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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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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06: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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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回 鬼斧神工開異境 丹心俠骨創新天          第02回 家醜難言寧抗命 門牆羞列豈尋仇
第03回 石窟宗師留秘笈 林中情侶覓親人         第04回 深入石林求秘笈 敢憑寶劍斗魔頭
第05回 前路未知徒悵惘 故園遙望獨彷惶         第06回 巧得腰牌入虎穴 敢憑硬骨斗狼兵
第07回 一曲悲歌吊知己 十年隱痛隔幽冥         第08回 豈有明珠投暗室 錯將奸賊當親人
第09回 何懼群魔唯奮戰 卻嗟知己最難求         第10回 險遇荒山崩雪浪 相逢古寺起風波
第11回 驚聽琵琶來怪客 戲傾杯酒折強徒         第12回 解難分憂助鏢客 同仇敵愾結良朋
第13回 情意暗藏難自白 深心結納有原由         第14回 帳裡香飄奇撲朔 瓜田李下惹嫌疑
第15回 酒後未消豪俠氣 燈前方識女兒情         第16回 身世難言徒自苦 情懷愁鎖倍堪憐
第17回 陌路相逢情未了 芳蹤難覓意如何         第18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將室劍護佳人
第19回 駿馬嘶風倩影         驚鴻掠水未留痕         第20回 覓我情郎逃玉女 阻他父子動干戈
第21回 少俠尋人來塞外 神偷引路入藏邊         第22回 智服兇徒查隱秘 驚聞愛侶陷囹圄
第23回 九州鑄鐵傷心錯 一局棋爭斂手難         第24回 何須拔劍尋仇去 依舊窺人有燕來
第25回 分袂叮嚀愁一縷 參禪溜覽豁雙眸         第26回 驚見古宮來惡客 且看神劍吐光芒
第27回 少俠但求消積怨 雙英未許解前嫌         第28回 欲上天山尋幼弟 卻來牧野見奇花
第29回 賦子野心思逐鹿 美人青睞囑刁羊         第30回 可歎寶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愛蠻花
第31回 偽裝悔改欺君子 偷聽無心破詭謀         第32回 情關空歎多情女 天網難逃負義兒
第33回 冰湖倖免況冤掩 雪齡奇逢異士來         第34回 打碎毒杯救大俠 計擒惡霸獲名駒
第35回 苦鬥番僧破金缽 忍看同道困蠻牛         第36回 平楚日和憎健翻 天山月冷惜幽蘭
第37回 惘惘情懷憐二女 重重誤會鬥三英         第38回 奸徒巧辯迷師伯 稚子無知罵長兄
第39回 長老險途行險著 少年神劍懾神僧         第40回 暗器無功寒敵膽 掌門一出震群魔
第41回 路轉峰回消戾氣 水流雲散悟禪機         第42回 無盡疑團翻舊案 突生廳變接新娘
第43回 負罪師門難自辯 臨歧良友惜分飛         第44回 欲雪師冤來赴山 卻逢妖孽上名山
第45回 午夜潛身登絕嶺 暗加援手撮良緣         第46回 忍見佳人落魔享 勇將寶劍斗強粱
第47回 真假難分誤大事 是非不辨佯糊塗         第48回 玉虛子離廳暴斃 丹丘生委曲求全
第49回 劍氣縱橫驚四座 妖氛猖獗駭群豪         第50回 堪歎同門施霉計 竟求大盜搶新娘
第51回 揭發奸謀呈密信 原來毒婦害親夫         第52回 一簣難將余骨補 半途空托寸心盟
第53回 謀害同門傷慘變 顧全大局屈沉冤         第54回 換日偷天驚妙手 引狼入室拼殘生
第55回 鳳泊鸞飄悲俠侶 龍爭虎鬥駭群豪         第56回 了卻恩仇情未盡 難明友敵費疑猜
第57回 衣缽難傳嗟劣子 雪山脫險識奸謀         第58回 格老拒封伸大義 土王被誘入歧途
第59回 苦口婆心終不悟 惡徒毒婦共偕亡         第60回 孽債難償空有恨 惡緣自締倩誰憐
第61回 毒婦迷香困俠女 神偷妙手戲將軍         第62回 義師奮戰摧強虜 俠士攻心釋戰俘
第63回 罪孽終難逃一死 風霜歷盡訂三生         第64回 折戟消乒歌牧野 沉沙洗甲看流星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6-16 14: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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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0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鬼斧神工開異境 丹心俠骨創新天(1)

  「臨異境,林石湧奇峰。萬笏朝天驚鬼斧,千巖竟秀詫神工,人在畫圖中。」

                ——調寄望江南

  森森劍裁千峰立。怪石奇巖,千姿百態:如雄鷹展翅,如駿馬揚蹄;如高僧入定,如西子捧心;有的孤峰拔起,如筆峭;有的群峰陳列,如帳屏連。遠看如有千萬鐵騎,披甲待發;近看則似刀林劍樹,畢露鋒芒。

  這是不知多少個千萬石頭構成的一片石林。是雲南省潞南縣素有「天下第一奇觀」之稱的石林。

  據說這一高原地帶,遠古原是一片海洋,以後地殼變動,海底變成陸地,這些風姿綽約的巨石,正是當年海底的岩石,在逐步露出海面時,受海水沖刷而成。後來海枯了,石爛了,就變成了這一片千姿百態,瑰麗無儔的石林。

  一個滿面風塵的中年書生,正在緩緩走近石林的入口。形容雖有幾分憔悴,卻掩蓋不住他那精光四射的炯炯雙眸。

  他走近石林,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一塊懸空的大石上題有「天開異境」四個硃筆紅字,書法遒勁,不知是哪一代名家所題。兩旁大石,一旁刻的是「大氣磅礡」,一邊刻的是「鬼斧神工」。望入「林」中,但見怪石嗟峨,星羅棋布,布成了恍如萬戶千門。令人既是憧憬林中的奇景,又是隱隱覺得有點可怖。

  書生心裡想道:「徐霞客遊記中曾有詩云:石林萬戶千門閉,不亞武侯八陣圖。若然沒有當地土人嚮導,切不可孤身擅入。看來不是誇大之辭。」

  他沉時片刻,終於還是步入石林。

  林中景色,果然是想像不到的奇麗。但見曲徑通幽,石廊相接。潛瀑暗流,在縱橫交錯的石罅中緩緩穿過,但聞水聲,不見溪流。踏入石林深處,就似進入了一個地下迷宮。這書生轉了幾轉,已經不辨南北西東了。

  「天開異境,果然名不虛傳。」書生想道:「可惜此際我卻是無心遊玩。」

  原來他並不是為尋幽探秘而來,他是來找尋一個人的。

  正當他走到一處光線黯淡的亂石叢中,浮想聯翩之際,忽覺微風颯然,突然有一個人從他背後跳出來,一抓就抓向他的琵琶骨。那人出手之後,方始喝道:「你是什麼人?」

  中年書生沉肩縮肘,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就憑肩頭一沉一轉的力道把那人帶過一邊。可是他卻沒有回答那人的問話。

  那人的手指剛剛觸到他的肩頭,就給他用上乘武學中的「卸」字訣化解了攻來的力道,一抓抓空,不覺大吃一驚,情知遇上高手,忙再問道:「你究竟是誰?你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中年書生恍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腳跟一轉,竟然轉回到原位,背向著他。

  那人一聲長嘯,心裡想道:「只要我能支持片刻,師父一來,便可無妨。」他已知道對方乃是勁敵,下手便不留情,一招「排山倒海」,雙掌同時劈下,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名實相符,掌力的強勁,果然是有如排山倒海。

  中年書生反手一揮,使的是一招普普通通的招式,「玄鳥劃砂」,單掌之力抵住他的雙掌。那人剛猛之極的掌力竟是不能向前推進一步,但也沒覺得對方的反擊之力,試了兩招依然試不出對方路數。陡然間,只覺對方那股抵住他的力道消失於無形,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腳步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那人身手也是端的敏捷,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身形一飄。一閃,方位立變。回過身來,競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一招「羚羊掛角」,擊向敵手面門。

  中年書生似乎也沒想到他這拳法變化得如此精奇,輕輕說了一個「好」字,雙手忽然貼住膝蓋。

  這一下變化更是大出那人意料之外,按說他的拳勢如此凌厲,對方若不招架,必定就要閃避。哪知中年書生卻是把雙手垂下,既不招架,也不閃避。這剎那間,倒是令他不覺怔了一怔了。

  說時遲,那時快,中年書生雙掌一揚,迅即左掌撫拳,躬腰一揖。只聽得乒的一聲,那人已是給他的拳頭打著。

  可是這一拳看來雖然來勢狠猛,著體卻是毫不疼痛。那人呆了一呆,啊呀一聲叫起來道:「你、你是二師父麼?」原來中年書生剛才打著他那一招,乃是點蒼派的「請手式」,別的門派「請手式」只是表示禮貌,只有點蒼派的「請手式」可以用來傷人。這人在八九歲的時候,曾在點蒼門下,跟著中年書生學過入門的功夫,深奧的功夫尚未學到,「請手式」則是會的。

  中年書生哈哈一笑,說道:「華兒,你長得這麼高了,武功也大大長進啦!」

  此時他們已經站在比較明亮的地方,中年書生定眼一瞧,只見眼前這個少年,面貌已是和小時候大不相同。但卻是越看越像他的好朋友孟元超了。中年書生想起了孟元超,想起了孟元超的愛侶雲紫蘿。如今孟元超是下落未明,雲紫蘿則已長眠地下,不由得心裡一酸,強自忍住眼淚。

  這少年則是歡喜非常,抱著中年書生叫道:「二師父,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大師父好嗎?」

  原來這個中年書生乃是「點蒼雙煞」中的段仇世,這個少年是他的徒弟楊華。楊華所問的「大師傅」,亦即是段仇世的大師兄卜天雕,則早已在七年之前死了。他死的那天也正是楊華被他們的仇家擄去那一天。

  楊華發覺師父的神色有些不對,心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連忙問道:「二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和我說吧。」他想不到分開七年之後,師徒忽地重逢,這霎那間,一幕幕的往事,不由得從心頭翻起。

  回憶的幔幕拉開,最先出現的是一幅靈堂慘象,他的父親楊牧是個名武師,不知為了什麼,一天晚上,忽然自溢死了。他對父親的印象甚是模糊,在他的記憶之中,父親似乎也不怎樣疼他,偶爾對他表示親熱,也總是當著母親的面,好像是有意做給母親看的。他雖然不懂事,小小的心靈還是感覺得到的。不過父親死了,他當然還是難過的,尤其那一天靈堂發生的事情,他更是忘懷不了。

  「好凶的姑姑!」回憶的第二幕就是母親和姑姑在靈堂吵架了。母親給姑姑赴跑,接著有一個不速之客到來,把他從姑姑手裡搶了去。選個人自稱是他父親的好朋友。不過這個「宋叔叔」卻對他很好,他帶他去找尋母親。

  母親沒有找到,在半路上他又給兩個人搶去了。這兩個人就是後來變成了他大師父和二師父的卜天雕與段仇世。大師父相貌兇惡,一起初他很害怕,但大師父對他可比宋叔叔還好,他也就喜歡他了。他也同樣喜歡二師父,二師父除了教他武功,還會教他讀書寫字。

  回憶的最後一幕是在點蒼山,二師父不在家,大師父不知為何受了傷,和他一同住在一個姓凌的伯伯家裡養傷。那晚發生的事情,現在想起心中猶有餘怖。

  那天晚上他在睡夢之中給人驚醒,原來不知是什麼時候有四個一模一樣的人闖了進來,正在和他的大師父打架,凌伯伯則已躺在血泊之中,發出慘厲的呼叫。

  他不知道大師父後來怎麼樣,因為那四個人,後來他才知道是滇南四虎,把他交給一個道士,那道士抱了他就跑下山,跑了好遠好遠,他還隱隱聽得山頭上的高呼酣鬥。

  那道士對他很凶,說他的父親是反叛朝廷的大賊,他很奇怪,父親若是「反賊」,為何沒有公差捉他,他還記得父親出殯那天,還有本縣的縣官前來送殯。那道士一路上虐待他,他幾次要跑又跑不掉。直到碰上現在的師父方始解除苦難。

  回憶飛炔的一幕幕從胸海中閃過,忽聽得段仇世一聲苦笑,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段仇世苦笑說道:「你大師父的事,我慢慢會告訴你的。還有許多事情我都要告訴你。不過現在你可先得帶我去見你的師父。」

  楊華又驚又喜,說道:「二師父,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正想告。」

  段仇世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師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經找了你們七年了!」

  話猶未了,忽地又有勁風颯然,來自身後。段仇世反手一勾,那人一托他的肘尖,駢指如朝,便從肘底穿出點他穴道。段仇世叫道:「好個驚神指法!」沉掌一攬,雙方電光火石似的分開。楊華方在叫道:「兩位師父,你們不是,不是好……」「朋友」二字尚未說出,段仇世和那個人已是手拉著手,哈哈大笑。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楊華現在的師父丹丘生。

  段仇世道:「恭喜你練成了失傳的驚神指法,又收了好徒弟。」

  丹丘生笑道:「你的綿掌功夫也練得很不錯呀。依我看來,比你從前練的轟掌還要強呢。至於說到徒弟,嘿嘿,這是我間接搶了你的,你是不是來興問罪之師?」

  段仇世笑道:「你把他調教得這樣出色,我感激你還都來不及呢。不過你為何不在崆峒山,卻搬到這兒來住?」

  丹丘生道:「這地方不好嗎?」

  段仇世道:「好雖是好,想像中神仙的洞府大概也不過如是。但卻害我找了你們七年都找不著!」他心裡正是有一個悶葫蘆想要丹丘生為他揭開。

  丹丘生道:「咱們到裡面說話。石林中風景最美的地方,你還沒有看到呢。華兒,你去取酒來。」

  段仇世跟著丹丘生鑽過幾個幽暗的山洞,忽見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峭壁下面一個小湖,湖邊野花雜開,幽香撲鼻,峭壁上題有「劍峰」兩個泉書大字,湖邊一塊石頭上則題有「劍池」兩個較小的草書字體。劍峰上透下天光,令湖光更增瀲灩。花枝低椏,從峭壁上橫伸入湖,湖中花樹倒影和石峰的倒影構成了絕美圖畫。段仇世讚歎道:「此處果然是世外桃源,怪不得你樂而忘返了。」

  丹丘生道:「相傳明代的大俠張丹楓曾在此峰練劍三年,日常在湖中洗劍。故此峰名劍峰,池名劍池。」

  段仇世道:「名山勝地,更加上這段俠士的傳說,那是更足令風景生色了。咦,這邊還有一座石碑呢。」

  丹丘生道:「這是黃道周寫給徐霞客的一首七言古詩,後人將它刻為碑記的。張丹楓的傳說未必可靠,這座詩碑卻是不假。」

  黃道周是明未在南京殉國的忠臣,徐霞客則是大旅行家,兩人志趣不同,事功有異,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段仇世道:「黃、徐二公都是我所仰慕的先賢,這座詩碑倒是不可不讀。」當下拂拭殘碑,讀那首詩:

  「天下駿馬騎不得,風臂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愛山,負鐺瀉汗煮白石。江陰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嶽之霞客。鳶肩鶴體雙瞳青,汁漫相期兩不失。事親至孝猶遠遊,欲乞琅釬解衣織。萬望看余墓下棲。擔囊脫履騖鳥啼。人門吹燈但歎息,五年服闋猶麻鞋。貴人驛騎不肯受,掉頭畢願還扶藜。」

  段仇世歎道:「一個是忠臣,一個最高士,事功不同,但都是畢生從事於實現自己的志願。他們的這段友情,也足以垂式千古。」

  丹丘生道:「聽說你結交了一派反清義士,這些年來,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事情,我雖不能道隨君後,亦是頗以有你這樣一位朋友自豪呢。想必你是以黃道周自期了。」

  段仇世說道:「我的朋友中倒是不乏黃道周這樣的人物,我卻是渺不足道了。和老朋友我是不會說客氣話的,丹丘兄,你聽來的那些關於我的消息,其實十九乃是耳食之尋。我雖然結交了一些反清義士,但這些年我實是一事無成。說起來我還是要羨慕你呢。」

  丹丘生苦笑道:「我有什麼值得羨慕?」

  段仇世道:「你在這世外桃源,安享人間清福,還不值得別人羨慕麼?」

  丹丘生歎口氣說道:「你以為我是在這裡享清福麼?」段仇世詫道:「我只道你是像塗霞客那佯,踏遍了天下名山,最後選擇這洞天福地定居。莫非你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丹丘生道:「不錯,我正因為迫不得已,方在這裡匿藏的。」

  段仇世頗感意外,問道:「是誰逼你?」

  丹丘生道:「我得罪了掌門師叔,又不見諒於同門,如今已是崆峒派的棄徒了。」

  段仇世吃驚道:「你是崆峒派最傑出的人物,脾氣在常人眼中看來,雖然怪僻一些,我相信你也不至於犯了什麼太大的過錯,他們怎的如此絕情?」

  丹丘生道:「我也不認為我有什麼過錯,錯就錯在不肯同流合污。」說到這兒,語氣已是顯得頗為憤激。

  段仇世道:「可是為了你救華兒一事引起的麼?據我所知,華兒是給你的一位不肖師弟串同了滇南四虎,從我師兄那裡搶去的,後來所說你曾替掌門師叔執行戒律,把這位不肖師弟逐出本門。」

  丹丘生說道:「原來這件事情你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那就不用我和你再說了,不錯,我是曾為此事,被掌門師叔怪我擅自作主。不過,我之所以不見容於同門,卻也並非只是為這件事情。」

  段仇世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丹丘生搖了搖頭,說道:「家醜不可外揚。段兄,你雖然是我的好朋友,請恕我也不便對你詳言。」

  丹丘生這樣說了,段仇世自是不便追查下去。轉過話題問道:「那麼你是為了不願意見到同門,才躲到這裡的嗎?」心想以丹丘生那麼高傲的性情,不見於同門,甚至無辜被逐,那也難怪他要傷心遁世的。

  丹丘生道:「不是我要躲避他們,是他們要把我置之死地。」

  段仇世聽了此話,不禁駭然。這才知道丹丘生所受的委屈,有更甚於被逐出門牆者。但由於這是丹丘生的「家醜」,他固然不願詳言,段仇世也是愛莫能助。

  丹丘生苦笑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讓你知道我的消息了吧?我是怕你為我打抱不平!」

  段仇世道:「貴派之事,外人自是不便干預。但令師叔似乎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我是否可以替你設法疏通?」

  丹丘生斬釘截鐵地說道:「段兄,你的盛情可感。但這件事情,你最好還是別要多管!」

  段仇世無可奈何地說道:「我也知道你這個忙我是幫不了的。但你就甘願終老此間了麼?雖然這裡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丹丘生道:「不甘願又怎麼樣,我是認命了。這地方本來是有人住的,二年前我找到了這個地方作為隱居之所,還因此結了一個仇家呢!」

  段仇世道:「那是何人?」

  丹丘生道:「三十年前,有個橫行天下的大魔頭,名叫盂神通,想必你會知道?」

  段仇世道:「聽說他是同前輩武學大師金世遺同一代的人,兩人曾經幾度交手,互有勝負。後來死在女俠厲勝男的劍下。」

  丹丘生道:「不錯,孟神通的故事,武林中人大都耳熟能詳,不過他雖然死了,卻還有一個姓陽的徒孫,苦練他傳下來的修羅陰煞功,恐怕就少人知道了。」

  段仇世不禁又吃一驚,問道:「你說的那個仇家,就是孟神通這個徒孫?」

  丹丘生道:「正是。他收了幾個徒弟,霸佔石林,準備重開門戶,和各大名門正派爭雄。為了他的修羅陰煞功尚未練得大成,恐怕洩漏風聲,是以不但不許外人踏入石林,附近的土人,也都遭了他的毒手。」

  段仇世心道:「怪不得找不到土人作為嚮導。」說道:「這妖人如此可惡,換了是我,我也要把他除掉!」

  丹丘生道:「可惜我還不能將他除掉。但也幸虧他的修羅陰煞功尚未練成,我才能夠將他逐出石林。」

  段仇世道:「如此說來,你還得提防他來報仇了。」

  丹丘生道:「當時他給我傷得不輕,大概還得三年方能慚復功力。」

  段仇世道:「他會不會跑去與你的同門勾結?」

  丹丘生道:「這個我想大概還不至於。崆峒派雖然出了若幹不肖之徒,勉強也還算得是名門正派,怎會和這個作惡多端的妖人勾結?這個妖人生怕別人知道他是孟神通的徒孫,想來也不敢去找崆峒派的。」

  段仇世道:「但願如此。」顯然仍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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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鬼斧神工開異境 丹心俠骨創新天(2)

  丹丘生忽道:「段兄,你若是一定要幫我的忙,我倒有一事請托。」段仇世說道:「那你說吧。你的事情,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丹丘生笑道:「也用不著你赴湯蹈火,我是想請你既作黃道周,又作徐霞客。」

  出語突兀,段仇世聽得莫名其妙,不覺怔了一怔,笑道:「我是做不來黃道周,恐怕也做不來徐霞客。徐霞客踏遍天下名山,我哪有這許多餘暇。」

  丹丘生笑道:「我不是要你雲遊四海。你且聽我先說一個徐霞客的故事。」

  「有個和尚名叫靜聞,據徐霞客所記,他『撣誦垂二十年,刺血寫成法華經,願供之雞足山。』明未崇祈年間,徐霞客與他結伴同行,至湘江遇盜,和尚被打落水,擎經於頂,一頁不失。幸而那強盜只謀財,不害命,徐霞客被劫後,與靜聞一路化緣,至廣西南寧,寄榻於崇善寺。靜聞病死。後來徐霞客攜他的骨灰與血寫的法華經,闖關五千餘里,終於到了雞足山。經供之『悉檀寺』,骨灰也埋在雞足山,並為之立塔。完成了朋友的心願。」

  段仇世讚歎道:「如此交情,真可說是生死不諭了。」

  丹丘生道:「徐霞客有『哭靜聞禪侶詩』六首,寫在『悉檀寺』的經捨壁上,我那年游雞足山曾經讀過,可惜如今只記得兩首了。我念給你聽:

  「鶴影萍蹤總莫憑,浮生誰為證生。護經白刃身俱贅,守律清流唾不輕。一簧難將余骨補,半途空托寸心盟。別時已恐無時見,幾度臨江未肯行。(原詩有云:江中被劫,上人獨留刀下,冒死守經,經免焚溺。)

  「同向西南浪泊間,忍看仙侶墜飛鴛。不毛尚與名山隔,裹草難隨故國旋。黃菊淚分千里道,白茅魂斷五花煙。別君已許攜君骨,夜夜空山位杜鵑。」(羽生按:此兩詩見《徐霞客記補篇》)

  段仇世擊節讚道:「好,至性至情,真是好詩!」

  丹丘生說道:「我見棄本門,又結強仇,說不定什麼時候死在此地。臭皮囊我是無須勞你把骨灰攜返老家的了,但我寫的歧崛武學發微,卻是花了半生心血,研究本門武學的一點心得,敝帚自珍,在我來說,是等於靜聞和尚珍視他用自己的血寫成的法華經的。」

  段仇世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我像徐霞客那樣。他替靜聞送到雞足山,你要我送給何人?」

  丹丘生道:「我死後請你把我的遺書送給我的掌門師叔,若然他也死了,就送給繼位的掌門人。你願意嗎?」

  段仇世笑說道:「此事不過舉手之勞,但你胡為出此不祥之言,說不定你會長命百歲,我還死在你的前頭呢!」

  丹丘生哈哈大笑,說道:「你素來豁達,何必忌諱一個死字?你現在沒病沒痛,三個月內,不會死吧?」

  段仇世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也說不定啊!」

  丹丘生正容說道:「段兄,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走的時候,我就把這本書給你,請你務必替我了結心願。」

  段仇世見他如此鄭重付託,只好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的同門……」

  丹丘生已知他的心意,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錯,我被逐出門牆,同門對我不好,但畢竟還是同門。崆峒派的武學,總不能落在異派妖人手裡!」

  段仇世道:「你何不傳給華兒,讓他將來歸還本派?」

  丹丘生道:「我和你一樣,都是並不重視門戶之見的。但我的師叔、師兄,師弟可就不是這樣了。華兒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弟,又是楊牧的兒子,他身兼三師武功,即使我未曾被逐出本門,收他為徒,也是犯忌。他若然把我的遺書拿去送給掌門師叔,只怕還會連累他呢。」

  段仇世知他說的乃是實情,於是笑道:「好,那麼只能由我來替你以德報怨了。」心裡則在想道:「不過,你尚未知道華兒的身世呢,他可不是楊牧的兒子。」

  丹丘生放下一重心事,繼續說道:「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你此來想必是為了華兒?」

  段仇世道:「不錯。」

  丹丘生道:「論理我是應該把徒弟還給你了,但他只差一年,就可以學全我的這點功夫,你可否再等一年?」

  段仇世笑道:「我並不是向你討還徒弟的。但說句實話,我也不知死在何時,有些事情,他小時候我不能告訴他,現在他十六歲了,我是應該告訴他了。」

  剛剛說到這裡,只見楊華捧著一罈酒,已經走到劍池來了。

  丹丘生說道:「這是我自己釀製的,你聞一聞。」罈子打開,酒香撲鼻。段仇世讚道:「好酒,好酒!」

  丹丘生笑道:「今日須得盡歡,你喝半壇夠不夠?」

  段仇世道:「可惜我的量淺,恐怕不能陪你盡興。莫說一人一半,你喝九份,我喝一份,也已醉了。」丹丘生道:「好,那我做主人的先喝為敬,你隨量吧。」

  楊華在石台上擺下酒杯,丹丘生笑道:「不用酒杯。」捧起酒罈,湊近嘴邊,宛似鯨吞虹吸,白練似的一條「酒柱」從壇中激射出來,瞬之間,就給他喝了半壇。楊華從未見過師父這樣喝法,看得呆

  丹丘生有了幾分酒意,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這是詩經《黍離》一詩中的句子,是寫一個流浪者訴他的憂思的,丹丘生語調蒼涼,段仇世聽了也是不禁引起感觸。丹丘生把酒罈一頓,說道:「段兄,你是知我的人,喝酒,喝酒!」

  段仇世喝了兩大口,擊石而歌:「目居月諸,胡迭而微?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這是詩經《柏舟》一詩中最後的一節,譯成白話詩的意思是:

  「問過月亮問太陽,

  為何有光像無光,

  心上煩惱洗不淨,

  好像一堆髒衣裳。

  我手按胸膛細細想,

  怎得高飛展翅膀?」(按:此詩有不同譯法,這裡是根據余冠英的《詩經選譯》)

  他以詩相答,寓有與丹丘生互相勉勵的意思。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段兄,不能奮飛的是我,我是該細細的想一想了。至於你,你不用我的鼓勵,已經是在展翅高飛了。喝乾這罈酒吧,我祝你鵬程萬里!」

  段仇世道:「道兄,我也祝你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但諸恕我,我可不能陪你再喝啦!」

  少年不解愁滋味。楊華對他們的說話聽得似懂非懂,不過卻也隱隱感到兩位師父都似有著滿腹牢騷。

  丹丘生道:「對,你還有話要和華兒說呢,我不勉強你喝了。」捧起酒罈,把剩下的酒喝得乾乾淨淨,酒意更是有了七八分了。

  楊華正在渴望知道大師父及母親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說話的機會,便即問道:「對啦,大師父究竟怎麼樣了,你告訴我吧。還有我媽的消息,二師父你可知道?我想她一定會到處尋找我的。」

  段仇世心痛如絞,緊握著楊華的手,說道:「華兒,我希望你做個硬漢,你答應我。」

  楊華怔了一怔,不解師父何以先說這個,答道:「我當然要做個鐵錚錚的硬漢子,媽和大師父自小也是這樣教導我的。」

  段仇世道:「好,好孩子,那麼我告訴你,你要挺得住!令堂和你的大師父,都、都已死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霹震,把楊華震得雙眼翻白,眼淚都流不出來,竟是呆了!段仇世沉聲說道:「華兒,醒醒!你要不要幫他們報仇?」

  楊華這才「哇」的一聲,哭得出來,硬咽問道:「是誰害了他們?」

  段仇世道:「下手害你大師父的滇南四虎,一個個都已給我殺掉了。害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在臨死之前,也已親手報仇了,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仇人。」

  楊華道:「那人是誰?」

  段仇世緩緩說道:「是滿洲韃子的朝廷,你要知道,這不是私仇,殺害他們的仇人,都是清廷的鷹犬!」

  楊華茫然道:「那我應該怎樣報仇?」

  段仇世道:「清廷只知搜刮民財,欺壓百姓,它不僅是害死你母親的仇人,害死你大師父的仇人,還是全國老百姓的仇人,連同滿族的老百姓在內!外面有許多抗清的義士,你將來應該和他們站在一起,這才報得了國恨家仇!」

  楊華一咬牙,說道:「二師父,我一定聽你的話去做!」傷心之餘,不由得放聲大哭。

  丹丘生忽地哈哈大笑三聲,喝道:「不許哭!」

  楊華吃了一驚:「難道師父瘋了?」只聽得丹丘生說道:「人誰無死,我還巴不得像他們這樣死呢!有的人長命百歲,庸庸碌碌過了一生,活著對人也沒好處,只不過是個蛀米大蟲;有的人雖然年紀不大就死掉了,他們的死卻是重於泰山,對別人有很大的好處。你願意做哪一種人!」

  楊華聽得熱血沸騰,不假思索地便即說道:「當然願意做後一種人!」

  丹丘生哈哈大笑,說道:「看呀,那你正該為著有這樣一個好媽媽和好師父而自豪,因為他們正是這一種人?還哭什麼呢?哭壞了身子,能夠幫你報仇麼?」

  楊華拭乾眼淚,說道:「是,我不哭!」

  丹丘生便說道:「對,這才是好孩子!」想起自己一生蹭蹬,事與願違,哈哈大笑之後,眼眶裡反而不覺隱有淚光了。

  段仇世柔聲說道:「華兒,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楊華道:「是,請二師父吩咐。」

  段仇世道:「你還有一年,才能跟你的三師父學成武藝,到時我或者會來接你,但也可能不會再來。你要好好利用這一年的時間。」

  楊華道:「二師父,你為什麼不在這裡和我們同住?」

  段仇世道:「因為我在外面還有緊要的事情。」一面說話,一面拿出一本殘舊的抄本,黃色的封面上寫著「孟家刀譜」四個篆字,交給楊華。楊華好生納罕,問道:「孟家的刀譜?二師父,你給我作什麼?」

  丹丘生愛武成癖,一見這本刀譜,不由得吃了一驚,雙眼發亮說道:「這個孟家,是不是三河縣那家孟家?」段仇世說道:「不錯。」丹丘生瞪大了眼睛,說道:「孟家快刀,天下第一,這本刀譜,你從何處得來?」段仇世笑道:「總之不是偷來的便是。」

  丹丘生知道他不肯告訴自己,雖然不大高興,但料想段仇世定有因由。於是不再查問來源,接著說道:「聽說盂家快刀的唯一傳人名叫孟元超,年紀不到四十,早已名震江湖,你認識他嗎?」

  段仇世道:「他是小金川義軍中的領袖人物,我有幸曾與他相識。」

  楊華說道:「啊,那麼他是一位抗清的英雄了?」

  段仇世說道:「不錯。華兒,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正是涉及孟元超的。」

  楊華心裡想道:「二師父給我這本刀譜,想必是要我練它了。既然是孟家快刀,當然和孟元超有關。」

  果然便聽得段仇世說道:「我要你在這一年時間,練熟孟家刀法,然後去找孟元超比武。」

  這話前半段在他意料之中,後半段卻出他意料之外。楊華吃了一驚,說道:「找孟元超比武?為什麼?」段仇世道:「我要你替我出一口氣。」這話令到楊華更驚奇了。

  楊華問道:「二師父,你不是說孟元超是個抗清的大英雄麼?那、那……」心裡在想道:「他既然是個大英雄,二師父如何與他結怨?又為什麼一再要我替他比武呢?」

  段仇世已知他的心思,說道:「不錯,孟元超是我的朋友,但我們之間也曾結有一點小小的梁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為師的這口氣卻是非出不可。至於我和他結的是甚梁子,又因何要你代我比武,這些原因,暫時我不能告訴你。將來待孟元超和你比武之後,他自會告訴你的。你只須依照我的話去做。」

  楊華問道:「二師父要我怎樣和他比武?」

  段仇世遁:「你找到了孟元超,比武之前,不可說出是我徒弟。但必須用我和三師父教給你的武功,直到……」

  楊華未曾聽完,便即說道:「我就只會你們兩位師父教給我的武功呀。小時候,媽媽雖然傳授過一些入門的內功心法,招數可是全沒教過我的。」段仇世道:「不,你若是用心練的話,一年之後,你就會把孟家刀法練得相當純熟的了。」楊華詫道:「這是他的家傳刀法,難道你要我用他的家傳刀法對付他麼?」

  段仇世笑道:「我當然希望你只用我所傳授的武功,就能勝得了他。不過這可不是十年之內所能做到的事,而你卻必須在一年之後,就去找他,越快見得著他越好。所以依我估計,你還是勝不了他的。」

  楊華道:「那不是仍然不能替師父爭氣麼?」

  段仇世說道:「但我有一個法子,可以令你必然能夠勝他!」楊華說道:「什麼法子?」段仇世笑道:「你剛才已經說出來了,就是用孟家的刀法對付他。不過一定要等到最後三招才能使用!」

  楊華半信半疑,說道:「我用孟家快刀和孟家刀法的第一高手過招,那不是班門弄斧嗎?」

  丹丘生是個武學大行家,哈哈笑道:「這法子當真不錯。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最後三招,你突然使出他的家傳刀法,他一定錯愕不已。高手拚鬥,他心神一分,你就可以乘虛而入,大有機會取勝了。」

  段仇世笑道:「不是『大有機會』,那是一定可以取勝。」要知丹丘生只是從武學著眼,他還沒有知道楊華是孟元超的兒子。段仇世則可以想像得到,孟元超一旦知道是他兒子和他比武之時,心情該是何等激盪!

  段仇世繼續說道:「你這三招孟家刀法一使出來,孟元超必定不知如何招架。但你可不許傷他!」

  楊華道:「這個當然,他是抗清英雄,我怎能傷他?」

  段仇世道:「還有,最後一招,我還是要你用我所傳的武功,就用那招請手式吧,將他摔倒!這樣我的面子就更光彩了!」

  楊華唯唯應命,心裡卻有一點疑惑不定:「二師父說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勝算中,我可不敢相信便能這樣輕易取勝。」當下問道:「二師父,你說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那麼除了這件事情之外……」

  段仇世說道:「對,還有一件事情你要緊記。孟元超和你說的什麼話,你都要相信他!」

  楊華是孟元超的私生子,這件事情,段仇世可不便在丹丘生面前說出來,雖然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甚至對徒弟也是礙難啟口的。

  楊華不禁又是頗覺奇怪,心想,孟元超是個大英雄大豪傑,他說的話我還能不相信他嗎,何勞師父吩咐?

  丹丘生也覺得段仇世的行事有點神秘,說道:「段兄你為了要勝過盂元超,花了這許多心思,這可不大像你平素的為人呀!」

  段仇世闇然歎道:「疑難將余骨補,半途空托寸心盟。這是你剛才念給我聽的,徐霞客哭好友的詩。我也有一位死去的好朋友。我要華兒做的事情,就是要完成我這兩位一死一生的好朋友的心願!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老謂我何求!丹丘兄,請恕我現在還不能明白地告訴你。」

  楊華聽得莫名其妙,心想二師父起初說是要出一口氣,現在又說要完成好友的心願,前後豈非矛盾?又為什麼我去找孟元超比武,就可以替他的好友完成心願呢?他怎知道,段仇世說的那個死去的好友乃是他的母親,活著的好友則是他的父親。他是藉比武為名,令盂元超父子相認。

  丹丘生料知他有難言之隱,心想自己也有類似的事情,不禁又生感慨,說道:「段兄,請恕我怪錯你了。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你為朋友的苦心,我卻是領略得到。來,來,來,咱們再來喝酒。

  楊華說道:「師父,這罈酒都已給你喝乾了。要不要我替你再拿一壇。」忽見丹丘生「噓」了一聲,突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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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家醜難言寧抗命 門牆羞列豈尋仇(1)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酒是暫時不能喝了。」神色雖然不見慌張,眼睛卻是全神貫注地望著劍峰入口之處。

  楊華尚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段仇世則已聽出有人正在走進石林,而且不止一個。想道:「能令得丹丘生如此緊張的人,世上寥寥無幾,莫非就是他那大對頭來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一個冷峭的聲音說道:「丹丘生,你想不到我這樣快便會回到此處來吧!」

  丹丘生道:「我早知道你要來的,遲來早來都是一樣。你請來的是何方朋友,為何還不現身?」

  只見一個鷹鼻獅嘴,額門狹窄,五短身材的怪模怪祥的人走了進來,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何須急急,且讓我交待幾句說話也還不遲。」

  楊華低聲說道:「二師父,這人就是那姓陽的大魔頭了。」段仇世仔細打量,只見此人雖然其貌不揚,但雙眸炯炯,一看就知是練有深厚的內功。段仇世緊握楊華的手,悄悄地吩咐他說道:「華兒不用害怕,不管他們來了多少人,動手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楊華大聲說道:「我當然不怕,他是三師父的手下敗將!」

  那姓陽的魔頭對段、楊二人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是朝著丹丘生陰惻惻地噓了一噓,說道:「丹丘生,你在這裡倒是住得好舒服呀!」

  丹丘生沉聲喝道:「陽繼孟,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段仇世這才知道這個魔頭的名字,心想:「他名叫繼孟,想必就是要繼承他的師祖孟神通的意思了。」

  陽繼孟笑道:「丹丘生,你又不是糊塗蛋,還用得著我表白來意嗎?我說你搶了我這洞府,亭福也享得夠了!」

  丹丘生道:「哦,原來你重新練好了修羅陰煞功,如今是要來搶這座石林了?」他對陽繼孟的恢復武功,雖然並不害怕,但卻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三年方能恢復的,想不到他現在非但內傷業已痊癒,而且從他精華內蘊的眼神和中氣充沛的聲音看來,武功似乎還勝從前。

  陽繼孟緩緩說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錯,可惜我的來意你只料到一半。」

  丹丘生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意欲如何?劃出道兒來吧!」

  陽繼盂冷冷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搶了我的地方當然應該歸還給我,理所當然的事情何須再說。但你還不僅僅是搶了我的地方呢!」

  丹丘生道:「不錯,我還打傷了你,你要算帳,我就和你算吧!在這石林附近的士人,你傷了多少?」

  陽繼盂說道:「那是另外事情,我只和你算帳!」丹丘生說道:「那也行呀,你要怎樣?」針鋒相對,眼看就要動手。

  陽繼孟忽地打了一個哈哈,並不動手,又再說道:「看在你曾經是過崆峒派弟子的份上,我對你倒不妨破例開恩。只要你給我瞌三個響頭,叫一聲爺爺,我就……」

  話猶未了,丹丘生已是一聲冷笑,陡地喝道:「放你的屁,你給我滾出去!」陽繼孟好像有恃無恐,笑說道:「丹丘生,你今日還想恃強欺我,那只是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丹丘生喝道:「你不想走?」

  陽繼孟道:「我要你給我滾!」

  丹丘生道:「好,那我就和你再決雌雄,我倒要看看你重新練成的修羅陰煞功有多厲害!」

  陽繼孟冷笑遺:「丹丘生,你別以為你請來了高手助拳,便可以如此氣焰凌人。我告訴你,我也請來了兩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你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丹丘生道:「我只和你算帳,你用不著把我的朋友牽扯進去。至於你這方面,我早知道你有狐群狗黨和你一同來了。」說至此處,突然朝著劍峰入口處一指,提高聲音喝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出來?」

  在他所指之處,亂石堆中,果然立即走出兩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白鬚道士,走在後面的卻是個中年軍官,那道士氣得面色鐵青,指著丹丘生罵道:「丹丘生,你好膽大,竟敢目無尊長,辱罵於我!」

  這霎那間,丹丘生面色大變,不是恐懼,而是痛心。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來:「師叔,我、我不知道竟、竟然是你老人家來了。」原來這個道士不是別人,正是崆峒派三個長老之一的洞玄子。洞玄子是掌門人凌虛子的師弟,亦即是丹丘生的師叔了。

  剛剛不久之前,丹丘生還和段仇世言道他不相信他崆峒派的人會同這姓陽的邪派妖人勾結,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陽繼孟邀來的「狐群狗黨」之中,竟然就有他的師叔在內。

  丹丘生固然吃驚,但段仇世比他還要吃驚。

  段仇世不但認識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而且認識這個軍官。這個軍官名叫歐陽業,是前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師侄,也是十年前曾經橫行一時的一個魔頭歐陽堅的兒子,歐陽堅與北宮望相繼死了之後,他仍然留在御林軍官中,如今已經做到御林軍的副統領。

  陽繼孟這樣的妖人變作清廷鷹犬不足為奇,崆峒派的長老和御林軍的副統領勾結可就大出段仇世意料之外了。「這是洞玄子個人的自甘墮落還是整個崆峒派都給清廷收買了呢?」段仇世不由得暗暗吃驚,只能希望僅是屬於前者了。

  心念未已,只見洞玄子已在朝著丹丘生說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先出來嗎?我是特地來考察考察你的行為的。哼,哼!丹丘生,你真是越來越長進啦!」

  丹丘生心頭火起,但仍然尊敬他是本門長輩,強抑怒氣說道:「不敢。這些年來,我這個做師侄的雖無寸進,但自問尚未有辱本門!」

  洞玄子冷笑道:「你還開口本門,閉口本門,你早已不是本門的弟子了!」

  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既不承認我是本門弟子,那你老人家卻還跑來這裡『考察』什麼呀?」

  洞玄子怒道:「你雖然早已被逐出門牆,你犯的罪還未受到應得的懲罰。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奉了掌門師兄之命,將你拘回去問罪的。」

  丹丘生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了?」

  洞玄子道:「你是舊罪加上新罪。擅自作主,趕跑師弟,以致他死於非命,這是舊罪;霸佔人家的地方,還要打傷人家,這是新罪。剛才這位陽先生和你講理,只要你磕頭認錯,已是格外寬容。你卻還要橫行霸道,趕他出去。這都是我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你還不認?」

  丹丘生道:「師叔,你說我的舊罪,我曾經和掌門師叔分辯過的,當時你也在場,我不想再說一遍了。你們不肯原諒,那我也沒辦法。至於說到今日之事,難道你不知道這位『陽先生』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徒孫?」

  洞玄子道:「是又怎樣,你別節外生枝!」

  丹丘生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師祖徒孫,不應混為一談。但可惜這位陽先生的所作所為卻完全和他師祖一樣,他走師祖的老路,這就不能說是兩不相干了。他害過多少人,師叔,『或許』你還未知道吧?」

  洞玄子冷笑道:相罵無好口,你當然要說他壞話,我可沒有工夫去查究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親眼見到的只是你自恃本領高強,橫蠻無理。搶了人家的地方,還要趕人家出去。連我這個被請來主持公道的人,也挨你一頓臭罵!」

  丹丘生強抑怒氣,淡淡說道:「師叔,你既然擺明了是偏袒這個妖人,那我沒話可說!」

  洞玄子喝道:「你罪有應得,諒你也無可分辨!」

  楊華忍不住說道:「太師叔,你口口聲聲說我的師父搶了人家的地方,這座石林,難道就是他家的產業嗎?」

  洞玄子盯了楊華一眼,說道:「這小畜生是不是雲紫蘿的兒子?」

  楊華怒道:「你雖然是我的太師叔也不該胡亂罵人!」

  丹丘生說道:「華兒,別人不知道該當自我尊重,那是別人的事情。你看在師父的份上,應該忍耐一點,別和你的太師叔吵嘴。」說了這話,這才回過頭對洞玄子說道:「不錯,我這徒弟是雲女俠的兒子,這又怎樣?」

  洞玄子道:「給你擅自處分的那個師弟,後來就是死在雲紫蘿這臭婆娘的劍下,你知不知道?」

  楊華跳起來怒喝道:「你罵我猶可忍受,罵我母親,我可不管你是太師叔不太師叔了,你這臭賊道……」

  洞玄子喝道:「誰是你的太師叔,我正要把你拿回去給本門弟子報仇!」

  丹丘生快快一步,攔在師叔與徒弟的中間,洞玄子一抓之下,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擋住,力道雖然柔和,他已是不禁退了一步。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逆徒,武功比起三年之前又精進了。只怕真的要掌門師兄親自出馬,方能將他制服了。」

  丹丘生喝道:「華兒,不可無禮!」跟著說道:「師叔,你是本門尊長,何必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本門師弟即是死在他的母親劍下,那也與他無關。據我所知,那個弟子是幫清兵去打小金川碰上了雲女俠方才給她殺掉的。恐怕也怪不得雲女俠吧?」

  洞玄子火紅了眼,喝道:「那我應該怪誰?」暴怒如雷,哪裡還有長輩的風度,已是跡近無理取鬧了。

  丹丘生冷靜說道:「他是我的徒弟,那個給雲女俠殺掉的本門弟子也是我『擅自處分』,你要怪怪我好了!」洞玄子說道:「好,那你馬上自廢武功,跟我回去,聽候處置!」

  丹丘生談淡說道:「還有別的沒有?」

  洞玄子道:「還有,這小畜生你既然私自傳授了他的本門武功,也應該一併廢掉。但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他的這條小命,我就不要他的了!」

  丹丘生一言不發,待他說完之後,這才哈哈哈大笑三聲!洞玄子怒道:「你笑什麼?膽敢不遵掌門之命?」丹丘生笑道:「你既然不認我是本派中人,為何我還要聽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什麼本派掌門之命?」

  洞玄子沉聲說道:「你雖然被逐出本門,你犯的罪還沒處罰!你不自廢武功,我只好替你動手了。」

  丹丘生本來已有幾分酒意,此時濁氣一湧,又再哈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不錯,我是有罪,但可不是你說的那些罪狀。不勞你問我自己招供吧!」

  「第一,你們想投靠朝廷,博取功名利祿,我不肯與你們同流合污,屢次在掌門師叔面前,阻撓你們的『大計』,所以功名利祿之心最重的你,就不能不把我當作眼中釘,務欲除之而後快了!

  「第二,你做的那件醜事,掌門師叔給你累得沾了一點邊的,這事僥倖目前還沒外人知道,只有我知。你不想法補救,卻要害我。」

  此言一出,洞玄子又驚又怒,顫聲喝道:「你,你,你胡說八道我、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

  丹丘生冷笑道:「當真要我說出來嗎?唉,家醜不外揚,說了出來,你不害臊,我在好朋友面前也要害臊。」

  段仇世一旁靜聽,不由得大大吃驚,想道:「怪不得他說是有難言之隱,原來他不願意說的那件醜事,崆峒派的掌門竟也有份。我還只道凌虛子一向是個正人君子呢。」

  洞玄子又氣又惱,喝道:「住嘴!」大喝聲中,猛的向他撲來。丹丘生一個移形換位,倏地避開,冷冷說道:「師叔,你當真要和我動手麼?好歹你也是我的長輩,你定要動手,我先讓你三招!好,這是第一招。」

  洞玄子給他氣得雙眼翻白,但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本領,自忖確是沒有把握勝得過他。倘若竟然敗在師侄手下,在陽繼孟面前可不好看。是以在丹丘生喝道,「這是第一招之後,他雖然恨得牙癢癢的,第二招可還不敢當真就發,不禁又是惱怒,又是尷尬。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我勸你還是得罷休時且罷休吧!」

  陽繼孟見洞玄子下不了台,只好一挺腳膛,上前說道:「洞玄道兄不必生氣,你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我和他結的梁子,請你讓我和他算帳吧。不敢有勞道兄了。」

  洞玄子鬆了口氣,裝模作樣地說道:「他是敝派逆徒,本應由我清理門戶,不過你我交情非比尋常,你若不能親手報仇,心裡也不痛快,那就請你一併替我代勞吧。」

  丹丘生和陽繼孟動手無須顧慮,立即說道:「先說清楚,你我是不是單打獨鬥?」

  陽繼孟道:「我請你的師叔來是作證人,當然是我和你單打獨鬥。」原來陽繼孟心裡也是有點害怕段仇世給丹丘生助拳,雖然料想洞玄子和歐陽業聯手大概克得住他,但混戰起來,段仇世若是和丹丘生不顧一切,合力先行攻他的話,他可是對付不了。倒不如單打獨鬥勝算更高了。

  丹丘生正是要他說這句話,當下說道:「好,那麼今日之事,就由我與你分一個強弱存亡。我這徒弟,誰敢動他一根毫毛,但我要有一口氣在,定必和他拚命。」

  洞玄子明知丹丘生這番話是對他說的,哼了一哼,沉著臉不作聲,心中則在另打主意。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看了段仇世和楊華一眼,心裡也在打他的如意算盤。

  不過他們打的如意算盤,都想等待看了陽繼孟與丹丘生交手之後,是怎麼樣一個情形,方能決定出不出手。於是兩邊的四個人都在劍池旁邊屏息以待。

  丹丘生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陽繼孟趁他吐氣開聲的時候,登時一掌劈出,他這掌力蘊藏著新近練成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

  修羅陰煞功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第八重的功力亦已是非同小可了。掌力一發,寒聲陡起,溫暖如春的洞府突然間好像從和煦的春日變成了酷冷的嚴冬。段仇世那麼深厚的內功也自感有點涼沁沁的皮膚起栗。看楊華時,只見他雖然牙齒格格作響,但臉色仍是紅潤得有如蘋果。段仇世放下了心,想道:「這孩子自小得母親傳他正宗內功的基本功夫,練的是童子功,比起我在他這個一年紀,可是強得太多了。看來他是可以抵受得起,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又想:「修羅陰煞功果然名不虛傳,倘若是換了我抵敵這個姓陽的魔頭,恐怕還當真不易抵敵呢。丹丘生舉重若輕,這幾年他的功夫精進如斯,真是我也意想不到。」

  仇世卻不知道,丹丘生此時也在暗暗吃驚。

  丹丘生在狂颶衝擊之下,兀立如山,旁人看來,似乎應付得綽有餘裕,其實他是感到寒意直透心頭。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魔頭的修羅陰煞功似乎還勝從前,他怎的恢復得這樣快呀?」上次之戰,陽繼孟受傷甚重,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再過三年方能恢復原來的武功的。

  原來陽繼孟是得了歐陽業之助,給他服食了大內藥庫珍藏的「長春大補丸」,功能固本培原,見效比少林寺秘製的大還丹還快。這也就是陽繼孟何以甘於自貶身份——一為歐陽業所用的原因了。

  不過丹丘生雖然有點吃驚,仍是傲然不懼。這幾年來,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固練得大勝從前,他的內外功夫亦已精進不少。當下寸步不讓,唰的便是一劍刺去,喝道:「你練成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又能奈我何哉?」

  丹丘生的劍術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只見他的青鋼劍揚空一閃,登時幻出漫天劍影,在這一招之內,竟然遍襲了陽繼盂的奇經八脈一十三處大穴。

  連段仇世也還未曾看得十分清楚,只聽得叮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兩條人影,倏地分開。陽繼盂右手的衣袖短了一截,碎布飛揚,化作片片蝴蝶,但丹丘生卻沒乘勝追擊,只見他劍交左手;反而似乎呆了一呆。

  原來在那兔起鶻落之際,雙方已是交換了驚險絕倫的一招。陽繼孟給他那一劍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削去了一幅衣袖,曲池穴和愈氣穴只差毫釐幾乎給他刺著;但丹丘生卻也給他用玄陰指的功夫,剛好彈著了無鋒的劍脊。拿捏時候的準確那是不用說了,最厲害的是,一彈之下,丹丘生那柄青鋼劍竟然是凍得有如堅冰,幾乎掌握不牢!

  丹丘生吃了一驚,劍交左手,想道:「原來這魔頭競已練成了隔物傳功!」「隔物傳功」是一種十分怪異的邪派功夫,當年孟神通就曾用過這種功夫,和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鬥得不分勝負的。陽繼孟的造詣當然未及得上當年的孟神通,但丹丘生也未比得上當年的唐曉瀾。是以雙方各顯神通,彼此都吃了對方的一點虧。陽繼孟使出「隔物傳功」,以玄陰指彈中了丹丘生的劍,登時便似有一股寒流,從劍上傳來,衝擊丹丘生握著劍的右手的寸關尺脈。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能乘勝追擊,而要劍交左手的原因了。

  陽繼孟險些給對方刺著穴道,蹬蹬蹬連退三步,亦是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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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家醜難言寧抗命 門牆羞列豈尋仇(2)

  丹丘生劍交左手,說時遲,那時快,陽繼孟已然又是向他撲來。丹丘生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轉眼之間,但見劍光,不見人影。陽繼孟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的左手劍也是如此厲害!」

  劇鬥中陽繼孟又再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覷個真切,「錚」的一聲,見中他的劍脊。這一次陽繼孟抓緊時機,一撣得手,立即閃電般的向他抓去,喝道:「撤劍!」五指如鉤,輔以左掌發出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掌力。

  哪知他快,丹丘生更快,這一抓仍然抓了個空。丹丘生的青鋼劍己交回右手,唰唰唰連環三劍,每一劍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陽繼盂第三次施展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這一次卻是彈不著他的劍脊了。

  丹丘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看看我的刺穴劍法。」劍招倏變,當真是「攻似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然在右。陽繼孟但覺四面八方都是丹丘生的影子,自己的掌鋒,卻是連他衣角都沒沾著。丹丘生劍尖所指之處不離他的要害穴道,陽繼孟雖沒給他刺著,穴道亦已感到涼颶颼的甚為難受。

  段仇世是個劍術的大行家,心裡想道:「金逐流號稱天下第一劍術高手,可惜那年泰山之會,我只見到一鱗半爪,未窺全豹。但就我所見的看來,丹丘生再練幾年,只怕也可以追得上金逐流了。」看到精彩之處,禁不住眉飛色舞,大聲喝彩:「好個躡雲劍法,好個驚神指法!」

  原來躡雲劍法以飄忽見長,乃是崆峒派中最難練得好的一套上乘劍法,而「驚神指法」更是崆峒派早已失傳的一種點穴功大。連此時在場的崆峒派長老洞玄子也是只知其名,不懂練法的。

  洞玄子看得目瞪口呆,又妒又羨:「是當年我那老掌門師叔偏心只傳給他,還是他得了本派的什麼秘密,連掌門師兄和我也不知道的呢?」他卻不知這是丹丘生自己鑽研出來的。

  丹丘生天資聰穎,精通本派武功之後,潛心研究,一理通百理融,把本門失傳的武功,自己參悟出來的,和原來的驚神指法不盡相同,但卻是青出於藍了。他把驚神指法化為劍法,劍指合一,用來刺穴,威力重大。即使崆峒派歷代的大師復生,只怕也是比不上他。

  但陽繼孟是武林怪魔孟神通的衣缽傳人,如今本領更勝從前,當然亦是非同小可!

  鬥到緊處,只見掌風呼呼,砂飛石走,劍花錯落,耀眼生輝。寒光冷氣,竟似凝成一團實質的似霧非霧的東西,楊華此時已是禁受不起,只能站到距離二十步之外旁觀了。

  陽繼孟不但修羅陰煞功厲害而已,他的步法也是極為奇妙。他固然打不著丹丘生,但丹丘生那樣飄忽的劍法亦是刺他不著。原來他的師祖孟神通武學最雜,陽繼孟會的不過三成,但在他所會的各種怪異武功之中,有一種「天羅步法」,用之於閃避快刀快劍,如是最有奇效。

  洞玄子看到百招開外,鬆了口氣,心裡想道:「看來久戰下去,陽繼盂大概是可以取勝了。他只須瞭解丹丘生的劍招,丹丘生除了應付招數,還要抵禦身上所受的修羅陰煞功的奇寒。他的功力不見得比我還高,那麼再過百招。他就將抵受不住了!」

  段仇世亦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雖然厲害,不過丹丘生所練的內功屬於純陽一路,看來也足以抵禦得來。繆長風的太清氣功亦不過如是。」

  兩個武學行家的看法不同,或許是由於他們都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得勝,故而看法各有偏頗。若然僅就目前的形勢看來,則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楊華武學造詣較淺,看不出其中奧妙之處,但卻是看得手舞足蹈,最為緊張。有一招丹丘生使得極險,楊華失聲叫道:「好呀,看你這魔頭還能夠躲開?可惜,可惜,只差半寸。」原來那一劍還是刺不著陽繼孟。

  洞玄子忽地冷冷說道:「小鬼頭吵什麼,乖乖的給我躺下吧!」他認為陽繼孟已是可以穩操勝算,用不著再有顧慮,於是找個借口,就來難為楊華了。

  段仇世喝道:「欺侮孩子,你要不要臉!」聲到人到,洞玄子剛向楊華一抓抓下,陡見寒光一閃,段仇世的長劍己是迎截他的手腕,洞玄子慌忙縮手,喝道:「我處置本門弟子,關你什麼事?」

  段仇世喝道:「他也是我的徒弟,你不知道麼?再者,丹丘生都已給你們逐出了崆峒派,楊畢還焉能算是你的本門弟子?」

  洞玄子氣得面色鐵青,喝道:「他曾經學過崆峒派的功夫,我就有權將他的功夫廢掉!」

  段仇世冷笑道:「你要廢他武功那也不難,可得問過我這口劍答不答應!」

  段仇世這兩句話說得強硬之極,競是完全不把洞玄子放在眼內的口氣。洞玄子好歹也是武林前輩,雖然明知段仇世不容易對付,卻怎嚥得下他這口氣?當下暴跳如雷,喝道:「段仇世,你好無禮,你以為老夫不敢教訓你嗎?」

  段仇世冷笑道:「你可不是我的師叔,擺什麼長輩架子?哼,有理敢打太公,我還要教訓你呢!」

  這麼一說,洞玄子當然更是下不了台,登時出手!左手拂塵,石手長劍,塵劍兼施。左手是一招「拂雲見日」,右手是一招「度劫金針」!

  按兵器的性能來說,拂塵主柔,刀劍主剛,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使用,最是困難。但洞玄子如能剛柔兼濟,相輔相成,兩招同時使出,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段仇世冷笑道:「臭賊道,你的功夫可比你的師侄差得太遠!」身形疾起,以攻對攻,雖然沒有兩般兵器,卻也是劍掌兼施,雙手使出不同的招數。

  洞玄子左手拂塵摟頭罩下,段仇世一掌拍去,輕飄飄的好似並不用力,那拂塵的萬縷千絲,卻已給他的掌力盪開。原來段仇世以前練的是毒掌功夫,後來覺得毒掌功夫不夠光明正大,改而苦練綿掌,練了七年,綿掌功夫亦已到了「擊石成粉」的境界了。也好在他練成綿掌,以柔勁化解柔勁,方能對付得了洞玄子這柄拂塵,在盪開拂塵的同時展仇世右手的長劍刺出,「鐺」的一聲,兩柄長劍碰個正著。火花飛濺之中,兩人的身形都是不禁晃了一晃,虎口也都是隱隱感到一陣酸麻。誰都沒有佔到便宜,剛好功力悉敵。

  洞玄子哼了一聲,拂塵再起,這一次塵絲卻沒散開,而是聚成一束,拿來當作判官筆使,畢自指向段仇世的穴道。而右手的長劍則是劍走輕靈,用來輔助拂尖的攻擊。

  段仇世心頭一凜,想道:「這臭賊道列名崆峒三老,倒也不是浪得虛名。這剛柔互換的功夫,使得似他這樣巧妙的,在武林中恐怕也是寥寥可數了。」

  原來段仇世剛才那樣的奚落他,用意乃是要把他激怒的。其實洞玄子的本領雖然比不上師侄丹丘生,但決不至於像段仇世說的那樣「相差太遠」。若然只論本派功夫的精純和火候,丹丘生恐怕也還稍不如他。

  洞玄子是老狐狸,給段仇世那麼一激,雖是氣恨,卻沒動怒。他深知高手搏鬥,決不可氣躁心浮,當下沉住了氣,攻守兼施,和段仇世展開惡鬥!

  劍影縱橫,拂塵飛舞。段仇世和洞玄子這場惡鬥,也是各有千秋,鬥得難分難解。

  楊華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兩個師父都是他極之關心的人,他的一顆心也隨著形勢的變化起落。看到緊張之處,情不自禁的便是高聲喝彩,或者大叫可惜。

  楊華年紀雖輕,但從五歲開始練武,也已練了十一年了,不過平日練武,只是師父和他「喂招」。卻未有過實戰經驗。此時得有機會目睹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性命相搏,不覺便拿來與自己的平日所學印證。「二師父這招推窗望月,我只道是一招普通的入門掌法,卻原來也可以變化得如此精妙。」「三師父的這一招玄鳥劃砂,先慢後快,和我的一出手便力求快捷不同,敢情這就是後發制人的精義?」看了百數十招,不知不覺領悟了許多武學的訣竅。

  正在看得出神,忽聽到段仇世喝道:「華兒,提防惡狗!」楊華驀然一驚,只見歐陽業已是到了他的身邊。

  歐陽業哈哈一笑。說道:「小鬼頭看得心癢難熬是麼,我和你玩

  楊華一躍而起,剛要拔劍,說時遲,那時快,歐陽業已是驕指倏的向地點來。指頭還未碰著他,已是令他感到一股熾熱的氣流。

  楊華腳踏躡雲步法,百忙中一閃閃開。歐陽業道:「小鬼頭倒很溜滑。」變指為掌,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原來他是家傳的「雷神掌」功夫,發出的掌風,就似從鐵匠的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

  丹丘生叫道:「走乾門,轉坎位,反戳勞宮穴!」楊華依法施為,一指戳出,指尖果然是恰好對準了敵人掌心的「勞宮穴」,歐陽業練的雷神掌,最怕是勞宮穴給人點著,一給點著,真氣就會渙散,連忙縮手。

  可是丹丘生指點徒弟,稍稍分神,登時便給陽繼孟乘機反攻,搶了先手。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非同小可,攻勢猛壓下來,饒是丹丘生內功深厚,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段仇世叫道:「快劍攻他下盤!」略一分神,也是給洞玄子乘機進擊,險險給他拂塵掃著。

  楊華早已拔劍出鞘,避招、出劍、進招,一氣呵成。唰唰唰連環三劍,就和對手搶攻,叫道:「兩位師父放心,徒兒不怕這條惡狗!」

  段仇世哈哈大笑,說遺:「對,初生之犢不畏虎!」丹丘生道:「不對,應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惡狗!」他們看到徒弟力鬥強敵,應付得居然不錯,都是大為得意,也就不顧自己也是正在對付強敵,不該分神了。

  洞玄子和陽繼孟豈是易與小輩,攻勢一搶到手,便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段仇世和丹丘生想要抽空指點徒弟,已是不可能了。

  楊華的真實本領,自是遠遠不如對方,但他的躡雲步法迅捷輕靈,這卻是歐陽業比不上他的。所以段仇世教他用快劍攻歐陽業的下盤,叫歐陽業無法凝聚真氣以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由於雙方的本領相去甚遠,而且形勢瞬息百變,即使楊華的兩位師父有空指點他,也是不可能和現場的變化絲絲吻合的。故此楊華在開頭數十招還能勉強支持,百招之後,卻難免有了力不從心之感了。

  丹丘生猛的急攻三招,把陽繼盂逼退一步,緩過口氣,叫道:「華兒聽著,你要目中有敵,心中無敵!」

  這兩句話乃是提綱契領的武學精義,平日丹丘生對楊華說過不止一遍的,楊華一聽,登時心領神會,心適:「不錯,這兩句話我怎麼忘了?」

  「目中有敵,心中無敵」,那就是既要重視敵人,又要輕視敵人的意思。你看到眼前的敵人,要注視他的一舉一動,認真的對付他,但心裡卻不必畏懼強敵,到了最高境界甚至可以當作無敵人正在與你性命相搏,那你就可以無雜念的把你所有的本領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楊華一悟精義,便即見招解招,見式拆式,把生死榮辱勝負等等雜念拋之腦後,不求克敵反能克敵,果然劣勢漸漸扭轉過來。歐陽業只覺得楊華的劍法招招凌厲,每一劍都似乎是指向自己的要害,饒是他本領高出楊華許多,也是不禁有點提心吊膽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百多招,在這段時間裡,丹丘生業已搶回攻勢,稍佔上風,段仇世也和洞玄子扳成了平手。但到了一百多招之後,楊華卻又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他不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得了師父的提點,但還是打不過這廝。」他可不知,歐陽業本是江湖一霸,能夠和他打成平手的武林中總共也不過十多個人,如今他能夠和這樣的強手鬥到將近三百招,這已經是十分之難能可貴了!

  歐陽業久戰不下,心中焦躁,掌力越發加強。

  楊華悶熱難當,汗如雨下。他已在全神應付敵人了,但熱得實在難受,招數發出,不知不覺已是不依章法。

  歐陽業一看時機已到,驀地一聲大喝,右掌震歪楊華的劍尖,左掌五指如鉤,立即向他當頭抓下。這一抓正是歐陽業的殺手絕招,一抓下來,把楊華的身形籠罩在他掌勢之下,叫楊華決計躲閃不開!

  丹丘生和陽繼孟的惡鬥,已經略佔上風,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徒弟不妙,立即也是一聲大喝:身形疾起!

  陽繼孟忽覺眼前白茫茫一片,酒氣薰人,噁心欲嘔,原來丹丘生在飛身躍起之際,大口一張,把剛才喝迸肚裡的一壇烈酒全都噴了出來,陽繼孟連忙閉了眼睛,雙掌護身。酒花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饒是他差不多已可說是練成了鐵骨銅皮,亦自感到火辣辣作痛。他想不到丹丘生還有這門絕枝,不由得心頭大駭。

  殊不知丹丘生這一噴看似惡作劇,實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陽繼盂的穴道給熱酒一燙。陰煞氣消,威力大減,但丹丘生自己亦是頗傷元氣了。要知他們二人功刀相若,本領相當,丹丘生若非如此,可也很難擺脫陽繼孟的纏鬥。

  那邊廂段仇世也是驀地一聲長嘯,長劍一揮,用足了十成功力向洞玄子劈下。洞玄子吃了一驚,喝道:「要拚命麼?」只聽得「卡嚓」一聲,雙劍相交,竟是斷為四截。

  段仇世把手中的半截斷劍一擲,不理會洞玄子的後著如何,立即便向徒弟那邊跑去。他和丹丘生是一樣心思,要救楊華性命。這一擲名為「神龍掉尾」,正是段家劍法中敗中求勝的最後一招絕招。洞玄子閃避不開,「波」的一聲,斷劍插進他的胸口。洞玄子紅了眼睛,伸指點了胸口旁邊的三處穴道。這是崆峒派的封穴止血法子,可令傷者,不至因為失血過多,便即昏倒。俗也只是僅能急救一時而已。

  洞玄子情知性命難保,他要爭的就是這一時片刻,他嘶啞著聲音喝道:「段仇世,你也休想活命!」斷劍插在他的胸口,他居然還是能夠如影隨形地追上了段仇世。段仇世對他的恫嚇,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門兩人來得正是時候,歐陽業那一抓堪堪抓到了楊華的頂門,丹丘生先到,反下一拿,扣著他的手腕,歐陽業沉脖縮時,掌力急吐,雙方硬碰硬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只聽得「蓬」的一聲,有個人摔出三丈開外!

  倒下去的是歐陽業。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陽繼孟、段仇世、洞玄子三人,都是捷如飛烏般的疾撲過來,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來到。

  楊華已是力竭糟疲,歐陽業那一抓雖沒抓著他的腦門,但雷神掌的掌力亦已震得他頭昏目眩,腦門就好像給燒紅的烙鐵突然烙了一下似的!一時間他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忽覺身子一輕,段仇世已是將他拉出圈子。

  丹丘生把歐陽業擊倒,自己亦是感到十分難受。要知他和陽繼孟的一場惡鬥,已是元氣大傷,此時又再硬接了歐陽業的雷神掌,雷神掌的熱毒和修羅陰煞的寒毒同時在他體內發作,一忽兒如墜冰窟,一忽兒如陷烘爐。饒是他功力深湛,亦自抵受不了這種煎熬。牙關格格作響。

  歐陽業倒在地上,嘶聲叫道:「丹丘生已受內傷,你們快快把他幹掉!」陽繼孟喝道:「好,我給你報仇,定叫這廝難逃公道:「雙掌開推,向丹丘生猛撲過來。把修羅陰煞功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丹丘生打了兩個盤旋,腳步未曾站穩,一覽背後風生,反手便是一掌。喝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掌力激盪,發出郁雷般的聲響,丹丘生只覺冷入骨髓!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結起來了。陽繼孟也不好過,胸中氣血翻騰,五臟六腑都好像轉移了方向。

  段仇世把楊華拉出圈子,也是剛一轉身,便即碰上了迎面撲來的洞玄子。

  洞玄子給他的半截斷劍插入胸膛,情知已是性命難保,這一招誓與對方同歸於盡,當真是狠辣無比!

  楊華陡覺勁風襲來,剛要出招應敵,段仇世忽地一掌將他推開,叫道:「華兒,快走!」這一推用的乃是巧勁,楊華身不由己的直往前奔,跑出了十步開外,方才穩往身形。他身形一穩,便即回過頭來,心道:「二師父,請恕徒兒這次不聽你的說話。」想要施展輕功跑回去幫他師父動手,忽覺一口真氣提不起來,竟是無法施展輕功。這才知道自己已是受了內傷,怪不得師父不許他幫手。

  就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洞玄子與段仇世以性命相搏的最凶險的一招。洞直子的拂塵凌空擊下,段仇世掌影翻飛,卻是脫不出拂塵的籠罩。陡然間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只聽得洞玄子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懼叫,倒在地上。但段仇世也是血流滿面,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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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石窟宗師留秘笈 林中情侶覓親人(1)

  原來在這生死決鬥之中,洞玄子給段仇世以綿掌擊石成粉的功夫,在他胸膛重重地擊了一掌,本來插在他的胸口那半截斷劍,也給掌力拍得全插進去,直沒至柄。洞玄子倒在血泊之中顯然已是一命嗚呼。但他臨死之前那凌厲的一擊,拂塵也打著了段仇世,段仇世的面上佈滿一條條的傷痕,額骨亦已破碎。

  楊華大驚之下,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飛快的跑回師父的身邊!叫道:「師父,你怎麼啦?」他知道師父必定是隨身攜有金創藥的,當下抱住師父,便來搜他的金創藥。

  段仇世輕輕將他推開,慘笑道:「華兒,我不行啦,你快去幫忙你的三師父吧。」

  丹丘生和陽繼孟的拚鬥,此時也正好到了生死的關頭!他以一掌抵著陽繼孟的雙掌,左手提起劍來,緩緩的向陽繼孟的咽喉刺去。陽繼孟對著明晃晃的劍尖,竟似視而不見,上半身紋絲不動。但說也奇怪。那一劍提在丹丘生手中就好像提著千斤重物似的,向前移動半分,也要用極大的氣力。

  原來他們此時已是拚鬥內力,力強則勝,力弱則敗,那是絲毫也不能取巧的。丹丘生雖然只用一隻右手抵擋對方雙掌,但這只右手,已是集中了他全身的氣力。陽繼盂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何等厲害,他用於右掌的內力稍減一分,只怕未能殺掉陽繼孟,就要先斃在陽繼孟的掌下。

  雙方功力恰好是八兩半斤,任何一方,只要有人幫忙,哪怕是一個小孩子,也能夠取了對方性命。

  楊華呆了一呆,不知是去先幫三師父的好,還是先給二師父治傷的好。二師父傷得這樣重,只怕流血不止,那就有死無生。

  段仇世嘶聲叫道:「你還不去。」楊華一咬牙根,搖搖晃晃地移動腳步。想要跑快一些,不料欲速則不達,忽地一跤摔倒。

  楊華忍痛躍起,又再前行。只見丹丘生的劍尖已是堪堪指到了陽繼孟的咽喉,陽繼盂頭頸一側,劍鋒在他頸核下面劃過,登時血流如注。楊華心頭大喜,只道丹丘生就可殺了這個魔頭,哪知丹丘生和陽繼盂同時大叫一聲,竟然一齊跌倒!楊華這一驚之下,跟著也跌倒了。他早已心力交疲,這一跌登時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楊華迷迷糊糊中只覺身子發熱,漸漸醒了過來。

  眼睛張開,只見兩個師父都在他的身邊。一個用掌按著他的胸膛,一個用掌抵著他的背心。原來他們正在使用殘存的真氣,輸入楊華體內,替他醫治內傷。

  楊華叫道:「師父,你、你們……」丹丘生道:「別說話。」楊華眼光一瞥,只見歐陽業和洞玄子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稍遠處陽繼孟靠著一棵大樹,雙目緊閉,臉上血色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過了一會,丹丘生方始微笑說道:「好了,華兒這條小命總算撿回來了。」笑聲中身體軟綿綿的向下彎,段仇世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樣,雙手一鬆,突然兩個人都倒在地上。

  楊華大驚說道:「師父,你怎麼啦?」一手拉丹丘生,一手拉段仇世,卻是拉不起來。丹丘生道:「你放心,陽繼孟所受的傷決不在我之下,我若是活不成,這魔頭也是決計不能活在世上!」

  楊華聽他說「你放心」,只道師父的傷並沒他想像那般嚴重,聽完之後,方始知道原來還在自己估計之上。楊華顫叫道:「不,不,師父,你、你們不、不能死!」

  丹丘生笑道:「人誰無死?只要死而無憾,那就是值得了。如今沒有多少時候了,你附耳過來,我有話吩咐你。」說到後面,已是氣若游絲。

  楊華慌得六神無主,只好把耳朵湊到丹丘生口邊,只聽他說道:「我身上有我畢生心血寫成的本派武學精義,我本想托你的二帥父帶給本派掌門的,現在只能傳給你了。但掌門師叔是不會認你作本派弟子的,你也不必交給他們,就自己另開一派吧。還有……」

  楊華正在凝神靜聽他「還有」什麼,忽覺段仇世使勁拉他,丹丘生道:「對,我忘記了你的二師父也有話要吩咐你,你先聽他說吧。」

  楊華一看二師父的傷比三師父還重,當下心如刀割,彎下腰聽段仇世說話。

  段仇世斷斷續續說道:「記著,要練成盂家刀法。孟元超,他,他是你的……」原來段仇世忽地想起楊牧還在世上,楊華與他遲早也會相逢。那時只怕楊華不會相信盂元超的話,仍然要把楊牧當做父親。而自己又已死了,沒有可令楊華最能相信的人作證。是以他必須在臨死之前,把秘密告訴楊華。可惜正在說到最緊要的關頭,他已是油盡燈枯。

  楊華怔了一怔,問道:「孟元超是我的什麼?」

  楊華問了兩次,聽不見段仇世的回答,一探他的鼻息,方才知道;師父不知是什麼時候,早已斷了氣了。

  楊華一驚非同小可,回過頭來,叫道:「三師父,三師父!」只見丹丘生灰白的臉上掛著笑容,但那笑容卻好像「凝固」在臉上似的。令人不禁有毛骨竦然之感。楊華驚上加驚,抱著帥父用力的搖,叫道:「三師父,三師父,你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麼?」忽地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原來丹丘生的身體竟是冷若堅冰,不知什麼時候,也已死了。

  片刻之間,失掉自己兩個最親愛的人,本來已是心力交疲的楊華,哪裡還能支持得住,心中一片茫然,欲哭無淚。陡然間只覺地轉天旋,登時不省人事。

  待到楊華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陽光射入石林,把劍池映得一片金碧。池畔的野花迎。風搖曳,在劍峰上棲息的烏兒正在離巢。一切都是這麼寧靜,哪裡像是曾經沐浴過血雨腥風。

  楊華定了定神,從迷糊中完全清醒過來,記起了昨日的事情,肝腸寸斷,心裡想道:「兩位師父已經慘死,我應該讓他們早早入士為安。」

  不料當他找尋師父的屍體時,不但段仇世和丹丘生兩人的屍體不見,陽繼孟、洞玄子和歐陽業這三人的屍體也是全都不見了。

  楊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呆了好一會兒,心想:「難道昨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惡夢麼?」

  他清楚記得,二師父和三師父是倒在劍池旁邊,並排一起的;洞玄子胸口插著斷劍,倒在稍遠的地方;歐陽業是死在一塊岩石下面;陽繼孟則是靠著一棵松樹緊閉雙目的。但現在這一切都像幻景一樣,都消失了。

  「難道陽繼孟還沒有死,他把屍體都搬出去了?」

  但跟著再想:「三師父和我說過,陽繼孟受的傷決不在他之下,他若是活不成,這魔頭也非陪喪不可,三師父是要我安心在石林練好武功,決不會說假話來安慰我。而且,即使陽繼孟幸沒有死掉,要跑出石林亦已艱難,哪裡還有力氣搬走屍體?再說他搬走屍體又為的什麼?」

  揚華抱著萬一的希望,大聲叫道:「二師父,三師父!」希望奇跡出現,他的二師父和三師父還沒有死。

  劍峰上的鳥兒給他嚇得展翅高飛,但石林裡除了鳥聲之外,就只有他自己的回聲了。

  奇跡沒有出現,但地上一灘灘的血跡倒是給他發現了。顯然這是昨日那場惡鬥留下的血跡。有敵人的,有師父的,也有他自己所流的鮮血在內。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遍地陽光,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當然不是夢了!

  忽然他的目光給一樣事物吸引,那是放在石台上的一本書。昨晚二師父和三師父就是把酒罈放在這個石台上喝酒的。酒罈在石台底下碎成片片,石台上卻多了一本書。他拿起來一看,正是丹丘生所寫的崆峒派武學精義,丹丘生臨死之前,說要傳給他的。

  怪事接連發現,楊華心裡又有了一線希望:「三師父倘若被人所害,那個人又怎會把這本書留下來給我?這件怪事終須有水落石出之時。」再想:「但願兩位師父還在人間,但不管他們是生是死,我總不能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辜負了他們以絕技相傳的苦心!」

  有了希望,悲痛稍減些,楊華檢查身上的東西,段仇世給他的那本「孟家刀法」,也還是在他的身上,並沒遺失。

  隨後兩天,楊華搜遍整個石林,什麼人也沒有發現。石林倘若沒有熟悉地理的人做嚮導,那是不容易進來的。楊華自思:仇家之中,最熟悉石林地理的是陽繼孟。這魔頭縱然僥倖未死,最少也得養傷幾年。又即使有別的仇家能夠闖入石林,他打不過也可仗著熟悉石林的地形躲避,於是便放心在石林住下,遵守兩位師父的「遺囑」,苦練武功。

  丹丘生積下的餘糧足夠他一年食用,在石林裡還可以捕魚獵獸,日子完全可以過得和從前一樣。

  楊華先練孟家刀法,打開了那本書,只讀了兩頁,卻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第一章是「總綱」,開頭寫的是:「快刀要義,以我為主。以『嫩』輔『老』以『急』輔『遲』。以靜制動,以客犯主。此為變格,亦須熟悉。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要旨仍在一個「訣』字。但主客易勢,動靜得宜,必須審情度勢,不可默守成規。」

  楊華武學已有根底,讀來並不難懂。不過什麼「嫩」「老」「遲」「急」等等術語,卻是不懂。

  好在第二頁就是對上面這段話的註解,紙質不同,墨色也比前一頁「新」得多,看來乃是後人添注的,奇怪的是:寫上註解的那個人的書法。楊華竟是似曾相識!

  最初楊華尚未注意,只是津津有味讀那註解,懂得了「嫩」是以刀尖接觸對手的兵器。」「老」是以刀柄砸磕;刀柄磕托稍慢為,「遲」,刀尖先迎為「急」。

  註解不單解釋「術語」,還有註解答本人的心得,如:「嫩須輕靈,老須用勁。急防躁進,遲防生變。主客易勢,」當在敵方攻勢最急之時出其不意行之。」等等、註解的文字寫得密密麻麻的,比正文還多。

  楊華茅塞頓開,大為歡喜,心裡想道。「這些刀法上的精義,用在劍法上大概也是可以的,看來上乘的武學似乎都是殊途同歸。」忽地心念一動,不覺咦了一聲,想道:「這人的筆跡,我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孟家刀法」每一頁的後面、都插有紙質不同的另一頁寫上添注。楊華起了疑心,不先練那刀法,先把每一頁的書法仔細察視。越看越覺得熟悉,但卻想不起來。

  他在劍池旁邊低首沉思,「這是孟家刀法,添加註解的人最可能的當是孟元超了。孟元超我見也沒有見過,焉能熟悉他的筆跡?」

  池中影子出現他的影子,楊華忽地想起小時候母親和他在北戴河上泛舟的情景。不禁心痛如絞,想道:「爹爹對我雖然也好,總是不及媽媽的好。她不但自小教我武功,讀書寫字,也都是她一手教的。唉,想不到我和她已是永無見面之期了,我必須聽二師父的吩咐,練好武功,為她報仇,管它這些字是誰所寫,我還是先練好刀法吧,將來見了盂元超再問他也還不遲。」

  他本來決定不去思索那是誰的筆跡了,但當他想起母親教他寫字之時,突然間心念一動,恍然大悟,跳起來叫道:「這是媽的筆跡!」

  但他想了起來之後,卻是不由得更奇怪了:「媽怎會懂得孟家刀法?要說她是給孟家的人抄的吧,難道她認識孟元超?孟元超又怎會那樣相信她,把家傳的刀法給她看,還請她代抄自己所領悟的武學精義呢?」他把孟家刀法翻來覆去的仔細看幾遍,註解文字的筆跡確實是她母親的。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楊華沒有看錯,那些註解的文字確實是雲紫蘿替孟元超抄的。那時他們正是一對少年情侶。

  楊華滿腹疑團,隱隱感覺到母親和孟家定有淵源,當然他還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是孟元超的兒子。

  最後楊華想道:「反正我是要去找孟元超的,見了它自然知道其中原故。何必現在去想這想不通的事。」

  楊華自小得名師指點,資質又極聰穎,苦練孟家刀法,不到半年,便已純熟。比段仇世估計的所需的一年的時間少了一半。

  跟著再練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武學精義,這是他的本門學問,上手更快。不過對深奧的武功,當然還是不能一學就會。練完這本秘簽,不知不覺已是過了將近一年了。

  在苦練本領、琢磨上乘武學的這一年當中,最令他困惑的是,怎樣才能將兩種上乘的武學融會貫通?

  他已經領悟到孟家的刀法可以用到崆峒派的劍法上來,但這兩門的武學卻是有獨特之處,例如孟家快刀以快為主,崆峒劍法則以閑雅舒展為主,路數不同,招法大異,甚至有相反的。怎樣才能相反相成,合而為一呢?楊華畢竟火候未到,可是難於自己揣摩出來的。

  但雖然如此,在這一年過後,他的武功已是突飛猛進,遠非從前可比了。

  還差七日未滿一年,他準備滿了一年,便即離開石林。他在石林住了幾年,一旦就要離開,自是不免對這名山勝地,頗有戀戀不捨的感情。於是在這七大當中,他拋下武功,到處遊玩。

  這一日他在劍池洗了個澡,遊興正濃。在劍池上來之後,抬頭看那劍峰,「劍峰」二字,相傳是明代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所書,鐵劃銀鉤,寫得十分有力。

  楊華看得心神如醉,似乎張丹楓的書法也有可以和劍法共通之處,忽發奇想,要跑上劍峰摸一摸張丹楓的書法。還想看一看是不是可以把它拓下來。

  劍峰峭立如筆,字刻在一塊平滑如鏡的岩石上,下面絕無可以立足之處,也不知張丹楓當年是怎樣寫上去的。

  這樣險峭的劍峰,猿猴也難爬上。但已是難不到武功突飛猛進的楊華。他以壁虎游牆的上乘輕功爬到那塊岩石下面,把準備好的一條繩子縛在劍柄,寶劍插入岩石,繩子的一端縛在腰間,身子懸空,摸張丹楓所題的「劍峰」筆劃,默想其中可以和劍法共通之處。

  「峰」字最後一筆像一柄利刃似的直拖下來,但中間卻有個小小的缺口,筆勢不能連續。楊華覺得有點奇怪:「張丹楓寫這個字為何不作興一氣呵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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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石窟宗師留秘笈 林中情侶覓親人(2)

  楊華把眼睛貼近缺口往裡張,只見黑黝黝的竟是一個不知有多深的山洞。好奇心起,用力一攀那塊凸出來的石筍,忽聽得軋軋聲響,刻有「劍峰」兩字的那塊大石忽地似磨盤轉過一邊,出現了一個比海碗還要大的洞口,已經是容納得一個人鑽進去了。楊華拔了一些茅草堆在洞口,用隨身攜帶的火石點燃,讓洞中衝出一股穢氣去淨。然後下去拿了火把,方始入洞探險。

  入口雖狹窄,裡面則甚開闊,楊華走過一條長廊,忽地眼睛一亮,只見一張白玉供桌,桌上寫有幾行文字。這張玉桌,竟是整塊通體晶瑩的白玉做成的。玉石不奇,但這樣大的一塊白玉,可是無價之寶。

  供桌後面的石壁上有個中年書生的畫像,丰神俊秀,栩栩如生。左下角寫有幾個小字「天順七年化外之民張丹楓自畫像。」

  「天順」是明代第六個皇帝明英宗朱祁鎮的年號,(按:明英宗登位時的年號為「正統」,其後改為「天順」,天順七年即公元一四六三年。)距楊華發現畫像之時,已有三百多年。楊華站在這一代武學大宗師的畫像之前,不由得肅然起敬。

  回過頭來,再看那白玉供桌上寫的幾行文字。四行大字寫的是:「入得此門,與我有緣。願作我徒,戒律必遵。」另一邊寫有密密麻麻的十條戒條。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拜師之禮,每讀戒律一條,叩頭十響,必須用力。」但供桌上卻不見有什麼拳經劍譜之類。

  楊華心裡想道:「我並不貪圖絕世武功,但這位前代大俠卻是值得我向他磕一百個響頭,尊他為我隔世師尊。」

  那十條戒律只有第一條有點特別,其他九條,則是名門正派常為戒律,不外「不許恃強欺人,不許姦淫擄掠,不取不義之財……」等等,第一條卻是:「不作大明臣子,但遇外敵入侵,可為大明出力。」原來張丹楓的祖父乃是和明代始祖朱元璋爭奪江山的張士誠,張士誠和朱元璋在長江一戰,兵敗沉江,故而張丹楓留下戒律以不做明朝的官列為首要。怎料到有人發現之時,早已是改朝變代了。

  楊華心想:「我當然不會做官。但這條戒律的主旨乃是要抵抗外敵的入侵,如今是滿洲韃子霸佔了漢人的江山,根據這一條的道理,我就該和俠道一起反抗清廷,這正是我今後該做的事。」

  其他九條,更是任何一個正派的人應當遵守的立身處世的道理,楊華當然依得。於是毫不躊躇的便即跪在張丹楓的畫像之前磕頭。由於他對這位一代武學宗帥的仰慕乃是發自內心,因此不折不扣的依照張丹楓遺囑吩咐行拜師之禮,每讀一條戒律,用力磕足十個響頭。讀完十條戒律,瞌足一百個響頭,磕得額角都腫起來了。

  忽地奇跡出現,只見他跪下磕頭之處,地面凹陷,裂開一個山洞,隱隱透出寶光。楊華挖開泥士一看,地下藏的是一個丘匣,四角嵌有四顆明珠。楊華這才知道,張丹楓要他磕這一百個響頭,磕得原來大有道理。打開玉匣一看,裡面藏的一本書,封面題的是「玄功要訣」四字。

  楊華得兩個師父傳他的刀法劍法,對於臨敵的招數所知已是甚多,但上乘內功如何修習卻是未知。小時候父親和段仇世雖曾傳授過他一點入門的練功法子,後來丹丘生也教過他一些吐納功夫,但他兩位師父的內功都是介乎邪正之間,不能說是上乘的正宗內功心法。張丹楓留下的這本「玄功要訣」,顯然是他畢生武學精華之所聚的上乘心法了。

  楊華想道:「張丹楓是一代武學宗師,他的內功心法不知如何深奧?」果然一開頭他就不懂。「子日: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豈能出於理、氣、象乎?」文字的意思,他是大致懂的,但這幾句說得太「玄」,他卻不知與武學有何關係,心想:「孔子哪懂內功,為何引他的話?」

  再讀下去,這才知道是與武學有關。書中寫道:「像者拳之形也;氣者拳之勢也;理者拳之功也。理氣兼備,舉手投足,無不逾矩。」跟著把闡發這幾句話的道理解釋的清清楚楚,亦即是修習上乘內功「心法」了。楊華細細咀嚼,越讀越是有味。只覺書中的解釋,和自己曾經學過的有些地方也可以觸類旁通,那是卓而不玄了。「玄功要訣」講的都是武學基本原理,雖然只是十數頁的薄薄的一本書,已是包羅萬象。他以前的所學和這本「玄功要訣」比起來,有如小溪之比大海。

  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寫的是:「心法領悟,可以入內室鑽研無名劍法。」楊華心裡想道:「玄功要訣,精深博大,要說領悟,談何容易?但我在石林可是不能久留,還是先去看看無名劍法吧。」又想:「劍法名為『無名』倒也特別。聽說張丹楓是天山派的始祖,為什麼不叫做天山劍法呢?」

  楊華踏入山洞的最前一間石室,只見兩邊石壁畫滿圖形,共有一十八個,畫的都是各種使劍的姿勢。

  但只有圖形,卻沒文字,楊華留心細看,第一個圖形像是「朝天一柱香」,但這個劍式,劍尖是筆直的指向天空的,壁上的圖形劍尖雖也上指,卻是斜指。認側面的某一個角度看來,劍尖倒似乎指向站在下首的敵手了。第二招像是「玄鳥劃砂」,但仔細看時仍是不像。而且「玄地劃砂」乃是轉身以反手發出的劍式,楊華試一比劃,根本就不可能一下子從「朝天一柱香」變為「玄鳥劃砂」。

  其他各式劍招,情形都是類此。看來像是某一普通劍式,細看又不相同,甚至有若干劍式,左看像是甲派的招數,右看像乙派的招數,正中間看又像丙派的招數的。而且十八個圖形,劍勢都不連續。楊華看得莫名其妙,想道:「這個劍法可比玄功要訣更難懂了。連招式的名字都沒寫上,怪不得叫做無名劍法。」

  原來這是張丹楓晚年所創的劍法,己是在他開創天山派之後許多年的事情了。其時他的愛妻雲蕾已死,他的掌門弟子霍天都已足以支撐門戶,於是他遂重履中原,最後回到他與雲蕾少年時候最喜歡的地方一一石林一度過晚年,方始創出這十八式「無名劍法」。這「無名劍法」比任何「有名」的劍法,境界都要更高一層。它是要靠學者各自的悟力自創新招的。楊華的「玄功要訣」都未入門,當然是看不懂這最深奧的「無名劍法」了。

  楊華走出石室,心裡想道:「我現在尚未領悟玄功要訣,欲求躐等,自是不易。但祖師的劍法必定有其道理,我先把各個圖形牢記心中,以後待我有了那個學力之時,說不定就可懂得其中的妙處了。」到洞口一看,只見瞑色四合,原來他在洞中沉迷於張丹楓所傳的武學,不知不覺已是過了整整一個白天,此時肚子方始覺得有點餓了。楊華把那塊封洞的石頭轉過來堵住洞口,爬下劍峰。

  於是者接連幾天楊華都在石室裡默記那壁上圖形,不覺七日之期已滿,一十八式「無名劍法」亦已牢記心中。

  雖然他還可以留在石林,但為了急於去找孟元超以釋心中疑問,他還是決定了按照原來的計劃,在師父「失蹤」了一週年的日子離開。

  最後一日,他戀戀不捨的離開了住了幾年的石屋,但在他要出石林之時,卻忽地想起一事。

  楊華想起那日的奇事,暗自思量:「兩位師父生死卜。可能尚在人間。但凡事不能從好的一面著想,壞的一面,陽繼孟這大魔頭說不定也還是活著呢?」跟著自然想道:「假如陽繼孟未死,先回到石林,萬一給他發現劍峰上的秘密,以他的武學造詣,說不定可以領悟張丹楓的無名劍法,那豈不是助紂為虐。不如回去毀了他吧。」同時他也委實捨不得離開石林,想回去再看一看他最喜歡的地方,喝一口劍池的清水,摘一朵劍峰的野花。

  正當他向劍池走去的時候,忽聽得有腳步聲響,好像就在身邊。楊華吃了一驚,連忙躲在一塊岩石後面。

  腳步聲走過去了,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聽見了。但卻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楊華怔了一怔,隨即啞然失笑:「在我在石林住了幾年,怎的忘了石林的地勢了。」要知石林萬戶千門,峰口路轉,有時甚至看到了前面的人,距離極近,也還要轉幾個彎才能和他相會的。

  楊華心想,假如是師父回來的話,一定會出聲叫他的。會不會是陽繼孟和什麼人回來呢?

  謎底馬上揭開,那兩個人已在開始說話。一個是男,一個是女。聽他們的聲音,年紀都似乎不大。

  那少女嘖嘖讚賞,說道:「這裡真是神仙洞府!」

  男的笑說道:「你可別忘記留下記號,要是找不著我的叔父,咱們出去,可就難了。」

  楊華依稀記得二師父和他說過家裡還有一個侄兒,心因想道:「在這裡住過的還有一個陽繼孟,不知他是誰的侄兒?」跟著想道:「師父當年是離家出走的,據三師父說他還是什麼小王爺的身份呢,他離家之後,後來就是他的侄兒做小王爺了。聽說師父出走之後,從來也沒回過家裡,他是一向討厭家裡的人的。小時候我跟二師父兩年,也只是聽他提過侄兒一次,大概不會紆尊降貴,來到石林探險?」他這樣一想,雖然並不知道陽繼孟是否有個侄兒,也把這人當作陽繼孟的侄兒了。當下跟在這一男一女的後面,想要多聽一點他們說的什麼,待證實了這裡的是陽繼孟的侄兒之後,他才出手。」

  楊華的輕功遠遠在他們之上,地形又熟,這一男一女都沒有發覺後面有人。但楊華再聽他們的說話,卻是立即就把他的猜疑推翻了。

  只聽得那少女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忘記的。我來此的時候,孟大俠早已叮囑過我了。」聽到這裡,楊華不由得心中一動。「她說的是哪位盂大俠?」

  心念未已,便聽得那男的說道:「孟元超是我叔父的好朋友,可我還沒有見過他呢。冰妹,你怎的知道應該向他打聽消息的?」不出楊華所料,那少女說的「盂大俠」果然是盂元超。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青哥,你怎的如此糊塗,自己說過的話也都忘了?」

  那男的似乎是呆了一呆,半晌才笑起來道:「不錯,我記起來了。有一次咱們談論當今豪傑,我是曾向你提過我的叔父和孟元超的交情。那次咱們談論的人很多,在場的也還有別人,想不到已經過了一年多了,你還記得。」

  那少女道:「你說過的話,每一句我都記得!」

  那男的道:「冰妹,你真細心。可是,唉,糟糕!」

  那女的道:「什麼糟糕?」似乎因為男的話說得如此突兀,有點驚疑不定,心中不悅,聲音冰冷。

  那男的笑道:「你這樣細心,以後我可不敢在你跟前說錯一句話了。」

  那少女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們在打情罵俏,楊華在一旁卻是又驚又喜:「原來我猜錯了,他是我二師父的侄兒。」隨即心頭一沉:「要是讓他知道了叔叔的不幸消息,不知道多難過呢。」

  楊華正在盤算應該怎樣和他們見面的時候,只聽得那男的已在接著說道:「咱們還是說正經的吧,孟大俠是怎樣和你說的?」

  那少女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

  那男的道:「我想知道詳細一些。」

  那少女道:「好,那我再說一遍。或許那天我說的有什麼遺漏。要是你聽不明白,還可以問我。」

  那男的道:「我也想知道更多一些有關孟元超、令師叔以及小金川義軍的事情。」

  那少女道:「好的,我盡我所知,說與你聽就是。先說你叔父的事情。」

  那男的想要知道的這些事情,也正是楊華想要知道的。

  楊華本來準備過去和他們見面的,心念一轉,想道:「我和他們第一次見面,可不方便向他們打聽這許多事,不如聽聽,他們怎樣談論孟元超吧。」那天,他雖然沒有聽完段仇世所要告訴他的說話,心中已是隱隱感覺得到,孟元超一定和他大有關係。

  於是楊華依舊悄悄的跟在他們的「後面」,說是「後面」,其實已是隔了幾重「門戶」的。只聽得那少女說道:「令叔最後一次見到孟大俠的時候,曾經告訴他是準備前往石林。據說是要找一位朋友。」

  那男的道:「不知他找的是什麼朋友?」

  那少女道:「他沒有告訴孟大俠。不過,你是他的侄兒,他的朋友,你大概也應知道一些吧。想一想看。」

  那男的道:「你不知道,我的叔叔當年是因為和我爹爹不和而出走的,直到我二十歲的時候,他方才回來一趟,我跟他出去,沒多久又分手了。他的朋友,我知道的只有孟元超和繆長風,另外就是他死去的師兄卜天雕了。」

  楊華想道:「敢情就是那次我和大師父在點蒼山出事之後,二師父才回家的。怪不得在這以前他極少和我提起他的侄兒了。」

  那少女道:「原來如此。不過,這石林的主人既然是你叔叔的朋友,想必不是壞人。」

  那男的道:「那是一年多的事情了,叔叔不知是否還在這兒?咱們進來這許久,仍沒發現人跡。」

  那少女道:「在這個好像八陣圖的石林之中,你是不是有點害怕了?」

  那男的道:「即使有甚危險,我也還是要來的。」

  那少女道:「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問你。」

  那男的又好像是呆了一呆,勉強笑道:「你對我是知無不言,我豈能瞞你。你儘管問吧。」

  那少女道:「我看你好像另外還有什麼心事?」

  那男的笑道:「你真厲害,心事也瞞不過你。不錯,我此來固然是為了尋找叔叔,另外卻也還有一件事情。」

  那少女道:「什麼事情?」

  那男的道:「這石林和我段家大有關係。不過,現在我還沒看見劍池劍峰,要是找到了那個地方,我再告訴你吧。」此言一出,楊華和那少女都是大感奇怪。他的秘密為什麼要到劍池劍峰才能吐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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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深入石林求秘笈 敢憑寶劍斗魔頭(1)

  那少女性情和順,心裡不高興,臉上仍是含笑說道:「好吧,那我就先說一說小金川的事情。他們都是當世豪傑,據一隅之地,抗拒清廷,日子雖苦,志氣不撓。我的確是佩服他們。」

  「那你為什麼不囹在小金川?」男的問道。

  「師叔和伯父要我離開的,當時正是一場大戰的前夕。我希望留下,他們卻非要我離開不可。因為他們已經決定放棄小金川了。」

  「呵,他們要放棄小金川,那不太可惜麼?」

  那少女像是想了一會,方始緩緩說道:「孟大俠說過,他們打的仗是長期的,為了驅除韃子,光復河山,這個仗也許要打十年,也許要打一百年,不在乎一個地方的得失。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雖然他們一直把小金川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們還是準備放棄小金川的。」

  那男的道:「呵,這麼說,以後我是不可能到小金川去找盂元超的了?」這句話也正是楊華心裡想說的。他按一按藏在身上的孟家刀譜,不由得一片茫然。

  那少女說道:「不錯,他們準備向川邊撤道,今後將是行蹤無定的了。我離開不久,清兵便大舉入川。消息隔絕,難知實況,只怕此際小金川早已失守了。咳,要不是……」

  那男的道:「要不是什麼?為何不說下去?」

  那少女忽地笑道:「這次你猜猜我的心事吧?」

  那男的道:「要不是為了把我叔叔的消息帶來給我,你一定不顧一切要跟他們撤退的了。」

  那少女粉臉泛紅,笑道:「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

  那男的忽道:「這次你在小金川可有見著劉抗麼?」

  那少女道:「見著了。劉大俠的夫人名叫武莊,聽說還是認識你的呢。你卻沒有和我說過。」

  那男的淡淡說道:「不錯,她以前和雲紫蘿女俠及繆大俠繆長風等人,曾經在我家裡住過幾天。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訴你了。」

  那少女說道:「劉夫人對我很好,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還是十分天真活潑,像個未出嫁的姑娘。有一天我們站在一起,盂夫人調侃我們,說道:你們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姐妹。論年齡,劉大嫂當然應該是姐姐,但若論到穩重端莊,卻又倒像她是妹妹了。」

  那男的默不作聲,好像在想什麼。

  那少女說了這個「笑話」,見他毫無反應,自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道:「當然這是孟大俠的夫人給我臉上貼金,其實我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怎能與劉夫人相比。劉夫人看似『少不更事』實在卻是能幹得很呢。小金川的女兵,都是她和孟夫人一起訓練的。」

  那男的道:「別盡說劉夫人了。」

  「咦,你怎的好像不大高興,又有什麼心事了?」

  「我聽說義軍要放棄小金川,還能高興麼?」

  那少女道:「孟大俠不是講得很明白麼?當年他們開闢了小金川作為義軍基地,以後他們還是可以開闢另一個新天地的!他們有的是丹心俠骨,還怕開創不了?」

  那男的道:「道理我懂得,就是心裡不舒服!」

  那少女安慰他道:「聽說義軍要放棄這樣好的地方,誰的心裡又能舒服呢?但這好像冬天的夜晚一樣,黑夜很長,也很寒冷。但無論如何,總會過去。白天一來,又是遍地陽光了。你說是麼?」

  那男的歎口氣道:「你說得很對。」其實他心裡的不舒服並不只是為了義軍的撤退。

  這少年名叫段劍青,正是段仇世的侄兒。八年前武莊在他家裡住的時候,他曾經對她一見鍾情。後來知道名花有主,這才息了念頭。這段秘密,他從來沒有和人說過。他剛才向這少女打聽劉抗,其實就是想要知道武莊的消息。

  那少女道:「剛才你問我為何不留在小金川,我也想問一向你,你又為何不跟你叔叔去小金川?」

  段劍青說道:「像你一樣,我的叔父也不許我去小金川。」心裡則在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因為他說的乃是謊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避免見到武莊。

  那少女道:「我明白了,你的叔父是怕你吃不了苦。你是小王爺的身份哪!」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我早已不是什麼小王爺了。要是我打算享福的話,我還會出來闖蕩江湖麼?你別以為我吃不了苦,我,我……」像是要找什麼事實,證明他能「吃苦」,可又說不出來。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我是和你說笑的,你這樣認真幹嘛?」段劍青忽地感到有點對她不住,笑道:「其實我倒是有點後悔沒去小金川呢?」

  那少女道:「為什麼?」段劍青道:「要是我前兩年就到了小金川,豈不是可以早點和你相識麼。」

  那少女笑靨如花,說道:「你真的有這個念頭?其實我又有什麼好處,值得你特地到小金川來和我結識?」

  段劍青本是哄她歡喜的,但見她對自己如此深情,不覺大為感動,說道:「因為你是最關心我的人,要是咱們能夠早些相識,那就好了。」這幾句話,可是發自他的內心的了。他心裡在想:「假如我與她相識在和武莊相識之前,說不定可以減少許多煩惱。」

  那少女只道他是當真喜歡自己,笑道:「兩年的我還在青城山呢。其實古人有云:白頭如新,傾轟如故,交情的深淺,豈是時日所能衡量?咱們現在相識,也為時未晚呀。」

  原來這少女名叫冷冰兒。是青城派第三代女弟子。小金川的義軍首領冷鐵樵是她族伯,副頭領蕭志遠是她師叔。不過她自小在青城山學藝,去年方始學成下山的。回到小金川,已是在她和段劍青相識之後了。當然在她最初和段劍青相識之時,她還是不敢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的。

  段劍青對她又是感激,又是內慚,勉強笑道:「你說得對。咱們再談一點小金川的人物吧,那位孟夫人怎樣?你說過了劉夫人,可還沒有談及在小金川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孟元超孟大俠的夫人呢。」他是特地轉過話題,免得冷冰兒沿著原來的話題,和他再說下去。

  冷冰兒道:「孟大俠的妻子名叫林無雙,她本是扶桑派的掌門人,後來因為到小金川和孟大俠成親,把掌門的位子讓給她的師兄石衛的。」

  段劍青道:「哦,原來她還是一派掌門,那一定是女中豪傑了。」

  冷冰兒笑道:「那還用說?她的劍法在小金川那許多豪傑之中,也是被公認為第一的。她不但武功高強,在做人方面,也是和孟大俠一樣,同是性情中人。」

  段劍青笑道:「你和她又不是老朋友,怎麼知道?」

  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曾負盛名的雲女俠雲紫蘿嗎?」

  楊華跟在他們後面,聽到這裡,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他們如此誇讚他的母親,傷心的是母親早死了。暗自想道:「他們剛談孟元超夫妻,怎的就說到我的母親頭上來了?且聽聽他們怎樣說她?」

  段劍青笑道:「豈只知道,雲女俠還曾經在我家住過呢。可惜聽說她早已死了。」

  冷冰兒道:「雲女俠生前是孟大俠夫妻的好朋友。」

  段劍青道:「那又怎樣?」

  冷冰兒說道:「我曾經和孟大俠夫妻到雲女俠墳墓前弔祭,他們是因為就要離開小金川,特地在百忙中抽出空來,去和雲女俠告別的。那一天他們夫妻都是哭得十分傷心,孟夫人還幾乎哭得暈了過去呢。」段劍青似乎覺得有點奇怪,說道:「孟大俠那樣的英雄人物,他也哭了?」

  冷冰兒道:「是呀,而且哭得那樣傷心。我聽人家說過,孟大俠在歷次戰役中不知受過多少次傷,從來沒人見他流過眼淚的,那天我卻陪他們夫妻流了不少眼淚。」

  段劍青歎口氣說道:「像孟大俠夫妻這樣重視友情的人,當今之世上,恐怕是很少有了。」他這話乃是有感而發,並非由於他知道了盂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

  冷冰兒幽幽說道:「那也不見得,依我看來,小金川那班豪傑,都是十分重視友情的。」她這話也是有感而發,心中在想:「就只怕人家對你好,你自己卻不知道:「

  但段劍青卻似猜著她的心思,隨即笑道:「不錯,我說這話,確是該打。眼前就有一個十分重視友情的人。」

  冷冰兒羞紅了臉,說道:「我是和你泛論,你怎麼說到我的頭上來了?」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段劍青笑道:「你不是麼?」

  楊華無心聽他們的情話,暗自想道:「原來我的母親是葬在小金川,那我還是必須到小金川去走一趟了。即使見不著孟元超,也可以略盡人子之道,祭一祭媽媽的墳。」又想道:「原來媽媽是盂元超夫妻的好朋友。但那本刀譜為什麼孟元超不讓妻子抄呢?不過,也說不定是盂夫人請媽媽代她抄的。」他自以為這個疑團已是可以解釋,於是又再細聽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

  忽聽得段劍青一聲怪叫,充滿了又驚又喜之情。這是在他們靜默了一會之後,才突然發出來的讚歎聲音。原來他們己是不知不覺走到劍池來了。

  冷冰兒讚歎道:「這裡才真是仙境了!我真想像不到世間竟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段劍青道:「你看,這就是劍峰了。『劍峰』二字,是張丹楓題的!」語調興奮異常。

  在他們歡喜讚歎之時,楊華早已抄捷徑從他們旁邊繞過,上了劍峰,躲在一放大石後面。他剛才聽段劍青的口氣,似乎劍峰有個秘密和段家有關,心中暗自思量:「我可不能此際現身,否則他會以為我是有意偷聽他的秘密了。」

  只聽得冷冰兒笑道:「瞧你高興得這個樣子。你說的這位張丹楓可是明代的那位武學大宗師張丹楓嗎?」

  段劍青道:「不是他還有誰值得我這樣高興?哈哈,我終於發現了!」

  冷冰兒道:「你發現什麼?」

  段劍青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不成,不成!這次恐怕還是不免如入寶山空手回了!」

  冷冰兒詫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段劍青笑道:「我尋的可不是金銀珍寶!」說話之際,仍然定著眼睛仰望劍峰。

  冷冰兒道,「你說有話要和我在劍峰下面說的——」

  段劍青道:「好,你比我聰明,你給我琢磨琢磨。」

  冷冰兒道:「琢磨什麼?」

  段劍青道:「這劍峰上藏有一個秘密,和張丹楓有關,也是和我段家有關。」

  冷冰兒道:「你這話可把我聽得糊塗了。張丹楓是明代的武學宗師,怎的與你們段家有關。」

  段劍青道:「我不騙你,說起來張丹楓還算得是我的祖師呢!」

  楊華大為奇,怪,想道:「張丹楓怎的也是他的祖師呢?他是第一次才來石林的,當然不能和我一樣發現張丹楓所留的秘笈。」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冷冰兒問道:「這就更奇怪了,你又不是天山派的,張丹楓怎會是你的祖師?」

  段劍青道:「張丹楓在大約三百年前曾經在我家作客,留下幾篇指點入門的功夫,但不知是哪一代祖先開始,就不許家中子弟學武了。我的叔父就是因為要學武藝而離家的。」當然他也知道還有別的原因,但卻不願意在冷冰兒的面前說出自己父親的過錯。

  冷冰兒道:「你不是也會武功嗎?」

  段劍青道:「我是偷偷學的,十二歲那年,我在家裡找到張丹楓的遺篇。可惜,那只是入門的功夫。但張丹楓還有最奧妙的武功秘笈藏在劍峰之上!」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

  段劍青道:「和張丹楓同一時代的還有一位著名的劍客,名叫鐵鏡心,你大概也知道吧?」

  冷冰兒道:「不錯,我曾聽得師門長輩談過,聽說他在當時是和張丹楓差不多齊名的劍客。」

  段劍青道:「不,差得頗遠,這是鐵鏡心自己也承認的。他對張丹楓的劍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冷冰兒詫道:「他們都是明朝的人。鐵鏡心說過的話,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難道他們的閒話,也有什麼史籍記載麼?」

  段劍青道:「史籍沒有,私人的記載卻是有的。」接著說道:「鐵鏡心的妻子沐燕是前明『黔國公』沐府的郡主,沐燕的弟弟沐磷則是我們段家的女婿。算起來鐵鏡心也是我們段家的親戚呢!」

  冷冰兒笑道:「你們段家的親戚,名人倒真不少。但這又怎樣?」

  段劍青道:「張丹楓晚年在石林隱居,有一天鐵鏡心夫婦去拜訪他,張丹楓把新創的一套尚未定名的劍法演給他們看,鐵鏡心佩服得五體投地,贊為古往今來,至高無上的劍法。當時就勸他趕快覓個衣缽傳人。但張丹楓在劍法未曾完全創造成功之前,卻是無心去物色弟子。」

  段劍青道:「石林天山相隔萬里,鐵鏡心當時也未必抽得出空,張丹楓自是不便麻煩他去把自己的弟子招來。」

  冷冰兒道:「張丹楓不怕這劍法失傳嗎?」

  段劍青說道:「張丹楓是個十分豁達的人,當時他和鐵鏡心夫婦閒談,確是曾經有過慨歎,慨歎恐怕時不我予,不知劍法創道成功之日,他是否還能活在人間。但後來他說,要是找不著傳人,他在臨終之前,就會把畢生武學的心得藏在劍峰,留待有緣。他但求以有生之年,對武學有所創道,即使後世沒人發現,自己也可以死而無憾。」

  冷冰兒歎道:「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畢生以赴,至死方休。這位武學大師的胸襟,確是和常人不同。」

  段劍青繼續說道:「鐵鏡心和張丹楓的這段談話,他的妻子沐燕寫在日記之中,後來他們夫婦先後死了,這本日記落在沐燕弟弟沐磷的手上。後來因為當時的朝廷曾有削藩之議,沐磷避禍岳家,這本日記也就留在段家了。我是在書庫中和張丹楓所留的那幾篇入門功夫同時發現的。」

  冷冰兒說道:「如此說來,要是有人能夠發現張丹楓所藏的秘簽,豈非可以天下無敵。」段劍青說道:「那也未必,還要看他本人的造詣以及能否領悟秘笈上的深奧功夫。」

  楊華想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像我就是得物而無所用。」段劍青接著說道:「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件稀世之寶了。」冷冰兒笑道:「怪不得你這樣急於要來石林。」

  段劍青歎口氣道:「可是你看這劍峰峭立如筆,只怕猿猴也難爬得上去,也不知那秘笈是藏在什麼地方。」說話之際,眼睛一直在望著冷冰兒。

  冷冰兒躊躇片刻,說道:「要是我能夠幫忙你,我一定幫忙你的。但說句實話,我的輕功或許比你好些,這劍峰也是決計爬不上去。」

  段劍青說道:「我有一個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咱們搓一條長繩,你拿著繩索的一端,繩子縛在我的腰間,讓我爬上去。萬一失足跌下來,你也可以接住。」冷冰兒道:「萬一失手,接不住呢?」段劍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這本秘笈,喪了命也是值得的。」

  冷冰兒道:「我不贊成你冒這個危險!武功好不好有什麼緊要?或許你會說我是婦人之見,但我總覺得,做一個『俠義道』武功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個『俠』字。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一樣可以行俠仗義呀!」

  她這話說得甚為誠懇,但段劍青心裡卻暗暗不悅。原來他是希望冷冰兒替他冒險,而他在下面接人的。當然他不好意思說出來,但他心裡則是在想:「你這樣七竅玲瓏,難道還不知道我的用意?」豈知冷冰兒根本就沒想到這層,她想說的是:「青哥,就是你的武功再差,我也是一樣喜歡你的。」當然她也是不好意思說出心裡的話。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你既不贊成,那就算了。不過這個秘密,你可千萬別向外人洩漏。」

  冷冰兒怔了一怔,不覺眼圈紅了,說道:「你不相信我,何必把這秘密告訴我。」

  段劍青賠笑道:「你別多心,我豈能不相信你呢?只是這秘密極關重要,我才忍不住要多說一句罷了。」

  冷冰兒道:「但這秘密,恐怕也不僅是你我知道。」

  段劍青道:「不錯,這秘密我懷疑叔叔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不許我和他作伴,一個人偷偷跑來這裡!」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聽到這裡,覺得甚為刺耳,暗自想道:「這位『小王爺』忒也多疑,我相信二師父決不知道這個秘密!要是他知道的話,那天在他自己以為性命難保之時,第一樁事情必定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秘密。」跟著又想:「聽這位『小王爺』的口氣,似乎他對武功秘笈比對他的叔父更為重視,找叔父為名,找秘笈才是真的!」

  冷冰兒似乎也是不以為然,笑道:「恐怕也不能說是你的叔父偷偷跑來的吧?他不是告訴了盂大俠麼?他是來石林訪友,並非為了找尋什麼秘笈。」

  段劍青冷冷說道:「他雖然是我叔父,但疑人之心不可無,焉知他不是瞞著孟元超?」

  「那也何必多此一舉,把石林之行告訴盂大俠呢?」

  「或許他以為孟元超知道石林的地理,希望孟元超對他此行,多少能夠有點幫助呢。」

  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敢像你這樣多疑。」

  段劍青繼續說道:「我還有懷疑的呢,石林裡未必真的有他的一位好朋友居住,否則他何以不肯向對孟元超說出那位朋友的名字?」

  對於段劍青地這個疑問,楊華卻是能夠替他解答的。楊華心裡想道:「這也沒有什麼難解。第一、三師父和我住在這裡,不願給外人知道;第二、三師父是給掌門師伯趕出來的,又和陽繼孟這大魔頭結了仇,隨時可能遭受不測之禍,二師父知道我們在這裡,他是非來不可。但孟大俠身負小金川義軍的重責,二師父豈能讓他操心!他們是好朋友,倘若二師父與孟大俠說明真相,那麼孟大俠是應該陪他來還是不陪他來呢?豈非反而令孟大俠為難了?」冷冰兒笑道:「你疑不疑心令叔已經找著那部張丹楓的武功秘笈?」

  段劍青道:「這很難說,不過我總是希望能夠自已找到的。奇怪,現在還未發現有人,看來叔父多半是已經離開石林了。」

  冷冰兒笑道:「要是令叔已把秘笈拿走,咱們用不著留在石林,要是他沒發現,以咱們現在的本領,也沒辦法爬上劍峰,不如留待將來待唯們練好輕功再說吧。」

  段劍青默不作聲,楊華藏在岩石後面,看不見他的動作,半晌,忽聽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喂,你在我掌心畫來畫去,幹什麼呀?」

  原來段劍青戀戀不捨,看張丹楓的遺墨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覺的就捉著冷冰兒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劃,模擬那「劍峰」二字的寫法。待到冷冰兒問他,他方始如夢初醒。

  「你瞧,這『劍峰』二字,鐵劃銀鉤,多麼有勁!張丹楓的書法,似乎和劍也頗有可以共通之處呢。你比我聰明,你和我參詳參詳。」段劍青說道。

  楊華偷聽他的說話,不覺頗有「知音」之感,想道,「這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雖然我不能算是英雄。至於二師父的這位侄兒,心木似乎也是不大正派,恐怕也不能算是什麼英雄人物呢。」他本來準備把張丹楓的秘笈送給段劍青的,但想到這層,卻是不禁又有一點躊躇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你真是學武學得入了迷了,我是個笨丫頭,哪能夠參透出什麼妙理。不過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出來你別見怪。」

  段劍青道:「這樣客氣做什麼。你的見識一定是高明的,說出來。」

  冷冰兒笑道:「你有你的體(身體)!我有我的體。你要練什麼書法、劍法,為什麼不在你自己的身體練?亦即是說:何以不練自己的『體』,要練別人的『體』?」

  段劍青一陣茫然,忽地叫起來道:「冰妹,你這幾句話倒是很像偶誤,大有撣機!不錯,要像張丹楓這樣的成為一派宗師,自是應該自成一體!但這個境界,只怕在我有生之日,也是不能達到的了!」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聽到冷冰兒那幾句話,也是有如忽受醒醐灌頂,登時恍然大悟。

  冷冰兒的「體」字,是有雙關字義的。可以作「身體解釋」也可以作「自成一體」的「體裁」「風格」「宗派」「技業」等等解釋。

  腦中似有靈光閃過,楊華暗自想道:「不錯,上乘的造詣,不論是書法也好,劍法也好,應該自成一體!若僅知模仿前人,『練別人的體』,練得多好,也是落在下乘!」

  這剎那間,他練過的各種功夫,崆峒派的躡雲劍法、孟家的快刀!張丹楓的「無名劍法」,……都在他的腦海中湧現出來,它們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呢?怎樣將這些上乘武學融會貫通,創道自己的武學,「自成一體」呢?他好像拿到一條鎖匙,但急切之間,還不能打開門戶。

  楊華正自心醉神迷之際,忽地又似乎聽得什麼聲息,霍然一省,連忙摒除雜念,伏地聽聲。

  只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奇怪,我剛才搜那石屋,屋子裡倒是還有糧食,但人影卻是不見一個。咱們現在差不多來到劍池了,還是不見有人。」

  楊華好生奇怪,暗自想道:「這人是誰,聲音好熟。他搜我的屋子意欲何為?」

  心念未已,一個蒼老的聲音已在接著說道:「石生,你可是有點害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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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17: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深入石林求秘笈 敢憑寶劍斗魔頭(2)

  楊華吃了一驚,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陽繼孟的大弟子。好,你來得正好,且看你現在還能欺負我麼?」

  原本陽繼孟這個弟子名叫盤石生,四年前楊華曾經和他交過手的。四年前楊華只是個十四歲的大孩子,本領當然比不上他,幸虧丹丘生及時把陽繼孟打敗,盤石生只能跟著師父出石林。但楊華已吃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了。

  盤石生說道:「丹丘生本領非比尋常,我當真是有點害怕家師凶多吉少呢。」

  那蒼老的聲音道:「你害怕令師殺不了丹丘生,反而遭了他的毒手?」

  盤石生道:「但願不至如此。」

  那蒼老的聲音道:「絕對不會如此!倘若只是令師一人,那我不敢擔保。但你要知道,令師是和我的洞玄師兄一同去的,而且還有一個大內高手歐陽業幫忙他們。洞玄師兄的內功,在我們崆峒派中,除了掌門師兄之外,就數他了。即使單打獨鬥,丹丘生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盤石生說道:「但要是他們殺了丹丘生,為何到了現在已有一年,還不見他們回來呢?」

  楊華聽了他們的對話,對這兩個人的來歷和來意都已大概明瞭,想道:「想是盤石生不見他的師父回來,是以請了洞玄子這個師弟陪他同來尋找。」

  那蒼老的聲音接著說道:「我怎麼知道了或許他們藏在石林深處,尚未知道咱們進來;又或許他們是和歐陽業迸京去了呢?不過你倘若當真害怕的話,你可以先走。」

  盤石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洞冥道長,有你老人家在這裡,我害怕什麼?我只是擔心家師而已。,」

  楊華聽得「洞冥道長」四字,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比剛才知道是陽繼孟的弟子來的吃驚更甚。

  原來楊華雖然沒有見過洞冥子,卻是曾經聽得三師父丹丘生談過他的。據丹丘生說,本派兩代弟子,除了掌門之外,論內功是洞玄子第一,論劍術是洞冥子第一。他練成的一套連環奪命劍法。一個人施展便可兼顧八門,等於有八個劍客同時合在的威力。當時丹丘生曾笑道:「可惜我和這位師叔翻了臉;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向他請教,用不著自己一個人成年累月苦苦思索本派失傳的劍法了。」

  楊華想起師父說過的話,心中自忖:「師父這些話當然是對長輩的客氣,但師父最少認為他是可以共同琢磨劍法的人,看來這位大師叔的劍法是的確高明的了。」

  要知楊華在劍法方面,除掉已經死了三百年的張丹楓不說,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三師父。若然丹丘生只說洞冥子的劍法在崆峒要數第一,此時的他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三師父也曾說過要「請益」的人,他可就不敢小覷了。「聽師父的口氣,連環奪命劍法似乎還比不上他傳給我的躡雲劍法,但可惜躡雲劍法我才不過下了半年苦功,要和這位大師叔作對,恐怕是決計敵不過他了。」楊華心想。

  洞冥子和盤石生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因楊華的內功造詣已經頗是不凡,又有伏地聽聲的本領,所以能夠聽得相當清楚。劍池旁邊的段劍青和冷冰兒卻是尚未知道已有惡人到來,大禍即將臨頭了。

  冷冰兒笑道:「我都相信你的聰明才智,何必你卻反而沒有自信。還是回去練自己的『體』吧,反正咱們也是沒有辦法找到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的了。」

  段劍青戀戀不捨地說道:「我的叔叔沒找著。這回真是如入寶山空手回了,好,走吧,走吧!」

  此時洞冥子和盤石生已經走到劍池入口之外,洞冥子怔了一怔,說道:「靜聲,裡面似乎有人。」

  冷冰兒也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了,「咦」了一聲,說道:「青哥,你聽,好像是有人來了!」

  段劍青又驚又喜,連忙叫道:「我是劍青,叔叔,叔叔,你……」他知道能夠在石林出現的人,除了他的叔父那還有誰?哪知話猶未了,只見來的乃是一個老道士和一個中年人。「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段劍青與盤石生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洞冥子則是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段仇世也是你的叔父,對嗎?小王爺,幸會,幸會!」

  段劍青詫道:「請問道長法號。咱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道長怎麼知道我的?」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小王爺是大理第一貴人,貧道縱然孤陋寡聞,也不至於不知道你小王爺呀!更何況令叔在江湖上聲名遠播,貧道也是仰慕已久的了。貧道是崆峒派的洞冥子,不知令叔可曾和你說過我麼?」

  段青劍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聽他的口氣,他和叔叔似乎只是彼此慕名,未曾見過面的。怎的他就知道我是誰呢?莫非是我和冰兒剛才所說的話,已是給他聽見了?」當下搖了搖頭,說道:「家叔很少和我談及武林人物的。請恕冒昧,敢問道長因何來此?」

  洞冥子笑道:「這句話似乎是應該我問小王爺才對。」言下之意,似乎他來石林乃是理所當然。

  段劍青方自一愕,只聽得洞冥子已在淡淡說道:「這裡的主人乃是貧道師侄。」

  段劍青想道:「原來叔叔說是到石林訪友,倒並非虛言。」愕了一愕,問道:「令師侄是誰?」

  洞冥子道:「小王爺,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

  段劍青聽他問得古怪,眉頭一皺,神情不悅,說道:「何故道長以為我會知道?我是真的不知!」

  洞冥子緩緩說道:「敝師侄名叫丹丘生,據我所知,令叔和他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惜令叔雖然來過一次崆峒山,恰巧我不在山上,以至無緣相會。小王爺,你是來找令叔的吧?」

  段劍青知瞞不過他,說道:「不錯。但我卻不知道家叔是來找你的師侄。」

  洞冥子道:「好,算你事前不知,那你現在知道他們的消息了吧?」說話漸漸變為不客氣了。

  段劍青滿懷不悅,說道:「不知!對不住,我可要走了,請恕不能奉陪啦!」

  盤石生忽地喝道:「且慢!」與洞冥子交換一個眼色。洞冥子微笑道:「對,你是應該和他說到正題了。」

  段劍青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何人?有何指教?」

  盤石生道:「我師父的下落,你知道嗎?」

  段劍青道:「誰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了。」

  盤石生道:「我的師父是陽繼孟,你當真不知?」此言一出,段劍青倒沒什麼,冷冰兒可是大吃一驚了。

  要知陽繼孟雖然是埋名隱姓,躲在石林,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但青城派的名宿蕭青峰和小金川的冷鐵樵等人則是知道孟神通有這個徒孫的,只不知道他是藏在石林罷了。冷冰兒曾經聽得蕭、冷等人談過陽繼孟和他師祖的事情,知道他是當今之世的一大魔頭,此時突然聽得面前這個漢子就是陽繼孟的徒弟,焉得不驚。

  但段劍青卻是真的不知,他還是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陽繼孟是什麼人?沒聽說過。」

  盤石生一聲冷笑,說道:「你什麼也說不知,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藏在哪裡,你總不能說是不知了吧?」

  「張丹楓的武功秘笈」從盤石生口裡說了出來,段劍青這才不得不大吃了一驚了。

  「什麼秘笈?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段劍青訥訥說道。

  盤石生冷笑道:「好小子,別裝蒜啦!我們都聽見了,你剛剛和這位姑娘說過的!」』

  段劍青不識對方的厲害,心裡想道:「秘笈已經洩漏,反正是要和他們拼的了!」於是傲然說道:「我沒說過,你一定是聽錯了。讓開!」

  洞冥子淡淡說道:「小王爺,我勸你還是交出來吧。你要知道,他的師父在丹丘生之前已經在石林住了幾年,為的就是要找尋這本秘笈。這本是他家之物,你怎可擅自拿去?」他還以為段劍青是已經找到了。

  段劍青怒道:「我說不知就是不知,你怎麼可以這樣蠻不講理!好呀,你以為我是當真好欺負的嗎?」唰的一聲響,拔劍出鞘。

  洞冥子哈哈笑道:「小王爺,你要和我打架?再過十年,你才來吧?」段劍青一時未懂他的意思,說道:「你不敢和我打架,那就讓開!」

  盤石生笑道:「道長,你太抬舉這小子了。他再練十年,也不配做你老對手。這杯罰酒,還是讓我灌他喝吧!」

  聲出人到,段劍青唰的一劍向他刺去。盤石生在劍脊輕輕一彈,段劍青只覺掌心一陣奇寒,冷得長劍也都掌握不牢,鐺嘟墜地!

  段劍青大驚之下,左掌一翻,一招「攔江截斗」,護胸迎敵。盤石生哪裡將他放在眼內,什麼招式也不用,自向他抓去。

  但雙掌相交,盤石生卻是不禁「咦」了一聲,原來段劍青的本領雖屬尋常,但內功的基礎卻是得自張丹楓的真傳。盤石生隨隨便便的那麼一抓,竟然給他的掌力盪開。

  盤石生笑道:「想不到你這位小王爺倒是還有兩下子!」左掌穿出,倏的抓著了段劍青的手腕一扭。

  他剛才把段劍青估計過低,此際卻又估計過高了。這一抓已是用上了幾分修羅陰煞功。

  段劍青冷得難熬,痛得難受。一聲狂嚎,面無人色。

  冷冰兒喝道:「放開他!」明知不是敵人對手,卻是奮不顧身地撲上前去。

  盤石生笑道:「我倒捨不得傷害你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呢。」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口氣向他攻了七招。青城派的劍法非同泛泛,盤石生不想傷她,倒是給她攻攻手忙腳亂。盤石生怒道:「好,你刺吧!」抓起段劍青,作個旋風舞,把他迎向冷冰兒的劍尖。

  就在盤石生哈哈大笑聲中,劍峰上忽地爆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住手!」只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般的從劍峰上跳下來。不用說這個人就是楊華了。

  他人在半空,暗器先發。暗器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盤石生做夢也想不到竟有飛將軍從天而降,陡聞一聲霹靂似的喝聲,心頭大震。眼神一亂,那枚石子已是打到他的面前,對準了他眉心的太陽穴。要躲閃也來不及了。

  忽聽得「錚」的一聲,那枚石子一分為二,兩邊飛開。原來是洞冥子擲出一枚銅錢,和楊華打來的這枚石子恰好碰個正著。銅錢比小石子更輕,卻把石子打碎,功力顯然是在楊華之上了。

  雖然沒有打著盤石生,但石子就在他的眼前爆裂,卻是不免令得他的眼神心神都是不禁為之一亂。冷冰兒乘機一劍從他背後刺來,盤石生連忙伏地一滾,他這麼一滾,當然是不能不把段劍青放開了。

  那枚石子一分為二,餘勢未衰,擦過冷冰兒鬢邊,痛得她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冷冰兒不顧疼痛,抱起了段劍青慌忙就跑。

  盤石生也是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洞冥子及時發出銅錢,碰開石子,他的太陽穴縱能避開,眼睛一定給石子打瞎了。他睜開眼睛之時,只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冷笑說道:「盤石生,你還認得我麼?」

  盤石生怔了一怔,驀然醒起,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洞冥子說道:「這小子是誰?」盤石生道:「就是丹丘生那個姓楊的徒弟,算起來還是你老的徒孫徒輩呢。」洞冥子說道:「他的師父早已被逐本門,我可沒有這個徒孫,你不用顧全我的面子。好,你小心應付他吧!」

  洞冥子自視甚高,楊華的武功雖然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初時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在知道楊華是丹丘生的徒弟之後,卻是不禁好生驚異了。心裡想道:「聽說丹丘生練成了本派失傳的躡雲劍法,另外還不知道練成了什麼奇妙的武功。徒弟如此,師父可知,恐怕不是謠傳的了。好,我且從這小子身上察看他的功夫。」他一來要從楊華的身上,察看丹丘生練成了一些什麼他不知道的本液功夫;二來他自視甚高,輩份高出楊華兩輩,自是不能和他動手。但他囑咐盤石生「小心應付」,這「小心」二字,已是透露出他的顧慮,顧慮盤石生不是楊華的對手。

  盤石生認出楊華,心中的怯意倒是消了幾分,想道:「不過三年功夭,我不信這小子的本領就能在我之上。敢情他只練好了一套輕功和一手暗器,就用來嚇我。」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很好,你居然還記得我。那麼三年前你欠我的那筆債,想必你也未曾忘記吧?」

  盤石生聽見洞冥子叫他「小心」,心中已是大不舒服,一聽這話,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向閻羅王討債去吧!」怒氣沖沖,便即一掌打下。

  他若然不是心粗氣躁,或許還能和楊華鬥個三二十招,這麼樣輕敵急進,可就馬上吃虧了。

  楊華有意叫他吃個苦頭,身形紋絲不動,直到敵掌離身不到三寸,方才猛一側身,橫掌往上一削。

  盤石生正自想:「十招之內我若打發不了這個小子,只怕要給洞冥子輕視了。」見楊華不躲不閃。出掌接招,心頭大喜:「你這小子居然敢和我硬碰,那是最妙不過!」原來他這一掌已是用上了修羅陰煞功。哪知心念未已,雙掌齊飛,只聽得卡嚓一聲,盤石生的一條右臂已是脫了臼。

  原來楊華使的這一招乃是孟家的快刀化成掌法的,後發制人。正是深得刀譜中「以我為主,以嫩輔老,以急輔遲,以靜制動,以客犯主的精義。盤石生的本領雖也不弱,卻怎識得這樣奇妙的以掌化刀的絕招?

  不過楊華接了這掌,卻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退了兩步,牙關格格作響。原來他雖然苦練一年,內功畢竟還是未夠火候。「修羅陰煞功」的寒毒直接侵入他的身體,雖然禁受得起,寒意亦已直透心頭。

  盤石生見他如此,僥倖之心登時油然而生,想道:「我若是給這小子打敗,莫說眼前就要給洞冥子看輕,以後在人前也抬不起頭。看來他是抵禦不了我的陰煞功,好,我拼著左臂受傷,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斃於掌下!」

  楊華打了一個冷顫,忽地想起「玄功要訣」中有個運氣驅除邪毒的法門,依法施為,運氣三轉,瞬息之間,便覺得身子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楊華大喜,想道:「祖師的玄功果然奇妙,待會兒斗那牛鼻子臭道士,恐怕也未必就準是我輸了。」精神一振,正好盤石生又是一掌打來。

  盤石生忍著疼痛,喝道:「好小子,我和你拼了!」一個「獅子搖頭」,左掌一翻,使出一招「羚羊掛角」,照楊華面門打來,他右臂受傷,修羅陰煞功並無影響,這招「羚羊掛角」,使得凶狠非常!

  楊華喝道:「來得好!」雙掌合攏迎上前去,又是硬碰硬接。這一招是段仇世傳給他的「起手式」,但如今他的功力遠非昔比,平常無奇的「起手式」威力亦是大得出奇。只聽得「卡嚓」一聲,盤石生殺豬般的狂噙怒吼,倒在地上打滾,左臂也給扭脫了臼了。

  楊華哈哈笑道:「三年前你打我一掌,如今我已連本帶利,加倍討回,饒了你吧。」這次他接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立即便能發聲大笑,而且笑聲宏亮,顯見他已是不受寒毒所侵。

  洞冥子在旁觀戰,看得驚奇不已。他本來料到盤石生不是楊華對手,但卻想不到他會輸得這麼快,不過兩招,雙臂都脫了臼。心裡想道:「奇怪,這小子使的這兩招似乎不是本門武功?他年紀輕輕,內功又何以就能練得如此精純,居然能夠破解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呢?」

  冷冰兒抱住段劍青逃走,此時剛要逃出劍峰的人口,洞冥子喝道:「給我留下!」他怕段劍青帶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逃走,心想盤石生反正已受了傷,過一會兒再收拾楊華也還不遲。

  冷冰兒冷笑道:「你以武林前輩自居,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洞冥子哼了一聲道:「我說過什麼話?」

  冷冰兒道:「你不是說我們非得再練十年,不配和你作對手麼?」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我用不著和你們動手,也能將你們留下!」說話之間,飛身躍起,幾個起伏,已是跑到冷冰兒後面,大袖一揮、拂出一股勁風,冷冰兒踉踉蹌蹌的斜竄幾步,險些跌倒。

  楊華審察形勢,要趕上去救他們二人恐怕已來不及,靈機一動,忽地哈哈大笑,說道:「盤石生,你不服氣,可以叫你的師父找我報仇,我要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好有人,莫以為練成了什麼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就可以稱霸武林了。好,你好好養傷吧,我可恕不奉陪。」一個轉身,不是向段、冷的那邊跑去,卻向劍峰的另一邊出口逃跑。

  洞冥子正在戲弄段、冷二人,聽了這話,不覺驀吃一驚,驀然省起:「這小子的口氣這樣大,我倒不知道當今之世有哪一派的內功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的。」跟著便自想到:「這小子的本領好得出奇,按常理來說,像他這樣年紀,本派內功練得多好,也是決計抵禦不了修羅陰煞功的,嗯,莫非他、他已經取得張丹楓的秘笈?」再又想到,楊華留在石林幾年,剛才又是在劍峰上面跑下來的,他找到秘笈的可能性當然比段劍青大得多了。

  「我真糊塗,怎的想不到他。這小子熟悉石林地理,莫要給他跑了。」本來洞冥子的算盤是下一步才收拾楊華的,此時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卻是不由他不改變主意了。他想段劍青業已受傷,冷冰兒一個年輕的姑娘背著他逃跑,還怕她能跑到哪兒?收拾了楊華,他們也未必跑得出石林。

  洞冥子心念電轉,腳步也飛快的朝著楊華所跑的方向追去。

  楊華故意放慢腳步,讓他追上。回過頭來,說道:「你要和我動手嗎?」

  洞冥子喝道:「把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給我留下,饒你不死!」

  楊華道:「你是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吧?」

  洞冥子道:「是又怎樣?」

  楊華淡淡說道:「我的師父雖然給你們逼走,你到底還是我的長輩,我讓你三招!」

  武林規矩身份不同的人交手,自然是長輩讓招。如今洞冥子的輩份比楊華高出兩輩,楊華卻顛倒過來,要讓洞冥子三招,洞冥子焉能不怒?當下哼了一聲,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就成全你吧!」說到「成全」二字,呼的便是一抓將下來。

  楊華正是要他動怒,一覺勁風颯然,身形便似水蛇遊走,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他這一抓。

  洞冥子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他這身法倒是古怪得很,好像是本派失傳的躡雲步法。」崆峒派失傳的躡雲劍法據說是以飄忽見仗,有一套相應的步法和劍法配合的。洞冥子雖然沒有見過古譜,但古譜的一鱗半爪散見於其他典籍之中,洞冥子還是略有所知的。

  洞冥子固然吃驚,楊華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原來洞冥子的指尖從他背心劃過,未觸及他的肌膚,已是有如火棒烙過他的背脊一般,令他感到火辣辣的作痛。要不是洞冥子由於給他激怒,進招稍為急躁,這一抓就能將他抓住。楊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師父對他也是頗為佩服,他的劍法本門第一,內功還不是本門最強的一個,但這一抓未曾抓著已是如此厲害,當真給他抓著,那還了得?」

  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他見識了楊華的本領,這次出招,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一招兩式,掌拳兼施,掌勢籠罩住揚華身形,左拳猛的搗出,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天羅地網」。掌勢自上而下!有如天羅;拳勢自下兜上,有如地網。掌主柔,拳主剛,柔是虛,剛是實。拳掌兼施,剛柔互濟,虛實並用。正是從他的看家本領「連環奪命劍法」中化出來的。「看你這小子還能逃得出我的天羅地網麼?」洞冥子心想。

  只聽得「嗤」的一聲,聲如裂帛。楊華衣裳給他抓破,但還是滑似游魚一樣,從他的「天羅地網」中逃出來了。饒是洞冥子那麼高明的武功,連他的身法都未曾看得清楚,不知怎的,那霸道之極的一拳已是打了個空。

  楊華叫道:「糟糕,還好!」身形一晃,「滑」出數丈開外,踢起一片塵沙。

  楊華說過要讓對方三招,他踢起塵砂,迷對方視力,可說是有點取巧。不過他並無還手,卻也不算食言。

  洞冥子只道他是存心戲弄,越發大怒,喝道:「狂妄小子,狡獪小賊,今日我不把你斃於掌下,誓不為人!」

  聲如霹靂,掌似奔雷。只聽得「轟隆」一聲,身邊的一棵大樹,竟然給洞冥子的掌力震得倒了下來。洞冥子喝道:「好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可休怪我!」只道楊華給他的掌力所震,不死也得重傷。

  楊華眼睛發黑,只覺胸中氣血翻湧,五臟六腑都好像移轉位置一般。連忙吸一口氣,用張丹楓秘笈上的內功心法,凝聚真氣。洞冥子話猶未了,只見塵霧散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氣定神閒,哪裡像是受傷的模樣。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太師叔,晚輩已經讓你三招,僥倖可還沒死。讓了三招,本門情份我已是盡了心意,恕我不能再讓你了!」

  本來以洞冥子的身份,三招打不倒一個晚輩,就該罷手,再也不能和對方為難。但這口氣他怎嚥得下,心裡想道:「在這石林裡只有盤石生一人,今日之事,他是不會說出去的。我殺了這小子,也不怕會給天下英雄恥笑。」當下手按劍柄,但一時之間,卻還是不好意思便即拔劍出鞘。

  楊華卻似知他心意,似笑非笑地接著說道:「洞冥道長,你想殺我還是用劍的好。一柄不行用夠兩柄!」他不稱「太師叔」稱呼「道長」,表示師門之義已絕。

  洞冥子老羞成怒,唰的拔劍出鞘,一個劍銷,藏的卻是可以分開來的股劍,劍身很薄,明晃晃的有如一泓秋水。一看就知鋒利非凡。

  洞冥子雙劍掣在手中,冷笑說道:「料想你的師父已經對你說過本門的連環奪命劍法了,你樂得說風涼話兒,可惜,你只憑口舌之利未必保得住你的小命,我不和你鬥口,進招吧!」

  原來連環奪命劍法繁複之極,本來是幾個人同使布成劍陣的,最少也得兩個人合使,方能曲盡其妙。但洞冥子在這套劍法上浸淫了幾十年,他一個人就能把連環奪命劍展開。不過由於劍法太過繁複,必須使用雙劍。

  楊華說道:「好,這次你讓我先行出招,也算公道。看招!」劍尖一挺,好像自己練招一樣,目光注視劍尖,緩緩劃了一圈,劍勢圈著自己的身子。

  洞冥子眉頭一皺,心道:「這是什麼劍法?」喝道:「你弄什麼玄慮?」楊華笑說道:「你急什麼?」霎時間,劍光閃處,已是由虛化實,一招「白鶴剔翎」,倏的便指向洞冥子咽喉!

  楊華使的正是躡雲劍法中極其精妙的一招,先以虛招擾亂對方眼神,攻他一個揩手不及。但洞冥子火候何等老到,他雖然不識這套劍法,一看楊華手勢,已知他是由虛化實。當下將計就計,身軀陡然一縮,楊華的劍尖堪堪刺到,撲了個空,重心驟失,不覺一個踉蹌。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倏地出招,劍挾金風,已是向著楊華的胸膛刺過來了。

  楊華叫聲「不好!」倒持劍柄,劍尖反指自身。洞冥子怔了一怔。心裡想道:「這小子打不過我,莫非想要自殺不成。」哪知又是一招極其古怪的劍法。他的劍劃了一道弧度甚小的半個圓圈,突然從肘底穿出,竟是刺向洞冥子意想不到的方位。

  洞冥於「噫」了一聲,沉劍一挑,「穿針引線」,解招還招。心道:「莫非他使的就是躡雲劍法,果然奇妙。」內力直匿劍尖,唰唰幾劍,把楊華的劍勢壓縮得只能在內圈防守。洞冥子喝道:「好小子,看你還能有什麼古怪的門道?算你是孫行者,終須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心!」

  楊華冷冷說道:「是麼?」劍走輕靈,擋了兩招,突然高高舉起,把長劍當作大刀來使,劈斫下來,洞冥子冷笑說道:「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要知劍術重在輕靈迅捷,哪有這樣硬劈硬斫的道理?這樣打法,和本領相等的交手已是犯忌,何況是高低手過招?

  洞冥子使了一招「舉火撩天」,力貫劍尖,滿以為這一撩就可以將對方的劍削為兩段,不料雙劍一交,楊華的劍忽然滑過一邊,劍勢陡轉,又是從他意想不到方位刺來。

  原來楊華這招一氣呵成,前面兩招用的是躡雲劍法,後面這招卻是從盂家快刀化出來的。深得「舉重若輕,以拙勝巧」的妙理,這是孟家快刀的「變格」,洞冥子如何識得?尚幸他功力固然高出楊華,劍術也是非常老到,一覺不妙,立即變招,楊華稍稍佔了一點便宜,也還不能脫出他的劍光籠罩。

  洞冥子心道:「這小子所學甚雜,最後這招決非本門劍法。不知是否張丹楓秘笈上的劍法?今日倘若殺不了這個小子,再過三年,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對楊華精妙的劍術,又羨又妒,殺機陡起「連環奪命劍」立即霍霍展開!

  楊華真實的本領和洞冥子相比畢竟差得還遠,他換了幾種劍法,饒是瞬息百變,仍然沒衝出對手的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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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1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前路未知徒悵惘 故園遙望獨彷惶(1)

  洞冥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手中雙劍盤旋飛舞,轉眼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雖然只是一人雙劍,隱隱印有列陣而戰之勢,楊華要對付的好像不是一個敵人,而是一個「劍陣」了。這才知道:他師父說的——洞冥子使用連環奪命劍法,等於有八個一流劍客合圍一一果然不是虛言。

  不知不覺雙方斗了將近百招,楊華勉強還能應付,氣力已是漸漸不夠,圈子越縮越小。洞冥子見時機已到,一劍疾刺過去,喝道:「小子,還不撒劍!」他在一招之內,遍襲楊華七處穴道,料想楊華決計躲閃不開!

  在這危機瞬息之間,楊華不假思索,使出了這七日來他朝夕揣摩的「無名劍法」,劍尖斜指上方,正是「無名劍法」的第一個圖形,似是「朝天一柱香」,而又不是「朝天一柱香」的劍式。

  楊華自己都還未曾真正領悟這一式「無名劍法」的妙用!但在洞冥子這樣一位武學大行家的眼中,他這劍式卻是厲害無比,自己一攻,只怕就給他乘虛而入!要知劍術多高,在攻擊時本身也是難免要露出空門的,倘若給對方搶先一步攻入空門,那就非敗不可了。平輩還可冒險對攻,洞冥子高出楊華兩輩,他是只能贏不能輸的。是以他在未有把握破解楊華「怪招」之前,只好唯有回劍防身了。

  楊華精神陡振,也不管是否能夠拆解敵招,就把記牢了的「無名劍法」,依樣畫葫蘆的一式一式施展出來。雖然只是「形似」,亦已足以震懾強敵!

  洞冥子越看越古怪,越打越是吃驚,喝道:「好小子,你使的是什麼劍法?」

  楊華笑道:「我使的就是叫做『無名劍法』,在你號稱崆峒派劍術第一高手,原來也是如此孤陋寡聞麼?」

  他說的全是真話,洞冥子卻道他是戲弄自己,大怒喝道:「就算你當真得了張丹楓的真傳,最多你也只能多活一個時辰,你膽敢將我欺弄!」

  洞冥子說的可也不是虛聲恫嚇,他的功力遠勝楊華,「連環奪命劍法」布成的「劍陣」又是無懈可擊,他只守不攻,時間一長,也能累死楊華。楊華破不了他的劍法,亦即無法突圍,心中暗暗叫苦。洞冥子把內力催緊,雙劍展開,隱隱帶著風靂之聲。冷笑說道:「小子,知道厲害了麼?我不用殺你,也能叫你力竭而亡!」

  楊華暗暗焦急:「無名劍法雖然奧妙,我卻未能發揮它的威力,這可如何是好?」驀地想起「你有你的體,我有我的體,為何要練別人的體?」又再想起師父「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教訓,腦海好像閃過靈光,唰的一劍便刺過去,登時把對方的「劍陣」攻破一個缺口。

  洞冥子退出三步,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劍法總的越來越是厲害,他這一招,倘若快了半分,我的愈氣穴只怕就要給他刺中了。」原來楊華在實戰中頓悟上乘武學的妙理,他這一劍刺將出去,已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把躡雲劍法和孟家刀法合而為一,創出了自己的新招。

  一個是揮灑自如,一個是心虛膽怯。楊華不把強敵放在心上,劍招一變,擊、刺、撩、抹、崩、唰、劈、刺,無不恰到好處。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健輕靈!不知不覺,又再鬥到百招開外,洞冥子只覺自己的招數一發出去,便即受到楊華的牽制,越發膽寒。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生怕真的就會「八十歲老娘,倒碰嬰兒」了。

  論輩份他是楊華的「太師叔」,他的心理是只能贏不能輸的。哪知越是怕輸,就注定了他非輸不可!

  洞冥子心裡又是焦躁,又是駭怕,猛的一咬牙根,把連環奪命劍法使得凌厲無倫,只盼能夠勝得一招,保住面子,便可借口愛惜小輩,罷手不鬥,不至於給盤石生笑話。以自己的輕功,料想可以安全退出這座石林。

  他要顧全面子,不知正是弄巧反拙。其實他的劍法比不過楊華,功力如是遠勝。勝敗的關鍵在於時間,要是楊華能夠在氣衰力竭之前,刺傷了他,他的功力多高,也是無濟於事。但若他能沉著應付,多支持半柱香的時刻,楊華可就非敗不可了。再不然他若是現在逃跑的話,楊華也是決計阻攔不了他的。

  壞就壞在他要顧全面子,這一輪急攻,越發激起楊華的鬥志。而他所頓悟的上乘武學,也由於敵人之強,在不知不覺之間,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至!

  洞冥子一口氣猛攻十數招,雙劍一圈,銀虹暴長,把楊華的身形圈在當中,喝道:「看在你年紀輕輕,劍法也還練得不錯,你肯求饒,我可以放你!」

  楊華自創新招,正在得心應手,哈哈笑道:「洞冥道長,我看你的劍法號稱連環奪命劍法,卻也未必就能真的奪了人家性命!」笑聲未已!「無名劍法」的第一式倏地又使出來。劍尖斜指上方。

  這一招雖然重複使用,但在洞冥子眼裡與前卻又不同。

  此時楊華站在一塊石頭上,地勢稍高,劍尖斜指,角度恰到好處,洞冥子站在低處,只覺他的劍勢斜指,一刺下來,就可以刺著自己的愈氣穴或漩鞏穴或陽白穴,這三處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難就難在楊華的劍勢捉摸不定,三處穴道似乎都可給他刺著。要是確知哪個穴道的話,以洞冥子的本領,倒是容易對付。

  洞冥子慣經陣仗,應敵的功夫確也老辣非常,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倏的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踏乾門,轉坎位,雙劍左右展開,保護兩臂。

  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使出連環奪命劍的絕招,用來應付對手繁複多變的刺穴劍招,本來是使得極為適當的,豈知楊華這招劍法,卻是各家各派所無。他這麼一個變招,本來可以避開的,反而避不開了。

  楊華對石窟中的劍式圖形,記得熟極如流,在第一式似是而非的「朝天一柱香」之後,跟著就是第二招似是而非的「玄鳥劃砂」。「玄鳥劃砂」的方位和「朝天一柱香」相反,在正面對敵交鋒之際,本是絕無理由連續使用的,但楊華已是不假思索地使了出來。

  人影翻騰,劍光流散,只聽得一聲尖叫,洞冥子左肩著了一劍,倒縱出三丈開外,他負痛狂奔,心裡猶自暗暗叫聲「僥倖!」僥倖沒有給楊華刺著穴道,得以保全世命,逃出石林。楊華呆了一呆,轉瞬之間,洞冥子己是逃得無蹤無影。回頭一看,那躺在劍池旁邊的盤石生也不見了。原來他是在楊畢剛才開始佔到上風的時候,一見不妙!便即仗著熟悉地形,悄悄的從劍峰另一端出口溜走。

  楊華呆了一呆,又驚又喜,失聲叫道:「原來如此!」

  原來他對「無名劍法」這兩個式子,揣摩了半天,也還揣摩不出其中道理的。他屢次比劃,怎麼也不可能一下子從「朝天一柱香」變為「玄鳥劃砂」,但剛才洞冥子那麼一避,轉過來的方位,恰好就「湊上」了他這招「玄鳥劃砂」,根本用不著他轉過身反手發劍,他這才懂得最上乘的劍術,不僅在於自己使得好,還要能夠「調動」敵人。一招發出,敵人如何應付的後著,卻早已在自己所算之中。當然這次還井非出於他的「所算」,而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早已料到敵人要這麼變招的。不過他懂得這層道理,劍術又是更進一重了。

  敵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石林重又歸於寂靜,楊華想不到自己扈然能夠打敗「太師叔」,一陣驚喜過後,只覺渾身無力,骨頭都好似要鬆散一般。他躺在地上,沒多久便即不省人事,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楊華驀地想了起來:「二師父的侄兒和那位冷姑娘不知走了沒有?」

  他回到石屋,只見雜物凌亂,牆壁挖穿,顯然是曾經被人搜過,好在還有一些食物留下,他飽餐之後,便卻去找段劍青和冷冰兒。

  踏遍石林,不見他們蹤跡。楊華心裡想道:「段劍青是師父的侄兒,他冒了這麼大的危險,費了這麼多的氣力,來找尋張祖師的武功秘笈,我本來應該送給他的,現在卻是沒法給他了。」但跟著又想:「二師父這個侄兒心術似乎並不怎麼正派,這秘笈不給他也罷,不過他昨天是受了傷的,但願他不要給洞冥子這牛鼻臭老道碰上才好。」

  他料理好簡單的行囊,帶了一袋乾糧,戀戀不捨地離開石林。住了這麼多年而又是自己所喜愛的地方,一旦離開,心情自是有些悵惘,又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未曾做妥似的。

  走過劍峰下面,驀然想起:「我不願把張祖師的玄功要訣送給段劍青,又如何可以讓張祖師的無名劍法仍然留在那個石窟?」

  洞冥子和盤石生已經從段劍青口中知道這個「寶藏』的秘密,難保他們不會再來。洞冥子的本領非段劍青可比,他是可以上得劍峰的,難保他不會發現那個石窟。為了不讓張丹楓的無名劍法給壞人偷學了去,楊華最後一次攀上劍峰,進入石窟,把壁上的十八個「無名劍法」的圖形鏟掉。

  他走出石林,三年來第一次走出石林。只見遍地陽光,外面另是一番景象。心情又是興奮,又是有點感傷。

  他不僅是三年來第一次走出石林中且是和有生以來過去十六年的生活告別!

  過去他雖然經歷了許多災難,先後卻有宋叔叔和三個師父保護著他,但今後可是他一個人獨闖江湖了。而闖蕩江湖,並不是本領高強就可以應付得了的。

  「我到什麼地方去呢?」眼前是明朗的晴天,但在他的心裡如是不覺一片茫然了。

  本來按照他原定的計劃,是要到小金川去找孟元超的,但現在清兵已經佔領了小金川,孟元超不知轉到什麼地方,他這計劃恐怕是行不通了。

  忽地他想起冷冰兒和段劍青說過的一段話,那段話是由於義軍放棄了小金川,她說來安慰段劍青的。「當年他們開闢了小金川作為義軍基地,以後他們還是可以開闢另一個新天地的!他們有的是丹心俠骨,還怕開創不了。」

  情況雖不相同,道理卻是一樣,楊華心裡想道:「師父當年和我躲進石林,拿這世外桃源作為安身立命之所。誰知這世外桃源,也是躲避不開血雨腥風!我應該傚法盂大俠他們,開創我自己的新天地。只要我立定腳跟做人,不負師父勉勵我做個『俠義道』的教訓,那麼,去得成小金川固然很好,去不成亦是無妨。」

  「這位冷姑娘看來倒比二師父的侄兒好得多,只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楊華迎著朝陽,浮想聯翩,走出了石林,也走向了新的天地。

  冷冰兒在一條崎嶇的山路上與段劍青把臂同行,這天是他們離開石林之後的第三天了。

  段劍青那天受的傷只是皮肉之傷,比較嚴重的是被盤石生打了一掌。好在他的內功雖然不是怎麼深湛,卻也頗有根底。敷上了冷冰兒的金創藥,經過了三天的調治。外傷和內傷都已好了。不過當然還是不能跑得很快,在崎嶇的山路上只能緩緩而行。

  想起那日之事,段劍青餘悸猶存,說道:「冰妹,你冒險救了我的性命,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

  冷冰兒笑道:「你和我還用得著客氣嗎?不過,說起來救你性命的可並不是我呢。我和你的性命,都是別人救的。」說至此處,不覺難過起來,笑容頓斂,歎了口氣,跟著說道:「在劍峰上跳下來的那個少年不知是什麼人,唉,他救了我們的性命,他自己可知恐怕、恐怕……」

  段劍青道:「那少年的本領似乎很不錯,我們都可以逃出生天,料想他也可以沒事的。」

  冷冰兒道:「但願如此。但你不知道,那個苗人是當世一個大魔頭的徒弟。那個道士的本領又比苗人還更厲害。那人年紀輕輕,武功再強,恐怕也不是他們對手。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就逃走,我真覺得有點愧對他呢。」

  段劍青淡淡說道:「要怪只能怪我,是我拖累了你。」

  冷冰兒苦笑道:「話說回頭,其實以我這點本領,那天就是回去,也幫不了那人的忙。不過如今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心中總是難安。」

  段劍青說道:「咱們也不知道那兩個魔頭要到幾時方始離開石林,要打探那人的消息,也只能留待將來再說了。其實我想回石林去,比你還更心急呢。咱們白走一趟,毫無所獲。張丹楓的武功秘笈,要是給別人得去,那就糟了。」

  冷冰兒道:「大哥,別要為此難過,得失有定,平安就是福了。沒有秘笈,咱們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的。還是你那句話對,一切留待將來再說吧。」

  這次輪到段劍青苦笑了,說道:「反正咱們也沒辦法取得秘笈,不好也只好如此了。」忽地心中起了一個邪惡的念頭:「那人從劍峰上跳下來,不知他在劍峰是否業已發現張丹楓的秘笈?我當然不希望他死在那兩個魔頭手裡,但若真的已遭不幸,倒是少了一個可能知道秘笈的人。」

  他心裡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踢著一塊石頭,險些摔了一跤。冷冰兒連忙將他扶住,說逍:「大哥,小心。」

  段劍青道:「這山路真是難行,要是有一匹坐騎,那就好了。」

  冷冰兒逍:「山路是很難行,但只要膽大心細,先不怕難,小心一點,慢慢就會習慣的。」

  段劍青笑道:「你說的話,似乎總是藏著一些道理。」

  冷冰兒笑道:「我懂得什麼道理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你看前面那個老頭,他推著車子,走這山路比咱們難得多了,他可是走得平平穩穩。這還不是由於他平日走慣的緣故嗎?」

  段劍青笑道:「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匹坐騎。」

  忽聽得馬鈴聲響,冷冰兒笑道:「你剛說到坐騎,坐騎就來了。還恰好是兩匹坐騎呢。可惜咱們總不能冒充強盜,搶了人家的坐騎。」

  段劍青道:「咦,這兩匹坐騎,倒是罕見的駿馬!」

  山路盤旋曲折,冷冰兒抬頭望上去,只見兩騎駿馬在山路上奔馳如履平地,不由得暗暗喝彩。泛眼間,那兩匹駿馬已是跑近那個推車的老頭。冷冰兒失聲叫道:「不好!」

  那老漢推著木車彎著腰走,剛剛走到山坳轉角之處,駿馬奔馳,來得太快,眼看就要碰上,決難閃避!

  那兩個騎者,看裝束是一個軍官,一個文官。軍官本來是在後面的,忽地快馬越過前頭,喝道:「糟老頭子,給我滾開!」馬鞭一揮,在間不容髮之際,捲著車把手一掀,登時把車子掀翻,轟隆隆滾下山坡去了。車上截的乃是石灰,揚起滿天灰濛濛煙霧。那老漢子跌在地上打了個滾,受了一點皮肉之傷,卻幸而避開了車馬相撞之禍。他驚魂稍定之後,痛心所受的損失,不覺哭了起來。

  冷冰兒吃了一驚,說道:「這軍官的本領很是不弱!」心裡想道:「可惜青哥受了傷,我一個人恐怕搶不了他們的坐騎。」

  段劍青「咦」了一聲,悄悄說道:「那個文官我好像是認識的。」

  那軍官怒道:「你這糟老頭子真不識相,大不了倒翻幾百斤石灰也值得這樣傷心?我的衣裳都給你的石灰弄髒了,再哭,老子回去把你一刀劈為兩段。」

  那文官似乎心腸比較好些,說道:「幸好沒給石灰弄瞎眼睛。咱們趕路要緊,饒了他吧。」

  冷冰兒哼了一聲,和段劍青說道:「這兩個傢伙仗著官勢欺侮窮人,我看不過眼,大哥,你躲過一邊,我給那老人家出一口氣。」

  段劍青忙把冷冰兒拉過一邊,小聲說道:「冰妹別惹閒事。」說時遲,那時快,兩騎快馬,已是風馳電掣般跑到他們面前來了。

  那文官忽地勘住坐騎,叫道:「你不是段王府的小王爺嗎?小王爺,你還記得我嗎?」

  原來這個文官名叫金光鬥,以前是大理「定邊將軍府」的幕客,經常在段家走動的。

  段劍青心中七上八落,只好硬著頭皮和他招呼,說道:「原來是金大人。金大人,你陞官了呀,恭喜恭喜!」

  那軍官聽說段劍青是「小王爺」的,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老金,你的福份可不小呀,一出門就遇上了貴人,我也沾了你的光了。」

  金光斗跳下馬來,說道:「小王爺、這位是李都頭。」那軍官跟著下馬,自我介紹:「小王爺,幸會,幸會。我叫李大勇,是定邊將軍府新來的都頭。」

  段劍青見他們停了下來,不覺越發心慌。強自鎮定,說道:「兩位太客氣了,請上馬吧。別耽誤了你們的公幹。」

  金光斗道:「不忙,不忙。難得在這裡碰見小王爺,我還有話要向小王爺稟告呢。這位姑娘是……」

  段劍青道:「她是我的表妹,舅舅只有她一個女兒,因此自小把她當作男兒看待。恐防世道不好,也曾叫她練過幾天武藝。」他見金光斗的目光似乎很注意冷冰兒腰懸的佩劍,是以搶先給她解釋。冷冰兒暗中打定主意,要是他們盤根問底,自己躲不過去的話,便即先發制人。

  好在他們雖然有幾分懷疑,卻沒盤問下去。金光斗說道:「小王爺,你離家有三年了吧,我記得那年韓將軍被人暗殺,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我還見過小王爺的,後來就聽說小王爺出外遠遊去了。今天恰巧是韓將軍三週年的忌辰。」

  段劍青心頭「卜通」一跳,想道:「來了,來了!」要知三年前那樁轟動一時的暗殺案件,正是和他有關,聯手刺殺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的人是程新彥父女和武端兄妹,而當時武端正是住在他的家裡。第二天御林軍官西門的和「將軍府」一個衛土隊長來他家查案。又是給他的叔叔段仇世和武端兄妹殺掉的。

  段劍青強笑說道:「不錯,我就是因為大理的治安太壞,當時也不知會鬧到什麼地步,是以方才離家避亂的。」

  金光斗道:「現在好得多了。朝廷派來了一位丁將軍。這三年來地方上連一件盜案都未有過。」

  段劍青道:「哦,治理得這樣好嗎?真是難得!」

  金光斗笑道:「其實要地方平安,也沒別的法門,只須嚴刑峻法就行了。丁將軍頒下嚴令,諭了值一兩銀子的小偷就斫掉一條手臂,值五兩銀子斫掉雙手,值十兩銀子以上的就斬首示眾。哪裡還有人敢再搶再偷?」

  冷冰兒氣得牙癢癢,心裡想道:「這正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偷了一點東西的窮人要斬首示眾,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官卻是袋袋平安。」心裡顧忌段劍青傷還未好,動起手來對他不利,只好隱忍不發。段劍青勉強笑道:「原來如此。」

  金光斗繼續說道:「小王爺,你現在回去,包管可以過太平的日子了。丁將軍也很想你小王爺回去呢。有小王爺在大理,幫他的忙,朝廷的政令也容易推行得多。」

  段劍青說道:「金大人說笑了,我最不會應酬,哪懂得幫官府的忙?丁將軍那樣能幹,也用不著我來幫忙呀!」

  金光斗道:「不然,不然。你們段府在大理素有威望,只要你回去坐鎮,就已經是幫了官府的忙了。有一件事我還未告訴你,你不在家的時候,丁將軍對你的王府保護得很周到,丁將軍真的是十分希望你回去的。」

  段劍青不可置否,換過話題笑道:「金大人,恭喜你在將軍府得意!這次和李都頭出來,想必是有緊要的公事辦了,我!我真不敢耽誤你們啦。」

  金光鬥得意洋洋地說道:「也沒有什麼得意,多蒙丁將軍看得起我,給我補個實缺,充當文案罷了。我和李都頭是奉命到小金川投送公文的,不過是例行的公事。」冷冰兒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忽地說道:「小金川不是在打仗嗎?」

  金光斗道:「不,早已打完了。你有親戚在小金川嗎?」對冷冰兒的關心小金川戰事,不覺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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