎腰伸手,在那名領班腦後拍了一下。那名領班身軀一震睜開了眼,旋即他臉色大變,轉身要跑。
  費獨行橫跨一步攔住了他。
  只聽白雲芳冰冷叫道:「范富春。」
  那名領班機伶一顫,轉過身來跪倒在地,顫聲道:「總領班,屬下知過,屬下該死,您開恩,您開恩。」
  白雲芳柳眉一剔,抬眼望向費獨行。費獨行回望著她,沒說話。
  忽聽白雲芳一聲冷喝:「來人。」
  那名領班機伶一顫,竄起來撲向白雲芳。
  費獨行後頭伸手一把揪住了他,揚手一掌把他打暈了過去。
  兩名護衛走了進來,剛一躬身,白雲芳揮手喝道:「拉到前頭去給我斃了。」
  兩名護衛一見地上是領班范富春,為之一怔,也遲疑了一下。
  白雲芳一巴掌拍上茶几,喝道:「你們聾了麼?」
  兩名護衛身軀一震忙躬身答應,拖起范富春退了出去。
  白雲芳似乎餘怒未息,酥胸起伏得很厲害,臉色也有點白,她抬眼望向費獨行,沉聲道:「這件事你辦得很好……」
  費獨行微一欠身道:「謝謝總領班誇獎。」
  白雲芳一擺手道:「沒你的事兒了,你回去歇息去吧!」
  費獨行目光落在幾上那個小包袱上,剛要說話。
  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姚師爺匆匆忙忙地進來了,進門便道:「聽說賊逮住了,在哪兒,東西找回來了麼?」
  他倒是挺會演戲的,唱功好,做功也不賴。
  他是中堂府的首席師爺,白雲芳不得不站起身來。
  費獨行道:「總領班正要去見您,人讓總領班下令砍了,東西在茶几上,您點點吧。」
  姚師爺忙不迭地走了過來,打開包袱一過目,立即點頭說道:「沒錯,沒錯,一樣也不少。」
  他包好包袱揣進了懷裡,轉身望著費獨行一揚拇指,滿臉驚喜地道:「老弟,你真行,我看巡捕營的人得多跟你學學,我沒為中堂府拉錯人,追回失物有功……」他轉望白雲芳道:「白總領班,是不是該有個獎賞啊?」
  白雲芳眉梢兒跳動了一下,淡然說道:「不勞姚老費心,我自有安排。」
  姚師爺毫不在意,連連點著頭道:「那好,那好。我這就去稟報九夫人去,也好讓九夫人安安心了。」
  他轉身要走,忽又停步說道:「對了,這是哪兒來的賊這麼大膽,敢跑到咱們中堂府來偷東西?」
  費獨行明白姚師爺的用心,要在片刻之前他一定會接話,可是現在看白雲芳這樣,他卻有些不忍,他沒吭氣兒。
  白雲芳卻道:「費獨行,告訴姚師爺。」
  費獨行只得說道:「姚老,是內賊,府裡的領班范富春。」
  姚師爺臉色一變,道:「怎麼說,是范富春?」
  費獨行道:「是的。」
  姚師爺冷笑一聲道:「這倒好啊,府裡居然出了內賊了,這是只丟了幾樣東西,要是割了誰的腦袋去怎麼辦?這幸虧費老弟幹練破了案把人拿住了,要不然哪……那張紙條兒上不寫的很清楚麼,再偷就要偷腦袋了,護衛原是幹什麼的,現在居然當起賊來了。這?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張揚出去,怕不讓人笑掉大牙?」
  「說的是,」白雲芳冷冷說道:「我一向都在張家口,府裡這些護衛沒人管就要造反了,說不定范富春還是受難的指使呢!」好厲害的姑娘。
  姚師爺臉色大變,霍地轉過身來道:「白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雲芳道:「那要先問問姚老你是什麼意思?」
  姚師爺道:「我說的是實話。」
  白雲芳道:「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
  姑娘厲害,錯非姚師爺別有用心,話中有話,他不會懷疑人家話中有話,別有用心。他能承認自己話裡有話,別有用心?
  不能,因為姑娘白雲芳說的是實話。她一直在張家口,不在府裡,她並沒有責任,怪不到她頭上去。所以,姚師爺他只有被頂回去吃了啞巴虧了。
  姚師爺未免下不了台。費獨行給了他個台階兒,道:「姚老,玉器不比別的,碰壞一點兒就全完了,還是趕快拿回庫房去吧。」
  姚師爺何等樣人,還能不懂趁機下台,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姚師爺走了,費獨行也一躬身道:「屬下告退。」
  他要走,白雲芳突然說道:「你等會兒。」
  費獨行道:「總領班還有什麼吩咐?」
  白雲芳冷冷說道:「我自然有話要跟你說。」她坐了下去,目光冷冷一掃費獨行,道:「你好像在兩面兒討好,是不是?」
  費獨行道:「總領班明鑒,屬下並沒有意思要討好誰。」
  白雲芳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道:「是這樣。」
  白雲芳道:「那麼姚師爺剛才問賊是哪兒來的,你為什麼不說話?」
  費獨行道:「那是因為沒有總領班的指示,屬下不敢貿然開口。」
  白雲芳道:「你就那麼聽我的麼?」
  費獨行道:「總領班是頂頭上司,屬下理應聽總領班的。」
  白雲芳冷冷一笑道:「你會說話,你真會說話。你明白,我也承認。不錯,我是存心整你,我沒能整著你,並不意味我輸了。」一拍茶几道:「告訴你,我不需要人同情,我也不領你這個情。」
  費獨行揚了揚眉道:「總領班話既然說到這兒,屬下斗膽,敢請總領班明示,屬下哪一點不對了,總領班這麼整屬下?」
  白雲芳霍地站起,厲聲道:「你這是質問我?」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要明瞭真相。」
  白雲芳一點頭道:「你要明瞭真相?好,我告訴你,我看你不順眼。」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總領班看我不順眼,是麼?我記得在張家口馬蹄胡同時,總領班跟我挺投緣的。」
  白雲芳臉色一白,怒笑說道:「你好大的膽子。」閃身欺到,揚起玉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費獨行一翻手便抓住了白雲芳的腕脈,冷笑說道:「總領班,別人都打得,只有我打不得。」
  白雲芳猛力一掙,厲聲叱道:「放開我,我打不得你?有人給你撐腰?就衝你這犯上,今天我就非斃了你不可。」
  她掙是掙了,卻沒能掙動分毫。
  費獨行淡然說道:「總領班,我不需要任何人給我撐腰。總領班這麼鬧,對屬下不見得會怎麼樣,對總領班可沒有什麼好處,一旦鬧起來,在這兒待不下去的是總領班你不是我。」
  白雲芳不掙了,一雙美目瞪得老大,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眼角餘光看了旁邊嚇呆了的俏丫頭一眼道:「總領班可屏退左右?」
  白雲芳遲疑了一下道:「玉春,你到裡頭去。」
  俏丫頭如大夢初醒。驚應一聲忙往裡去了。
  白雲芳道:「你有什麼話?快說。」
  費獨行道:「我跟姑娘提個人,神州七俠之首顧大先生。」
  白雲芳臉色大變,道:「你,你在說什麼?神州七俠顧大先生怎麼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姑娘顯得小氣。」他鬆開白雲芳的皓腕,轉身要走。
  「站往。」白雲芳一聲輕喝。
  費獨行停了步,但並沒有轉過身。
  白雲芳冰冷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姑娘。」費獨行背負著雙手,淡然說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少,姑娘的幾位師兄一再逼我,我都忍讓了,姑娘不應該再逼我。」
  白雲芳嬌軀震動了一下,旋即冷笑說道:「你不要得意,我也知道你的底細。」
  費獨行轉過了身子,笑笑說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可以當著姑娘的面承認我就是費慕書,但中堂府容得了我費慕書,可不見得能容得了神州七俠的傳人?」
  白雲芳道:「中堂府或許容得了你,可是官家容不了你。」
  費獨行道:「姑娘,這你就不聰明了,中堂府既然容得了我,只要我對外不承認我是費慕書,哪一個敢動我?」
  白雲芳冷笑說道:「你別得意,我有個辦法自然讓中堂府容不了你。」
  費獨行道:「姑娘,我很想聽聽你那高明辦法。」
  白雲芳嬌態上浮現起一片輕蔑神色,道:「我羞於啟齒,可是必要時我會在和坤面前全給抖露出來。」
  費獨行心頭一陣猛跳,但他表面上卻是平靜的道:「我不懂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白雲芳冷笑道:「你非要讓我說不可,我說透一點給你聽聽,什剎海別業,九夫人,你明白了麼?」
  費獨行心神猛震,他明白了,丫頭慧香是白雲芳的人,他知道慧香負有監視他的任務,可絕沒想到慧香會是白雲芳的人,他表面上力持平靜,道:「什剎海別業,九夫人?我還是不懂姑娘的意思。」
  白雲苦冷冷一笑,然後道:「不懂那就算了,其他的我羞於啟齒,你要是想聽,就等別人來告訴你吧!」
  費獨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道:「我沒想到顧大先生的傳人還會編造故事,好吧!那我就只好等別人來告訴我吧。」他轉身又要走。
  「站住。」白雲芳再度喝住了他。
  費獨行轉過身來道:「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白雲芳道:「我要告訴你,今後,你不犯我,我不犯你。」
  費獨行搖頭說道:「姑娘錯了,我從不犯人,我這純屬自衛,要是我有犯人的意思,說句話,姑娘可別不愛聽,姑娘那幾位師兄早躺下了,姑娘應該相信我做得到。」轉身往外行去。
  白雲芳沒動,也沒說話。容得費獨行出了門,她嬌靨煞白,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几裂了。
  費獨行打算回前院去。
  「老弟,老弟。」身有長廊上奔來了姚師爺,他跑得有點喘,但滿臉的喜意,一到踉前便道:「老弟,你的運氣來了,老哥哥我在九夫人面前替你大大地吹噓了一陣,現在九夫人要見你。」
  費獨行心頭一跳,道:「那真是太謝謝姚老了,九夫人現在哪兒?」
  姚師爺道:「老弟,你跟我來吧!」他轉身三腳並兩步地往來路行去。
  拐彎抹角走過了條條的畫廊,走完了畫廊換青石小徑,走完小徑過小橋,穿花坪,最後停在一座精緻的小樓前。
  樓上有燈,樓下的燈更亮。
  九夫人的護衛領班柳舞陽,護衛秦彪,還有幾個丫頭都在樓下,柳舞陽跟秦彪現在對費獨行可是「另眼看待」,一前一後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雙雙躬了躬身:「費爺,您好。」
  費獨行含笑點頭:「謝謝,二位也好。」
  姚師爺道:「九夫人呢?」
  柳舞陽往上指了指道:「在上頭候著呢!」
  姚師爺一拉費獨行道:「走,老弟,咱們上去。」
  姚師爺帶著費獨行上了樓,樓上一分為二,靠外是個氣派豪華的小客廳,靠裡有扇門垂著珠簾。
  不必看那三間庫房,單看四個大領班、總領班的住處以及九夫人這個客廳,就可知道和中堂府多麼富有,每天一開戶要多少錢。
  九夫人就在小客廳一張靠椅上坐著,一襲晚裝,儀態萬千,成熟的少婦風韻更醉人。
  姚師爺忙趕前打千,然後哈著腰賠著笑道:「稟您,奴才把費大領班帶來了。」
  看見九夫人,費獨行禁不住心中有種異樣的感受。
  九夫人卻是連看也沒看他,對姚師爺抬了抬手道:「師爺坐。」
  姚師爺受寵苦驚,但想必也坐慣了,他謝了一聲,後退兩步坐在一旁。
  姚師爺坐下了,九夫人這才把一雙目光投向費獨行。許是因為有姚師爺在座,她那雙目光就跟著陌生人一樣。臉上也一點沒有笑意,不過話聲倒是輕柔的:「賊是你拿著的,東西是你追回來的?」
  費獨行道:「托中堂跟九夫人的洪福。」
  九夫人道:「我沒有提拔錯你,剛當了大領班就建了這麼一樁大功。」
  費獨行道:「卑職不敢居功,姚師爺跟杜毅也費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累。」
  姚師爺樂了,道:「老弟客氣,我跟杜毅什麼也沒幹……」
  九夫人道:「你們都別客氣了,姚師爺跟杜毅我自有獎賞,至於你,聽說白雲芳處處找你麻煩,是麼?」
  費獨行道:「白總領班大概是過於器重卑職,也求好心切……」
  姚師爺輕咳一聲道:「老弟,白雲芳找你麻煩的事兒,我已經都稟報九夫人了,九夫人只是想多瞭解一下,老弟你不必有什麼顧忌,有話儘管說。」
  費獨行不忍,也不願意這麼做,他只答應了一聲,沒說話。
  九夫人卻把話接了過去,道:「你們誰也不用再說什麼了,白雲芳的驕狂跋扈我清楚,她仗著有大少給她撐腰,連我都沒放在眼裡。我是不願意鬧事給中堂添麻煩,中堂日理萬機已經夠忙夠煩的了,要不然我早就把她換了。你嘛也多忍忍,你的委曲我知道,等到什麼時候她太不像話的時候,我自會把她換掉。」
  費獨行道:「是,謝謝九夫人。」
  九夫人又道:「今後有事多找姚師爺,有姚師爺代我照顧你,諒她也不敢太為難你。」
  費獨行又謝了一聲。
  姚師爺趁機討好,立即接口說道:「您請放心,有奴才在,絕不會讓她再找費老弟的麻煩。」
  九夫人道:「那就偏勞你了。」
  姚師爺哪受得住這個,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道:「您?您這不是折奴才麼,中堂知遇,九夫人待奴才更恩重如山。奴才就是腦漿塗地也是應該的。」
  九夫人道:「姚師爺你也不用客氣了,找麻煩姚師爺一趟,去叫金總管來一下。」
  姚師爺恭應一聲,站起來打個千,匆匆忙忙的下樓走了。
  九夫人抬眼望向費獨行道:「現在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人了,坐吧。」
  費獨行遲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九夫人道:「白雲芳的事兒是小事兒,我相信你應付得了,支走姚師爺是有件別的事兒要告訴你,這件事我想過很久,我沒有辦法幫你隱瞞……」
  費獨行道:「什麼事兒?」
  九夫人道:「雖然你明知道我是秀姑,可是當著你的面我不願意承認我是秀姑,可是現在我卻不能不承認了。我不瞞你,我身在一個秘密組織中,我嫁給和坤也是另有目的……」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怎麼說,秀姑你……」
  九夫人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曾經為救一個女子,殺了風塵八怪裡的四個?」
  費獨行猛然一怔道:「秀姑,你?你就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
  九夫人未置是否,反問道:「你為什麼那麼愛管閒事?」
  費獨行道:「那不是閒事,那位姑娘是前濟南知府嚴大人之女,嚴大人對我有過活命恩,我為報答嚴大人,曾經送給嚴大人一對水晶圖跟一枝紫玉釵,哪知那個秘密組織為這兩樣東西竟驅使軒轅奇他們殺害了嚴大人全家十幾口。現在他們又要殺害這位嚴姑娘,你說我能不管麼?」
  九夫人聽得臉色連變,道:「有這種事,他們殺過人家全家?」
  費獨行道:「怎麼?你不知道?」
  九夫人道:「我只知道他們要奪那位姑娘身上的兩樣東西,他們沒告訴過我曾經殺害那位姑娘全家。」
  費獨行道:「現在你知道了。」
  九夫人道:「我知道不知道這個無關緊要,要緊的是,現在他們要對付你,他們讓我打聽一下你是不是費慕書,要是,他們就要殺你,要不是,他們就要我吸收你。」
  費獨行訝然說道:「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就是費慕書的?」
  九夫人道:「有個叫周濟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費獨行兩眼一睜,道:「胡三奶手下十二將之一?」
  九夫人道:「就是他,他知道巡捕營的人在天橋認出你來了,知道你跟蹤軒轅奇四個離開了飯莊子。」
  費獨行道:「這麼說,周濟也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一份子?」
  九夫人道:「是的。」
  費獨行道:「胡三奶也是?」
  九夫人道:「她是這個秘密組織北幾省的首腦。」
  費獨行道:「怪不得她在京裡這麼活躍,怪不得她在京裡這麼吃得開,怪不得她能駕御北京城地面上的這些人物,原來她是這麼一位人物。」頓了頓道:「這容易,你告訴他們我是費獨行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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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24:50 |只看該作者
  九夫人道:「沒那麼容易,要那麼容易我還用告訴你麼?胡三奶要我這一兩天找機會帶你出去走走,她要躲在一邊兒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費慕書。」
  費獨行訝然說道:「她要看看我?她認得我?」
  九夫人道:「她說她認識你,而且她說她還最瞭解你。」
  費獨行皺眉說道:「她說她認識我?而且也最瞭解我……」
  他忽然睜眼凝目,道:「秀姑,你是跟綠雲一塊兒到京裡來的,綠雲呢?」
  九夫人道:「胡三奶就是綠雲。」
  費獨行臉色大變,霍地站起道:「怎麼說?秀姑,胡三奶她就是綠雲?」
  九夫人眨動了一下美目,惑然不解的道:「是啊!怎麼了,你?」
  費獨行一陣激動,久久方趨於平靜,他吸了口氣緩緩說道:「綠雲就是那個害我嘗了八年鐵窗風味,差一點要了我的命的那個女人。」
  這回,九夫人霍地站了起來尖聲說道:「怎麼說?綠雲,她,她就是……」
  只聽樓梯響動,有人上樓來了。
  九夫人忙壓低話聲說道:「在沒商量好之前,我不許你去找她,你要不聽我的話,你就等於是殺我,聽見了麼?」
  說著話,她坐了下去。她的神色轉變得很快,就在這一剎那間,她變得跟個沒事人兒一樣。
  姚師爺帶著金總管上來了,金總管搶前兩步打千,然後恭謹問道:「您找奴才?」
  九夫人道:「費大領班拿住了內賊,並且追回了被竊失物,有功,我打算賞他點兒東西,你去給我準備一下。」
  金總管恭應一聲,道:「是,您是打算賞……」
  九夫人道:「照往例如一倍,你看著辦吧。」
  金總管恭應一聲:「喳。」這一「喳」尾音拖得長長的,很好聽。
  九夫人道:「沒你的事兒了,你先下去吧!」
  金總管又恭應了一聲,打個子退著下樓去了。
  九夫人站了起來,道:「你們兩等一等。」
  她轉身往裡去了,掀起珠簾進了那扇門。
  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手裡拿著兩個小巧玲瓏的檀木盒子,一個賞給了姚師爺道:「姚師爺,這是給你的,我自己的一點兒意思。」
  姚師爺受寵若驚,千恩萬謝,哈著腰,低著頭,伸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九夫人把另一個檀木盒給了費獨行:「這是給你的,沒事兒了,你們都早點兒歇著吧。」
  姚師爺帶著費獨行告退下樓。
  出了小樓,姚師爺拉著費獨行找了一個有亮兒的地兒,先打開了他那檀木盒,他看直了眼。
  盒裡是一對雞血石,下頭還壓著一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姚師爺激動得半天才說出話來,兩手都發了抖,道:「九夫人,這賞賜太重了,九夫人這賞賜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盒蓋蓋上,然後道:「老弟,看看你的是什麼珍罕玩藝兒?」
  費獨行生怕九夫人在他那個檀木盒裡放了什麼不願讓第三者見到的東西,有點猶豫,可是姚師爺既然開了口,而且又先開過了他自己的,卻不便不讓他看。沒奈何,只有開了。
  開開盒子一看,費獨行鬆了一口氣,只有一張銀票,面額也是一千兩,別的什麼都沒有。
  姚師爺呆了一呆,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費獨行含笑說道:「姚老是個文人,我是個武夫,九夫人總不能也送我一對雞血石讓我刻印去吧。再說九夫人已經交待過金總管,照往例加一倍。你聽,這還少得了麼?」
  姚師爺搖搖頭道:「這,這就讓我不安了。」
  費獨行道:「姚老別這樣了,一個武夫缺那一樣,九夫人總不能拿把刀劍賞給我,有錢就行,錢比什麼都好,有了這一千兩,我可以好好花花了。走吧!」
  跟姚師爺分了手,費獨行回了自己的住處,點上燈,往燈下一坐,他又打開了那個檀木盒子。
  伸手拿起了那張銀票,銀票上另壓半張香籌,上頭一行絹秀的小字:「三更來我這兒,別讓我苦等到天明。」
  費獨行心頭猛然一陣跳,他皺了眉。他伸手拿起了那半張香箋,伸向了燈。一縷輕煙,香箋化灰。他望著燈焰出神。
  他知道,九夫人叫他去,可能不只單為商量胡三奶的事,他該去麼?
  姑不提這是在中堂府裡,也不提白雲芳已經知道那夜在什剎海別墅的事兒。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是個有夫之婦,他應該這樣跟她繼續「來往」下去麼?
  費慕書他不是那種人,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那夜在什剎海別墅是逼於無奈,他知道她恨他,她真有可能讓他進不了中堂府。要是再有二次、三次,甚至繼續這麼下去,他對不起死去的解大爺,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他不能跟她這樣下去。那麼三更之約去是不去呢?不去怎麼跟她商量胡三奶的事兒?
  他為難了,他恨透了那個叫綠雲的女人,不是她他不會在牢裡一囚八年,險些送命。不是她,秀姑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他恨不得馬上就手刃她。可是秀姑剛剛說的話,從秀姑剛剛說的那句話裡可以聽出,秀姑一定有什麼顧忌,要不然她不會攔他的。
  對秀姑已經有了莫大的歉疚,絕不能因為他自己的仇怨再一次地害了她。
  既是這樣,那就得聽秀姑的,在去找胡三奶之前先找她商量,而她貴為九夫人,平素想見她不容易,除非秀姑「召見」他,要不然今夜就是唯一的機會,他能錯過這個機會麼?
  突然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直奔他的門口。他忙把一千兩的銀票放進了盒子裡,蓋上了盒蓋,放過一邊。門上響起了剝啄,有人在外頭輕輕叫道:「老弟,老弟。」是金總管,他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道:「金總管,請進,請進。」
  金總管兩手捧著一個大包袱,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道:「老弟,我給你送賞來了。」把包袱往桌上一放。打了開來,穿的用的都有,外帶一個扇扇的盒子,一把柄鑲珠玉的匕首,他笑道:「過來看看,老弟,照規往例都是些穿的用的。你老弟是位江湖高手,跟他們不同,所以我自作主張給你挑了把匕首。老弟,這把匕首來頭大著呢,是福康安福貝勒遠征回疆的時候,從回王宮裡拿回來送給中堂的,中堂不愛這個,看了看就丟在了庫房裡。你瞧瞧……」
  他拿起匕首拔出了鞘,一道森冷光華頓時把燈光壓了下去。
  費獨行心頭一震,伸手接了過來。
  只聽金總管道:「老弟你是個大行家,你看看這把匕首怎麼樣?」
  費獨行當然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這把匕首不是凡物,他簡直愛不釋手。他當即點頭說道:「好刀,好刀,吹毛斷髮,削鐵如泥。金總管,我謝……」
  金總管一抬手道:「別謝,老弟。自己人,幹嗎客氣?紅粉贈佳人,寶刀贈壯士,我就知道你愛這個,再瞧瞧這個,老弟。」
  他打開了扁盒子,又一張銀票,面額四百兩,他道:「俗是俗了點兒,可是管用。」
  費獨行伸手拿起了那張銀票,往金總管面前一遞,道:「金總管,這是我一點兒小意思,您千萬別給我擋回來。」
  金總管一怔,忙搖頭道:「這怎麼行,這怎麼行,這是九夫人賞你老弟的,我無功,怎麼敢受祿,怎麼敢掠美……」
  費獨行指了指桌上匕首,道:「金總管,這把匕首千金難求,要說謝您,那太俗氣,您要看得起我就請收下。」
  金總管有點猶豫,道:「這,老弟……」
  費獨行不容他再說,硬塞作了他的懷裡。
  金總管眼珠子裡透著喜悅,官兒不打送禮的,誰不愛這個,碰上這麼一個「明理」的人兒,誰又不巴著結交?
  金總管連聲稱謝,連聲不好意思,又坐了一會兒之後走了。
  費獨行燈下把玩匕首,眼望著匕首那森冷的鋒芒與光華,他心裡想起了綠云:胡三奶。
  過了一會兒,他收起了桌上的東西,藏好了匕首,熄燈出了屋。
  他不但出了屋,而且出了中堂府。
  他要讓守門的人看見他出去了。
  屋梆拆聲敲了三更。費獨行上了九夫人的小樓。小樓裡沒有燈,黑忽忽的。小樓裡也沒有聲息,靜悄悄的。他經過了小客廳,故意弄出了些聲響。只聽九夫人屋裡響起了一聲輕咳。他過去掀簾走了進去。珠簾一陣響,九夫人的嬌慵話聲從裡頭響起:「你來了,我在這兒。」
  費獨行道:「為什麼不點燈?」
  九夫人道:「為什麼要點燈?」
  費獨行道:「不點燈我看不見你在什麼地方。」
  九夫人道:「你看不見我,我看得見你,這就夠了,你聽我的,我引著你走過來,往前走。」
  費獨行邁步往前走去。
  九夫人道:「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費獨行聽了她的,一直往前走。
  忽聽九夫人道:「好,停住。」
  費獨行當即停了下來。
  九夫人又道:「現在往右拐走過來。」
  費獨行依言右拐走了過去。
  走了約摸七八步,九夫人的話聲已近在眼前,一聽就知道是躺著說話:「好了停住,彎腰伸手摸摸。」
  費獨行在黑暗的房中待到現在,已能隱約看見東西了,他看得出,眼前是張床,紗帳兩邊掛著。
  他看見了九夫人,躺著,混身上下白白的,同時他也聞見了那曾經聞過的香氣。
  他心裡一陣刺痛,道:「秀姑,別再這麼作踐自己了。」
  九夫人道:「你看得見我了?」
  費獨行道:「是的。」
  九夫人道:「上來,躺下來。」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冷冷道:「已經有過一回了,你還怕再有二回?」
  費獨行道:「秀姑,咱們不能一錯再錯,想想已經去世的老人家。」
  九夫人道:「我現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我誰都不想,也用不著想,只想你。」
  費獨行道:「秀姑──」
  九夫人道:「不跟你說了麼,我現在是和中堂的九姨太,對你,我握有生殺予奪之大權,我可以讓你留在中堂府,也可以讓你捲鋪蓋走路,你想不想在中堂府待下去了?你聽不聽我的?」
  費獨行道:「秀姑,別忘了,你不只是和中堂的九姨太,你另有別的身份。」
  九夫人道:「你的意思我懂,別拿這嚇唬我,沒用,和坤要是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他就不會讓我住在他這中堂府裡,讓他那幾個太太都搬出去了,要是你跟我都到他面前說話,你想想他會聽誰的?」
  費獨行道:「我有功無過,和中堂正值用人之際,不會讓對他有功的人捲鋪蓋。」
  九夫人道:「你有功無過?誰說的?你三更半夜跑到九夫人房裡來,這是什麼,這難道也是功?和坤在這方面可不願別人效勞啊。」
  費獨行道:「秀姑,是你叫我來的。」
  九夫人道:「是我叫你來的?你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你把那半張信箋留在手裡麼?不會吧。以我看你看完就燒了,江湖上跑了這麼多年,你不會連這點經驗都沒有,你要是把那半張信箋燒了,你就沒有物證了,我要是嚷嚷一聲,只怕你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你還想再待下去麼?」
  費獨行道:「秀姑,憑我,並不愁沒有吃飯的地方去。」
  「是麼?」九夫人道:「那你何必單挑上這個地兒?得了吧,我的費大領班。你能瞞別人瞞不了我,你要是沒有別的意圖,我可以把這雙眼剜出來。說來說去我只一句話,想在這兒持下去,你就乖乖聽我的,上來躺下吧。」
  九夫人一邊說話,費獨行一邊想,九夫人她確實立於不敗之地,她也的確有可能壞了他的事,事關重大,不能輕易冒險,他決定了,聽她的。
  他歎了一口氣,上床躺了下去。
  他剛躺下,九夫人偎了過來。整個人貼得他緊緊的,費獨行覺得出,九夫人一個身軀顫抖得厲害,他閉上了眼一動不動。
  只聽九夫人顫聲說道:「你的手呢,沒帶來麼,抱住我。」
  費獨行咬牙伸出了手,觸手儘是滑膩的肌膚,他心中起了一陣震顫,但是他極力使它平靜。只聽九夫人在他耳邊輕輕又道:「你沒吃飯麼?怎麼一點勁兒都沒有,抱緊我。」
  費獨行的手臂加了幾分力氣。
  九夫人夢囈似的「嗯」了一聲,夢吧似的開口說道:「對了,別那麼吝嗇,給我一點安慰,你何必,也別忘了,你欠我良多。」
  九夫人的身子整個兒地偎在他懷裡,帶著顫抖,那發燙的嬌靨貼在他臉上,枕畔是那能要人命的陣陣幽香,此情此景……
  費獨行只閉著眼不說話。
  只聽九夫人道:「我恨你,我原巴不得有誰能殺了你,可是當真有人殺你的時候,我卻告訴了你,我這是為什麼,又算什麼?你,你為什麼會讓我這樣兒?」
  她突然在費獨行脖子上咬了一口,不太輕,也不太重,可是疼是一定的。
  費獨行沒有呼痛,甚至連躲都沒躲。
  九夫人卻問他道:「疼麼?」
  費獨行道:「疼的地方不在這兒。」
  九夫人道:「別跟我說這些,多少年了,我已經麻木了。」
  費獨行沒說話。
  九夫人接著又道:「這些年來,我揀好的吃,揀好的穿,揀好的喝,天知道我得到了什麼,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這是上蒼可憐我,除了你,我一無所有,我不在你這兒找點兒安慰,別的我還能求什麼?」
  費獨行道:「你以為這樣是一種安慰麼?」
  九夫人道:「即使是顆裡了糖的毒藥,至少現在它是甜的,我這些年來夠苦的了,能嘗到這麼一點甜,就是到最後斷了腸,也是值得的了。」
  費獨行難言感受,道:「秀姑……」
  九夫人道:「叫九夫人,你現在是跟和坤的九姨太偷情。」
  費獨行心神俱顫,痛如刀割,道:「秀姑,你這是何苦?」
  九夫人道:「不跟你說了麼,別跟我說這些,良宵苦短,機會不多,你也不能在這兒待太久,現在……」
  她的身子在費獨行懷裡揉了起來。
  費獨行沒動,一動沒動。
  過了一會兒,九夫人突然不動了,她帶著喘道:「你這是怎麼了?」
  費獨行緩緩說道:「秀姑,你不如給我一刀,這樣我還好受點兒。」
  九夫人突然哭了,聲音很低,但很傷心。
  費獨行沒說話,沒動,住她哭。
  片刻之後,九夫人住了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費獨行道:「秀姑,我剛才說過,你跟我都不能一錯再錯。」
  九夫人道:「這樣是錯麼?」
  費獨行道:「至少不是對的,咱們不應該這樣。」
  九夫人咬咬牙道:「那麼離開這兒,帶我走,什麼日子我都能過,什麼苦我都能吃,就是喝涼水也比我現在強。」
  費獨行道:「秀姑,你這番好意我感激,可是眼下我不能走。」
  九夫人道:「是嫌我殘花敗柳破身子,還是為了你的意圖?」
  費獨行道:「我不瞞你,秀姑,為了我的意圖。」
  九夫人道:「你有什麼意圖?」
  費獨行道:「原諒我,秀姑,現在我不能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現在,我不問你的意圖,你也別問我的意圖。」
  九夫人道:「我的意圖可以告訴你。」
  費獨行道:「我的意圖卻不能告訴任何人。」
  九夫人道:「你不怕我在和坤面前告密?」
  費獨行道:「我相信你不會。」
  九夫人冷冷道:「那可難說,我現在是和坤的九姨太。」
  費獨行道:「至少你還姓解,而且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秀姑。」
  九夫人道:「不是了,秀姑已經死了多少年了。」
  費獨行道:「或許,可是她永遠活在我的心裡。」
  九夫人道:「真的?」
  費獨行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
  九夫人道:「以前我很容易相信人,現在我絕不輕易相信人,對任何人都一樣。」
  費獨行道:「我並不勉強你相信,我也不能勉強你相信。」
  九夫人道:「你明白這一點就行了,現在什麼都不談了,已經過去的事再也找不回來了,還沒有到來的究竟是怎麼樣誰也沒辦法預料,現在咱們談正經的,你下去坐吧!」
  費獨行默默地起來,坐在了對面一張椅子上。
  九夫人伸手從床裡拿件衣裳披在身上,也坐了起來,她抬手理了理松亂的頭髮,道:「胡三奶的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費獨行道:「我不瞞你,我要殺她,而且要徹底毀了她那個秘密組織。」
  九夫人道:「你或許能夠殺她,可是你毀不了那個秘密組織,因為在整個組織來說,她也只是個聽命於人的。」
  費獨行道:「這個組織叫什麼,瓢把子是誰?」
  九夫人搖頭道:「說來你一定不信,我只知道這個秘密組織是個教,卻不知道它是什麼教?別的更一無所知。」
  費獨行道:「胡三奶不讓你知道,你也沒問過?」
  九夫人道:「我不是沒問過,我是不敢問。」
  費獨行道:「你得聽命於她?」
  九夫人道:「我不得不聽命於她,她在我身上下有禁制,我要不聽她的,絕活不過十天去。」
  費獨行的心頭一震,道:「她在你身上下了什麼禁制?」
  九夫人道:「一種不知名的毒,每隔十天要眼一次藥,要不然,十天一過毒性就會發作,我見過毒性發作後的慘狀,我害怕,我並不是怕死,我是不願意死,我要等見著一個人之後再死,現在我已經見著那個人了,隨時可以死……」
  費獨行大驚,忙道:「不。秀姑,你不能……」
  九夫人倏然而笑道:「別那麼緊張,我只是說隨時可以死。因為我已經無牽無掛,沒有心事了,可是他們要是不讓我死,我也還想多活兩天,因為現在那個人還在我眼前,我還看得見他,多少年沒看見他了,我要盡量地多看他兩眼。」
  費獨行聽得好不難受,他沒有即時接話,沉默了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那個人一直在你眼前,你就不會……」
  「不。」九夫人道:「也不是這意思,或許那個人願意一直在我眼前,可是我不能讓他一直在我眼前,因為我不配。」
  費獨行混身熱血猛往上一湧,顫聲低叫道:「秀姑,你……」
  九夫人道:「咱們把話扯遠了,談正經的吧,胡三奶要是知道你是費慕書,她一定會殺你,當然,她不一定能殺得了你,可是她讓我這一兩天帶你出去讓她看看,偏偏我現在想盡量多活兩天,不能不聽她的,你說該怎麼辦?」
  費獨行揚了揚眉道:「她既然殺不了我,這件事還不好辦麼?」
  九夫人道:「你是說你願意跟我出去讓她看看?」
  費獨行道:「不錯。」
  九夫人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要是我可以不聽她的,你絕不會願意讓她知道你是費慕書,為我就為我吧,反正我是的的確確想多活兩天,不管怎麼說,你既然願意跟我出去讓她看看,這件事就好辦了。」
  費獨行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帶我出去?」
  九夫人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可是我怕一旦讓她知道了你是費慕書,她就會對你有所提防,這麼一來你對付她恐怕就不容易。」
  費獨行道:「那也沒什麼不容易的,她瞭解我,我也瞭解她,以我現在的身份,她絕不會面對面的對付我,她一定會暗地裡施奸計剷除我,這樣我也可以不動聲色在暗地裡跟她周旋,誰死誰活,那就要看誰技高一籌警高一等了。」
  九夫人道:「要是她讓我下手,或者是讓我把你逼離中堂府,那怎麼辦?」
  費獨行道:「你放心,這一點我想到了,我自有辦法應付,你不要動聲色,她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是。」
  九夫人道:「你有什麼辦法應付?」
  費獨行道:「我要利用中堂府的力量對付她,這樣不但可以剷除她,我還可以立一樁大功。」
  九夫人驚聲說道:「你這是……這麼一來我……」
  費獨行道:「秀姑,你想我會把你也扯出來麼?」
  九夫人道:「我倒不是怕你扯出我來,當然,就算是扯出我來你也不會讓我受什麼大害,可是一旦扯出我來,我就不能在這兒再待下去了,這麼一來我也就不能整天看見你了。」
  費獨行忍不住一陣激動遭:「秀姑……」
  九夫人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沒別的意思,告訴我,你打算怎麼用中堂府的力量對付胡三奶?」
  費獨行道:「你現在不要問,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
  九夫人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問,我要告訴你,凡是我的親信,都是那個秘密組織裡的人,胡三奶把我先弄進中堂府來,然後再讓我把他們一個個地弄進來,胡三奶說的好聽,是為保護我,也好有個幫手,其實我明白,他們也負有監視我的使命,明天一早我就派一個出去給胡三奶送個信兒,明天中午我就帶你出去走走……」
  費獨行道:「明天中午?」
  九夫人道:「怎麼?太急了?」
  費獨行道:「不。早一點也好,這樣你對她也可以有個交待,免得讓她對你不滿意。」
  九夫人道:「那就決定明天中午,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費獨行站了起來,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九夫人真眼尖,屋裡這麼黑,居然讓她看見了,道:「跟我說話還用這樣麼?」
  費獨行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那個秘密組織把你派到這兒來,究竟為的是什麼?」
  九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你難以啟齒呢,原來是這件事啊,我不說了麼,我可以告訴你。」
  費獨行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我說過我不問你的事……」
  九夫人詫然道:「既是這樣,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問了?」
  費獨行道:「我總要知道他們有什麼陰謀,我才好找什麼借口對付他們。」
  九夫人倏然一笑道:「你會說話。」
  費獨行尷尬地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知道這不公平……」
  九夫人道:「我沒說你說的不是實話,這世界上的事兒本就沒那麼多公平的,我現在告訴你,你聽仔細了,他們要造反。」
  費獨行心頭猛地一震,道:「造反。」
  九夫人道:「不錯,造反,你要弄清楚,造反跟反清復明舉義是兩回事兒。」
  費獨行道:「那麼她把你弄進中堂府來……」
  九夫人道:「幹什麼都得要錢,和坤的家產無數,每個月弄幾個是看不出來的,再說我拉住了姚師爺跟金總管,就算他們知道我花了錢也不會說話。她利用和坤搜刮來的錢再用到交給那班大員上去,京裡只一有什麼動靜,她不但全知道,而且比誰知道得都早,你說,他們在各地造反還能不節節順利麼?」
  費獨行聽得心神震動道:「原來如此啊,這個女人好不厲害,我明白她當初為什麼害我了,她是怕我知道他們的陰謀後不會坐視,處處壞他們的事,看起來她倒不失為一個真正瞭解我的人。」
  頓了頓,目光一凝,道:「秀姑,和中堂的家產真無數麼?」
  九夫人道:「你問這個幹什麼,怎麼,你惦記他這份家產?」
  費獨行道:「我不過是聽你提起隨便問問,我惦記他這份家產幹什麼?我是那種人麼?」
  九夫人瞟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問起了,我就說幾樣給你聽聽,你可別嚇著了。這中堂府地方太大,連我都有不少地方沒去過,別說你了,府裡有一座楠木廳房是照大內格局蓋造的,用的是龍柱鳳頂,有一座寶閣,式樣仿照寧壽宮,便是花園也是仿照圓明園裡蓬島瑤台。密室裡收藏著一掛正珠朝珠跟御用衣帽,和坤常在夜深時穿戴起來讓下人們跪拜稱臣。他開的有當鋪七十五家,銀號四十二家,古玩鋪十二家,玉器庫房四間,綢緞庫房兩間,洋貨庫房兩間,皮張庫房一間,磁器庫房一間,錫器庫房一間,珍餚庫房十六間,鐵梨紫檀傢具庫房六間,琉璃器皿庫房一間,藥材庫房一間。別的都不算,單這些值多少你自己去算吧。要知道他家產總數跟詳目,還有他那些個作孽事兒也容易,他密室一幅仇英的真跡後頭有個洞,由機器消息控制著,裡頭放有十本帳冊,他的家產總數跟詳目,還有他那些個作孽事全在這十本帳冊裡,誰有本事把它拿走往大內一送,和坤准活不到第二天去。」
  費獨行聽得心驚肉跳,魂搖魄動,久久說不出話來,他一方面固然驚於和坤的所有,另一方面也驚於九夫人最後那句話。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還是……
  只聽九夫人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不留你了,趕快回去吧。」
  費獨行定了定神,銳利目光直逼九夫人,道:「秀姑……」
  九夫人嬌媚一笑道:「是不是不想走了,那正好,我求之不得。」
  費獨行道:「不。秀姑,你……」
  九夫人擺了擺手道:「既然不是那就趕快走,要等我改變了心意,你再想走可就走不了。」
  費獨行倒不是怕九夫人真不讓他走,他明白九夫人的用心,九夫人是根本不讓他再說什麼了。
  九夫人為什麼不讓他再說什麼了,當然不是真怕她自己改變心意,也不會真怕時候不早了,那麼是……
  費獨行心神震顫,深深地看了九夫人一眼,轉身掠了出去。
  九夫人坐著沒動,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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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27:50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運籌帷幄
  費獨行從來路出了中堂府,他繞了一個圈又從前門進了中堂府,他一路都在想,秀姑是怎麼知道他的意圖的,心裡頭有事兒,聽覺自然也就遲鈍了,一直到他推開房門一步跨進了屋,他才驚覺屋裡有人。
  外頭要比屋裡亮,人在門口就等於站在明處,費獨行經驗自然夠,他橫跨一步閃到了暗處,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我。」是個清脆,甜美,而又略帶冷意的話聲。
  費獨行一怔,跟著下意識地心頭一跳,旋即輕「哦」一聲道:「總領班。」
  白雲芳在暗中道:「難為你能聽出是我,晤,還不錯。」
  光亮一閃,燈點上了,燈在桌子上,白雲芳就坐在桌旁。
  費獨行伸手向後掩上了門,微一欠身道:「總領班這麼晚了還沒歇息,降尊纖貴有什麼吩咐?」
  白雲芳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現在怎麼恭謹起來了?」
  費獨行道:「屬下對總領班一直很恭謹。」
  白雲芳道:「幾個時辰之前在我房裡的那是誰?不是你麼?」
  費獨行道:「幾個時辰之前我是跟白姑娘說話,不是面對總領班。」
  白雲芳冷冷一笑道:「你真會說話啊,我在這兒等了你老半天了,告訴我,你上哪兒去了?」
  費獨行道:「總領班,屬下斗膽,屬下應該有點私生活。」
  白雲芳道:「你既進了這個門,當了我的下屬,一天十二個時辰裡你沒有私生活,除非你跟我告假。」
  費獨行道:「既是這樣,屬下只有從實稟報,九夫人恩賜一筆賞金,屬下乘興到外頭玩了玩。」
  白雲芳打破砂鍋問到底道:「上哪兒玩兒去了,總該有個地方?」
  費獨行道:「八大胡同。」
  白雲芳微微一愕,突然笑了,道:「看來你也是個凡人哪。」
  費獨行道:「屬下本來就是個凡人,她們要的是錢,屬下給的是錢,周瑜打黃蓋,誰也不欠誰的,這種事可以做,到哪兒都站得住。」
  白雲芳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站的住的吧?」
  費獨行道:「那不敢說,但屬下自問仰不愧,俯不怍。」
  白雲芳嬌笑一聲。道:「好。好一個仰不愧,俯不怍……」
  費獨行目光一凝,截口說道:「總領班星夜降臨,就是為盤查屬下的行蹤的麼?」
  白雲芳柳眉一剔,霍地站起來,揚手一個嘴巴子抽了過來。
  費獨行一怔,翻腕揚手抓住了白雲芳的皓腕,道:「總領班這算什麼?」
  白雲芳厲聲說道:「我特意來告訴你,我恨你,只要有機會,我隨時都會殺你。」
  她猛一掙腕,卻沒能掙脫,她厲聲又道:「別忘了,我是你的頂頭上司,而且我是個女人,放開我。」
  費獨行鬆開了她。
  白雲芳的目光突然之間變得輕柔異常,但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剎那之後她的目光又是那麼凌厲、冷峻,她一擰身,快步過去拉開門走了。
  費獨行怔住了,同時他的心頭也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定了定神,他忙道:「總領班,屬下有要事稟報。」
  沒有回音,想必白雲芳已然走遠了。
  他沒再說話,臉上浮起一片迷茫神色。
  第二天早上,沒事兒,快到晌午的時候,九夫人突然派人來通知,她要出去一下,指著名要費獨行護駕,車馬都準備好了,只等他了。
  費獨行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他去了。
  遠處畫廊上,站著白雲芳,她嬌靨上有一種異樣神色。
  九夫人的香車出中堂府直馳外城。費獨行騎著駿馬,高坐雕鞍,就在車旁護駕。
  車馬出正陽門,在大街上往永定門走。
  一項軟轎迎面來,快近馬車的時候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
  費獨行腦中雪亮,他知道轎子裡坐的是什麼人,他也知道轎子裡的人已把他看了個一清二楚。除了擦肩而過這頂軟軌之外,費獨行還發現了一樣東西。
  這樣東西來自街上每一個行人的目光裡,雖然人有百種樣,但來自每個人目光裡的這樣東西卻相同,那是恨!
  來自每個人目光裡的這份恨,即使是費獨行這種從不知道怕是什麼的人,也不禁為之寒顫。
  車馬沒出永定門,往西繞,在西城轉了一圈又繞了回去,還是經正陽門進了內城。
  一上午過去了,下午休息了一會兒,費獨行背著手出了屋,他打算巡視一下各處的崗哨,也打算趁便把這座中堂府看個完。
  哪知他剛走沒多遠,青石小徑上迎面走來了白雲芳,他怔了一怔迎上去躬身施禮:「總領班。」
  不知道為什麼,白雲芳一雙美目紅紅的,像是沒睡好,她「嗯」了一聲道:「你幹什麼去?」
  費獨行道:「屬下想到處看看各地的崗哨,現在府裡歸屬下負責,責任重大,屬下不敢大意。」
  白雲芳道:「責任心重自然是好事,那你就到處看看吧。」說完了話,她要走。
  費獨行道:「總領班,請等等。」
  白雲芳停步說道:「什麼事?」
  費獨行道:「屬下有件事要稟報總領班一下,昨兒晚上總領班走得匆忙,屬下沒有來得及稟報。」
  白雲芳嬌靨一紅,但剎那間又恢復了她那懍人的冷峻,道:「說吧!我聽著呢。」
  費獨行道:「是關於府裡失竊的事,屬下當時擒獲的人,說是說主犯,其實只能說他是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
  白雲芳道:「對了,我正要問你,當時你只擒獲了范富春,其他的人呢?」
  費獨行道:「屬下要跟總領班稟報的,就是關乎這些人。」
  白雲芳遲疑了一下,道:「你待會兒再去巡視各處吧,到我那兒坐坐去。」她沒等費獨行說話,逕自先走了。
  其實上司的話就是令諭,費獨行還能說個「不」字?自然跟著走了。
  這回跟那天絕然不同,白雲芳嬌靨上雖仍帶著冷意,但話聲相當緩和,跟這位下屬也很客氣,讓費獨行坐,又親手給費獨行倒了杯茶,然後往費獨行對面一坐,道:「你說吧。」
  費獨行道:「是這樣的,屬下原以為范富春監守自盜,勾結外人偷竊府裡的珍藏,當時屬下認為擒獲一個范富春就夠了,哪知經過屬下這兩天來暗中偵查的結果,才發現全不是那回事,范富春不是主犯,他不過是外頭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而已。」
  白雲芳道:「你怎麼知道范富春不過是潛伏在府裡的一個內線而已?」
  費獨行道:「屬下擒獲范富春之後,曾經當場逼供。范富春供出進府行竊的是他一個把兄弟,他這個把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
  白雲芳道:「周濟?」
  費獨行道:「是的,但屬下當時沒來得及稟報總領班……」
  「慢著。」白雲芳抬手道:「我知道一個叫周濟的,不知道跟你說的這個周濟是不是一個人,許是同名,姓?」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總領班知道的這個周濟,是……」
  白雲芳道:「你可知道北京城裡有個鼎鼎大名的坤道胡三奶?」
  費獨行道:「總領班說的這個周濟,可是胡三奶手下那位十二將之一的周濟?」
  白雲芳道:「是啊!你說的那個周濟呢?」
  費獨行道:「屬下說的這個周濟,跟總領班所說的那個周濟恐怕是同一個人,因為屬下昨兒晚上跟蹤周濟,見他進了香車胡同胡府,胡府裡不可能有兩個周濟。」
  白雲芳美目一睜,詫道:「昨兒晚上你跟蹤周濟去了?」
  費獨行道:「是的。」
  白雲芳道:「那你為什麼告訴我,你是去……」倏然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您原諒,屬下是……」
  白雲芳道:「故意氣氣我,是不?」
  說完了這句話,她才發現這句話有多麼不對,她是個姑娘家,人家一個跟她毫不相關的大男人逛八大胡同氣她什麼?
  白雲芳紅了嬌靨,好窘。
  費獨行焉有聽不出來,看不出來的道理?他心神震動了一下,只說了句「屬下不敢」,別的什麼也沒說。
  白雲芳低下了頭,又抬起了頭,當她抬起頭的時候,她嬌靨上紅暈已退,代之而起的仍是那懍人的冷峻。
  「你看見周濟進了胡府了?」
  費獨行道:「是的,屬下在八大胡同找到了他,然後從八大胡同一直暗中跟著他,親眼看見他進了胡府。」
  白雲芳道:「范富春既然供出了他,你為什麼不找到他馬上就擒下他?」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那麼冒失。」
  白雲芳道:「冒失?你怕什麼?」
  費獨行道:「屬下打聽過了,正如總領班剛才所說,胡三奶在北京城裡是個鼎鼎大名的坤道,她不但在地面上兜得轉,而且結交的都是權貴,連步軍統領衙門都得買她三分帳,簡直是個跺跺腳能讓北京城顫動的人物……」
  白雲芳道:「所以你怕她?」
  費獨行道:「總領班應該知道,屬下不是個怕事的人,屬下不能不為中堂府著想。」
  白雲芳道:「你不怕事,難道中堂府怕事?」
  費獨行道:「總領班,有理天下去得,無理寸步難行,中堂府憑什麼拿胡府的周濟?」
  白雲芳道:「咦?你不是說范富春招出他來了麼?」
  費獨行道:「不錯,范富春是招出他來了,可是總領班忘了,現在是死無對證。」
  白雲芳怔了一怔,旋即臉色一變,道:「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當時你為什麼不攔我?」
  費獨行道:「當時總領班在盛怒之下,屬下不敢多嘴。」
  的確,這是實情,當時白雲芳也根本不容他多說。
  白雲芳沒說話,費獨行道:「這是屬下不敢輕動周濟的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是屬下在眼見周濟進入胡府的時候,突然醒悟胡府是一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這個秘密組織在江湖上殺人越貨,無惡不作,擒一個周濟不過去了他們一個爪牙,不但無法整個剷除這個秘密組織,而且會打草驚蛇……」
  白雲芳凝目說道:「你突然醒悟胡府是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這話怎麼說?」
  費獨行當即把他巧遇軒轅奇四人,跟蹤軒轅奇四人,以及殺軒轅奇四人救下嚴淑嫻的經過,還有嚴淑嫻告訴他曾經跟蹤某人到了香車胡同的事,毫不隱瞞地說了一遍。
  靜聽之餘,白雲芳臉色連變,等到費獨行把話說完,她未暇多想,脫口說道:「原來胡三奶就是那個秘密組織的首領。」
  費獨行目光一凝,反問道:「總領班知道這個秘密組織?」
  白雲芳神情微微一震,「哦!」地一聲道:「我只是聽說過京裡有這麼一個秘密組織,始終沒跟他們朝過面,也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現在我知道了。」
  顯然她也相信了費獨行的話。
  這是費獨行的高明處,他知道當時是誰救走了嚴淑嫻,他知道嚴淑嫻一旦知道救她的都是些什麼人之後,一定會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本末說個清楚,他也知道那些人會很快地把消息送進白雲芳耳裡,所以,他實話實說,毫不隱瞞,這樣兩下裡一對照,白雲芳自是深信不疑。
  只聽白雲芳道:「那麼,你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用意是……」
  費獨行道:「倘若范富春只是勾結一兩個官小偷竊府裡的珍藏,如今范富春已死,追究不追究兩可。但如今既知道范富春勾結的是一個龐大的秘密組織,其用心恐怕不只在幾樣玉器,根據竊賊的留言看,也可以證明他們確實有別的陰謀,屬下以為這不容輕忽。」
  白雲芳沉默了一下道:「你說的是,錯只錯在當時我一時小不忍處置了范富春。」
  費獨行道:「總領班並沒有錯,范富春身為領班,中堂待他不薄,總領班也相當信任他,他居然勾結外人竊取府裡的珍藏,換換是屬下,屬下也會馬上處置了他,錯在屬下沒能及時攔住總領班。」
  白雲芳微一搖頭道:「你用不著安慰我了,我知道范富春的生死關係多麼大,我把他殺了,卻等於綁住了自己的手。」
  費獨行道:「不然!總領班想對胡三奶下手,不必一定要在府裡失竊這件事上找證據,只要能證明她的家是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她是這個秘密組織的首領,單以危害京鎮安全這一條,就能徹底剷除他們,把這位胡三奶繩之以法。」
  白雲芳美目一亮道:「好主意,可是怎麼能證明胡府是這個秘密組織的大本營,又怎麼能證明胡三奶是這個秘密組織的首領。」
  費獨行道:「總領班要是信得過屬下,屬下願討這份差事。」
  白雲芳道:「你能?」
  費獨行毅然點頭:「屬下能。」
  白雲芳道:「你要弄清楚,這件事只宜暗中進行,而且你知道胡三奶是個怎麼樣的人物,萬一事機敗露,弄巧成拙,讓她反咬一口,對中堂可是大大的不利,到那時候我可要指你是未經許可,擅自行動,甚至還可能處置你。」
  費獨行何等樣人?一聽這話就知道白雲芳有她的如意算盤,成,則借他之力除去這個作奸犯科的秘密組織,不成,則抓住這個機會整了他。
  可是他不怕,他也有必成的把握,而且他也要借這個機會更上一層樓,當即,他毅然點頭道:「如果這是總領班的條件的話,屬下願意接受。」
  白雲芳目光一凝,面泛狐疑之色,道:「你願意接受,你?這為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屬下為的是中堂府的今後。」
  白雲芳道:「是麼?」
  費獨行道:「屬下斗膽,信不信全在總領班。」
  白雲芳一雙目光緊緊地凝注在他臉上,看了一陣之後,一點頭道:「我信。我已經開出了條件,你有什麼條件也可以開出來?」
  費獨行道:「屬下不敢談條件,只有兩樣請求,還望總領班俯允。」
  白雲芳道:「你說吧,我的條件,你答應得毫不猶豫,你的條件我當然應該毫不考慮。」
  費獨行道:「謝謝總領班。第一,屬下請總領班秘而勿宣,屬下擔心府裡潛伏得還有他的人。」
  白雲芳臉色一變道:「怎麼說?府裡還有……」
  費獨行道:「屬下只是那麼猜測,並不是確認一定有,這不能不防著點兒,您說是不?」
  白雲芳神色微鬆,一點頭道:「嗯。對,第二個條件呢?」
  費獨行道:「屬下敢請總領班隨時給屬下支援。」
  白雲芳道:「我讓傅祖義他們三個全聽你的,這夠了麼?」
  費獨行道:「謝總領班,只要總領班認為他三位可靠。」
  白雲芳未假思索,立即點頭說道:「這個你放心,我知道他們三個,我保證他三個可靠。」
  費獨行知道了,傅祖義、楚飄雲、蒯靈全是白雲芳的人,雖不一定跟神州七俠有關,但至少都已被白雲芳收在左右。
  他點頭道:「既是總領班擔保,屬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白雲芳道:「那麼,你準備怎麼下手,什麼時候下手?」
  費獨行道:「屬下斗膽,總領班可否看屬下的?」
  白雲芳深深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道:「好吧,你忙你的去吧,我這就找傅祖義他們三個去。」
  費獨行道:「請總領班交待他們三位,在沒抓到證據之前,千萬注意口風。」
  白雲芳道:「我知道,要是他們三個之中哪一個洩了密,壞了大事,你只管唯我是問,我會當著你的面處置他們。」
  費獨行沒再多說,一聲:「屬下告退。」欠個身轉身走了出去。
  望著費獨行出了門,聽不見費獨行的步履聲了,白雲芳叫道:「慧香。」
  珠簾掀動,倩影一閃,慧香俏生生地到了身側。這個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什剎海別業回來了。
  白雲芳道:「想辦法通知三爺他們,暫時停止一切行動。」
  慧香恭應一聲,閃身又進了裡頭。
  費獨行沒有到各處巡視去,他離開了白雲芳那兒,繞個圈子到了九夫人的小樓前求見九夫人。
  柳舞陽、秦彪都在樓下,現在對費獨行客氣是很,馬上找了個丫頭上樓去通報。
  轉眼工夫之後,丫頭下來了,九夫人有話,讓費獨行自己上樓見她去。
  費獨行上了樓,九夫人就在小客廳裡,一見面就說:「讓我料著了,她讓我就近伺機下手,要是真不成就把你逼出去。」
  費獨行道:「我明知道她一定會這樣,你想辦法拖它兩天,我利用這兩天工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她。」他走到桌前排紙磨墨道:「你來寫幾個字兒。」
  九夫人跟了過來,訝然說道:「寫幾個字兒?寫什麼?」
  費獨行道:「我說你寫。」把一管羊毫遞了過去。
  九夫人疑惑地接筆在手,詫異地坐了下去。道:「你這是……」
  費獨行道:「查,柳舞陽以及秦彪等六人,俱為陰謀造反之叛黨,潛伏於中堂府之內線,凡我府中護衛,人人得格殺之,此令。聽清楚了麼?照這麼寫。」
  九夫人大驚,道:「你是要……」
  費獨行道:「這是為防他們扯出你來,我沒工夫對付他們,我要找別人,沒你這張手諭沒人敢下手,快寫吧。」
  九夫人當然聽他的,忙照著他的所說寫了「令」條,剛寫好,費獨行又道:「你有印章麼?在下頭加蓋一下。」
  九夫人道:「我哪來的印章,倒是和坤有顆章子在我這兒,那是管蓋每天支出的。」
  費獨行道:「也行,你先簽個名然後把章子蓋上,只讓他們知道這確是你的手諭就行了。」
  既然行,九夫人就忙照他的話做了。
  簽好了名,蓋好了章,費獨行拿起那紙手諭吹乾了墨漬,然後折好了,往懷裡一放,道:「我走了,我暫時不動他們,你也別露聲色,以後該怎麼做,我隨時會來告訴你。」
  他走了,九夫人站在那兒直發呆。
  費獨行忙上了,離開九夫人的小樓就找上了杜毅,杜毅在姚師爺屋裡。費獨行一進門便道:「我找的是二位,二位都在這兒,那正好。」
  姚師爺跟杜毅如今對費獨行更客氣,先讓了座,倒了茶,然後姚師爺賠著笑臉問道:「什麼事兒找我們倆?老弟。」
  費獨行先把找白雲芳報備的經過說了一遍,可是他絕口不提范富春,以及府裡失竊那回事。
  聽畢,姚師爺跟杜毅臉上都變了色,四隻眼睛瞪得老大,姚師爺結結巴巴地道:「怎麼說,這位大名人兒胡三奶會是……真的?老弟。」
  費獨行接著又把那天跟杜毅逛天橋後的經過說了一遍,聽完了這番話,杜毅信了,而且幫了腔,這麼一來姚師爺也信了,他頭上都見了汗,頭搖得跟貨郎鼓似地道:「真沒想到,真沒想到這位大名人兒竟是……怪不得她專結交權貴,怪不得她專挑大的交,原來她是想……」
  費獨行道:「中堂當朝一品,位極人臣,所以她先挑中堂府下手。」
  姚師爺機伶一顫道:「真沒想到天子腳下的京城裡還會有……我的老天爺,多虧老弟你查出來了,要不然……」他機伶又一顫,住口不言。
  費獨行道:「姚老用不著這樣,您盡請放心,現在他們已經在我手掌心裡,誰他們也碰不著了。」
  姚師爺白著臉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這種事你不該去找白雲芳……」
  費獨行笑笑說道:「姚老的意思我懂,只是姚老沒懂我的用心,我是借白雲芳之力剷除叛黨,事成之後功勞是我的,她輪不著,我有了功勞,姚老二位還怕沒好處麼,再說到那時候說不定中堂一高興,把這總領班的頭銜賞給了我,白雲芳反成了我的下屬,姚老不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氣了麼?」
  姚師爺樂了,在心驚肉跳的當兒,臉上透出了喜意,他忙道:「那當然,那當然。咱們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彼此難不照應難?我只是怕她壞事。」
  費獨行道:「這個您放心,這不是別的事兒,她還沒這個膽,其實,她要是真壞了事兒,那倒是最好不過,到時候把頂大帽往她頭上一扣,准保她吃不完兜著走。」
  「對。」姚師爺臉上有了笑意,可還有點發白,他用還帶著顫抖的手拍了費獨行一下道:「老弟,還是你行,你真行,你打算什麼時候……」
  費獨行道:「外頭動手是我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您只管等著佳音就是,倒是這府裡有些事得清二位幫個忙。」
  姚師爺一拍胸脯,一臉的夠意思神色,道:「老弟,你只管走你的,府裡的大小事自有我。」
  費獨行倏然一笑,搖頭說道:「姚老,這件事您不行……」
  姚師爺老眼一睜,道:「笑話!哪件事我不行,這麼多年了,府裡的大小事哪一極不是我……」
  費獨行道:「姚老,這件事不比別的事,殺人您行麼?」
  姚師爺聽得一怔,道:「殺人?」
  費獨行「嗯」了一聲。
  姚師爺沒那麼夠意思了,直著眼道:「殺,殺誰?老弟你別是開玩笑吧,在府裡殺什麼人?」
  費獨行斂去笑容,道:「是這樣的,姚老,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府裡還有他們潛伏的內線,這些人我要請老杜幫個忙,到時候一個一個給我拿下斃了。」
  姚師爺的臉上剛有了點紅意,現在一下子又全沒了,他急道:「怎麼說,老弟,府裡還有他們潛伏的內線,都是誰?」
  費獨行道:「就是九夫人的近身護衛,柳舞陽那些人。」
  姚師爺失聲叫道:「九,九夫人的近身護衛,柳舞陽……」
  費獨行道:「姚老,您輕點兒。」
  杜毅畢竟是個會武的,殺人流血的事兒也見的多,他比較鎮定些,他道:「兄弟,你怎麼知道柳舞陽幾個是他們潛伏在府裡的內線?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你看我像鬧著玩兒的麼?」
  杜毅臉色微變道:「這麼說來是真的,他們怎麼會到了九夫人身邊?」
  費獨行道:「足見他們高明,也足見他們有多可怕,一旦要動,他們會先制九夫人,老杜,你去想那後果吧。」
  姚師爺的舌頭硬了,結結巴巴的道:「老,老,老弟,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費獨行道:「當初我沒動聲色,一直在暗中偵查,我發現柳舞陽幾個跟周濟有來往,昨幾晚上柳舞陽幾個不是告假出去了麼,我也暗中跟去了,我看見他幾個進了八大胡同兩扇小窄門兒,我翻牆跟了進去,巧了,周濟也在裡頭,他們一見面就嘀咕上了,我怕讓他們發現打了草、驚了蛇,我沒敢挨太近,所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我一句也沒聽見,其實聽見他們說什麼、沒聽見他們說什九沒什麼要緊,只知道他們是一夥兒也就夠了。」
  姚師爺道:「這……這還得……得了。這還得……得了……」
  杜毅道:「兄弟,別說我也在這個府裡當差,這件事是我的份內事,就是不是我的份內事,兄弟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是義不容辭,只是他們幾個是九夫人的近身護衛,九夫人那兒……」
  費獨行道:「這一點我想到了,你看看這個。」他掏出九夫人那紙手諭遞了過去。
  杜毅接過一看,臉上馬上泛起了笑意,道:「這就行了,不瞞兄弟你說,柳舞陽幾個一向驕狂得很,我早就看他幾個不順眼了,可是由於他們是九夫人身邊的,不得不忍忍這口氣,現在麼,哼,哼!」他哼了兩聲,沒再說下去。
  姚師爺湊過來也看清那紙手諭了,他急道:「老弟,這麼說九夫人已經知道了?」
  「可不。」費獨行道:「九夫人都能鎮定如恆,不動聲色,您一個大男人家又有什麼好怕的?」
  姚師爺乾咳一聲道:「說的是,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豈能不如一個女流,咳,咳,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杜毅道:「兄弟,什麼時候動手?」
  費獨行道:「府裡這麼多人,我怕消息走漏,在我沒抓著胡三奶的證據之前我不打算動他們,不管什麼時候動,你謹記住幾件事,第一,在動手之前千萬不能動一點聲色,否則打草驚蛇,功虧一簣,咱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第二,一旦動手務必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下把他們了結,我一旦抓住胡三奶的證據,要他們沒有用,不能讓他們走脫一個。」
  杜毅一拍胸脯道:「兄弟,這個你放心,別的我或許不行,幹這個我可是拿手,九夫人的手諭我接過來了,姓柳的這幾個我負責,要是在動手之前走漏了風聲,到時要讓他們喊一聲,或者是走脫一個,兄弟你唯我是問就是。」
  費獨行何嘗不知道杜毅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要不然這麼要緊的事兒也不會交給他辦了。
  費獨行所以一再要求快,要求一下子了結,主要是為防柳舞陽幾個扯出九夫人來。
  當然,這一點杜毅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費獨行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是天大的功勞一件,咱們哥兒倆私下裡交情厚,要不然我也不會找你了,還有……」
  目光一掠杜毅跟姚師爺道:「二位都記住,我要借白雲芳之力,我跟她另有一套說辭,我是說我讓范富春當場逼供,范富春招出了周濟,也就是說我是利用了府裡這件竊案,將來一旦談起來,雙方的話可別湊不到一塊兒去。」
  姚師爺道:「老弟你既然交待了,將來談起這件事來,雙方的話就不會湊不到一塊兒去了。」
  杜毅道:「兄弟。這麼說我是等你的招呼動手?」
  費獨行道:「是的。」
  「好,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什麼時候你打了招呼,轉眼工夫之後,我把六顆人頭送到你面前去就是。」
  費獨行拍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杜,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杜毅道:「錯不了。」
  姚師爺道:「老弟,你為什麼不讓早一點動手?養這麼幾條狼在府裡,萬一他們提早……」
  費獨行道:「我剛才不說了麼,府裡這麼多人,在沒抓著證據之前,我不能讓他們走漏消息。」
  姚師爺道:「我知道,我擔心九夫人……」
  費獨行搖頭說道:「姚老放心,這個我已經有所安排,即使他們提早動,也傷不了九夫人的,不過到了動手的前一刻,還要麻煩您一趟把九夫人調離他們,只說中堂要見九夫人,諒他們不會跟著九夫人見中堂去。」
  姚師爺道:「既是老弟已有安排那就行了,好吧!到時候這件事交給我,我也只能辦這種事了,流血殺人的事兒……」搖搖頭住口不言。
  費獨行笑了,杜毅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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