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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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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獨孤紅][ 響馬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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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2:38 |只看該作者
  駱掌櫃道:「大哥,這口氣我能忍,可是我知道,胳膊別不過大腿,好漢比吃眼前虧,我只有忍了,我打算找個地兒安頓好明珠以後,我再折回來……」
  巴管事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聲,那根座椅扶手硬讓他拍斷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東家,不是我說您,這都是您惹來的麻煩,本想圖個平安的,現在好,反而……」
  駱掌櫃道:「大哥,事大如今,您還說這個幹什麼,我知道我走錯了,可是……」
  他歎了口氣,住口不言。
  何九如這時開了口,說道:「宏琛,你真打算走了?」
  駱掌櫃道:「老九,你說,我不走行麼?」
  何九如臉色凝重,道:「我不勸你留下,也不勸你跟他們鬥,好漢不吃眼前虧,雞蛋碰石頭,那是大不智,我勸你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拉馬套車的,那太顯眼,我去讓它們把貨擠擠,騰出幾匹駱駝來,你去收拾收拾,咱們這就走,離承德遠一點兒再找個安穩地兒打尖歇腳。」
  他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慢點兒,老九,你派個出去看看貨,招子往四下多掃動一下,叫他機靈點兒。」
  何九如一怔,駱掌櫃臉色一變,道:「大哥,您是說……」
  巴管事道:「讓老九派個人出去看看再說。」
  何九如定了定神,邁步走了出去。
  駱掌櫃一咬牙,道:「要真是讓您料著了,我就拼了他們。」
  巴管事神色冰冷,沒有說話。
  轉眼工夫之後,何九如一步跨了進來,道:「姓趙的在對街廊簷下。」
  駱掌櫃霍地站了起來,臉煞白,道:「我拼了。」
  巴管事伸手一攔,道:「老九,只有姓趙的一個麼?」
  何九如道:「只看見他一個,就算還有,咱們也不認識。」
  巴管事道:「說的好,咱們就跟他們比比高下,東家,你去找明珠去,別跟她說什麼,點了她穴道交給老九,讓老九把她裝進口袋裡,扛出去往駱駝身上一放拉隊就走,還有快馬張,老九你自己去辦,也要如法炮製,行裡的人跟著駝隊走,等駝隊一動,我跟東家一塊兒出門引開他們,咱們在凌南城外見,只等一天,過了時候誰也不用再等誰。行了,咱們分頭辦事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該帶的,一個也不便宜他們。」
  說完了這話,三個人先後出了小客廳。
  承德城是進出關必經的大地方,本就非常繁華熱鬧,再加上是行宮所在地,就更顯得它繁華熱鬧了。
  凡是繁華熱鬧的地兒總少不了招商個棧,酒樓,茶館兒。
  反過來說,如若沒有這些行業,這個地兒上也繁華熱鬧不起來了,只有這些地方才是顯示繁華熱鬧的地方。
  離北城不遠處有個茶館兒,店面挺大,臨街擺著十幾二十張桌子,靠裡還有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
  外頭這十幾二十張桌子上,下棋聊天的多,靠裡那隔成一間一間的雅座兒就不同了。一陣陣的管弦絲注,一陣陣的大鼓小曲兒,要什麼有什麼,熱鬧極了。
  你瞧,外頭這十幾張桌子上,還有那閉著眼搖頭晃腦,手在桌子上打板的呢。
  有這麼一間裡有這麼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坐著的兩個,靠東邊的一個,是個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瘦瘦的高高的身材,凹睛,鷹鼻,薄唇,臉嫌白了些,不是白淨,是白滲滲的,眉宇間透著一股子冷意。
  靠西邊的一個年紀大些,是個頭戴小帽的瘦老頭兒,穿著挺乾淨,左腿上墊著個佈滿垢膩的藍布琴套,琴套上是把胡琴,右受握著弓子,一把胡琴正拉得如火如荼。
  站著的那個,在兩人中間,兩手合在一起搓弄著,是耍手銬上的練子的身段,嘴裡唱的是秦瓊發配,男起解,咬字運腔,氣口吞吐頗見功力。瘦老頭兒的一把胡琴更是襯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一曲既罷,瘦高個兒舌綻春雷,一聲采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接著就是一陣巴掌。
  秦二爺側轉身沖瘦高個兒拱拱手,笑著說道:「畢爺,見笑,見笑。」
  瘦高個兒這當兒早把胡琴套進了那個藍布套裡,兩手正拿條手巾使勁擦著,他接口說道:「麻子的老生戲越來越見功力了,有道是力巴看熱鬧,行家看門道,外行用不著說,這種功力就是內行裡也不所見,您說是不是,畢爺?」
  這位秦二爺臉上有顆麻子。
  畢爺一點頭,剛要接話。
  珍門簾兒一掀,進來個夥計,手裡拿張紙條兒,進門直奔畢爺面前,欠身、哈腰,雙手把紙條兒送了過去。
  畢爺微微一愕道:「這是幹什麼?」接過紙條兒一看,他眉鋒微微一皺,道:「這個人我不認識啊……」抬眼問道:「人呢?」
  夥計哈腰賠了個笑,道:「回您,就在對面兒。」
  畢爺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道:「兩位坐會兒,我去看看。」
  秦二爺跟瘦老頭兒齊一欠身道:「您請便。」
  夥計掀起門簾,畢爺邁步行了出去,夥計緊跨一步到了對面,掀起對面一間的門簾,畢爺昂然走了進去。
  這一間裡只有一個人,是位英挺黑衣客,桌上一壺茶,兩個茶杯,左邊是頂寬沿大帽,右邊是根馬鞭。
  畢爺進門,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可是畢兄當面?」
  畢爺有一雙銳利目光,上下一打量黑衣客道:「不敢。正是畢某人,恕畢某眼拙……」
  黑衣客一抬手道:「坐下談。」
  畢爺沒猶像,走過來在黑衣客對面坐了下來。
  黑衣客拿起茶壺給畢爺倒了一杯,放下茶壺順手把那杯茶推了過去,茶杯到了畢爺面前,茶杯旁邊多了一塊四角方方的小銀牌,上頭鐫著一條龍。
  畢爺一怔,旋即笑了:「原來是一家人,從哪兒來?」
  黑衣客兩手一捏又把那塊銀牌藏回了袖裡,收回手道:「京裡。中堂讓我來看看畢兄,有件事兒順便要畢兄助一臂鼎力。」
  畢爺道:「好說,自己人何必客氣,中堂交待的就是令諭。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黑衣客一抱拳道:「那我就先謝了,請問畢兄,行宮侍衛營裡可有個姓這個姓的人?」他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個「甘」字。
  畢爺連猶豫都沒有猶豫就點了點頭,道:「有的。」
  黑衣客道:「有幾個?」
  畢爺道:「只一個。」
  黑衣客雙眉一揚道:「那就是他了。」頓了頓道:「京裡得來的密報,行宮侍衛營有個姓甘的,是他的心腹……」他又沾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蕷琰。」
  畢爺臉色一變,道:「真的?」
  黑衣客道:「他要是在這兒安插這麼個人,用心可知,中堂寧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派我來把他……」他把那個還沒干的「甘」字一指頭抹了去。
  畢爺眉鋒為之一皺。
  黑衣客道:「畢兄可是有什麼顧忌?」
  畢爺忙道:「不。這有什麼顧忌,中堂的令諭就是自己親兄弟也得照辦,何況是個外人,只是他也在侍衛營當差。」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也在侍衛營裡當差,要是等他摸清了畢兄的底,他可不會管畢兄在哪兒當差。」
  畢爺臉色倏地一變,道:「那麼?我能幫什麼忙?」
  黑衣客道:「很簡單,畢兄想法子把他引出來,把人指給我,其他的畢兄就不用管了。」
  畢爺道:「我跟他不怎麼熟。」
  黑衣客道:「畢爺總有跟他熟的朋友。」
  畢爺道:「這倒是有,什麼時候要?」
  黑衣客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畢爺道:「咱們什麼地方見?」
  黑衣客道:「這家茶館兒畢兄熟不熟?」
  畢爺道:「熟,熟得很。」
  黑衣客道:「畢兄最好盡量少跟我碰面,什麼時候讓我上哪兒去,畢兄可以把話留在櫃台,從明兒個起,我會常到這家茶館兒來走動。」
  畢爺一點頭道:「那好,就這麼辦,老兄遠道而來,讓兄弟我盡盡地主之誼,咱們……」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心領了,畢兄,我剛說過,咱們最好盡量少碰面,等下回我再到承德再擾畢兄一頓吧!」
  畢爺沉默了一下道:「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容兄弟請教……」
  黑衣客道:「畢兄別客氣,我姓賈。」
  畢爺站了起來一抱拳道:「賈兄,那兄弟就先告辭了。」
  黑衣客站了起來道:「偏勞畢兄了。」
  畢爺道:「什麼話,這是兄弟份內的事,賈兄請留步。」
  黑衣客一抬手道:「我及門而止就是。」
  畢爺沒再多說,轉身往外行去。剛到門口,他忽然回過身來道:「對了,兄弟忘了問了,秦爺安好?」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畢兄放心,我姓賈,人可假不了。」
  畢爺赧然而笑,掀簾走了出去。
  一腳剛跨出,他忽又停住了,眼望著茶館兒外道:「巧了,賈兄快看,那就是他。」
  黑衣客上一步凝目往外望去。
  一個人從茶館兒門口過,高高的個子,白淨,穿一件藍緞子長袍,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挺瀟灑的。
  黑衣客兩眼閃過一種令人心悸的異彩,道:「中堂洪福,畢兄請吧。」
  畢爺沒說話,邁步往對面走去。
  黑衣客轉身走回桌前,伸手抓起大帽,馬鞭,丟下一塊碎銀又轉身走了出去。
  出茶館兒再看,畢爺說的那個姓甘的已走出了幾丈之外,黑衣客把大帽往頭上一戴,提著馬鞭跟了過去。
  姓甘的走起路來很瀟灑,腳下也很輕快,連頭都沒回一下。
  黑衣客腳下比姓甘的略快一些,他逐漸地接近姓甘的,這當兒承德城的黑胡同多得很,他算準了時間跟距離,恰好在一條黑胡同口趕上了姓甘的,他叫了一聲:「甘爺。」
  姓甘的停步扭頭,黑衣客接著又是一句:「我姓費,甘爺或許早把我忘了。」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陡變,他一句話沒說,抬手出拳,藉著那一旋身之力一拳擊向黑衣客小腹。可是他已經慢了,早在他抬手出拳的當兒,黑衣客右手鋼鉤般五指已落在左肩井上,所以他的右拳剛擊出一半便悶哼一聲垂了下去。
  這當兒換誰誰都知道不妙了,姓甘的小鬍子更明白,街上到處有行人,他張嘴就要嚷嚷。
  可是他仍沒能快過黑衣客,黑衣客的左手在他脖子前晃了一下,他嘴是張開了,可是沒能叫出聲來。
  黑衣客含笑說道:「甘爺,多少年不見了,咱們找個地方聊聊吧?」
  他的右手扶在小鬍子姓甘的左肩上,轉身往身邊那條黑胡同裡行去,姓甘的小鬍子一點異議也沒有,跟他一塊兒進了那條黑胡同。
  進了那條黑胡同,往裡走了丈許,黑衣客緊挨著牆根兒停了下來,道:「甘爺剛才上哪兒去了,是喝酒去了,還是喝茶去了?」
  姓甘的小鬍子剛才喉結上挨了一指,沒能喊出聲來,現在能說話了,可是嗓子就啞了:「你,你恐怕認錯人了吧?」
  「不會吧!」黑衣客道:「要是我認錯了人,你怎麼一聽說我姓費,就想給我一拳?」
  姓甘的小鬍子道:「那……是這樣兒的,我聽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剛才一聽說你姓費,我馬上就想到了費慕書。」
  黑衣客道:「你沒有想錯,我是費慕書,你聽誰說費慕書越獄到了承德?」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件事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
  費慕書微微一笑道:「大半是有人跑到你侍衛營密報的吧?」
  姓甘的小鬍子是個聰明人,這當兒他心裡忽然一動,忙道:「怎麼?您知道了?」
  費慕書道:「不錯,我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您可知道是誰跑到衙門去密告您的?」
  費慕書道:「當然知道,裕記商行的駱掌櫃,對麼?」
  姓甘的小鬍子道:「對,就是他,這娃駱的是個奸商,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吃糧拿俸,身不由己的人,嘴裡跟著嚷嚷拿響馬,其實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道:「仰慕我會見面就給我拳頭吃麼?」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旋即賠笑說道:「這……您別見怪,這是一種下意識反應。」
  費慕書道:「好一個下意識反應。」
  姓甘的小鬍子勉強一笑道:「真的,費爺,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實話,大夥兒跟著嚷嚷拿響馬,那是不得已,其實大夥兒心眼兒裡沒有一個不仰慕您的,就拿姓駱的密告您這件事兒來說吧,上頭把事情交下來,我們不能不辦,其實骨子裡我們是整姓駱的……」
  費慕書哦地一聲,詫問道:「你們怎麼整姓駱的了?」
  人到了這時候,求生的意念來得比什麼都強烈,人到了這時候也往往會糊塗,姓甘的小鬍子居然開始表功了。他只以為這樣是幫費慕書出氣,會博得費慕書的一點歡心,一點獎賞,眼下只要能保住不死,其他的以後再談。
  姓甘的小鬍子把他的功表了一番,他還有一點明白,他保留了想要人家的閨女,他只說抓住了快馬張一句話,巴管事的出手,駱掌櫃的行賄,要把這三個弄進侍衛營裡去好好整一番,然後再把它們趕出承德去。
  靜靜聽完了這翻表功,費慕書笑了,道:「看來我該好好謝謝你。」
  姓甘的小鬍子忙賠笑說道:「哪兒的話,哪兒的話,只要您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費慕書微一點頭,道:「我本不知道,可是經你這一說我就知道了。」
  姓甘的小鬍子忙道:「謝謝您,謝謝你。」
  費慕書微一搖頭,冷笑道:「你不用口頭上謝我,你要真有謝我的意思,就把她現在的所在告訴我。」
  姓甘的小鬍子一怔道:「他,您是指……」
  費慕書道:「那個女人。」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一變,道:「哪個女人?」
  費慕書道:「你要是跟我裝糊塗,那就不能算是謝我了。青龍坡上那位大當家的全都告訴我了。」
  姓甘的小鬍子道:「青龍坡上哪個大當家的?您是指……」
  費慕書道:「你們該滅口而沒有滅口的那個人。」
  姓甘的小鬍子瞼色大變,道:「他,他,他怎麼跑到青龍坡去上馬掛注了……」
  費慕書道:「沒想到吧,沒想到我這個判了死刑的人會越了獄,沒想到我為了管閒事碰上了他,沒想到我會從他的嘴裡打聽到你,這可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連變,道:「費、費爺,我要是告訴您綠雲現在在哪兒,您是不是能放了我,當年那件事兒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費慕書微一搖頭道:「我這個人不擅虛言假話,我不這麼想,我認為你是同謀共犯,告訴我綠雲現在在哪兒?」
  姓甘的小鬍子道:「費爺……」
  費慕書道:「你不用再說什麼了,你是同謀共犯,我不能厚一個,薄一個。」
  姓甘的小鬍子臉色大變,一咬牙,一橫心道:「費爺,我總得把綠雲的所在換取個代價。」
  「好吧!」費慕書一點頭道:「只要你受得了,忍得住,你可以不說。」他那鋼鉤般五指當即用了力。
  姓甘的小鬍子悶哼一聲矮下身去,急道:「費爺,我為你整了姓駱的……」
  費慕書冷冷一笑道:「我不領你這個情,你是為你自己,不是為我。」五指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姓甘的小鬍子是血肉之軀,他不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他哪受得了這個?他受不了了,腰一挺,就要叫……
  費慕書另一隻手已落在他喉頭,他沒能叫出聲來,費慕書冰冷說道:「告訴我,綠雲現在在哪兒?」
  姓甘的小鬍子一隻手抓在費慕書抓在他肩井上的那隻手上,一隻手抓在費慕書扼在他脖子上的那隻手上,可是他兩隻手沒有一點力道,仰著頭直翻白眼。
  費慕書抓在姓甘的小鬍子脖子上的那隻手鬆了些,但抓在姓甘的小鬍子左肩井上的那隻手卻又加了幾分力。
  只聽姓甘的小鬍子的肩上發出了一陣格格的輕響。
  姓甘的小鬍子滿臉的汗往下淌,臉上沒一點血色,只見他嘴張了幾張才道:「我說,我說。」
  費慕書右手五指微微一鬆道:「我聽著呢。」
  姓甘的小鬍子吁了一口氣,人都軟了,往下滑著,道:「她……他在張家口領了個班子,那兒叫馬蹄胡同,到張家口一問就知道了。」
  費慕書吸了一口氣,道:「我不怕你騙我,就算我白跑了一趟張家口,總有一天我會在別處找到她的,只要她不死。」
  姓甘的小鬍子軟得跟堆爛泥似的,喘著道:「我……我沒有騙你……」
  「那就好。」費慕書道:「打從你們害我那一刻起,我一直想到如今,我實在想不出來我跟你們有什麼仇,什麼怨?」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這是綠……綠雲的主意……」
  費慕書道:「你們是不是受了誰的指使?」
  姓甘的小鬍子道:「這……這就要問綠雲了。」
  費慕書道:「你不知道?」
  姓甘的小鬍子道:「我要是知道,我還會不告訴你麼?到現在我還有什麼好隱好瞞的?」
  費慕書微一點頭道:「說的是。」
  他把姓甘的小鬍子脖子上的那隻手猛一用力,只聽「叭」地一聲,姓甘的小鬍子兩眼一瞪,不動了。
  他把姓甘的小鬍子的屍身放在了牆根兒,然後轉過身,冷冷道:「畢兄,請出來吧!」
  近胡同口一處暗隅裡閃出了一條瘦高的黑影,帶笑說道:「恭喜賈兄,賀喜賈兄。」
  費慕書淡然一笑道:「畢兄把我跟姓甘的說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裡,還叫我什麼賈兄。」
  那條瘦高黑影二話沒說,轉身就往胡同外撲。他身子是轉過去了,可是在他要往胡同外撲之前,他後腦勺上挨了一下重擊,眼前一黑跟著就人事不省了。
  費慕書把他抱到了姓甘的小鬍子身邊放下,把他的一隻手放在了姓甘的小鬍子的脖子上,然後從姓甘的小鬍子腰裡摸出一把一匕首,放在了姓甘的小鬍子的右手裡,往前一帶,那把匕首扎進了他的心窩裡……
  最後,費慕書轉過身往胡同外行去。
  姓趙的漢子還站在裕記商行對街的廊簷下,他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來換他的人該來了,怎麼還不來?他正這兒不耐煩呢,不遠處一條胡同裡轉出個戴著大帽的黑影來,背著手往這邊走了過來。
  姓趙的漢子看見了,可是他沒在意,他正這兒不耐煩,會在意什麼?
  轉眼工夫,戴大帽的黑影到了近前,是個戴大帽的黑衣客,他在姓趙的漢子身邊,低低說道:「是趙爺麼?」
  姓趙的漢子一怔,凝目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甘爺有點兒要緊事兒,讓我來請您去一趟。」
  姓趙的漢子道:「他在哪兒?」
  大帽黑衣客道:「就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個小茶館兒裡。」
  姓趙的漢子一跺腳道:「老甘他是什麼意思,讓我一個兒囚在這兒,他卻跑進茶館兒裡喝茶去。」
  大帽黑衣客道:「不跟您說麼,他臨時有點兒要緊事兒。」
  姓趙的漢子煩躁地一擺手道:「好吧,好吧,帶路,人溜了可別他娘的怪我。」
  大帽黑衣客道:「您放心,他們不會溜的。」轉身往來路行去。
  姓趙的漢子一步趕了上去,道:「他們不會溜,你知道……」
  大帽黑衣客點頭道:「我當然知道,甘爺全告訴我了。」
  姓趙的漢子道:「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溜?」
  說話間兩個人已雙雙拐進了那條小黑胡同裡。
  大帽黑衣客道:「您說,狼讓人打死了,放羊的還用趕著羊群換地兒麼?」
  姓趙的漢子為之一怔道:「什麼狼讓人打死?你這話……」
  大帽黑衣客道:「我剛打死了一隻狼,現在剛找著第二隻。」
  姓趙的漢子伸手抓住了他,道:「慢著,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趙爺,我姓費,叫費慕書。」
  姓趙的漢子臉色大變,他剛抓住費慕書胳膊的那隻手一用力就要扭費慕書的胳膊。
  費慕書先他抬了腿,一膝蓋正頂在姓趙的漢子的小肚子下頭,姓趙的漢子吭都沒吭一聲便爬了下去。
  費慕書伸手接住了他,抱起他來,身形一閃沒入了胡同裡。
  戴大帽的黑衣客騎著馬到了裕記商行門口。裕記商行門口的駱駝都站起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扛著一個大羊皮口袋正往駱駝身上放,一眼看見了馬上的大帽黑衣客,兩眼一睜,脫口叫道:「費……」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小兄弟,騎著馬腳底兒一點兒也費不了,別替我瞎操心,告訴駱掌櫃一聲去,房租有人代他付過了,用不著趕著搬家了。」
  手一揚,一片紅光射進了小伙子懷裡,然後抖韁磕馬,飛馳而去。
  小伙子定了定神,捧著個紅封套撒腿跑了進去。
  轉眼工夫,裕記商行裡跑出來一大堆人,巴管事,何九如,駝隊的弟兄,裕記商行的夥計,還有駱掌櫃。
  駱掌櫃手裡拿著那個紅封套,抖得簌簌直響,兩眼裡亮亮的,不知道那是什麼?
  突然,有人叫了一聲:「從今後誰要再說費慕書是個響馬,我操他的祖宗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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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妓院風雲
  張家口是個標準的塞北荒城。張家口的馬市是出了名兒的,無論關裡關外,誰要是不知道張家口的馬市,誰就是個半死人。
  張家口的馬市,在離大境門外約半里許的馬橋,每年從六月六到九月初十是集會之期。
  外馬來自兆南青新一帶,不止數千里外,誰要是想在這兒挑匹好馬,那不是件難事,只要你腰裡有,要多少匹都有。
  所以,從六月六到九月初十這段日子裡,張家口不但馬多,連人也多,馬嘶噪耳,馬糞馬尿味兒熏人,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沒別的,江湖上的英雄好漢要為自己挑匹坐騎,甚至可以在這兒碰上多年沒見的朋友,有錢的大老爺們要為自己的家添些氣派,家裡多養幾匹好馬,那比什麼都氣派,做官兒的要挑幾匹好馬孝順上司,巴結差事,這馬屁絕不會拍到馬腿上。
  剩下來的就是看熱鬧,發熱鬧財的了。看熱鬧的什麼人都有,最招人看的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兒,到那兒都帶著香,天兒熱穿的單薄,汗一濕全裹在了身上,瞧吧,要多動人有多動人,誰要是忍不住,從人縫地裡伸手偷摸那麼一把,一聲尖叫之後準是一陣哄堂笑,笑得人頭一低一張粉臉賽過紅布,想不看嘛又捨不得,只有咬牙忍著點兒了。
  那些發熱鬧財的更齊全,吃喝玩樂外帶看,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還有那扯旗兒的三隻手。這當兒是六月底,馬市正盛,天兒也正熱。
  上燈以後,馬市收了,原在馬市的人全湧進了城裡,張家口各行各業掙錢發財,養家活日,全仗這三個多月工夫。瞧吧,滿街都是人,酒肆、茶館兒、客棧裡也全滿了,到處是笑,到處是叫,聲音上達九霄,都快把張家口鬧翻了。
  最熱鬧的地兒是馬蹄胡同,整條胡同裡都是溫柔鄉、銷金窟,開窯子的這一陣子生意也最旺,儘管來的客人粗點兒,可是肯大把大把掏銀子,這就行了,就是再粗也不要緊。
  這一家兩扇紅門兒,門口張燈結綵,跟辦紅事兒似的,進進出出的人數不清,裡頭亂得跟開了幾十桌酒席似的,有叫的,有笑的,還有唱的。
  門口站著二爺,逢人便躬身哈腰賠笑,似乎他跟每個人都熟,熟絡得很,真難為他,一晚上工夫下來,腰眼非得找人捶捶,嘴非得找人扯扯不可。
  門口兩旁兩條長板凳上頭坐滿了全是擄胳膊捲袖,歪戴帽斜瞪眼的,一看就知道是什麼貨色吃什麼飯的。
  進進出出的全是粗裡粗氣的,不是腰裡寬皮帶上掛著短刀,就是靴筒裡插著匕首,不是一臉的毛鬍子,便是滿身的馬糞馬尿味。
  當然。不能說這裡頭沒白淨的,沒文氣的。有,可都比不上這位,這位邁著瀟灑步剛到。高高的個子,一件黑綢長衫,袖口微卷,露出雪白的兩段,單憑這,數遍如今的張家口,就沒一個比得上。
  一條烏油油的髮辮,膚色略嫌黑了些,但跟眼下張家口這幫人的黑不同,他們黑得粗,這位黑得細,黑得俊,除了俊之外,還該加兩字英挺。
  別的不說,單說那雙眼那對眸子,黑的黑亮,白的雪白,兩眼之中還閃動著一種冷電也似的奇光,他要是看誰一眼,能讓人打心裡一哆嗦。
  就這麼一位黑衣客。
  沖別人躬身、哈腰、陪笑,二爺都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這位一到,二爺兩眼一亮,顧不得栽跟頭,三腳並兩步迎了下來,躬身、哈腰、賠笑。
  「爺,您裡邊地請,裡邊兒請。」
  吃這種飯的別的不靈,招子最亮,能一眼看到人兜兒裡去,其實也難怪,這位二爺在這兩扇門前站不少年頭兒了,像這樣的客人,他還是頭一回碰上。
  黑衣客手一抬,一樣東西塞進了二爺手裡,帶著笑道:「給我找個清靜的地兒。」他那口牙要多白有多白。
  二爺腰哈得更低了,臉上的笑意也更濃了。「您頭一回來,這,這怎麼好意思,恭敬不如從命,我敬領了,謝謝您,你請跟我來,我給您帶路。」轉身,小快步登上了台階。
  剛進門,裡頭一聲哈喝,一個瘦小人影迎面奔來,恰好跟二爺撞個滿懷,二爺個頭兒不比人小,可是身子卻沒人紮實,「哎喲!」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瘦小人影三不管,停都沒停從二爺身上踩過去又往外跑。
  「哎喲!我的媽呀!」二爺叫一聲捂著肚子打了個滾兒。
  黑衣客緊跟在二爺後頭,瘦小人影一傢伙又撞在了他身上,黑衣客跟座山似的,連晃都沒晃一晃,瘦小人影倒退幾步摔了個仰八叉。
  一陣風般追到了三個粗大漢,四隻毛茸茸的大手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動彈不得了,是個十八九小伙子,不但瘦得跟猴兒似的,長得也跟猴兒似的,就是沒毛,有毛活脫脫的個猴兒。
  另一個一步跨到,兩眼瞪得老圓,道:「媽格巴子,三隻手竟敢往你爺爺身上伸,你活得不耐煩了。」
  抬腿,照小伙子心口一腳踹下。
  來個個兒跟半截鐵塔似的,看樣子一頓得吃一隻整羊,一拳,能打死一隻牛,這一腳要是踹下去,小伙子非爛不可。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黑衣客一步跨到,腰微彎,手一抄,恰好接住了那大漢的腳,輕輕往前一送,那大漢登登登一連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砰然一聲,連地皮都為之一顫。
  那大漢兩眼瞪得更大了。「媽格巴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客淡然說道:「尊駕腳下未免太狠了點兒,他怎麼犯了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這話剛說完,按住小伙子那兩個之中霍地站起了一個:「媽格巴子,關你屁事兒,要你多管閒事?」話落,手動,當胸就是一拳。
  黑衣客沒躲沒閃,抬手接住了那個斗般大的拳頭,只一扭,那壯漢轉過了身,他又往前一送,那大漢踉蹌著衝了出去,一傢伙摔了個狗啃泥,一轉身,滿嘴是血,連門牙也不見了。
  「錚」地一聲,按住小伙子那大漢鬆了小伙子,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刀,挺腕就扎。不遠處響起幾聲女子尖叫。黑衣客雙眉一揚道:「張家口是個有王法的地方,如今也臥虎藏龍,別隨便動刀。」
  身子微微一側,左手伸出,五指搭在了大漢持刀腕脈上,右手一個反巴掌揮了出去,「叭」地一聲,清清楚楚,這大漢蹌踉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震得地皮一顫,而且他也滿嘴是血。
  一轉眼工夫,三個半截鐵塔般大漢倒下了一對半,黑衣客腳下沒移動分毫,乾淨、利落、漂亮。
  小伙子看準了這機會,爬起來就要跑。
  黑衣客淡然說道:「你等會兒。」
  小伙子爬是爬起來了,硬是沒敢動,一雙圓眼眨眨地瞪著黑衣客直瞧。
  黑衣客目光一掃三個大漢,道:「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
  中間那大漢霍地跳了起來,不是撲黑衣客,他指著小伙子破口罵道:「這小雜種……」
  黑衣客道:「別出口傷人,有話好好說。」
  中間大漢還真聽話,立即改口說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銀子。」
  黑衣客轉眼望向小伙子道:「有這回事兒麼?」
  小伙子沒說話,低下了頭。
  黑衣客道:「年輕輕的,怎麼不學好……」
  小伙子突然拍起了頭,兩眼閃過一絲狡黠光芒道:「我爹病了,沒錢請大夫抓藥……」說著,他頭又低了下去。
  黑衣客道:「你要知道,人家也是苦哈哈的血汗錢,把東西還給人家。」
  小伙子遲疑了一下,探懷摸出一個小皮口袋,滿臉捨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遞給了黑衣客。
  黑衣客接過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飛過去落在了中間大漢懷裡,黑衣客道:「打開了點點看,少不少?」
  中間大漢看了黑衣客一眼,道:「不用點了。」
  轉身走了。他一走,另兩個也跟著走了。
  黑衣客翻腕把一錠銀子塞在了小伙子手裡,道:「這個你拿著,只記住,別再胡說八道了。」
  小伙子一怔,旋即一張瘦臉通紅,轉身奔了出去,快得跟一陣風似的。
  黑衣客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二爺捂著肚子嘟囔著過來了:「這小兔崽子一身骨頭賊硬賊硬,撞一下就夠人受的了,他還踩了我一腳,差點兒沒要了我的命。」
  黑衣客抬手,一樣東西又塞了過去,道:「喝兩杯酒,活活血了就好了。」
  二爺臉上的表請讓人分不出是哭是笑,望著黑衣客道:「這,這……」
  黑衣客擺了擺手道:「別這了,帶路吧。」
  二爺連忙答應,彎著腰往裡走去。黑衣客邁著瀟灑步跟了上去。多少對目光都跟著他,有驚訝、有羨慕、有佩服、也有……
  一個陰沉臉的中年漢子,收回目光落在一個穿著氣派,講究的細老頭兒臉上。
  瘦老頭兒臉上沒表情,捋著鬍子微微點了點頭。
  二爺帶著黑衣客進了一個小院子,挺清靜個小院子,有花、有草、也有樹,跟外頭的喧嚷吵雜簡直判若天壤。
  小院子裡有間精舍,二爺快兩步到了門口掀起簾子,躬身哈腰賠笑往裡讓。
  黑衣客進精舍四下一看,微微點了點頭道:「真沒想到你們這家兒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二爺忙謙道:「您誇獎,您誇獎,您要還中意,往後請多賞光,常來坐坐,這兒隨時都給您預備著。」
  這兒是真不賴,擺設很考究,也很雅致,棗紅色的桌椅,緞子面大紅色的墊子,看著就讓人心裡舒服。
  兩邊小茶几上各有一盞琉璃宮燈,靠裡還有垂著簾兒的一小間,想必裡頭的擺設更動人。
  二爺恭請黑衣客落座,雙手捧上一杯香茗,然後哈腰賠笑道:「爺,我們這兒姑娘多得很,您是喜歡燕瘦,還是環肥……」
  他拖著尾音,只等黑衣客說話。
  黑衣客沉吟了一下,含笑說道:「二爺,我是慕名而來……」
  二爺忙道:「是,是,您抬舉,您抬舉。」
  黑衣客道:「聽說,你們這兒有位姑娘叫綠雲?」
  二爺一怔,賠笑說道:「您弄錯了吧,我們這兒沒有叫綠雲的姑娘。」
  黑衣客「哦」地一聲道:「我弄錯了,是綠雲班子。」
  二爺看了他一眼道:「八成此您又弄錯了,我們這兒的班子叫芙蓉。」
  黑衣客的眉鋒微微皺了一皺道:「不管什麼班子,既來之則之,道聽途說未必可靠,人家喜歡的我未必看得上眼,就是你芙蓉班子,你去給我挑一個吧,你看的多,眼光自不會差。」
  二爺忙道:「爺,您算是找對人了,您瞧吧,差了您給我三個嘴巴。」
  他轉身出去了。
  二爺走了。
  黑衣客淡然一笑道:「小兄弟,現在這兒只我一人兒,你可以露面了。」
  燈影一閃,輕風微動,桌前多了一個人,正是剛才那猴兒一般的小伙子,他圓睜兩眼望著黑衣客道:「您好敏銳的聽覺。」
  黑衣客笑笑說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只能說我的眼神兒不錯,我一進來就就看見你伏身瓦面上了。」
  小伙子道:「幸虧我不是來偷東西的,要不然非又失風不可。」
  話落,他神情一肅,矮身拜了下去。
  黑衣客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
  小伙子拜不下去了,急得臉都紅了,道:「你仗義救了我,剛才我沒吭一聲就走了,如今您要是不讓我磕個頭,我師父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黑衣客笑笑說道:「小兄弟,咱們都非世俗中人,何必來這個,請回去告訴令師,我當不起,受不住。」
  小伙子忙道:「不行,無論如何您也得讓我磕個頭,我還有後話。」
  黑衣客道:「小兄弟還有什麼後話?」
  小伙子道:「您得先讓我磕個頭……」
  黑衣客道:「小兄弟,不是你不磕,是我堅拒不受,令師會知道的。」
  小伙子為之一怔。
  這時,只聽一個低低的蒼勁話聲從夜空裡傳了下來:「就知道逃不過高明耳目,我要再不露頭,那會讓人笑話。」
  一條瘦小黑影穿門而入,燈焰一暗復明,小伙子身旁多了一人,大馬猴般個瘦老頭兒,真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有這樣的師父還能沒這樣的徒弟。
  瘦老頭兒穿得破破爛爛,頭上扣頂破帽子,頭髮都露出來了,但卻乾乾淨淨,連一點兒污星兒都沒有。
  瘦老頭兒的兩眼比小伙子的兩眼還要圓,眼神足得不得了,閃動之間跟兩道冷電似的。他一落地便道:「猴兒,人家不受,那就算了。」
  黑衣客站起來一抱拳,含笑說道:「賢師徒安排好的,是有意碰我,叫我怎麼敢受?」
  瘦老頭兒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
  黑衣客道:「我是剛明白,令高足有這麼一身好輕功從哪兒不能走,何必一定要往門外跑,往人身上撞?」
  瘦老頭兒定了定神,歎道:「我姓孫的碰見對手了,就憑這份兒高明,足證我姓孫的這雙老眼不花,沒認錯人。」
  黑衣客目光一凝,道:「老人家認識我?」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道:「只能說見過一面,那一面也見得匆忙,你被人陷害進官的時候,我正在遼東,我曾經想救你……」
  黑衣客訝然一笑,道:「老人家大半是認錯人了吧,我幾曾去過遼東,又什麼時候被人陷害過?」
  瘦老頭兒道:「你用不著這樣,我師徒不是官家鷹犬,不是那種不辨是非,顛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笑笑說道:「老人家,看來您真是認錯人了,我剛從江南來。」
  瘦老頭兒道:「江南?你的口音……」
  黑衣客道:「我原是北方人,家搬到江南有好幾年了。」
  瘦老頭兒眨了眨眼道:「是這樣兒麼?」
  黑衣客道:「我怎麼會騙老人家,也沒這個必要啊!」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你也不是姓費了?」
  「不。」黑衣客道:「我是姓費,這沒錯。」
  瘦老頭兒呆了一呆道:「你是姓費?這倒巧了。」
  黑衣客道:「老人家見過的那個人也姓費?」
  瘦老頭兒微一點頭,道:「不錯,他也姓費,他叫費慕書。」
  黑衣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原來又是他呀,這個費慕書可把握害慘了。不瞞老人家說,我從江南一路北來,有不少人把我當成費慕書了。害得我到處碰麻煩,有一回差點連命都沒了,賢師徒該不是也……」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這個你放心,我師徒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剛才說過,我師徒既不是公門鷹犬,也不是那不明是非,顛倒、黑白的人。」
  黑衣客吁了一口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在張家口又不得安寧了。」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你真不是費慕書?」
  黑衣客道:「真的不是,老人家。您我萍水相逢,我為什麼要騙您?」
  瘦老頭兒道:「那許是我上了年紀,這雙老眼真不管用了,不過,要是費慕書他不承認他是費慕書,也並不是沒有理由,只是我認為他在我師徒面前沒什麼好瞞的。」
  黑衣客道:「老人家,我聽人家說費慕書是個大響馬?」
  瘦老頭兒道:「人家都這麼說……」
  黑衣客眉鋒一皺道:「那我以後還有數不清的麻煩,早知道這樣,說什麼我也不會出這趟遠門兒了。」一頓,接著問道:「老人家,我長得這麼像費慕書麼?」
  瘦老頭兒那冷電般眼神凝注在他臉上,道:「很像,只不過你比他略黑一點兒。」
  黑衣客苦笑一聲,沒說話。
  瘦老頭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盡可以放心,費慕書在江湖上的仇敵雖然不少,儘管有不少人要得到費慕書而甘心,可是江湖上也有不少費慕書真正的朋友。」
  黑衣客道:「可是,老人家,到現在為止,我似乎只碰見費慕書的兩位朋友。」
  「那就夠了。」瘦老頭兒道:「真正的好朋友不必認識,也不必多,有的人朋友遍天下,到最後他的命能送在這些朋友手裡。」
  黑衣客一抱拳道:「多謝老人家明教,我懂了。」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道:「用不著謝,雖然你不是費慕書,可是我很欣賞你的心性為人,也佩服你這身所學,可以說跟你是一見投緣,交你這麼一個朋友也值得。」
  黑衣客道:「老人家折節,我無限榮寵。」
  瘦老頭兒苦笑了笑道:「說什麼折節,你看看我師徒這身行頭,只比要飯的乾淨點兒,還有我師徒吃的這碗飯……」
  黑衣客道:「老人家,交真正的朋友不在這個。我拿您剛說的費慕書來說吧,他是個大響馬,但是他還有不少真正的朋友,您說是不?」
  「好話。」瘦老頭兒一點頭道:「就衝你這句話,我也非交你這個朋友不可……」
  頓了頓道:「我把你錯當成費慕書,原是有兩件事告訴你的,現在只告訴你一樣也就夠了。」
  黑衣客道:「什麼事?老人家。」
  瘦老頭兒道:「有人想拉你上馬掛注。」
  黑衣客聽得一怔。訝然道。「有人要拉我上馬掛注?誰?」
  瘦老頭兒道:「和坤的爪牙。」
  黑衣客訝然道:「和坤的爪牙?」
  瘦老頭兒道:「就是那位上欺天子,下壓滿朝文武,權勢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握滿朝文武與天下人生殺予奪之大權的和中堂。張家口馬市正盛,他派人來選好馬來了。」
  黑衣客笑道:「既是和中堂的人,老人家怎麼說他們要拉我上馬掛注?」
  瘦老頭兒冷冷一笑,道:「只讓和坤拉了去,跟上馬掛注有什麼兩樣?」
  黑衣客忍不住笑了,道:「那麼老人家又怎麼知道他們有意思拉我?」
  瘦老頭兒道:「剛才你救我這個徒弟的時候,他們就在旁邊,你露那一手讓他們動了心,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這個人在和坤跟前身份相當高,極富心機,為人也陰狠毒辣,他們要想拉誰,一向不擇手段,你可要留神,多提防。」
  黑衣客道:「多謝老人家,我會小心的,敢問老人家,那另一件事是……」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另一件事是關於費慕書的,跟你沒有關係。」
  黑衣客倏然一笑,剛要說話,忽一凝神道:「真不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
  瘦老頭兒師徒倆身軀一閃,燈光忽地一暗,等燈光一暗復明之後,瘦老頭兒師徒倆已然不見了蹤影。
  黑衣客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陣步履聲由遠而近,隨著這陣步履聲,精舍裡走進了一男一女,精舍裡的燈光立時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爺,女的是位清麗若仙的大姑娘。
  她,年可二十上下,略嫌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玉骨冰肌一如天仙小謫。
  她,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一排整整齊齊的劉海兒,上身是件深藍色滾花邊兒,窄腰寬袖的小褂兒,下身是件深藍色,繡著一朵富貴花的八幅裙,裙腳下露著一雙繡花鞋的鞋尖兒,一個清奇秀絕,不帶人間一絲兒煙火氣。
  張家口馬蹄胡同這種地方,竟然有這種姑娘。
  黑衣客看得為之一呆,他當即站了起來。二爺三腳並兩步到了跟前,一哈腰賠笑說道:「對不起,姑娘梳妝耽誤了會兒工夫,您千萬包涵點兒。」
  黑衣客道:「姑娘們梳妝由來費工夫,不要緊,請坐。」
  二爺連聲稱謝,小心翼翼地招呼姑娘坐下,道:「這位爺是頭一回光顧,好好侍候著。」轉沖黑衣客一哈腰道:「您坐著。」他哈著腰退了出去。
  黑衣客拿起茶壺給姑娘倒了一杯。
  姑娘欠身謝了一聲,含笑道:「謝謝,應該讓我來侍候您。」聲音清脆幽美,煞是好聽。
  黑衣客道:「別客氣,我不習慣讓人侍候。」
  姑娘一雙眼波在黑衣客臉上轉了轉,道:「您客氣,我還沒請教?」
  黑衣客道:「費,費獨行。」
  姑娘道:「原來是費爺,費爺好俊的一身功夫。」
  費獨行道:「姑娘誇獎了,幾手防身的莊稼把式而已。」
  姑娘道:「您是真客氣,您那身功夫要叫莊稼把式的話,世上就沒有武功這個詞兒了。」
  費獨行道:「姑娘也會武?」
  姑娘嫣然一笑,凝眸問道:「您瞧像麼?」
  費獨行道:「真正好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看不出來的。」
  姑娘道:「這倒是真的,像您剛才要不露那一手,誰也看不出來你有這麼一身功夫。」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姑娘會說話。」
  姑娘道:「真的,我不敢求像您這麼一身好功夫,只要會一點兒武,我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了。」
  費獨行道:「姑娘,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從古至今,風塵之中出過不少俠女。」
  姑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謝謝您。青樓女子風塵妓,由來都讓人看輕,只您不以風塵見薄,我就很知足了。」
  費獨行道:「我忘了請教?」
  姑娘道:「不敢當,我叫素君,這兩個字俗得很,您別見笑。」
  費獨行道:「好說,姑娘清麗淡雅,這個名字取的再好不過。」
  姑娘素君道:「您見笑了……」頓了頓道:「您從哪兒來,要上哪兒去?」
  費獨行道:「我從江南來,要上京裡去,聽說張家口有馬市,所以投個彎兒來看看熱鬧。」
  姑娘素君道:「馬市您瞧過了沒有,怎麼樣?」
  費獨行道:「夠熱鬧,算是開了眼界了,我原是北方人,當初在北方的時候沒機會到張家口來,沒想到搬到了江南之後卻有機會來了一趟張家口,真沒想到。」
  姑娘素君笑笑說道:「世間事十九如此,有時候想什麼卻偏得不到什麼,不想什麼它卻接踵而來,人生的際遇也總是不定的。就拿我來說吧,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誰又想得到我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
  費獨行剛要接口。
  姑娘素君倏然一笑,笑得有點淒涼,道:「不談這些了,談多了徒亂人意,您這趟到京裡去,那是……」
  費獨行窘迫一笑道:「提起來讓人慚愧,打小喜歡舞刀弄棒,書沒讀多少,也沒個一技之長,老人家老說我沒出息,怕我這樣下去休說光宗耀祖,添彩門楣了,就是養家活口都不容易,老人家堅認為京裡機會多,想讓我憑這兩手莊稼把式找個事做做,少者希望我能攢幾個錢娶房媳婦兒,讓他老人家早一天抱孫子,要多是碰對了地兒,運氣好,說不定有一天能飛黃騰達,來個衣錦還寒家……」
  姑娘素君笑了。
  費獨行道:「讓姑娘見笑了」
  姑娘素君忙道:「不。您別誤會,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為人父母者哪一個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是不難體會的。我是為您高興,憑您的人品跟這身所學,飛黃騰達應在意料之中,衣錦還家那是指日可待,只不知道您想找什麼樣的事兒做?」
  費獨行道:「姑娘問這……」
  姑娘素君道:「這兒經常有京裡來玩的客人,我認識的人不少,眼下又正值馬市,京裡來的客人更多。您要是不嫌棄,說不定我可以給您找個事兒,所以我先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要能給我找個事兒,那我倒要好好謝謝姑娘,姑娘知道,像我這樣,只有人家挑我,我還能挑人家麼?」
  姑娘素君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您真是太客氣了,像您這樣兒的,多少地方求還求不到呢,今兒晚上正好有位京裡來的大人物在這兒,他那兒無時無刻不用人,但用人唯才,要求極嚴,我先去探探他的口氣,您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她站了起來。費獨行跟著站起,抱拳道:「謝謝姑娘了,姑娘多費神。」
  姑娘素君含笑瞟了他一眼,道:「您先別謝,成不成我還不敢說呢。」
  她轉身行了出去。
  她的步履聲聽不見了。
  費獨行沖外一抱拳道:「老人家,在下恭請。」
  一條瘦小人影穿門而入,正是那瘦小老頭兒,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劈頭便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老人家何指?」
  瘦小老頭兒道:「我指的你讓她給你找事兒。」
  費獨行訝然說道:「老人家,讓她給我找事兒錯了麼?老人家聽見了,是她願意幫我這個忙的,我並沒有先托她,人家一番好意,一付熱心腸,我怎麼好拒絕,那不是不識抬舉麼?」
  瘦小老頭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聽我說,有人要拉你上馬掛注,你才在她面前編那麼一套瞎話說要找事兒的?」
  費獨行道:「不。老人家誤會了,我本就是要上京裡找事兒的,我說的不是瞎話,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怎麼會聽老人家告訴我有人要拉我,我才在她跟前提找事兒的事兒,我又不知她能幫我找事兒。」
  瘦小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我有沒有說錯,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可知道她是個有心人?」
  費獨行道:「她是個有心人?老人家何指?」
  瘦老頭兒哼哼了兩聲道:「看不出你倒挺會裝糊塗的啊,好,我告訴你,她是奉命來探你的來龍去脈的,你懂麼?」
  費獨行道:「老人家,我這就更糊塗了,她是奉誰之命……」
  「不錯,你是挺會裝的。」瘦老頭兒道:「我剛才跟你提過誰?」
  費獨行想了一想,旋即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您是指和坤……」
  瘦老頭兒道:「您總算明白了,難得啊!」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他們來得還真快啊!」
  瘦老頭兒看了他一眼道:「現在你明白了?」
  費獨行一點頭道:「是的,老人家,我明白了。」
  瘦老頭兒一雙冷電般眼神緊緊地瞅著他道:「現在你還讓她給你找事兒麼?」
  費獨行眉鋒微皺,遲疑著苦笑說道:「老人家,您不知道,我都快讓家父把我逼瘋了,這趟北來我是打定了主意,誰給我的錢多我就給誰幹事兒,誰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家,我就給誰賣命,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在家家父說我沒出息,弄得街坊鄰居也沒一個看的起我的,沒一個人願意跟我說話,見了我就躲得遠遠兒的,有些個孩子們願意跟我玩兒,可是一讓他爹娘瞧見,馬上就扯著嗓子把自己的孩子叫了回去,生似我身上有毒會過到他們孩子身上,您不知道那滋味多讓人難受。現在既然有人欣賞我這兩套,就是把命賣給他們也值得。」
  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你要是這麼想,那你可就光不了宗,耀不了祖,添彩不了門楣。」
  費獨行道:「老人家,這個我也知道,可是,至少我能飛黃騰達,衣錦還鄉,這年頭兒人家都認識這個,是不?」
  瘦老頭兒忽然間變得無限柔和,道:「我不管你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我要告訴你,人生在世,不能走錯一步,憑你的人品所學,不愁找不到用你之人,即使你真想飛黃騰達,衣錦還鄉,那也有的是正道,有的是能讓你飛黃騰達,衣錦還鄉的地方,你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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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6:19 |只看該作者
  費獨行道:「老人家,我剛說過,誰給我的錢多我就給誰幹,誰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鄉,我就給誰賣命,要是您老人家給我的錢多,能讓我他日飛黃騰達,衣錦還鄉,我馬上就跟您走。」
  瘦老頭兒臉色一變,道:「我沒那麼大能耐,你明知道我是吃哪碗飯的。」
  費獨行道:「那……」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冷電般眼神逼人:「你真算糟蹋了你這身所學,愧對你的祖宗,貽羞你的後世,削尖了腦袋非往和坤門裡鑽不可?」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正色說道:「老人家,人各有志,只是這個機會,我是不打算放棄的。」
  瘦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我可真是戴了木頭眼鏡,有點瞧不透你,我認為你是費慕書,你堅不承認,現在又來上這麼一手,哼!哼!我告訴你,你先別打如意算盤,他們用人唯才是假,要求極嚴是真,到張家口來的這位極富心機,陰狠奸詐,他找你是一回事兒,你往前湊可又是一回事兒,那姑娘去跟他一回話,他準會馬上動疑,成不成還難說呢?」
  費獨行淡然說道:「老人家,成是我的命,不成也是我的命。」
  瘦老頭兒冰冷說道:「你的命好壞那是你的事兒,別人的命可不能讓你們看得豬狗不如,任意慘害,話我說在前頭,只要你踏進和坤的門一步,你就是衛道之士的生死大敵,隨時隨地都會有人要你的命。」
  費獨行雙眉微揚,道:「老人家要是怕我為和坤所用,何不現在就殺了我?」
  瘦老頭兒勃然色變,一雙老眼中冷電暴射,怒哼說道:「你當我殺不了你?」
  他抬手要動。
  費獨行道:「老人家,除非你一招能殺了我,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瘦老頭兒揚了揚手,又放了下去,冰冷說道:「算你命大,可是以後機會多的是,記住我的話,只要你敢跨進和賊的門一步,你就是衛道之士的生死大敵,隨時隨地會有人去你性命。」
  身軀一閃,閃電般射了出去。
  費獨行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轉身坐了下去。
  他剛坐定,輕盈步履聲由遠而近,姑娘素君帶著一陣香風走了進來,進門便含笑說道:「讓您久等了。」
  費獨行站起來說道:「好說,倒是讓姑娘受累了。」
  姑娘素君一雙美目望著他,嬌靨上滿是歉意,道:「一路往回走,我就一直在不安,我幾乎都不敢回來見您,您這麼說就更讓我不安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怎麼,沒成?」
  「抱歉,費爺,那位客人說,他現在人手夠了,暫時不打算再要人……」
  費獨行倏然笑道:「姑娘說什麼抱歉,這麼一來倒叫我不安了,成不成還難說,姑娘早就說在了前頭,再說這種事誰又能打保票,是不是?姑娘,好在我也不急在這一會兒,京裡地方大,臥虎藏龍,什麼人都有,應該不愁沒有人用我,不管怎麼樣,姑娘這份兒好意我仍然感激,請坐,咱們談別的。」
  兩個人落了座,姑娘素君歉然一笑又道:「實在是不好意思……」
  費獨行笑笑說道:「姑娘,時候還多著呢,能老談這個麼?」
  姑娘素君凝望著他道:「您要是暫時不走的話,讓我給您再留意……」
  費獨行倏然一笑道:「姑娘真是太熱心了,想不到我這趟北來碰見姑娘這麼一位熱心人,卻之不恭,好吧,就麻煩姑娘再給我多方試試吧,不管以後事成不成,我希望跟姑娘從此訂交。」
  姑娘素君臻首半仰道:「您不以風塵見薄,那是我的榮寵。」
  費獨行道:「我看得出,姑娘是位奇女子,能有姑娘這麼一位紅粉知己,我……」
  姑娘素君抬起了頭,凝睇說道:「費爺,您可別太高抬我,要不然以後您會失望的。」
  費獨行道:「姑娘,我自信眼力不差。」
  突然一陣梆拆聲遙遙傳了過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過得這麼快,都二更了。」
  素君遲疑了一下,目光一凝,道:「費爺,有件事我不能不先跟您說一聲。」
  費獨行凝目問道:「什麼事?姑娘。」
  姑娘素君道:「您原諒,我當初到這兒來的時候,就跟這兒的大娘說好了的,我可以陪客人坐談終宵,但不賣身。」
  費獨行倏然笑道:「姑娘看錯我了,我也不是一般的客人。」
  姑娘素君低下頭去道:「這話我原不該說,可是我不得已……」
  費獨行道:「你我初次見面,這話原該說,我沒有看錯,姑娘確是位奇女子。」
  姑娘素君抬起了頭道:「那是您高抬,不管怎麼說,我應該謝謝您,我願意陪您坐談終宵。」
  費獨行道:「謝謝姑娘,我還有事兒,坐一會兒就得走。」
  姑娘素君看了他一眼,含笑說道:「怎麼?費爺生氣了?」
  費獨行笑笑說道:「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姑娘素君道:「那為什麼突然又要走了?」
  費獨行道:「姑娘別誤會,我是真有事兒。」
  姑娘素君瞟了他一眼道:「要是剛才的事兒我給您說成了,您還有事兒麼?」
  費獨行哈哈一笑道:「姑娘太小看我了,有道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難不成我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可,男子漢,大丈夫,何愁沒個吃飯的地兒,何況費某人並不是個沒用的人。」
  「對,費爺。」姑娘素君一點頭道:「您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既是您真有事兒,我也不敢再留您……」
  費獨行站了起來,道:「能認識姑娘,總算沒白來張家口,有緣異日再謀後會,告辭了。」
  他隨手丟下一錠銀子,邁步走了出去。出小院子,迎面碰見二爺,二爺一怔,旋即滿臉賠笑道:「喲!您怎麼要走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該走了,改天再來。」他腳下沒停。
  二爺也並沒有跟出來,在他背後高聲說道:「您改天一定來啊,我不送您了。」
  費獨行沒再理他。
  費獨行往外走,一個地方有四隻眼睛在盯著他,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走出了大門,小院子門口出來了姑娘素君。
  她剛出來,有個人已到了她的身邊,那個陰沉臉瘦高個兒,他一哈腰,低聲問姑娘道:「怎麼樣?」
  素君微一搖頭道:「摸不透。」
  陰沉瘦臉高個兒揚手沖外打了個手勢,原來靠在畫廊一根柱子上一個混混兒打扮的漢子,跨出畫廊快步往外行去。
  他出了大門,費獨行已經走得不見了影兒,馬蹄胡同是從東到西一條,不知道費獨行是往東口去了還是往西口去了。
  那漢子收回目光望向坐在門口長板凳上的幾個混混兒,有一個沖東一呶嘴,那漢子快步走下石階,往東趕去。
  馬蹄胡同雖然是從東往西的一條,可是胡同裡也有不少南北走向的小胡同,那漢子腳下快如風,剛走過第二條小胡同口,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咳。」有人吐痰,聲音好大,那漢子禁不住扭頭看了一眼,這一看,看得他一怔。
  第二條小胡同口站著個人,不是費獨行是誰。
  他一怔。費獨行衝他一笑:「找我麼?朋友。」
  那漢子一驚,有點窘,旋即臉一沉,道:「我又不認識你,我找你幹什麼?」
  「那最好。」費獨行一笑說道:「我這個人平生最討厭人盯梢,誰要盯我的梢那是找揍。」
  他轉身往胡同裡行去。那漢子雙眉一揚,喝道:「站住。」
  費獨行停步回身,笑哈哈地道:「有什麼見教?」
  那漢子道:「你要揍誰?」
  費獨行道:「誰盯我的梢我揍誰,你又沒盯我的梢,你瞎操的什麼心?」
  那漢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是瞎了眼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是誰的地盤兒?」
  費獨行笑笑說道:「誰的地盤兒都一樣,我仍是那句話,誰盯我的梢兒我揍誰。」
  那漢子臉上變了色,怒笑一聲道:「你看看咱們是誰揍誰?」
  他一個箭步竄過來,一招「黑虎偷心」,當胸就是一拳。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朋友,跟我玩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他一側身,抬手抓住那漢子的右腕,往右一帶,下頭腿一伸,那漢子衝出去幾步爬下了,摔了個狗啃泥,門牙斷了,嘴唇兒破了,滿嘴是血。
  他翻身跳了起來,手往靴筒裡一摸,手裡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費獨行道:「怎麼?動傢伙了,那你更不行。」
  那漢子打喉嚨裡低吼了一聲,衝過來挺胸就扎,一連便是三匕首。
  費獨行腳下沒動,只上身移挪一連躲了三匕首,道:「你這個一人怎麼不懂讓,簡直是讓人忍無可忍。」
  他探出了左手,只一抓,原來握在那漢子右手裡的匕首卻到了他手裡,他右手跟著揚起,「叭。」,那漢子臉上結結實實,清清脆脆挨了個大嘴巴,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費獨行衝著他笑了:「朋友,你看清楚了沒有,咱們是誰揍誰?」
  那漢子挺身站了起來,腳下直往後倒退,指著費獨行道:「有種的你就別溜,你要溜就是閨女養的。」轉身撒腿,一溜湮沒入了黑胡同裡。
  費獨行抬眼望右上方一處屋脊的暗影裡看了一眼,笑著說道:「這一出全武行,滿台開打,過癮吧,老人家?」
  一聲冷哼,一條黑影從那處屋脊暗影裡飄落在他面前,正是那位猴兒一般的瘦老頭兒,他兩眼一翻,冷然說道:「這齣戲倒是挺過癮的,可惜你唱錯了。」
  費獨行訝然說道:「我唱錯了?老人家這話……」
  瘦老頭兒道:「他們是和坤派在張家口的爪牙,跟我告訴你的那個京裡來人是一個窩裡的,你剃頭挑子一頭兒熱,他們本就對你起了凝心,不敢要你了,這麼一來你更別想讓他們要你了。」
  費獨行聽得一怔,道:「真的?」
  瘦老頭兒道:「我沒那閒工夫逗著你玩兒,真不真你自己等著看吧!」
  他冷笑一聲騰身掠起,一閃又沒入了那處屋脊暗隅裡。









第07章 賭場鋤奸
  就在這時候,小胡同裡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步履聲,小胡同外也傳來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步履聲,顯然是兩邊包抄過來了。
  費獨行笑了笑,腳下沒動一動。
  轉眼工夫之後,兩邊都來了人,兩頭這麼一堵,馬上把費獨行堵在了小胡同裡。
  胡同外頭來了五個,胡同裡轉出來六個,由剛才挨揍那漢子帶著,共是十一個,手裡都拿著傢伙,有匕首,有鐵尺,還有鋼絲鞭,費獨行認得,全是剛才坐在大門口長板凳上那些個。
  只聽一個叫道:「看不出這小子還怪有種的,竟然沒溜。」
  另一個跟著叫道:「少跟他廢話了,竟然在這塊地兒上打咱們的人,他分明活得不耐煩了,砸碎他。」
  有了這句話,十一個混混兒一擁而上,手裡的傢伙驟雨般往費獨行身上落下。
  這十一個混混兒似乎都有武功根基,都會兩下子,出手挺快,手裡的傢伙招呼的也全是費獨行的要害。
  費獨行可沒把這十一個混混兒放在眼裡,黑道上出了名的凶人他都會過,也全在他手底下栽了跟頭,鎩了羽,他會在乎這十一個混混兒?
  他一笑說道:「這麼多人群打一個,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分明是一群毫不懂江湖規矩的地痞無賴。」
  他手裡的匕首隨話揮了出去,幾聲大叫,四個混混兒首當其衝,全掛了彩,傷都在右胳膊上,四個混混兒抱著胳膊往後退,這一退立即擋住了兩邊的攻勢。
  其實不用這四個混混擋,兩邊的攻勢也會頓上一頓,只因為費獨行這一匕首嚇人,馬上就鎮住了這些混混兒。
  費獨行一揚手裡的匕首,笑笑說道:「怎麼樣?諸位,還要打?」
  胡同裡靜默了一下,突然有邊暴起一聲厲喝:「娘的,咱們跟他拼了。」
  剩下七個一揚手裡的傢伙就要再撲。
  就在這當兒,胡同外傳進一聲沉喝:「住手,你們這是幹什麼?」
  隨著這聲沉喝,一個人推開胡同口的幾個混混兒走了進來,瘦高個兒,陰沉臉兒,往費獨行身邊一站,兩眼來回一掃,幾個混混兒手裡的傢伙馬上放了下去。
  只聽他冷然說道:「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沒一個吭氣兒的。」
  挨揍的那漢子抱著掛綵的右胳膊上前了兩步,一躬身,囁嚅著說道:「杜爺,這小子剛才在裡頭叫了素君陪……」
  陰沉臉瘦高個兒揚手一個嘴巴抽了過去,「叭」地一聲脆響打得那漢子退了兩三步。
  「你給我住嘴,人家有錢,愛叫誰叫誰,窯子本來就是個誰有錢誰就能來的地兒,你吃的哪門子醋?也不撒泡尿照照去,就衝你這付挨揍相還想沾素君,還不給我滾。」
  那漢子半張臉剛才挨了一下,本來就夠紅的,現在紅上加紅,都快成紫的了,他一點脾氣也沒有,哈著腰應了兩聲轉身跑了。
  他這一跑,那十個悶聲不響一個連一個全溜了,剎時間跑個精光。
  陰沉臉瘦高個兒轉過身來抱起雙拳,臉上也有了笑意:「這是場誤會,他們不睜眼,不自量力,尊駕江湖高人,大人不計小人過,還望看兄弟薄面,這檔子事就此算了。」
  費獨行答了禮道:「好說,也是我一時氣盛,得罪諸位弟兄之處還望閣下海涵。」
  陰沉臉瘦高個兒道:「尊駕這麼說倒教兄弟掛不住了,兄弟也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要不是尊駕手下留情,他們一個個今兒晚上就得全躺在這條胡同裡,兄弟還沒有謝過呢。」
  又一抱拳,接著說道:「兄弟姓杜,單名一個毅字,請教?」
  「不敢。」費獨行道:「我姓費,叫費獨行,從貴寶地路過,正趕上馬市,就多耽擱了兩天,沒先拜望,自知失禮……」
  杜毅含笑說道:「費兄誤會了,兄弟也是外地來的,只不過跟他們的瓢把子有點交情而已。」
  費獨行道:「那也一樣,杜兄仗義出面,我也應該說聲謝。」
  杜毅道:「費兄太客氣了,住哪家棧?明兒個兄弟陪他們的瓢把子去給費兄陪罪。」
  費獨行忙道:「杜兄這是打我的臉,叫我怎麼敢當?不瞞杜兄,我今兒晚上就走……」
  杜毅一怔,忙道:「費兄怎麼不多待兩天,馬市正熱鬧……」
  費獨行道:「謝謝杜兄盛意,我有點急事,非走不可。」
  杜毅道:「既是這樣兄弟就不敢多耽誤費兄了,異日再謀後會,告辭。」
  他一抱拳轉身行去,很快地出了胡同拐了彎兒。
  望著杜毅出了胡同拐了彎兒,費獨行突然笑了:「老人家聽見沒有,他們還怪機靈的,居然在我眼前打起馬虎眼來了。」
  背後一個話聲冷冷說道:「我真摸不透你,我既然已經告訴你們是一個窩裡的,你怎麼還一匕首傷了他們四個?」
  費獨行沒轉身,也沒回頭,笑笑說道:「有句話老人家該知道,不打不相識,有些個交情是打出來的。」
  他把那把匕首往袖子裡一藏,邁步往胡同外行去。
  瘦老頭兒愣在了那兒,滿頭霧水,一臉茫然。
  突然,他身後多了個人,是那猴一般的小伙子,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瘦老頭兒道:「我越看他越像費慕書,看他不像想往裡去的樣子,可是偏偏他又……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我非摸透他不可,猴兒,走,咱們盯他去。」
  這當兒張家口熱鬧的地方很多,馬蹄胡同固然夠熱鬧,可是,這個地兒的熱鬧也不下於馬蹄胡同。
  這個地兒是個大院子,挺大的個院子。
  院子裡栽著一根根的木樁,每根木樁上掛著兩盞燈,把院子裡照耀得光同白晝,就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能找得著。
  燈下亂哄哄的,十幾張圓桌面兒,坐滿了人,坐的一圈兒人後頭站的還有人,坐著的也好,站著的也好,什麼樣的人都有。
  幾張圓桌面兒上的玩意兒真齊全,有牌九、有骰子、還有押寶。呼盧喝雉,虎頭、閉十,一聲聲的嚷,一陣陣哈喝直往夜空裡冒。
  院子兩邊,是兩排廂房前抱著胳膊站著的幾個穿褲褂兒的漢子,一個個腰裡都鼓鼓的。
  這個院子很怪,沒上房,沒堂屋,靠北是一堵牆,牆上有扇門兒,關得緊緊的,牆的那一邊燈光上騰,似乎住的有人,可能那是後院。
  正中間那張圓桌面兒上最熱鬧,坐的一圈人後頭站的人也最多,倒不是因為這張圓桌面兒上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而是這張圓桌面兒邊兒上坐著兩個堂客,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說多標緻就有多標緻的小姐們。
  這兩位,沒參與賭局,而是坐在後頭瞧的,一個坐在一位大腹便便,白白淨淨,穿著氣派異常的胖老頭兒身後,一個坐在穿褲褂,滿臉絡腮鬍大漢身後。
  坐在胖老頭兒身後的那位,香唇邊,嘴角兒上有顆美人痣,比坐在大漢後頭的那位多了幾分俏,多了幾分媚。
  圍在後頭的一圈,眼往桌面上瞧的時候少,往兩張粉面上瞧的時候多,有的甚至死盯著不放,喉頭上下直動,直嚥唾沫,要沒眼皮擋著,他那對眼珠子非蹦出來不可。
  白淨胖老頭兒那張細皮嫩肉的胖臉上沒一點兒表情,兩眼直盯著手裡的兩張牌,兩張牌疊在一塊兒,一雙胖手捏得緊緊的,恨不得把兩張牌捏出油來,右手大拇指按著上頭一張牌往下拉、往下拉……往下……
  他後頭那長著美人痣的小娘們兒睜著一雙鳳目,也盯著兩張牌不放,小嘴兒半張著,那模樣兒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就衝著她,白淨胖老頭也該來個「皇上」。
  嗯!不錯,下頭那張牌是個三點兒,有一半兒「皇上」相,奈何,上頭那張牌是個七點兒。白淨胖老頭兒剎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叭」地一聲把牌扣在了桌上。
  「哎喲!」他身後長美人痣的小娘們兒娥眉一皺叫了起來:「老爺子,您怎麼老抓閉十呀,您要是再抓閉十,可就得把我留在這兒了。」
  「哄」的一聲,站在後頭的人全笑了。
  有一個兩眼盯這金二奶奶,嘴裡卻罵當莊的:「別他媽的胡說八道,金二奶奶的身子何等嬌貴,金老就是把房產都押了,也捨不得把金二奶奶留在這兒讓你們這兒的臭蟲便宜去。」
  哄然一聲,圍在後頭的又笑了。
  金老跟沒聽見這些話似的,兩眼瞧著桌上的兩張牌直發愣。
  金二奶奶卻瞟了說話那人一眼。
  這一瞟,不帶怒、不帶氣、只有三分嗔。
  那人混身熱血兒剛往腦門子上一衝,砰然一聲,絡腮鬍大漢拍了桌子,大笑說道:「奶奶的,咱比金老少了一點兒,當莊的,賠吧。」
  「哎喲!死人。」他身後那小娘們兒皺眉發了矯嗔,一粉拳捶在他肩膀上,嬌聲嚷道:「別那麼樂好不。你一樂就出汗、一出汗就一股子的馬屎馬尿味兒,熏死人了。」
  絡腮鬍大漢扭頭、咧嘴道:「我的小寶貝兒,樂哪能不出汗,樂本來就是個出汗的事兒,你還怕我身上這股子味兒啊,你不早沾上了,不幹這一行我還養不了你呢!」
  又笑了,這回聲音更大。
  小娘們兒粉臉上掠起兩片紅雲,揚起粉拳又是一下:「死人,你狗嘴裡就是長不出象牙來,當著這麼多人,你怎麼……」
  一咬下嘴唇兒,住口不言。
  絡腮鬍大漢仰天大笑。
  金二奶奶皺了皺眉,突然,她那雙鳳目猛然一睜,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起了兩道光亮的異采。她發現絡腮鬍大漢身後那小娘們兒身後多了個人。
  不知道這個人什麼時候來的,反正剛才她沒看見這個人,現在她看見了,只一眼,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自從記事兒,她沒見過這麼俊逸,這麼有魅力,這麼吸引人的男人,儘管她打剛解人事時就夢想著這麼一個人。
  她沒碰見夢想中的人,卻碰見了金百萬,張家口的大富豪。
  她爹娘死得早,那狠心的舅舅把她賣到了馬蹄胡同,只賣了百把兩銀子,結果又在賭桌上化為烏有。
  她的命苦,但並不算太苦,老天爺並不是不知道憐恤人,進馬蹄胡同不到三年就碰上這位金百萬。
  金百萬把她贖了出來,她跟了金百萬,做了金百萬的小妾金二奶奶。金二奶奶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連胭脂粉都是金百萬托人從蘇杭一帶帶來的。
  可是金二奶奶的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兒不滿足,那就是:她一直沒碰見剛解人事時就夢想過的那種男人。而現在,她終於碰見了。那個人就站在那小娘們兒的身後,一剎那間那小娘們兒顯得跟那絡腮鬍大漢那麼不相襯。
  不。他不該站在她身後,她不配,哪一點兒配,狐狸精、賤女人,儘管小娘們兒沒招她,沒惹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當兒她就瞧那小娘們兒那麼不順眼。
  突然,那個人的一雙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下,跟兩道電似的,掃得她心裡猛一跳,混身上下連臉上都熱烘烘的。金二奶奶心裡撲撲跳,心裡熱熱的,剎那間她顯得那麼不自在,心裡好慌。在馬蹄胡同見過的人多,出了馬蹄胡同,進了金家大院,見過的人也不少,一天到晚有人盯著她看,她就從來沒這樣過。
  「哎喲!」金二奶奶忽然又從心裡叫了一聲,她一顆心頓時跳的更厲害了,要命,那個人竟走過來了。
  金二奶奶想找個縫地鑽到地底下去。可又捨不得,真捨不得,要是這時候金百萬站起來要走,她會恨他一輩子。
  那個人只兩步便到了她身邊,金二奶奶低下了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她好慌、好怕、手心兒都出了汗,用香手絹兒狠命擦,可是沒用,恨死了。
  「看樣子今兒晚上金老的手氣不大順?」那個人竟說了話,話聲好好聽,聽進耳朵裡,混身上下沒一處不舒坦。
  金百萬沒反應,兩眼只望著牌桌上,怎麼聾了,就知道心疼銀子,心疼你就不該來了,哼!豬似的。
  金二奶奶忍不住伸手在他腿上推了一下:「老爺子,人家這位……跟您說話呢。」
  金百萬如大夢初醒,頭一仰,嘴一張:「嗯?啊,是,是,說話,說話。」
  惱死人了,他根本就沒聽見人家說什麼?
  幸好人家沒在意,人家笑笑又說:「一般人都是傍贏家,我這個人跟一般人不同,一向愛傍輸家,說起來也怪得很,也許我有幫人運,輸家經我這麼一傍,往往會變成了贏家,如今我想傍傍金老;金老可有意思再試試?」
  金百萬的一雙胖手直搓,遲疑著說道:「這個,這個……」
  金二奶奶心裡千個百個願意,可是這不是別的事兒,她沒敢吭氣兒,雖然她沒敢吭氣兒,心裡可惱死金百萬了,個頭兒挺肥的,膽兒那麼小,哪像個男人?
  人家看出金百萬的心意來了,又說了話:「這樣好不,金老,您再試試,輸了算我的,贏了咱們二一添作五,您看怎麼樣?」
  金二奶奶一聽這話,她不能不答腔了,一推金百萬道:「老爺子,人家這位看咱們今兒晚上輸得不少,可是一番好意啊,您就再試試吧。」
  「是啊!」剛才吃金二奶奶豆腐那個,這時冷言冷語地說了話:「金老,這年頭兒這種熱心腸的好人可不常見哪,輸了歸他,贏了他跟您二一添作五,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二奶奶都瞧出人家的好意來了,您還瞧不出麼?」
  金二奶奶只覺臉上一陣奇熱,心頭別別的亂跳,生怕這句話得罪了人家那位,把個說話的那人恨得牙癢癢的,想起他剛才的輕薄,越想心裡越惱,她真想站起來狠狠罵他一頓。
  人家那位好度量,根本就沒跟那東西計較,淡淡地笑了笑,一口牙齒好白,他一翻腕,把一樣東西放在了桌面上,沖那當莊的道:「請給我估估,這顆珠子值多少?」
  大夥兒剎時都瞧直了眼,那確是顆珠子,拇指般大小,只要是真的,它就夠個八口之家過上半輩子的。
  不含糊,與眾不同的人出手也跟人不一樣。
  金二奶奶也睜大了一雙鳳目,直直地盯著就在她眼前的那顆珠子。
  這麼樣一個人而且「多金」,真是理想上加理想,上哪兒找啊,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個。
  當莊的還沒說話,那小姐們兒突然開了口,話聲驚喜之中帶著萬分的「愛」:「好美啊!我長這麼大還沒瞧見過這麼大的珠子,二海。」她推了推絡腮鬍大漢。
  絡腮鬍大漢一搖頭道:「別又算計我,我賣上一千匹牲口也賺不了這麼多,再說人家是押又不是賣。」
  金二奶奶心裡一百個痛快,她想笑。
  本來嘛,人家是幫我們的,你憑什麼看上這顆珠子,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看看自己是個幹什麼的,不要臉。
  人都是這樣,儘管自己跟人家一樣的出身,可是這當兒她會瞧低人家,忘記了自己……
  當莊的遲疑著,小心翼翼地伸兩個指頭捏起了那顆珠子,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後他抬眼賠上一笑:「這玩藝兒我不懂,我得拿到櫃上找個行家估估。」
  人家那位想必家裡多的是,連猶豫都沒猶豫,一點頭道:「行,你請,我等著。」
  當莊的一抬手,打東廂房前過來一個壯漢子,當莊的把那顆珠子往壯漢子手裡一交,壯漢子轉身快步往後去了,沒錯,那個後院所在,是有人住,那壯漢子到了北牆上那扇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又關上了門。
  金二奶奶這當兒站了起來,推了推自己的凳子,看了看那位,紅著臉含笑說道:「您請坐。」
  人家那位知書達禮,態度也從容大方,欠身含笑:「謝謝二奶奶,您坐您的,我站會兒不要緊。」
  瞧人家,多客氣,多懂禮,金二奶奶心裡馬上就又增加了幾分好感,真恨不得馬上就……
  那東西抽冷子又說了話:「二奶奶也真是的,您這麼個嬌貴的身子,人家這位怎能讓您那雙腿受累麼?」
  金二奶奶聽得臉上一熱,憋了半天的火兒也往上衝,想發作,可是當著他她不能,心裡真恨不得抓過那東西來咬下他一塊肉,不!不能,髒死了,噁心,要咬嘛也得找個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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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6:40 |只看該作者
  心裡這麼想著,一雙鳳目也就不由地望向了他。
  他跟沒聽見似的,真是好胸襟,好度量,他笑笑說道:「二奶奶請坐吧,我站會兒不要緊。」
  金二奶奶也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勇氣,脫口說道:「不,您不坐我也不坐。」說完了這話她覺得臉上一陣熱,忙把頭低了下去。
  好在她這句話說得很輕,聽見的人也不過兩個,他跟她。
  金百萬就在身邊,他也應該聽見了,那不要緊,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撥動著算盤子數他的錢財銀子,他不會留意這些的,要會早好了。
  就在這當兒,牆上那扇門開了,剛才那名壯漢子快步走了出來,轉眼工夫便到了近前,把珠子往當莊的手裡一交,道:「胡老說可以押這個數。」他伸出了兩根指頭,大拇指跟食指。
  當莊的轉眼望向那位:「八百兩,您看怎麼樣?」
  人家那位仍然是毫不猶豫,一點頭道:「行,就算八百兩,請把珠子放在金老面前。」
  當莊的伸手把珠子放在了金百萬面前。
  人家那位接著說道:「請擲骰子吧。」
  當莊的伸手抓起了骰子,道:「您下多少?」
  人家那位道:「貴處在賭注上有沒有限制……」
  當莊的道:「限制倒是沒有什麼限制……」
  人家那位道:「那麼我就下這八百兩。」
  好大的手面,當莊的一怔,大夥兒也都為之一怔。
  人家那位道:「怎麼樣,是不是太大了?」
  當莊的定了定神忙道:「不大,不大,隨您下,隨您下。」他揚手就要擲骰子。
  人家那位突然伸手一攔道:「請等會兒,能不能讓我倒一下牌?」
  當莊的擲骰子那隻手停了一停,人似乎也遲疑了一下,旋即說道:「您請。」
  人家那位伸出了手,隨便把牌倒了一倒,然後一抬手道:「請。」
  當莊的唇邊飛快掠過一絲冷冷的笑意,搖搖骰子出了手,在桌上滾了一滾不動了,最大的點兒,十二。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當莊的臉色為之一變,他抬眼看了人家那位一下,然後緩緩伸出手去發牌。
  牌兩張兩張地亮出來了,幾點兒的都有,還出了一對虎頭,人家那位牌不大,是個三點兒。
  金百萬登時就是一頭汗。
  金二奶奶臉上的笑意也沒了。
  芝麻大個三點兒,輸的機會大,贏的機會小,這顆珠子十有八九要進入家的兜兒,儘管輸了算人家的,金百萬兩口子也難免瞧著心疼。
  絡腮鬍大漢面前兩張牌是八點兒,他一咧嘴道:「看來金老今兒個這運的確不怎麼樣。」
  有的心疼,有的幸災樂禍,珠子是人家那位的,人家那位一點兒也不著急,站在那兒要多穩有多穩,就跟那顆珠子不是他的。
  他兩眼直盯著當莊的,當莊的臉色有點兒不大對。
  當莊的緩緩伸出了手,把兩張牌一翻,剎時一桌子全叫了起來,金百萬直了眼,臉上的肥肉打哆嗦,金二奶奶樂得猛睜鳳眼,小嘴兒櫻桃綻破,笑了,既驚又喜,那模樣兒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閉十!當莊的八點兒搭個二,閉十一個。
  絡腮鬍大漢樂得直哈哈:「當莊的,你他奶奶的也有抓閉十的時候啊,沒說的,賠吧。」
  當莊的不但照賠,而且還得統賠,把銀子往外推的當兒,他飛快地往旁邊遞了個眼色。
  八百兩銀子,桌面上沒那麼多,當莊的給了張八百兩的銀票,人家那位隨手就遞給了金二奶奶。
  金二奶奶接了過去,一雙眼波緊緊地盯著那張臉:「我們現在沒辦法找給您。」
  人家那位含笑說道:「二奶奶先拿著吧,我什麼時候得空再到府上拿去。」
  金二奶奶一喜道:「那,那也好,我就先收著了。」
  剛才拿珠子到後頭去那漢了走子過來,拍了拍人家那位,含笑說道:「這位,可否借一步說句話?」
  人家那位轉眼過去道:「有什麼事兒麼?」
  那漢子含笑道:「是關於您這顆珠子,我們東家很喜歡……」
  人家那位一點就透,「哦」了兩聲把珠子往袖子裡一袖,沖大夥兒一抱拳,道:「失陪。」
  他跟著那漢子走了,把金二奶奶的一顆心也帶走了,金二奶奶的一雙目光想跟著他走,可是當著這麼多人怎麼好那麼明顯,只有讓一顆心跟他走了。
  人家那位跟著那漢子進了後院,這後院可真夠大的,一眼瞧過去數不出有多少房子多少燈。
  進後院,那漢子問了人家那位一句:「貴姓?」
  人家那位道:「不敢,費。」
  那漢子把姓費的帶進左邊一間屋,這間屋在一條長廊的緊把頭兒,屋子裡只有一盞燈,別的什麼都沒有。
  剛進屋,後頭又跟進來兩三個,都是個頭兒挺壯的漢子,也都是剛才在前院兩邊站著的那些漢子裡的。
  四個人把姓費的圍在中間,靠門站的那個還把門關了起來。
  姓費的似乎看出不對來了,目光來回掃了掃,然後落在對面帶他進後院那漢子臉上,含笑問道:「這是幹什麼?」
  那漢子道:「朋友是哪條路上的?」
  姓費的道:「哪條路上的?這話什麼意思?」
  那漢子道:「別裝蒜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敢到張家口來砸我們的桌子,應該是有萬兒的人物。」
  姓費的「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啊,你們那個當莊的在牌上做暗記,在骰子上玩手法專吃人家姓金的一個,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那漢子道:「沒什麼說不過去的,這個院子裡近百口全靠這個吃飯,要不多抓幾個,讓我們大夥兒喝西北風去?」
  姓費的道:「這就對了,我也是靠這個吃飯的,你們吃得太多了,分一點兒我吃吃有什麼不可以的?」
  那漢子冷笑一聲道:「那你也得放亮招子看地方,我們這兒不興這個……」一伸手道:「給我吐出來。」
  姓費的道:「我吃這麼一點兒都得吐出來,那你們吃的呢?」
  那漢子臉色一沉道:「少廢話,你吐不吐?」
  姓費的笑笑道:「你看見了,我把銀票交給金二奶奶了。」
  那漢子道:「不錯,我看見了,可是你手裡還有顆珠子。」
  姓費哈地一聲道:「居然打起我這顆珠子的主意來了。好吧,珠子在我身上,你們自信拿得去,儘管伸手就是。」
  那漢子望著他冷笑起來,笑著笑著突然跨步欺身一拳搗了過來,這一拳取的是正心口。
  姓費的一側身讓過了這一拳,腿一抬,膝蓋正頂在那漢子小肚子上,那漢子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姓費的揚手一掌砍在他脖子後頭,他爬下了,沒再動一動。
  姓費的笑了:「就憑這種身手也想吃這碗飯,還有哪位要珠子的,來吧?」
  另三個漢子瞼上變了色,探懷的探懷,摸腿的摸腿,一個手裡多把匕首,兩個手裡多把鐵尺。
  拿匕首的那個一聲沒吭,挺腕就扎。
  姓費的讓過匕首抓住了他的腕子,另一隻手同時抓住了他的後腰,趁勢一抖一送,拿匕首的漢子整個人飛了起來直往兩扇門撞去,砰然一聲,兩扇門垮了,拿匕首的漢子跟著兩扇雕花格子糊著高麗紙的門飛了出去,人摔出了廊簷,匕首飛得更遠,他爬在地上也沒再動彈。
  兩個拿鐵尺的臉白了,一步跨到門口往外退去。
  姓費的笑笑說道:「怎麼走了,珠子不要了?」
  嘴裡說著話,腳下跟著逼了過去。
  那兩個退出了屋子,往廊簷外退去,手緊握著鐵尺,兩眼直盯著姓費的,不敢眨一眨,緊張得不得了。
  姓費的兩手背在後頭,跟個沒事人似的,一直逼了過去,他剛跨出廊簷,陡然一聲沉喝傳了過來:「站住。」
  一條人影騰掠而至,落在了那兩個漢子身邊,來人是個瘦高個兒,陰沉臉,森冷目光一掃姓費的,冷然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瘦高個兒陰沉臉一來,兩個拿鐵尺的漢子膽氣為之一壯,一個鐵尺一指姓費的,道:「顧爺,這小子不知是哪條道上的,竟敢跑到咱們這兒來吃咱們。」
  陰沉臉瘦高個兒哦地一聲道:「朋友是哪條道上的,怎麼稱呼?」
  姓費的道:「我姓費,從關外來,你們這兒在牌上坐暗記,在骰子上玩手法,專吃一個,我看不過去伸了伸手,就怎麼回事,這幾位卻把我帶進後院來想把我擱在這兒,你閣下評評理,這是不是太過了點兒?」
  陰沉臉道:「天下的賭場一個樣,尊駕既是道兒上的朋友,就該知道開賭場的指的就是這個。」
  姓費的道:「閣下把我當成外行了,開賭場仗的是真不是假,只要是貨真價實的真功夫,不但沒人會說話,而且還會挑起拇指來說一聲佩服,可是玩假吃人那就讓人看不過去了,我沒在外頭當場揭底,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
  瘦高個兒陰沉臉冷笑一聲。沉聲道:「尊駕說話好衝啊!」
  姓費的道:「我說話一向這樣。」
  瘦高個兒陰沉臉道:「你要放明白點兒,這個地兒不是別的地兒。」
  「的確!」姓費的道:「的確,這是個玩假吃人的地方。」
  瘦高個兒陰沉臉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稱稱你有多少斤兩。」
  他身軀一閃便到了跟前,抬掌抓向姓費的當胸,五指開合間帶著一陣勁風,頗見造詣。
  姓費的腳下沒動,一抬手向著瘦高個兒腕脈抓了過去。
  瘦高個兒冷笑一聲,突然沉腕變招,一指斜斜往姓費的胸腹之間劃去。別看這是一根指頭,要真讓他劃中,那跟一把刀沒什麼兩樣。
  姓費的一隻手掌跟著落下,奇快如電,他也伸一根指頭,但不是劃,是敲,一指頭正落在瘦高個兒的腕脈上。
  只這麼一下,瘦高個兒腕子上跟讓烙鐵烙了一下似的,疼得發燙,悶哼一聲抱腕暴退。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怎麼樣,斤兩不輕吧?」
  瘦高個兒疼得毗牙咧嘴,額上都見了汗,道:「朋友,你……」
  姓費的臉色一沉,道:「我本來想伸伸手就走的,現在你們既然把我請了進來,事情就沒那麼好辦了……」
  忽聽後院深處有人截口說道:「朋友要什麼只管開口就是,我趙某人一向愛交朋友,也從來沒有讓朋友空著手走路過。」
  娃費的抬眼望了過去,道:「那是最好不過,請現身說話。」
  後院深處暗影裡,兩前一後走出三個人來,前頭兩個,一個高大,一個矮胖,都是海青色的綢質褲褂兒,敞領子,扎褲腿。
  高大壯漢濃眉大眼,一臉麻坑兒,手裡托著兩個鐵膽,骨碌骨碌地直轉。
  矮胖的那個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空著兩手,頭頂光禿禿的,映著燈光發亮,蒼蠅落上去能滑一跟頭。
  跟在後頭的一個,是個穿長袍的瘦老頭兒,背有點駝,瘦得跟個人乾兒似的,一臉的奸猾色。
  三個人走近,瘦高個兒一躬身,恭聲道:「大爺,這人……」
  高大壯漢一擺手道:「我知道了。」目光一凝,望著姓費的道:「朋友開口吧,趙某人今天多交個朋友。」
  姓費的道:「我打聽個人,只要你告訴我這個人現在在哪兒,我扭頭就走,絕不再來第二回。」
  高大壯漢呆了一呆道:「朋友要找我趙某人打聽個人?誰?」
  姓費的道:「一個姓解的姑娘,解秀姑。」
  高大壯漢跟禿頂小鬍子為之一怔,然後臉色都變了一變,接著高大壯漢搖頭道:「一個姓解的姑娘?叫解秀姑,不認識,也沒聽說過。」
  姓費的道:「你姓趙?」
  高大壯漢一點頭道:「不錯,我姓趙。」
  姓費的一指禿頂小鬍子道:「他姓丁?」
  禿頂小鬍子乾咳一聲道:「朋友認識我們兩個?」
  姓費的道:「你們兩個以前常跟著駝隊在張家口、遼東這條路上跑,是不?」
  禿頂小鬍子道:「沒錯,我們倆以前是跟著駝隊做生意,可是我們並不認識姓解的姑娘。」
  姓費的道:「有一趟你們兩個從遼東葫蘆溝帶走一個叫秀姑的姑娘,有這回事吧?」
  高大壯漢忙道:「朋友是聽誰說的……」
  禿頂小鬍子道:「根本沒這回事兒,這是他娘的誰胡說八道,我們倆都是單身漢,一個姑娘家怎麼會跟我們倆走,再說我們倆照顧自己的生意都還照顧不過來呢,哪能照顧個人。」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話我說過,只要我知道這位姑娘現在在哪兒,我扭頭就走,我有息事之心,奈何你們沒有寧人之意,好吧,那就怪不得我了。」他舉步逼了過去。
  禿頂小鬍子忙道:「你要幹什麼?」
  姓費的沒說話,一步一步地逼了過去。
  兩個拿鐵尺的漢子悄無聲息,從他後頭掄起鐵尺就砸。
  姓費的身後像長了眼,身子微蹲,左肘往後一撞,右腳跟著踢出,那兩個撒手丟尺,悶哼聲中爬了下去。
  姓費的又逼了過去,邊走邊道:「誰自信能截得住我,盡可以出手。」
  瘦高個兒剛吃過苦頭,現在他不敢動,而且一隻右手也根本揚不起來,只有瞪著眼往後退的份。
  高大壯漢道:「朋友你……」
  姓費的道:「在這兒殺幾個人,然後放把火,人沒了,賭場也沒了,乾乾淨淨……」
  高大壯漢臉色大變,一抖手,兩顆鐵膽飛了出來,直向姓費的面門射到。
  姓費的雙手一抬,輕易地抄住了兩顆鐵膽,高大壯漢扭頭要跑,他右手一揚,一顆鐵膽先飛了出去:「留神,接住了。」
  高大壯漢沒接,頭都沒回,那顆鐵膽正打在他右腳後跟上,疼得他大叫一聲摔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只怕臉都開了花。
  姓費的揚了揚另一顆鐵膽,笑問道:「還有哪位要試試?」
  禿頂小鬍子跟那瘦老頭兒都沒敢動。
  那瘦高個兒這當兒在姓費的背後,他腳下移動,想往前去,姓費的身後真跟長了眼似的,道:「別動,你再敢動一動我打斷你的腿。」
  瘦高個兒一驚,硬是沒敢再動。
  禿頂小鬍子白著臉乾咳一聲道:「這位朋友,我們真不認識您說的這位解姑娘,您是聽誰說的,吃這碗飯難免得罪人,別是有人想害我們倆?」
  「許是,」姓費的淡淡笑了笑,走到高大壯漢身邊一腳踩了下去,正踩在高大壯漢腳脖子上,高大壯漢疼得一挺身張嘴大叫,他道:「丁禿瓢兒說是有人想害你們倆,趙麻子,你怎麼說?」
  高大壯漢張嘴直叫,手在地上直抓,沒說話。
  姓費的腳下又一用力,高大壯漢忙叫道:「我說,我說,您鬆鬆,您鬆鬆。」
  姓費的腳下收了勁兒,微一搖頭道:「我就想不通,有些人為什麼這麼賤骨頭,好好的不行,非得動粗的不可,說吧,我聽著呢。」
  高大壯漢道:「當初在葫蘆溝解姑娘是跟我們倆走的不錯,可是現在卻不知道解姑娘在哪兒。」
  姓費的道:「這話怎麼說?」
  高大壯漢道:「是這樣的,在半路上我們又碰見另一個駝隊,解姑娘就跟那個駝隊走了,哎呀!我,我說的是實話。」顯然,姓費的腳下又用了力。
  姓費的腳是踩在趙麻子腳脖子上,但卻跟踩在丁禿瓢兒的腳脖子上似的,丁禿瓢兒滿頭是汗,趙麻子只一叫他便一哆嗦。
  姓費的緩緩說道:「你說你們在半路上又碰見了另一個駝隊,解姑娘就跟那個駝隊走了?」
  趙麻子忙道:「是的,是這樣。」
  姓費的道:「我知道的跟你說的不一樣,據我所知,解姑娘跟你們到了張家口。」
  趙麻子忙道:「沒這回事兒,哎呀!有,有,解姑娘是跟我們倆到了張家口。」
  姓費的道:「那麼你們倆不該不知道解姑娘在什麼地方?」
  趙麻子的衣裳都讓汗濕透了,剛才把嘴摔破了,如今血和著汗水直往下淌,他顫抖著道:「我們倆真不知道,到了張家口之後沒多久,解姑娘就走了。」
  姓費的道:「既是這樣,你剛才為什麼告訴我說你們在半路上又碰見個駝隊,解姑娘跟那個駝隊走了?」這句話剛說完,他手往後一揚,鐵膽脫手飛了出去,一聲大叫,那瘦高個兒倒了下去,兩手抱著左腿滿地亂滾。
  姓費的沉喝道:「說話,要不然我也先廢你一條腿。」
  趙麻子忙道:「我是這麼想的,反正是走了,什麼時候走不一樣……」
  姓費的冷笑道:「那可不一樣,趙麻子,這是你逼我,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他腳下猛然加了力。
  趙麻子大叫一聲,忙道:「我說,我說,我們倆把……把解姑娘賣了……」
  丁禿瓢兒突然說道:「麻子,你可別把我也拉進去,那全是你一個人的主意。」
  趙麻子哼哼一聲道:「禿瓢兒,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到了這節骨眼兒你把你自己摘得可真乾淨,我一個人的主意,人是誰送去的?錢誰拿了一半兒?」
  丁禿瓢兒臉色更白了,顫聲說道:「麻子,你可別含血噴人。」
  趙麻子還待再說,姓費的已然開了口,冰冷道:「你們倆待會兒再咬不遲,告訴我,你們把解姑娘賣哪兒去了?」
  趙麻子道:「馬蹄胡同。」
  只聽「克嚓」一聲,趙麻子一聲大叫,不動了。
  姓費的轉過頭望著丁禿瓢兒,冰冷說道:「你告訴我,你們把解姑娘賣到哪個班子裡去了?」
  丁禿瓢兒腿發了軟,身子往下矮,道:「費爺,我,我記得是綠雲班。」
  姓費的抬起一指就要點出去,丁禿瓢兒砰然一聲跪了下去:「費爺,您饒命,這全是……」
  姓費的忽然一怔,手停在了那兒道:「你剛才說你們把解姑娘賣到哪個班子了?」
  丁禿瓢兒道:「是綠雲班。」
  姓費的道:「那麼,這個班子現在還在馬蹄胡同麼?」
  丁禿瓢兒道:「不,不,綠雲班原來在馬蹄胡同探春院,兩年多以前班子就散了。」
  姓費的道:「人都到哪兒去了?」
  丁禿瓢兒道:「不知道,費爺,我是真不知道。」
  姓費的道:「總有個知道的人吧?」
  丁禿瓢兒道:「這個……對了,我想起來了,前頭那個金百萬的填房以前就是綠雲班的,您問問她說不定她知道。」
  姓費的眉宇間突然騰起一片冷肅然氣,冷冷道:「你們把解姑娘賣到那種地方去,解姑娘一定不願意,是不?」
  丁禿瓢兒一哆嗦道:「這個……費爺,這不是我的意思……」
  姓費的道:「解姑娘不願意,當然,這由不得她,你們兩個大男人辦法多得是,不是用強就是用那卑鄙的手段,解姑娘那麼一個姑娘到了那種吃人的地方,就更由不得她了,那種地方什麼手段都使得出,可憐解姑娘離家千里,舉目無親,呼天天不應,呼地地無門,她只有兩條路走,想保全清白就得死,要不然就得乖乖聽人家的,爹死了,家沒了,到頭來落得這麼一個悲慘下場,丁禿瓢兒,你們倆還算人麼?」
  他臉上掠過一絲抽搐,一腳踢了出去。
  丁禿瓢兒兩手一捂肚子,眼一直,「噗」地一口鮮血噴了出去,然後身子起了一陣顫抖,砰然一聲爬了下去,沒再動。
  姓費的轉過身又一腳,趙麻子身子一挺,嘴裡冒出了一攤血,他連吭都沒吭一聲。
  姓費的轉眼望向那讓鐵膽打斷了腿的瘦高個兒。
  瘦高個兒面無人色,兩手撐地直往後蹭,滿臉驚恐神色,抖著說道:「費爺饒命,費爺饒命。」
  姓費的道:「我不殺你,你告訴我,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這些年來昧著良心吃下的都放在哪兒?」
  瘦高個兒忙道:「這我知道,都在他們屋底下的密室裡。」
  姓費的過去一把揪起了他道:「你帶我去。」
  瘦高個兒瘸著一條腿,在姓費的一隻手的架持下,一瘸一瘸的往裡行去,這時候他把疼都忘了。
  沒多大功夫之後,姓費的提著一個包袱回到前院。那張桌上,絡腮鬍大漢兩口子還在,金百萬跟金二奶奶卻沒了影兒,當莊的跟那幾個抱桌腿的一見他出來全怔住了,敢情後院出了事兒,這兒是一點兒也沒聽見。
  姓費的跟沒事人兒似的,笑吟吟地一揚手裡的包袱道:「真不賴,沒想到這兒還真有識貨的人,一顆珠子換這麼多,咦,金老兩口子呢?」
  絡腮鬍大漢道:「走了,剛走沒一會兒,他們兩口子是坐車來的,恐怕攆不上了。」。
  姓費的笑道:「不要緊,我到他家要那四百兩銀子去。」一抱拳,提著包袱走了。
  當莊的一直望著他過了影背牆,才一個眼色往旁邊遞去,一個抱桌腿的轉身往後行去。
  姓費的剛出大門沒幾步,後頭跟上了兩個黑影,兩個人的手搭上了姓費的肩頭:「朋友,有飯大家吃,有錢大家花,分幾個給我們哥兒倆用用。」這當兒還真有那真有那不開眼的。
  天太黑,沒看見姓費的是怎麼動的,只聽見噗通兩聲,那兩個黑影全躺下了。
  姓費的走了,轉眼工夫之後,大院子那大門裡跟大院子裡起了火似的,匆匆忙忙,爭先恐後的奔出了十幾個人來,有一轉眼工夫之後就全消失在夜色裡不見了。
  沒多大工夫,趙麻子跟丁禿瓢兒開的賭場出事兒的消息,傳遍了大半個張家口,張家口可就更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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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8:13 |只看該作者
第08章 豪傑胸懷
  金二奶奶這間香閨那可是沒話說,數遍張家口也找不到第二處像這麼豪華,這麼香的。
  沒瞧見金百萬,屋裡只金二奶奶一個。
  瞧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一對發亮的銅鉤鉤著紗帳,床頭兒繡花枕一對,要多動人有多動人,想想每天晚上,可真讓人為這位一朵花兒似的金二奶奶叫屈可惜。
  怎麼著金二奶奶枕畔也不該是那麼一顆腦袋。
  老天爺可真會作弄人。
  真的,連金二奶奶心裡都直抱怨,平日裡還好點兒,今兒晚上這種抱怨就更強烈,就跟塊大石頭丟進了本就不太平靜的湖心似的,那就不能叫漣漪了,浪濤一個比一個高。
  金二奶奶人也累了,坐在妝台前面對著大鏡子,就那麼沒精打采,連抬手拔簪都懶。
  慢慢的抬手摸了摸臉,她打心底歎了口氣。
  命啊!怎麼這麼薄,廿多年了,今兒晚上頭一回碰上,卻只是那麼一會兒,以後不知道還見著見不著了。
  對了,他不是說要來拿四百兩銀子的麼?唉!不會,人家哪看得上這四百兩。
  金二奶奶突然目光一直,一雙鳳目睜得老大。她看見他了,在鏡子裡,一點不錯,真的是他。
  真是啊,心裡想什麼眼前就會現什麼,可知想得有多麼厲害,這樣下去非害相思病不可。
  「二奶奶,恕我打擾。」
  咦?背後怎麼還有話聲,難不成耳朵也……
  金二奶奶霍地轉過了身,天!不是眼花,不是耳錯,真是他,就站在窗前。
  金二奶奶一陣難言的驚喜站了起來,一顆心不用提跳得有多厲害了,她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
  「二奶奶別見怪。」
  「不。」終於衝口說了一聲,說完了臉好燙,怎麼「不」,這是自己的香閨,怎麼能隨便讓別的男人闖進來?
  她知道不該說,可是她並不後悔,一點也不,這不是老天爺可憐麼,喜都來不及,怎麼會後悔?
  「你,你坐。」二奶奶紅著臉,好不自在地低低說了一句。
  「謝謝二奶奶。」他沒客氣,走過來坐在不遠處一張椅子上。
  「二奶奶也請坐。」
  二奶奶想坐卻沒坐下,她道:「我去給你拿銀子去。」
  他笑了:「二奶奶別誤會,我不是為區區四百兩銀子來的。」
  瞧!沒錯吧,人家哪會把微不足道的這四百兩銀子看在眼裡。
  他不是為四百兩銀子來的,那是為……
  二奶奶的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接著說道:「我來跟二奶奶打聽兩個人。」
  金二奶奶聽的一怔,訝然抬眼,道:「你……你要跟我打聽兩個人?」
  他道:「是的,還請二奶奶幫個忙。」
  金二奶奶心裡禁不住有點失望,她沉默了一下道:「你要跟我打聽誰?」
  他道:「二奶奶可知道趙麻子跟丁禿瓢兒?」
  金二奶奶道:「知道啊,你要打聽他們兩個……」
  「不。」他道:「我要打聽的是被他兩個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
  金二奶奶「哦」地一聲道:「你要打聽的是那被他們倆賣到綠雲班的一個姑娘?是哪一個啊?」
  他目光一凝道:「聽二奶奶的口氣,似乎他們倆經常往綠雲班裡賣人?」
  金二奶奶道:「這個……對了,你怎麼不去問他們倆……」
  他道:「我問過他們倆了,他們倆也已經承認把我要找的這位姑娘賣進了綠雲班,可是後來綠雲班散了,他們倆不知道我要找的這位姑娘現在在什麼地方。」
  金二奶奶道:「那麼你怎麼跑來問我?」
  他道:「他們倆告訴我,二奶奶當日在綠雲班待過。」
  金二奶奶紅著臉低下了頭,低聲羞語的道:「是的,我以前是在綠雲班待過,我是這麼個出身。」
  他道:「二奶奶,看人要看後半截,這種出身並不丟人。」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眼道:「真的?你,你不會輕看我?」
  他道:「那怎麼會,俠女輕常出風塵,風塵之中也有奇女子。」
  金二奶奶看了看他道:「謝謝你,你打聽的這位姑娘姓什麼,叫什麼?」
  他道:「姓解、叫秀姑,二奶奶知道麼?」
  金二奶奶鳳目一睜,訝然道:「原來你打聽的是秀姑啊……」
  他忙道:「二奶奶見過她?」
  金二奶奶道:「何止見過,她進了綠雲班後跟我最要好,我們倆跟姐妹似的,你不知道,秀姑好可憐,你不知道,她……」目光忽地一凝,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是她的什麼人,找她幹什麼?」
  他道:「不瞞二奶奶,我是她的鄰居,自小跟她一塊兒長大的,在我們那兒,我是個孤兒,她爹把我看得跟自己的兒子一樣……」
  金二奶奶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姓費?」
  他一怔道:「不錯,我是姓費,難不成秀姑……」
  金二奶奶嬌靨上的神色忽然變了,變得讓人難以言喻,她緩緩說道:「她跟我提過,她說你是個孤兒,自小受她爹照顧,她爹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而你卻是個沒良心的人,要不是你,她不會離家,也不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姓費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抽搐,道:「二奶奶,這是一個誤會。」
  金二奶奶道:「是麼?秀姑冤枉了你?我從她的話裡,可以聽出她對你的感情,一個女人淪落到那種地方,那是女人之中最悲慘的,要是為個男人淪落那種地方,那更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我是個女人,我知道這種感受。」
  姓費的臉上又掠過了一絲抽搐,道:「金二奶奶,我是個孤兒,自小在秀姑的爹照顧下長大,他把我當親生的兒子,我也把他當成生身之父,我們之間的感情就是親父子也比不上。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他的家跟他的女兒都交給我,這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不願意一輩子待在葫蘆溝裡種莊稼、打獵,我只有咬著牙離開了他們,我想到外頭闖一闖,過個三年五載等有點成就後再回來奉養老人家。我走的時候,老人家跟秀姑都沒說什麼,我知道他們心裡夠難受,夠失望的,我沒跟秀姑說什麼,秀姑也沒跟我說什麼,我一直把秀姑當成我的妹妹,根本沒留意她對我的感情……」
  金二奶奶道:「就因為這,她說你沒良心。」
  姓費的搖搖頭道:「我在外頭混得不怎麼好,在一般人眼裡,我是個響馬……」
  金二奶奶嚇了一跳,輕叫說道:「響馬?」
  姓費的道:「是的,響馬。江湖上有人要殺我,官府到處捉拿我,我不敢回去,我怕連累了他們,我人沒回去,可是消息會傳回去,葫蘆溝經常有駝隊經過,那些人整天在江湖上跑,跟包打聽似的,什麼都知道,他們自然會談起江湖上出了個大響馬,這是第二樣讓他們傷心失望的……」
  金二奶奶要說話……
  姓費的已然接著說道:「有一年,我救了一個女人,她無家可歸,我把她安置在我住的地方,她感恩圖報,要跟我,我不能為這要她,沒答應。我時常出門,她一直住在我那兒,把她自己當成了我的人。那一年大卅兒晚上我趕回去過年,進門就看見有個人抓著她要污辱她,我趕過去伸手抓起了那個人,那個人心口已插了一把刀,那是我的刀,就在這時候,進來了幾個捕快,人抓在我手裡,心又插著我的刀,試問,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金二奶奶忙插嘴問道:「她……那個女的難道沒說……」
  姓費的淡然笑笑道:「金二奶奶,我是個響馬,人抓在我手裡,心口又插著我的對,即使她告訴那幾個捕快人不是我殺的,誰肯信?何況她根本沒吭氣兒。」
  金二奶奶聽得一怔道:「怎麼說?她沒吭氣兒?」
  姓費的道:「二奶奶,害你的人會幫你說話麼?」
  金二奶奶猛然睜大了一雙鳳目,道:「她害你?這怎麼會,你不是救過她麼?」
  姓費的道:「二奶奶,這是江湖上的仇怨,你不會懂的,這打始至終根本就是個圈套,除了用這種方法,他們根本沒辦法奈何我。我吃了官司,判了死刑,他們滿意了。」
  金二奶奶道:「你跟那幾個捕快走了?」
  姓費的微一點頭道:「不錯,我跟那幾個捕快走了,一句話都沒說。」
  金二奶奶道:「你,你怎麼這麼傻,既然明知道是她設的圈套害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姓費的淡然一笑道:「二奶奶,人抓在我手裡,那人心口上插的又是我的刀,尤其我是個官府到處緝拿的響馬,誰會相信我,即使那幾個捕快相信我,他們也不會放了我這個響馬是不是?何況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
  金二奶奶道:「她跟那幾個捕快事先已經勾搭好了,你怎麼知道?」
  姓費的道:「要不然官府不會知道我住在哪兒,更不會來得那麼巧,我前腳進門,他們後腳就到了。」
  金二奶奶道:「你既然這麼明白,為什麼還跟那幾個捕快走,你會武,為什麼不反抗?」
  姓費的淡淡地笑了笑道:「二奶奶,有些事一時是說不清楚的。」
  金二奶奶道:「這有什麼說不清楚的?」
  姓費的沒答話,逕自轉移話鋒道:「這消息傳到了葫蘆溝,這是第二件讓他們傷心失望的事。老人家氣得生了病,沒多久就去世了。最傷心的是秀姑,她料理了老人家的後事之後,跟著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駝隊離開了葫蘆溝。就為這,秀姑說我沒良心。」
  金二奶奶道:「真是這麼樣?」
  姓費的道:「這些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還在二奶奶。」
  金二奶奶沉默了一下,看了他一眼道:「真要是這樣的話,秀姑的確是誤會了,這不能怪你。」
  姓費的道:「謝謝二奶奶。」
  金二奶奶道:「那麼你現在找秀姑是……」
  姓費的道:「我欠解家很多,秀姑要是過的很好,我可以不管她,可是現在……我不能不找著她。」
  「對。」金二奶奶點了點頭道:「找著她也可以跟她解釋一下。」
  姓費的微一搖頭道:「我倒沒這個意思,解家之有今天,我也有責任,當初我要不離開葫蘆溝,也就不會有這種事了,無論如何我要找到她,還請二奶奶幫我個忙。」
  金二奶奶道:「我只知道班子散的時候,我跟了我的老爺子,秀姑跟著綠雲走了。」
  姓費的神情一震道:「怎麼說,秀站跟綠雲走了?到哪兒去了?」
  金二奶奶道:「我記得聽綠雲說要到京裡去,是不是真到京裡去了我就不清楚了。」
  姓費的滿臉詫異之色道:「她怎麼會跟綠雲走了,難不成綠雲知道……」
  金二奶奶道:「你說什麼,綠雲知道什麼?」
  姓費的道:「二奶奶,綠雲就是當年害我的那個女人。」
  金二奶奶一怔,差點沒叫出聲來,她詫異欲絕地道:「怎麼說,綠雲就是當年害你的那個女人?這,這怎麼那麼巧,你要跟我打聽的另一個就是綠雲?」
  姓費的點了點頭道:「是的,二奶奶,就是她。」
  金二奶奶怔住了,一時沒再說話。
  姓費的忽然站了起來,一抱拳道:「我要告辭了,謝謝二奶奶,那四百兩銀子就算我謝二奶奶了,雖然在二奶奶眼裡四百兩銀子不夠一局豪賭,跟金老的財產比更是九牛一毛,可是那是我一點心意,等我上京找到秀姑之後,我會再重謝二奶奶。」話落,他轉身往後窗行去。
  就在這時候,金二奶奶定過了神,忽然揚手叫道:「你等等。」
  姓費的停步轉身道:「二奶奶還有什麼事兒麼?」
  金二奶奶嬌靨紅了一紅,遲疑了一下道:「我幫了你的忙,你能不能也幫我一個忙?」
  姓費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異之色,道:「二奶奶只管說就是,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效勞。」
  金二奶奶低下了頭,紅暈泛上了雪白的耳根,那模樣兒好動人,她低低說道:「我,我想讓你帶我走。」
  姓費的為之一怔,道:「二奶奶怎麼說?」
  金二奶奶一顆烏雲臻首垂得更低了,話聲也更低了:「我想讓你帶我走。」
  姓費的訝然說道:「二奶奶這是……二奶奶要到哪兒去?」
  金二奶奶道:「你到哪兒去我就到哪兒去,我願意跟著你。」
  姓費的神情震動了一下,詫異欲絕,道:「二奶奶這是為什麼?」
  金二奶奶道:「你不要問,這還用問,我願意跟你,只你不嫌我……」
  姓費的道:「二奶奶,你是個有夫之婦……」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可是那只是名義上,你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算他的錢,關心他的財產,有我跟沒我沒什麼兩樣,你看看,到現在他還在他的書房裡撥算盤子兒呢,他想的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都有她的理想,我打十幾歲的時候就憧憬著將來嫁個什麼樣的丈夫,過什麼樣的日子,可是命運弄人,我先淪落風塵,繼而又跟了金百萬,一直到今天才讓我碰見你,我不能再錯過,所以我只有厚顏求你帶我走。」
  姓費的這當兒已趨於平靜,道:「二奶奶,金老家大業大,人稱百萬,你吃好的,穿好的,而我卻是個殺人越獄,官府緝拿,江湖仇人甚多的響馬……」
  金二奶奶道:「我知道,我要愛虛華,貪享受,我不會厚著臉皮求你帶我走,我吃的好,穿的也好,可是這種日子我受不了,我不管你是幹什麼的,我願意,哪怕只讓我跟你一天……」
  姓費的皺了皺眉,旋即正色說道:「二奶奶看得起我,我感激,一個人追求自己的理想也不是罪惡,可是我不能帶二奶奶走……」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頭,鳳目圓睜,嬌靨上還帶三分紅暈,道:「你,你不願意……」
  姓費的道:「二奶奶,不是不願意,是不能,這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道理一樣,二奶奶,這是你的家,你是金百萬的人,你要是不願意跟他,當初你就不該讓他為你贖身,他那你從火坑裡拉出來,對你有恩,你不能這樣對他,二奶奶你今天有這種念頭,那是你一時的衝動,將來你會後悔,你會愧疚,我不能讓你的良心一輩子不安,二奶奶,心是拿心換來的,只要你拿真心對金百萬,總有一天他會關心你的,二奶奶,你可以冷靜下來照我的話去做做試試。」
  金二奶奶臉色白了,緩緩低下頭去。
  姓費的道:「二奶奶,今天我要帶你走,將來你會恨我,二奶奶你也不能為一時衝動落個愧疚一輩子。二奶奶,你照著我的話去做做試試,將來咱們還會有見面的一天,到那時候你會感激我。」
  只聽一陣沉重的步履聲傳了過來。
  姓費的道:「二奶奶,他來了,男人家有男人家的事,他要不這樣哪來這麼多財產,他一定有他的長處,相信他並不是那種完全冷落嬌妻的人,有時候你也該多諒解他,最好別讓他看見我在這兒,我告辭了。」他從後窗穿了出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裡。
  金二奶奶猛然抬起了頭,臉色好蒼白,一雙目光中所包含的令人難以言喻。
  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那座大宅院坐落在一條胡同裡,在街燈的照耀下,胡同口站著兩個挎著腰刀的衙門差役。
  胡同口對街這一邊站滿了人,一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幾個人想過去看看,可是衙門裡兩個差役在胡同口守著,過不去。
  人叢裡站著個長得跟猴兒似的半大小子,他不像別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他站在人叢裡,一雙既圓又大的眼珠子直轉,聽聽這個說的,又聽聽那個說的。
  忽然,他身邊多了個人,一個大馬猴似的瘦老頭兒,他看了瘦老頭兒一眼,瘦老頭兒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半大小子沒說話,轉身要走。
  瘦老頭兒伸手攔住了他,一雙銳利目光往半大小子身右瞟了過去。
  半大小子倒轉頭跟著瘦老頭兒的目光望了過去。
  他身右不遠處,站著一位大姑娘,一身大紅的勁裝,外罩黑色風氅,一塊黑紗包著頭,人美得跟朵花兒似的。
  半大小子抬手抓了抓頭,又把目光轉了回來。
  瘦老頭兒臉上沒表情。
  半大小子皺了皺眉,站著沒再動。
  過了一會兒,那美得跟朵花兒似的大姑娘頭一低往外行去。
  瘦老頭兒轉身走出了人叢,半大小子忙跟了出去,低低說道:「師父,一點兒都沒了麼?」
  瘦老頭兒冷冷說道:「有,爛衣裳,破褲子,外帶幾個夜壺,你要麼?」
  半大小子道:「好乾淨,是他麼?」
  瘦老頭兒道:「看手法除了他該沒別人。」
  半大小子道:「他可真懂規矩啊,把人全放倒了不說,還撈得一點兒不剩,也不給別人留點。」
  瘦老頭兒道:「要財不傷命,傷命不要財,這裡頭恐怕有什麼內情,不然不會這樣,可惜咱們跟丟了他,要不然咱們多少能知道點兒。」
  半大小子道:「您看他是不是故意露這麼一手,給那些狗腿子看的?」
  瘦老頭兒搖頭說道:「不會。他沒留名兒,我不在這兒不說,我在這兒,這種事兒居然等鬧出來了才知道,這個人可算丟大了。」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您別生氣了,徒弟孝敬您一頓吃喝。」他一翻腕,手裡多了個鼓鼓的皮口袋,看樣子沉甸甸的。
  瘦老頭兒眼一瞪道:「哪兒摸來的?」
  半大小子嘿嘿一笑道:「站在人堆裡光聽人說話有什麼意思?」
  瘦老頭兒哼哼一笑道:「我白跑了一趟,你卻沒空手啊!」劈手一把把那個皮口袋抓了過去,剛要解繩,忽一凝神道:「猴兒,快。」
  他閃身往前撲去,快得像一溜煙。
  半大小子一晃雙肩跟了過去,腳底下也不慢。
  老少倆撲到了一條胡同,只聽胡同裡傳出一個帶笑的說話聲:「姑娘,你就認命吧,你這兩套只能在床上使。」
  瘦老頭兒一巴掌拍在半大小子的後腦勺上,半大小子腳下一個蹌踉,人跌跌撞撞的進了胡同,叫道:「留神,靠邊兒,往裡讓,撞死了不管償命。」
  胡同裡有三條黑影,一個在中間,兩個在兩頭兒,說著說著,砰然一聲,站在這頭兒的這一個讓他撞個正著,「哎喲」一聲爬下了,摔了個狗啃泥,胡同裡太黑,看不清楚,摔得怎麼樣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恐怕不輕,因為那人沒站起來。
  半大小子撞了人還有理,一跺腳道:「看看,叫你留神靠邊兒往裡讓,你偏不聽,撞著了吧!」
  只聽一聲冷哼從胡同外傳了過來。
  半大小子「哎喲」一聲叫道:「我的媽呀,我爹追到了。」撒腿就跑,又叫道:「留神靠邊兒往裡讓,已經撞著一個了。」
  他這人也怪,中間有一個他不撞,卻繞過中間那個往站在那頭那個撞擊,還挺快,砰然一響,悶哼一聲,又撞上了,那人讓他撞了個仰八叉,也沒站起來,他可不管那麼多,從那人身上踩過去一溜煙般沒了影兒。
  中間那位站在那兒怔住了。
  身邊刮起了一陣微風,一個蒼老話聲響了起來:「姑娘可曾看見個半大小子從這兒跑過去?」
  聽話聲,人是上了年紀,人上了年紀眼神兒還挺好,這麼黑的胡同,居然能看出是位姑娘。
  大姑娘一定神,忙搖頭說道:「沒有,沒看見。」
  只聽一聲輕笑從左邊黑忽忽的屋脊上傳了下來:「行了,老爺子,人家姑娘不是沒良心的人。」
  人影一閃,半大小子落在了大姑娘身邊,兩頭指了指道:「老爺子,您吩咐吧,這兩個色膽包天的傢伙怎麼辦?」
  瘦老頭兒道:「往裡去點兒不是有條大陰溝麼?」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好主意,讓他倆喝點兒去。」
  一手一個,提著那兩個往裡跑了,不過一轉眼工夫,他又跑了回來,瘦老頭兒道:「猴兒,我忘了交待你一件事兒。」
  半大小子一咧嘴,笑道:「您放心,我沒忘,那倆身上沒什麼油水,只有幾塊銀子,夠咱爺兒倆喝一頓的。」
  瘦老頭兒道:「好小子。」
  半大小子道:「您誇獎,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瘦老頭兒「呸」了一聲。
  大姑娘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這時候說了話:「謝謝您二位。」
  瘦老頭兒道:「別『卸』了,我這身老骨頭再『卸』就零散了,剛才在人堆裡我就瞧見他們倆盯上你了,看你一身打扮像是江湖道上的,可沒想到你連他倆都應付不了。」
  大姑娘的嬌靨一定很紅,也一定更美更動人了,只聽她道:「老人家,我只能算半個江湖人。」
  「半個江湖人?」瘦老頭兒道:「新鮮,我還是頭一回聽見,姑娘,這話怎麼說?」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家是做生意的。」
  瘦老頭兒道:「那怎麼叫半個江湖人?」
  大姑娘道:「我家做的是皮貨、藥材生意,經常在關外路上跑,經常跟江湖人物接觸。」
  瘦老頭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張家口做這種生意的數得出來……」
  大姑娘道:「不,老人家,我從承德來。」
  瘦老頭兒又「哦」了一聲道:「承德,我有個朋友也在承德一家商行裡幫人做皮貨、藥材生意,多少年不見了。」
  大姑娘道:「老人家,是哪家商行?」
  瘦老頭兒笑了一聲道:「你這一問倒把我問住了,讓我想想,好像是什麼裕,嗯,對了,裕記商行,姑娘知道這一家麼?」
  大姑娘道:「知道,老人家這位朋友是……」
  瘦老頭兒道:「他姓巴……」
  大姑娘道:「大名兩個字是『去病』,外號病尉遲?」
  瘦老頭兒一怔道:「姑娘認識……」
  大姑娘道:「不瞞老人家說,裕記商行是我家開的,您這位朋友,我叫他一聲大爺。」
  瘦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姑娘姓駱?」
  大姑娘道:「老人家,我叫駱明珠。」
  瘦老頭兒哦地兩聲道:「那不外,那不外,你那個大爺,他得叫我一聲老哥哥。」
  姑娘駱明珠道:「那麼我也得叫您一聲大爺。」
  瘦老頭兒樂了,笑著說道:「好,好,叫,叫,你不會吃虧。」
  半大小子眨眨眼道:「師父,看樣子我得叫這位一聲姐姐。」
  瘦老頭兒一點頭道:「對,該,你小子機靈,你這是沾你巴叔的光,要不然你小子一輩子也別想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姐姐。」
  半大小子也樂了,道:「真讓您說著了,跟您這麼多年,我做夢也不敢夢這麼一位姐姐,明兒個我得到廟裡燒燒香,好好兒磕幾個頭去。」
  駱明珠道:「別這麼說,兄弟,我能有你這麼一個兄弟,該我高興。」
  半大小子一咧嘴道:「扯旗兒道兒上的,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可光彩不到哪裡去,姐姐往後的麻煩可就大著呢。」
  駱明珠忍不住笑了,道:「別這麼說,兄弟,我知道老人家是位風塵異人。」
  瘦老頭兒道:「孩子,我姓孫,叫孫震天,聽你巴大爺說過麼?」
  駱明珠美目一睜,驚聲說道:「你就是扯旗兒道兒上的頭一位『齊天大聖』……」
  孫震天點頭說道:「對了,那就是我,扯旗兒道兒上的頭一位,我不敢當,不過扯旗兒道兒上我的輩份最高,我那一輩的,我是碩果僅存的一個。」
  半大小子道:「那還是算頭的一位,又不是外人,幹嗎這麼客氣,您就當了吧,您當了我也沾光,我的輩份僅次於您,現在江湖道上的扯旗兒,都得叫我一聲叔叔了。」
  瘦老頭兒一指半大小子道:「孩子,你這個兄弟自小沒爹沒娘,我看他是塊材料,收了他當徒弟,他跟著我姓孫,叫孫繼承,小名猴兒。」
  孫震天轉望駱明珠道:「孩子,你一個人兒到張家口來的?」
  駱明珠點了點頭道:「是的,大爺。」
  孫震天道:「你一個人到張家口來幹什麼,是你爹叫你來的?」
  駱明珠低下頭,低低說道:「不是的。」
  孫震天何等老江湖,一看就看出毛病來了,忙道:「怎麼回事兒,孩子,出了什麼事兒了?」
  駱明珠抬起了頭,揚起了眉,把費慕書在承德現身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不滿我爹這種做法,一氣就跑出來了。」
  孫震天聽得也睜大了眼,揚起了眉,道:「有這種事兒?人所共知,費慕書是個大響馬,以我看當今江湖上只有他一個人配稱一個俠字,江湖上說他是個響馬,那是因為他名氣大,是個真英雄,都妒嫉他。你爹糊塗,怎麼你巴大爺也跟著糊塗,將來見著面,我非好好訓他一頓不可……」
  駱明珠道:「您別怪巴大爺,他老人家勸過我爹,攔過我爹,可是我爹不聽……」
  孫震天道:「你爹糊塗還情有可原,他只是半個江湖人,知道費慕書不多。你巴大爺可是個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了,他應該知道費慕書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交朋友不是這樣的,只要自己做的對,寧可得罪朋友,眼睜睜的看著朋友往錯路上走,這就是他頭一樣不對。」
  孫繼承道:「您老人家消消氣吧,以後見著巴叔罵他兩句不就行了麼,眼前的事兒是正經,現在咱們知道了,那位費獨行就是費慕書……」
  孫震天截口說道:「那就可以放心,他既然是費慕書就絕不會往賊窩裡鑽,即使他真往賊窩裡鑽,他一定是別有用心。」
  孫繼承道:「您說,他毀了趙麻子跟丁禿瓢子,把他倆的私藏撈的一點兒不剩,這又是為了什麼呀?」
  孫震天道:「傻小子,沒聽你明珠姐說麼,他要找個叫秀姑的姑娘,他在承德裕記商行打聽著了,那個叫秀姑的姑娘當初是跟趙麻子跟丁禿瓢子走的,所以他才找來張家口,以我看準是這兩個東西害了人家姑娘了,要不然費慕書他不會毀這種下九流的小角色,活該!這兩個東西作的孽也夠多了,不作這麼多孽,哪來的今天這排場,我早就想衝他倆下手了。」
  駱明珠道:「大爺,您在這兒見過他了?」
  孫震天道:「何止見過,簡直就讓他耍了。」
  他把跟費慕書朝面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最後說道:「他到馬蹄胡同去不是找趙麻子跟丁禿瓢子的,是為找當年害他的那個女人的,當年害他的那個女人自從他吃了官司下了獄之後,就跑到張家口來幹起缺德事兒來了,組了個綠雲班跟趙麻子跟丁禿瓢子兩個勾搭,趙麻子跟丁禿瓢子專門拐人家的姑娘,拐來之後就賣到了綠雲班,這個我清楚,我本來想告訴他的,可是他偏不承認他是費慕書。」
  駱明珠道:「大爺,您知道他現在在哪兒麼?」
  孫震天搖搖頭道:「不知道,我要想盯誰,他就是個螞蟻也逃不出我這雙老眼去。獨他,我摸不著他的邊兒,當年那麼些日子,官府到處緝拿他,那些個鷹爪狗腿子就找不著他,明知道他在哪兒,到哪兒就撲了個空,並不是沒有道理,他的確是夠能耐,夠機警的,怎麼?孩子,你要找他?」
  駱明珠嬌靨一紅,好在胡同裡太黑,孫震天看不見,她忙搖頭說道:「不,我只是隨口問問。」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得當,孰不知孫震天是成名多年的老江湖,十足的一塊老薑,她不找費慕書,但她明知道費慕書會到張家口來,她也來了張家口,孫震天還能不明日?不明白也不配稱齊天大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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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09:55 |只看該作者
  孫震天輕輕咳了一聲道:「孩子,據我所知,當年害費慕書那個女人在散了綠雲班之後就跑到京裡雲了,據我猜想,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既是專幹缺德事兒的,很可能他倆也把那個叫秀姑的姑娘賣進了綠雲班,要找這個叫秀姑的姑娘只有先找著那個女人,能找著這個叫秀姑的姑娘,也算為這個當世吃一配稱俠的人盡了一點心力,所以我打算到京裡去找那個女人去,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張家口,你是回承德去,還是跟我到京裡跑跑去?」
  駱明珠一搖頭道:「我不回承德去。」
  孫震天一點頭道:「那好!那你就跟我到京裡跑跑雲,咱們過會兒就走。我讓你繼承兄弟找個人往承德給你爹送個信兒去。他再糊塗總是你爹,你不能讓他這麼著急,去,猴兒。」
  孫繼承答應一聲,一溜煙般沒了影兒。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大爺,您說他會不會也知道那個女人在京裡?」
  孫震天乾咳一聲道:「孩子,你以為我讓你跟我上京裡去,是幹什麼去的?」
  駱明珠嬌靨飛紅,倏然低下頭去。
  夜相當深了,張家口好多地兒都熄了燈,連馬蹄胡同裡的燈都剩沒幾盞了。
  探春院裡只有一個地兒有燈,那是緊靠後的一座小樓,樓上的燈光透紗窗。
  透過紗窗往裡看,小樓上外頭是間精雅小客廳,裡頭是間香夢嘖嘖的臥房,香冷金猊,被翻紅浪,牙床玉鉤,繡花枕,床前地上還有一雙襯飾工絕的繡花鞋。
  姑娘素君一襲晚裝,正在對鏡梳頭。一頭柔而黑的秀髮披散在香肩上,加上那襲雪白的晚裝,她顯得更美,而且高雅拔俗,真像挺立於污泥中的一朵白蓮。
  後窗忽然開了,刮進了一陣輕風,這陣輕風刮進了一個人,是個中等身材,利落打扮的中年漢子,膚色黑黑的,濃眉大眼,透著一股子逼人的英氣。
  他隨著那陣輕風落在了姑娘素君身後,往鏡裡看了一眼道:「小妹,還沒睡?」
  姑娘素君道:「等您嘛,怎麼樣,他有什麼動靜沒有?」
  濃眉大眼漢子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姑娘素君身邊,道:「只知道他挑了趙麻子跟丁禿瓢子的賭場那他兩個跟他兩個的幾個得力爪牙全放倒了,別的什麼都不知道,也沒瞧見他人影兒。」
  姑娘素君霍地轉過頭去道:「這是為什麼?」
  濃眉大眼漢子道:「他不是跟你打聽過綠雲麼,趙麻子、丁禿瓢兒當初跟綠雲勾搭過,只怕就是為這。」
  姑娘素君皺眉說道:「他找綠雲幹什麼」
  濃眉大眼漢子道:「小妹,當初我就跟你說,綠雲這個女人不簡單……」
  姑娘素君道:「我也知道她不簡單,可是咱們到這兒沒幾天她的班子就散了,我根本沒機會去踩她的來路,甚至也沒打聽出她哪兒去了。」
  濃眉大眼漢子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她會不會也是這個窩裡的,她走了,所以他們把你調到這兒來……」
  素君一搖頭道:「不會。這個窩裡都有哪些人,我最清楚不過。他們瞞不了我,也不會瞞我。」
  濃眉大眼漢子道:「希望她不是,要是咱們可得留點兒神。」頓了頓道:「這主兒呢?你看他是不是費慕書?」
  素君道:「九成九是,費慕書在遼東越了獄,張家口來了個身手高絕,機警多智的費獨行,算算日子,夠他從遼東跑到張家口的,不過我還有一點摸不透他,他為什麼想往這個窩裡鑽呢?」
  濃眉大眼漢子道:「不管為什麼,只要他確是費慕書,咱們就絕不能讓他進這個窩裡來。」
  素君點點頭,道:「您說的很對,他要確是費慕書,我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沾上這個邊兒,他會壞咱們的事兒。」
  濃眉大眼漢子道:「那你看怎麼辦,是不是……」
  素君道:「您放心,我自有主意。」
  濃眉大眼漢子道:「小妹,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武功好,人又機警,是眼下江湖上數得著的人物,想對付他可不容易。」
  素君道:「我知道,我什麼時候辦砸過事兒?」
  濃眉大眼漢子道:「可是,咱們現在不知道他的下落。」
  素君道:「您放心,他要真是費慕書,他們絕不會放過他,他要真有意思往這個窩裡鑽,他也不會遠離的。我先警告他,不成我就毀了他,我不信咱們鬥不過他。」
  濃眉大眼漢子點點頭笑了:「小妹,還是你行,難怪幾位老人家把令符交給你執掌。」
  素君道:「也還得十七位師哥的大力。」
  濃眉大眼漢子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妹,你這張嘴可真會說話,那老東西沒來煩你?」
  素君道:「他敢,我在這個窩裡的身份可不比他低到哪兒去。」
  濃眉大眼漢子道:「那最好,別讓我把他的命留在張家口,他什麼時候同去?」
  素君道:「明兒個一早。」
  濃眉大眼漢子道:「事都辦妥了?」
  素君道:「馬匹已經上路了,人明兒個跟他一塊兒走。」
  濃眉大眼漢子道:「這回你又為他們拉了幾個?」
  素君道:「不多,只有五個,可全是黑道兒上狠出了名的。」
  濃眉大眼漢子哼哼兩聲道:「又添了一批爪牙,做吧,做的孽越大越好,你早點兒歇著吧,我走了,明兒個一早我會盯著他們上路。」
  他站起來走向後窗,一翻身便竄了出去,一點兒聲息都沒帶出。
  素君坐著沒動,眼裡看鏡子裡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第09章 欲擒故縱
  一大早,張家口大部份還在睡夢中,家家戶戶都還沒開門。只有拾糞的背著糞筐,拿著糞叉滿街跑。
  南街一家相當大的客棧前停了一輛單套馬車跟六匹健馬,只有車轅上高坐著一個黑衣漢子,車簾掀著,車裡沒人,六匹健騎也是空鞍。
  轉眼工夫之後,客棧那半掩的兩扇門裡魚貫走出了七個人,最前頭一個是個穿著氣派講究的瘦老頭兒,他身邊是個穿黑衣的陰沉臉瘦高個兒,後頭五個都是中年漢子,高矮胖瘦不等,穿著互不一樣,但有一樣是相同的,五個人眉宇間都有一股子凶殘剽悍色。
  這五個漢子一手提著兵刃,一手提著簡單的行囊,出門逕自在五匹健馬的鞍旁掛。
  那瘦老頭兒則在陰沉臉瘦高個兒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瘦老頭兒上了馬車,陰沉臉瘦高個兒放下車簾,然後翻身跨上車後一匹健馬,一揮手道:「走。」
  車轅上趕車漢子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那五個漢子也翻身上馬隨著陰沉臉瘦高個兒跟在馬車之後馳去。
  就在這時候,一匹潑了墨般的健騎從一條胡同裡馳出,馬上是個手提馬鞭的大帽黑衣客,他的坐騎剛好截住了馬車,嚇得趕車漢子連忙拉偏套車牲口往一邊躲。
  馬車躲開了,趕車漢子一瞪眼剛要罵。
  只聽大帽黑衣客道:「喲!那不是杜兄麼?」
  陰沉臉瘦高個兒一怔,凝目道:「尊駕哪位?」
  大帽黑衣客一笑說道:「杜兄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才一夜工夫就不認得我了,我姓費。」
  杜毅又復一怔,「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費兄,費兄一頂大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兄弟一時沒看出來,抱歉,抱歉,費兄不是說昨兒晚上走的麼?」
  大帽黑衣客道:「昨兒晚上有點事兒耽誤了,杜兄這是要上哪兒去?」
  杜毅道:「兄弟護送敝上回京裡去。」
  大帽黑衣客「哦」地一聲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也要上京裡去,正好跟杜兄做個伴兒,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杜毅臉上有了難色,道:「這個……」
  只聽車裡的瘦老頭兒道:「多個朋友多個伴兒,有什麼不方便的,杜毅,就請你這位朋友跟咱們一塊兒走吧!」
  大帽黑衣客沖馬車一抱拳道:「謝謝主人了。」策馬到了杜毅身邊。
  杜毅只好沖大帽黑衣客不自在地笑了笑,喝道:「走。」
  趕車漢子把罵人的辭兒嚥了下去,抖韁揮鞭又趕動了馬車。
  車馬往東去遠了,客棧對門兩扇窄門開了,裡頭走出個人,是個濃眉大眼壯漢子,他飛一般地走了。
  日頭正在頭頂,能烤出人的油來,一點風也沒有,即或偶爾吹過來一陣,也是熱的,那股子炙熱兒幾乎能讓人窒息。
  馬身上有汗,人身上的衣裳都讓汗濕透了。
  曬在大太陽底下的人不好受,坐在車裡的人更是熱上加悶,那滋味兒更讓人難受,把車簾掀開都不行。
  大帽黑衣客頭上有頂大帽遮著還好點兒,杜毅跟那五個漢子沒一個不大把大把的摟汗。
  幸好這條路緊挨著洋河,可以時常歇歇馬,要不然連牲口也受不了。
  大帽黑衣客也熱,可是他還能談笑自若:「天兒真熱啊!」
  杜毅苦著臉道:「可不麼,這條路真不是人走的,連棵樹都沒有。」
  大帽黑衣客道:「朔漠之區,本就如此,咱們已經過了宣化,再往前去辛莊子,有乘涼的地兒可以歇腳。」
  只聽車裡瘦老頭兒道:「快到辛莊子了麼?」
  杜毅忙道:「是的,姚老。」
  車裡瘦老頭兒「嗯」了一聲道:「辛莊子一帶有大片的樹林子,是得歇歇了,再不歇人跟牲口都受不了,咱們趕一陣吧。」
  車轅上趕車漢子揮起了一鞭,車後七個人也都磕了馬。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遠遠望見前頭一片蒼翠,這當兒望見一片濃密的樹林子,跟在大沙漠裡望見綠州沒什麼兩樣,別說人了,連牲口都為之精神一振。
  車馬馳進了樹林子,瘦老頭兒頭一個從車裡鑽出來,解開衣裳猛吸了幾口氣,然後矮身坐在了一棵樹下。
  外頭覺得沒風,樹林裡有風,而且是涼風陣陣,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讓人覺得身子發軟,骨頭都酥了。
  幾個人都下了馬,把坐騎往林裡一撒,全都找棵樹坐了下去,有個一臉絡腮鬍、神色粗暴的大漢更三把兩把把上身脫了個精光,道:「這樹林子裡要有一池水,脫光了在裡頭泡會兒,讓我少活幾年我都干。」
  一個慘白臉,神色比杜毅還陰沉的漢子冷冷說道:「別不知足了,有這麼一片樹林子歇歇腿,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了。」
  只他兩個在說話,別的幾個似乎連張嘴都懶,頭靠在樹幹上。閃著眼,一動不動。
  大帽黑衣客把頭上那頂大帽也拿了下來,抓在手裡當扇子,風還挺不小的。
  慘白臉漢子嘴裡說著話,眼往黑衣客坐處瞟,突然間他那雙目光像落在了烙鐵上,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他忙把目光收了回來,臉色都變了。
  黑衣客閉著眼,拿那頂大帽一下一下地扇著,可沒留意那麼多。
  慘白臉的眼珠子在眼眶裡轉了轉,站起來走向了坐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下的杜毅,往杜毅身邊一坐,低低說道:「杜爺。」
  杜毅沒睜眼,打鼻子裡「嗯」了一聲。
  慘白臉兩眼緊緊盯著幾丈外的黑衣客,不敢眨一眨:「您這位朋友,姓費的,您認識他麼?」
  杜毅道:「他叫費獨行,是個剛出道兒的,一身功夫很俊。」
  慘白臉道:「杜爺,您走眼了,他不叫費獨行,他叫費慕書。」
  杜毅含混地「哦」了一聲道:「是麼?」猛然睜開了兩眼,身子一挺離開了樹幹,霍地轉眼望著慘白臉,慘白臉抬手摀住了他的嘴,道:「杜爺,小聲。」他手放了下來。
  杜毅一點就透,忙朝那邊望了一眼,然後急急說道:「你說他是誰?」
  慘白臉道:「費慕書,當年的大響馬,前些日子在遼東越獄的費慕書,您聽說過麼?」
  杜毅的臉色頓時似乎也有點白,道:「真的,你沒認錯?」
  慘白臉道:「當年我見過他一面,只那一面就夠了,他一個人,一把劍,沒幾個照面,不可一世的燕山七狼全躺下了,他身上連一點兒血腥兒都沒有。我絕不會認錯人,我要是認錯了人,您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掏出來。」
  杜毅兩眼發了直,道:「弄了半天原來是他,那就難怪了,這麼看毀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一定是他。老紀,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馬鞍旁那個革囊裡有沒有東西。」
  慘白臉有些怯意,道:「這個……」
  杜毅為人機靈,馬上轉移話鋒道:「算了,毀趙麻子跟丁禿瓢兒的是不是他,並不能證明他是不是費慕書,你坐這兒別動,我去稟報師爺一聲去。」
  他站起來跟個沒事人兒似的走向姓姚的瘦老頭兒,到了姓姚的瘦老頭兒身邊,他往下一坐,低低叫道:「師爺,師爺。」
  姓姚的瘦老頭兒沒動靜,敢情已經睡著了。
  也難怪,旅途勞累,在車裡悶了一上午了,碰上這麼涼快地地下車一歇,擱誰誰也困。
  杜毅伸手搖了搖他,又叫了他兩聲。
  瘦老頭兒有動靜了,嘴動了幾動,含混地道:「等會兒再走,咱們又不急。」
  杜毅忙接口道:「不是催您走,我來稟報您一件事兒……」
  瘦老頭兒一皺眉道:「什麼事兒非在這時候說不可?等會兒再說會憋死麼?」
  杜毅道:「師爺,這不是件小事兒。」
  瘦老頭兒兩眼一睜道:「什麼事兒,說?」
  杜毅忙道:「我告訴您之後您可千萬鎮定,要不然咱們這幾條命說不定都得留在這兒。」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到底是什麼事兒?」他話聲已經放低了不少。
  杜毅道:「咱們想拉沒拉的那個姓費的,您知道他是誰?」
  瘦老頭兒往黑衣客坐處沒過一瞥道:「他是誰?」
  杜毅道:「他是費慕書。」
  瘦老頭兒臉色猛然一變,睡意全消,剎時間,兩眼瞪得比雞蛋還大,他飛快的向著黑衣客坐處又投過一瞥,伸手抓住了杜毅,手直發抖。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杜毅道:「我也是才知道,剛聽冷面殃神紀子星告訴我的。」
  瘦老頭兒道:「他又怎麼知道他是費慕書?」
  杜毅道:「紀子星說當年見過他一面。」
  瘦老頭兒道:「當年見過他一面?紀子星他別認錯人?」
  杜毅道:「不會的,紀子星說他要是認錯了人,願意把眼珠子掏出來。」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他真是費慕書了,在張家口他透出口風想找事兒,現在又盯上了咱們,他,他想幹什麼?」
  杜毅臉色為之一白道:「不會的,師爺,那時候他連名字都是假的,找事兒干又怎麼會真。」
  瘦老頭兒道:「別是他已經摸清了咱們?」
  杜毅忙道:「那怎麼會,張家口混了多少年的都不知道素君姑娘是咱們的人,再說咱們是頭一回來張家口,誰又會認識咱們。」
  天知道他揪不揪心,他這是安慰自己,倒不是安慰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道:「那麼你說,他盯上咱們是怎麼個意思?」
  杜毅道:「這個……對了,師爺,他是個響馬,又是個越獄重犯,如今官家一定在到處緝拿他,跟咱們走在一塊兒准保平安,他上哪兒找您這個護身符去,誰又想得到,費慕書在您這位和中堂府的首席師爺身邊兒呢?」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他並不是要上京裡去?」
  杜毅道:「那難說,或許他是真要上京裡去,要不跟咱們走在一塊兒,只怕他難進城門。」
  瘦老頭兒「唉」地一聲道:「錯了,錯了,這回辦砸事兒了。早知道他是費慕書,在張家口說什麼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他,看來,有時候過份小心也會出錯兒。」
  杜毅一怔道:「怎麼,師爺,您要拉他?」
  瘦老頭兒道:「怎麼不?費慕書只這麼一個,求都求不到,有他一個勝過紀子星這些人千個。」
  杜毅變色道:「師爺,他可是個大響馬,越獄的重犯啊?」
  瘦老頭兒道:「紀子星這些人哪一個不是黑道上的囚徒?咱們要的就是這種人,費慕書的條件比他們都好得多。」。
  杜毅沉吟道:「那……師爺,拉他恐怕不大容易啊。」
  瘦老頭兒唇邊掠過一絲詭異笑意,道:「我知道,我有辦法,這麼多年來,凡是讓我看上的,哪一個逃得出我手掌心去?」
  杜毅道:「那,咱們怎麼下手?」
  「不忙,」瘦老頭兒搖頭說道:「等回到京裡之後再說,到了京裡就算進了咱們的地盤兒,到那時候就算萬一不成,咱們也不怕他了。」
  杜毅又何嘗願意現在下手,忙點頭說道:「您說的是,您說得是。」
  瘦老頭兒道:「咱們這些人當中只你跟他最熟,利用路上這段工夫多跟他套套交情,順便探探他的口氣,到時候也好說話,你去吧,告訴紀子星千萬別露聲色,千萬別再讓多一個人知道。」
  杜毅答應著站起來走了回去。
  他們這邊一直嘀咕,可沒留意黑衣客唇邊掠過一絲笑意。
  又歇了一會兒工夫之後,上路了。
  冷面殃神在黑道上是數一數二的兇徒,他很聽杜毅的話,沒露一點兒聲色,可是他也躲得黑衣客遠遠的。
  杜毅奉有命令任務在身,不得不跟黑衣客接近,他跟黑衣客並轡前馳,沒話找話,儘管嘻嘻哈哈的,可就那麼不自在。
  車馬過了雞鳴驛,杜毅忽然問道:「費兄這趟到京裡去是……」
  費獨行笑道:「我是久仰京城熱鬧繁華,到京裡逛逛去。」
  杜毅道:「好,兄弟我是老北京了,到時候讓兄弟盡盡地主之誼,陪費兄逛個痛快,京裡的吃喝玩樂不但是應有盡有,而且樣樣都是天下之最……」
  忽然壓低話聲道:「費兄,別的不提,單提一樣,北京城裡的八大胡同,可比張家口的馬蹄胡同強不止千百倍啊!」
  費獨行笑了:「我慕名已久,如雷灌耳,這趟非去領教領教不可,不瞞杜兄說,我這趟上京裡去,有一大半是為了這個地兒。」
  「對。」杜毅一點頭道:「兄弟我現在說句話擱著,到時候准保費兄一百個相信,到了京裡不逛八大胡同,那不能說到過北京,不逛八大胡同這輩子也算白活了。」
  費獨行道:「到京裡還差一大段路呢,杜兄這不是逗我麼?」
  杜毅哈哈大笑,絡腮鬍大漢過來插了一句:「杜爺,您可不能厚彼薄此啊,到時候得多捎上我一個。」
  杜毅笑著說道:「當然,當然。一定,一定。到京這個頭一回,我統請。」
  絡腮鬍大漢樂了,怪叫一聲道:「娘的,到時候我可要用這嘴鬍子好好扎扎那細皮嫩肉。」
  他說他的,杜毅沒再理他,望著費獨行道:「費兄這趟打算在京裡待多久?」
  費獨行道:「待不多久,頂多也只是三五天。」
  杜毅一怔道:「三五天,那夠幹什麼的,怎麼不多待些日子?」
  費獨行笑笑說道:「玩兒固然是大樂子,可是我不能勒緊褲腰帶玩兒,遼東有個差事兒等著我呢,那是我今後的飯碗,不能砸了。」
  杜毅目光一凝道:「什麼差事兒?」
  費獨行帶笑說道:「說了讓杜兄笑話,遼東有個財主聘護院……」
  杜毅「唉」地一聲道:「我當是什麼了不得的差事兒呢,敢情是個護院,咱們怎麼能幹那個,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別人不知道,兄弟我清楚,憑費兄你這身能耐,哪兒找不到碗飯吃。費兄用不著往遼東去,差事兒包在兄弟我身上,准保比那個護院強上個千百倍。再說在京裡待機會多,出路也大,京裡臥龍藏虎,到處是識貨的行家,就憑費兄你,還怕沒有那長著一雙慧眼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多謝社兄好意,遼東那方面是個朋友介紹的,也等於是去幫朋友的忙,不好推辭。」
  杜毅道:「是這樣麼?」
  費獨行道:「我還能騙杜兄不成?」
  杜毅道:「不是兄弟我愛說話,費兄這位朋友也真是,這麼個差事兒也好往朋友肩上放,這不是大材小用麼?」
  費獨行道:「杜兄高抬我了,我那兩手莊稼把式對付幾個混混兒還可以,但卻不能派大用場。」
  杜毅道:「費兄跟我還客氣?費兄的身手我又不是沒見過。」
  費獨行道:「我剛不說麼?我這兩手莊稼把式,對付混混兒可以。」
  絡腮鬍大漢催馬到了費獨行身邊,道:「你以前是在哪條路上走動的?」
  費獨行道:「哪條路我也沒走過。家裡做生意,我學了幾手把式,既不願意撥那算盤子兒做生意,又不願待在家裡吃閒飯,所以跑到外頭來找飯吃。」
  絡腮鬍大漢唇邊泛起一絲輕蔑笑意,道:「那怪不得我沒瞧過你。」他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費獨行也不知道是沒留意還是怎麼,根本就沒怎麼樣,杜毅可禁不住有點驚急,他看了絡腮鬍大漢一眼,剛要說話。
  絡腮鬍大漢接著又道:「我要是你,我寧願在家裡待著,你初入江湖道兒不知道,江湖上這碗飯不好吃,你不踏進江湖沒事兒,只一踏進江湖,隨時有人找你的麻煩,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走腿闖道的也一直是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要是沒本事防身,那就得死在人家的手底下。」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江湖道上真是這樣糟麼?」
  絡腮鬍大漢淡然一笑,道:「眼下這幾個都是走腿闖道多少年的老江湖,你可以隨便拉一個問問看。」
  費獨行道:「我不惹人家不行麼?」
  絡腮鬍大漢哈地一聲道:「要是不惹人就沒事兒的話,江湖上也不會整天死人了,江湖生涯也不會叫刀口舔血了,我告訴你,你不惹人家人家會惹你,你要殺不了人,人就要殺你。」
  費獨行道:「這還成什麼世界,江湖上不是有道義麼?」
  絡腮鬍大漢道:「江湖上本就是這麼一個世界,道義,什麼叫道義,屁,誰的本事大誰就有理,懂麼?」
  費獨行道:「早知道江湖上是這麼一個強欺弱,眾凌寡,沒有道義,沒有公理,充滿了險惡,瀰漫著血腥的世界,我倒不如安份守己在家裡學著做生意呢!」
  絡腮鬍大漢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費獨行道:「等到了京裡再說吧,怎麼說我不能白出來跑這一趟,等到京裡逛逛八大胡同之後我就回去。」
  杜毅本來是既急又氣捏著一把冷汗的,及至聽出費獨行是在逗絡腮鬍大漢,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心裡不覺有點好笑,可是他並沒有笑出來。
  杜毅是個機靈人,他不敢惹費獨行,可也不願輕易惹這班玩慣了命的黑道兇徒,這班兇徒如今是為一個「利」字,所以才「杜爺」長、「杜爺」短的聽他的,要不為這個「利」字,誰認識他杜毅是誰?惹翻了他們可也不是一件好事。
  費獨行話鋒微頓之後,忽然問了一句:「你閣下能在江湖上闖東闖西這麼久,一定有一身過人的能耐?」
  杜毅心裡猛又一揪。
  絡腮鬍大漢bu知道是聽不出來,還是認為費獨行不敢逗他,兩道粗眉一揚,傲然說道:「那當然,要沒這身本事,我活不到如今。」
  杜毅的一顆心又漸漸鬆了。
  杜毅奉命先探探費獨行的口氣,費獨行沒有長久留在京裡的意思,已經是沒有結果了,再經絡腮鬍大漢這麼一打岔,也就不了了
  日頭下了山,上頭不烤,下頭不蒸了,連風吹起來都是涼的,車馬走起來也就輕快多了。
  紀子星始終沒敢挨近費獨行,他一個人不是落在後頭,就是一馬當先走在前頭。
  瘦老頭兒在車裡下令,鞍上用點乾糧喝點水,趁涼快趕路,等到更是到了居庸關再打尖歇腿。
  二更天望見了居庸關的燈火,等近居庸關已經快三更了,眼看就要進關,趕車漢子突然收韁停住了馬車:「媽的,這是哪個狗入的在路中間埋他爹,想害人不成,幸虧我眼尖,要不然這不就撞上了?」
  他跳下車轅往前走去。
  瘦老頭兒掀開了車簾,問道:「怎麼回事兒?」
  車後的七人騎也趕了過來。
  馬車前近丈處黑忽忽一堆,藉著月光看,那是一堆石頭,上頭還插了一根木棒,木棒頭上還掛著一塊白布,跟面旗兒似的。
  趕車漢子過去伸手就要拔。
  杜毅大喝道:「不要動。」
  趕車漢子嚇了一跳,忙把手收了回來。
  杜毅一馬趕到,抓住趕車漢子把他揪了過來,道:「家裡老婆孩子還等著你呢,你不相活了?」
  趕車漢子踉蹌著往後退去,驚愕問道:「怎麼了?杜爺。」
  杜毅策馬轉了回來,鞍上微一欠身,滿臉凝重神色道:「姚老,是江湖黑道尋仇,您別驚慌。」
  瘦老頭兒臉色一變道:「是江湖黑道尋仇?跟咱們沒關係吧?」
  趕車漢子一聽說是這麼回事兒,馬上嚇白了臉,一聲也沒敢再吭。
  杜毅道:「不知道,讓我問問。」抬眼望向紀子星等,道:「大家都是道兒上混了多少年的,這種事兒應該用不著我多說,是找哪位的最好打個招呼,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幾個人連同費獨行在內,沿一個說話。絡腮鬍大漢突然磕馬馳過去拔起了那根木棒,兩手抓著木棒抬腿一頂,「叭」地一聲木棒斷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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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0:19 |只看該作者
  忽聽一個冰冷的話聲從左前方一片樹林裡傳了出來:「相好的,是漢子,朋友們前頭等著你了,咱們關裡見。」
  隨見一條黑影,鷹隼般從樹林裡掠出,撲向了居庸關。
  趕車漢子嚇得直打哆噱。
  絡腮鬍大漢策馬馳了回來,道:「姚老,杜爺,道兒上的朋友是衝著展森來的,這件事自有我展森一個人當,二位儘管放心,他們不會動別人的。」
  杜毅道:「老展你這是什麼話,假如他們早一天找上你,姚老可以不管,現在你是姚老的人了,咱們就是一個門裡的弟兄,你的事兒我們怎麼能不管?」
  展森還待再說。
  杜毅一擺手道:「你不用再說了,今兒個你們跟了這輛馬車,任何人有事都自有我來安排,你只管跟在馬車後頭走你的,老劉快上車去,趕著馬車避開那堆石頭走。」
  趕車漢子戰戰兢兢地爬上了車轅,趕動了馬車。
  馬車避開那一堆石頭緩緩馳向了居庸關。
  杜毅走在車後外側,緊傍著展森,他又讓紀子星跟另外三個成半弧地把展森圍在了中間。
  他沒敢支使費獨行。費獨行也跟個沒事人兒似的,逕自在車旁走他的。
  展森道:「杜爺,您要是這樣護著我,往後我就別混了。」
  杜毅道:「往後我也不打算讓你混了,既然跟了姚老,還混什麼?」
  展森還待再說,紀子星突然冷冷說道:「姓展的你就少說一句吧,不是衝著你已經跟了姚老,你就是衝我幾個磕頭,我幾個還懶得管呢。」
  展森臉色一變道:「姓紀的,我姓展的不是懦種,刀裡槍裡的事兒我見多了,我可沒把這檔子事放在眼裡,我也沒讓你伸手。」
  紀子星探手摸向鞍旁,冷冷道:「姓展的,你懂不懂好歹?」
  展森也探手摸向鞍旁,暴聲說道:「老子不懂,你怎麼樣?」
  杜毅拉馬到了他兩個中間,沉聲說道:「你們這是幹什麼?人家在前頭等著,咱們自己先起內鬨。既然跟了姚老,這種脾氣以後就得改改。」
  只聽那個穿青衣的馬臉漢子冷冷說道:「要進關了,留點神兒吧!」
  杜毅當即又回到展森身旁,望著費獨行道:「費兄,可否麻煩照顧一下敝上。」
  費獨行道:「我這兩套莊稼把式恐怕派不上用場,萬一貴上有點什麼閃失,我也負不起這個責任,我看杜兄還是分出哪一位到車前去吧!」
  紀子星沒等杜毅說話便得:「我去,值當的豁出命去我都干。」
  他夾馬馳向了車前。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車馬已進了居庸關。進關一條大街,兩旁人家早都上了門,黑漆漆的,在兩旁廊簷下隔不遠便是一個黑影。
  近十丈外街左一戶人家有燈,門敞開著,燈光直照到街上,橫著一條。
  燈光下,街道中央,並肩站著三個人,清一色的黑衣漢子,手裡都握著兵刃。
  馬車來近,杜毅喝令停車,然後一馬馳向車前,到了紀子星身旁,鞍上一抱拳道:「在下杜毅,請教哪一位帶頭當家?」
  居中那個身材瘦削,凹眼高鼻樑,唇上留著兩撤小鬍子,手握一對八齒鋼輪的漢子,舉手答了一禮,冷冷說道:「我,有什麼見教?」
  杜毅道:「尊姓大名,怎麼稱呼?」
  那瘦削小鬍子還沒說話,紀子星已然說道:「這位是山東道上的瓢把子,展森的把兄弟,奪命飛輪官太極。」
  杜毅「哦」地一聲,抱拳說道:「原來是山東道上的奪命飛輪官當家的,久仰,兄弟可真是有眼無珠。」
  奪命飛輪官太極冷冷看了紀子星一眼,道:「恕官某人眼拙?」
  紀子星笑笑說道:「無名小卒,紀子星。」
  官太極臉色一變道:「原來是冷面殃神當面,官某人這雙招子真不靈啊。」
  紀子星冷冷一笑道:「好說,官當家的雄踞一方,勢力遍山東,跺跺腳連泰山都會顫一顫,眼睛裡哪放得下紀子星這個無名小卒。」
  官太極身在那名手提雙刀的矮胖漢子,突然冷冷說道:「紀子星,你少在那兒冷言冷語的,你的名氣大,可是山東地面上聽不見。」
  紀子星目光一凝,含笑說道:「官當家的,你這位兄弟可真會說話啊,紀某人眼拙,不認識,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讓我交交這個朋友?」
  那矮胖漢子道:「我叫雷清,聽清楚了麼?」
  紀子星一笑抬手道:「姓的姓夠響亮的,可惜我沒聽見,來,來,來,姓雷的,咱倆一邊地聊聊去。」他拉馬就要走。
  杜毅伸手攔住了他,望著官太極道:「官當家的,正事沒談,別讓小事攪和了,諸位找的可是展森?」
  官太極道:「不錯,叫他過來跟我說話,別縮在車後跟個烏龜似的,要怕剛才就不該露頭拔棒子逞能。」
  展森催馬馳了過來,暴聲叫道:「姓官的,誰是烏龜,展森在這兒,你劃下道兒吧。」
  杜毅伸手攔住了他,喝道:「站住。」
  矮胖漢子雷清冰冷說道:「姓杜的,你這是趟渾水,架樑子?」
  杜毅道:「好說,幹什麼都得有個理由,姓展的他現在已經是敞上的人了,我姓杜的跟他是一個門裡的,不能不問個清楚。」
  官太極道:「問個清楚之後又怎麼樣?」
  杜毅沉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只要他姓展的有虧欠朋友的地方,我姓杜的拍胸脯定會給諸位一個公道。」
  官太極道:「姓杜的,這話可是你說的?」
  杜毅一點頭道:「不錯,你放心,姓杜的也是外頭常跑的。」
  官太極一點頭道:「好,我就衝你姓杜的。」抬手一招,喝道:「叫老七過來。」
  亮著燈,敞著門的地兒是個酒館兒,酒館兒裡還有十幾個黑衣漢子,這當兒鐵青著臉,滿臉煞氣的走出個卅剛出頭的白淨漢子來。
  官太極一指杜毅道:「老七,把展森對得起朋友的地方,說給這位杜爺聽。」
  白淨漢子指著杜毅身後的展森,厲聲說道:「姓展的他是我的磕頭五哥,半年前他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糟蹋了我的老婆,這理由夠不夠?」
  紀子星冷冷瞟了展森一眼。
  展森暴叫說道:「放你娘的屁,是你那騷婆娘自己往我懷裡送的。」
  官太極冷笑一聲道:「展森,江湖道上最忌諱的是這個,朋友妻不可戲,何況是你磕頭兄弟的老婆,你的弟媳婦兒,就算她自己願意,你也不應該碰她一指頭,你還有什麼話說?」
  展森道:「當然有話說,我入了那騷婆娘了,你們看著辦吧。」
  「娘的個日,這還算人麼,砍他。」不知道誰叫了一聲。
  街道兩旁廊簷下的,官太極身邊的,一下子都竄了過來。
  官太極兩手一抬攔住了那些人,望著杜毅道:「姓杜的,你可聽見了?」
  杜毅一點頭道:「聽見了。」
  官太極道:「你怎麼說?」
  杜毅吸了一口氣道:「我剛說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展森現在是我們這個門裡的人,我們這個門裡自有人治他的罪。」
  雷清怒笑一聲道:「放你娘的屁,大哥,你還跟他們囉嗦什麼?砍哪。」
  圍在周圍的全叫了起來:「對,砍。」「砍,一個也別放過。」
  官太極望著杜毅冷冷一笑道:「姓杜的,你是把我們這幫人當成了三歲小孩兒,既是這樣那就怪不得我官某人了。」
  兩個八齒鋼輪一分,一手抓了一個,不用他再說什麼,圍在周圍的近二十個黑衣漢子立即掄兵刃撲了過來,酒館兒裡那十幾個也竄出來了。
  白淨漢子撲向展森,雷清撲向杜毅,一名持刀黑衣漢子撲向紀子星。
  紀子星一腳踩出,正踢在那漢子心口上,那漢子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噴口血倒了下去,紀子星趁勢從鞍旁掣出了長劍。
  人影一閃,官太極撲過來,兩個鋼輪纏上了紀子星。
  這場搏鬥的情勢很明顯,這邊的幾個都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兇徒,可是那邊也不乏好手,而且人多勢眾,一轉眼工夫便佔了上風。
  一名黑衣漢子悄無聲息地撲向馬車。
  瘦老頭兒看見了,大叫道:「快來人……」
  這當兒誰分得出身顧他?
  費獨行馬鞭揮了出去,快著一聲沉喝:「回去。」
  這一鞭正抽在那黑衣漢子臉上,那黑衣漢子大叫一聲丟刀捂臉蹌踉後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費獨行跟著一聲大喝:「住手。」
  這聲大喝,就像晴天霹靂般,震得人血氣翻騰,耳鼓生疼,也震得幾匹健馬昂首長嘶,猛地一陣亂竄。
  剎時,全場都停住了,目光都投射了過來。
  費獨行翻身下了馬,一步跨到官太極面前,道:「展森在路上告訴我,江湖上強欺弱,眾凌寡,沒有公理,沒有道義,所以,我不問誰是誰非,你們這些人可以一起上,只要能放倒我,展森就是你們的,要不然你們讓讓路,就此回山東去。」
  杜毅跟紀子星睜大了眼。
  展森兩眼睜得更大,叫道:「姓費的,你……」
  費獨行道:「我讓你看看,憑我這兩手能不能吃這碗江湖飯。」沖官太極一揚馬鞭,道:「來吧!」
  雷清帶一聲冷笑撲了過來:「狗的,你也太狂了。」
  費獨行馬鞭揮了出去。「叭、叭」兩聲脆響,雷清大叫一聲,先丟兵刃後捂臉,蹌踉暴退摔在了地上,血從指頭縫裡往外淌。
  費獨行叱道:「以後嘴裡放乾淨點兒,可以少挨一下。」
  雷清是那一邊的好手之一,還沒出手就挨了兩鞭掛了彩,別的人還能打麼?
  官太極臉上變了色,兩個明晃晃的鋼輪一挫,人已軟了過來,兩個鋼輪一上一下攻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一鞭又揮了出去,他這一鞭看上去很慢,取的是官太極那在上的左手飛輪。
  使這類兵刃的人,他那一對兵對刃必然是互為呼應的,官太極自不例外,他左手鋼輪沒動,白光一閃,右手飛輪上揚,電一般地襲向費獨行持鞭的右腕脈。
  只見費獨行一側身,他人已到了官太極身右,官太極的右肋等於全交給了他,可是他沒襲官太極的右肋,手裡的馬鞭往上一場,那鞭梢兒正點在官太極的右腕脈上,官太極右臂一震,右手的鋼輪立即落地。
  而官太極也趁這一剎那,厲喝一聲,霍然旋身,左手鋼輪猛力送向費獨行胸腹之間。
  他這一招快而猛,距離又近,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但是突然間他悶哼一聲,上身往前一傾,一條左臂跟著垂下。
  只因為費獨行已早他一步在他肚子上用鞭把點了一下。
  費獨行用的力道恰到好處,相當重,但不會受傷,只疼得官太極用不上勁兒。
  官太極捂著肚子退向後去,左手的鋼輪也掉在了地上,兩個黑衣漢子過來扶住了他。
  官太極一退,十幾個黑衣漢子掄刀撲向了費獨行。
  費獨行腳下滑動,身軀電閃,一根馬鞭靈蛇般飛舞,每出一鞭總有一個黑衣漢子大叫躺下,不過一轉眼工夫,地上已躺了七八個。
  那一邊看傻了官太極等。
  這一邊看傻了瘦老頭兒等,尤其展森,他瞪著眼,張著嘴一動不動,跟個木頭人兒似的。
  突然,官太極忍著疼叫了一聲:「住手。」
  剩下的幾個黑衣漢子立即倒縱退後。
  費獨行一句話沒說,轉身走向坐騎。
  官太極白著一張臉,厲喝說道:「站住。」
  費獨行停了步,但沒轉過身,道:「怎麼?你還不服氣?」
  官太極道:「展森犯了江湖大忌,姦淫友妻,禽獸不如……」
  費獨行道:「我知道,江湖上本就是這麼個人吃人的世界,那不能怪他,只怪你們瞎了眼。」邁步走向坐騎。
  官太極氣得發了抖,顫聲說道:「好朋友,你留下個萬兒?」
  費獨行淡然說道:「我姓費,費獨行。」翻身上了馬,一揚馬鞭道:「杜兄,走吧!」
  杜毅直到此刻方如大夢初醒,定定神急喝說道:「老劉,走。」
  趕車漢子急忙揮起一鞭趕動了馬車。
  車馬剛動,那白淨黑衣漢子突然一聲大叫:「展森,我跟你拼了。」
  他騰身而起,拔刀撲向馬上的展森。
  費獨行一馬馳到,馬鞭一抖,白淨漢子丟刀落地,摔了個仰八叉,展森探靴筒摸出一把匕道,揚手就要扔出。
  費獨行抖手又是一鞭,正打在展森的右腕上,匕首落了地,展森大叫一聲抱住了右腕。
  費獨行一鞭又落在展森馬屁股上,展森的坐騎狂嘶一聲撥開四蹄往前衝去,差點沒把展森摔下馬來。
  展森受了,沒敢吭一聲。
  其實何止是展森,撇開已知道費獨行是誰的瘦老頭兒、杜毅、紀子星不談,另外三個黑道兇徒此刻無不對費獨行另眼相看。
  人家只憑一根馬鞭,把山東綠林的瓢把子奪命飛輪官太極跟他的二三十個手下打得落花流水,這,誰辦得到?
  車馬往前走,杜毅拉馬靠過來賠上一臉心驚膽戰的笑:「多虧了費兄了,要不然今兒晚上大夥兒全得留在這兒。」
  費獨行跟個沒事人似的,淡然說道:「好說,誰叫我碰上了。」
  杜毅拿眼角餘光瞟了展森一下,展森猶抱著右手腕,齜牙咧嘴,滿頭都是汗,杜毅道:「老展,還不快過來謝謝費爺。」
  展森這當兒是既不狂也不狠了,他沒敢猶豫一下,忙策馬過來哈個腰賠上一臉笑,比哭還難看:「費爺,謝謝您了。」
  費獨行冷冷說道:「用不著,我護的不是你,我護的是這輛馬車。」
  展森碰了一鼻子灰,尷尬地看了杜毅一眼,沒敢再吭聲。
  車裡的瘦老頭兒受寵若驚,忙探出頭來拱手說道:「謝謝費爺,謝謝費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姚老也不用客氣,在張家口要不是承您姚老一句話,恐怕我還沒有諸位這些伴兒呢?」
  杜毅道:「費兄這是罵我。」
  費獨行笑了笑,沒說話。
  瘦老頭兒賠笑又道:「費爺請車裡坐怎麼樣?」
  費獨行道:「謝謝姚老的好意,不必了,我騎馬騎習慣了。」
  瘦老頭兒也碰了個軟釘子,可是他涵養好,一點也不在意,笑著點了點頭,又把腦袋縮進了車裡。
  杜毅過來故意找話說道:「看樣子今兒個晚上歇不成了。」
  費獨行道:「趕一陣,趕到南口還可以歇個半宿。」
  杜毅一點頭道:「對,那咱們就趕一陣吧。」他立即大聲招呼趕車漢子道:「老劉,咱們趕一陣,到南口找個地兒歇腳去。」
  趕車的老劉答應一聲,抖韁揮了兩鞭。
  車馬經南口、昌平,過沙河鎮、清河抵達京城。
  到京城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雄偉的城池裡燈光上騰,幾達雲霄,不知道為什麼,城門口佈滿了兵,盤查得很厲害。
  杜毅一馬當先沖個藍翎武官揚了揚手,那名武官馬上吆唱著把人撒向兩旁,他自己也垂手哈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
  車馬長驅直入,紀子星、展森等哪受過這個?不得了了,挺著胸脯,揚著腦袋,顧盼之間,眉宇間全是得意驕色,只有費獨行仍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剛進城門,杜毅轉回馬頭馳到費獨行身邊,笑著指道:「費兄,瞧瞧,這就是北京城,怎麼樣?」
  費獨行點了點頭道:「天子腳下,帝王之都,氣象自是不同一般。」
  杜毅還待再說,費獨行忽轉話鋒道:「杜兄,京城到了,咱們也該分手了。」
  杜毅一怔。道:「這……姚老,費爺要跟咱們分手了。」
  瘦老頭兒忙探出腦袋喝令停在,然後轉過身來道:「怎麼剛進城費爺就要走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時候不早了,幾天下來人也夠累的,我急著找個地方歇下來洗個澡,舒服舒服。」
  瘦老頭兒懇切地道:「費爺,到我那兒去委曲兩天怎麼樣?」
  費獨行道:「謝謝姚老,好意心領,改天再去拜望,諸位請吧,告辭!」他一抖韁,策馬就要走。
  瘦老頭兒忙抬手說道:「費爺等等。」隨即轉望杜毅道:「費爺初到京裡,人生地不熟,你陪費爺找個大客棧,安頓好費爺之後再回去吧。」
  費獨行什道:「姚老,不必了……」
  杜毅伸手拉住了他道:「走吧!費兄,自己人了還客氣,費兄到了京裡,難道叫兄弟我撇下費兄不管?那會讓人指著鼻子罵我。」
  他硬拖著費獨行往前馳去。
  盛情難卻,費獨行只有跟著走了。
  瘦老頭兒臉上泛起了一絲神秘笑意,揚聲說道:「費爺,我不陪了,改天我再來訪。」
  沒見費獨行回身答話,想必他沒聽見。
  杜毅帶路,把費獨行安置在德勝門大街一家名叫京華的客棧裡。
  京華客棧不見得是京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客棧,但卻是一流的,這,任何人都看得出。
  杜毅不愧是個老北京,到處有熟人,到處有朋友,連京華客棧的帳房跟夥計都認識他,而且對他相當的恭敬,從進門那一刻起,一直哈腰賠笑,小心翼翼,似乎是唯恐不周。
  費獨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在一邊說了一句:「看起來杜兄不但在張家口吃得開,在這北京城裡更兜得轉。」
  杜毅偏過頭來低低說道:「要是費兄願意留在京裡,用不了多久,兄弟擔保費兄比兄弟我還吃得開,兜得轉。」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明白了,貴上,那位姚老,是北京城的一號人物。」
  杜毅笑了笑,笑得神秘,道:「不錯,費兄,可是姚老上頭還有人,那位可就不止是一號人物了。」
  費獨行道:「怪不得姚老前後有這麼多保鏢。」
  杜毅道:「紀子星跟展森他五個都是剛剛跟姚老的,費兄你要有意思,姚老准把你當成左右手,不但比個護院強上千百倍不止。不是兄弟我吹噓誇大,就連京城裡這位九門提督,也沒費兄你神氣。」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敢情姚老是親貴一流人物。」
  杜毅搖頭說道:「姚老不是親貴,可是親貴也不見得比姚老神氣,只因為姚老上頭那位,是當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姚老跟杜兄原來都是官家人?」
  杜毅道:「費兄是不是也願意在官家待待?」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只怕官家容不了我。」
  杜毅聽得心頭一跳,道:「費兄這話……」
  費獨行道:「一言難盡哪,杜兄。」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來到了後院,坐北朝南一間上房,裡頭燈都點上了,夥計正垂手站在門口等著。
  京華客棧的確不小,共是三進後院,單這一進後院裡,就有十幾間客房,當然,費獨行住的這一間是最好的。
  這當兒剛上燈沒多久,院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很多。
  杜毅跟上一步道:「究竟怎麼回事兒,費兄?」
  費獨行道:「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杜毅只當是這當兒說話不方便,也就沒再問。
  進了屋,夥計近乎巴結的哈腰賠笑道:「杜爺,您瞧瞧這間怎麼樣?」
  杜毅哪有心情理他。別說是在這節骨眼兒上,就是在平時他也懶得跟客棧的夥計說話,點頭虛應了兩聲之後道:「行了,去給費爺打點茶水去吧。」
  夥計賠著笑道:「杜爺,這還用您交待?早預備好了。」
  杜毅抬眼一看,可不。牆角架子上一盆洗臉水,桌上剛沏好的一壺茶,他擺了擺手道:「這兒沒你的事兒了,你去吧。」
  支走了夥計,杜毅跟過去掩上了門,回過身便道:「費兄……」
  費獨行道:「讓我洗把臉,喝口茶行不?」
  杜毅賠上窘迫一笑,儘管心裡再急,他也只有忍住了,他找過一把椅子坐在桌邊上,順手倒了一杯茶。他知道姚老錯過張家口那一次機會,心裡是多麼的後悔,他知道能把費慕書拉過來,是多麼大的一樁功勞,費慕書不露口風他都會想辦法,如今費慕書既露了口風,他豈肯輕易放過?
  費獨行慢條斯理地洗了一把臉,把手巾往盆裡一丟,走了過來。
  杜毅有點等不及,忙抬手說道:「喝口茶吧,費兄。」
  費獨行坐了下來,茶也喝了,卻搖搖頭說了這麼一句:「天兒真熱啊!」
  杜毅卻跟沒聽見似的,又道:「費兄,現在可以說了吧?」
  費獨行摸摸下巴道:「鬍子長得好快啊,該刮刮臉了。」
  杜毅賠上一臉苦笑道:「費兄這是何必?」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杜兄,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留在京裡,也不適宜待在官家。」
  杜毅道:「為什麼?費兄,總該有個理由。」
  費獨行口齒啟動了一下,道:「我不跟你說過麼,我不能失信於朋友。」
  杜毅道:「這個我知道,可是你說官家容不了你,你不適宜待在官家……」
  費獨行忽然站了起來,拍了拍杜毅的肩膀道:「杜兄,我知道你有一付熱心腸,可是路上走了這麼些日子,你也夠累的,先回去歇歇,好在我要在京裡待幾天,改天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再詳談,好不?」
  杜毅跟著站起,皺眉說道:「費兄……」
  「好了,杜兄。」費獨行道:「想我要下逐客令了,回去代我謝謝姚老,他這份情我領受了。」
  杜毅沒奈何,只有又忍了。他知道,費慕書既然這當兒不肯說,就是再磨也沒用,儘管他明知道費慕書藏著的是什麼,可是他要讓費慕書自己說出來,那樣他才好採取下一步,如今麼,只有回去把事情往上報,讓上頭去定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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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1:24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自願上鉤
  杜毅走了,臨走他告訴費獨行,他明天一早就來。望著杜毅的背影,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杜毅出了後院門,他把目光左移,落在左邊一排客房廊簷下一個穿褲褂兒的英武中年漢子臉上。那英武中年漢子本在看他,此刻立即把目光轉向一旁,費獨行唇邊又掠過一絲笑意,轉身進了屋,他沒關門,因為轉眼工夫之後,他熄了燈又出來了,他沒換衣裳,仍舊是那付行頭,背著手往外行去。
  他出了後院門,左邊那英武中年漢子沖對面抬了抬手,對面一間客房裡快步走出個精壯漢子,跟在費獨行之後出了後院門。
  費獨行到櫃台上交待了一句,他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然後他背著手出了京華客棧。
  他出了京華客棧,京華客棧旁邊屋簷下走出個瘦漢子跟在了他身後,這時候恰好精壯漢子從客棧裡出來,他看見了這個瘦漢子,他一怔,馬上放慢了腳步。
  這當兒,北京城有兩個地方最熱鬧,一個是天橋,一個是八大胡同。
  在早先,八大胡同是權勢階級的玩樂地兒,可是後來卻慢慢的變成誰有錢誰就能去的地兒,到如今八大胡同變得跟天橋一樣,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兒了。
  八大胡同的燈是北京城最多、最亮的,進出的人頭是北京城裡最雜的,有車來車去的,也有腿來腿去的,有體體面面的,也有歪戴帽,斜瞪眼的。
  瞧,站在每個門口的那些個混混兒,要比張家口多得多,也要比張家口那些混混兒邪得多。
  費獨行進的這一家叫萬花院,進門就往二爺手裡塞了一樣東西,這是老規矩,給了還得看多少,當然,不給也行,沒人會伸手跟你要。
  客人給的多少,能從二爺的臉上看出來,這位二爺臉上本就帶著笑,如今笑意更濃了,本來往裡哈喝一聲就行了,如今他哈著腰往裡讓,在前帶路了。
  二爺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屋,單瞧這屋裡的擺設,就比張家口馬蹄胡同強。
  費獨行坐定,一杯香嘖嘖的茶送到了面前。
  二爺哈著腰賠著笑道:「大爺您是初來,要不要我給您……」
  只聽外頭傳來一聲尖尖哈喝:「綠雲見客啦!」
  費獨行為之一怔,旋即兩眼閃過兩道異采,道:「就要這個。」
  二爺為之一怔道:「您是說……」
  費獨行道:「綠雲。」
  二爺又復一怔,馬上賠上笑臉道:「綠雲有客人,我們這兒的姑娘多得很……」
  費獨行翻腕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那是一片金葉子。
  二爺直了眼,要沒耳朵擋著,嘴能咧到脖子後頭去,直哈腰道:「這怎麼好,您初來,您等等,我去給您叫去。」
  他從桌上抓起那片金葉子,往袖子裡一藏,快步走了出去。
  費獨行臉上浮起了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奇異表情,道:「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是的話,那可真巧了。」
  轉眼工夫之後,二爺帶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進來,中等姿色,年可十八九,進來就沖費獨行拋過一個媚眼兒,想必她聽二爺說這位爺出手大方了。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色,站起來剛要說話,門簾兒忽地一聲掀起,闖進來一個擄袖袒胸的莽大漢,劈胸一把揪住了二爺,一瞪眼罵道:「狗日的帶蓋兒東西,你爺爺沒花錢是麼?」
  二爺馬上嚇白了臉,忙道:「彭爺,您別生氣,我不知道綠雲是您叫的。」
  莽大漢道:「放你娘的屁,平日你受了你爺爺多少好處,今兒個就翻臉不認你爺爺了,今兒個要不教訓教訓你,慣了你的下次。」
  上頭一巴掌,下頭一腳,可憐二爺那受得了這個,滿臉血地捂著肚子爬了下去。
  叫綠雲的姑娘嚇壞了,縮在一旁直哆嗦。
  費獨行道:「這位朋友不要生這麼大氣,綠雲既是你叫的,你帶走就是。」
  「帶走?」莽大漢衝他一瞪眼道:「沒那麼便宜事兒,你想要就拉過來,不要想就塞給了你爺爺,你爺爺不是撿剩兒的人,別仗著你腰裡有,你爺爺今兒個就讓你認識認識你爺爺。」
  一步跨到,隔著桌子搶拳就打。
  費獨行把桌子猛然往前一推,桌沿兒正撞在莽大漢的小肚子上,費獨行出手多重,莽大漢「嗯」地一聲爬在了桌上。
  費獨行伸手抓住他的辮子把他的頭揪了起來,道:「在我跟前逞橫,你瞎了眼,滾。」
  抖手一巴掌打得莽大漢鼻子嘴冒血,踉蹌著後退,砰地一屁股坐在了門口。
  莽大漢夠狠,抬手一抹臉上的血,抬腿從靴筒裡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起來撲了過來,飛起一腳先踹桌子。
  叫綠雲的姑娘嚇得尖叫了一聲。費獨行按住了桌子,莽大漢一腳硬把桌子腿踢斷了一根,他沒能踢飛桌子,繞過來一匕首便扎向費獨行。
  費獨行哪怕這個,抬手便抓住了莽大漢的右腕,往後一扯,膝蓋一頂,莽大漢小肚子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爬下了,匕首也脫了手,半天沒爬起來。
  費獨行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邁步就往外走。
  只聽身後莽大漢哼哼著道:「有種的你別走。」
  費獨行回過身來道:「兩個時辰之內我不會離開八大胡同,你儘管找我就是。」
  他掀簾走了出去,外頭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他一出來忙都往後退去,遠遠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瘦漢子,一個是精壯漢子。
  後頭有個人追上他拉住了他,費獨行扭頭一看,只見是滿臉血的二爺,二爺他急急說道:「您快走吧,您惹不起他,他是胡三奶奶家的護院。」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是麼?謝謝,我會躲著他的。」說完了這話,他走了。
  自然,原就盯他的兩個人也跟了出去。
  費獨行跑遍了八大胡同,就是沒打聽出他要找的人。當然,他知道綠雲或許現在已經不叫綠雲了,可是他提過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綠雲,凡是他問過的地兒,沒人不搖頭。
  他從最後一家出來,剛出門便讓人堵住了,莽大漢,另外還有七八個,莽大漢臉上的血還沒擦乾淨呢。
  莽大漢瞅著他,除了火兒之外還有點詫異:「小子,你可真不怕死啊?」
  費獨行道:「怕死我就不惹你了,別嚇跑了人家的客人,妨礙人家做生意,咱們找個僻靜的地兒去。」轉身順著胡同走去。
  莽大漢帶著人跟了上來,道:「小子,既然讓我找到了你,你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走了。」
  費獨行道:「你放心,我要是有走的意思,不會留在這兒讓你找我了,就是這兒吧。」
  他轉身拐進了一條小胡同裡。莽大漢等立即堵住了胡同。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後頭叫了一聲:「等等。」
  有個瘦漢子扒開莽大漢走了進來,手往莽大漢眼前一晃,道:「我是這個府裡的。」
  也不知道莽大漢瞧見了什麼,只見他臉色一變道:「您……」
  瘦漢子截口說道:「這位是我們師爺的朋友,有什麼事兒我們師爺會跟你三奶說。」
  莽大漢沒一點脾氣了,一連應了幾聲是,哈著腰帶著人退出了小胡同。
  瘦漢子轉沖費獨行一抱拳,賠笑說道:「費爺,京裡的人雜,杜爺怕他們有眼無珠,特地交待小的暗中在您身邊侍候。」
  費獨行一笑道:「這叫我怎麼敢當,請代我謝謝杜爺。」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瘦漢子怔了一怔,旋即皺了眉,轉身出了小胡同匆匆往西行去。
  費獨行回到了客棧,這時候客棧裡已然靜了,每間客房都已熄燈了。
  他進了屋,點了燈,燈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頭還寫的有字兒。
  抽出紙條兒燈下看,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龍飛鳳舞十個字:「勿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笑了,兩手一揉,紙條兒粉碎,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毅真是個信人,一大早就來了,硬是敲門把費獨行敲醒的,費獨行披著衣裳,睜著惺忪睡眼,頭一句話便道:「杜兄,你可真是個人心腸的人啊。」
  杜毅道:「那要看對誰了,兄弟說過,說今個兒一早……」
  費獨行道:「我不是說今個兒一早,我是說昨兒晚上。」
  杜毅愕然說道:「昨兒晚上怎麼了,盡地主之誼,把朋友先安頓好還不是應該的?」
  費獨行看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可真會裝糊塗啊,昨兒晚上承蒙派人照顧……」
  杜毅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個啊,你初到京裡來,京裡人雜,兄弟怕他有眼無珠惹了你,還真讓兄弟料著了……」
  費獨行道:「是這樣麼?不是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杜毅臉都不紅一下,眼一瞪道:「這叫什麼話,兄弟怎麼會,費兄你又沒犯私,就算犯了私,兄弟我也不敢哪,天地良心,兄弟可是一番好意。」
  「那我謝了。」費獨行拍了拍他道:「坐下,咱們談點兒正經的。」
  杜毅坐了下來,忽然指著費獨行一笑說道:「對了,不提昨兒的我還忘了呢,你可真不夠意思,真急,路上跟我說好你逛八大胡同,我請,怎麼你一聲不吭一個人先跑去了那兒……」
  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怎麼樣?銷魂了沒有,北京城的是不是比張家口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昨兒晚上那位不會對杜兄沒所稟報,現在杜兄這麼問我,那就顯得杜兄你對朋友虛而不實。」
  杜毅這回可紅了臉,道:「怎麼了,費兄,這話問錯了麼?」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杜兄,咱們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如今我也用不著再瞞杜兄。我來京裡的真正目的是為找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原是張家口馬蹄胡同綠雲班的綠雲。張家口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有一年從遼東拐了一個姑娘到張家口賣給了綠雲,這位姑娘是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的,跟親兄妹沒兩樣,我到張家口找綠雲沒找著,聽說她帶了這位姑娘到了京裡……」
  「慢著。」杜毅一抬手道:「讓兄弟問一句,趙麻子跟丁禿瓢兒是不是費兄毀的?」
  費獨行道:「不錯。」
  「毀得好。」杜毅一點頭道:「這兩個傢伙早就該死了,死三回都不多。」一頓又接問道:「費兄是不是讓兄弟我幫著找這個綠雲?」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初到京裡來,人生地不熟,杜兄是老北京了,交往廣闊人頭熟……」
  「夠了,費兄。」杜毅又一抬手點頭說道:「一句話,這件事兒你別管了,包在兄弟身上,只要這個叫綠雲的女人在京裡,不出半個月,我把她送到費兄面前來,怎麼樣?」
  費獨行拍了拍杜毅的胳膊道:「那還有什麼不好的,我先謝了,杜兄,不過,那個女人現在可能已經不叫綠雲了。」
  杜毅道:「這個我知道,只要她是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她就是換十八個名字我也能找著她,只是,費兄……」目光一凝道:「我要是找到了她,你怎麼謝我?」
  費獨行道:「朋友之間還講這個麼?」
  杜毅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也幫我個忙怎麼樣?」
  費獨行道:「我能幫杜兄什麼忙?」
  杜毅往地下指了指道:「留在京裡,跟兄弟我做個伴兒。」
  費獨行搖搖頭道:「杜兄這是讓我為難,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敢煩勞杜兄。」
  杜毅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費兄可真是世上第一等難說話的人,好吧!我幫費兄的忙幫到底,費兄願不願幫我的忙那全在費兄,走吧!穿上衣裳洗把臉,我請費兄外頭吃早飯去,吃完了早飯咱們就開始逛,中午、晚上外頭飯莊子吃,吃完了咱們再逛,一天不夠兩天,兩天不夠就三天,直到把北京城這塊地兒逛遍為止。」
  費獨行要說話。
  杜毅道:「放心,找人的事兒我會交待他們去辦的,洗臉去吧!」
  費獨行笑了笑,沒再說話,轉身洗臉去了。
  洗好了臉,他一邊穿衣裳,一邊道:「胡三奶是何許人?」
  杜毅「喝」地一聲道:「你不提我還忘了告訴你了,說這位坤道可是北京城裡的一號人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胡三的遺孀,大紅人兒一個,胡三生前經營的有綢緞莊、錢莊、飯莊,外帶幾家賭場,到了她手裡更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旺,這位胡三奶不但人長得美,手腕好,而且有豪氣,為人行事,愧煞鬚眉。她結交的全是權貴,內城裡沒人跟她不熟,連阿哥、格格們都跟她嘻嘻哈哈的,她不但在官家吃得開,兜得轉,連這北京城有數的幾個有字號的響噹噹人物都對她服服貼貼,北京城裡試打聽,誰要是不知道胡三奶,乾脆他一頭碰死得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還不知道北京城裡有這麼一號坤道呢,這麼看來這位胡三奶該是位雄才大略的奇女子。」
  杜毅忽然壓低了話聲,擠眉弄眼地帶笑說道:「有人說胡三那個老頭兒是讓這位胡三奶折騰死的,這說法不無道理,大凡這種女人那方面都厲害得緊,倆人年紀差那麼一大把,胡三奶正是好時候,胡三糟老頭兒一個,再有三個也非死不可,這位胡三奶本人,我捐薄緣淺沒見過,不過聽見過的人說,不但人長得美,而且有一股子風騷媚勁兒,這京裡內城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可就從沒一個挨上的,以兄弟我看那是她沒碰上中意的,要是一旦碰上費兄這樣的,怕她不反過來和口水兒吞了。」
  費獨行皺眉而笑道:「別缺德了,多少權貴,多少有字號的響噹噹人物她都看不上,她會看上我這個只有一個人的。」
  杜毅嘿嘿一笑道:「費兄,人家胡三奶要什麼有什麼,缺的就是這個人哪。」
  費獨行一巴掌拍了過去,道:「得了吧,別逗了,走吧。」
  杜毅帶著笑當先走了出去。
  一連三天,杜毅陪著費獨行逛,除了紫禁城跟幾處內廷,禁地之外,哪兒都逛到了,吃喝玩樂一樣也沒少。
  杜毅是個能人兒,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人,讓他陪著也准保滿意。
  杜毅人也機靈,他絕口不提讓費獨行留在京裡的事兒。
  這三天花的全是杜毅的,他不讓費獨行動一個子兒,而費獨行居然也沒客氣地直受了。
  三天過後,兩個人是熟上加熟,簡直跟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樣。
  三天下來,費獨行對北京城的門道也懂了不少。
  三天來,費獨行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天橋。
  天橋有個說大書的樂敬正。說書有大書,小書之分。大書說的是忠義節烈,如三國、精忠岳傳等;小書說的是才子佳人,如西廂記等。
  樂敬正有個標緻閨女,柳眉、杏眼、瑤鼻、檀口,還梳條大辮子。
  大姑娘管倒茶、收錢,她給費獨行倒茶的時候臉會紅,也低著頭,杜毅直說大姑娘對他有意思。
  第四天,杜毅又來了,今兒個不大對,進門猶猶豫豫,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一兩句話不到費獨行就發現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兒個是怎麼了,連說話都不痛快?」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道:「咱們是很熟的朋友了,有句話我想問問你,你可別見怪才好。」
  費獨行道:「什麼事兒?」
  杜毅道:「你真叫費獨行麼?」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杜毅沉默了一下道:「是這樣的,昨兒晚上我碰見個五城巡捕營的朋友,閒聊的時候,他告訴我有個殺人重犯在遼東越了獄,這個人是個大響馬,前科纍纍,據說這個人往關裡來了,這兩天京城一帶查得很緊,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畫像讓我看,敢情他說的是費慕書,而這個費慕書我怎麼看怎麼像你,所以我今兒個特地來問問?」
  費獨行臉色有點不大對,道:「怎麼樣?」
  杜毅道:「沒什麼,我只是問問?」
  費獨行站了起來,緩步走過去關上了門,回過身來目光一凝道:「捉拿費慕書有沒有賞額?」
  杜毅也站了起來道:「費兄……」
  費獨行截口說道:「答我問話。」
  杜毅有點不安,微一點頭道:「有……」
  費獨行道:「多少?」
  杜毅道:「我不清楚,追捕緝拿不是我的事兒,我吃的不是那種糧,拿的不是那種俸。」
  費獨行道:「可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拿著費慕書,或者是告密因而拿著了費慕書,他都可以拿到賞額,是不是?」
  杜毅道:「這個,費兄……」
  費獨行道:「這筆賞額是你的了,你去告密吧,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笑了,但笑得很不自在:「費兄這是跟我開玩笑……」
  費獨行緩步逼了過來,道:「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也明知道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道:「費兄,即使你真是費慕書,我也不會去告密啊,我姓杜的豈是那種人?」
  費獨行兩眼忽然湧現殺機,道:「是麼?」
  杜毅心裡一緊,忙道:「費兄,你小看杜毅了,杜毅要是那種人,也不會有那麼多朋友了,我也早告密了,還跑來問你幹什麼?」
  費獨行道:「你是怕拿錯了人,領不到賞額。」
  杜毅笑了,笑得心驚膽戰,道:「費兄,你真小看杜毅了。」
  費獨行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冰冷說道:「抱歉,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要殺了你。」
  杜毅臉為之一白,道:「費兄要殺我也只有任由費兄了,我不是費兄的對手,絕逃不出費兄的手去,能死在費兄手下,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場了。」
  費獨行臉色陡然一變道:「不要拿朋友兩個字動我,那沒有用,費獨行是你的朋友,費慕書沒有朋友。」
  杜毅兩眼一閉道:「既然是這樣,那費兄就請下手吧!」話雖這麼說,他雙臂已凝足了功力,可是在費慕書沒動手之前他絕不出手,因為他還存一絲希望。
  也因為姚老授意他冒險,不到最後絕望關頭絕不要出手,只到最後絕望關頭,只他能叫一聲,埋伏在外頭的人就會衝進來救他,他絕死不了。
  姚老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得不到費慕書,他就要毀了費慕書,他知道,憑人,絕奈何不了費慕書,他從火器營借來了幾根火器。
  費獨行的五指收緊了,很緩慢。
  杜毅的一雙手臂也微微抬起。
  費獨行的五指像把鋼鉤,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杜毅已經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了,他雙手剛要翻掌擊出。
  突然,費獨行五指一鬆,跟著離開了他的脖子,杜毅兩眼猛睜。
  費獨行臉色陰沉,冰冷說道:「念在你我朋友一場,我不殺你,你走吧,不許對任何人提起你見過費慕書,要不然你躲到哪兒我也會找到你,你應該相信我有這個能耐,我還要在京裡待些日子,我要找那個女人,等我走了之後你告訴誰都不要緊,你要明白,我並不是怕你官家的鷹犬,我只是不願讓我來京的消息傳到那個女人耳中,你走吧。」
  杜毅站著沒動,他鬆了一口氣,出了一身冷汗。
  費獨行道:「你為什麼不走?等我改變主意?」
  杜毅道:「費兄既然給了我說話的機會,有幾句話我要說一說。」
  費獨行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杜毅道:「兄弟我仍是那句話,請費兄留下跟兄弟做個伴兒?」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讓我嚇著了?」
  杜毅道:「兄弟讓費兄嚇著了?這話什麼意思?」
  費獨行道:「你要不是讓我嚇著了,怎麼會說這種糊塗話?」
  杜毅「哦!」地一聲道:「兄弟明白了,費兄是說兄弟已經知道費兄的真正身份了,還邀費兄留在京裡跟兄弟做伴兒?」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杜毅道:「兄弟說句話費兄可別在意,我們要的就是官家所不容的人。」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有這種說法?」
  杜毅道:「費兄不信?」
  費獨行道:「我是有點不大相信。」
  杜毅道:「費兄以為展森、紀子星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杜毅笑笑說道:「這是姚老的高明處,他認為不容於官家的人,十之八九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既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那就不僅為江湖白道所難容,也為黑道中人所嫉很,這種人是四面楚歌,到處是仇敵,一旦有個不愁吃喝,有權有勢,甚至於還可以幫他雪恥洩憤的地方讓他去,他能不去?他能不死心塌地?」
  費獨行點了點頭,談笑道:「看起來姚老確是個高明人物。」
  杜毅得意地一笑說道:「那當然,要不然怎麼能當上首席師爺。」
  費獨行道:「他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笑笑說道:「那要看費兄願不願意進我們這個門兒,跟兄弟做個伴兒了,只要費兄你點個頭,兄弟馬上把一切都告訴費兄。」
  費獨行道:「你要知道,我的情形眼紀子星他們又不一樣了,他幾個雖是黑道上的凶人,遭同道嫉恨,難容於官家,但官家對他們不過是一眼睜,一眼閉,而我,當年沒入獄以前已經是一個人所共知官家到處緝拿的響馬了,而今我更是個殺人越獄的逃犯,罪上加罪,官家絕不會放過我……」
  杜毅道:「這個兄弟知道,姚老也早想到了,兄弟說句話不知費兄信不信,只要費兄你不承認你是費慕書,即使官家明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們也拿你莫可奈何。」
  費慕書目光一凝道:「真的?」
  杜毅道:「兄弟還敢騙費兄麼,兄弟明知道費兄是何許人,要是沒這個把握,那不是給我們這個門裡找麻煩麼?」
  費獨行沒說話。
  杜毅接著又道:「費兄你的作為遭同道嫉恨,為官家所難容,一天到晚得東飄西蕩,南北躲藏,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一天之中說不定得換好幾個地方,別說不能成家了,這麼多年來費兄你又落著了什麼?難道你一點也不膩不煩?這樣混下去有什麼意思?只要費兄你點個頭,不愁吃喝穿住,過的是安安穩穩的日子,有權,也有勢,待些時候找個合適的成個家,生個一男半女,不但是紮了根兒也算接替了你費家的香煙,這種事別人求都求不到,費兄你又何樂而不為?」
  費獨行臉色有點異樣,唇邊也掠過了一絲抽搐。
  杜毅看得清楚楚楚,臉上泛起一絲喜色,道:「費兄……」
  費獨行忽然一凝目光道:「你能保證我今後沒有麻煩?」
  杜毅何等樣人,一聽還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馬上一拍胸脯道:「費兄,兄弟拿這條值不了多少的命擔保,你看怎麼樣?」
  費獨行眉宇間忽視冷肅煞氣道:「這話可是你說的,要是我有一點麻煩,我可唯你是問。」
  杜毅從心時打了個哆嗦,可是他認了,事實上他也的確有把握費慕書不會有任何麻煩,他當即點頭說道:「費兄,咱們是一句話。」
  費獨行道:「那麼現在你告訴我,姚老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望著他道:「費兄是不是算點頭了?」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總得先讓我知道一下,我是為誰賣力氣賣命。」
  杜毅面有難色,猶豫著道:「這個……」
  費獨行道:「我不勉強,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
  杜毅皺眉說道:「其實費兄又何必一定要先問什麼,吃喝穿住、有權有勢、愜意而安穩的日子,這還不值麼?」
  費獨行淡然說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這麼想,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人家,要值得,只要值,我可以不求一切。」
  杜毅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費兄這是讓兄弟為難。」
  費獨行冷冷說道:「你不必為難,嘴長在你身上,說不說在你。」
  杜毅沉不住氣了,可是他不能不裝模作樣一番,當即一擺手道:「好了,費兄,誰叫咱們倆是稱兄道弟的朋友?和中堂,你看怎麼樣。」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和坤?」
  杜毅臉一白,忙以指壓唇,道:「輕點兒,費兄。」
  費獨行毫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他確實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從錦衣衛到如今,他爬得也夠快的。」
  杜毅忙道:「費兄的意思是……」
  費獨行復一搖頭道:「不值。」
  杜毅一怔,臉上跟著變了色,道:「費兄……」
  費獨行接著說道:「不值是不值,不過衝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只好認了。」
  杜毅又復一怔,旋即大喜,上前抓住了費獨行的胳膊,激動地道:「費兄,你可真會整人,行了,從現在起,咱們是一家人了,兄弟這就回報姚老去。」
  費獨行道:「怎麼?你這是奉命行事?」
  杜毅臉上一紅,窘迫一笑道:「現在也用不著瞞費兄了,早在張家口姚老就打你的主意了,只不過一直到現在才等著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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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1:50 |只看該作者
 他鬆了費獨行,轉身要走。
  費獨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指了指椅子道:「不忙,你坐下。」
  杜毅疑惑地望著他道:「費兄還有什麼事兒?」
  費獨行道:「你坐下再說。」
  杜毅沒再說話,心裡打著鼓坐了下去。
  費獨行道:「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和坤,我認為不值,可是衝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算是認了,認歸認,可是有幾個條件我要獅子大開口的提一提,麻煩代我轉告姚老,願不願意,那還由他。」
  杜毅眨了眨眼道:「怎麼?費兄還有條件?」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這是先小人後君子,這種事也必須周瑜打黃蓋,兩廂情願,姚老要是認為值,他就點頭,要是他認為不值,他也可以不答應,隨他,咱們誰也別勉強。」
  杜毅道:「那…費兄都有些什麼條件?」
  費獨行道:「第一,我是費獨行,不是費慕書,今後不該有任何麻煩……」
  杜毅道:「那是一定,兄弟都敢用這條命擔保,費兄還信不過麼?」
  費獨行道:「他、你,只有兩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
  杜毅遲疑了一下道:「費兄,應該說別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你是費慕書,紀子星也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在半路上認出你來了。」
  費獨行「哦!」了一聲道:「這,我倒沒想到。好吧!三個就三個吧,不管幾個,從今後我不希望再多一個。」
  杜毅道:「這好辦,我回去稟知姚老,讓姚老曉諭他別提就是。」
  費獨行道:「第二、和坤府裡的人,一定很多,我剛進去職位高不到哪兒去,可是我不是居於人下之人,我只聽姚老─個人的,換個任何人,他別想支使我幹什麼。」
  杜毅笑了,道:「這更好辦,姚老一定愛聽,也一定會答應。」
  費獨行道:「那最好不過,第三、我有我的行動自由,我愛什麼時候出來什麼時候出本,愛什麼時候回去什麼時候回去,誰也不許干涉我。」
  杜毅眉鋒微皺道:「這個……」
  費獨行截口說道:「你不是姚老,即使不行,也讓它從姚老嘴裡說出來。」
  杜毅一點頭道:「對,對。費兄說的是,也許到姚老那兒可以行得通,也許姚老能為費兄破例,輕易就點了頭,即使不行,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還有什麼,費兄?」
  費獨行道:「還有一樣,你們每個月支俸多少?」
  杜毅道:「兄弟拿二百兩,紀子星他們剛進門,拿一百五十兩。」
  費獨行道:「我要四百兩。」
  杜毅一怔道:「費兄要四百兩?」
  費獨行道:「我仍是那句話,你不是姚老,你知道,姚老也應該明白,費某人這個大響馬,伸根手指頭也不止四百兩。」
  杜毅一點頭道:「說的是,費兄見過多了。好吧,兄弟把費兄的意思一個字兒不漏地分都回稟姚老,怎麼樣答覆,那還在他,不過,兄弟相信姚老一定會給費胸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他站了起來。費獨行道:「費某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我在這兒等你的信兒,你可以把外頭那些人帶走了。」
  杜毅一怔,面漲得通紅,強笑說道:「費兄不愧高明,費兄不愧高明。」
  他走了,隨手也把門帶上了。
  費獨行笑了,轉身和衣躺在炕上。
  突然,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聲。
  算算時間,杜毅應該剛走出客棧大門。
  費獨行眼一閉道:「進來吧,門沒栓。」
  門開了,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英武中年漢子,一個是中等身材壯漢子,兩個人目光銳利,眼神都夠足的,一進門便有一股逼人的冷肅之氣。
  費獨行茫然無覺,道:「把茶放桌上吧,中午我在店裡吃飯,記著把飯菜給我送進來,另外再給我送一壺酒。」
  英武中年漢子冰冷的說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再說話。」
  費獨行兩眼一睜,一怔,旋即笑了:「我還當是客棧的夥計呢,二位是……」他仍躺著沒動。
  英武中年漢子冷冷說道:「我們有張紙條給你,你看見了麼?」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那張紙條兒是二位放的,看見了,看麼樣?」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可記得那張紙條兒上寫的什麼?」
  費獨行失笑說道:「真是啊!紙條兒是二位放的,上頭的字兒自然也是二位寫的,怎麼二位反來問我?」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跟我們反穿皮襖裝羊……」
  中等身材壯漢子冰冷說道:「你好大的架子,起來說話。」
  費獨行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望著英武中年漢子訝然說道:「我反穿皮襖裝羊,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們警告過你,別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咦」地一聲,笑道:「閣下這不是記得了麼?」
  中等身材漢子臉色一變,就要上前。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一攔,望著費獨行道:「正如你所說,字兒是我寫的,我當然記得,我是問你,記不記得?」
  費獨行道:「記得啊!怎麼?」
  英武中年漢子道:「那麼,你為什麼不聽?」
  費獨行道:「我為什麼不聽?閣下何指?」
  英武中年漢子冷哼一聲道:「我指你跟和坤的爪牙勾搭。」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閣下是指這回事兒啊!這就怪了,我為什麼要聽你閣下的?」
  英武中年漢子道:「為了你自己。」
  費獨行道:「這就是你閣下的不是了,我憑這身本事找碗飯吃,有什麼不對,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問你,和坤是忠是奸?」
  費獨行道:「奸,而且是大大的奸臣,只是我不管這個,只要我要什麼他給什麼,我就為他賣力氣賣命。」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糟蹋了你這身功夫,你可知道,你這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你可知道和坤害過多少忠良,搜刮過多少民脂民膏?」
  費獨行道:「我知道,可是至少我要什麼,他給我什麼,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大方過。」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就只顧自己的需求,不顧那難以數計的性命,你可知道和坤給你的這些,上頭染了多少人的血?」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閣下,世上吃人喝血的,不止和坤一個。」
  英武中年漢子道:「可是和坤是最絕的一個。」
  中等身材漢子突然說道:「三師哥,您跟他囉嗦什麼?他費慕書本就是這麼個人。」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誰是費慕書?你閣下認錯人了,我姓費,叫費獨行。」
  中等身材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在我們面前耍這一套了,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跟和坤那狗腿子說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三師哥還想勸勸你,給你個回頭的機會,我早就下手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隨便你怎麼說吧,我不是費慕書,就不是費慕書,你要是想下手,現在也不遲。」
  中等身材漢子勃然色變,要動。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又攔住了他,道:「你承認不承認無關緊要,我們愛惜你這身功夫,也為在朝的忠良,世間億萬百姓,希望你懸崖勒馬,就此回頭。」
  費獨行道:「要我懸崖勒馬,就此回頭不難,可是我要問問,我要的你們是不是能給我?」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要的是什麼?」
  費獨行道:「吃、喝、穿、住,每個月一千兩銀子,美女四名……」
  中等身材漢子怒笑說道:「你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你也想來個上馬金,下馬銀,美女侍候,你也配?」
  費獨行道:「那咱們就談不攏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有任憑二位了。」他轉個身,面向裡去了。
  中等身材漢子臉都氣白了。
  英武中年漢子道:「暮鼓晨鐘難驚執迷之人,既是這樣,為了朝廷裡的忠良,為了百姓們的生命財產,我們只有毀了你了。」
  中等身材漢子沉喝一聲道:「三師哥,讓我來毀這冷血匹夫。」
  他跨步欺到,揚掌劈向費獨行後心要害。
  中等身材漢子個子不怎麼樣,可是掌力相當雄渾威猛,費獨行的後心要害要是讓他一掌劈中,那是絕無幸理。
  距離近,中等身材漢子出手又快,單掌一遞便到了費獨行的後心,眼看就要擊中費獨行。
  費獨行突然一個轉身翻了回來,中等身材漢子那一掌擦著他胸前掠過落了空。
  中等身材漢子修為不俗,經驗也夠,是個十足的一流高手,一掌落空,就知不好,一邊抽身後退,一邊揚起左掌五指直豎,向著費獨行心口猛力插下。
  他的確經驗老到,這一著可以逼使費獨行謀取自救,無暇傷他,要是費獨行出手慢一點,也會傷在他這五指之下。
  而,費獨行畢竟是費獨行,他搶先一步出了手,而且快捷無倫,他右臂出時,正撞在中等身材漢子的小肚子上。
  這一下不輕,中年身材漢子悶哼一聲彎下了腰,同時左掌五指也完全失去了勁道,費獨行右手一抬便輕易地扣住他的左腕脈。
  英武中年漢子大驚,就要跨步欺過來救援。
  費獨行挺腰坐起,翻胞一扭,把中等身材漢子胳膊扭到了背後,使得中等身材漢子面向英武中年漢子,然後他笑道:「別動,閣下除非你不想要你這位師弟的命了。」
  這一著還真把英武中年漢子嚇住了,他硬生生收住了撲勢,震聲說道:「姓費的,你要是個英雄,就放了他跟我放手一搏。」
  費獨行搖頭笑道:「我這個人平生什麼都怕,就是不怕激,我不上你這個當。」
  中等身材漢子叫道:「三師哥,別管我……」
  費獨行「哈!」地一笑道:「你夠英雄夠硬的,奈何你這位三師哥他下不了手。」
  中等身材漢子咬牙說道:「姓費的,你為什麼不殺我,你殺了我算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要殺你只消一指頭,可是殺你這種人會污我雙手……」臉色一沉,喝道:「告訴我,你們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中等身材漢子道:「你還不配問。」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是麼?」
  他五指用了力,中等身材漢子疼得發了抖,額上都見了汗珠,但卻沒有哼一聲,身軀也沒有動一動。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告訴你,我們是神州七俠的門下。」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顧大先生幾位的高足,顧大先生幾位怎麼會教出你們這種徒弟,沖顧大先生幾位的面子,我不難為你兩個,歸告顧大先生,眼下該殺的人很多,別淨在費某人一個人身上打主意,那會徒勞無功,將來還會後悔,去吧!」
  他手往前一送,中等身材漢子踉蹌著直往英武中年漢子身上撞擊,但中等身材漢子畢竟是個高手,眼看就要撞上英武中年漢子,他一個旋身已然閃向一旁,同時他從懷裡掣出了一隻金光四射的短劍,作勢欲撲。
  費獨行臉色一寒,兩眼威稜暴射,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實告訴你,我賣顧大先生的面子,別人可不見得也跟我一樣。」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攔住了中等身材漢子,冰冷說道:「姓費的。你不要神氣,我們兩個奈何不了你,可並不意味沒有能奈何你的人了,從現在算起,你只要能活過三天,我這個陸字可以倒寫,你等著吧!」
  他拉著中等身材漢子退了出去。
  費獨行道:「二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英武中年漢子跟中等身材漢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開門快步行去。
  費獨行搖搖頭,笑了。
  快晌午的時候,杜毅來了,一個人,進門便道:「費兄真是信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好說,客棧裡雖然沒你的人了,可是客棧四周佈滿了,我寸步難行,還能上哪兒去。」
  杜毅臉一紅道:「天地良心,兄弟怎麼敢,再說,已經是一家人了,用得著麼?」
  費獨行談笑道:「我有沒有冤枉你,你自己心裡明白。」
  杜毅臉又一紅,旋即乾咳一聲道:「兄弟是來給貧兄道喜的,恭喜費兄,賀喜費兄,費兄的條件姚老是一句話沒說,全答應了。」
  費獨行臉上並沒有喜意,只輕輕地「哦!」了一聲,淡淡地問了一句:「是麼?」
  「當然是。」杜毅應了一聲,旋即換笑說道:「錯非是費兄,換個人也別想提什麼條件,費兄,兄弟在和中堂府幹了這麼多年了,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啊!」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放心。士為知己者死,只要有人拿真心對我,我也會把心交給他的。」
  杜毅道:「那就行了,費死是個明白人,用不著兄弟多說什麼。不過有件事兄弟不能不先小人後君子一番,費兄只要拿出本心來幹,兄弟保費兄你短期內被提拔重用,一步登天,可是費兄要是有什麼二心……」
  費獨行兩眼威稜暴射,直逼杜毅。
  杜毅嚇得一哆噱,忙住口不言,但他旋又改口說道:「費兄,兄弟是不得不說,你剛才沒聽兄弟說麼,咱們先小人後君子……」
  費獨行兩眼威稜倏斂,道:「沒有人怪你,你放心,真要有那麼一天,我會任憑你們處置的,其實,到了那個時候也由不得我了。」
  杜毅道:「例行公事,兄弟是不得不說,其實,兄弟不希望有那一天,兄弟知道,也不會有那一天的。」
  費獨行緩緩說道:「真有那一天是會連累你的,我怎麼能連累朋友。」
  杜毅暗暗一驚,忙賠笑說道:「是啊!費兄鐵錚錚的一條血性漢子,豈會是那種人。」
  費獨行往炕上一坐道:「慚愧得很,我要是血性漢子,也不會吃和坤這碗飯了。」
  杜毅為之一怔,心也往下一沉,費獨行弄得他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點心驚肉跳。
  費獨行說完了這句話,身子隨著往後一仰,要往炕上躺。
  杜毅忙道:「費兄要幹什麼?」
  費獨行人已躺下去。道:「累了,歇會兒。」
  杜毅忙道:「別歇了,咱們現在要走了,等到了地兒之後,有的是功夫讓你歇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走?上哪兒去?」
  杜毅道:「費兄真是,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兒了,還能讓你在客棧裡住麼?」
  費獨行道:「怎麼?進了這個門兒就不能住客棧了?會扣月俸?」
  杜毅道:「不是。費兄你完全弄擰了,兄弟是說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兒了,再讓費兄你住在客棧裡,那還成什麼話,住處已經給費兄安排好了,可比客棧強上個千百倍。」
  費獨行道:「原來如此,那是好事,走。」他挺身而起,道:「你等會兒,讓我收拾收拾。」
  說收拾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行囊簡單得很,原是掛在鞍旁的一個革囊,裡頭放著幾件換洗衣,往肩上一搭,再拿起大帽跟馬鞭,就沒東西了。
  費獨行一邊收拾一邊道:「對了,我托你的事兒怎麼樣了?」
  杜毅道:「費兄放心。兄弟人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一刻也沒閒著,只要一有信兒,兄弟會馬上告訴費兄的。」
  費獨行沒再說話。
  兩人兩騎馳到了什剎海南岸,在老柳蔭中一座深宅廣院的兩扇朱門前停下。
  這地方不但清幽,而且高雅。
  遠處人不少,近處靜悄悄的,只有偶爾風過,垂柳拂動,一條條,一絲絲,數都數不清。
  費獨行抬眼打量道:「我還以為和中堂府是在內城呢,真沒想到是在這兒。」
  杜毅道:「不。這兒是中堂的別業,姚老對費兄特別看重,所以才把費兄安置在這兒,別的人想來還不能來呢!」
  費獨行「哦!」地一聲,淡然笑道:「那我真是榮幸之至。」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翻身下馬,走向兩扇朱門旁一個偏門,敲了門,剛敲兩聲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穿褲褂大漢,一見杜毅立即哈腰叫了一聲:「杜爺。」
  杜毅大刺刺的沒有答理,一指費獨行道:「這位就是費爺,把費爺的坐騎接過去。」
  大漢快步走了過來,欠身叫了費獨行一聲,雙手接過費獨行手中的韁繩。
  費獨行可不像杜毅,一聲:「謝謝,有勞了。」跟著前頭帶路的杜毅行進了偏門。
  好大的一個院子,但這不過只是前院,踏著花間青石小徑到了後院再看,後院比前院還大,林木森森,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費獨行看得不禁歎道:「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當真是一點都不差,別業尚且如此,那中堂府就可想而知了。」
  杜毅道:「費兄就住在這兒,兄弟剛才所說姚老特別看重費兄之言不差吧?」
  杜毅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精舍,這間精舍,緊挨著水榭,裡頭擺設之氣派豪華自不在話下。
  精舍從中間一分為二,進門處是個小客廳,棗紅色的几椅,大紅緞子面兒的墊子,連一套茶具都是官窯裡燒出來的上好瓷器。
  費獨行看得連聲直道:「真好,真好。這麼多年江湖生涯誤了我,這種地方向往我是連見也沒見過。」
  杜毅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笑意,抬了抬手道:「費兄且慢誇讚,再看看裡頭再說。」
  正對著精舍門的那堵牆,有個像凸字頂部的地方,凹進去了一塊,有垂著簾的兩扇門正對著,左邊一間,是個精緻小書房,右邊一間才是臥室。男人的臥室,用不著多華麗,但卻很考究,連床上那床被子都是新的,雪白的細布裡兒,大紅的緞子面兒,看著都讓人舒服,別說蓋了。
  費獨行不住地點頭。
  杜毅在一旁瞅著他笑問道:「中意了,費兄?」
  「中意?」費獨行搖搖頭道:「你也是江湖道兒上出身的,江湖生涯你知道,碰上雨,淋得個混身濕,頂著太陽,曬得個混身汗臭,到最後弄得一身鹽粒子,趕起路來一兩頓不吃是常事兒,到了夜晚歇腳,住客棧那算頭一等的享受,住破廟,露天睡那是家常便飯,幾天下來洗不上一個澡,一身既酸又臭,試問江湖道兒上的哪一個見過這個?要在這種地方長住下去,只怕我會壯志消磨,再也不願到江湖上去了。」
  杜毅笑道:「難不成費兄還打算有一天回到江湖上去?」
  費獨行道:「誰知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我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在心裡做個準備。」
  杜毅笑笑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只在費兄,費兄要它長遠它就長遠,費兄要是拔腿想走,誰也攔不住費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在和中堂府待多久?」
  杜毅道:「七八年了,怎麼?」
  費獨行道:「你曾經有過拔腿想走的念頭麼?」
  杜毅搖頭說道:「沒有。這兒不愁吃喝穿,而且穿得好,吃得好,沒有苦,沒有風險,出得門去連些官兒都得衝我躬身哈腰送嘻哈兒,這就是榮華,這就是富貴,一個江湖道兒上出身的,還求什麼,我會有走的念頭?我又不瘋不傻。」
  「這就是嘛。」費獨行道:「那你也別把我當成瘋子傻子。」
  杜毅道:「那費兄你盡請放心,連兄弟我這種材料都在這兒一待七八年,何況費兄你這當今第一英雄,第一好漢。」
  費獨行沒再說什麼,他走到床前想往床上坐,可是他似乎又捨不得的,沒坐下去。
  看得杜毅唇邊直泛笑意。
  這個開頭兒不賴,人沒有不愛舒服的,放著享受不要,寧願布衣淡蔬的人畢竟不多,而且那種人都帶幾分傻氣,沒有這幾分傻氣,做不到那兩字淡泊。
  看情形,憑眼前的這些個,似乎已能緊緊地拉住了這位大響馬,杜毅暗暗直樂,心裡說:費慕書,你也逃不脫這個啊。
  這話只能在心裡說,卻不能放在嘴上說。
  又待了一會兒,聊了幾句之後,杜毅走了,臨走告訴費獨行,這兒自有人侍候他,要什麼只招呼一聲就行了。
  杜毅走了之後,費獨行唇邊泛起了笑意,他四下看了看,隨即就進了對面的小書房。書桌旁邊就是個書櫥,裡頭的書可真不少,經史子集,應有盡有,費獨行信手拿起一冊。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一陣很輕的步履聲進了精舍,他沒動聲色,連頭都沒回,可是他一直在聽,他聽見那陣很輕的步履聲走過外頭的小客廳到了書房門口,隨即門口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話聲:「費爺,您在哪兒呀?」
  費獨行微微一怔,轉過身去道:「哪位?」
  門簾兒一掀,進來個人兒,是個青衣少女,相當美的一位姑娘。
  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的褲褂兒,身後是條大辮子,腳下是雙繡花鞋。
  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兒上,大大的眼睛,彎彎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眉毛像柳葉,一雙美目黑白分明,透著聰明伶俐,小瑤鼻粉妝玉琢,那張小嘴兒紅得跟熟透了的櫻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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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0:13:0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俏慧丫環
  姑娘看了看費獨行,帶著一陣香風到了跟前,淺淺一禮道:「婢子見過費爺。」
  費獨行抬了抬手道:「不敢當,姑娘少禮,姑娘是……」
  青衣姑娘大眼睛眨動了一下,道:「怎麼?杜爺沒跟您說麼?」
  費獨行道:「他沒跟我說什麼?」
  青衣姑娘道:「杜爺真是,婢子叫慧香,是師爺派在這兒侍候您的。」
  費獨行知道有人侍候,杜毅臨走的時候說過,他可沒想到侍候他的會是這麼一位美姑娘、俏丫頭。他似乎呆了一呆,道:「姚老待我太厚了,我怎麼敢當。」
  慧香看了他一眼,話鋒忽轉:「費爺,您要不要喝茶?」可真是進門就當差啊!
  費獨行忙道:「謝謝。我不渴,要喝的時候我自己倒。」
  慧香道:「那,我給您打盆水,您洗把臉……」
  費獨行忙又說道:「不了,姑娘別麻煩了,待會兒我自己來。」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要是什麼都自己來的話,我在這兒幹什麼?」
  她沒再等費獨行多說,擰身走了出去,沒一會兒工夫,她端著一盆水進了書房,盆裡還有條新手巾,往張凳子上一放,道:「費爺,您清洗把臉吧。」
  費獨行只得「謝」了一聲,把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放走了過去。
  剛洗好臉,慧香在身後問道:「您在看書呀?」
  費獨行回過身,慧香站在書桌旁,手裡拿著他剛才放在桌上的那本書,一雙美目正望著他。
  費獨行道:「不,我隨手拿起來翻翻。」
  慧香道:「聽杜爺說,您有一身好武藝,沒幾個人是您的對手。」
  費獨行道:「別聽他的,我只是學過幾天武,其實在江湖上行走的誰沒學過兩套。」
  慧香道:「您也是江湖上來的?我還當您是從哪個衙門調來的呢,府裡頭從江湖來的人不少,可是您跟他們都不一樣。」
  費獨行笑笑說道:「怎麼個不一樣法?我比誰多個鼻子多張嘴?」
  慧香忍不住也笑了,瞟了他一眼道:「您真會說笑話,我說的是真的,府裡頭來自江湖的人我都見過,可沒見有一個摸過書的……」
  費獨行道:「我也不過是隨手拿起來翻翻……」
  慧香道:「他們連摸都沒摸過,別說翻了,還有,他們一個個都是粗裡粗氣的,連說話都是橫鼻子豎眼睛的。」
  費獨行笑笑說道:「那或許跟一個人的性情、脾氣有關係。」
  「不。」慧香道:「您見過讀書人哪一個是粗裡粗氣,說話橫鼻子豎眼的?」
  費獨行道:「姑娘,武夫跟文士究竟不同。」
  慧香道:「您這個從江湖上來的,卻帶著斯斯文文的書生氣質,這就是您跟他們不同的地方。」
  費獨行笑道:「姑娘會說話。」
  慧香道:「我說的是實……」忽然「哎喲!」一聲急道:「您怎麼站著說話,您快請坐吧。」她往旁邊讓了讓。
  費獨行站著沒動,道:「站會兒有什麼要緊,江湖人,一天到晚在外頭跑,還怕站。姑娘不也站著麼?」
  慧香道:「您跟我們不同,我們是下人。」
  費獨行笑笑道:「就整個中堂府來說,我也是個下人。」
  慧香道:「可是在這兒我是侍候您的,您快請坐吧。要是讓人看見了,把話傳到師爺耳朵裡去,我可就糟了。」
  費獨行道:「姚老那麼厲害麼?」
  慧香道:「那倒不是,只是這是禮,這是規矩,到哪兒也得守這個。」
  費獨行道:「這兒沒人看見,等有人來的時候我再坐下也不遲。」
  慧香道:「您要不坐,我可要走了。您不知道,府裡的規矩大得很,沒有一個敢不遵守的。」
  費獨行微微一笑道:「好吧!既是這樣,那我就坐下。」他走過去坐在了書桌後。
  慧香過來兩步到了書桌旁道:「這樣我也可以放心多說幾句話,我聽說江湖上的人都有他經常活動的地方,那叫什麼道、路、又像線,您是哪條道兒上的?」
  費獨行笑道:「我沒有一定活動的地方,哪兒都去。可以說我是任何一條道兒上的,也可以說我哪一條道兒上的都不是。」
  慧香眉鋒微皺道:「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費獨行道:「姑娘不是說我跟他們不同麼,索性我來個岔樣兒的。」
  慧香沉吟著道:「那……他們都有個外號,您的外號是……」
  費獨行搖搖頭道:「我也沒有外號。」
  慧香看了他一眼道:「您跟他們可是真不同啊!」
  這位姑娘挺愛說話,不住地問東問西,費獨行也一直跟她聊著,答的都是不疼不癢,而且也絕不問和坤府裡的事。
  這座深宅大院美輪美奐自不在話下,可是這麼一座深宅大院似乎只有慧香跟那守門的大漢兩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實在很無聊。
  慧香走了之後,費獨行出去到處逛了逛,地方大得很,亭、台、樓、榭都逛遍了,卻沒看見一個人影。
  吃過了晚飯,費獨行正在書房燈下坐著,慧香又來了,俏丫頭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燈下看,更美更動人,她可真是既慧又香。
  她給費獨行帶了一杯剛沏好的茶進來,把茶往費獨行面前一放,道:「茶飯都是我做的,您覺得怎麼樣?」
  費獨行輕「哦!」一聲道:「太好了,天廚星,女易牙不過如此,長這麼大這是我吃過的最好、最舒服的一頓飯。」
  慧香嬌靨上紅紅的,一雙大眼睛更見水靈:「那是您誇獎,說真的,您可別客氣,我是個侍候您的,不知道您要在這兒住多少日子,菜是淡是鹹您可要說,要不然您不是老吃沒滋味兒的,便是老吃過鹹的。」
  費獨行道:「我知道,姑娘放心,我會說的,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只是姑娘做的菜不鹹不淡,恰好,正合我的口味。」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麼,費爺?」
  費獨行笑道:「我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的,是不,姑娘?」
  慧香笑了,她目光一凝,忽然說道:「費爺,您住在這兒難受不難受?」
  「難受?」費獨行「哈!」地一聲道:「住在這麼一個氣派地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穩穩,舒舒服服,一無憂,二無慮,寂寞的時候有姑娘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人兒陪著聊聊,拿神仙跟我換,我都不換,這難受二字從何說起?」
  慧香道:「我不信您這個在江湖上一天跑到晚的人,突然這麼歇下來,會待得慣?」
  費獨行搖搖頭道:「姑娘錯了,江湖人最能隨遇而安,最能適應環境,江湖的環境,最為複雜,一個久走江湖造的人,自然而然就練就了這麼一套適應的本領。再說,江湖生涯我也過膩了,換換環境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怎麼會待不慣?」
  慧香道:「是這樣麼,費爺?」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姑娘,是這樣。」
  慧香道:「據我所知,過慣了居無定所,東飄西蕩生涯的人,是過不慣這種日子的。」
  費獨行道:「姑娘不是說我跟一般人不同麼,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別人過不慣,我能過得慣的道理所在吧。其實,這種日子也過不了多久的,姚老之所以要我,並不是讓我來享福的,要養大爺哪兒找不到人,幹嗎非找我不可。」
  慧香聽得又笑了。
  就這麼,慧香一次一次地陪費獨行聊,除了做飯、灑掃,她把她的時間全交給了費獨行。當然了,聊的次數越多,彼此間也就越來越熟了。
  慧香隨便多了,但隨便並不是放肆,慧香很知道分寸,她絕不逾越這個分寸。慧香問的話也多了,而費獨行的回答總是不疼不癢,也絕口不提和坤府的事,連芝麻大點事兒都不問。
  費獨行有一雙過人銳利的目光,頭一眼,他看出慧香聰明伶俐,看得次數多了,他發現慧香有著過人的聰慧,靈敏的反應,有些事不懂,那是裝出來的。同時,他也發現慧香的舉手投足,一舉一動,都比一般人輕快利落,這只顯示著一樣,慧香會武。其實,費獨行何許人,早就提防著她了。
  又是一個夜晚,費獨行到什剎海南岸這個深宅大院來,已經三天了。
  這三天來,他所接觸到的,只有慧香那嬌美的臉蛋兒,水靈的大眼睛,那清脆悅耳的話聲,以及那銀鈴的笑聲。杜毅一直沒再來,甚至連那守門的大漢也沒見著。費獨行一直不動聲色,他有耐心,他也相信和坤府裡的人不會讓他「賦閒」過久,正如他告訴慧香的,要養大爺到處是人,不必找他。
  費獨行又在書房燈下,他無意等誰。
  慧香前兩夜都在這時候來,可是今晚上這時候還沒來,許是廚房裡忙了些。
  費獨行沒在意,他壓根兒也沒等她的意思。
  這時候慧香不在廚房裡,也不在這深宅大院裡,她在深宅大院後頭一片柳林裡。
  她撥動著一條條的垂柳往深處走,走著走著眼前多了個人,是個白白淨淨,挺俊個年輕漢子。
  慧香衝他施了一禮,叫了他一聲:「四爺。」
  俊漢子皺著眉,有點兒不耐道:「慧香,你怎麼這時候才出來?」
  慧香道:「婢子知道讓您等了半天,婢子心裡也急,剛侍候他吃過飯。」
  俊漢子冷哼一聲,兩眼精光閃射地向著深宅大院那高牆看了一眼,道:「他倒挺享福的。」
  慧香道:「四爺,婢子也不願意,可是這是姑娘的令諭,您知道,這是為了大局。」
  俊漢子目光一凝,道:「她就會出這種主意,要是你有點什麼我跟她沒完,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了?」
  慧香臉一紅,含嗔地看了俊漢子一眼道:「您想到哪兒去了,他可沒有,一直表現得既斯文又有禮,一點兒也沒個響馬樣。」
  俊漢子冷冷一笑道:「披了羊皮的一條狼,他裝不了多久的。」話聲忽然變得輕柔異常,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剎時間也變得充滿了關懷。「慧香,你可千萬小心,你知道我……」倏地住口不言。
  慧香低下了頭,一雙玉手玩弄著衣角,低低說道:「謝謝您,四爺,我知道您的好意。」
  俊漢子猛吸一口氣,道:「咱們談正事兒吧,這兩天怎麼樣,沒機會?」
  慧香點了點頭,抬起了一顆烏雲臻首,嬌靨上猶帶著三分紅暈,道:「嗯!沒機會,他機警得很,婢子也常拿話試他,他連一點口風都不露。」
  俊漢子皺了皺眉道:「慧香,你知道,事情很急,他們現在也在觀察他,要等這個時候過去讓他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搬到裡頭去,再想動他可就不容易了。」
  慧香道:「婢子知道,您今兒晚上來得正好,以婢子看明兒個就是個機會,明兒個老賊那寵愛的九姨太要到什剎海來住兩天,而且打算在對岸飯莊子叫菜,請幾個知名人物的如夫人吃飯,要是趁這機會在菜裡做點手腳……」
  俊漢子道:「不行。那會連累人家飯莊子,人家有家有業,規規矩矩做生意,又沒招誰惹誰。」
  慧香道:「那就這樣,把老賊的九姨太弄了去。他不是正好在這兒麼?他既然進了這個門兒,就有保護九姨太之責,老賊平日把這個九姨太看得跟命一樣,要是能把她弄了去,不但馬上砸他的飯碗,還可以狠狠敲老賊一筆平日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俊漢子兩眼之中泛起了異彩,一點頭道:「嗯。好主意,這倒可以試試,老賊的九姨太明兒個什麼時候來到?」
  慧香道:「這種人不會起早,等她到這兒恐怕要晌午了。」
  俊漢子道:「她都帶些什麼人來,知道麼?」
  慧香道:「還不是那些護衛、丫頭、老媽子,您幾位還會把他們放在眼裡麼?」
  俊漢子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要知道她帶多少人來,以便決定咱們來幾個人,人來得太多沒用,反而容易暴露行跡,招人耳目。」
  慧香道:「詳細的人數婢子不清楚,反正連護衛帶丫頭、老媽子總要有個十來個的。」
  俊漢子沉吟了一下道:「好吧!那我走了,還得準備準備呢……」目光一凝道:「慧香,你可千萬小心,別把一條狼看成羊。」
  慧香點了點頭道:「您放心,婢子知道。」
  俊漢子道:「那我走了,你也趕緊進去吧,遲了會招他動疑。」轉身一掠而去。
  慧香望他逝去處看了看,嬌靨上浮現起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頭一低,轉身也走了。
  別的屋沒人,用不著點燈,只有精舍裡點著燈。慧香跟費獨行很熟了,人都是這樣,一熟有時候就不拘小節了。
  慧香輕快地走過小客廳,到書房門口沒吭聲地便掀起了簾子,她為之一怔,書房裡燈亮著,桌子上也有本書,費獨行卻不在書房裡。定了定神,她臉色為之一變,扭頭快步出了精舍,四下一看,她看見朱欄小橋旁那八角小亭裡有個人影,她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費獨行,她鬆了一口氣,不禁暗暗埋怨自己真粗心,剛才就沒留意亭子裡有個人,嚇了一跳。
  她的確沒留意,亭子裡剛才並沒有人。
  慧香帶著一陣香風走了過去。
  費獨行不愧是個高手,慧香剛近他就發覺了,他扭頭一看,然後帶笑說:「忙完了?」
  「嗯。」慧香到了小亭子裡,皺著眉笑道:「今幾個夠倒霉的,一瓶油讓我碰倒了,瓶子碎了,油灑得哪兒哪兒都是,害得我擦了半天,把手都擦疼了。」
  費獨行道:「我沒猜錯,廚房裡一定有什麼特別的事兒,要不然你不會來這麼晚。」
  「怎麼?」慧香眨眨美目道:「您等著我呢?」
  費獨行笑笑說道:「你每天吃過飯都來陪我聊聊,要是有一天不來,心裡還怪彆扭的。」
  慧香沒接話,轉移話鋒道:「今兒個您怎麼跑這兒坐了?」
  費獨行道:「屋裡悶了一天了,一個人兒也無聊,出來透透氣兒,坐下吧,咱們聊聊。」
  慧香歉然一笑道:「您原諒,今兒個我可不能陪您聊了,今兒個我有事兒,恐怕忙到半夜都忙不完呢。」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什麼事兒忙到半夜都忙不完?」
  慧香道:「您不是外人,告訴您也不要緊,明兒個九夫人要來,我得到處收拾收拾,打掃打掃,九夫人是個最愛乾淨,幾幾乎有潔癖的人,要讓她看見哪兒有一點兒塵,哪兒有一點兒土,回去把總管叫到跟前一罵,那我就糟了。」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九夫人?九夫人是誰?」
  「哎喲!」慧香瞟了他一眼道:「您怎麼連這個都聽不懂呀,九夫人就是咱們中堂的第九個姨太太呀!」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怎麼?中堂有九位夫人?」
  慧香道:「可不,怎麼,您不知道呀?」
  費獨行搖搖頭笑道:「這我可是真沒想到,一妻一妾已算是齊人之福,中堂居然有九位夫人,真是好福氣,真讓人羨慕。」
  慧香道:「您羨慕?」
  費獨行道:「你沒聽人說麼,世人有兩樣不怕多,一樣是錢,一樣是老婆。」
  慧香忍不住笑了,皺著眉瞟了費獨行一眼道:「您真會說笑話,這是咱們中堂,換個人誰養得起呀!」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你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我,咱們中堂月俸幾何?居然能養得活九位夫人?」
  慧香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九位夫人除了九夫人之外,其他幾位每位住在一個地兒,每個地兒都是深宅大院,既氣派又豪華,每一位都不愁吃穿過得舒舒服服的。」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分開住開銷更大,每天開開門恐怕就是一大筆,這筆開銷……」搖搖頭,住口不言。
  慧香道:「別的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就是一個府裡的一頓飯下來,夠尋常小百姓一個人口之家過好幾個月的。」
  費獨行搖頭說道:「這筆龐大的開銷,真難為咱們中堂大人能應付得了啊!」
  慧香道:「那是咱們中堂自己的事兒了,像我們這種做下人當使喚丫頭的,只要有吃穿住的,有零用錢花,管他銀子是哪兒來的呢。」
  費獨行點點頭道:「說的是,說的是,可知道咱們中堂春秋幾何了?」
  慧香想了想道:「不清楚,恐怕有六十多了吧!」
  費獨行道:「難得啊,難得,那可是真難得,六十多了身子骨還那麼硬朗。」
  「怎麼不,」慧香道:「您就不知道咱們中堂吃的多好保養得多好。一天到晚都是人參、雞湯、銀耳、燕窩,沒有一樣不是尋常人家見都沒見過的珍品,我這麼說吧,凡是大內有的,府裡都有,府裡有的,大內可不一定有。」
  費獨行微微一怔道:「府裡有的,大內可不一定有,不會吧?」
  「不會?」慧香道:「我可沒意思幫誰吹,不信您回後就知道了。」
  費獨行道:「照這麼說咱們中堂豈不是比皇上都享福?」
  慧香忙道:「哎喲!您可別這麼說,這話要是傳到大內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費獨行道:「瞧你,難不成我還會到處把這事宣揚去麼?」
  慧香道:「那倒不是,您又怎麼會,其實我也是這麼說說,就算這話真傳到大內去也不要緊,太上皇跟咱們中堂明是君臣,私下跟兄弟一樣,好得不得了。凡是大內有的,除了有些沒法給的,太上皇總要賞咱們中堂一份兒,只是這些話能不傳到大內去,還是別傳到大內去的好。」
  費獨行笑道:「有道理,有道理,要緊是不要緊,心裡總會不大舒服,這是人之常情,誰也免不了。」頓了頓道:「其實,咱們中堂有太上皇這麼一個靠山,還用怕誰。」
  慧香道:「怕倒是不怕,只是咱們中堂總是個做臣子的,您說是不是?」
  費獨行點點頭道:「這倒是,國家有國家的體制,國家有國家的法度,做臣下的要是處處明顯地凌駕於君王之上,那就亂了。」
  慧香忽然「啊喲!」一聲,道:「淨顧著跟您聊天兒了,我一大堆事還沒做呢,您一個人坐吧,我得忙去了。」說完了話,她擰身要走。
  費獨行伸手一攔道:「慢著,慧香。」
  慧香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您還有什麼事兒麼?」
  費獨行道:「沒什麼事兒,我只是問問咱這位九夫人有多大年紀,人長得怎麼樣?」
  慧香美目一睜道:「費爺,您要幹什麼?」
  費獨行道:「瞧你,咱們中堂的九夫人,我還能幹什麼,不跟你說了麼?我只是問問。」
  慧香看了看他道:「我只能這麼說,咱們這位九夫人最得寵,中堂看她跟命似的,其他的您自己去琢磨,到明兒個您自己去看吧!」
  她擰身走了,費獨行站起來道:「我跟你一塊兒去,幫幫你的忙去。」
  慧香忙回過身來道:「哎喲!我的爺,您這不是折我們麼,我們怎麼敢當呀!這兒經常打掃,沒那麼髒,大概收拾收拾就行了。您在這兒坐會兒吧,什麼時候困了就什麼時候睡去,別的您不用操心勞神了。」
  她要走,忽又回過身來道:「對了,費爺,恐怕得委曲您兩天了,九夫人要在這兒住兩天,帶來的人不少,您住在後頭不方便……」
  費獨行一點頭道:「我明白了,說什麼委曲,那是理所當然的,這個禮我還懂,你去給我收拾收拾吧,你把我安置在哪兒,我就睡哪兒,行了吧!」
  慧香道:「謝謝您了,我這就先幫您收拾去。」她走了,留下一陣香風走了。
  費獨行望著她那美而動人的身影,又笑了。
  慧香把費獨行安置在前院西一間屋子裡。這間屋雖不如後院那間精舍,比起一般的住家來,可也算是夠舒服的了。
  快晌午的時候,費獨行正在屋裡躺著,耳聽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他知道,來了,可是他躺著沒動。
  蹄聲馳進了前院東邊,費獨行知道,那邊有個東跨院。
  沒多大工夫,一陣雜亂的步履聲奔進了前院。而且有一陣步履聲直奔院西而來,似乎是往他住的這間屋來的。
  費獨行凝神聽,可是他並沒有動。
  的確,那陣步履聲由遠而近到了了門口,剛到門口,砰然一聲門就開了。
  真和氣!門不敲一下,連招呼也不打一聲,著實把費獨行嚇了一跳。
  一個挎刀黑衣大漢當門而立,濃眉大眼絡腮鬍,一臉的橫肉,一臉的凶狠剽悍色。
  費獨行有點不痛快,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沒動,也沒說話。
  那黑衣大漢兩眼凶光閃動,掃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你是幹什麼的,站起來。」
  費獨行躺著沒動道:「我在這兒住著,你說我是幹什麼的?」
  「混蛋。」那黑衣大漢兩眼一瞪,道:「我叫你站起來,你聽見了麼?」
  費獨行一挺腰坐了起來,道:「你罵誰?」
  「罵你,」那黑衣大漢道:「這還是便宜,你再囉嗦我斃了你,站起來答我問話。」
  費獨行站了起來,衝他招招手道:「你進來。」
  那黑衣大漢抬腿一步跨進了屋,瞪著眼道:「幹什麼?」
  費獨行道:「我要讓你知道,以後在罵人之前把招子放亮點兒。」
  抬手一個嘴巴抽了過去,那黑衣大漢硬是沒能躲掉,左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立即唇破血出,蹌踉兩步一個跟頭摔了出去。
  那黑衣大漢怔了一怔,挺腰竄了起來,抽出佩刀就要往屋裡撲。
  「秦彪,你幹什麼?慢著。」遙遙傳來一聲沉喝,四五個人飛掠而至,清一色的黑衣勁裝漢子,為首一個是個陰沉臉中年瘦高個兒。
  「怎麼回事兒?」瘦高個兒來到便問。
  黑衣大漢秦彪一手提刀,一手指著屋裡的費獨行,惡狠狠地道:「屬下盤查他,他竟然動手打……」倏地住口不言,想必是覺得不大光彩。
  其實這也用不著他多說,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是怎麼回事兒。
  瘦高個兒陰鷙地看了費獨行一眼,冷冷說道:「你出來。」
  費獨行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往門口一站,道:「有什麼見教?」
  瘦高個兒道:「你是幹什麼的?」
  費獨行道:「我還是那句話,我能住在這兒,你們說我是幹什麼的?」
  瘦高個地沉聲說道:「我讓你說。」
  費獨行聳聳肩膀,一攤手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杜毅把我安置在這兒,說是姚老的意思……」
  瘦高個兒目光一凝,道:「你就是那個姓費的?」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那個姓費的,你既然知道我……」
  瘦高個兒冷冷一笑道:「我們知道你,我們怎麼能不知道你,你是個大人物,高人一等,月支薪俸四百兩,凡事只聽師爺一個人的……」
  費獨行「哦!」地一聲,笑笑說道:「你們知道得真不少,不錯。我月支薪俸四百兩,凡事只聽姚老一個人的,這是我的條件,姚老認為值,所以他答應了,你們也能讓姚老認為值,也可以跟他提這個要求,沒人攔著你們。」
  秦彪指著他叫道:「領班,您聽聽,這小子敢情吃了槍藥了,說話這麼沖,要不教訓教訓他,慣了他的下次……」
  瘦高兒個抬手攔住了秦彪的話頭,陰陰笑道:「我在江湖上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可是自從進了中堂府以來,還沒人敢這麼跟我說話的,今兒個我算是領教了。先告訴我,你為什麼動手打我班裡的弟兄?」
  費獨行道:「別問我為什麼動手打你的弟兄,你該問問你這個弟兄他為什麼挨打。」
  瘦高個兒目閃精光,陰笑說道:「你的確夠沖的,你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麼的?九夫人今兒個要來,我們是奉命先到這兒來清除可疑,負責安全的,就你動手打人這一樁,到哪兒我都站在理字上,我這個弟兄說的好,不教訓教訓你,那會慣了你的下次,那會讓你眼裡放不下一個人去。來,大夥兒給我一塊兒上。」
  幾個黑衣漢子問身就要撲。
  只聽一陣輪聲跟一陣蹄聲傳了過來。
  瘦高個兒臉色一變道:「九夫人來了。」狠狠瞪了費獨行一眼道:「姓費的,只要你在這個門裡一天,咱們就沒有完。」帶著幾個黑衣漢子,轉身往大門掠去。
  車馬來勢極速,瘦高個兒幾個人剛走到大門,車馬聲已在大門外停住,瘦高個兒幾個立即就在門裡躬下身去。
  大門外進來了人,先是四名服飾整齊的挎刀戈什哈,戈什哈後頭是四名捧著小盒子、小箱子的老媽子,一個個穿得整齊乾淨,光梳頭淨洗臉的。
  一名穿著頗華麗,儀態萬干的美艷年輕貴婦人,由八名丫頭擁著,緊跟在四名老媽子之後走了進來。
  這位年輕貴婦人一臉的冷意,目不斜視,她就在眾人眼前,但卻令人有她如在半空中之感,想看她一眼非得仰視不可。
  她的美艷是天生的,她的冷意與那份矜持,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這種環境養成的。
  就在這位年輕貴婦人進來那一剎那,費獨行神情猛震,臉色忽變,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秀姑。」
  這一聲並不大,可是就在這麼一個院子裡,任何人都能聽得見,那些戈什哈、老媽子、使喚丫頭都聽見了,立即停步轉頭望了過來。
  那年輕貴婦人也停步了望了過來,她看見了費獨行,臉色為之一變,可是一剎那之後她又恢復了平靜跟冷淡,她收回目光把那瘦高個兒叫過去低低說了幾句,然後轉身又往後行去,一行人很快地進了後院。
  費獨行怔住了。
  他脫口叫了一聲「秀姑」,那是因為這位年輕貴婦人、和坤的九姨太,就是他找尋多日沒有一點消息的解秀姑。
  他看著像,認為是,所以他才會神情猛震,臉色忽變地叫了一聲。
  可是,年輕貴婦人並沒有理他,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是為什麼?是他認錯了人,她不是他要找的解秀姑,抑或是解秀姑恨他「不仁不義」,不願意理他?
  他正這兒怔著,正這兒想著,一個挎刀黑衣漢子衝向他遠遠地拍了手,叫道:「姓費的,你過來。」
  費獨行走過了神,他只當是這些人又要找麻煩,他沒答理,也沒動。
  只聽那黑衣漢子沉聲喝道:「姓費的,你聾了麼,九夫人叫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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