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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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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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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險遇荒山崩雪浪 相逢古寺起風波(2)

  韓威武業已恢復幾分精力,楊華跟在他的後面,見他步履輕健,踏雪無聲,不由得暗暗佩服。心裡想道:「假如是我,剛剛經過了這場災難,只怕現在還是寸步難行。」

  那股「洪流」雖然已經注入山谷,斜坡上還是佈滿冰雪碎塊,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楊華緊緊跟在後面,韓威武跳過一道幾尺寬的山澗,說道:「看清楚我的落足之點!」在山澗那邊,由於溪水剛剛退下,佈滿許多浮冰。

  楊華跟著跳過去,不料腳尖一滑,著足之處,似乎毫不受力,正要施展輕功,順著傾斜之勢在浮冰上滑過,只見韓威武已是回過身來,叫道:「唉,你怎麼這樣不小心!」

  楊華心念一動:「莫非他是有意試我會不會輕功?」立即裝作失足的模樣,一跤摔倒。說時遲,那時快,韓威武已是旋風似的疾一轉身,及時將他扶穩了。

  楊華所料不差,原來韓威武果然是有意踩碎一塊冰塊,弄鬆了下面的石頭,試試楊華的本領如何。但這次卻是給楊華騙過了。韓威武不禁有點內疚於心,想道:「這少年救了我的性命,即使他是騙我不會武功,我也不該試他。」

  鏢行的人看見總鏢頭和楊華一起走來,驚喜之中,不覺也是有點詫異。那姓石的鏢師笑道:「小兄弟,剛才你不向高處跑,反而向低處跑,我真是為你擔心呢,好在你吉星拱照,避過這場災難。」原來他只看見楊華向韓威武失事的那個方向跟下去,但在當時雪塊滿空飛舞之中,卻沒看見後來楊華是怎樣救他們的總鏢頭了。

  聽了這話,韓威武不禁哈哈大笑道:「老石,你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是。」

  石鏢頭怔了一怔,說道:「此話怎講?」

  韓威武笑道:「剛才要不是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已給崩瀉的雪塊活埋了。你說這不是吉星高照嗎?」

  眾人大為驚異,想不到這個衣裳襤褸的少年能夠救了他們的總鏢頭,要不是韓威武親口所言,他們幾乎不敢相信。

  韓威武道:「趙大叔,你的傷怎麼樣?」這姓趙的就是他剛才冒險救起的那個騾夫。

  那騾夫道:「還好沒傷著骨頭,石鏢師已經給我敷上了金創藥了。只可惜死了一頭騾子,這批藥材……」

  那頭業已倒斃的騾子所背的十幾個木箱,有幾個箱子在滾下山坡之時碰壞了,此時鏢行的人正在把散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的藥材撿起來,一面就地取材,修理破爛的箱子。

  楊華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韓威武要捨命搶救貨物,原是治病救人的藥材。」對韓威武不覺更加佩服。

  韓威武笑道:「碰上這場雪崩,咱們才不過損失一頭騾子,這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趙大叔,你別擔憂!這十幾個木箱,我們可以分開來背。待出了山口,再找口頭騾子就是。倒是你的傷。」

  那騾夫道:「我的傷不打緊。」

  韓威武道:「雖不打緊,也不能讓你跟著我們走了。」

  石鏢師道:「不錯,是必須找個地方安置趙大叔了;不過,在這荒山之中……」

  韓威武道:「在這山上,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我認識當家的喇嘛。」

  石鏢師喜道:「原來是白教的喇嘛,那可真是最好不過了。」

  韓威武道:「是呀,即使我和當家的喇嘛沒有交情,咱們說明原委,他也一定會收留趙大叔的。」

  石鏢師道:「雪崩過後,明天也不知能不能走。既然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今晚咱們大夥兒就在那裡歇宿吧。」

  韓威武說道:「我也是這個主意,這喇嘛寺雖然很小,咱們幾個人總還可以住得下的。小兄弟,你和我們一起走吧。我們當你是自己人一般,你千萬莫要再和我們客氣。」

  楊華替他們背上兩個木箱,笑道:「總鏢頭,你當我是自己人,那就請你也別對我太客氣了。」韓威武只好讓他背上。

  那鏢師名叫石建章,是韓威武的得力助手,為人厚道熱腸,說道:「楊老弟,俗語說得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既然沒了爹娘,與其去投遠親,何不和我們一起,在鏢行混個飯吃?跟我們的總鏢頭,好歹也可以學會一點武功。」

  楊華仍然拿剛才答覆韓威武的那番說話來回復他,石建章也是像韓威武一樣好生失望,說道:「老弟,要是你投親不通,回頭來找我們。對啦,令親在什麼地方開牧場,你可以告訴我們嗎?我來找你也行。」

  楊華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在柴達木,開設牧場,要到當地打聽才能知道他的確實地址。」

  石建章道:「啊,原來令親是在柴達木開設牧場,那巧極了,我們這次保鏢,也是要路經柴達木的。」和韓威武剛才的反應完全一樣,在知道楊華是前往柴達木之後,顯得似乎有點驚疑。繼續和楊華談話,也好似多少有點兒顧忌了。

  揚華不覺也起了一點思疑:「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小金川的義軍是藏在柴達木山區?」

  石建章轉移話題,問道:「那座喇嘛寺遠不遠?」

  韓威武道:「不遠。轉過前面那個山坳,你就可以看得見了。」

  石建章笑道,「總鏢頭,你真是交遊廣闊,我還未知道,原來你早已和白喇嘛有了交情呢,怪不得……」說至此處,似乎忽地想起不宜在楊華面前透露更多的秘密,頓了一頓,正在琢磨要怎樣接著說下去才可以不露痕跡的把話題輕輕帶過的時候,韓威武已是哈哈一笑,跟著隨即說道:「你是說怪不得咱們的鏢局能夠接上這支鏢麼?」

  石建章有點尷尬,只好說道:「不錯。」說話之時,裝作漫不經意的看了一看楊畢。

  楊華其實根本不知道喇嘛之中有個「白教」分支的,他一向只知道西藏的喇嘛有紅教、黃教之分,目前是黃教的勢力最大,達賴班禪都是屬於黃教的。卻不知道除了紅教、黃教之外,還有一個白教。他本來想問韓威武的,但感到韓、石二人對他似乎已有顧忌,也就不便再問了。

  韓威武卻似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你大概還不知道喇嘛教中有個白教吧?反正咱們閒著沒事,我說給你聽。」楊華說道:「若是不方便說的,那也不必說了。」

  韓威武哈哈笑道:「老弟,咱們是自己人,有什麼不好說的?」他張口大笑,心裡也在好笑,想道:「這少年真是純樸得可愛。他當然是有來歷的人,不過,不管他是什麼來歷,我也可以信任他了。」要知倘若稍通世故的人,也不會像楊華那樣坦率地說出他們的顧忌的。

  韓威武大笑之後,繼續說道:「白教在西藏的源流還在紅教、黃教之前。元代是紅教得勢,其後宗喀巴崛起,改革喇嘛教,是為黃教之祖,逐漸取代了紅教的勢力。白教在紅、黃兩教的排擠之下,則是更加式微了,最後,大概是一百年前,白教在西藏無法立足,終於遷到了青海,另建多倫寺,托庇於鄂昭盟的土王勢力之下,延續至今。教徒當然是遠遠不及黃教之多了。不過鄂克昭盟卻是青海諸盟之中最大的一個土王,管領科爾沁、伊令昭等十三旗,西藏的黃教喇嘛固然不敢向他挑釁,朝廷也要籠絡他們的。「盟」「旗」乃是從前新疆青海等地的行政單位。

  「白教現在的活佛法號孔雀明王,倒是個雄才大略的人,和鄂克昭盟的士王相處得很好,頗有中興之象。」

  一說完了「白教」的歷史之後,韓威武繼續說道:「鄂克昭盟今年年初發生過一場瘟疫,病人很多。實不相瞞,我們這批藥材就是運往鄂克昭盟的。往鄂充昭盟,中途要經過柴達木盆地,不過卻用不著經過柴達木的山區。所以咱們可以同走一程,但我們卻不能陪你去找令親了。」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是轉過山坳,只見那座喇嘛寺只比普通農家大些,圍牆破破爛爛,芽了幾個窟窿。

  石建章有點失望,笑道:「這座寺廟的『年紀』看來不小,沒有一百歲恐怕也有八十歲了。雪崩,沒有將它震塌,也算得是邀天之倖。」

  韓威武笑道:「這是白教進入青海之時,最早在各地建立的一批寺廟之一。雖然破破爛爛,但當家的喇嘛沙瑪法師倒很好客,而且會說漢語。」

  果然到了廟前,當家的喇嘛沙瑪法師和一個小喇嘛便已聞聲出來恭候。沙瑪法師是個年約六十開外的枯瘦老頭,那小喇嘛也是又黃又瘦,看年紀似乎比楊華還小。

  沙瑪法師見了他們又驚又喜,笑道:「我還只道是給雪崩阻路的客商呢,原來是韓總鏢頭你的大駕光臨!」

  韓威武道:「我是特地來拜訪老朋友的。你不知道我們要往你們的活佛那兒嗎?」

  沙瑪法師說道:「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卻想不到你們這樣快就來到了。嗯,剛才那場雪崩……」他已經注意到鏢行的人背著木箱和那個一跌一拐走路的騾夫了。

  韓威武笑道:「邀天之倖,只是損失一頭騾子。不過這位大哥跌傷,恐怕要給你添上許多麻煩了。」

  沙瑪法師說道:「你們不辭勞苦,冒著風雪,來給我們送藥,還要和我客氣一這算什麼?你放心,待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包管給你醫好這位大哥就是。請進來吧。」

  喇嘛廟裡只有一個客房、沙瑪法帥叫那小喇嘛將受傷的騾夫扶入房中休息,替他換藥治傷。其他人眾就在大殿卸下行裝,圍著圈兒坐下。所謂「大殿」,其實比普通人家的客廳也大不了多少。

  沙瑪法師笑道:「地方太小,只好委屈你們將就點兒,擠一擠啦,你們餓不餓?」

  韓威武道:「我們帶有乾糧,剛剛路上吃過。餓倒不餓,不過要是有酒的話……」

  沙瑪法師說道:「對,喝酒可以解解寒意。正好我有一壇從多淪寺帶來的馬奶酒和一壇自釀的葡萄酒,你們放量喝吧。」

  喝了一碗酒,石建章說道:「奇怪不,剛才似乎很覺疲倦,現在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韓威武笑道:「疲勞過甚,反而睡不著覺的,你現在知道嗎?」

  石建章笑道:「恐怕是因為有好酒喝的原故吧。總鏢頭,我是好酒無量,你的酒量比我好,你多喝一碗。反正看這天色,明無恐怕也還不能登程。」

  韓威武說道:「小兄弟,別客氣,你也來喝,馬奶酒是青藏特產,別的地方喝不到的,葡萄酒的滋味更是不錯。」

  楊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是最喜歡喝酒的人,是以楊華的酒量也很不錯。馬奶酒有點酸澀的味道,喜歡的人覺得很好,楊華卻喝不慣,於是陪韓威武喝了兩碗葡萄酒。這種上品葡萄酒又香又醇,很易入口,過後方始慢慢發作。楊華的酒量雖然不錯,空肚喝酒,不覺也是有了一點酒意。

  忽聽得蹄聲得得,到了喇嘛廟前驀然而止。楊華方自奇怪,這麼晚了還有騎馬的客商投宿。抬頭一看,只見兩個軍官已經大踏步走了進來。正是他日間碰上的那兩個軍官。

  韓威武「啊呀」一聲,站了起來,說道:「馬大人,周大人,什麼風兒把你們吹來的?」原來這兩個軍官,一個名叫馬昆,一個名叫周燦。馬窟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周燦則是御林軍的高級軍官。

  馬昆苦笑道:「一點不錯,我們正是給這場大風雪吹到這兒來的。韓總鏢頭,怎的你親自出馬保鏢?」

  韓威武道:「青海西藏這一路的鏢我們的鏢師從沒走過,恐有失閃,說不得我只好陪他們闖道了。兩位大人又何以不在京中納福?」

  馬昆說道:「我們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上命差遣,只好出來賣命。」

  寒暄己畢,彼此都是有些納罕。韓威武以北京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身份親自出馬保鏢,固然引起了馬昆的思疑;馬昆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在這荒山古廟出現,韓威武也不禁驚異,想道:「但願他們不是到柴達木去的才好。」

  不過,雙方雖然都有思疑,卻也不便動問,要知鏢行的規矩,外人倘若問及保的是什麼鏢,上哪兒去等等有關業務秘密的問題,那是最為犯忌的。同樣的理由,韓威武更是不能打聽這兩個軍官辦的是什麼「公事」了。

  但馬良卻在無意之中,自己透露了一些秘密,說道:「我們僥倖避過了這場雪崩,本來希望天黑之前能夠走出山口,到江孜投宿的。不料前山雪崩,後山的山口也給積雪封了。」江孜正是前往柴達木所必經之路。

  韓威武皺眉說道:「這可有點不妙,大雪封山,要是明日天晴的話,還好一些,可望積雪溶化,後天就可出山,假如接連幾天陰雨,那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啟行了。」

  周燦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忽地哼了一聲,說道:「妙呀,原來你這小鬼頭也躲在這裡,老子正要找你楣氣!」

  韓威武吃了一驚,把眼望去,只見周燦惡狠狠地指著楊華,喝道:「你這小鬼頭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

  原來楊華本是躲在堆起的木箱後面的,但終於還是給周燦發現了。」

  韓威武連忙說道:「這孩子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周大人,請周大人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吧。」

  周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楊華一番,說道:「什麼?這小鬼是你們鏢局的人嗎?」心中實是不能相信,這個衣裳襤褸的少年竟然和大名鼎鼎的震遠鏢局有關。

  韓威武賠笑說道:「他是我們請來的嚮導。」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以前認識他嗎?」

  韓威武笑道:「他是此地土人的孩子,我怎能認識他?不過走這條山路甚是危險,有活可干的土人都不肯給我們做嚮導,沒奈何只好找一個窮人家的大孩子充當了。」

  周燦說道:「原來你也不是深知他的來歷的。我看他可不大像是一個普通的窮人家孩子。」

  韓威武不由得暗暗吃驚,要知他替楊華說謊,其實並不知道楊華底細,也不知道楊華曾否在這個軍官面前露出過什麼破綻。而楊華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自己心裡也早已明白。當下想道:「萬一他是小金川義軍中的人物,給這兩個傢伙查了出來,我所擔當的風險可真是太大了。」

  周燦繼續說道:「今天我們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快馬疾馳,他居然膽敢攔在路的當中,不知害怕。我們的坐騎反而幾乎給他嚇壞了。」韓威武聽得他這麼說,這才放下了心,笑道:「周大人,你這可怪不得他,他在山溝子長大,恐怕從來還沒有見過像你們的坐騎那樣跑得飛快的高頭大馬的。他不是不知害怕,而是給嚇得傻了。」

  周燦說道:「他既然是你們的嚮導,為何當時只是見他獨自一人?」

  韓威武笑道:「周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們的騾隊在有雪崩跡象的山路上走,危險極大。是以必須嚮導先行探明十里之內的道路,待他回報方可啟程,否則一遇雪崩,就有被活埋的危險了。但饒我們如此小心,在這場雪崩之中,還是損失了一頭騾子,跌傷了一位弟兄。

  馬、週二人聽他說得合情合理,信了幾分。韓威武說道:「渾小子,你嚇壞了兩位大人的坐騎,還不快快賠罪。」

  楊華無可奈何,只好忍受委屈,向馬、週二人賠了個罪,心裡想道:「總有一天,我要你們跪下來向我瞌頭!」

  馬昆笑道:「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總襟頭給你求情,我們也不必和一個渾小子計較了。」

  韓威武給他們斟了一碗酒,說道:「這是本寺主持自釀的美酒,韓某借花獻佛,敬兩位大人一碗。」

  周燦喝了酒興致很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韓威武閒聊,忽地說道:「韓總鏢頭,不是我們疑心太大,小金川發生過一樁事情,許多高手,就是栽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子手裡的,這小子居然敢冒充我們御林軍的軍官哩!」

  韓威武說道:「有這樣的事?」

  周燦說道:「是呀,要不是我們被派小金川去查辦這件案子。我也不敢相信竟有這樣出奇的事情呢!」

  韓威武道:「這小子是什麼路道,大人查出來沒有?」

  馬昆搖了搖頭,說道:「這小子,自稱姓楊,可沒人知道他的來歷。」

  韓威武心中一動:「難道那位少年英雄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這位小兄弟?好在我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楊華也在想道:「好在這兩個狗官只知道我的姓,不知道我的名,否則一說出來,我可就要給他們當場揭破了。」原來楊華剛才因為料想韓威武不會聽過自己的名字,已經如實告訴他了。

  石建章道:「這小子在小金川做了什麼案,不知兩位大人可方便說麼?」

  周燦說道:「咱們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反正這件事情在小金川也是大鬧開了。不過,說來慚愧,可真是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有一個同僚名叫李大勇,送一件公事到小金川去,中途失蹤,現在尚未知道下落。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不久,小金川就出現了一個冒牌的御林軍軍官,大概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便是那個小子了。料想李大勇已經遭了他的毒手啦。」

  韓威武裝作吃了一驚的模樣說道:「李大勇不是你們前任統領北宮望親自提拔的人嗎,他在京城的時候,和我們也是認識的,據我所知,他的武功還當真不弱呢!」

  馬昆說道:「還有武功高得多的人折在這小子手下呢,駐在小金川的崔軍門帳下有所謂『四僧、四道、五官』,你知道麼?」

  韓威武道:「曾經聽人說過,不過我記不起那許多名字,只知道四僧之首是天泰上人,四道之首是混元子,五官之首是鄧中艾。」

  馬昆道:「這三人的本領,依你看來怎樣?」

  韓威武道:「天泰上人是喇嘛教中有數的高手,混元子已得武當劍法的真傳,鄧中艾的判官筆更是武林一絕,當然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馬昆說道:「可是不但他們三人,『四僧、四道、五官』,全都折在這姓楊的小子手下,那小子只不過有一個幫手,和他一般年紀,而且還在他打了許久才來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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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36: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驚聽琵琶來怪客 戲傾杯酒折強徒(1)

  韓威武道:「哦,還有一個這樣厲害的少年,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了。」

  這兩句話本來含有稱讚那兩個少年之意,韓威武話出了口,方知不妥。好在馬、週二人似乎並沒琢磨他的說話,馬昆歎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嗎?御林軍的威風都給這小子掃盡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沒有碰上這個小子,可還當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

  楊華心裡暗笑:「我就坐在你們面前,你們還說沒有碰上。」忽地發覺韓威武的眼光似乎正在注視著他,楊華瞿然一省,連忙低下了頭,裝作瞌睡的樣子,打了一個呵欠。

  周燦皺一皺眉頭,好像不高興楊華打這個呵欠,擾亂他的談興,但也不屑為這點小事呵斥楊華,當下接著馬昆的話,加以解釋道:「我們本來是奉派去查究那個冒牌的御林軍的,到了小金川,方才知道發生了這許多駭人的事情。但那個小子和他朋友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不久,我們接到海統領八百里加緊送來的公文,把我們調去拉薩,我們也就離開小金川啦。」

  這次輪到馬昆皺一皺眉了,他向周燦瞪了一眼,說道:「老周,你的酒喝多了吧?不能再喝了!」弦外之音,自是提醒周燦不要胡亂說話,洩漏公事的秘密。

  周燦甚是尷尬,心想:「讓他們知道是去拉薩有什麼打緊?反正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原來他們此行另有目的,到拉薩給活佛送禮只不過是藉口而已。不過由於馬昆是周燦的上司,周燦只好唯唯稱「是」。跟著也像楊華那樣,裝作瞌睡,打了一個呵欠。

  韓威武老於世故,說道:「周大人,你歇歇吧,咱們明天再談。」

  法瑪法師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兩位大人光臨小寺,我可沒有客房讓兩位大人安歇。要是兩位大人不嫌委屈,小僧的房間……」

  馬昆說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們就在這裡打個噸兒。」這兩個軍官一打瞌睡,大家都不方便再聊天了,於是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睡覺。喧鬧的「大殿」重歸靜寂。

  靜寂中忽聽猾「嗚嗚」的號角聲,快馬奔馳的蹄聲有如暴風驟雨。韓威武、馬昆、周燦等人都嚇得跳了起來。

  只聽得有個人叫道:「不關別人的事,我們是來劫鏢的!」楊華吃了一驚,心道:「這聲音好熟!」

  抬頭看時,只見一個中年的麻面漢子和一個年約五十左右的禿頭漢子已是大踏步走了進來。

  楊華怔了一怔,想道:「奇怪,這麻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的?」但在他相識的人中,卻沒有哪一個是麻子。

  那麻子走進來當中一站,腳步不七不八,雙掌貼著膝頭,掌心外向,正是楊家「六陽金剛手」的護身姿勢,防備敵人突然襲擊的。麻子站定之後,哈哈一笑,說道:「韓總鏢頭,你想不到會在這裡碰上我閔某人吧?」楊華聽他這麼一說,方才驀地想了起來:「原來是大師哥!」

  原來這個麻子不是別人,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

  閔成龍本來是一個頗為英俊的少年,他是在楊牧假死的第三天,在靈堂上遭了池魚之殃,方才變成麻子的。

  當時宋騰霄跑來楊家,要把雲紫蘿的孩子(即楊華)帶走,和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動起手來,當時閔成龍在旁搖旗吶喊,令得宋騰霄十分討厭。楊大姑撒出一把梅花針,宋騰霄以上乘內功把梅花針反震回去,全都插在閔成龍臉上,有意拿他來作「殺雞儆猴」之用,這就把閔成龍變成大麻子了。

  同一天楊華就給宋騰霄從楊大姑手中奪走,自此沒有見過閔成龍。故此在楊華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想不起閔成龍是個麻子。

  閔成龍突然出現,韓威武也是不覺怔了一怔,隨即站了起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閔大哥,大哥,你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

  閔成龍道:「誰和你們開玩笑?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支鏢給我們留下,我可以替你向尚舵主討個情讓你們過去。否則,嘿嘿,那就只能先禮後兵了!」

  石健章霍地站了起來,喝道:「閔成龍,你當真是要劫鏢?」

  閔成龍道:「這還有假的?否則我帶這許多人來作什麼?他們正在外面等著搬運震遠鏢局保的這批藥材呢!」

  韓威武吃了一驚,心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居然知道我保的是什麼鏢?這個姓尚的也不知是什麼人?」原來閔成龍的本領韓威武素所深知,根本就未曾將他放在眼內。不過和他一起來的這個禿頭漢子,韓威武可不能不有點戒懼了。

  禿頭漢子雙目炯炯有神,兩邊太陽穴突起,站在當中,宛淵停嶽峙。韓威武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非同小可。他進來之後沒有說過一句話,木然毫無表情。

  韓威武注意這個禿頭漢子,楊華卻在注意閔成龍。他甚是覺得奇怪,暗自想道:「大師哥不是震遠鏢局的鏢師嗎?為什麼他要劫震遠震局的鏢?」他還記得在他爹爹『出喪』那天,閔成龍才從京城趕回來的。

  「聽他的口氣,大概他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鏢局了。但縱然如此,也總是和韓總鏢頭有過賓主之情啊,為何他要來劫鏢?」

  心念未已,果然聽得石建章斥責他道:「閔成龍,好歹你也曾經在震遠鏢局待過幾年,你仗著鏢局做靠山,在江湖上闖出名頭,你和韓總鏢頭的私人恩怨暫且不論,鏢局總沒有對不起你!你怎能反過來要劫總鏢頭親自出馬所保的鏢?哼,哼,我不是怕你劫鏢,我是惱你喪了良心!」

  閔成龍面色倏變,「嘿,嘿,嘿」的冷笑了三聲,說道:「石建章,你不提震遠鏢局也還罷了,提起震遠鏢局,我越發不能和你們干休。你說鏢局待我不薄,不錯,最初幾年確是如此,但我閔某人也沒有對不起鏢局啊!請問韓總鏢頭,我犯了什麼事,在你繼任總鏢頭之後第一年,就要把我革掉?」楊華這才明白,原來他是給韓威武趕出鏢局的。這次實是借劫鏢為名,來報私怨!」

  韓威武冷冷一笑,說道:「震遠鏢局水淺難養大魚,你老兄雄才大略,我怎敢委屈你做一輩子鏢師?請你另謀高就,那正是為了成全你啊。」

  原來閔成龍在震遠鏢局,和楊牧裡外通應,實是想要篡奪鏢局的大權,同時也是替前任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掌握這京城的第一大鏢局的。他們的陰謀後來給韓威武發覺,是以將他革掉。

  但楊牧是御林軍的紅人,震遠鏢局要在京師立足,韓威武多少也得顧全他的顏面。故此他把閔成龍革掉的真正原因,他可是不便出之於口了。」

  閔成龍冷笑道:「總鏢頭別損我了。說句老實話吧,你是不是認為我的本領不濟,不配做你們大鏢局的鏢師?」

  韓威武淡淡說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一定要猜疑我是如此,那也只能由你!」這話在別人聽來,是韓威武向他解釋,但在閔成龍聽來,卻不啻是韓威武已默認了。

  閔成龍怒道:「好,你認為我不配做你們震遠鏢局的鏢師,今天我倒要劫你們的試試!」

  石建章大怒道:「姓閔的,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和總鏢頭放肆,你劃出道兒來吧,我接你的!」

  閔成龍道:「不錯,閔某多少還有自知之明,我是不敢和總鏢頭動手。不過一山還有一山高,也不見得我們的人全都怕了你們的韓總鏢頭,好,我現在就劃出道兒,我們是兩個人,你們也是兩個人,正好各比一場。我打不過韓總鏢頭,也正好陪你玩玩。先此說明,咱們這場只能是助興,正主兒可是我這位朋友和你們韓總鏢頭。」

  石建章道:「很好,那麼就由咱們做配角的先上吧。各位,請挪開一點地方。」

  韓威武擺了擺手,說道:「且慢!」他是按照鏢行的規矩,和敵方先禮後兵,說道:「這位朋友我還沒有請教尊姓大名呢?」那禿頭漢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方始緩緩吐出五個字來:「在下尚鐵宏!」

  「尚鐵宏?」韓鹹式心裡暗暗詫異:「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有聽過。」於是問道:「尚舵主在哪裡安窯立櫃,不知韓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尚請明示。」

  尚鐵宏道:「你沒對我不起,無須和我討甚交情!」話中之意,劫鏢就是劫鏢,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韓威武幾曾受過別人如此奚落?但他是名家風度,心裡惱怒,臉上卻沒顯露,說道:「既然尚舵主要拿我們的震遠鏢局來揚威立萬,韓某也只好捨命陪君子罷啦!是尚舵主先上,還是這位『閔大爺』先上?」

  尚鐵宏忽地也道:「且慢!」

  韓威武道:「尚舵主有何吩咐?」

  尚鐵宏道:「我得和這兩位大人交待幾句。」

  馬昆、周燦這兩個御林軍軍官在賊人闖進廟門之後,也是一直沒有說話,完全擺出一副袖手旁觀的神氣。此時馬昆方始笑道:「尚舵主,我們初次見面,這位閔老弟卻是曾經相識。他要找韓總鏢頭算算舊帳,我們是不方便管的。韓總鏢頭,請別怪我袖手旁觀,你們震遠鏢局這樣大的聲名,我們倘若插手,也反而是壞了你們鏢局的聲名啊!」

  韓威武道:「本來我們就不敢驚動兩位大人!」心裡暗自惱怒:「你們不過是存心向楊牧的大徒弟討好罷了,好在我也用不著你們幫忙!」

  尚鐵宏回過身來,向馬昆行了個禮,說道:「多謝大人通情達理,不以尋常的盜賊看待,但是這件事情,我還應當向大人交待一個明白。」

  馬昆似乎不願惹事上身,說道:「我已經說了兩不偏幫,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了結,還用得著向我交待什麼?」

  尚鐵宏道:「大人容稟,在下雖然伏身草莽,卻是常思效力朝廷。這次劫鏢,的確不是普通劫鏢。一來固然是要為閔老弟出一口氣;二來更重要的卻是,想給朝廷送一份禮物。」他把劫鏢說成是給朝廷送禮,這話刺耳非常,等於是把「朝廷」當成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了。馬昆不由得變了面色,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尚鐵宏賠笑道:「大人請莫誤會,容我細說。大人可知道這位韓總鏢頭保的是什麼鏢嗎?」

  馬昆心中一動,但仍然裝模作樣的板著臉孔說道:「只要他保的鏢不犯王法,我才不愛管別人的閒事呢!」

  尚鐵宏緩緩說道:「這個『閒事』,大人可是非管不可!因為他正是犯了王法!」

  韓威武暗暗吃驚,喝道:「胡說八道,震遠鏢局開設在天子腳下,做的是正當生意,數十年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我們光明正大的保鏢,犯了什麼王法了?」

  馬昆咳了一聲,說道:「震遠鏢局的金字招牌,我當然信得過。但真金不怕紅爐火,讓他說說又有何妨?」

  韓威武知道馬昆業己起疑,自己不便阻攔,只得說道:「好,你說吧,不怕你誣陷!」尚鐵宏:「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老老實實告訴兩位大人,你是給誰保鏢,保的又是什麼?」韓威武冷笑道:「我會告訴兩位大人的,但可不能當著你的面說!」

  尚鐵宏立即跟著也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就只怕你未必敢於老老實實地告訴兩位大人吧。」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莫多心,我決不會偏聽一面之辭。不過也能讓他說說,方才公道。是嗎?」他說決不偏聽一面之辭,這已分明是把鏢局和劫匪當作處於平等地位的兩道了,韓威武滿腔怒火,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尚鐵宏洋洋得意,說道:「請問你保的這支鏢,是否要經過柴達木?」韓威武道:「經過柴達木又怎麼樣?」

  尚鐵宏道:「小金川的逆匪如今正是在柴達木山區,你保的這批藥材,正是要運去接濟他們的!我沒說錯吧?」

  此言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但奇怪的是,馬昆倒是好像並不怎樣驚詫,微笑說道:「你有什麼憑據?這話可是不能胡亂說的。」

  尚鐵宏說道。「大人明鑒,他和匪逆往來,焉能讓憑據落在別人的手裡?但請大人想想,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護送一批藥材,焉用得著震遠鋒局的總鏢頭親自出馬保鏢?嘿嘿,我還知道他和小金川重要匪首之一的孟元超,交情恐怕還是非同泛泛呢。」韓威武暗暗吃驚,不解這個秘密如何會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知道。

  馬昆說道:「你怎麼知道?」

  閔成龍道:「此事我可以作證。十年前孟元超曾經改容易貌。在震遠鏢局出現,後來我方始知道是他。」

  好在韓威武心裡早已有了準備,當下先行對付閔成龍,冷笑說道:「你給我趕出鏢局,也怪不得你要誣蔑我。倘若你說的是真,為什麼十年前的事情,你現在方始揭發?」

  閔成龍說道:「那件事情過後,你已把我趕出鏢局,我在京師難以立足,又向何人揭發?而且我沒有當時拿著孟元超,口說無憑,別人也未必就能相信。」

  韓威武冷笑道:「你知道口說無憑就好!」

  尚鐵宏哼了一聲,說道:「韓總鏢頭,你莫避重就輕。閔成龍說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說的可是現在的事情!你這支鏢是不是給冷鐵樵、孟元超保的?」

  韓威武哈哈一笑,說道:「好在我也有一個證人。」

  尚鐵宏道:「是誰?」韓威武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這裡的主持沙瑪法師。」

  沙瑪活師數著念珠,口宣佛號,說道:「阿彌陀佛,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韓總鏢頭。這批藥材,是敝教法王托韓總鏢頭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數月來發生一場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這批藥材救命!」

  韓威武道:「沙瑪法師已然說了出來,我也不妨和你們直說了。給白教法王保鏢,韓某豈能不盡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親自走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須經過柴達木,這是馬昆和周燦等人都知道的。馬昆暗自想道:「白教雖然式微,朝廷也還是加以籠絡的。他拿白教法王當作護符,我倒是不便將他怎麼樣了。」

  閔成龍說道:「焉知你不會把這批藥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濟藏在柴達木山區的強盜?」

  韓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說道:「姓閔的,本來我用不著你相信,不過我也不妨讓你同行,決不傷你分毫,讓你親自看個明白。」

  閔成龍如何敢和韓威武一起經過柴達木?縱然韓威武答應不動他的分毫,他也害怕會碰上孟元超,給孟元超殺了。當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氣,冷冷說道:「好馬不吃回頭草,誰願意給你再當夥計?哼,哼!俺姓閔的也沒這個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閉上你的鳥嘴!」

  馬昆說道:「沒有憑據的事情,你們各執一辭,我也難以判斷。倒不如你們言歸正傳,暫且不要節外生枝。」表面看來,他似乎是幫忙韓威武說話,其實真正的意思,則是催促他們動手,「言歸正傳」。

  尚鐵宏道:「馬大人說得對,我也只是想要兩位大人知道有這麼一樁事情,明白我的心跡罷了。」

  馬昆說道:「好,我已經明白啦。我還是剛才那一句話,兩方都不偏袒。」

  閔成龍喝道:「我們的尚舵主已經把話交待過了,如今沒別的好說,唯有在拳頭上定輸贏、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閔成龍,你為虎作悵,你以為我就怕你不成?」這「為虎作悵」四字,可是一語雙關。

  楊華心裡想道:「我還只道閔成龍是行為不端而已,原來他亦做清廷的鷹爪。哼,我還認他作大師哥麼?」要知閔成龍雖沒明言,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已證實了他的鷹爪身份。

  石、閔二人在鏢局時已是不和,此時一交上手,閔成龍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決不留情!

  只貝閔成龍繞著圈兒疾走,轉瞬之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楊家嫡傳的「金剛六陽手」,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更為罕見,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掌,但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這一套楊家掌法卻是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閔成龍的掌法當然還不及楊牧精純,亦已有了相當火候,石建章凝神應付,在開頭數十招之內,竟也給他攻得有點手忙腳亂。

  石建章擅長的綿掌功夫,有擊石成粉之能,論功力是在閔成龍之上。但吃虧在掌法不及閔成龍的奇詭多變,而且地形也是對他不利。

  旁觀的人都已退到牆角,但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來不大,騰出來的地方也不過比普通人家客廳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騰、挪、閃、展功夫比不上閔成龍,要躲避他這輕靈矯捷、變化繁複的掌法,可還當真感到有點防不勝防。

  楊華看了數十招,暗自想道:「閔成龍的金剛六陽手己是練到剛柔兼濟的地步,比從前高明多了。石鏢頭本來不該輸給他的,但可惜在這斗室之內,他的綿掌威力卻是難以發揮,久戰下去,只怕會有閃失。」

  十年的靈堂的一幕情景在楊華腦海中泛起,當時閔成龍從鏢局趕回來要為師父鳴冤,口口聲聲咬定是雲紫蘿害死他的師父。楊華想起這件事情,不由得怒氣暗生:「倘若他僅是行為不端給趕出鏢局的,我還可以忍受他。如今他已經做了鷹爪,於公子私,我也要替死去的娘親,出一出十年前受他的這口氣了。雖說石鏢頭和他這場比鬥無關緊要,也不能讓石鏢頭輸給了他!」

  但怎樣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暗中幫助石建章,而又不給別人識破呢?楊華可是煞費思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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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36: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驚聽琵琶來怪客 戲傾杯酒折強徒(2)

  無巧不巧,激鬥中石建章給閔成龍攻得急了,發起狠來,猛的一掌劈出。掌風所及,只聽得釘鐺聲響,一個騾夫手中拿著碗,給掌風震得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剛才眾人都是在喝著酒的,在退到牆角之時,誰也不敢把碗放在地上,沙瑪法師也沒空閒把他們的杯碗收拾回去,是以大家還是捧在手中。

  楊華心念一動,登時也裝作給掌風波及,把碗一拋。他那吃驚的神情裝得維妙維肖,碗也並非是向閔成龍摔去,只是跌在面前。但破片已是濺了滿地,其中一片破片「恰好」給閔成龍踏個正著,竟然刺穿了他的鞋底。閔成龍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已是給石建章一掌擊倒。

  尚鐵宏連忙將他扶起,掌心在他背心一按,化解了石建章綿掌所留的勁道,閔成龍方始免受內傷。但饒是如此,由於石建章這一掌打得委實不輕,閔成龍還是給打落了兩個門牙,吐出一口鮮血,尚鐵宏怒道:「韓威武,你們鏢局的人為什麼偷施暗算?」

  韓威武哼了一聲道:「尚舵主此言差矣!」

  尚鐵宏怒道:「如何差矣,難道你們偷施暗算,倒是你們有理不成?」

  韓威武道:「你憑什麼說是我們的人偷施暗算?」

  尚鐵宏道:「要不是這小子摔破了碗,害得閔成龍幾乎跌跤,他焉能敗在你們的石鏢師手下?」

  石建章怒道:「你瞧,我也受了破片之傷!這不過是意外之災,如何可以誣賴別人。要是你們的閔香主不服氣,咱們大可以約期再比!」說罷,抬起右腳給大家看,只見腳背果然是給劃破一條淡淡的傷痕。

  原來楊華以上乘內功彈出的破片,功力乃是因人而施,手法妙到毫巔。閔成龍給刺著足心的「湧泉穴」,石建章受的卻不過是皮肉之傷。石建章也不知道他是有心暗助自己。

  韓威武哈哈笑道:「原來你說的所謂『暗算』乃是如此,不錯,這位小兄弟是我們鏢局僱用的嚮導,他根本不會武功,只因受驚摔破了碗。你們的閔香主是北五省名武師場牧的大弟子,要說一個尚未成年的大孩子的無心之失,居然能夠『暗算』了他,這也未免太過笑話了吧?」

  閔成龍雖然有點疑心,但他最愛面子,聽得韓威武這麼說,可是不願自滅威風,承認是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暗算。當下只好悻悻然地說道:「好了,好了,算我倒楣罷啦!」

  御杯軍的副總統領馬房也是思疑不定,但他也不敢相信楊華會有那麼樣高明的武功。心裡想道:「石建章的綿掌功夫,功力本來是在閔成龍之上,大家遭受無妄之災,吃虧的當然是閔成龍了。」

  尚鐵宏看見沒人幫他說話,連閔成龍自己也不作聲,自是不便再鬧下去。當下哼了一聲,說道:「韓總鏢頭,請到外面,待我領教你的三招兩式!」外面有他的十幾名手下,可以幫忙監視鏢局的人。

  韓威武道:「好,主隨客意,韓某奉陪就是。」

  當下大家走出廟宇外面的空地,圍成一圈,看尚鐵宏和韓威武比武。鏢局的人為了避免嫌疑,手上都沒拿著任何東西,盛酒的碗也早已由沙瑪法師叫小沙彌收回去了。

  尚鐵宏說道:「韓總鏢頭,比拳腳沒有什麼意思,咱們還是乾脆比兵刃吧。兵刃沒長眼睛,大家死生認命!」韓威武拔出隨身佩戴的厚背朴刀,說道:「好,請尚舵主亮兵刃賜招!」

  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捧著一個長方形的匣子,遞到尚鐵宏面前,說道:「舵主,你的兵器。」

  尚鐵宏也不伸手去接,只把中指一彈,但聽得卜的一聲,匣蓋已是打開。這個匣子是用堅厚的檀木製的,尚鐵宏只用指力,一彈便即打開。眾人都是不禁吃了一驚:「這份內力,當真非同小可!」

  韓威武也是同樣吃驚,但令得他吃驚的並非尚鐵宏的內力,而是尚鐵宏所用的兵器。

  尚鐵宏打開匣子,拿出了一把鐵琵琶,冷冷說道:「客不僭主,韓總鏢頭,請你先行賜招!」

  韓威武面色一變,說道:「原來尚舵主是鐵琵琶門的衣缽傳人,韓某今日得見失傳了三百多年的武林絕學,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尚鐵宏哈哈一笑,說道:「武林絕學四字,愧不敢當。韓總鏢興,你也真是見多識廣,令人佩服!」

  原來鐵琵琶門是明代初年,一個介乎正邪之間的武林高手所創。此人名叫尚和陽,以鐵琵琶作為獨門武器,橫行江湖,平生未遇敵手。直到晚年,方始敗在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之手,自此消聲滅跡,不知所終。鐵琵琶這一項武林絕技,也從此絕傳了。

  尚鐵宏用的是鐵琵琶,又是姓尚,韓威武猜想他一定是尚和陽的後代子孫,果然猜中。

  鐵琵琶既然早已失傳,韓威武對這種獨門兵器自是所知無多,心裡想道:「故老傳言,鐵琵琶最厲害的地方是腹內中空,內藏暗器。須得提防他的暗器!」

  尚鐵宏笑道:「咱們是先禮後兵,禮數已盡,韓總鏢頭,請出招吧!」

  韓威武道:「有僭了。」挽了一個刀花,緩緩的向尚鐵宏斫下來,指到他的身前之際,卻忽地虛劈一刀。這是韓威武要保持鏢行領袖的身份,不願佔先行出招之利。

  尚鐵宏喝道:「兵刃無情留心接招!」鐵琵琶橫空擊出,當作銅鑭。這一擊的力道當真非同小可,在旁觀戰距離較近的人,都覺得勁風撲面,不主自己地退了幾步。

  只聽得「鐺」的一聲,火花四濺。韓威武反轉刀背,使出了八成內力一拍,鐵琵琶蕩過一邊,韓威武的撲刀也給他反震之力,倒劈過來。韓威武喝道:「好功夫!」一個沉肩縮肘,解了他的反震之力,第二刀迅即又劈出去。

  旁觀的人只見他的刀鋒揚起,第二刀便即砍出,根本不知道他曾受到反震之力。只照面一招,似乎韓威武就已搶到了攻勢,鏢局的人紛紛給他喝彩。

  只有楊華暗暗吃驚,想道:「看來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鐵琵琶的妙用,恐怕韓總鏢頭還未知道。鹿死誰手,實是難以逆料。」要知尚鐵宏的本領遠非閔成龍所能相比,楊華要想重施故技暗助韓威武一臂之力,而不讓他識破,那是談何容易。何況馬昆、周燦二人對他已是起了疑心,正是在旁虎視眈眈。

  尚鐵宏笑道:「韓總鏢頭過獎了。不過咱們還是早決雌雄,免得別人笑話咱們互相標榜。」說話之間已是一招「橫掃千軍」,解招還招,攻向韓威武的下盤。

  韓威武撲刀一立,採用以逸待勞的打法。尚鐵宏本來是用鐵琵琶的背面打來的,到了中途,突然反轉,左手五指一撥,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令人聽到耳中,不覺有極為煩躁之感。鏢行的幾個騾夫抵受不了,連忙掩上耳朵。

  韓威武心中冷笑:「你要用鐵琵琶的噪音來擾亂我的心神,那也未免校寶我了。」只待他的鐵琵琶扦到跟前,刀鋒一挑,便能將他的絃索挑斷。

  尚鐵宏明知他的用心,卻也不變招。那一招「橫掃千軍」仍是勁掃過去。韓威武刀鋒一挑,尚鐵宏的鐵琵琶倏的橫拖斜掠。五條繃緊的絃索「割」向韓威武的脈門。韓威武雖然不懂鐵琵琶的妙用,亦已看得出來,原來這五條絃索也是兵器的一部分,倘若給他割傷了脈門,縱然把弦繩全都挑斷,那也是吃了虧。

  韓威武變招也真是快極,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隨刀轉,只聽得錚錚兩聲,鐵琵琶的兩根絃索斷了,但他的脈門可沒有給割著。馬昆好生失望,心裡想道:「鐵琵琶的武林絕學,原來乃是言過其實,並不如所傳之甚。」

  尚鐵宏哼了口聲,說道:「我的家傳之寶給你毀壞,非要你賠不可!」韓威武道:「尚舵主說笑了,韓某哪裡找鐵琵琶賠你?」

  尚鐵宏面色一沉,喝道:「我要你用性命來賠!」挑斷了的那兩根絃索,本來是垂下的,尚鐵宏把鐵琵琶一揚,那兩條絃索竟然伸得筆直,刺向韓威武的一雙眼睛。內力的運用之妙,當真是足以震世駭俗。

  韓威武也是面色一沉,冷笑喝道:「你要取韓某的性命,只怕沒有這麼容易。」

  那兩條絃索刺到他的面門,忽地飄過一邊,軟綿綿的又復垂下。原來是給他一口氣吹開的。吹開兩條細如鋼線的絃索雖然不算很難,但難在這兩條絃索是尚鐵宏默運玄功,使勁刺出的,韓威武能夠一口氣將它吹開,顯然他的內功造詣,只有在尚鐵宏之上,決不在尚鐵宏之下。

  尚鐵宏喝道:「你別得意,還有好滋味讓你嘗呢!」鐵琵琶的尖端點向韓威武膝蓋的「環跳穴」,竟是拿來當作判官筆使。韓威武退後一步,撲刀使一招「鐵犁耕地」,緊閉門戶,說時遲,那時快,尚鐵宏又已把鐵琵琶橫砸,擊他大腿。這一下卻是把鐵琵琶當作棒使,用的是「太祖棍法」了。他在數招之內,將鐵琵琶從鑭法變成筆法,又從筆法變為棍法,當真是瞬息百變,令人莫測。饒是韓威武這麼高強的武功,也不由得心頭一凜。

  但最厲害的還是那兩條絃索,隨著鐵琵琶的揮舞,如似毒蛇吐信,專「嚙」人身穴道。剛才是因為刺向面門,才給韓威武吹開的,如今則是刺他胸腹之間和膝蓋的穴道,韓威武內功再強,也是不能一口氣將他吹開了。

  好個韓威武,右手撲刀盤旋飛舞,抵禦鐵琵琶,左手中指與拇指相扣,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左來左彈,右來右彈,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樣細如鋼線的絃索,目力好的人也難看清來勢的,竟然給他一彈開。

  但如此一來,他要分心去防對方刺穴,卻是給尚鐵宏搶了攻勢。劇鬥中尚鐵宏忽地把五根絃索全部拔起,抖得筆直,每出一招,便是遍襲韓威武的五處穴道。韓威武防不勝防,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尚鐵宏喝道:「勝負未分,就想跑麼?」韓威武霹靂似的一聲大喝,呼的反手一掌劈出,喝道:「你莫猖狂,咱們騎著騾兒看唱本,走著瞧吧,且看是誰逃跑?」

  掌力宛似排山倒海而來,尚鐵宏雖然經受得起,也是不禁身形連晃,攻勢登時受阻。原來韓威武自忖久戰下去,只怕防不勝防,難免就要著了他的道兒,故而改變戰術,索性和他強攻。退開幾步,正是為了便於發出劈空掌的。

  韓威武的刀中夾掌,威猛無倫。刀法一變,也是變為大開大闊,叫尚鐵宏進不了他的身。

  尚鐵宏沒法和他近身搏鬥,鐵琵琶的妙用打了幾成折扣,不消片刻,攻勢又復移到韓威武的手中,鏢局的人鬆了口氣,石建章喝彩道:「好呀,叫這廝知道咱們總鏢頭的厲害!」

  尚鐵宏一聲怪笑,說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你們的韓總鏢頭究竟有多厲害!」笑聲中身形一起,忽地向韓威武猛撲過去。旁觀者不乏武學行家,都是感到奇怪,想道:「韓威武的掌力雄渾之極,尚鐵宏應該在兵器上找便宜才對,這一撲上去與對方硬拚,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嗎?」

  心念未已,只聽得嗤嗤聲響,暗器紛飛,尚鐵宏已是使出最後的殺手,把鐵琵琶腹內的暗器,突然射了出來。

  距離太近,暗箭又是突如其來,換了別人,非得變成刺帽不可,幸虧韓威武早有防備,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倏的閃開,霍的一矮身軀,刀光四面展開。這一招名叫「孔雀開屏」,乃是韓家刀法的絕招,用於撥打暗器最妙不過。

  只聽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轉眼之間,韓威武已是把三枚透骨釘,兩枝蝴蝶鏢,四枝短箭,一齊打落。雙臂一振,一叢梅花針跟著反射回去。原來梅花體積太小,刀劍是無法全數打落的,韓威武只能揮袖捲了過來,衣袖上佈滿了針孔。

  尚鐵宏喝道:「好功夫!但只怕你也未必能夠抵擋!」喝聲中鐵琵琶疾砸下來。韓威武剛在全神抵禦暗器,無暇再發劈空掌力。給他反客為主,一輪猛攻,步步後退。

  待到韓威武穩住陣勢,堪堪就要反守為攻之際,尚鐵宏口按機括,鐵琵琶腹內的暗器又射出來,一次比一次多,種類也是層出不窮,競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饒是韓威武一身驚人的武功,給尚鐵宏這層出不窮的暗器功夫,也是給鬧個手忙腳亂。

  鏢局的人,不得手心裡擔著一把冷汗;馬昆、周燦二人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心裡想道:「鐵琵琶這一門武林絕學,果然並非浪得虛名!」

  刀光鏢影之中,忽聽得聲如裂帛。原來是一枚蝴蝶鏢擦著韓威武的肩頭飛過,把他的衣裳弄破,露出了肩膊。倘若這枚蝴蝶鏢稍低少許,只怕韓威武的琵琶骨也要穿了一個窟窿。

  尚鐵宏哈哈大笑,喝道:「知道厲害了麼?若不趕快認輸,還有你受的呢!哎喲、喲……」話猶未了,笑聲突然停止,晃了兩晃,「卜通」便倒!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兩邊的人都驚得呆了。誰想得到眼看尚鐵宏已是穩操勝券,卻會忽然栽倒。

  此時韓威武在向尚鐵宏發出一記劈空掌,但他心裡自己明白,以尚鐵宏的內功造詣,自己這一記劈空掌是決不能將他擊倒的。「是誰暗助我呢?沙瑪法師雖然是白教的八大弟子之一,可也沒有這樣高明的功夫呀!」

  他自己心裡明白,旁觀的可是不知。大家一呆之後,還只道尚鐵宏是給韓威武的劈空掌擊倒的。石建章哈哈笑道:「如今你知道我們韓總鏢頭的厲害了吧?」

  馬昆的武學造詣比石建章高出許多,但也沒有看出是誰暗中出手,心裡想道:「難道韓威武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測,到最後時刻,才顯露這手驚人的武功麼?」

  他心裡驚疑不定,生怕韓威武乘勝追擊,給對方一個斬盡殺絕。連忙上去伸手臂一攔,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就當作是一場尋常的印證武功,大家都別記恨。韓總鏢頭意下如何?」他這一攔,是有意試一試對方內力的。

  雙方一碰,馬昆只覺對方的內力果然甚為雄渾,不禁身形晃了兩晃,但卻沒有跌倒。心裡想道:「韓威武本領雖強,似乎也未必就能用劈空掌把尚鐵宏擊倒,這是什麼道理呢?不過若說是有人暗中相助,這個人的本領豈非比韓、尚二人還要高明得多?當世何人有這本領?除非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和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了。」

  韓威武緩緩說道:「馬大人給他說情,韓某豈敢不依?其實尚舵主的武功決不在我之下,我不過僥倖勝他罷了。只要尚舵主不再找我麻煩,今日之事!就此哈哈一笑作了。尚舵主請便,恕我不送行了。」

  尚鐵宏早已爬了起來,身上並無損傷。原來他在劇鬥中忽然覺得膝蓋的「環跳穴」一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跌倒的。不過他的內功造詣頗深,真氣一運,穴道立即便解。

  他比閔成龍更愛面子,雖然心裡已是起疑,但要是說出自己被人暗算,那個人是誰自己竟不知道,說出去豈不是一個大大的笑話?而且他也想到,這個暗算他的人武功既然比他高出許多,說破了只怕更對自己不利。

  韓威武那番說話極為得體,一方面給尚鐵宏保住面子,一方面卻又不啻是向他下了逐客令。尚鐵宏心裡如何氣憤,也是不能不走了。他在臨走之前,目光一掃,忽見沙瑪法師正在尋找跌在地上的念珠。

  尚鐵宏心中一動:「莫非是這老和尚搗的鬼?」此時馬昆亦已察覺,說道:「沙瑪法師,你在尋找什麼?」

  沙瑪法師道:「我跌了兩顆念珠。」

  馬昆道:「珠串掛在你的頸上,怎的會跌了兩顆?」

  沙瑪法師苦笑道:「他們打得緊張,我也看得緊張。數著念珠、不知不覺把線也捏斷了。幸而發覺得早,只是跌了兩顆。」

  尚鐵宏說道:「哦,有這樣的巧事?」馬昆向他拋了一個眼色,說道:「這也怪不得老和尚緊張的,你們剛才打得確是令人驚心動魄。老和尚,你別心焦,待我給你尋找。」

  那小沙彌道,「師父,我找著了一顆了,嗯,就在你的腳邊呢!」

  馬昆目光一掃,發現了第二顆念珠,卻是在沙瑪法師背後足跟之處。按理來說,這兩顆念珠倘若是沙瑪法師發出去暗算尚鐵宏的,決不會這樣巧又再滾回他的身邊。

  沙瑪法師苦笑道:「我老眼昏花,就在我的身邊也沒找著,真是不中用了。」

  馬昆暗自想道:「據說白教喇嘛,很有一些詭異的武功。但要說他就能這樣暗算得了尚鐵宏,我可還是不敢相信。」當下拈起那顆念珠,放下沙瑪法師的掌心,指尖故意碰著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雖然不是死穴,卻是手少陽經脈的匯合之處,倘若給人以重手法點了這個穴,必將元氣大傷,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沙瑪法師好似絲毫不知對方的歹念,手掌攤平,接下這一念珠,微笑說道:「多謝居士。」

  武功高明之土,保衛自己乃是出於本能。尤其在這樣危險的關頭,決不會既不躲閃,也不運功相抗的。

  這一來倒是令馬昆猜疑不定了,想道:「莫非這老和尚的武學造詣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根本就不知他們的掌心有個勞宮穴?」原來他是在指尖堪堪碰著沙瑪法師的「勞宮穴」之際,才把勁力放鬆的。但這勁力放鬆,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沙瑪法師的武功真的高明,那就是拿生命來當作賭注了。馬昆是不能相信他敢於這樣冒險的。白教法王是朝廷也要籠絡的人,他當然不敢真的傷害沙瑪法師。

  尚鐵宏也懂得這個關鍵所在,何況馬昆又已試探過了沙瑪的武功,他自是不能再囉唆了。當下只好懷著滿腹疑團,向韓威武交待了兩句,便即率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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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解難分憂助鏢客 同仇敵愾結良朋(1)

  尚鐵宏懷著滿腹疑團離開,楊華心裡則在暗暗好笑。他和幾個騾夫遠遠的躲在一邊,有誰猜想得到,剛才暗算尚鐵宏的人,竟然就是他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原來楊華是趁著尚鐵宏剛才大放暗箭的時候,偷偷的捏了一粒泥丸,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泥丸當作暗器,打中了他膝蓋的環跳穴的。泥丸觸體便即化為粉未,這暗器當然是無跡可尋了。

  其實大家正在全副精神注視著場中的激鬥,場中砂飛石走,加上暗器紛飛,弄得眾人眼花繚亂,誰能發現一顆小小的泥丸?更何況在馬、周等人的心目之中,當今之世,只是有限幾人,才能有這本領,又怎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一場風波平息下來,眾人重回喇嘛寺中喝酒慶祝。馬昆心裡雖然好生失望,也不能不與韓威武敷衍一番,舉盞為他慶功。

  韓威武道:「多謝馬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韓某不過僥倖得勝而已,焉敢言功?」後面這句是由衷之言,前面這句可是調侃馬昆的了。

  馬昆面上一紅,說道:「我早就知道韓總鏢頭武功絕世,足可對付賊眾有餘,我若出手相助,反而有損總鏢頭的威名了。如今果然不出所料,總鏢頭想必也不會怪我吧?」

  韓威武道:「大人太誇獎了。大人不僅主持公道,還替我作了魯仲連,我是感激大人都還來不及呢!」

  馬昆明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當下哈哈一笑,掩飾窘態,繼續說道:「剛才我是在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所以才替你們作個調解人的。不過現在我可不是這樣想了,倘若再有這樣的事情,我想我是不應置身事外的了。」

  韓威武以為他說的是門面話,心想明日若有太陽,積雪溶化,騾隊能夠走出山口,我和你就是各走各的路了,你哪裡還能等到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當下說道:「多謝大人愛護的好意,韓某心領了。不過在這數天之內,料想尚鐵宏、閔成龍這一班人,不敢去而復來。」

  馬昆說道:「數天之內是不會的,但數天之外,恐怕還難說吧?再說也難保沒有另一幫賊人不來劫你的鏢呀。你的武功當然對付得了,不過若是賊人太多,恐怕也還得加意提防。我雖然幫不了你的什麼忙,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是以我和周燦意欲和你們同行。送你們到柴達木。」

  韓威武吃了一驚,說道:「我可不敢耽誤了兩位大人的公事。」

  馬昆說道:「你這批藥材是要運往鄂克昭盟的吧?」

  韓威武怫然不悅,說道:「不錯,白教法王托我保這支鏢,此事豈能有假,好在沙瑪法師也在這兒……」

  馬昆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道:「韓總鏢頭,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不信你的說話,我是說你既然前往鄂克昭盟,途中必定經過柴達木,咱們就正好是同路了。我們去拉薩也是要經過柴達木的,在柴達木分手也還不遲。從柴達木到鄂克昭盟,這段路就平安得多了。」

  韓威武道:「我們這批藥材笨重得很,趕著騾子走,每天最多不過走個五六十里。你們有緊要的公事,如何可以和我們同行?」

  馬昆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應該,公事稍為耽擱,算得了什麼?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朋友。」

  韓威武道:「馬大人,你不恥下交,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不過,話可不是這麼說。私交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公事緊要,你們的馬跑得快,跟著我們慢慢地走,耽誤了你們緊要的公事,這罪名韓某怎麼擔當得起?」」

  馬昆這才哈哈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只是到拉薩送福的,海大人並沒定下期限,要我們什麼時候送到。比起來,你們保的鏢可比我的公事緊要多呢。說句老實話,我們幫你的忙,也正是公事呢!我敢相信,我們回京告訴海大人,非但無罪,說不定海大人還要將我們官升三級呢!」

  韓威武心裡暗暗著急,臉上裝出惶惑的神氣道:「馬大人,你這話我可是不懂了。我保鏢焉能比你的公事緊要?」

  馬昆壓低聲音說道:「小金川這伙強盜,聽說如今是匿藏在柴達木山區,你不知道嗎?」

  韓威武道:「我坐在北京鏢局,怎會知道這個秘密?不過好在我們只是在柴達木路過,不必行走山區。」

  馬昆說道:「他們不會出山劫鏢嗎?這批藥材落在他們的手中,用處也是很不小呢!」

  韓威武道:「要是真的發生這樣事情,我豈能連累兩位大人擔驚受險?」

  馬昆說道:「為皇上效忠,死而無怨,何況是幫忙你這樣一位好朋友,那更是忠義兩全了。」

  韓威武是個十分精明的人,豈有不懂他的用意?心裡想道:「幫忙是假,要監視我才是真的。可惜我和冷鐵樵早就約好了交收地點,此時即使能給他送訊,請他出山『劫鏢』也是來不及了。這可如何是好?」

  馬昆說道:「怎麼樣?韓總鏢頭,你是怕我們的本領太過不濟,反而幫了你們的倒忙嗎?」說到『倒忙』二字,聲音特別提高。

  韓威武心中一凜:「他已經對我大起疑心,我要是拒絕他,事情只有越弄越糟。」只好說道:「馬大人切莫多心,我只是怕耽擱你們的公事而已。大人願意幫我們這個大忙,在我是求之不得!」

  馬昆哈哈笑道:「咱們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自己人』了,韓總鏢頭,你還這樣客氣幹嘛?好,為了你可發財,我可陞官,大家幹了這碗酒吧。」

  韓威武大碗喝酒裝出幾分醉態,大著舌頭說道:「可惜這裡沒有鯉魚,要不然弄一碗鯉魚湯解酒那有多好!記得那年我喝的黃河鯉做的湯,幾乎連舌頭也吞下了。」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歇歇吧。」

  沙瑪法師道:「韓總鏢頭,你太累了,地上睡得不舒服,我把房間讓給你睡。」

  石建章道:「箱子裡的藥箱裡有人參,嚼一點人參也可解酒,我去給你拿。」

  韓威武說道:「你們都不必操心。老和尚,你是主人,我不能鵲巢鳩佔,要你的齋間,人參我自己會拿。對啦,藏人參的藥箱在哪裡?」

  石建章說道:「在客房裡。」喇嘛寺只有一間客房,已經讓出來給那受傷的騾夫養傷。

  韓威武說道:「對,趙大叔受了傷,我也該去看一看他。」石建章待要扶他,韓威武怒道:「你以為我真的這樣不中用嗎?你是我的副總鏢頭,應該替我招呼兩位大人才對。」說話之間,偷偷向楊華使了一個眼色。

  楊華怔了一怔,隨即心領神會,說道:「趙大叔待我很好,我也該去看看他。」跟著韓威武一同進去,韓威武果然沒阻攔他。

  韓威武不要石建章陪他,那是怕馬昆起疑,懷疑他們暗中商量辦法;但和楊華一同進去,料想馬昆不至對一個大孩子起疑。哪知這一次卻是猜錯了!

  原來馬昆早已在暗中留意楊華的動靜,他雖然不敢相信楊華能有那麼高強的本領,暗算得了尚鐵宏,但卻已知道,楊華決不是一個普通窮人家的孩子。

  韓威武只要楊華陪他進去,馬昆看在眼中,不由得心裡起疑,暗自想道:「韓威武不知和這小賊搗什麼鬼,恐怕多半是算計我了?但以我的身份,卻是不便藉辭跟去,偷聽他們說話。」

  要知馬昆乃是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受傷的不過是個騾夫,這個騾夫為震遠鏢局受傷,韓威武是應該關心他、探問他的,但馬昆若然也是如此,那就是「纖尊降貴」,不合自己的身份了。

  楊華陪同韓威武入房探病,只見那個騾夫鼻息如雷,楊華笑道:「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倒睡得好熟。」韓威武小聲說道:「別驚醒他,我有緊要的話和你說。」

  楊華心頭一凜,說道:「請總鏢頭吩咐。」

  韓威武道:「別客氣。震遠鏢局的招牌都是靠你保全,我還未曾多謝你呢!」

  楊華吃了一驚,想道:「韓威武當真是大行家,端的好眼力。我以為無人看出破綻,卻給他看破了。」

  韓威武說破了楊華剛才間助他的秘密,一時間,楊華也不知道是承認的好,還是不承認的好。韓威武不待他開口否認,又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小兄弟,今天多虧了你。大恩不言報,我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幫忙。」

  楊華俠義之心油然而興,說道:「多謝總鏢頭把我當作朋友!總鏢頭有甚差遣,我力之所及,決不推辭。」

  韓威武道:「實不相瞞,我是要把這批藥材,送一半給義軍的;這兩個軍官要和我一起到柴達木,分明是監觀我。我要你幫我對付他們。」

  楊華說道:「對付他們不難,只怕連累了你。」。

  韓威武道:「你設法將他們引開,打他們一頓,只要不是當著我的面就行。雖然他們或許也還會疑心是我指使,但事到急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楊華想了一想,登時明白其中道理,笑道:「不錯,這主意很好。他們是御林軍的軍官,倘若給我這窮小子打了一頓,他們為了保全面子,決計不敢讓人知道。唯有啞子吃黃連罷啦。不過可有什麼辦法把他們引開?」

  韓威武道:「途中隨機應變,總有辦法找個機會。」話猶未了,忽聽得門外馬嘶之聲。

  馬昆正在躊躇,盤算用什麼藉口,才能不失身份,進去偵察他們的行動。剛剛得了一個主意:「廁所大概是在僧房後面的。我推說要去解手,他們總不好意思跟著我去,我不就是可以偷聽韓威武和這小鬼的說話了。」主意打定,話未出口,忽地聽得馬嘶之聲,馬昆不由得大吃一驚!他和周燦的兩匹坐騎放在廟前的草地上吃草,他聽得出這正是他們坐騎的嘶鳴,馬昆熟知坐騎的脾氣,聽它鳴聲躁急,似乎是被陌生的人騎上,馬兒不肯聽他驅策。

  馬、週二人心念一動,不約而同地急忙地飛跑出去,果然看見一個少年騎著一匹馬,還牽著另一匹馬。

  馬良急怒交加,飛出一支鋼鏢,喝道:「哪裡來的小賊,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偷我們御林軍的坐騎?」那少年手上拿著一根軟鞭,本來是他的隨身兵器,此時當作馬鞭採用。鋼鏢打到,少年揚鞭一卷,倏的就把鋼鏢捲住,反打回來。馬良吃了一驚,心道:「這小賊的武功倒是不弱!」

  少年哈哈笑道:「說得不錯,我是小賊。他們大盜劫鏢,我這個小賊不敢劫鏢,只能偷你們官老爺的馬匹啦。」

  馬昆的鋼鏢雖然打不著這個少年,可是由於這少年揮鞭反打鋼鏢,不能不騰出手來,他牽著的那匹坐騎,聽得主人呼喚,就跑回去了。

  馬、週二人的坐騎是御林軍統領賞賜給他們的大宛名駒,不能失掉的。兩人急怒交加,便即合乘一騎,向前追趕,一面追一面連續不斷地發出暗器,雖然明知傷不了這個少年,也可以阻止他跑得太快。

  楊華在房間裡聽得外面的喧鬧,又驚又喜:他聽得出,這個盜馬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曾在小金川幫過他的大忙,幫他打敗「四僧、四道、五官」的那個美少年!

  「這可正是天從人願,韓總鏢頭,我用不著想另外的法子了。我的朋友已經把他們引開啦!我這就去幫他。不過,韓總鏢頭,我這一去,恐怕是不會回來的了。請你原諒!」說罷,連忙就跑。

  楊華展開絕頂輕功,在雪地上飛跑。好在馬蹄的痕跡在雪地上印景分明,他跟蹤追去,不會錯了方向。但那兩匹坐騎乃是日行千里的名駒,他輕功雖好,卻哪裡追趕得上?不過他渴望見這少年,雖然追趕不上,也還是鍥而不捨!

  馬、週二人合乘一騎,追趕那個少年。馬昆一路發射暗器,忽地發覺,暗器業已用完,兩匹名駒的腳力差不多,那少年獨乘一騎。不用說要比他們的坐騎跑得快。馬昆大為氣沮,喝道:「小賊,有膽的留下名來!」

  他以為這少年盜馬已經得手,哪還有不趕快逃跑之理?喝問他的姓名,不過是聊洩胸中怒氣而已。不料這少年卻忽地放慢坐騎,回頭冷笑道:「有膽的你們追來,你們又不配做我的朋友,何必通什麼名,道什麼姓?」

  馬昆喝道:「好,有膽的你莫跑!咱們決個雌雄!」

  少年笑道:「這裡可還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有膽的你們儘管追來,待我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拿你們消遣!現在嘛,我可還是要跑的。」

  馬昆大怒,不管他說話是真是假,繼續追去。那少年果然一時跑快些,一時跑慢些,和他們不即不離的保持著數十步的距離。

  不知不覺跑到一個險峻所在,兩面雙峰夾峙,前面是積雪封住的谷口,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山谷。馬昆暗自歡喜:「你自己跑到絕處,前無去路,不怕追你不上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年已經跳下馬來,笑道:「這個地方打架倒還不錯,你們併肩子上吧!」

  周燦說道:「割雞焉用牛刀,馬大哥,待我拿這小賊!」要知馬昆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是周燦的頂頭上司,周燦為了顧全他的身份,自是不能不自告奮勇。

  馬昆道:「好,你小心點兒。」他的武功造詣較深,剛才見了這少年的身手,心中已在提防,只怕周燦未必打得過他。周燦是個大老粗,不忿馬昆看輕自己,側地拔出刀來,氣呼呼地道:「馬大哥放心,一個小賊,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美少年笑道:「你一個人不行,我看還是併肩子上的好,也省得我多費功夫。」

  周燦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賊,我不殺你,誓不為人!」一出手就是連環三刀的殺著。他是蟠龍刀的高手,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雲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個不同的變化,可在臨敵之時,隨機應變。等閒之輩,決計避不開他這暴風驟雨般的三刀斫。

  美少年氣定神閒,哈哈一笑,說道:「就只這點黔驢之技麼?」說話之間,軟鞭漫不經意的就掃出去。

  周燦橫刀斫去,從虛招化為實招,斬腰截肋,刀尖又指向對方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三式,虛虛實實,變化莫測,端的不易應付。哪知這少年的鞭法比他的刀法還更奇妙,刀光鞭影之中,只見他一個「怪蟒翻身」,軟鞭唰的一個「盤打」,直似神龍天矯,旋風似的照周燦右肩掃來。只是一招,就把周燦這招變化繁複的「雲麾三舞」破了。

  周燦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是個十分厲害的勁敵。但他慣經大敵,亦非泛泛之輩,雖驚不亂,百忙中霍的身軀一矮,拿樁站穩,刀法立即從「雲麾三舞」變為「舉火撩天」,刀光匹練似的在頭頂盤旋,叫美少年的軟鞭打不下去。

  美少年身法好快,鞭影翻飛,一個「倒踩七星步」,身似飄風,已是連人帶鞭,倏的轉到周燦的背後。馬民連忙叫道:「周大哥,留神背後!」

  周燦幸得馬昆及時提醒,一覺背後微風颯然,急用「臥地龍」之勢,往下一殺腰,貼地擰身,這才堪堪避開了背後打來的軟鞭。但亦已是十分狼狽了。

  說時遲,那時快,美少年已是轉過身來。展開了「彩鳳旋窩」、「雲龍掉首」,「金鵬展翅」的連環盤打三招鞭法。他以迅捷無倫的身法和這連環盤打的鞭法配合,三旋身,三猛招,纏頭、鞭腰、繞兩足,一招緊跟一招,打得周燦手忙腳亂。

  馬昆見周燦不是這少年對手,叫道:「周大哥退下待我收拾這……」「小子」二字還未曾吐出口來,只聽得「嗤」的一聲,周燦背脊已是著了一鞭,鞭梢起處,被打碎的破布隨風飛舞,化為片片蝴蝶,背上出現一道鞭痕。還幸周燦皮粗肉厚,這一鞭還挨得起。

  美少年喝道:「給我倒下!」軟鞭徑掃周燦下盤,忽聽得「鋒」的一聲,眼看即將得手,卻給馬昆一指解開他的鞭梢,馬昆躍出的身法之快,竟是不在美少年之下。

  馬昆道:「周大哥,你歇歇,讓我來對付他!」他見這少年的本領好得出奇,自忖也是沒有必勝把握,口氣不覺軟了許多,不敢說是要「收拾這小子」了。

  美少年笑道:「我早就叫你們併肩子上的,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叫同伴吃了大虧,不過,現在也還遲。」馬昆怒道:「你贏得我一雙肉掌,再說大話不遲!」居然空手來斗美少年的軟鞭。

  馬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果然遠非周燦所能相比。美少年身形遊走,用一招「神龍入海」,鞭梢一挺一圈,向馬昆上三路掃來,鞭梢可以點穴,又可隨時變點為纏,套上馬昆的脖子,纏緊他的喉嚨,令他氣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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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解難分憂助鏢客 同仇敵愾結良朋(2)

  馬昆哼了一聲:「好狠辣的鞭法,但也還奈何不了馬某!」口中說話,空手就來奪鞭。

  美少年摔鞭疾掃,他快馬崗也快,軟鞭尚未沾著他的衣裳,他已是雙肩一晃,腳尖向外一探,身子旋風也似的隨著鞭梢直轉出去。美少年這一招狠辣之極的鞭法,鞭梢竟是離他幾寸,沒有打著,可是他那一抓也是抓了個空,未能奪得美少年的軟鞭。

  美少年一鞭沒有打著,立即移形換位,暴風驟雨般的使出「回風掃柳」的絕枝,唰唰唰鞭風呼響,頓時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鞭影,籠罩著馬昆的身形。

  馬昆見他來勢甚勁,不敢硬奪軟鞭,急急一提腰勁,燕子鑽雲」,憑空跳起一丈多高,向差少年身後一落,右掌霍的就劈下來!

  美少年一鞭打空,早已留神背後,聽風辨向,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剛好是朝著馬昆立足之處掃去。

  迅如駭電,間不容髮。鞭長臂短,馬昆若不變招,依然向前外擊,只怕他的手掌未能打著對方,就要先給對方的軟鞭纏上。但在這樣的形勢底下,也不容他退避,因為只要一退,就會給美少年乘勢進擊,鞭長臂短,馬昆近不了他,先手一失。就只有給對方耗得他力竭精疲的份兒了。

  馬昆本領端的不凡,臨敵的經驗尤其豐富,在這電光石火之門,己是當機立斷,陡的一塌身,用個「鑽板橋」的身法,腰身彎得小腹幾乎貼著地面。軟鞭從他背上滴溜溜的捲過,依然還是未曾沾著他的衣裳!

  說時遲,那時快,馬昆趁著對方的軟鞭未及收回之際,已是疾的俯身直進,掌背微托鞭身,掌鋒斜斜的沿著鞭梢直劈進去,如狂風,如駭浪,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

  是棋逢敵手,八兩半斤。馬昆展開了空手入白刃的搶攻招數,如狂風,如駭浪,掌風贍贍,猛襲對方。美少年亦非易與,軟鞭使得如臂使指,虎虎生風,他一退即進,展開了奇詭莫測的鞭法,和馬昆對搶攻勢。盤、打,鉤、轉。推、壓、圈、掃,一招一式,都是靈翔沉穩,兼而有之。鞭影翻飛,隨著馬昆的身形飛舞。

  這場劇鬥,打得沙飛石走,塵霧迷漫,樹木搖動。兩人對搶攻勢,鬥了一百多招,還是未分勝負,不禁都是暗驚。美少年心想:「我不該太過輕敵,想不到北宮望死了之後,豺子的御林軍中,還有這樣高手。早知如此,我應該多找一個幫手才對。」

  馬昆更是又急又驚,暗自思忖:「我是堂堂的御林軍副統領,要是連一個小賊也鬥不過,傳出去豈非笑話?好在周燦先吃了這小賊的大虧,丟臉的事他是不會同人說的。但他縱然不說,只怕心裡也要看輕我了。」

  周燦養足氣刀,拾起刀來,說道:「時候不早,咱們早打發這小子吧!」馬昆淡淡說道:「也好。」

  美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叫你們併肩子上了,你們又何必用什麼藉口!」貌似毫不在乎,心中可是暗暗叫苦,要知周燦的本領雖不及他,也算得是個好手,他和馬昆不過堪堪打成平手,對方添了一個好手,勝負之數已是不用預卜。

  馬昆面上一紅,喝道:「小賊,死到臨頭,還敢逞強!」運勁發掌,越迫越緊。周燦側翼助攻,一口刀盤旋飛舞,尋覓敵手的空門,美少年鬥了一會果然漸漸就感氣力不如,軟鞭使得沒有剛才那麼靈活了。

  正在吃緊,忽聽得一個人冷笑道:「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居然還是御林軍的軍官呢!」

  馬昆回頭一看,只見正是鏢局那個「小廝」,他背著一個皮袋,一個包袱,在崎嶇的山路上,跑得還是飛快。

  馬昆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早就懷疑這小子不是常人,卻不知這小子還有這樣高強的本領,這回可真是走眼了。」

  周燦怒道:「臭小子,你不服氣,你上來吧!」

  楊華哈哈笑道:「我要不是想找你們打架,我來這裡做什麼,不過我可不想佔你們的便宜;這位朋友,請你讓開。我和這兩個鷹爪孫有段粱子,要是他們給你打死,我就不能和他們算帳了。」口中說話,隨手彈出兩粒石子,馬、週二人正在和那少年惡鬥,騰不出手來應付,只好側身閃避。美少年收了軟鞭,立即跳出圈子。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補上他的空檔,團對著這兩個御林軍官了。

  馬昆喝道:「你要和我們兩個人打?」以他的身份,不能不稍顧面子,心裡可是巴不得楊華如此。

  楊華笑道:「不錯。你們已經打了一場,我要是和你們再打獨鬥,豈非佔了你們的便宜。」

  馬昆恐怕那美少年在他們打鬥的時候,突然上來偷襲,心想不如讓周燦給自己掠陣,這「小廝」本領雖然似乎不弱,料想未必會比那少年更高,自己總可以對付得了。但卻怕周燦不是美少年的對手,雖然美少年氣力已衰,周燦仍然抵擋不住。諸多顧慮,不由得大感躇躊。

  楊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忽地把皮袋取下,拋給那美少年,說道:「這袋葡萄美酒,我特地帶來給你喝的!」

  那美少年接過皮袋,說道:「不忙,待你打發了這兩個鷹爪孫,咱們一同喝慶功酒。」顯是斷定馬、週二人必敗無疑;但話中之意,也不啻是明白告訴他們,自己決不會插手。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你們聽見沒有,我的朋友才不會像你們這樣不要臉呢。說過不佔你們的便宜,就是不佔你們的便宜!兩位『大人』,昨天在山路上你們不是就要打我的嗎?如今還假惺惺作甚?不用客氣了,請上來吧!」

  馬昆喝道:「好,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立即出招,右掌護身,左手駢指如朝,點向楊華穴道。

  楊華一個摟拗步,避招進招。雙掌相交,「蓬」的一聲,楊華身形一晃,馬昆退了兩步。但馬昆的指鋒劃過,雖沒點著他的穴道,卻割破了他的衣裳。原來他的功力和楊華本是不相上下,但在惡鬥一場之後,不免稍遜一籌,不過他的臨敵經驗豐富,拳腳的功夫卻是略勝楊華。

  楊華不待他身形立穩,一俯身「十字擺篷」,人未上,腿先到,直踢馬昆下盤。馬昆心裡暗喜:「這小子畢竟是缺乏經驗,這一躁進,不敗何待?」一個側身,一掌就劈楊華膝蓋。哪知楊華這一踢卻是虛招,身形忽地一躍而起,雙掌就朝馬昆面門打來。馬昆不敢和他硬碰,慌忙又是斜竄閃避,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這次卻是楊華撕破了他的衣裳。

  楊華喝道:「還有一個,怎麼還不上來?怕我打死你麼?不用害怕,我不傷你性命就是。」

  原來周燦並不知道楊華如此厲害,只道馬昆三招兩式就可將他擊倒,他防備的倒是那美少年。此時見馬昆「收拾」不下這「小子」,這「小子」又指名罵戰,他脾氣本來暴躁,如何還能忍受,登時揮刀斬去,喝道:「好小子,你要趕著去見閻王,老子就成全你吧!」

  楊華笑說有:「好,且看閻王爺的帖子派給何人。周燦揮刀撲上,一招「雲麾三舞」,刀就閃閃,把楊華整個身形籠罩在刀光之下,同時攻擊他的上中下三路要害。原來這一招「雲麾三舞」乃是他本門刀法的精華所聚,攻守俱備,變化繁複,最適宜用來試探對手的虛實。故此他先後和美少年及楊華交手,照面的第一招都是用它。

  楊華喝道:「好,你們要比拳腳也行,要比兵刃也行,我都一干奉陪!」原來他的劍法精絕,拳腳的功夫卻還不是十分高明。剛才馬昆空手鬥他,他不好意思立即用劍,心裡實是巴不得周燦拔刀與馬昆聯手攻他。

  喝聲未了,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楊華己是從包袱中抽出劍來,刀光劍影中,只聽得周燦大吼一聲,倒躍三步,上衣血跡斑斑,左肩業已給劍尖劃開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

  美少年旁觀戰,不由得暗暗佩服:「他以一招似是大漠弧煙的劍招,便即破解了周燦的雲麾三舞,還能令他受傷,這可要比我的破解之法高明多了。想不到天下竟有這樣神奇的劍法。」要知周燦的本領實是不弱,美少年剛才雖然打敗了他,也是在二十招開外方才取勝的。

  馬昆大吃一驚,運掌如風,堵截楊華防他追擊周燦,立下殺手。他的本領遠非周燦可比,催動掌力,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下,自身門戶,亦是封閉得十分嚴密,急切之間,楊華當真還是不易勝他。

  楊華略略一笑,說道:「你急什麼,請客也得分個先後,待你的朋友上路,回頭再來請你不遲。」唰唰唰,閃電般的疾攻三劍,每一招都是從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馬昆僅能自保,如何還能堵截他的去路?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躍出圈子,匹練似的劍光,向周燦橫捲過去。

  周燦狂舞鋼刀,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這是幡龍刀法的護身絕招,有個名堂,叫做「三轉法輪」。周燦反覆使用這招,把全身遮攔得撥水不入。只盼能夠支持片刻,馬昆來援,令這衣裳襤褸的少年背腹受敵。

  湯華喝道:「給我滾下去吧!」唰的一劍!就在他的刀圈之中直插進去,劍勢突兀之極,周燦防身絕招的「三轉法輪」竟是防禦不了楊華的一劍。只聽得「鐺」的一聲,周燦的鋼刀飛上半空。楊華騰地飛起一腳,正中他的膝蓋,周燦像個肉球似的,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去了。這幾下兔起鶻落,楊華踢翻周燦,馬昆方始撲到他的背後。

  楊華反手一劍,冷冷說道:「少安勿躁,現在輪到你啦!」他好像漫不經意的隨手一揮,劍式平平無奇,其實卻是在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鋒芒,深得上乘武學「棉裡藏針」的要訣。

  什麼叫做「棉裡藏針」,簡單來說,那就是以柔克剛的道理。比如一團棉絮,其中暗藏鋼針,對方若以強力加之,用力越大,傷得越重。馬昆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識得厲害,連忙縮掌變招,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轉過身來,唰唰唰,疾攻三招。這三招一氣呵成,用的卻是陽剛之力,劍勢奔騰天飛,殺得馬昆連連倒退,楊華笑道:「現在你該知道窮小子也不是容易欺負的吧了。到了這個田地,你還不肯認輸?乖乖的磕三個響頭,我放你過去!」

  馬昆大怒道:「小賊,我和你拼了!」驀地掌法一變,右掌橫削如刀,左掌駢指如斂,掌風劍影之中,乘暇抵隙,找尋楊華穴道。他空手應敵,卻把一雙肉掌當成了兵器使用。右掌劈按擒拿,竟如伸出的一柄月牙刀,左手則如同捏看一支點穴厥。雙手使出兩種不同的兵器招數,完全是拚命的打法,一時間和楊華打得難分難解。

  美少年在旁觀戰,看得目眩神搖,暗自想道:「剛才倘若他這麼和我拼法,只怕我早已敗給他了。」

  楊華笑道:「拚命也沒有用!」劍鋒倏轉,從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長劍本身便如一件活物一般,隨意屈伸,賽過靈蛇。馬昆只覺頭皮一片沁涼,半邊頭髮已是給他劍鋒削掉。隨著劍風飄落有如亂草。

  美少年拍手笑道:「你也太惡作劇了,他是個官老爺,怎肯做和尚。你卻給他剃度!」

  楊華笑道:「說得有理。好,那麼他有眼無珠,我就削掉他的眼眉毛給你瞧瞧,想你不會反對!」馬昆雙掌護著面門,卻不知怎的,只覺寒光耀眼,眼睛都睜不開來。馬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把手一摸,睜開眼睛來看,手上卻沒血跡。馬昆才知道眼睛沒有給他刺瞎,此時方始鬆了口氣,但吃驚卻是更甚了。楊華居然能夠在他嚴密地防護之下一劍削掉他的眉毛,連他的眼皮都沒劃破,簡直是匪夷所思!

  馬昆情知和對方差得太遠,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欺人之甚?」楊畢冷笑道:「你欺侮的老百姓還算少嗎?老百姓與你又有何冤何仇,你為什麼幫韃子欺侮他們?嘿嘿,你想查究我的來歷,那也不難。」

  楊華劃了一個劍圈,把馬昆迫出圈子之外,接下去說道:「你大可以回去小金川查問,問一問『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或者『四僧』之首的混元子,或者『四道』之首的天泰上人,說出我的形貌,他們就會告訴你我是誰了!」

  馬昆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你,你,原來你是在小金川冒充我御林軍軍官的那個小子!」

  楊華笑道:「不錯,算你還有幾分聰明,一猜就著。嘿嘿,我不但冒充你們的軍官,我還冒充震遠鏢局的嚮導呢。你給我騙了,韓威武也給我騙了。哈哈!」

  馬昆是老奸巨滑之輩,登時一省,暗自想道:「他這麼說,分明是要給韓威武開脫關係;可是他何須怕我去追究韓威武呢?啊,對了,他並不是真的想要殺我!」要知馬、週二人,昨晚是和震遠鏢局的人在一起的,閔成龍也曾見過他們。閔成龍實際是在暗中替御林軍效力的。倘若他們忽然失了蹤,閔成龍豈有不告密之理?追究起來,韓威武反而更加脫不了關係了。想通了這一節,跟著自然想道:「這小子若要殺我,易如反掌。他故意削掉我的頭髮!削掉我的眉毛,乃是料到我要顧全面子,決不敢自揚其醜,跑去震遠鏢局追究此事。哼,他年紀輕輕,怎能想出這條陰毒的計策?恐怕多半還是韓威武教他的!

  馬昆心念電轉,接了一招,連退三步。果然聽得楊華跟著說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也不妨跑回去向韓威武盤問:喂喂,削掉我的頭髮,削掉我的眉毛那窮小子是誰?韓威武當然說不出我的來歷,不過他大概會幫你的忙,帶你到我當日見他的那條山溝子查問,我卻怕你逼那裡的窮苦人家呢!所以,嘿嘿,我現在不但要削你的頭髮,削你眉毛還要刺掉你的眼珠,割掉你的舌頭!」說罷,虛張聲勢,劍似靈蛇,不住的在馬昆面門晃動。

  楊華畢竟年紀輕輕,只顧恫嚇對方,卻不知最後說的這一段話,己是等於畫蛇添足。

  不過馬昆雖然識破他的謊言,卻也不敢以身試劍。縱然明知楊華不敢殺他,但可不敢斷定楊華不敢在他的身上添上幾道傷痕,甚或當真刺瞎他的一隻眼睛。

  他本以為楊華一定不肯放過他的,是以非和楊華拚命不可。如今知道楊華不會殺他,登時失了鬥志,怯意大生,生怕楊華傷他。楊華一劍刺來,他就退後一步,終於踏了個空,跟在周燦後面,骨碌碌的也滾下山坡去了。

  美少年喝彩道:「好劍法!」只聽得健馬長嘶,樹葉籟籟落下。那美少年早已把馬、週二人的坐騎馴服,繫在樹上。它們見主人滾下山坡,揚蹄猛踢,想要掙脫束縛,那棵大樹,都給它們的衝力搖動。楊華說道:「你捉了他們的坐騎,我卻讓他們走了。真是慚愧,我、我本……」

  正待解釋他本來可以殺這兩人,卻何以手下留情之故。美少年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笑道:「還是讓他們走了的好。你放心,谷底的積雪甚厚,跌不死他們的。」

  楊華一聽,登時省起,自笑糊塗:「他是義軍的人,韓威武的秘密,他只有比我更加清楚。這層道理,還用得著我向他解釋嗎?」

  美少年笑靨如花,拿起楊華剛才拋給他的那個盛滿葡萄美酒的皮袋,說道:「想不到咱們又在這裡碰上,這次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應該多謝你啦。請過來喝慶功酒吧。」

  楊華說道:「不,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正愁沒辦法引開這兩個鷹爪,可巧你就來了。嗯,自從咱們在小金川分手之後,這些日子,我都在掛念著你。但盼能夠和你重逢。想不到今天竟能如願。」說到此處,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其實我是糊塗,我應該早就想到,你會跟著來的。」

  美少年面上一紅,似怒非怒的向楊華瞪了一眼,說道:「我才不是為著你而來的呢,你倒想得臭美!」

  楊華不覺一怔,不懂美少年為何突然面紅,又為何突然發怒。訕訕說道:「韓威武要把藥材送給義軍,我以為你是暗中保護他的。難道我說錯了嗎?咱們總算是朋友了,盼望和朋友相見,那、那……」

  美少年這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禁又是「噗嗤」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沒說錯,是我,我猜錯了。」驀地心念一動,暗自想道:「我本來可以擺脫這兩個鷹爪孫的,我為什麼要放慢坐騎,讓他們追上?呀,恐怕我不是在等他們,是在等這少年吧?其實我也是想見他的!」他忽地發覺自己心底的秘密,臉上更加紅了。

  楊華莫名其妙,只覺這美少年本領雖然很高,卻好像沒有鬚眉男子的氣概,動不動就會面紅,真是好生奇怪。他不擅言辭,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便在美少年手中接過皮袋,打開袋口,喝了一大口葡萄美酒,遞回去給那少年,笑道:「先喝為敬,這裡沒有杯盞,咱們只有輪流喝啦。」美少年接過那袋,甚是尷尬,臉紅直透耳背。

  楊華說道:「這酒好得很啊,你為什麼不喝?」

  美少年道:「我的酒量很淺,只怕一喝就會醉。」

  楊華說道:「放心,葡萄酒不是烈酒,不會醉的。」接著笑道,「酒量是練出來的,就如武功一樣。我的三師父丹丘生非常喜歡喝酒,他常說不會喝酒的不能是男子漢大丈夫。他嗜酒成癮,這話當然不該作準,不過喝了酒或許更能表現男子雙的豪氣倒最真的。」

  美少年聽他左一句「男子漢」,右一句「男子漢」,不覺心裡有點發慌:「難道我已經給他看出了破綻?」

  楊華說者無心,美少年卻是聽者有意,只好從楊華手中接過皮袋,喝了一口葡萄美酒。酒一喝下,臉泛桃紅,更增嬌艷。楊華心裡想道:「天下竟有這樣的美少年,假如他扮作女子,恐怕也不會給人看破。」忽覺這樣的想法未免有點不對,忙把目光移開,不敢正視這美少年,「為什麼我會有這個想法?」楊華又再想道:「啊,對了。他長得俊俏,脾氣也有點像個女孩兒家。我是不知不覺就這樣聯想起來了。」

  美少年微嗔道:「你呆呆的看著我幹嘛?」

  楊華笑道:「你的酒量果然是得練練才好。剛才我還以為你說的是假話呢。」

  美少年道:「我從來不說假話的。再喝只怕我當真就會醉了。你自己喝吧。」楊華信以為真,接過皮袋笑道:「在喇嘛廟裡,的確還沒喝夠,那我就不客氣了。」

  殊不知美少年說的正是假話,他並非酒毫不行,而是因為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和別的男人這樣子喝過酒。

  那美少年道:韓威武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嗎?」

  楊華說道:「他是曾告訴過我,他要把一批藥材送到柴達木去,那兩個軍官像冤魂不息的纏住他,非和他一起同往柴達木不可。是以他叫我設法對付這兩個軍官,我正自想不出辦法,可巧你就來了。」

  美少年笑道:「韓威武倒是很相信你啊。」楊華說道:「你呢?」美少年不禁又是臉上一紅,說道:「你的行事很是古怪,你幾次幫了義軍的忙,卻又要去殺義軍的一個領袖,我也猜不透你是什麼人。不過,這次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大忙,最少我相信你不會是我的敵人了。」

  楊華說道:「多謝你把我當做朋友,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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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43: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情意暗藏難自白 深心結納有原由(1)

  美少年道:「我的姓很俗,是金銀的金。」

  楊華笑道:「姓名不過是個記號,當今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就是姓金,他的父親金世遺更是一代武學宗師,聽說現還健在,但已遁跡海外,那更是世外高人了。」

  美少年道:「聽來你對他們父子倒是佩服得很。」

  楊華說道:「天下學武的人,誰不佩服他們?假如我有機會見著金逐流大俠,我這一生都可以心滿意足了。」

  美少年噗嗤一笑,說道:「小小的年紀,『半生』都還有幾十年的光陰呢,這麼快就說『一生』,焉知你將來不有更大的奇遇?」

  楊華說道:「金世遺老前輩我是不敢希望見得著他的了。當今之世,金逐流金大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只要見得著他,我也不敢奢望更有什麼奇遇了。」

  美少年道:「我瞧你的劍法極是高明,只怕未必就在這位金大俠之下。」

  楊華驀地心念一動,想道:「他聽見我這樣佩服金大俠,好像非常高興,莫非他是金大俠的同宗晚輩?」當下說道:「金大俠是天下第一劍客,我怎能和他相比?但你這麼說,你見過金大俠的劍法嗎?」

  美少年笑道:「金大俠要是肯教我劍法那就好了。不過我對劍術雖然外行,別人的劍法高明與否,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剛才你迫馬昆滾下山坡的那幾招,我就很難想像還有什麼劍法更加高明,金大俠的造詣恐怕也不過如此。」

  他這番話模稜兩可,既沒說見過金逐流,也沒說沒見過金逐流,楊華怕他討厭自己囉唆,不便苦苦地追問下去。心裡想道:「不錯,他是使軟鞭的,假如他是天下第一劍客金大俠的晚輩,怎會不學劍而學鞭。」

  美少年道:「好,咱們不談金大俠,還是說說你的事吧。你現在怎麼打算?你打了這兩個鷹爪,恐怕是不方便再和韓威武他們一起走了。」

  楊華說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不過你的名字還未曾告訴我呢。」

  美少年笑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姓,叫我一聲金大哥不就行了?嘿,哩,這是我不客氣的說法,看來你的年紀可能比我大一點,或者我叫你做楊大哥,你稱我做老弟也行。」最初他對楊畢還是有點冷若冰霜的樣子,此際卻是有說有笑,親熱得多了。

  楊華說道:「還是讓我知道名字比較好些,否則我和人家提及你的時候,難道也就只說『我的那位金大哥』,或者「我的那位金老弟,如何如何嗎?那多哆唆!」

  美少年笑道:「我怕了你的囉唆了,好,告訴你吧,我名叫碧漪。」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劃出「碧漪」二字。

  楊華笑道:「你這名字倒很秀氣。」心想:「他的舉止脾氣都有點像個女孩兒家,不料他的名字也是有點像女孩兒家的名字。」金碧漪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卻又不敢說破,不禁又是頰暈輕紅,說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楊華忙道:「且慢,你還沒有和我商量呢!」「商量什麼?」「你忘了問我現在作什麼打算嗎?」

  金碧漪道:「啊,這是你要和我商量,不是我要和你商量。我瞧,你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乾脆地說,你意欲如何吧?」楊華說道:「你猜得不錯,我,我正是想和,和你結伴同行。」這是他第二次提出這個要求,金碧漪面有難色,過了一會,方始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說那兩個鷹爪像冤魂不息地纏上了韓威武,怎麼你現在也像冤魂地纏上我啦?」

  楊華生怕他不肯答應,繼續說道:「我自小失了父母,又沒有兄弟,連朋友也沒一個。你是我第一個交上的朋友,我實在捨不得又像上次一樣,馬上就要和你分手了。」

  金碧漪聽他說得十分誠懇,不禁也是有點感動,想道:「他的脾氣倒是和我爹爹一樣,本領很高,心腸極熱。端的是個性情中人。嗯,媽媽當年就是因為爹爹這個脾氣喜歡他的。」想至此處,不但心學發熱,臉上也發熱了。

  楊華說道:「我說的是真話,你不相信嗎?」

  金碧漪道:「你怎知道我要往哪兒?」

  楊華說道:「你上哪兒我就跟著你上哪兒。」

  金碧漪道:「要是我拐了你去賣給你的仇人呢?」故意板起臉孔,說得好像甚為認真。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孟元超是他敬重的人,說不定他會當真如此?」但隨即便想:「我怎能這樣瞎疑心,莫說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少年好漢,即使孟元超,縱然給爹爹說得那麼壞,也不至於要和別人串通了算計仇家。」於是笑道:「那麼我就死在你的手裡也是甘心。」

  金碧漪嘖道:「這像什麼話?當真胡說八道,誰要你為我死呀?」臉色雖然慍怒,但卻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楊華喜道:「金兄,你答應了?」金碧漪道:「你知道我去什麼地方?」楊華說道:「我早已說過了,你上哪兒,我也就上哪兒。」

  金碧漪瞪他一眼道:「你分明知道我是去柴達木,樂得說風涼話兒。」楊華說道:「咱們既是去同一個地方,同行不更好嗎?」

  金碧漪道:「但到了柴達木之後,我去的地方,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去的?」

  楊華說道:「我知道。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你什麼時候要和我分手,咱們就什麼時候分手。我但求能夠在路上和你多聚幾天。」

  金碧漪心裡甜絲絲的,臉上不覺又現出了紅暈,說道:「啊,你當真這樣重視我和你的友情。」\

  楊華說道:「我從來不說假話!」

  金碧漪嫣然一笑,說道:「好,我可以和你同行,不過,你可得聽我的話,不論是什麼事情!」

  楊華怔了一怔,暗自想道:「假如他要我答應不向孟元超報仇,那我怎辦?」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意,接著說道:「一路上事無大小,我說什麼你都得聽從我的。到了柴達木,我就不管你啦。」楊華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我是初出道的雛兒,路上得金兄指點,正是最好不過。

  金碧漪笑道:「你莫輕易答應,說不定要你冒上性命的危險呢!你知道我是替震遠鏢局暗中保護這支鏢的。」

  楊華說道:「我雖然是局外人,但韓總鏢頭把我當作朋友,為朋友兩脅插刀,我也是甘受無辭。」

  金碧漪這才告訴他道:「你知道那個一使鐵琵琶的盜魁是什麼人嗎?」

  楊華說道:「聽韓威武說,這人名叫尚鐵宏,是鐵琵琶門的衣缽傳人,大概又還是什麼幫主之類。」

  金碧漪道:「不錯,但他還有一重身份,恐怕韓威武也未知道。他是御林軍統領海蘭享的結拜兄弟,暗中為韃子效力的。海蘭享對韓威武早已起疑,只因未拿到他私通義軍的證據,是以叫他和閔成龍二人負責偵查。這次他們來劫韓威武的鏢,恐怕也是出於海蘭亨的授意。」

  楊華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兩個御林軍軍官的態度,十分明顯的是在袒護他們。」

  金碧漪道:「尚鐵宏吃了你的虧,雖然他沒當場察覺,已知有人暗中暗助韓威武了。以他的身份,受了這個挫折,除非他有勝過你的把握,否則料想他是不會再來的了。不過卻難保沒有別的人也要劫震遠鏢局的這支鏢。」

  楊華說道:「好,那麼咱們就替韓威武開路,倘若碰上什麼可疑的人物,你提醒我。」

  金碧漪道:「還有一層,我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只有別人遷就我,我不遷就別人的。或許你和我同行幾天,就會討厭我了。」

  楊華心裡想道:「這個人年紀比我還輕,說話卻怎的如此婆婆媽媽?性命交關的大事我都可以答應你,逞論其他?」於是笑道:「友人有云:論交重道義,小節安足論。你喜歡怎樣,我順著你的意思就是。」

  金碧漪見他滿口應承,這才笑道:「其實一到青海地區,義軍方面,也早已有人在暗中照料韓威武這支鏢了,剛才我故意說得危險一些,乃是試試你的。我擔心的倒是在小事上你不能依從我呢。」

  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楊華說道:「好,那麼我都已答應了你,咱們可以走了吧?」

  金碧漪跨上馬背,笑道:「這兩個鷹爪孫的坐騎倒是純種的大宛名駒,咱們可以提早幾天到柴達木了。上馬吧。」

  楊華驀地想起一件事,說道:「不好!」金碧漪道:「什麼不好?」楊華說道:「昨日雪崩,我沒碰過雪崩的經驗,但據鏢局的人說,恐怕會引起積雪滾落,封了山口。他們能否啟程,還得看今天是否晴天呢。」

  金碧漪道:「你不用慌,跟著我來。」跟著對楊華解釋道:「昨天不過是小小的雪崩,不錯,山口已被雪封,但另外還有一條小路可以出山。」

  楊華問道:「韓威武和尚鐵宏知不知道這條出路?」

  金碧漪道:「這是士人告訴我的秘道,他們恐怕不會知道。不過,久居此地的沙瑪法師想是應該知道的。」

  楊華放下一重心事,說道:「沙瑪法師當然會告訴韓威武的,只要尚鐵宏不知道就好了。即使他心有不甘,待他找了幫手再來,韓威武也出山了。」要知一出此山,已是踏入青海地區,沿途自會有義軍的人,暗中保護這一支鏢。

  當下兩人並轡同行,出了玉樹山,快馬疾馳,傍晚時分,方始發現一個人煙比較稠密的小鎮。

  兩人在鎮上找到一家客店,進去投宿。店主人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有三間朝南的。上房空著,隨便你們挑哪一間。」原來北地的冬天來得早,初冬時節,已是罕有客商往來。這家客店,半個月來,還是第一次有客人投宿。

  金碧漪道:「我們要兩間上房。」店主人怔了一怔,說道:「你們不是一起的嗎?」金碧漪道:「是一起的,但我喜歡要兩間房,不可以嗎?」

  店主人心想:「我好心問你一句,巴不得你要十間房更好。」笑道:「當然可以,這兩間相鄰的上房可好?」

  楊華本想勸他省一點錢,兩人合住一間房間,又可以抵足長談,有何不好?但想起自己的諾言,一切都得聽他的話,見他業已吩咐店主,也就不言語了。倒是金碧漪恐怕他有疑心,晚飯的時候,細聲細氣地和他說道:「我小時候就習慣了一個人睡的,倘若和別人同房,我整晚都睡不著。」

  楊華說道:「每個人都有點特別的習慣,那也並不稀奇。」心裡則在暗暗好笑:「難道你將來娶了妻子,也不與她同房?這習慣不改,天天晚上都睡不著覺,那可苦了。」

  金碧漪吃過晚飯,就躲進房間,關上房門,獨自睡覺,不再理會楊華。楊華想要找他聊天,也不敢去。心裡想道:「或許他太疲勞了,不過他的武功這樣高,也不見他有甚疲態,何須這樣早就蒙頭大睡?嗯!這個人真是有點特別。不過,像這樣一些小事,我遷就他倒是無所謂。」

  第二天兩人繼續行程,金碧漪似乎為了昨晚之事,有點不好意思,為了要移轉話題,故意找些閒話和楊華聊天。

  金碧漪年紀雖輕,江湖上的事情卻是知道得不少。說起來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他都似乎相當熟識。但他卻從不提及他的父母家人,也不去問楊華的父母是誰。

  楊華聽他談講武林中的奇人異事,江湖上禁忌、切口,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

  金碧漪道:「這些不過是普通的常識,你師父沒教過你嗎?」

  楊華說道:「我雖然有三個師父,但我從八歲起,就只是跟我的三師父,他隱居石林,根本就不理會外間的事的。」金碧俯聽得「石林」二字,心中一動,好像想問楊華什麼,卻沒有問。

  過了一會,金碧漪忍耐不住,方始說道,「據說石林是明代武學大宗師張丹楓晚年的隱居之處,不知那裡可還留有他的遺跡?」

  楊華說道:「石林中有個劍峰,劍峰下有個劍池,風景非常幽美。據說『劍峰』二字,就是張丹楓法書。他每天在劍峰練劍,在劍池洗劍。」

  金碧漪道:「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有一天和我爹爹論劍,遍數當世的劍術名家,最後他們不約而同的概歎道:『可惜咱們遲生了三百年,不能向張丹楓面聆教益。』他們對張丹楓的佩服之誠,就像你佩服金大俠一樣。不過一個是古人,一個是今人,你的願望還有可以實現的一天,他們的願望則是抱憾了。」停了一停,接著笑道,「武林中的傳說,把張丹楓的劍術,說得神奇之極,但誰也沒有見過,究竟怎樣奇妙,卻說不上來。不知是否如所傳之甚?」

  楊華心裡暗笑:「你前天見的,可不就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幾乎就想告訴他,自己便是張丹楓隔代所傳弟子。但轉念一想,這秘密若然洩漏出去,必定惹出許多麻煩。而且自己曾經發過誓,要把『無名劍法』,將來還給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創立的天山派,霍天都創派之後,已經傳了十二代弟子,現任天山掌門是唐經天,楊華曾經從繆長風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那天繆長風在他母親墓前祭告,說是業已不負所托,把她的孩子帶到天山,得到唐經天答應收為弟子了。楊華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弟弟,但對此事仍有許多不明之處,須見到了唐經天方能知得清楚,是以他決定在柴達木了結恩仇,便往天山尋找他那未曾見過面的弟弟。順便把應該屬於天山派的「無名劍法」還給唐經天。

  雖然他沒受到什麼約束,且按常理來說,他既然決定了把張丹楓的劍譜還給天山派,這件事未做之前,似乎不宜向沒有關係的人洩漏。金碧漪並沒直接向他查間這個秘密,楊華三思之後,也就決定暫時不把這個秘密告訴他了。

  但在金碧漪的說話中,他卻發覺了金碧漪的來歷大不簡單,暗自想道:「厲南星是名震當世的劍術名家,他的父親可以和厲南星論劍,想來也該是和厲南星足以腹鼓相當的人物。」於是忍不住問道:「令尊是誰,我還沒有請教呢。」

  金碧漪道:「咱們各交各的,你管我父親是什麼人?難道我的家世不好,你就不和我交朋友了?」

  楊華訥訥說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碧漪見他窘態,噗嗤一笑,便打斷他的說話,笑道:「既然沒有這個意思,那就不必多問我,你是和我交朋友,又不是和我爹爹交朋友。我也沒有查問你的家世啊!」

  楊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不錯,他若問起我的父母是誰,我也是不願意告訴他的。」只道金漪和自己一樣,身世是有難言之隱,於是連忙移轉話題,哄他歡喜。

  年青的人總是比較談得來的,小小的一點芥蒂,像晴天偶然的出現的雲翳,很快就消失了。不知不覺,兩人又談到武功方面。

  楊華是個樸實而又爽直的人,金碧漪向他請教武功,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他的缺點也是直言無忌。談得高興,金碧漪忽地笑道:「我的本領遠不如你,但見過的名家劍法,倒還不少,你的劍法,足以和當世任何一個名家較量,但可惜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你的爐火似乎未得純青。假如你碰上厲南星或者繆長風,恐怕還是會輸給他們的。」

  楊華喜道:「我正想向你請教呢,是哪三個要訣,你快說吧。」驀地心念一動:「他為什麼漏掉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沒提?哦,是了,厲南星和繆長風都己遠勝於我,金逐流自是不用說。」

  金碧漪笑道:「我怎配教你,我不過是拾人牙鑲罷了。我聽人說,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是重、拙、大。一般的劍術講究的是輕靈迅巧,『輕』可勝『重』,『巧』可勝『拙』,『小』可勝『大』。所謂以『小』勝『大』,亦即以『奇』勝『正』的意思。但倘若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卻可以返噗歸真,舉重若輕,行拙實巧,似大而小了。」

  「重、拙、大」的劍理,楊華那天晚上,在母親墓旁和繆氏風和他交手之時,也曾聽他說過。但卻沒有金碧漪此際說的清楚詳盡。這些道理楊華不是不懂,但由於張丹楓的「無名劍法」有圖無文,「玄功要訣」的道理雖和劍學相通!卻嫌不夠具體。因此楊華的劍術道詣,可說是只憑自己領悟的,懂得不夠徹底。聽金碧漪的講解,當真是得益不淺。

  楊華心裡想道:「他的父親,一定是位劍術大行家無疑了。但奇怪,他卻為何不學劍呢?」由於碰過釘子,疑團滿腹,亦不敢多問。不知不覺,又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了。

  金碧漪一看天色,說道:「不好,咱們錯過了宿頭,在這荒山野地,要找一家人家也難。」

  楊華說道:「看這天色,今晚大概不會下雪,前面有座松林,咱們在松林裡過這一晚,那也無妨。」不禁又是覺得有點奇怪,要知走江湖的人,露宿荒山,事極尋常,楊華心想:這幾個月來,十個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個晚上是露宿的,難道他就沒露宿過麼?怎的看得這樣嚴重。

  金碧漪想了一想,說道:「我不是不能露宿,而是不慣露宿,但既然沒安身之所,那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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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情意暗藏難自白 深心結納有原由(2)

  兩人牽了坐騎,走入松林,但見古木參天,怪石奇巖,觸目皆是。楊華笑道:「在這密林處,就是有風雪襲來,也可以遮擋呢。誰說沒有安身之所。」

  他們備有乾糧,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沒喝完,楊華喝酒送乾糧,說道:「金兄,你只嚼乾糧,口不渴嗎,還是喝一點吧。」

  金碧漪連忙搖手道:「我喝水就行,山裡的清泉,比葡萄酒還好喝。」楊華笑道:「不見得吧,喝酒可去寒氣,喝水行嗎?」金碧漪道:「我不覺冷,」楊華說道:「喝一點那也無妨,你不是說過要把酒量練出來嗎?」

  楊華因為獨飲寡歡,故此勸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臉孔道:「我在臨睡之前,是決計不喝酒的。你喜歡喝你自己喝!」

  楊華又碰了個釘子,訕訕退下,心想道:「這個人與眾不同的習慣也是真多!」

  金碧漪「沒來由」的發了一頓脾氣,但隨即又笑起來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氣容易惹人討厭,故而一早就把話說在頭裡,非要你遷就我不可。楊大哥,你為人很好,這兩天來你真是樣樣遷就我了。」

  楊華苦笑道:「你不討厭我已經很感激你。」

  金碧漪道:「今晚我想早點睡覺。」說罷拿出一團折好的輕紗,拉了開來變成一張帳幕。金碧漪道:「這是天山的野蠶絲織的,折起來不過盈握,張開來可以遮過一間房間,風雪不侵。而且冬溫夏涼,好處真是說之不盡。」

  楊華心裡想道:「你的用具準備這樣齊全,那還害怕什麼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氣」,卻是不敢說他。

  金碧漪選擇了一處地方,說道:「這裡最好不過,你幫我把帳冪拴起來。」

  該處前面是一塊矗立的巨石,伊若屏風。兩邊恰好都有一棵松樹,樹上幡著野籐,籐梢枝往下垂,隨風飄佛,形似瀝莽。中間有一塊圓石,平滑如鏡,正好可以作床。

  楊華幫他把輕紗拴在樹上,剛好可以覆蓋那塊圓石。金碧漪大為高興,說道:「我選擇這地方不錯吧?」

  楊華說道:「好是好,不過,就是可惜太好!」

  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這地方太過隱蔽,在裡面睡覺,好比深居堂奧,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們有兩個人呢。楊大哥,你請進去睡覺。」

  楊華說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又忘記我的習慣了麼?我過那邊給你守夜。」所指之處是距離百步開外,一個形似螺玻的山坳入口處。

  楊華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當下笑道:「還是讓我過那邊睡吧,嗯,你別和我客氣,我知道你喜歡睡得舒服,而我則是什麼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楊大哥,你真好。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氣啦。咱們明早再見。」說到一個「好」字,笑靨如花。

  楊華遠遠走開,在山坳轉角處,選了一個可以了望四方的處所,枕石而眠。他不慣早睡,心裡想道:「這位金兄的脾氣,真是奇怪。有時甚為豪放,英氣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記耳光的時候,就是如此。但有時卻又嬌氣流露,要人遷就,許多方面,行事都似一個女子。晤,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兒子,由於父母太過寵愛,長大了就不知不覺帶了幾分脂粉氣了。莫非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亂想了一會,不覺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還是像女人,總之他是一個益友!」

  如眉新月,掛上梢頭。不知不覺已是進入二更的時分了。忽聽得遠遠的地方,隱隱似有人聲。

  楊華練了一年張丹楓所留的內功心法,耳聰目明,大異常人,兼之伏地聽聲,聽得更遠。凝神靜聽,聽得說話的共有三人,其中一個,聲音好熟,說道:「其實這個地方劫鏢更好,尚鐵宏選擇玉樹山白教喇嘛寺的門前劫鏢,當真是失算了!」

  他說了這幾句話,楊華已是聽得出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楊華心中一凜,想道:「聽他口氣,莫非他們也是要來劫韓威武這支鏢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強盜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給我碰上,我豈能容他們得逞?」當下又定主意,替韓威武打發這幾個亦官亦盜的傢伙,但轉念一想:「我也無須太急,且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另一個人的聲音接著說道:「對啦,老鄧,我正想問你。尚鐵宏這次劫鏢,我們滿以為他會馬到成功,卻是怎樣失手的?」

  鄧中艾道:「我在玉樹山下碰上他們,據尚鐵宏說,韓威武本來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卻不知怎的,糊里糊塗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個人問道:「尚鐵宏可知這個暗算他的人是誰?」鄧中艾道:「他當場沒能發現是誰,心裡則是有所懷疑。」

  兩個人同聲問道:「他懷疑誰?」

  鄧中艾道:「第一個可疑之人是那間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瑪法師。不過他後來仔細想了又想,覺得又不大像,劉大哥,你對白教喇嘛這派武功知之素捻,你以為如何?」

  那「劉大哥」道:「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要是他和尚鐵宏單打獨鬥,他會稍勝一籌。但沙瑪法師不過是他門下的一個弟子。」言下之意,這個沙瑪法帥自是沒有本領能暗算尚鐵宏了。

  鄧中艾道:「是呀,所以尚鐵宏想來想去,對沙瑪法師雖有懷疑,終不信他有此本領。」

  那「劉大哥」道:「第二個是誰?」

  鄧中艾道:「是一個不過十六八歲的小廝,據說是給震遠鏢局帶路的一個山溝裡的窮小子。」

  另一個人說道:「一個小廝,那不是更奇怪,你說說看,尚鐵宏何以會懷疑他?」

  鄧中艾把尚鐵宏告訴他的當時的情形說了出來,那個「劉大哥」況吟半晌,說道:「這小廝雖有可疑之處,但要說他能有本領暗算得了尚鐵宏,卻還是不能令人置信!葉兄,你以為如何?」

  那姓葉的想了一想,說道:「我卻是有點相信!」鄧中艾跟著也道:「我也懷疑這個小廝干的!最少他比抄瑪法師更值得令人懷疑!」

  那「劉大哥」聽了他們的話,驀地想起一事,說道:「老鄧,聽說你們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個小賊的虧,這小賊是冒充御林軍軍官混入小金川的。他扮作一個中年軍官,其實也不過十六八歲年紀。這事是真的嗎?」

  鄧中艾面上一紅,說道:「這小賊的劍法委實是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我平生還沒有見過這麼好劍法的人。不過他當時還有一個幫手,是個使軟鞭的少年,本領似乎比他略遜一籌,也很厲害,慚愧得很,我們十三個人,竟然敗在這兩個小賊手下。」

  「劉大哥」道:「我初時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為是誇大其辭,誰知竟是真的。聽說海統領已經派遣馬昆和周燦到小金川查究此事,不知可曾獲得什麼線索?」

  鄧中艾道:「毫無所獲,他們早已離開小金川了。」

  「劉大哥」道:「他們是到拉薩去給達賴活佛送禮,送禮為名,實則是去偵察小金川那股殘匪的下落,並和青藏兩地有勢力的士王聯絡,商量圍襲的大計的。聽說這股殘匪已經逃到青海,匿藏柴達木山區,倘不剪除,後患不小。」

  鄧中艾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離開小金川的時候,馬昆曾經問我有沒有意思到西藏去,他可以保薦我官升兩級,做駐藏大臣衙門的武官,原來他是希望我去幫他的忙。不久我就接到兵部衙門將我調職的文書了。」

  「劉大哥」笑道:「這是馬昆知你之能,海大人也很看得起你,這才叫兵部衙門把你調西藏的,嘿嘿,看來海大人還想把你收作心腹呢。」

  鄧中艾忙道:「還得仰仗薩大人和兩位大哥提拔。」

  「劉大哥」乾笑一聲說道:「你有海大人作靠山,還嫌不夠嗎?」

  鄧中艾道:「哪裡的話,我這座靠山還是不穩的。而且海大人雖然是御林軍統領,但說到得皇上的寵信,海大人恐怕不如薩大人呢。」

  「劉大哥」哈哈笑道:「你遠在小金川,對朝廷的事情倒是瞭如指掌。實不相瞞,我們的薩大人對這件事情,很是有點生氣。」

  鄧中艾吃了一驚說道:「我這件小事,也蒙薩大人垂注了麼?薩大人,他,他不滿意我的什麼?……」「劉大哥」笑道:「你別著急,薩大人生氣,並非為你。」

  鄧中艾鬆了口氣,說道:「是,是,是我太糊塗了。薩大人多少大事要理,焉能為我一個小小官兒生氣。」

  那「劉大哥」道:「老實告訴你,他是生海統領的氣。這樣大的事情,海統領也不和他商量,便獨自進行了。不過事情雖然秘密進行,終是瞞不過我們薩大人的。但他老人家倒是寬宏大量,非但不在皇上跟前破壞海大人的計劃,反而願意助他成功。」

  那姓葉的跟著笑道:「老鄧,你我交情不錯,我也無須瞞你。我和老劉正是奉了薩大人之命,要趕上馬、週二人,跟他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有飯大家吃,有功勞大眾分。大夥兒齊心合力替朝廷出力,別分彼此。」

  楊華伏地聽聲,聽到這裡,對這兩個人的身份,已經明白。心裡想道:「他們的薩大人,想必就是大內侍衛的頭子薩福鼎了!原來他和御林軍的統領在韃子朝廷裡也是明爭暗鬥的。」

  「劉大哥」接著說道:「我們來到了玉樹山,方才知道前幾天曾發生雪崩,幸虧遇上你是識途老馬,否則只怕我們還被困在山中呢。但有一事我卻感到奇怪。」鄧中艾問道:「何事?」「劉大哥」道:「聽你說尚鐵宏那晚劫鏢,馬良和周燦也是在那間喇嘛寺的?」

  鄧中艾道:「不錯。馬、週二人當時袖手旁觀,其實已是幫了尚鐵宏的忙了。因為……」「劉大哥」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幫尚鐵宏的忙。我不明白的是,他們既然知道了韓威武那支鏢的秘密,一定會跟著韓威武走的。何以我只見韓威武的騾隊,卻不見馬、週二人。」

  鄧中艾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尚鐵宏要趕往飲馬川找他們的朋友再來劫鏢,路上我們只是匆匆談了片刻,他也沒提及馬、週二人是否另有事情。」

  「劉大哥」搖了搖頭說道:「不會的。他們到拉薩送禮不過是個幌子,既然找到了韓威武這條線索,哪還有不跟著他的道理?難道還能讓他把藥材送給小金川那股士匪嗎?」

  那姓葉的道:「好在韓威武不認識我們,他也不知道除了尚鐵定、閔成龍之外,還有我們知道他的秘密。馬、週二人雖然莫名其妙的失蹤,咱們也不必急於尋找。要是咱有辦法對付得了韓威武,那不是更好?」「劉大哥」道:「不錯,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說到哪兒?」那姓葉的道:「說到曾令老鄧吃虧的那個小賊。」

  「劉大哥」笑道:「這圈子可兜得遠了。好,咱們言歸正傳。老鄧,你是否懷疑暗算尚鐵宏的那個小廝就是你們在小金川碰上的那個小賊?」鄧中艾道:「不錯,我正想告訴兩位大哥,我曾經問過尚鐵宏,他所描繪的那個小廝的外貌,和那個小賊確實十分相似。」

  「劉大哥」呆了片刻,喃喃自語道:「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屆然能夠暗算擅用暗器的尚鐵宏,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除非、除非……」

  那姓葉的道:「五官、四道、四僧都曾吃過這小子的虧,那麼他能夠暗算尚鐵宏,也就並不稀奇了,」鄧中艾則是心中一斂,連忙啊道:「劉大哥,你說除非什麼?」

  「劉大哥」道:「那小賊的來歷你們不知,但他姓甚名誰,你們總該知道吧?」

  鄧中艾道:「他進入小金川那天,曾對哨兵說姓場,名字卻沒有說。因他持有御林軍的腰牌,哨兵沒敢多問。」

  「劉大哥」道:「姓楊的?恐怕不大對!」

  那姓葉的道:「他當然不會說出真名實姓,但劉大哥,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他是姓甚名誰?」

  「劉大哥」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姓楊,他是金……」說至此處,鄧中艾和他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他是姓金!」「劉大哥」笑道:「老鄧,原來你也早已想到是這個人?」

  那姓葉的道:「你們說的是……」

  「劉大哥」和鄧中艾又是不約而同的一起答道:「金逐流的兒子!」

  楊華聽到這裡,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心想道:「我分明姓楊,他們卻把金大俠硬派作我的父親。唉,我哪裡有這樣的福氣。」

  鄧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聽說他與他的師兄江海天易子而教,江海天劍術稍遜師弟,內功則是更高。那小賊不但劍術神奇,內功也甚了得。除了金逐流的兒子之外,還能是誰?」

  「劉大哥」沉吟半晌,說道:「你的推論是不錯的,不過是否正確無詐,其中涉及一個關鍵?」

  鄧中艾道:「什麼關鍵?」

  「劉大哥」道:「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

  鄧中艾道:「何以這是關鍵?」

  「劉大哥」道:「你是什麼時候在小金川碰上那個小賊的?」鄧中艾道:「大約兩個多月之前。」劉大哥道:「我要確實的日期。」鄧中艾算了一算,說道:「是八月初六。」

  「劉大哥」搖了搖頭,說道:「這就不對了。」鄧中艾道:「什麼不對?」「劉大哥」道:「七月十三那天,金逐流的兒子曾在川北廣元出現,他是奉了江海天之命,去會他的帥兄葉嘉華的。和我有關係的人,在葉家曾見過他,密報給海統領知道。這消息絕對可靠。」

  鄧中艾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從廣元到小金川,最少也得走一個月。金逐流的兒子即使不在廣元逗留,七月十三日就走,也不可能在八月初六到達小金川。」

  「劉大哥」道:「他在葉家住了五天,有一天還曾在賓客面前,和師兄合演一套劍法。據見過的人說,當真是精彩之極。」

  鄧中艾道:「小金川的那個小賊,決不會是金逐流的兒子了,但和暗算尚鐵宏的那個小廝恐怕還是同一個人。」

  「劉大哥」道:「要是另外還有一個少年,劍法可以比得上金逐流的兒子,那麼對咱們就更加不妙了。」

  那姓葉的忽道:「這就奇了?」鄧中艾道:「什麼奇了?」那姓葉的道:「我離京之前,黃河鐵扇幫的幫主來到,他告訴我一個消息,說是金逐流的兒子在潼關出現,他們鐵扇幫的幫主和黃河三霸都傷在他的軟鞭之下。」

  鄧中艾詫道:「金逐流的兒子使軟鞭?」

  那姓葉的道:「不錯,是使軟鞭。鐵扇幫周幫主賴以成名的鐵扇,交手不過三招,就給他的軟鞭奪去。」

  鄧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他的兒子何以要使軟鞭,那恐怕是冒充的吧?」」

  那姓葉的道:「江海天的第三個徒弟李光復是天地會的副舵主,當時正在潼關分舵。他得知消息,曾親自去找他的這個師弟。有沒有找著我不知道,不過他既然知道這少年是用軟鞭打敗鐵扇幫幫主和黃河三霸,仍然那樣著急找他,並聲言是他師弟。料想也不應是冒充的了。」

  「劉大哥」問道:「是哪一天?」那姓葉的道:「那天正好是中秋節。

  那「劉大哥」皺起眉頭道:「這可真是奇了。從廣元到潼關,道路崎嶇,路程比到小金川還遠。他們決不會是同一個人!老鄧碰上的那個小賊倒還有可能在十天之內,從小金川趕到潼關。」

  那姓葉的道,「那個小賊暫且不管,兩個金逐流的兒子,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出現,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鄧中艾說道:「按理說應該是使劍的那一個。」

  那姓葉的道:「但是鐵扇幫的副幫主言之鑿鑿,我相信他絕不會故意騙我。」

  「劉大哥」忽地想起來,說道:「老鄧,你好像說過,那小賊曾和一個使軟鞭的少年聯手,打敗你們五官、四道、四僧?」

  鄧中艾瞿然一省,說道:「不錯,那小子的本領也是非同凡響,僅僅比那使劍的小賊稍遜一籌。劉大哥,你莫非是在疑心……」

  「劉大哥」說道:「正是。我疑心這個少年,就是在潼關出現的。那個用軟鞭打敗鐵扇幫主的金逐流的兒子!不過我卻不相信他真的是金逐流的兒子。」

  楊畢聽到這裡,卻是不由得暗自想道:「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他把這幾天來金碧漪所表現的可疑之點加以整理:第一,他說最佩服的人是金逐流,金碧漪非常高興;第二,金碧漪的口氣相當肯定,「推測」他將來很有機會可以見著金逐流;第三,金碧漪是個劍術的大行家,雖然他用的兵器是軟鞭;第四,「今天是十月十二日,金逐流使軟鞭的那個兒子八月十五在潼關出現,那麼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他來到這裡,從小金川到潼關,只要他那快馬疾馳,抄川西水道,十天之內,勉強也可以趕到,嗯!對了,他很可能是八月初六那天,在小金川為我解圍之後便往潼關,過了中秋節,再從潼關來到玉樹山的。」楊華心想。

  但是還有一個難題未能解決,那就是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如果在廣元出現的那個是真,金碧漪就不可能也是。楊華想道:「從種種跡象來看,金碧漪似乎更像真的。雖然我沒有見過在廣元出現的那個少年。」

  心念未已,只聽得「劉大哥」笑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咱們暫且不必多用腦筋。說不定那使軟鞭的少年和那個使劍的小賊,今天晚上,咱們都可以見得著!」楊華吃了一驚:「聽他口氣,他竟好像已經知道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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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45: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帳裡香飄奇撲朔 瓜田李下惹嫌疑(1)

  那「劉大哥」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來這荒山嗎?」鄧中艾道:「不是來查勘地形,好準備將來劫鏢麼?」

  「劉大哥」道:「當然這是原因之一,不過更迫切的還是要搜查兩個可疑的人犯,很可能就是你在小金川碰上的那兩個小賊。叫鄧中艾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哥」道:「在縣衙門的時候,我已經向捕頭打聽過了。這老捕頭辦事倒很得力,自從小金川那股殘匪窺入青海之後,他每天都派遣得力的手下,扮作鄉下人,在各處路口注意往來人等,據他說今天中午過後,有兩個少年騎馬往西走,他們的馬跑得很快,但回來一查,縣城各個客店可沒有生人投宿,料想在黃昏之前已經過了縣城。這兩個人錯過宿頭,大概應該在天黑時分踏入這荒山,今晚多半是在林中過夜。」

  鄧中艾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們寧可不要知縣老爺的慇勤招待,也不在衙門裡舒舒服眼睡一個覺,連夜就趕來了。但你們怎不早點告訴我呢?」

  「劉大哥」笑道:「我是想令你驚奇一下呀。老鄧,假如當真是那兩個小子,你怕不怕?」原來他正是恐防鄧中艾給人家打怕了,要是太早告訴他,他就不敢前來。

  鄧中艾怫然說道:「劉大哥,你也忒小看我了,我雖然本領不濟,敗給那兩個小賊之仇是非報不可的。何況你們兩位大內高手,有你們兩位撐腰,我還會害怕他們嗎?」

  「劉大哥」笑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介意。其實以你的鐵筆點穴功夫,未必真的就會輸給那兩個小子,我猜大概是因為初次和他交手,未模得清楚他的劍法,以至在他快劍狂攻之下,冷不防就吃了虧。」

  鄧中艾得到「劉大哥」給他兜回面子,心中舒服好多,說道:「劉大哥明見,當時的情形確是如此。但願他們真的是在這座山中。不過這座山這麼大,怎知他們躲在何處?黑夜裡還得提防他先發現我們,突來偷襲。」他口裡說是不怕,但語氣中顯然還是流露三分害怕。

  「劉大哥」笑道:「老鄧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知道他們躲藏之處。而且料想他們也想不到會有人到這荒山來搜捕他們,所以只有咱們偷襲他們,不會反而給他們偷襲的。」

  鄧中艾喜道:「劉大哥,你有甚麼妙法?」

  「劉大哥」道:「你聽著!」突然發出一聲虎嘯!

  嘯聲震撼山谷,端的像是餓虎覓食的吼聲。楊華明知道是假的,也不禁有點悚然之感,心裡想道:「此人內力深厚,倒是不可小覷。」心念未己,只聽得鄧中艾笑道:「原來劉大哥還有這樣的絕妙口技,小弟卻不知道。」

  虎為山中王,一嘯驚百獸。不過片刻,只聽得猿啼、豹吼、鹿跑、狸奔。種種野獸的驚叫聲、奔跑聲此起彼落,鬧了好一會,方始漸漸平靜下來。

  「劉大哥」道:「你聽見沒有,就在轉過這個山坳的上面,有馬嘶之聲,距離這裡似乎還不太遠呢。」

  鄧中艾道:「你這法子果然是妙,馬在那邊,人也一定是在那邊。」

  「劉大哥」道:「這兩匹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

  鄧中艾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哥」道:「它們只是叫了幾聲,便不再叫了,而且沒有掙脫繩索的束縛和搖撼樹木的聲音,只有久經訓練的戰馬才會如此。它們的叫聲只是想喚醒主人的。」這姓劉的大內衛士居然能夠在百\獸嘶鳴的聲音之中,聽得這祥仔細,能夠辨別各種不同的聲音,楊華雖然也懂得「伏地聽聲」,和他相比的就差得遠了。

  「劉大哥」又道:「我懷疑這兩匹戰馬,就是馬昆和周燦的坐騎。」那姓葉的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他們二人豈非已遭毒手?」

  「劉大哥」道:「目前還難斷定。不過,倘若他們真的已遭毒手,這兩個疑犯,就更加可以斷定,一定是老鄧在小金川碰上的那兩個小賊了。」

  鄧中艾道:「我們現在可以去找那兩個小賊了嗎?」

  「劉大哥」道:「再等一會兒。那兩個小賊給虎嘯馬嘶驚醒!等他們以為老虎已經去得遠,縱然輪流戒備,也沒有初時那麼留心戒備的。」

  鄧中艾笑道。「對,現在是他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待他鬆懈的時候,咱們便可以進行偷襲了。」

  楊華想道:「用不著現在就驚動金兄,諒這三個鷹爪,我還對付得了。就是對付不了,金兄不久也會跑來的。」他主意打定,剛好便聽得那「劉大哥」沉聲說道:「現在是時候了,咱們去找那個小賊吧!」

  楊華一躍而出,幾個起伏,就到了那三個人聚會之處,冷笑喝道:「用不著你們費神尋找了,我在這兒!」

  鄧中艾吃了一驚,叫說:「正是這個小賊!」

  那「劉大哥」哼了一聲,喝道:「好大膽的小賊!」「唰」的抽刀出鞘,劈將過來,竟然發出鏗鏗鏘鏘之聲,震得楊華耳鼓嗡嗡作響。原來他在有意賣弄功夫,潛運內功,使佩刀出鞘之時與內壁擊撞,以收先聲奪人之效。

  楊華暗暗佩服他的內功深厚,卻也並無懼色,冷笑說道:「你弄這些鬼門道,就想嚇倒我麼?」那「劉大哥」一刀橫劈過來,招式也沒甚麼奇特,但刀光伊似銀虹橫空掠過,確有開山裂石的威勢!

  楊華側身讓開斜刺一個,劍勢伸縮不定,似是「織女投梭」,又似「李廣射石」。「織女投梭」在劍法中屬於「陰柔」招數,「李廣射石」則是「陽剛」招數。那「劉大哥」不識無名劍法,見他劍勢,頗為詫異。要知「剛柔兼濟」雖然是上乘武學所追求的境界,但把剛柔同寓一招之內,卻是任何劍派所沒有的。

  這姓劉的大內衛士慣經陣仗,雖感詫異,卻不慌忙,心裡想道:「開首十數招,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小子劍法縱然詭異,諒也難奈我何。待摸熟他的路數,那時再下殺手不遲。」當下連劈三刀,都是法度謹嚴的刀法。楊華自從妙悟無名劍法之後,武學的造詣識見,已是足以和當世頂尖兒的名家匹敵,一交手就留心對方的破綻,但這姓劉的刀法宛似鐵鎖橫江,千軍列陣,縱然可以找到一些微細的破綻,也是不容易突破。

  楊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兔起鶻落和對方拆了數招,一劍平刺過去。這一劍似是毫無章法,刺向那姓劉的胸膛,陡然間劍勢一轉,竟在對方三個人誰也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閃電般的倏地就刺到那姓葉的衛士右肩。

  這是「各個擊破」戰術,楊華情知對方三人必會聯手對付自己,心裡想道:「我先把他的左右手削掉,回頭再對付他。」這一劍看似毫無章法可尋,其實卻是把盂家的快刀刀法和無名劍法融會貫通,變化出來的。

  楊華只道在自己閃電般的快劍一斫之下,這姓葉的不死也得受傷,哪知道姓葉的武功亦是非同小可,在間不容髮之際,不但能夠閃開,而且還能反擊。他一掌斜劈,一掌虛抓,雖是虛抓,掌勢已是把楊華上身的七處大穴,籠罩在他的擒拿手法之下,楊華劍尖給他掌力震歪,只好回劍防身。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四面盪開。那姓葉的衛土亦不禁心頭一凜,不敢欺身進逼。

  那姓葉的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真是大膽妄為,我本來不想以大欺小,以眾凌寡。但這是你自己挑起的火頭,可怪不得我了!」楊華背腹受敵,在刀掌夾攻之下,雖然未露敗象,卻也更難施展各個擊破的打法了。要知對方兩個都是高手,他們的刃法掌法之中,縱然有些微細的破綻,但在兩人彼此呼應之下,這些微細的破綻也就不成為破綻。楊華必須左右兼顧,如何還能覓隙尋縫?

  原來這兩個衛土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大內衛土有五千多人,他們是名列「八名大內高手」之中的。

  那「劉大哥」名叫劉挺之,是「五虎斷門刀」掌門人勞超伯的師弟,「五虎斷門刀」攻守兼備,以法度嚴謹見長,即使碰上比自己更強的對手,就是不易落敗,劉挺之是本門第一高手,本領還在掌門師兄之上。

  那姓葉的衛士名叫葉谷渾,本是關東馬賊,以大摔碑手橫行江湖,平生罕遇敵手。他的掌力端的有開碑裂石之能,而且精於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

  這兩個人的真實本領都足以和楊華抗衡,兩人聯手,當然是在楊華之上。不過楊華的劍術神妙莫測,他們連一點來歷都瞧不出。葉谷渾心裡想道:「這小子的劍法又像青城,又像峨嵋,又像少林,又像武當,不知是哪一派的劍法?天下競有這樣的劍法,真是古怪!」他心裡有所顧忌,不覺也和劉挺之有了同樣的想法:「在開首數十招之內,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且待摸熟他的路數再下殺手!」

  鄧中艾看見劉、葉二人抵敵楊華的劍法,膽氣大壯,說道:「兩位大哥,我和這小賊在小金川結有一段樑子,小弟並非想與你們爭功,而是這段樑子非得報復不可!」這番話當然是說給楊華聽的,為自已以眾凌寡找個藉口。

  楊華冷笑道:「再多幾個又有何妨,你把小金川的那些甚麼五官、四道、四僧找來更好。嘿嘿,以多欺寡這已經是你們的的絕技了。上就上吧,何必還找藉口?」

  鄧中艾喝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猖狂!」雙筆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百會穴」。他是點穴的大高手,又自恃對楊華的劍法比較熟悉,見楊華正在化解劉挺之的刀法,於是一上來便施殺手。

  楊華劍鋒倏轉,後發先至,迫使鄧中艾收回攻勢。接著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刺出,這「疊翠浮青」是嵩山劍法的名招,以空靈飄忽見長。

  鄧中艾曾經領教過楊華這一招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上次他在小金川和楊華交手,就是在楊華這一招自創的「疊翠浮青」之下吃了虧的。此時他見楊畢依樣葫蘆的又把這招劍法施展出來,不禁心頭火起,冷笑說道:「你用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擾人耳目,以為鄧某還會上你的當麼?嘿嘿,你也真是黔驢技窮了!」說話之間,雙筆已是使出一招「夜叉探海」,搶前一步,封住楊華的劍勢。

  這一招應著,乃是他上次吃過了虧之後,用了許多心思想出來的,只道自己是有備而戰,楊華這一次非得倒過來吃他的虧不可。哪知楊華唰的一劍,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劍招也變得不似嵩山劍法的「疊翠浮青」,而是似是而非的泰山劍法中的「古柏森森」了。「疊翠浮青」的劍勢本是空靈飄忽,「古柏森森」的劍勢則是雄渾綿密,風格大不相同。鄧中艾的「有備而戰」,反而變成了「作繭自縛」,著了楊華的道兒。

  只聽得嗤嗤聲聲響,鄧中艾感到頭皮一片沁涼,楊華劍光掠過,業已削掉了鄧中艾的半邊頭髮,亂草一般,隨風飄散。還幸虧是劉挺之和葉谷渾正在刀掌齊出,恰好在那瞬息之間,趕得上替鄧中艾解危,否則給削掉的恐怕就不是頭髮而是頭皮了。楊華笑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兵法如此,劍術亦然。你給我胡亂編派是哪一派的劍法,強作解人,不是太可笑了嗎?」

  鄧中艾受了削髮之辱,還給楊華嘲笑,不禁又驚又怒又羞慚,喝道:「小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劉挺之見鄧中艾這副被削了半邊頭髮的滑稽模樣,心裡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展開五虎斷門刀法,左劈三刀,右劈三刀,正面接了楊華幾招,說道:「鄧兄不必生氣,這小子已是網底之魚,諒他也是飛不出咱們手心的了。待會兒捉著了他,你高興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他。」

  楊華冷笑道:「放你的屁,咱們騎驢念唱本,走著瞧吧!」劍光飄浮,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劉、鄧、葉三人聯手,雖然佔了上風,在他神妙莫測的劍法之下,也是不禁暗暗心驚。鄧中文想道:「要是那個使軟鞭的少年當真和他一起,出來幫他,只怕我們還是難逃一敗。」

  鄧中艾想得到的,楊華當然也想到了。奇怪,金碧漪為什麼還不見來?

  按理說武功高明之士,聽覺要比常人敏銳得多,剛才「虎嘯」馬嘶,獸群奔跑,即使是個普通人,在熟睡之中也該驚醒了,何況是武功造詣極不尋常的金碧漪呢?金碧漪唾覺的地方和楊華不過隔著一個山坳,要是他已經醒來的話,按理說也該聽得見下面廝殺的聲音的。

  楊華猜疑不定,當下一聲長嘯,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四面八方響起回聲,估量三里內,都聽得見。可是過了一會,仍然沒有聽見金碧漪的回聲。

  鄧中艾叫道:「這小子要找幫手,咱們快點幹掉他!」劉挺之喝道:「窮小子,來不及啦!」刀光閃閃,堵了楊華去路。葉江澤以大摔碑手的掌力,蕩歪他的劍尖,劉中艾雙筆交叉穿插,尋縫覓隙,筆尖不離楊華穴道,楊華在三大高手圍攻下,越來越是吃緊。

  不知不覺又過了數十招,金碧漪仍不見來。鄧中艾道:「奇怪,莫非這小子不是和他一起?」劉挺之笑道:「我看這小子害怕咱們,顧不得朋友,自己逃命去啦!」

  「碧漪決不會是這樣的人,那日他助我狠鬥五官、四道、四僧,我和他還是未知名的陌生人呢!今晚這三個敵人本領雖高,也不見得比五官、四道、四僧聯手更為難鬥,碧漪又怎會害怕他們?」楊華心想。

  但事實總是事實,月亮已過中天,楊華陷於苦鬥之中也過了三百招開外了,金碧漪還是沒見來到!

  「難道他也和我一樣,遭遇了什麼意外的事情?」楊華心裡懷疑著一個悶葫蘆。急欲打破,當下倏地又是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向鄧中艾刺去,鄧中艾接連在這一招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之下吃過了幾次虧,這次不知楊華又耍什麼花招,百忙中無暇思索,趕緊側身一閃。

  楊華打開了一個缺口,劍尖顫動,把孟家的快刀化成劍法,閃電般的虛點了十數下,這剎那間,劉挺之、葉谷潭都覺得劍光耀眼,好像楊華的劍尖同時指到了他們的咽喉。劉挺之連忙一刀橫斬,以「鐵門閂」的招數護身,葉谷渾呼的一掌劈出,仍怕蕩不開楊華的劍尖,同時退了兩步。哪知楊華使的是虛招,眨眼間,楊華已是突圍而去。楊華要勝他們很難,要跑卻是容易。

  楊華在石林住過八年,石林中多是峭拔兀立、如劍如筆的奇峰,楊華自小攀登慣了。是以他的輕功雖然和劉挺之不相伯仲,跑起山路,卻要比劉挺之快得多。

  鄧中艾的輕功也很不錯,不過比起楊華要稍遜一籌。至於葉谷渾則是練大摔碑手功夫的。內功造詣極高,輕功卻是三人之中最弱的一個,當然更是不能和楊華相比。

  劉、鄧自忖都是難敵楊華,即使聯手也是沒有取勝的把握,故此必須三人一同去追楊華。葉谷渾跑得慢,另外兩人也必須等他。過了一會,和楊華的距離越拉越遠。

  跑了一會,那座聳立的危崖和兩旁的松樹都已經看得見了。金碧漪就是在那個地方睡覺的。楊華回頭一看,不見追兵,鬆了口氣,叫道:「金兄,金兄!」

  沒沂見金碧漪的回聲,卻忽然聽到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宛似龍吟虎嘯。楊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似乎不是碧漪,但他的功力卻是不在碧漪之下!」

  嘯聲由遠而近,楊華凝神一聽,隱約聽見那個人似乎是在喝罵,罵些什麼,聽得不大清楚,但最後兩個字是大聲喝出來的,這「滾開」二字可是聽得十分清楚!

  跟著聽見劉挺之似乎奉命唯謹的應了一個「是」字,隨即聽得他們三人的腳步聲向山下跑去。楊華詫異之極,不知這人是誰,竟然能夠斥退兩名大內衛士,加上一個小金川清軍提督帳下,名列「五官」之首的鄧中艾!

  此時他已經走到原來和金碧漪同在一起的地方,心裡應道:還是先見了碧漪再說吧。」

  金碧漪那張輕紗帳還是掛在樹上,覆蓋下面的石台,但繫在樹上的馬匹坐騎卻只剩下一匹。

  楊華心頭「卜通」一跳,叫道:「金兄,金兄!」山風吹過,紗帳輕揚,卻是無人回答!

  楊華顧不得被金碧漪責怪,一縱身上石台,忙即揭開紗帳,裡面空蕩蕩的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金碧漪曾告訴他,這紗帳柔若無物,折起來不過盈握,乃是天山特產的天繭絲織成的。這樣的寶物,金碧漪竟然沒有將它收起,可知他跑得甚匆忙,來不及收拾了。

  「奇怪,他在害怕什麼?要跑,為什麼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心念未已,忽覺微風颯然,楊華回頭一看,只見石台上已經多了一個人,約莫二十來歲年紀,劍眉虎目,英氣逼人。這個人滿面怒容地瞪視楊華。

  楊華莫名其妙,連忙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兄台趕走那三個鷹爪孫……」剛說得一句話,那人己是怒氣沖沖地向他喝問:「你是何人?」

  楊華好像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心裡想道:「我這樣客氣對他,怎的他卻如此之沒禮貌!」答道:「小弟楊華,木易楊,中華的華,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哦,你叫楊華?」似乎是因「楊華」這個名子對他太過陌生,因而感到有點奇怪。但卻不和楊華通名道姓,跟著就問楊華:「金碧漪是不是和你一起的?」楊華說道:「不錯。你和他也是相熟的嗎?那麼咱們可是自家人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自家人」三字,聽得那人甚感刺耳,不覺又是哼了一盧,說道:「他呢?」

  楊華說道:「剛才他還在這裡睡覺,但如今我卻不知他是到哪裡去了。」

  那人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但他是不敢見我,躲起來啦。哼,好不要臉!」

  楊華忍不住氣,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他什麼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怕你而躲開的,不過,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這樣隨便侮辱我的朋友!」

  那人罵道:「我還要罵你呢,你們兩人都不要臉!」

  楊華怒道:「我有什麼不要臉了?你怎能胡亂罵人!你不說個清楚,我、我……」那人喝道:「說出來污我的口,我只問你,你要怎樣?」

  楊華剛才連說兩個「我」字,其實還沒想好要怎麼樣的,心想:「不知他對我有什麼誤會,但他替我趕走那三個鷹爪,想必不是壞人。」說道:「我也不要你怎樣,但你不該胡亂亂罵,你道個歉吧!」要知楊華是一個不大通曉世故的大孩子,在他以為,只要對方道一個歉,對方應該容易做到。大家把話說清楚了,還是可以交朋友的。

  哪知那人越發大怒,唰的便即拔劍出鞘,喝道:「你這個輕薄無行的小子,居然還敢要我道歉?趕快拔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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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帳裡香飄奇撲朔 瓜田李下惹嫌疑(21)

  楊華無端端受他臭罵,怒道:「你我素不相識,你怎麼知道我是輕薄無行?」

  那人斥道:「我不和你多說,趕快拔劍!」

  楊華說道:「拔劍作什?」

  那人喝道:「我要教訓教訓你這小子!」

  楊華眉頭一皺,說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和你……」話猶未了,只聽嗤嗤聲響,那是長劍刺出的破空之聲,對方的劍尖業已指到他的面門。劍勢凌厲之極,楊華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百忙中已是無法閃避,只好拔劍招架。

  那人劍鋒一偏,待到楊華出劍,這才倏地反圈回來,雙劍相交,「砰」一聲,濺起火花,兩人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楊華不覺怔了一怔,要知他剛才拔劍招架,其實已是慢了半分。假如那人逕自便刺過來,根本不待他長劍出鞘,就可刺瞎他的眼睛。但他卻把劍鋒一偏,這才正式接招,用意顯然是在逼楊華和他比劍,並非攻他不備。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唰唰唰連環三劍,又攻過來。喝道:「咱們好好比劃比劃!」楊華劍已出鞘,這人可是不再劍下留情了。

  楊華連退三步,退一步化解敵人一分攻勢,連退三步之後,好不容易穩住陣腳,和那人扳成平手。那人攻勢兀未少休,劍法展開,宛如長江大網,滾滾而上,逼得楊華全神招架,無法向他解釋「誤會」。楊華也還未曾弄得清楚,對方的誤會,究竟是在甚麼地方。

  斗了數十招,楊華心頭大駭,暗自想道:「這人除了功力不如繆長風之外,劍法的高明,似乎還在繆長風之上。」楊華自從出道以來,在劍法上可說是從未碰過敵手,那次雖然輸給繆長風,也不是劍法上輸的。但這次碰上了這個少年,可是當真在劍法上也足以和他匹敵了。

  楊華給他佔了先取攻勢之利,鬥了數十招,方始漸漸奪回先手,稍微多佔半分攻勢,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可惜,可惜!」楊華道:「可惜什麼?」那人說道:「你這小子劍法倒還不錯,可惜就是輕薄無行!」

  楊華接連兩次給他斥為「輕薄無行」,禁不住心頭火起,喝道:「你講不講理了;你說說看,我到底怎樣——」「輕薄無行」四字還未曾說出口來,那人已是驀地欺身直進,長劍一招「刺破青天」,指到他的胸膛!

  楊華一個移形換位,連使兩招奇詭之極的劍法,方能抵擋對方一招。那人口中說話,劍勢絲毫不緩。楊華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急攻之下,竟然不能分神說話,顯然已是相形見絀。

  楊華驀然一省,心裡想道:「只怕我必須把他當作敵人,方能招架得了!」當下摒除雜念,眼睛只是注視著對方的劍尖,見招化招,見式化式。

  這少年的劍法大開大闊,好像用兵一樣,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絕不行險僥倖。可是從「平淡」之中卻是具見功夫。楊華和他鬥了一百多招,竟是找不出他的破綻。

  楊華暗暗佩服,心裡想道:「武學中的最高境界是返噗歸真,舉重若輕,以拙勝巧。此人劍術,雖然未達到爐火純青,但走的卻正是這個路子。上乘劍術的『重、拙、大』三字,看來他是要比我領會得多。」忽地想起金碧漪和他談論劍術之時,對「重、拙、大」三字訣曾經加以詳細的解釋,令自己得益不少。此時留心觀察這人的劍法和金碧漪的解釋若合符節,不禁心中一動隱隱感覺得到,此人的武學和金碧漪正是同出一源,雖然金碧漪並不用劍。

  楊華心神略分,那人平劍一挑,一招「李廣射石」,登時把楊華的衣袖戳破。要不是楊華快劍游鬥,一合即分,一沾即退,對方這一招就能刺破他的虎口。

  那人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是殺得大為性起,哼了一聲,說道:「看你還能抵擋幾招?」劍光霍霍,劍氣縱橫,登時把楊華整個身形,籠罩在他的劍勢之下。

  楊華連忙凝神應付,鬥到緊處,不知不覺進入了「敵我兩忘」的境界。眼中所見,唯有對方的劍尖。

  劍術的最高境界雖說拙可勝巧,但在未曾達到這個境界的旗鼓相當的對手來說,一奇一正,卻是各有千秋,難分軒輕。何況楊華也並非不懂那三字真言,不過在這方面的道詣不如那人之深罷了。

  但楊華已得無名劍法的精髓,隨機應變的本領可又比對手高得多了。無名劍法不拘一格,順敵勢而應招,看似毫無章法可尋,其實卻是有它的獨創的章法,鬥到百招開外,楊華亂意揮灑,或攻或守,都是妙到毫巔。

  楊華驀地省起「以我為主,與其為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的訣竅,當下把孟家的快刀刀法,化為快劍疾攻,注重的仍然只是劍意系意揮灑,快如閃電。找不到對方的破綻,他就自己給對方「製造」破綻。

  兩人全神比劍,也不知斗了多少時候,兀是未分勝負,但那人在楊華瞬息百變的劍術侵擾之下,卻是禁不住有點心躁氣浮,鬥到分際,那人左一劍「天山雪崩」,右一劍「銀漢浮搓」。前一招剛猛,後一招急捷,劍勢凌厲。但在兩招交替之際,卻是不知不覺露出了少許空門。楊華一招「金針度劫」便刺過去,喝道:「撒劍!」

  楊華這一招「金針度劫」,尋縫覓隙,拿捏時候,當真是妙到毫巔。對方若不趕忙扔劍,虎口非給刺傷不可。

  哪知變化莫測,對方的劍是扔了,但卻是筆直地擲出來的。這脫手擲劍的招數,正是天山劍法中反敗為勝的一招絕招,名為「飛龍在天」!

  楊華用意只是想逼對方扔劍,無意傷人,因此他也意想不到對方竟然會使出這種拚命的招數,突施殺手!

  距離太近,對方長劍擲出,又是急勁異常,楊華無法閃避,舉劍招架,只怕也是抵擋不住這股急力,百忙中無暇思量,身軀一矮,背脊幾乎貼著地面,說時遲,那時快,對方的長劍己化作一道銀虹,疾飛來到。楊華一招「舉火撩天」,劍尖輕輕一撥,只聽得噹的一聲,那口飛來的長劍掉轉方向,伊若經天長虹,掠過胸際,墜下深谷。

  幸虧這一招臨機應變,深合兵法與武學相通的道理:「避其朝銳,擊其暮歸」,這才能夠「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對方飛劍擲來的那股勁力,反而將對方的飛劍擊落,但貌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出盡他的平生所學。

  楊華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此時方始聽得那柄長劍跌落深谷的回聲。跟著眼光一瞥,只見那人已是跑到石崖後面,搶了楊華那匹坐騎。那人跨上馬背,哼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我和你不能算完,你等著瞧吧!奪劍之辱,我若不報,誓不為人。」

  楊華這才省起,兵器被奪,在武林人中是認為奇恥大辱的,怪不得對方如此惱怒。但自己實在是被迫如此,在剛才那情形之下,不把對方長劍擊落,又有什麼辦法應付?

  楊華連忙叫道:「兄台請回,我、我向你道歉!」但只聽得蹄聲得得,宛似急驟的雨聲,那人早已飛騎去了,如何還喚得回?

  楊華歎了口氣,心裡想道:「連姓名都未知道,就和這人結了樑子,真是莫名其妙!」

  殘月西斜,已是接近破曉時分了,金碧漪已是騎了一匹馬先走,料想他是不會回到這裡來了,楊華只好把他的那床輕紗捲起來,施展輕功,下山而去。他的心裡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金碧漪或者會在山下等他。也只有見著了金碧漪,才能夠打破他心裡的悶葫蘆。

  想不到沒見著金碧漪,如在山下隱隱看見在前面行走的三條黑影。

  前行的正是剛才和他交手的那三個人: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楊華孤掌難鳴,不敢讓他們發現,但又想聽他們說些什麼,只好匿藏亂草叢中,伏地聽聲。

  只聽得葉谷渾道:「你們聽見蹄聲沒有?」

  鄧中艾道:「前後兩次,都聽見了。似乎是一騎向西,一騎向東。好在不是向咱們這方向跑來。奇怪,他們怎麼不走同一方向?」

  葉谷渾道:「這有什麼奇怪,這兩個小子事先沒有約定,山上那小子逃走的時候,山下那小子還在和咱們拚鬥呢。後來逃跑的這個小子想必以為他的朋友是回到玉樹山去。」他們以為騎馬走了的這兩個人是楊華和金碧漪,卻不知只猜中了一個,楊華可還正在後回。

  葉谷渾說道:「想不到咱們白走一遍,毫無所獲!」

  劉挺之哼了一聲,說道:「難想得到橫裡殺出一個程咬金呢?還算咱們運氣不錯,要是讓他們三個會合,咱們恐怕還要吃虧!」

  鄧中艾道:「後來來的那個小子,當真是金逐流的兒子麼?」

  劉挺之冷笑:「那還有假?如果我不是確實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豈能那樣忍氣吞聲,他喝我滾我就滾呢?嘿嘿,你是不是笑我剛才膽子大過小了?」

  鄧中艾連忙替他兜回面子,說道:「哪裡,哪裡,劉大哥,你這是應付得宜。單獨一個金逐流的兒子,咱們原是不用怕,但他的劍法一定比那個姓楊的小子還要高強,兩個人聯手,咱們已是沒有便宜可佔。何況咱們也得罪不起金逐流呢!好漢不吃眼前虧,當然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了!」

  聽到這裡,後面的話已聽不清楚。楊華出來一看,那三個人的背影也看不見了。

  楊華又驚又喜,心中苦笑,想道:「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就不會和他打這一架了。如今可是糊里糊塗的和這位金少俠結上粱子啦。」

  再又想道:「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那麼金碧漪當然不會也是了。不過他們同是姓金,或許是堂兄弟也說不定,故此他要來找金碧漪。但是,他為什麼要罵我輕薄無行?」楊華豈非糊塗,但有一種可能,他卻不敢胡猜亂想。當下只好懷著一個悶葫蘆,悵悵惘惘繼續前行。

  一路平安無事,這一天已經踏入柴達木的山區了。

  山區的邊緣,有個小小的市集,名叫平安集。市集的規模雖然很小,卻不啻是山區的咽喉,有了它才能呼吸暢通。五天一次墟期,山地人把士產挑出來賣,換回油鹽布匹等日常用品。是以這小市集也聚集有百來戶人家,十一多間商店,一間客棧。

  楊華早已在路上打聽清楚,過了這平安集就是人煙稀少的山區了,所以必須在這望備辦乾糧。還有,假如是外地來的客人,不熟悉山區的道路,最好就在這小市集找個嚮導。否則到山區才找人帶路,那就未必找得到了。

  楊華瞭解這些情況之後,不覺又思念起金碧漪來。只要是有他同行,那就方便得多了。我是來我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能讓嚮導帶我去,只好憑著自己瞎闖了。」

  這天不是墟期,集上冷冷清清,楊華備辦了足供的乾糧,便在那間客棧投宿。此時己是天黑時分,客棧外面有個木板搭蓋的馬廄,一個小廝正從馬廄出來,隨手俺上了板門。

  楊華忽聽得一聲馬嘶,這馬嘶之聲竟是似曾相識。楊華心中一動,連忙把眼光投射過去,隱約看見一匹純白的馬正在屹草可惜夜色蒼茫,他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小顆已是把板門關上。

  金碧漪那匹坐騎正是白馬,但由於看不真切,楊華卻不敢斷定,是否就是那匹白馬。他心裡驚疑不定,上前和那小廝搭訕。

  那小廝道:「客官是來投店的麼?」

  楊華說道:「不錯。請問貴店的客人多不多?」

  那小廝道:「生意清淡得很,好幾天沒有客人上門,今天方才來了兩個。你打聽這個幹嘛?」

  楊華說道:「我擔心沒有房間。」

  那小廝笑道:「你要十間都有。進去吧。」

  楊華道:「這兩個客人多大年紀,可是和我一樣,從外地來的麼?」那小廝盯了楊華一眼,冷冷說道:「我一向不愛多管閒事,沒有問過是那裡來的,年紀多大,我也不會看,有一個有鬍子,有一個沒鬍子,大概總比我年紀長吧。你管他們的年紀做什麼?」

  楊華尷尬笑道:「隨便問問。」他有過在小金川尋訪義軍的經驗,見這小顆對他似乎懷有敵意,不由得心頭一凜,霍然省起:「自己可能已經惹起了他的疑心,當下也就不敢多問了。

  店主人直上直下打量了楊華一番,說道:「客官,你貴姓?」楊華說道:「小姓楊。」店主人道:「楊大爺,你上哪兒?」楊華心裡想道:「我若然說是往柴達木山區探親,山裡人恐怕是他熟悉,騙也騙不過他。」於是說道:「我是往鄂克昭盟找活干的。」

  店主人怔了一怔,說道:「往鄂克昭盟為何不走平路?」楊華說道:「走山路快些,那邊的僱主等著用人。」店主人道:「不過山區近來不大平靜,你知道麼?」楊華笑道:「我身無長物,怕什麼?」

  店主人不再盤問,說道:「好,我給你一間上房。你吃過晚飯沒有?」楊華說道:「在集上吃過了。」店主人道:「楊大爺,你很喜歡喝酒的嗎?」楊華詫道:「你怎麼知道?」店主人道:「我聞得酒香,你這皮袋裡敢情是葡萄酒吧。」原來楊華在白教喇嘛帶出來的那一皮袋葡萄美酒還有一小半未喝完。

  楊華笑道:「不錯,你真是大行家,連什麼酒都聞得出來。」店主人道:「我們這個小市集似乎沒有這樣好的葡萄酒!」楊華說道:「這是前幾天在路上買的。」店主人道:「原來如此。」似乎有點不大相信的樣子。楊華想道:「縱然他有疑心,料他也不會猜得著酒的來歷。」

  店主人道:「抱歉得很,小店設備簡陋,連蚊帳也沒有,好在現在是冬天,也沒蚊子。」楊華說道,「不用客氣,我是荒山野嶺都露宿慣的。」

  店主人道:「客官請早安歇。」楊華待他離開之後,掩上房門,自言自語道:「窗子也是破的,雖然沒有蚊,冷風刮來,也是難受。好在我自己帶有蚊帳。」

  他把金碧漪那床輕紗帳掛了起來,又自言自語道:「這是天蠶絲織成的帳,這樣好的寶貝卻有人隨手拋掉,好在我撿起來。」

  這些話當然是想說給金碧漪聽的,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傳送出去,聲音雖然不大,料想附近幾間房間,裡面倘若有客人的話,應該都聽得見。

  過了半個時辰,仍是毫無動靜。楊華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恐怕是我的一廂情願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金碧漪也會剛好在這小客棧裡?天下白馬多得很,那匹白馬,也未必就是他的座騎。」

  楊華雖然心裡在想:「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但卻止不住在思念金碧漪。只聽得卜卜的更夫打更聲,已是三更時分了。楊華毫無睡意,拔掉皮袋的木塞,喝了一口葡萄酒,獨對青燈,朗誦一首唐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初唐四傑之一的少年才子王勃寫給他一位姓杜的朋友的詩。原題為《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少府是唐代縣尉的通稱。「之任」即「上任」。「蜀川」泛指蜀地。

  詩人是在長安給朋友送行的。「城闕輔三秦」,意思是長安城官闊峻峨,險要「三秦」從四面衛護著它。「三秦」相當於現在陝西省中部和北部一帶地方。「五津」指白華津、萬望津、江首津、涉頭津、江南津,都是四川省長江上的津口,這裡用來代表「杜少府」要去的「蜀川」。「城闕輔三秦」點出送別的地點,「風煙望五津」點出行人要去的地方。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這兩句承上而來,是詩人安慰他的朋友,意思是說:「你為了做官的原故,遠去蜀川,我也,是為了做官來到長安,同屬宦游,之身,遠離鄉土作客他方的感觸,彼此都是一樣的。」

  轉入五、六兩句,詩人進一步申明目己的看法:「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令。。」意思是說:「朋友分手,固然不免黯然神傷,但想到自己仍然有個知己,即使分隔在天涯海角,也是和近鄰一樣。」於是在結尾兩句,詩人奉勸他的朋友:「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在臨別的時候,可不必作小兒女態,哭得羅巾盡濕啊。

  這首詩表達真摯的友情,堪稱千古絕唱。楊華與金碧漪都是「俠義道」,可以比擬王勃之與「杜少府」同為「宦遊人」。他們為了行俠仗義而在江湖上離合無端,這境界可比「宦遊人」的離合又更高。至於「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令!」的感情,則是和主人完全一樣。

  楊華重複念了兩遍「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心裡想道:「碧漪不知身在何方,要是今晚他能與我共此燈燭光,那才真是好呢。」心念未已,忽聽得鄰房有人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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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酒後未消豪俠氣 燈前方識女兒情(1)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討厭,三更半夜還在哼些什麼,你不睡別人要睡!」楊華這才知道鄰房有人,但可惜不是金碧漪而是一個老者。

  楊華嚇得不敢作聲,連忙上床睡覺。心裡想道:「另一個客人不知是誰,但想來恐怕不是金碧漪了。」要知他念這一首詩,固然是在發洩自己心中的情感,但未始不也是存著一個希望。希望在這客棧裡的另外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金碧漪,誰知金碧漪沒有出現,卻惹來了鄰房老者的討厭。

  「碧漪假如在這裡的話,他早就應該認出我的聲音了。將心比心,我想見他,難道他就不想見我?」楊華希望破滅,想起自己的「稚氣」,不由得心中苦笑。

  輕紗帳覆蓋之下,隱隱好似聞得醉人的幽香,楊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忽聽得隔房鼾聲大起,楊華不禁有點感到詫異:「老年人聽說是不容易熟睡的,他剛才還在罵我,怎的才過一會兒他就鼻息如雷?」

  幽香縷縷,中人如酒,這香氣可不是幻覺,而是真的了。楊華昏昏欲睡,驀地心頭一醒:「不對,紗帳怎會發出異香?恐怕是迷香吧?」當下連忙暗運玄功,以防中毒。過了一會,香氣漸淡,嗅到的似乎確是紗帳中留下來的極淡極淡的脂粉氣味了。

  楊華疑真疑幻,披衣而起,坐在窗前,窗外一勾殘月,已過中天,唯聞蟲聲卿卿。

  他正在猶疑不決,要不要出去查察一番,查察是不是有夜行人偷入這間客棧。忽聽得有人輕輕敲門。

  楊華壓低聲音道:「是誰?」那人噗嗤一笑,說道:「你聽不出我的聲音麼?」楊華喜出望外,連忙打開房門,只見進來的可不正是金碧漪是誰?

  楊華失聲叫道:「原來你果然是在這裡!」

  金碧漪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的房間就在你的對面,也算得是比鄰吧?」

  楊華心花怒放,說道:「好在不是咫尺天涯!」忽地想起鄰房還有一老者,低聲說道:「咱們到外面找個地方說話吧,別吵醒了鄰房的客人。」

  金碧漪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不用擔心,鄰房老者不到天亮是不醒來的了。」

  楊華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我聞到香氣,敢情是你用上了迷香?」金碧漪道:「我用的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波斯來的安息香。迷香對身體有害,安息香則是可以用作寧神的藥物,令人安睡,有益無損。」楊華笑道:「早知是安息香,剛才我也不用運功『抗毒』了。」

  金碧漪道:「好在你運內功,否則此時恐怕也要鼻息如雷了。」接著說道:「這個老者似乎也是武林中人,但我們還未摸清他的來歷,所以我只好讓他熟睡。」

  楊華聽得「我們」二字,心中一動,登時明白,說道:「這裡的店主是你們的人吧?」

  金碧漪道:「不錯,他是義軍的一個頭目,你一進來,他們對你起了疑心。我告訴他你是我的朋友,他才敢安心睡覺。」暗示楊華可以暢所欲言,不愁有人打憂。

  楊華說道:「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在這裡能夠和你見面。」

  金碧漪笑道:「我答應給你作嚮導的,說過的話,當然不能不算。」

  一時之間楊華不知從何說起,見他目光落在那床輕紗帳上,便道:「對不住,我借用了你的紗帳,如今應該物歸原主了。」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好在是你,倘若別人用過我的紗帳,我就不要它了。」

  楊華不解何以他會面紅,說道:「這樣難得的東西,你為什麼輕易將它拋棄?那天晚上……」

  金碧漪道:「那天晚上,我是不得不走。我知道那人一來,那三個鷹爪孫也是非跑不可的。後來,你和他碰上了沒有?」

  楊華說道:「豈只碰上,還莫名其妙的和他打了一架呢。那人是誰?」

  金碧漪道:「他的劍法怎樣?」

  楊華說道:「高明之極。我本來不是他對手的,後來僥倖贏了一招,他生了我的氣,就走了。」

  金碧漪道:「那麼,你應該猜想得到他是誰。」

  楊華說道:「三個鷹爪孫說他是金逐流的兒子,但不知是真是假?」

  金碧漪道:「劍法是真,人豈會假?他名叫金碧峰,正是你佩服的金大俠之子,江大俠之徒。」

  楊華聽了,又驚又喜。驚的是金逐流是他最崇拜的人,而他竟糊里糊塗的和金逐流的兒子結了樑子。喜的是自己居然打得過天下第一劍客的兒子,比那次打敗自己的「太師叔」洞冥子還更令他感到意外。「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金大俠的兒子,恐怕我免不了就會膽怯,那就一定打不過他了。」楊華心想。

  「怎麼,你嚇得呆了嗎?」金碧漪笑道。

  楊華說道:「這件事的確有點令我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為什麼那樣怕他?他叫金碧峰,你名叫金碧漪,你們似乎應該是……」

  金碧漪低聲說道:「到現在,我也不必瞞你了。你猜得不錯,我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

  楊華驚了一驚,說道:「你們是同胞兄弟?」他本來以為你們只是堂兄弟的,因為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

  金碧漪道:「請、請你轉過身去。」楊華詫道:「為什麼?」金碧漪嘖道:「你答應過聽我的話的,別多問。」

  楊華隱隱猜到幾分,可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會是事實。當下姑且背轉身子,看看金碧漪弄的是什麼歪虛。

  過了片刻,金碧漪柔聲說道:「你可以轉過身子了。」楊華轉過身來,只見金碧漪已經除下了帽,解開了裹著頭髮的「英雄巾」,外套亦已除掉,穿在裡面的竟是一件繡有花朵的女裝羅衣。

  秀髮披肩,衣袂飄香,秋水盈盈,笑靨如花。出現在楊華面前的可不正是一個絕色的女子!

  雖然早就料到幾分,楊華也不禁驚得呆了。

  金碧漪嫣然一笑,紅暈滿頰,輕輕說道:「你明白了吧?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

  這剎那間,許許多多難以解釋的事情,楊華一下子都明白了!

  金碧漪為什麼往往會「莫名其妙」的臉紅,為什麼露宿林中,要他遠遠離開,他全都明白了。因為她是女子。

  他也明白金碧峰為什麼一見他就那樣怒氣沖沖,一再罵他「輕薄無行」的道理了。因為他是金碧漪的哥哥。

  「啊呀,不好。」楊華幾乎呀出聲來!心裡想道:「金碧峰一定是誤會我和他妹妹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了,當時我正從她的輕紗帳中鑽出來。」

  「我的哥哥和你說了一些什麼?」金碧漪問道。

  金碧峰罵他那些說話,楊華可是不便和盤托出,只好含糊其辭,說道:「沒什麼。令兄趕走了那三個鷹爪孫,或許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不免對我有點誤會。」

  金碧漪鬆了口氣,說道:「就像我從前在小金川對你的誤會一樣嗎。」這「誤會」可不同那「誤會」,但楊華卻唯有心中苦笑,怎敢明言!

  金碧漪也是不便盤問下去,心裡自己安慰自己,「但願哥哥沒有其他的誤會。」當下笑道:「我為什麼那樣害怕自己的哥哥,你一定覺得有點奇怪吧。」

  楊華心裡苦笑:「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勉強笑道:「長兄如父,令兄想必一向都很威嚴?」

  金碧漪笑道:「你猜錯了,哥哥和爹爹並不相似,倒是像他的師父。當然這是指脾氣而言。我也不是怕他,我是不想惹他。你不知道,他的脾氣是很喜歡教訓別人的。」楊華心道:「我怎會不知道。我早已領教過了。」

  說到這裡,金碧漪不覺又笑起來,繼續說道:「說到這方面,我的哥哥恐怕還是青出於藍,比他的師父更甚呢。他與其說是『威嚴』,毋於說『迂腐』,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討厭呢。不過他的師父倒真是當得起不怒而威這四個字的,雖然在我看,或許也還有點迂腐,但卻令人一見就生敬畏之心。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哥哥的師父是誰呢?」

  楊華已經知道金逐流和江海天易子而教之事,但難得金碧漪有這樣好的興致,把平日不肯告訴他的家事都告訴他,他也就微笑著聽她說下去,不插口打斷她的說話了。

  「我的師伯是江海天,他比我爹爹成名早十多年,想必你也知道吧?」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令師伯的內功天下第一,令尊的劍法天下第一,武林中人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天下第一,那也未必。」金碧漪說道:「還有我的師祖呢。不過他老人家遁蹤海外,武林中人或許以為他是死了,其實還是活著的。再說,除了我的師祖,還有你呢。」

  楊華惶然說道:「我怎配和令尊令師伯相提並論。」

  金碧漪笑道:「你現在當然打不過他們,但單以劍法而論,你也不見得比不上我的爹爹。好,現在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剛才說到哪兒?」

  「說到你的師伯江海天江大俠。」

  金碧漪繼續說道:「江師伯有兩個兒子,長子名叫江上風,次子名叫江上雲。」

  「江大哥年紀比我們兄妹大得多,今年將近三十歲了,早已在江湖上闖出名頭。現在是在他的掌門師兄葉慕華那裡。葉慕華是江師伯的大徒弟,是川西一股義軍的領袖。

  「江二哥和我的哥哥卻恰好是同年同月生的,今年二十歲。他們二人自小一起遊玩,就像親兄弟一般。

  「江師伯和我爹爹傚法古人易子而教的故事,江二哥拜我的爹爹為師,我的哥哥則變成了他的關門弟子。

  「江師伯的妻子谷中蓮,是氓山派掌門。哥哥有時一年也不回家一次,脾氣也就越來越變得像他的師父,不像爹爹啦。」

  楊華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個人的情性本來就不是天生的。江大俠德高望重,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令兄像他,那也很好呀。」

  金碧漪道:「但和我的脾氣可大不相投,他不過二十歲,就像個小老頭一樣,不瞞你說,江師伯我是很尊敬他的,但我更喜歡我爹裡也是十分歡喜。」

  這剎那間,大家不覺都是有點尷尬,半晌,楊華說道:「好,咱們大家一起喝。」

  酒入歡腸,盡消隔膜,雙方的態度不知不覺的慚復自然,金碧漪酌顏如醉。楊華也不禁有點飄飄然的感覺,也不知是酒醉還是心醉?

  金碧漪輕輕說道:「那天我不放心喝你的酒,現在可以放心。」

  楊華道:「為什麼?」

  金碧漪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

  楊華說道:「你的哥哥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為什麼你又不喜歡他?」

  金碧漪道:「過猶不及,正人君子也有各種各類的呀,比如我的爹爹,他喜歡遊戲人間,但他還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不喜歡哥哥,只是我怕他太過『正人君子』。」

  楊華忽然道:「你那位師兄的脾氣又像誰?」衝口而出,說出來之後,楊華自己也覺得有點突兀:「我為什麼要這樣關心她的那位師兄呢?」

  金碧漪想了一想,說道:「很難說。江師兄的性情似乎有一半像他爹爹,有一半像我爹爹。我很敬重他,小時候也喜歡和他一塊玩。我和哥哥一起的時候少,和他一起時候多,在我的心目中,他倒是比我的哥哥更像我的哥哥。」

  楊華說道:「今尊一定很喜歡他吧?」

  金碧漪道:「爹爹的劍法傳給江師兄不傳給我,我都有點妒忌爹爹的偏心呢。」

  楊華聽了,默默不語。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怎麼你也有點妒忌他嗎?」語一出口,忽地臉上一紅,心想:我怎麼可以和他開這種玩笑?連忙加以補充,「其實你的劍法已經高明之極,任何劍術名家,你都用不著妒忌他了。」她這補充解釋,當然是想免致楊華「誤會」,其實這麼畫蛇添足,正是欲蓋彌彰。

  楊華淡淡說道:「怎的你會以為我是個氣量狹窄的人?俠義道中的人物,本領高的人越多,那就越好。何況你的師兄是江大俠的兒子,他的劍法高過我,我更是高興。」

  金碧漪佯嘖道:「你還說你不是氣量狹窄呢,我和你開玩笑,你怎麼認真起來了?哼,早知道你是開不得玩笑的,我不和你說了。」

  金碧漪一惱,楊華只好賠罪。金碧漪這才說道:「其實我不用劍,倒不是因爹爹偏心不肯教我,而是因為各種兵器中,學劍最難,我的資質和功力還夠不上學上乘劍法的程度。是以我的爹爹因人而教,覺得我還是跟媽媽使軟鞭的好。」原來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精於鞭法,有神鞭女俠之稱。二十年前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以暗器、輕功、鞭法三絕技馳譽江湖,那時史紅英出道未久,和她比試鞭迭,已經可以打成平手。二十年後的今天,武林中人早已認為她的鞭法天下無敵。

  楊華說道:「武功練到最高的境界,摘葉飛花,都可致人於死,練鞭練劍,都是一樣。」金碧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鞭法其實也沒練成,爹媽本來不許我這樣早出道的,這次我是偷偷離開家裡。」

  楊華說道:「怪不得你怕碰見哥哥。」當然他知道這不是主要原因,不過幫金碧漪找個藉口罷了。

  金碧漪心裡想道:「幸虧他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問我因何離家。」當下笑道:「好在我不是跑去別處,而是跟義軍的叔叔伯伯一起,爹爹他是不會怪我的。楊大哥,你也不用擔心,你和哥哥的誤會,我會想辦法解釋的。你的劍法這樣好,爹爹見了你,料想一定也是非常歡喜。」

  剛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人嘿嘿嘿的冷笑三聲,說道:「你這女娃兒偷會情郎,卻教俺老頭子著了道兒。哼,我見了金逐流非得罵他一頓不可。怎的不管教管教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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