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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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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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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0:19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楚雲忽然笑了,笑得異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驚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雲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種,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裡做了手腳麼?」
  楚雲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極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適才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餘……」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兒之血以及生長於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製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麼,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雲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麼?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繫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製,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嚥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兒解開了……」
  楚雲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後者正微瞇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於是,楚雲又輕鬆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雲的輕鬆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雲讓自己盡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於事無補對麼?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製材料之特異,可使飲酒人在醉後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與裸女相擁雲端,或與美婦翻滾於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體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雲淡淡的道:「確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余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雲環顧了週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於此時翻臉動手麼?」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與吾等相鬥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雲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於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與他談談朋友你的身價,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於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雲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夥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麼?」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雲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雲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雲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雲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與活的價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種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雲面孔,楚雲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彷彿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艷的笑靨……
  於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異常機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確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纔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並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夥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扛到屋後,暫時監視於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夥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撲去,甲冑「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夥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價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後,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聽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嚥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裡,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夥計,這裡全交給你了,可別與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氣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裡,這時顯得異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了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楚雲,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狗娘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準備將那陌生人扛到屋後,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後五步,險些驚呼出口!
  原來,楚雲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裡,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驚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氣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麼?……怎的……」
  楚雲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雲拇指與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鬆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氣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與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萬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麼?」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雲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兒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凶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適才接觸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裡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雲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麼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後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行恢復行動了。」
  謝維既驚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兒?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雲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後,邊笑道:「在下楚雲,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幾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雲?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雲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後,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於屋後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雲笑了,輕輕的道:「好夥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與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雲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後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幾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氣,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雲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異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週遭俱皆生長著枝槓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宇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氣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雲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後,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麼冷厲而蕭煞。
  於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冑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麼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幾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於是,青羽公子邵靖趕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癒,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佈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麼?那我兄弟卻錯怪於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確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萬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極,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後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勝無公!」
  楚雲隱在枝椏後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氣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極了,一窩強仇全聚於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盡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於是,有如一隻狸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聽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游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撲了過來!
  楚雲灑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隻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隻狼狗低嗥了幾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隻烤雞了,楚雲輕輕地吁了口氣,極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於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萬水趕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於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裡,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雲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氣寧神,俯耳續聽。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塗地,幾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趕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驚,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麼,代價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與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後,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極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雲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與,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於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麼?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適才所言的區區之數麼?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於是,金甲士彷彿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雲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聽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極是,但……但晚輩等於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離,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極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據,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與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掛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價的了。」
  於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雲聽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雲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雲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於是,室中起了一聲長歎,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於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傑,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願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侄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相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雲,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於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體墜於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於三年之後練就了一身驚人武功,又不知從哪裡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家叔與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纍纍,慘不忍睹……」
  楚雲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侄,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種極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借此為由,陷吾等於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侄,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雲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彷彿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雲身材瘦長適中,饑膚成古銅色,相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極為強烈的感觸……」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於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幾乎在同時,三聲驚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是他……」
  於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麼,他叫楚雲,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幾個武功奇高的老兒,更有一個劍上繫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裡?」三個聲音又同時氣急敗壞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彷彿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麼?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雲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裡?在哪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拚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勝似過著這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哽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體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後怎麼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雲確實與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勝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後一身功夫與元氣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侄,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懷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吁氣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雲都聽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與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麼,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後,終於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願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異,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趕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後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雲的身價……」
  紅羽公子既驚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麼?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雲交予晚輩,至於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淒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纔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價,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佔便宜了麼?」
  紅羽公子忍氣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並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據,心餘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確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極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麼,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麼,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勝無公閃身而進,楚雲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聽青羽公子道:「勝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後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併帶來……」
  魔豹勝無公似是十分吃驚,他憂慮的道:「要這麼多?二公子,這幾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勝老,煩你走一趟吧
  啟門聲又「咿呀」響了,勝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兒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麼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聽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適才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氣干雲,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萬請二位看在家叔與晚輩等面上,勿與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幾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鬆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纔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氣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離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雲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麼淒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勝無公到後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麼,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雲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後院中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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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0:57 |只看該作者
第11節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這玄凌院是一座建築得十分樸實的宅居,但是,卻異常牢固與深沉,像一隻巨獸伏在山腰,陰森中令人有著猛厲的感覺。
  楚雲的身形恍惚的飄著,似一片雲,像一縷煙,那麼輕靈,是那麼幽蒙,又那麼自然,極快的,又緩慢的,他在接近後院院牆之前,發現了一棟靠在角落裡的孤伶房屋。
  這間房屋的燈火亮著,斷續傳出陣陣人語之聲,兩名配刀大漢,遠遠的往來巡弋,時而交談幾句,神態顯得十分無聊。
  於是,楚雲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後面,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錯,那房屋的後面或該有一扇窗戶。
  雖然,他是在「行走」,但卻快速得似流光微閃,這迅速的一閃,是如此利落與自然,但卻自然得足令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難以察覺。
  不錯,楚雲的推斷對了,那棟屋宇之後,的確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戶,可是,卻關閉得十分緊密。
  楚雲的唇角浮起一絲寒刃的冷笑,這冷笑卻蘊藏在無盡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經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個女人,這柔蜜蜜的語聲,縱使在千百年後,在另一個世界裡,他也可以即時聽出來,絲毫不差的聽出來,是的,這正是她,蕭韻婷!
  楚雲站在牆角的陰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雙瞳閃爍而冷厲,像一頭伏在黑暗中待機撲噬的黑虎!
  不一會,聽到魔豹勝無公的聲音,叫進那兩名巡守大漢,三個人提著幾箱十分沉重的東西,默默地向前面行去,在他們的身影隱沒於屋角之後,一陣低微的啜泣自屋內幽幽傳來。
  楚雲知道這是誰在哭,他以前亦曾經聽過,也可以說,曾經享受過這淚眼的甜蜜與溫馨,然而卻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環境中,同樣的,那室內的啜位者都是為自己在哭,但性質卻因今昔的時光流轉而大相迥異了。
  平靜了片刻,楚雲悠悠起步,悠悠來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門正半掩著,可以自門縫中隱約看到室內的佈置:傢具雖然豪華,卻顯得陳舊而古老,巨型的書桌,笨重的太師椅,紅檜木的臥榻,色澤暗淡的簾幕羅帳,襯托出一片淒冷幽臀的氣韻,令人在無形中感到一股陰沉的壓力。
  於是——
  楚雲輕輕的歎息,輕輕的推門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輕靈,像是一個自冥寂中出現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開啟著,裡面卻已空空如也,一個纖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面粉紅色的絲中掩著臉孔在抽搐,旁邊小几上的銀燈搖晃,泛白的光輝映著她的側面,有一股特異的,出奇的淒艷與落寞。
  是的,這是——蕭韻婷,楚雲的前妻。
  掩上門,楚雲迷惑於眼前夢一樣朦朧的氤氳,他飄然來到蕭韻婷身前站住,儘管他心中激動不已,卻仍能低沉而穩重的道:「很悲傷,是麼?」
  蕭韻婷這時才發覺已有人闖進房裡,她連忙掩飾的擦拭淚痕,強展出一個笑容,但是,當她目光接觸到楚雲那深沉而冷漠的面孔時,那帶有強烈仇恨的面孔時,彷彿霹靂擊頂,更好似驟然墜入極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剎那間凝凍住一般,面孔慘白而痙攣,她週身麻木地倒在椅上,雙眸恐懼過度的瞪視著楚雲,四肢顫抖著,嘴唇翁張著,她覺得室息,覺得生命之火已快滅絕,這可怕的永恆啊!
  楚雲冷淡的退後一步,道:「怎麼,蕭韻婷,你連呼救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驀然抖索了一下,她雙手蒙著臉龐,艱辛地呻吟了一聲。
  蕭韻婷將永遠不會忘記她適才第一眼看見楚雲時那種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厲鬼,看見了追魂的使者,看見了地獄閻羅的獰笑,這感受深刻強烈得幾乎已使她的身心無法承受,無法負荷!更像煞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插入心!
  楚雲到燈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變節的妻子,道:「你還記得我們成親時的三媒六證?還記得我們的海誓山盟麼?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髮蒼蒼的老父含笑望著你配帶鳳冠時的情景,蕭韻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為何你會有一副那麼狠毒的心腸?假如,在我病中你變了心,你愛上了別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訴我,你知道我會讓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想毀了我,更毀了我可憐的父親,你為了什麼?為的是你的淫蕩、虛榮、無恥,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是什麼顏色?你這毫無人性的毒蛇,畜生——」
  楚雲有些哽咽了,雙目血紅,面孔的線條更明顯,更強烈,如刀削斧鑿的顯明五官在顫抖,在抽搐,使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這時的內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憤,這心靈的瀝血啊。
  蕭韻婷仰起頭,畏縮地捲在一角,她恐懼而囁嚅的道:「雲哥!你……你聽我說,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雲淒厲的笑了:「替你想?替你這背夫偷人,忤逆弒公,合謀親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說罷,說罷,我看你這不貞不孝不仁不義的賤人還有何言可辯?」
  蕭韻婷淚如泉湧,她幽幽的道:「雲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來探視多次,你只知道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卻,卻不明白在我幼時,我們即已相識,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較脆弱,在那時,因你有病纏身,我在身心方面自是感到異常空虛,我是個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嚙,而你,卻整日昏沉床第,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說……」
  楚雲雙手絞在一起,陰冷的道:「於是,邵玉乘虛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這樣說,世上那些淫蕩的女子,都可以這套理由來洗脫他們的罪名,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們的光明正大,那麼,這將會成為一個什麼世界?這與禽獸畜生又有什麼分別?蕭韻婷,你不用再說下去了,事實足勝於一切,為了你個人的私慾,竟毀去了我的親人,我的家庭……」
  蕭韻婷驚恐的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那是邵玉於的,他都瞞著我,我在第一次對不起你後我已經後悔了,但他纏著我,要挾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遺棄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糾纏,雲,我一直愛著你,在嫁你前,在嫁後,在如今,都沒有變,我只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極了……」
  楚雲冷漠得毫無情感的道:「那麼、你為何又跟著他走呢?」
  蕭韻婷哭泣著道:「我不想跟他走,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但是,他……他卻傷了公公,事實已成,我怕你殺我,我又無處可去,我只能跟著他離開……」
  楚雲倏而冷厲的道:「邵玉為何殺害我父親?禍源是誰?是你,是你!」
  蕭韻婷抽搐著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會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連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曉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訴我……」
  楚雲雙手十指捏得「格」「格」直響,他咬牙切齒的道:「而你知道以後,卻仍然跟著他在一起,讓他糟蹋你,讓他在你的肉體上,精神上獲得滿足,你……你這淫婦,賤人……下流的東西!」
  蕭韻婷驀然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美麗面龐,激動的道:「你不要將我看得如此下賤,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麼?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內心的煎熬麼?但我無法脫離,我更無處可去,茫茫人海,我一個孤身女人,在一切寄托都失去之後,你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啊……」
  楚雲生硬的笑了,道:「蕭韻婷,你應該死。」
  「死」字像一柄鐵錘,沉重地敲擊在那美麗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淒涼的道:「是的,我該去死,我早已該去死,但我總想讓你明白這一切,否則,我變了鬼也不會瞑目……」
  楚雲冷冷的道:「假如,在黃河口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殺了,你亦將永遠沒有機會再告訴我這一切,你亦將會永遠與邵玉這狗賊生活下去,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就好像你們本來便是夫妻一樣……」
  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楚雲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緩,沉冷的道:「夠了,蕭韻婷,一切都夠了,現在,這幕醜劇已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蕭韻婷覺得一陣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激靈靈的一顫,抖索著道:「雲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不願負你,相信我一直愛你,雲哥,請你饒恕我,雲哥,你帶我走,讓我們忘記一切,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楚雲古怪而奇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始平靜的道:「這是個美麗的誘惑,極佳的陷阱,但是,蕭韻婷,你錯了,錯得太厲害,這些遠景只是夢,而且更是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蕭韻婷,你的貞德已敗,你的身體已染滿了污穢,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會帶你走,我會帶著初娶你時的純潔靈魂,我更會帶著你現在的卑鄙幽靈……」
  蕭韻婷全身顫抖不停,她恐懼的道:「雲哥,你……你真要殺我?你,你不可憐我?」
  楚雲痛苦的咬著下唇,絲絲鮮血沿著嘴角滴落,搖搖頭,他道:「我不能饒你,但,我也不忍親手殺你,因為我的父親,我不能饒恕你,因為我曾經深愛你,我亦不忍親自動手,現在蕭韻婷,你……你自己了結吧……」
  蕭韻婷淒苦而絕望的望著楚雲,幽幽的道:「雲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麗的時光?人都會有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我,你會饒恕我的過失……」
  楚雲驀然一掌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蕭韻婷那粉嫩的面頰上頓時浮起了五條鮮明的指印,楚雲望著她怔愕與驚恐的面孔,低吼著:「蕭韻婷,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想過很多,我想著父親的鮮血,我想著我身受的痛苦,我想著怒海上的情景,我想著你裸露的肉體被另外一個男人在撫愛,我想著別人的諷笑,我想著你親手取了黃金美玉去買我的生命,蕭韻婷,不用說了,不用辯了,你死吧,你快點死,別讓我性子上來親自動手,別破壞了我曾經對你有過一絲美感,夠了,夠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裊弱不勝的站了起來,美眸中淚光盈溢,她蹌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雲哥,你……你願意在訣別前,吻你的妻子一次麼?」
  楚雲全身一震,強行支撐著又退後兩步,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屬於我,它已不再純潔,不再是以前那麼甜蜜了,原諒我拒絕,我一生中,不吻曾經被第二個男人沾過的嘴唇……」
  蕭韻婷淒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純潔,它已齷齪……雲哥,你看看,我會依照你的話去做,但是,當我死後,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樣承認我仍是你的妻子麼?」
  楚雲又強烈的震撼了一下,硬著心腸道:「不,因為你事實上已不屬於我,何必要這空有的名份,……」
  蕭韻婷悲哀至極的牽動了一下唇角,點點頭,道:「好,不用留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蹌不穩的走到那張黑漆的笨重書桌前,拉開抽鬥,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輕輕拔出劍身,泛著寒光的刃鋒,映著她慘白的面龐,是如此淒哀,如此動人,有著令人永難忘懷的深刻痛苦。
  楚雲感到目眶內有些濡濕,他咬著牙道:「別傷到你的面孔……」
  蕭韻婷回首奇異的瞥了楚雲一眼,帶著淚笑道:「謝謝你……」
  這帶淚的微笑淒艷極了,迷人極了,楚雲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幾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緊咬著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氣,動手吧。」
  蕭韻婷哀傷的頷首,語聲有如來自九天,去向悠渺:「再會,雲哥,假如人有來生,我希望來生仍為你妻,那時,我不會再犯錯了,一點也不會犯了……」
  楚雲強忍住在目眶中滾轉的淚珠,擺手不語,於是——
  蕭韻婷輕輕閉上眼,舉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窩——她聽了楚雲的話,沒有毀壞那張美麗的面孔,於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過羅衫之際——
  「彭」的一聲巨響倏起,跟著「嘩啦啦」的門窗破碎聲亂成一片,十數條人影,旋風般自門前、窗戶中撲進!
  楚雲毫不驚慌,他狂笑一聲,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劃出一道半弧,當先衝來的五名彪形大漢連吭也沒有吭出一聲,三股熱血已帶著三顆斗大頭顱撞向牆壁,又滾球似的反彈而回!
  緊跟著,楚雲覺得眼角紅色羽毛微閃,一溜冷氣已然逼至肋下,另外兩個胖瘦迥異,面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撲而至!
  於是,他身形不動不轉,手腕波浪似的急顫,掌中的「苦心黑龍」嗡的震盪彈起,「噹」地截開刺到肋下的長劍,又圈彈而回,「嗤」的一聲在急閃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劃開一條血槽!
  這迅捷無倫的一招兩式,完全是憑借劍身的韌性顫蕩之力,楚雲非但毫未移閃,甚至連眼皮子也未眨動一下!
  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雙寒」覃權、罩力兄弟,那襲向肋下之刺,卻是紅羽公子邵玉的傑作!
  泗水雙寒老大——那胖老者罩權,臂上雖然血跡淋漓,卻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雲脛骨!
  楚雲淡淡一笑,運劍掠進起一個大圓,然後,大圓中銀芒點點,千千萬萬,猛然罩向泗水雙寒,左掌倏回,帶著無匹勁力,閃幻不定的劈向紅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回轉,卻已不見蕭韻婷的蹤跡,但是,卻在她適才引劍自裁之處發現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跡殷然。
  楚雲心頭一陣絞痛,劍掌又回,瞬眼之間,已逼得紅羽公子及泗水雙寒無容身之處,倉皇躍出室外。
  於是,楚雲穿門而出,在空中一個挺躍,又飄然落地,方纔,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卻己有四個人遭到傷亡的結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隻火把,火把的青藍色光輝在夜風中搖搖伸縮,宛如鬼眼閃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站成並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個相貌猙獰醜陋的矮老人立於一處,魔豹勝無公則率著二十餘名勁裝大漢圍立於前,如臨大敵!
  還有兩位——兜鍪雙豪,正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楚雲,自然,二人隱在盔後的雙目中,還透著十分的尷尬與窘迫。
  楚雲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雙豪拱拱手,挪揄的道:「二位老兄請了,『斷腸酒』的滋味不差,只是,那個夢卻不甚美麗,所以,在下醒轉得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隨二位來此,不過,只怕這麼一來,二位的黃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順心了!」
  金甲士怒極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不,楚雲,你這小子真是狡猾透頂,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誆了,好,有你瞧了……」
  楚雲一笑道:「這正如二位適才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面色又倏而寒了下來,朝紅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這玄凌院亦將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運,不過,卻沒有人再能自這玄凌院中逃出去了。」
  紅羽公子極為艱澀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雲,你休要誇口,我們知道你只有一個人至此,任你三頭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強過站在你面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對,咱們今夜就坑了這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楚雲悠悠的拋拋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來,假如我來,我便不怕,漫說姓楚的不會將各位擺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會將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來,道:「楚雲楚雲,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們頭上來了,不錯,你盟下高手如雲,但是,他們都在數百里外,沒有人能為你幫兇,今日,你只有一個人浴血苦戰了,小子,你就試試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雲輕輕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龍」,他像是隨意的一擺。卻在冷電閃耀中掠起一陣刺耳的風雷嘯聲,於是,他冷然一哂道:「沒有話說了,各位,誰先上?」
  全場靜寂如死,悄無聲息,紅羽公子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向四周圍立的各人點頭示意——
  每一個人都是戒備著,卻逐漸圍攏,各式各樣的兵刃閃晃著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呼吸,緊張的神情,微顫的雙手,匯合出一片蕭煞的氣氛,有著尖銳,有著殘厲也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楚雲冷酷地展出一絲微笑,他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報,大敵得殲,我將在今後不再使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強敵未被一一誅絕前,或者會有太多的殺伐,上天知我,願能諒我。」
  他閉著眼,細聽著沉重的呼吸與沙沙的移動聲,猝然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衝去,劍芒暴漲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回,銀弧紫電交相縱橫,照面之間,已將正自後面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人逼退七尺。
  於是,激戰展開了!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適才在楚雲首次衝突下已閃出五步,這時三人連成一排,奮力攻到。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早已出手,威猛無倫的自側旁撲至,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者卻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自泅異的角度揉身搶進!
  楚雲狂笑不已,左十劍右十劍,前幻弧後化點,劍劍重疊,弧點穿飛,像一片銀色無縫的羅網,又似滿天的寒星殞落,奇極了,也妙極了。
  圍攻的六人,在楚雲劍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卻不由不退的紛紛閃挪而出,竭力還攻,楚雲甚至不使身形稍有迴環,倏掠倏晃之下,又將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著一個大翻身,渾身上下閃耀著無數明亮而燦麗的如電精芒,似是一口圓形的滾桶,就像來自天際般筆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觀戰的兜鍪雙豪!
  「身劍合一!」
  紅羽公子失聲驚呼,兜鍪雙豪已在楚雲撲到的同時驟然分開,金甲士酈三鼎大呼一聲,「嘩啦啦」連聲暴響中,一條金色巨鏈,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極的飛掠而出,銀甲士尉遲元身上的甲冑「鏗鏘」微震,已一口氣向敵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於是,那道滾圓的劍氣在空中猝然搖晃了一下,仍舊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開,手中那條金色巨鏈的前兩環已被切斷,銀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銀色鋼片紛飛中,又被刮落不少!
  這時,紅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拚命圍攻而上,劍氣如電。直衝霄漢,略一盤旋,又似游龍舒捲,自九天橫掃而下。
  金甲士雙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錘。」
  那柄曾被楚雲擊墜塵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回的黑色利刺巨錘,在剎那間呼轟砸上,如兒臂也似的金色鐵鏈,亦似怪蛇般驟然捲至!
  銀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時出手,猛劈對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勁氣,力阻敵勢,他的箭囊中的鋼矛僅存三隻,所以,非到必要時,他是不肯施出的!
  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亦在同時擊落,尚夾雜著另一雙其他殷紅如血的手掌!
  滾圓的劍氣像煞烈陽的第一線光輝,靈活的閃晃了一下,又猝然回射,慘號驀起,那雙殷紅如血的手掌已被齊齊腕削落!
  雙方動作都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幾乎令人沒有絲毫思忖的餘地,那雙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墜落地上,寒芒已斂,楚雲冷厲的一灑劍刃積血,又將「苦心黑龍」化成千萬狂瀑,反拒衝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劍勢甫起,人已斜閃六步,向兜鍪雙豪猛探二十一劍後又倏然溜出,那被斷去雙掌的人,正是與青羽公子在一起的醜陋老者,這時,有四名大漢急忙上前挽扶於他,這醜陋老人此時面孔扭曲,雙睛突出,形如厲鬼陰屍!
  楚雲閃出重圍之外,雙眸煞氣畢露,兩臂用力探抓,一點尖銳的呼嘯滲合在翻蕩如潮的滾滾白鏈中,這醜陋老人與那四名彪形大漢的頭顱應勢同時暴飛空中三丈!
  同一時間,他又是如蛇一般盤旋折轉,劍尖抖顫成漫天星點,直取紅羽公子,與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錚」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濺中,劍鋒已來到魔豹勝無公喉前三寸之處!
  於是,就在魔豹勝無公竭力舉杖迎拒之際,苦心黑龍的狹窄鋒刃已連續如雷電齊作的架開了兜鍪雙豪攻到的三錘,七鏈,十二刀!
  沒有遲疑,如行雲流水那麼灑脫,那麼自然地閃游飄移,來去似乘風御電,反手之間,又將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時!
  這時,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與楚雲激鬥了二十餘招,在這二十餘招中,更有一人已命喪黃泉,而他們甚至連哀悼一下的短暫時間也沒有。
  紅羽公子拚命殺上,他悲憤的大叫:「殺啊,為閔風報仇!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猶在空氣中裊繞,楚雲又已向每人各擊七劍十腿,左閃右挪之下,語聲沉冷得彷彿自七海海心傳出:「殺吧,你們不久便會知道,血掌閔風實在死得痛快!」
  原來,那位死在楚雲劍下的醜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剛手下負過傷的血掌閔風,百角堡所屬一流高手!
  楚雲就地一個盤繞,分上、中、下向每一個敵人再度劈出七劍,劍身嗡然震響中,他又似狂風一陣砍向兜鍪雙豪!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連喝六個「錘」字,每一聲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滾,有奪人魂魄之力,緊接著他的呼吼,那柄黑色巨錘彷彿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隱冥中的山嶽,轟然不絕,含著極大勁道的往返撞擊不息。
  銀甲士尉遲元卻在剎那間遊走起來,一如幽靈野鬼,閃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極,霍霍寒光交織重疊,成練,成山,如浪如濤,這正是他的絕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遍佈全身穴脈,流暢已極地呼吸循轉,隨著真氣的迴環,他那瘦削的身軀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錘影,鏈芒,刀光裡翻飛穿掠,更每每在間不容髮中,一口氣就是弧圈連綿的幾十劍!
  不錯,這正是無畏金雕的至高絕技——「弧光劍法」。
  兜鍪雙豪二人身負的超世奇藝,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但是,他們雖有了一次經驗,卻總是不服,他們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有人能力敵他們聯手之力而仍可獲勝,現在,眼高於頂的兜鍪雙豪又嘗到了一次重複的教訓,這次教訓,較上一次的交手更為冷酷,因為,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處於被動的劣勢!
  紅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泗水雙寒等全已圍上,紛紛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護的角度下瘋狂地攻擊著敵人,他們恨極了,怒極了,自然,也免不了內心的恐懼!
  於是——
  這場不公平的戰鬥又繼續了三十招,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傷,泗水雙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對方凌厲的劍勢割下一塊下擺。
  金甲士酈三鼎已感覺到壓力在逐漸沉重,他一面靠向自己拜弟,一邊苦苦的思忖致勝之計。
  銀甲士尉遲元依舊陰沉的閃移攻拒,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細的話,你便可以看出他那雙隱在頭盔後的雙眸中有著焦慮之色……
  現在,雙方的激鬥已呈膠著狀態,是的,雖然楚雲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對手亦俱屬當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縱使楚雲武功再強,於一個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對方一掌收拾下來,自然,這只是說在「短時間內」。
  紅羽公子邵玉為人最是機警狡詐,他這時眼球微轉,一面小心出招閃躲,一面故意出言相激道:「楚雲,今番閣下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雲明白紅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氣,而在他憤怒失神之中,尋求一絲最為微小的間隙扳回戰局的劣勢!
  自然,楚雲不會睜著眼上當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極度細小的疏忽上。
  於是,他的劍式更玄妙了,更絢麗了,回答紅羽公子之言的,是楚雲劍上幻起的,無盡無絕的奇異弧點,詭橘的圈線……
  於是,寒光交互縱射,碰擊,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飛濺,環舞,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期冀:了結敵人的生命!
  在靜冥中,幾乎像扯裂人們的肝腸,凝凍人們的血液,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嘯自黑暗裡響起,又自飄渺中搖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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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1:29 |只看該作者
第12節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只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慄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面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麼,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面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麼?」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游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只准你耍花槍,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麼?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拚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剎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裡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麼?」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我很好,你還好麼,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夥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髮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麼。
  楚雲倏忽沖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面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捲,三名勁裝大漢立被凌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面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瘋狂的拚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鏈飛舞得呼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麼?」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面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只聽見「彭」「彭」的掌擊聲,人體的仆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呼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面只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剎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捂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捂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捲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只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借力貼著地面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剎,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裡,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呼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隻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裡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捲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髮,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臟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凌空捲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捲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面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嶽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面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回之際楚雲撞向地面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剎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呼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隻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歎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呼轟,震盪得空氣流旋呼嘯。
  楚雲髮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噹」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回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髮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剎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捲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卡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干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濛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面,藉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面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呼嘯之聲,「霍」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髮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週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慄的沉寂……
  良久,復良久。
  楚雲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嚥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乾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歎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乾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乾淨?嘔,夥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回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才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夥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面,急得當堂昏了過去,唉,我這老哥哥,只有厚著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麼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吁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裡。」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麼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回顧週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歷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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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四周,飄散著濃厚而刺鼻的血腥氣息,這刺鼻的氣息與楚雲身上的創痕融為一體,使緊抱著他的黎嬙驀然醒覺,惶惑的連忙鬆開了雙臂,而她的衣裙上,卻早已沾染上斑斑血跡了。
  「原諒我,雲,我弄痛了你?」黎嬙怯生生的問。
  楚雲笑笑,搖頭道:「沒有,倒是你的衣裳髒了。」
  黎嬙的那雙美眸中淚光又現,她仔細檢視楚雲身上的傷痕,每看一處,如花的面龐便抽搐一下,煞白煞白的。
  不錯,楚雲週身上下,已幾乎被血水浸透,肋旁皮肉翻捲,微微顫動,右肩有一個深達寸許的血槽,肋骨處青紫一片,腫起老高,背後,更有一條刀砍的大口子,鮮紅的嫩肉輕輕翕動,而一股股的熱血,便在肌肉翁動中汩汩流溢,驚人透了,襯著他披散的頭髮,深沉而疲憊的面孔,給予人一種尖銳而恐懼的感覺,就彷彿他適才自阿修羅地獄中闖了出來似的。
  鳳目女甦醒之初,因為過於興奮,未曾思慮到楚雲在這場血戰後所付出的代價,而現在,她看清楚了,清楚得使她柔腸如絞,血瀝心扉。
  那傷,那痛,較之直接加於她自己身上更來得令她痛苦與難受,這滋味艱澀極了,假如能交換,她恨不得即刻與楚雲換成對方,即使再痛苦千百倍,她也甘願。
  楚雲雖然身受巨創,神智卻分外清晰,黎嬙的心理,他感受得異常洞澈,他忽然覺得,在這剎那之間,二人連一絲間隙都沒有了,心靈與心靈是依偎得如此接近,並為一體了。
  「雲……」鳳目女終於哭了,她哀哀的道:「多願我是你……」
  楚雲身軀一抖,顯然他在壓制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的道:「別擔心,或者,你我早已是一個人了。」
  狐偃羅漢奇異而深沉的凝注著黎嬙,在他的心目中,已對這位大洪山的嬌刁千金小姐有了新的估計,不錯,在慧潔背面,這位美艷的姑娘,又是多麼柔情萬端啊。
  於是,大羅漢趕忙上前道:「黎丫頭,別哭,你一掉淚,楚老弟就更難過了,你別看楚老弟混身血似的,傷得雖然不輕,可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轉首道:「夥計,俺看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你身體雖強,卻也禁不住干扛硬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大漠屠手庫司亦焦切的道:「稟盟主,尚請即速服下本盟秘製之固血丹……」
  劍鈴子龔寧早已捧著一方紅色錦盒站在旁邊,黎嬙慌忙的抓了一把其色乳白,成龍眼大小的丹丸,便待親手喂
  向楚雲嘴中。
  楚雲輕輕一笑,道:「小嬙,三顆已夠了,一次吃得大多,血液都會全部凝固的……來,給我三粒,讓我自己服食……」
  黎嬙駭得急忙將手中丹丸放回盒中,留下三顆,堅持著親手幫著楚雲服下,大漠屠手庫司又取出身藏的繃帶,小心翼翼地為楚雲仔細敷藥包紮,狐偃羅漢扶著自己這位肝膽相照的兄弟,目光逡巡之下,又怪叫道:「夥計,你的左手五指指尖怎麼全裂了?」
  楚雲輕沉的道:「相當硬實,我是說,當我左手運起『勾透指』抓進銀甲士的前胃及護心鉸鐵片,鋼甲十分堅硬。」
  狐偃羅漢伸伸舌頭,回顧瞥了早已屍寒肢殘的銀甲士尉遲元一眼,他那笨重的,以甲冑相護的遣屍正如一堆廢鐵般寂然堆於一處,週遭沾滿了斑斑血肉。
  金甲士的屍身仍然挺立不倒,頭盔後的雙目依舊怒瞪不瞑,兩隻眼角血痕滴瀝,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寒慄氣息。
  大漠屠手在旁低聲道:「盟主,那銀甲士尉遲元在開始被盟主殺倒之際,尚未斷氣,本座見他雙眼翻動,似有所言,但那時盟主處於千釣一發之生死關頭,無暇分顧,待一切結束後,本座再趨前探視,他卻已經死了。」
  楚雲閉目靜慈片刻,緩緩的道:「當在下側身闖入銀甲士中官之內時,他也真夠狠毒,在瞬息間持出囊中所有短矛插向在下右胸,但是,他慢了半寸,在那矛尖距離在下右胸只有五分不到之際,在下已切斷了他的臂時,自然,在下的『勾透力』亦已深入他的胸腹之內,不過,左肩卻被銀甲土的鋼矛紮了一下!」
  吸了口氣,楚雲又低沉的道:「銀甲士尉遲元心性狡詐,機智狠辣,一身武學更屬於驚人,他或者死得不瞑目,因為,他自己認為保護他生命的本錢是足夠了……」
  於是,他歎了口氣,道:「龔寧,將金甲士酈三鼎的屍身扶平。」
  劍鈴子龔寧應命而去,黑暗中,天狼冷剛已與快刀三郎季鎧同時飛躍而回,二人身形始落,已為眼前的景象驚得一怔,快刀三郎正悄然吸了一口冷氣,天狼冷剛已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楚雲身前,惶恐的道:「盟主,你受傷了?
  本座罪該萬死……」
  楚雲溫和的笑笑,道:「不怪你們,冷環主,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的屍體可曾尋到?」
  天狼冷剛稍微遲疑了一下,輕輕的道:「盟主,你的傷勢?……」
  楚雲雙目倏睬,又疲弱的閉上,搖頭道:「不妨,冷環主,在下問你白羽公子……」
  天狼冷剛嚥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回稟盟主,白羽公子邵玉已經逃逸無蹤,那蕭韻婷亦不曾見到,本座與季護衛已將這所莊院搜了個遍,除了幾名下人與兩個丫頭以外,沒有看見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據盟主之言,那蕭韻婷
  似乎已經……」
  楚雲疲憊而落寞的頷首道:「在下已逼她自裁,在那所孤立的屋內,尚有她用以自裁的一柄匕首……不過,那匕首上雖然沾滿血跡,在下卻未親眼見到她的屍體,周為正當她引刀自戮之時,紅羽公子等人已聞警沖人,她必然是被白羽公子搶走……」
  鳳目女黎嬙在旁聽得暗暗驚慄,她好像對那負心變節蕭韻婷有點同情了,不過,她卻不敢表示出來。
  天狼冷剛彷彿沉思了片刻,有些擔憂的道:「盟主,本座曾訊問那幾個下人,好像……好像蕭韻婷並未死去,但是,有了傷創卻毫無疑問,因為,據那幾名下人所言,白羽公子在後院激鬥正烈時,神色極為恐慌的令諭四名莊丁迅速以床單製成兩架軟兜,抬著兩個人亡命般自院側山徑中逃去,至於軟兜上所抬何人,那幾名下人則不甚清楚
  楚雲雙眸迷濛地望著夜空,喃喃地道:「她真命大,兩次了,這對好夫淫婦都能在我手中逃走,嗯……大約上天注定她們要多受折磨……」
  大漠屠手這時異常關注的踏進一步,小心的道:「盟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那對狗男女逃不掉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吾等必能圍而擒之,擒而殺之!」
  狐偃羅漢一直扶著楚雲,他舐舐嘴唇,道:「老夥計,別老把這件鳥事放在心上,來,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放把火燒它個精光,奶奶的,免得以後不寧靜。」
  鳳目女黎嬙聽得面龐一紅,狠狠地白了大羅漢一眼:「嚴大哥,閣下這張尊口真是……」
  狐偃羅漢齜了齜滿口板牙,道:「哼,你現在不哭了?
  不哭就視老哥哥為厭物了,競敢當眾編排老哥哥的不是?待俺將你這丫頭片子……」
  忽然,楚雲雙目又睜,不甘心的道:「冷環主,可曾及時追尋?」
  天狼冷剛正期望狐偃羅漢的詼諧能使眼前的沉悶空氣改變一下,楚雲卻又扯回到這個問題上,他連忙照實答道:「已經依著那凡名下人所指的方向搜尋了方圓十里的地方,天黑林深,卻沒有找著白羽公子等人的蹤跡,本座一氣之下,已在回來後將那幾名下人劈盡宰絕,本座失職疏忽之處,尚請盟主發落……」
  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苦笑道:「罷了!這也是天意天意。」
  他又緩緩移動目光,將週遭的淒厲景象深深印入腦際,良久,他古怪的向紅羽公子及青羽公子屍身上再看一眼——青羽公子仰天而臥,雙手仍緊按胸前,兩眼怒瞪,滿面痛苦之色……
  楚雲忽然瘋狂的笑起來,喘息著指向地上的屍體:「三年前,當黃河口海濱的怒濤在狂號,天空的雷電在交織,強仇的兵刃在我身上劈戮時,我就曾向上天起誓,深深的哀號,如我能生,如我不死,我必會報復,要流我血者流血,要奪我命者喪命,如今,哈哈哈……我已經做到了,看了
  這些醜陋的死屍,這些慣於弱肉強食的賊匪,他們永遠不能再以卑劣的手段去作惡,永遠讓他們以自己的鮮血來洗脫他們自己的悔恨,一切都歸於消冥吧,冷環主、庫環主,用火龍彈焚莊,不要留下一點污穢的痕跡!」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同時躬身答應,反手之下,四枚火龍彈已在呼嘯聲中裂出千萬條閃爍的火蛇紅芒!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紛紛躍上屋頂,火龍彈發射如雨,片刻之間,這座深沉而幽黯的玄凌院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房屋倒塌了,草木燃燒了,轟隆隆聲攙合著畢剝剝之聲,火光沖天,火苗飛躥,好一幅慘厲的圖畫!
  楚雲的蒼白面孔,被大火映得艷紅一片,他強烈的咳嗽著,喃喃的道:「流人血者,隨著這報應去吧,或者,我會聽到你們在幽冥中的哭號聲……」
  鳳目女黎嬙又引起驚恐的叫著他:「雲,雲,你神色好可怕,雲,我們走吧,你在咳嗽……」
  大漠屠手庫司背起楚雲,向各人打了個招呼,與劍鈴子龔寧躍上牆端,楚雲手中的利劍仍未入鞘,在鮮紅的烈火映照下,閃起一抹冷極的寒光。
  狐偃羅漢向四周又掃巡了一遍,衝著黎嬙一笑道:「黎
  丫頭,咱們也可上道了,待在這鬼地方委實不大是滋味……」
  黎嬙早已迫不及待的飛身而起,緊緊跟著楚雲身旁,於是,黯影中,夜色與火光的攙揉裡,六條人影迅速隱沒,留下的,只是一大片殺伐後的淒厲。
  離開玄凌院的那座大山,東去三十里地,有一座小村,這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卻都是做著一種相同的活兒——捕魚。
  這裡不濱海,不靠江,哪裡來的魚捕呢?其實,假如你沿著這村子的山徑上走,經過一片盛開著紫花的林叢,再繞過幾堆奇形怪狀的白色岩石,自幾株古形的枝醚隙縫裡望出去,你便會大大的驚異了,便會吁著氣陶醉在這眼前的,美得令人心疼的湖光水色之中。
  是的,這是一片湖水,山頂上的湖水,波平如鏡,澄清見底,漾著淺藍的顏色,湖底游逡著一種金紅色的魚群,這湖水,映著山頂四周的紫花蒼林,襯著水底的白石綠草,說不出是多麼清逸,說不出是如何超脫,有一股飄然寧靜的氣息,有一片拂塵出世的韻息。
  這奇異而美麗的湖,叫「落月湖」,山下的那座小村子居民,便是靠這湖水而生活,捕著湖底那些美麗而可口的金紅色魚群。
  湖濱,在三五棵古雅的松樹下,有一棟全以天然樹幹築成的木屋,這木屋選的地方異常恰當,正是坐落在可以俯瞰全湖的一片較高山坡上,清趣盈然,優雅樸致,或者,連造這木屋的主人,也是一位風雅的名士呢。
  陽光已經斜了,湖面水氣朦朧,林間,花叢,飄遊著淡淡的暮靄。
  木屋前,大漠屠手庫司正愉快的與天狼冷剛在聊天,狐偃羅漢則怪聲怪調的向劍鈴子龔寧數說著他往昔的英雄事跡,自然,有許多是誇大或加以渲染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自說自演。
  木屋內,分為兩進,外面這一間用木板搭成簡陋的床榻,這是屋前聊天的人們睡的,掀開簾幕,可以看見裡面另有兩張木床分置兩邊,中間還隔著一張布慢,不過,這時,兩邊床上的兩個人,卻全偎依在一起呢。
  嗯,他是楚雲,她是鳳目女,楚雲背上肋下的繃帶未除,圍著前胸繞了好幾圈,左手五指的傷痕已經差不多痊癒了,看他攬著黎嬙的右臂是如此靈活,好似,好似肩上的一矛之傷也恢復了哩。
  他的嘴唇老是游移在黎嬙粉嫩的面頰上,軸纏不開,黎嬙被他逗得癢癢的,儘是左仰右避的閃著,輕笑如鈴。
  「喂,你這人呀,怎麼……真膩人……傷還沒好……嗯……你的鬍子……喇……」
  楚雲重重堵住了那張紅嫩柔軟的小嘴,深深的吸吮著,良久,直至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來,他才輕輕的萬分不捨的鬆開,牙齒卻溫柔的咬著黎嬙的耳墜,與那細緻光潤的雪白頸項。
  黎嬙呼呼的喘著氣,美麗的面靨配紅似醉,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鳳眼微微的閉著,有一股強烈的,嫵媚至極的的誘惑。
  楚雲吻著她的眼睛,摩姿著那簾絨似的彎長睫毛,喃喃的說:「小嬙,你實在像一團火,炙熱得嚇人……」
  像夢吃一樣,黎嬙以自己小巧挺直的鼻尖,柔得似水般摩轉著楚雲的鼻尖,悄細的道:「雲……你怕這團火麼?」
  楚雲用行動代表了答覆,他的雙唇又湊了上來,黎嬙輕笑著移開臉龐,低低的道:「還沒有夠?雲已經很多次了……」
  楚雲微闔著眼簾,道:「我要吞下你去,我真恨不得將人並入我的身體,變成我的另一半,那樣,我就可以天天不離開你,朝夕不離開你……」
  黎嬙深情的笑了,在楚雲肩頭上輕咬了一下:「嘿,那麼,你現在就吞下我去,讓我的肉體與你的合攏,我的血液與你的融匯,我的心與你的並在一起跳躍……」
  楚雲將整個面孔埋入黎嬙那烏黑軟得似瀑布似的長髮中,一股子幽幽的,使人魂索夢系的白蘭花香味又深深沁人他的鼻管中。
  「小黎……」
  「嗯……」
  楚雲有些天真的問:「寶貝,你身上好香,像是一片開滿了白蘭花的花圃,怎麼女孩子身上都是這麼香呢?」
  黎嬙忽然輕輕推開楚雲,鳳眼大睜,嬌嗔道:「什麼?
  都是?楚雲,你到底接近過多少女孩子?」
  楚雲微微一怔之下,失笑道:「除她,只有你。」
  黎嬙忍不住酸溜溜的抿抿嘴,故意裝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道:「她是誰?」
  楚雲全身機靈靈的一顫,道:「不要提她,好嗎?她早已不存在了……」
  黎嬙幢然醒悟,暗罵自己糊塗,卻又一時回不過臉來,仍然冷冷的道:「她我不管,只恨我遇見你晚了,還有哪一個?」
  楚雲茫然搖頭道:「沒有了,小嬙,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其實,我對這一方面非常慎重,別人稱我浪子,只是因為我個性放蕩不拘,狂野難制,並非指我對女人胡來,這一點,你一定要弄明白……」
  黎嬙哼了一聲,想再數說兩句就乘機下台,她剛剛張開小嘴要說話,眼前一暗,一條濕潤而滑膩的舌頭已塞入口中,噎得她「喇」了一聲,整個身軀已軟乏無力的被一條強有力的手臂抱個結實。
  又是一段足以閉住氣的時間……
  黎嬙喘息著,鼻窪兒微微見汗,她紅著臉,斷續的道:「真……真皮厚……欺負人家……哼……我是說你……你的手段難怪這麼精呀……原來是老資格了……」
  楚雲笑著為她整理稍見蓬亂的秀髮,邊道:「別瞎說,小嬙,我實在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曉得我很聰明,像學武功一樣,很多都是未曾傳授,自己揣摸而得的……」
  他忽然又笑道:「對了,小嬙,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上為什麼這麼香?像白蘭花似的,真迷人啊……」
  黎嬙的面頰兒又紅了,似窗外夕陽的霞光,美極,艷極,更像半透明的瑩滑的紅玉珠兒……」
  半晌,她垂著頭道:「這是人家女孩子的私事兒,你一個大男人問什麼嘛……真不害臊……告訴你,你又要笑……」
  楚雲趕忙憋住笑意,故作莊重的道:「小嬙,你說吧,我決不笑你,真的,你看,我現在不笑了。」
  望著楚雲的傻勁兒,黎嬙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連忙摀住嘴,垂下頸項,楚雲故意笑她,道:「為什麼又捂著嘴不說了?哦……我知道,你是害怕再有天外飛來之舌……」
  黎嬙羞極了,輕捶著楚雲肩頭,不依的道:「壞,你壞透了……鬼……鬼……鬼……」
  於是,楚雲又將這如蛇般的,香軟的,窈窕的嬌軀摟人懷中,又是一連串瘋狂似的吻,熱極了,也甜極了。
  良久。
  楚雲輕問:「還壞了壞?是不是鬼?」
  黎嬙將臉蛋兒埋入楚雲懷中,咿唔著不肯答應,楚雲悄然俯嘴到她耳邊,故意激她的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搽了香精脂粉一類的東西,要不,怎麼會有那麼香呢?」
  果然,黎嬙迅速鼓起小嘴抬起頭來,氣咻咻的道:「什麼,我搽這些俗不可耐的東西?哼,楚雲,你不要看錯人了,黎家大小姐豈能與一般小家碧玉比較?你會明白我身上為如此芬芳,哼,這事只有我父母才曉得,老實告訴你井底之蛙吧,我的祖母在世之時,便極喜歡白蘭花的香味,
  她老人家整日用白蘭花香精沐浴,以白蘭花瓣焙乾後熏身,日常皆用白蘭花花蕊泡茶飲用,數十年間從未間斷,因此,祖母老人家無論在何時何地,身上皆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白蘭花香味,可是我母親出生時卻沒有遺傳到這種香氣,等到有了我,在出世的那天,整個屋子裡都洋溢著那白蘭花香,為了這,我父母高興極了,給我起的小名,就叫做『小馥』,呆子,你明白了吧,我身上氣息,是與生俱來的,自然的,決沒有搽擦抹一點別的香料,更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哼,你卻那麼小看人家,輕視人家……」
  楚雲驀然大笑著親了黎嬙一下,道:「好個香美人,原來你身上的氣息乃出自身體本身,嗯,真是罕異,不過,任你再狡詰也脫不出區區的手掌心,假如在下不用這激將之法,怎能令你講出這段珍聞?更怎麼使你講出你的乳名?哈哈,小馥啊,小馥……」
  黎嬙恍然大悟,嬌嗔不依的在楚雲身上捶著,揉著,小蠻鞋跺得直響——
  楚雲忽的「噫」了一聲,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黎嬙也馬上想到自己剛才已不知捶了楚雲傷口多少下了,她急忙停下手,心疼的以面頰貼在楚雲胸前的繃帶上,輕輕揉拂,又輕輕的道:「好痛,好痛,乖啊,姐姐錯了,姐姐下次不再打你了,乖,別吵……」
  那模樣,柔馴極了,溫馨極了,更像一位大姐姐,自然,更像一位美麗而賢慧的好妻子。
  楚雲微微笑了,緩緩拍著黎嬙的香肩,深深的道:「小嬙,我愛你。」
  後面那三個字,沉重極了,真摯極了,只要你是一個性情中人,你便會切實的體會出來,一絲不易的縷刻心版。
  黎嬙全身機靈靈的一顫,慢慢仰起頭來,毫不眨動的凝視楚雲,眸子的光輝幻出一片奇異的光彩,是如此柔和,如此雋永,如此清澈,彷彿一對永恆的星辰,彷彿一隻不滅的晶鑽,有著明媚,也有著迷濛,也有著喜慰,也有著激盪,像一粒珍珠閃映出的如夢色彩,像太空中無盡無絕的澄藍,於是,在兩滴美麗的淚水中,四張唇片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
  黎嬙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在嘴唇的翕動裡,在香舌攪拌下,她抖索地,呢喃的:「雲……你揉弄我的心……我高興聽到你這幾句話……晤……我要瘋了,真的要瘋了……雲,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楚雲在唇縫裡輕輕的道:「告訴我,你也愛我……」
  黎嬙用力摟著楚雲的頸子,夢幻似的聲音:「楚雲,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雲……」
  楚雲閉著眼,在這霧一樣的境界裡,虹也似的頂端上,他只覺得身體在飄飄,飄,飄……
  終於,兩個人同時吁出一口長氣,四張唇兒依依難捨的分開,楚雲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美麗而毫無瑕疵的面龐,柔聲道:「小嬙,你真美,找不出一絲缺憾……」
  黎嬙羞澀的垂下目光,低低的道:「你也不差嘛,美男子……」
  楚雲笑了,豁達的道:「雲,別誇譽我了,我稱得上美男子?浪蕩子倒差不多……」
  黎嬙輕輕將面頰貼在楚雲胸前,婉柔的道:「你是美男子嘛,但是,最主要的,你更是一個男子漢,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不過,我不管你到底美不美,夠不夠英雄氣概,只要我愛你就行,哪怕你再醜,再壞,我愛你就認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善的,最崇高的……」
  楚雲咬一下唇,那上面沾漾著一絲幽雅的白蘭花香氣,他低沉的笑道:「情人,我要昏了……」
  於是,黎嬙清脆的笑了起來,纖纖玉指在楚雲頰上刮了兩下,當她正要說話的時候,卻不由「啊」了一聲,目光驚歎而讚美的凝望窗外,楚雲順著她的眼神看出去,亦禁不住吁出一口讚歎的長氣……
  窗外,月色如水,是半弦,銀白色的光線淡淡地灑在林間,在花叢,在湖面,涼沁而淒艷,有如一個哀怨少婦的眸子,那麼令人憐愛,那麼令人感到纏綿,靜極了,美極了,像廣寒宮的悄然長夜。
  黎嬙靠近窗口,語如游絲:「雲,看那水中月……」
  楚雲默默注視著如鏡的湖面,澄清的湖水像煞一片綢緞,偶而興起微風一陣,波紋如皺的圈圈漣漪,在那淡淡的波紋擴散中,天上的月兒映在水底,彷彿水裡也有一個月亮,隨著水波輕輕搖動,這景致清逸得使人不忍移目,高雅得不帶一點塵世間的煙火氣息。
  楚雲靜靜的欣賞著,緩緩的道:「不錯,起得真好……」
  黎嬙微帶訝異的看了楚雲一眼,道:「什麼起得真好?」
  楚雲一笑:「我是說,這『落月湖,的名字。」
  黎嬙同意的點頭,道:「這一定是個名人雅士傑作……」
  楚雲搖首一笑,輕沉的道:「也不一定,有時候,住慣了林泉山野的樵子農人,往往也會多少帶點靈秀之氣,他們整日伴著湖光山色,鬱林幽澗,感受是飄逸而直接的,或者,他們看見澄空之月倒印湖中,對影成雙,有感之下,命名為落月之湖也未可知……」
  黎嬙「嘻」的笑了出來,道:「嗯,看不出你還相當的詩情畫意嘛……」
  楚雲拍拍心上人的肩頭,笑道:「慢慢的,你會發現我的優點更多……」
  他說他這裡,忽然又哧哧笑了,黎嬙迷惑的擰了黎嬙一把,嬌聲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發神經?看你這鬼樣子……」
  楚雲忍住笑,道:「寶貝,還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麼?
  你硬逼著和我動手,結果被我脫下靴子,又把你損了個夠……」
  黎嬙粉面一熱,丹鳳眼兒眨呀眨的,嘩了一聲,羞澀的道:「哼,虧你臉皮厚,還敢說出來……那一次呀,可氣
  壞我了,人家一個女孩子……你卻不害臊的競……競脫下人家鞋子……」
  她說到這裡,鳳目倏而圓睜,咳道:「對了,我記起一件事,當你脫下人家鞋子的時候……好像……好像……」
  楚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不錯,我還乘機摸了一下,嗯,妙極了,又滑,又軟,又嫩,又香……」
  黎嬙面孔紅艷欲滴,羞得她直跺腳:「真不怕羞,不害臊,人家那時又不認識你,你竟敢,竟敢這般大膽,哼,我那時氣慌了,一時沒有想到,假如我當時記起來,非和你拚命不可……」
  楚雲笑得更開朗了,道:「寶貝,後來,你為什麼又追著我,要看看我的面貌呢?」
  黎嬙緊緊埋首楚雲懷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狡黠的道:「看看就是看看嘛,難道還要為什麼?」
  楚雲輕撫著她滑膩的頸項,詼諧的道:「於是,你是俏媳婦瞧丈夫,越瞧越心喜……」
  黎嬙尖叫一聲,粉拳又似雨點般捶向楚雲身上,邊恨恨的道:「鬼……鬼……鬼……」
  一個破鑼似的嗓音,忽然接在黎嬙的語尾後嚷了起來!
  「吠!何來妖氣邪鬼?待本羅漢施展太上老君靈符驅此妖孽,一干冤鬼小鬼風流鬼還不快快爬回陰曹地府?牛頭馬面,急急如律令!」
  楚雲一把抓住黎嬙的手腕,迅速地在她左腕的黑痣上親了一下,又向她使了個眼色,黎嬙嬌嗔的哼了一聲,轉頭道:「嚴大哥,閣下還是將你自己這大頭鬼捉到閻羅王那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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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2:32 |只看該作者
第14節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外面的一個大胖子哈哈笑著掀簾而入,果然正是狐偃羅漢此君,他一摸青光油亮的頭皮,呵呵樂道:「小兩口躲在這裡也不打聲招呼,俺又忽聞叫鬼之聲,驚急之下,只好使出昔年在茅山道士處學來的鎮邪驅魔靈咒……」
  楚雲輕輕一哂,道:「罷了,老兄,你總是什麼事煞風景就做什麼事……外面夜色美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麼?」
  大羅漢一拍手道:「好,俺再帶酒去,對酒賞月,臨水高歌,誠為人間一大千事,一大雅事也,呵呵,本羅漢素來就有風雅之癖……」
  楚雲挽著黎嬙行向室外,邊笑道:「老兄,若天下風雅之士盡如閣下,則魚也沉矣,雁亦落矣,月也閉矣,花亦羞矣,這些天下靈秀,皆會自慚生來不值,所遇風雅之士,盡屬附庸……」
  三人一面行出,狐偃羅漢怪叫道:「楚夥計,你竟也輕視咱家附庸風雅,確實可恨,好,不露兩手給你看,你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俺這就對月吟詩一首,也叫你這不開眼的小子見見世面,曉得俺的真才實學!」
  楚雲強忍住笑,一擺手道:「請。」
  三人並肩行出木屋之外,頓感清氣襲人,精神不由為之一爽,向著如水月峰,似夢湖濱,狐偃羅漢迷著小眼,開始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
  黎嬙用力掩著小口,盡量不使笑聲溢出,楚雲略略捏了她一下,回首瞥了一眼正在古松之下納涼的大漠屠手等人。
  緩緩的腳步,襯著狐偃羅漢搖擺有致的腦袋,半晌,他一本正經的吟道:「月兒彎彎不好看……團團圓圓光才滿
  黎嬙俏皮的接道:「彎彎勾勾如水餃,大餅懸空更饞涎
  楚云「噗」的一聲笑彎了腰,黎嬙嬌軀亂顫的伏在他的肩頭,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狐偃羅漢則怪叫如雷,指著小妮子直跳。
  良久……楚雲撫著傷痕處,啞著聲音忍笑道:「好了……好了……老兄,你可算是天下第一怪傑,世問首塊活寶……」
  狐偃羅漢氣咻咻的道:「罷了,罷了,今天算是俺栽於黎丫頭片子手裡,氣死我也,好男不同女鬥,好狗不與雞鬥,俺暫且放你一馬,好丫頭,下次咱們再見真章,呼呼,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黎嬙嬌滴滴的過去一步,軟綿綿的向大羅漢作了個揖,嗲得令人骨頭髮酥的道:「笑天哥哥……妹子向你作揖陪罪,請你息怒平氣,假如氣傷了身子,那可多麼叫我心疼啊……」
  狐偃羅漢幾乎一口氣噎暈了過去,他面紅脖子粗的雙臂舉天,大力呼吸了幾口,喘息著道:「俺……俺要去活動一下,俺全身都軟了,天啊,最難消受美人恩……」
  楚雲含笑望著狐偃羅漢慌不擇路的奔去,蕪爾道:「小嬙,你真有兩下子呢……」
  黎嬙咯咯一笑,挽著楚雲向湖濱慢慢行去,月光為他們鋪著路,細軟的沙石是如此舒適,四隻腳依在一起,依偎著在一塊白石之前坐下。
  黎嬙半個身軀都縮在楚雲懷中,右手輕輕的划動著冰涼的湖水,當她的象牙骨似的纖指抬起時,湖水便如碎玉般自指縫中墜落,零零散散,珍珍淙淙,於是,她的小手又溫柔的,濕漉的為楚雲整理著鬢髮。
  楚雲閉著眼任她撫弄,半晌,他低沉的道:「小嬙,用這寒冽清澈的湖水浸腳,一定十分舒服……」
  黎嬙歡呼了一聲,根本沒有想到其他就翻身坐起,天真的將腳上小巧精緻的鹿皮小蠻靴脫了下來,解開裹在那雙美麗腳下的輕紗,兩隻白嫩的,晶瑩如玉的美足己顯了出來,她吁了口氣,彎曲活動了一下那端整而巧致的腳趾,捏了捏渾圓滑潤的足踝,輕悄而頑皮的將雙腳伸人水中,冷冽的湖水,冷得她低叫了一聲,隨著這聲低呼,那只美麗的玉腳已在水中劃弄了起來。
  她划動了一會,有趣的回頭瞥了楚雲一眼,卻發覺楚雲正聚精會神,像在欣賞一件珍罕異寶似的瞧著她的腳。
  黎嬙輕推了他一下,道:「傻子,看什麼?」
  楚雲順手抱過她,笑道:「看一雙世上最美的腳。」
  黎嬙摹的又想到了,她滿面通紅,急忙將雙足自水中抽出,濕淋淋的便往靴子裡套,神情又羞又急,可愛極了。
  楚雲露齒一笑,右臂用力一摟,左手己快逾閃電般握住她那細嫩滑膩的右足足踝,黎嬙有些羞惱的使勁一掙,楚雲已忽然呻吟起來……
  這一下,黎嬙卻嚇住了,她惶然道:「怎麼了?雲?又扯動傷口了?」
  楚雲故意裝出痛苦不堪之狀,低啞的道:「我的左手,你知道我的左手曾經裂傷,你卻如此用力掙動……好痛啊……」
  黎嬙聽在耳裡,痛在心中,她趕忙抱歉的一笑,道:「對不起,雲,我不是有意的,來,讓我給你吹一吹……」
  楚雲撒賴道:「不,我不要你吹,我這樣很好……」
  黎嬙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腳被那冤家緊緊握撫著,再抬頭,楚雲的面上流露著喜悅而滿足的光輝,就好像一個偷糖吃的孩子達到了目的而大人又無可奈何他一樣,促狹而得意。
  「喂!」黎嬙不由嘟起小嘴,「你……你這算什麼嘛,抓著人家的腳不放,死皮賴臉的,也不嫌髒……」
  「髒?」楚雲笑了,「一點也不,我還想親一下……」
  黎嬙面龐更紅了,她咬著下唇,羞極的道:「不要,不要,雲,求求你,至少現在不要,我……我早晚……早晚……什麼都是你的……現在……叫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好,不過,你得叫我一聲……」
  「叫什麼?」黎嬙紅著臉問,她曉得,這冤家又在出鬼主意了。
  楚雲涎著臉道:「叫……叫一聲夫君。」
  黎嬙急忙搖頭,邊道:「不,不,羞煞人了……」
  楚雲閉上眼,天塌下來也不管的道:「隨便,我也不放腳,除非你砍下我的手。」
  考慮了良久,黎嬙眼圈兒一紅,該然欲位的哀哀低呼:「夫……君……」
  楚雲彷彿觸電般全身一顫,急忙縮手睜眼,驚愕的怔在那裡,黎嬙已抽搐著雙手蒙面,輕輕啜泣起來。
  楚雲料不到竟會這般嚴重,他有些失措的道:「小嬙,小嬙……你怎麼了?生我的氣了?小嬙,別哭……我錯了……我向你陪罪,小嬙,情人,別哭……」
  黎嬙啜位著,兩肩輕輕聳動,那股楚楚憐人的韻致,使楚雲心中十分難受,終於,他握住她一隻柔荑,左手托起她的下頷,低聲道:「小嬙,假如我適才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我並非故意如此,但是,你卻為何如此傷心?」
  黎嬙抽噎著不說話,目光垂落,淚水又似珍珠般籟簌而下。
  楚雲湊過臉去,用嘴唇吻吮著她滑膩而冰涼的面頰,吻吮著那微帶苦澀的淚水,悄然道:「別哭,小嬙,告訴我……」
  啜泣中,黎嬙緩緩伏在楚雲肩頭,幽幽的道:「你……
  你只知道欺負人家……戲弄人家……一點也不替人家想想……人家一個女孩子……怎……怎能任你隨意撫弄腳踝?……又怎能叫一個男人夫……夫君……假如……假如……
  你有一天棄我而去……我……我除了死,還有什麼路走?……」
  楚雲微笑了,他深摯的道:「嬙,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一個女人用情要專,而男人又何嘗不要?情感是雙方面來維繫的,來加深的,你對我如此好,我又怎能對不起你?小嬙,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真要你,真離不開你……」
  說著,楚雲緩緩伸手入懷,取出一方寸許大小的白金盒來,這小小的白金盒子,在月光下閃耀著炫異幻迷的光影,可以藉著那五色流爍的光影,隱隱看出上面雕縷著一條翔舞如生的飛龍,龍口中,尚含有一顆閃耀著絲絲異彩的紅鑽,僅看這個盒子,就知道裡面的物件是如何珍貴了。
  楚雲拿著這個盒子,神態卻陷入極端的深沉與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射著古怪而強烈的光芒,雙手十指也在痙攣的互相扭揉……顯然,他在決定著一件異常嚴重的事情,或者,嚴重得足以影響他的一生。
  黎嬙亦不覺被楚雲這怪異的神態驚呆了,她默默而怔窒的望著楚雲,心兒忐忑,血液流循加速,手心中冷汗涔涔,但是,她卻不敢吭聲,更不敢詢問,她明白,除非有了極端重要的思考,眼前這冤家是決不會如此的……
  良久,楚雲那彷彿來自深邃潭底般的聲音緩緩響起:「願意嫁給我麼?小嬙。」
  黎嬙那張誘人的小嘴輕輕翁動,丹鳳眼兒驚喜過度的大睜著,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囁嚅而艱澀的道:「雲,你是說,你……你要娶……娶我?」
  楚雲堅定的頷首,低沉的道:「是的,不過,要你願意。」
  黎嬙紅霞滿面,卻心甘情願的點頭,再點頭。
  楚雲唇角漾起一絲興奮的笑意,他緩緩啟開那白金小盒,自裡面取出一枚紫紅色的,通體晶瑩而閃耀的心形指環,柔情地為黎嬙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在那修長的手指上親了一下,他慢慢的道:「這是一枚紫翠,一般來說,翠都是碧綠的,但這紫翠卻色做紫紅,十分罕見,千百年難得其一,翠都很脆弱易碎,紫翠卻非常堅硬,這象徵我們永恆不渦的愛,它的形狀似一顆心,它的裡面尚天生著一顆心,這指環的名字叫『心印』,我贈給你,表示我們的心已連在一起,也表示你我的誓約,從今而後,你已是我的人,永遠不分不捨,不棄不離,我不想說它是文定之物,只願這指環能拴著你,也拴著我,任它日月循轉,永守不渝,我的情,我的愛都在裡面,你勿負我,我也不負你。」
  黎嬙喜極而位,伏在楚雲肩上淚珠紛紛,抽噎著:「我永不負你……我永是你的人……我永不離開你……」
  楚雲輕擁著她,悄然道:「妻……」
  「夫啊……」
  語聲如絲,顫抖著,月光柔淡,白石屹立,夜風拂著湖面,漣漪擴散,團團紋紋,天地之間,充滿了柔情蜜意。
  落月湖的水更清澈了,週遭的景致更幽靜了,極度的情感在昇華,飄渺中翔舞著喜悅的心聲,誰說不是呢?在水之濱,有伊人依偎,在水之間,有明月投影,息息中黯香盈袖,默默裡兩情融流……
  千金縱貫相如賦,脈脈此情不如投君訴啊。
  在落月湖,瞬息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月,楚雲的傷勢在他自己精妙的醫術下,恢復得很快,已差不多完全痊癒了。
  在這一月中,大漠屠手與天狼冷剛等人,曾多次四出追蹤逃逸無蹤的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他們足跡甚至遠出百里之外,卻皆是徒勞住返,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
  楚雲一直忍耐著,他的仇恨,在黎嬙的萬千柔情下,確實淡散了很多,但是,他自己明白,這僅是暫時的,短促的,如果他再碰上這兩個人,他知道,他的憤怒又會似火山爆發,除非這個人自他手中死去,否則,這刻骨銘心的疤痕是永不會抹平的,這是血債,這是親仇啊。
  立在木屋的窗前,他正靜靜的凝視著插在窗檻上的一叢小紫花,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恭立於側,狐偃羅漢卻坐在楚雲床上,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不知在想什麼,屋中很靜,各人的呼吸聲都可清晰聞得。
  「這小紫花真美。」楚雲奇異的微笑著說。
  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一怔之下,相視微笑不語,狐偃羅漢四週一瞧,皮笑肉不動的嘿嘿兩聲,道:「看樣子,俺也須要找個老婆子,你看,這房子抬掇得多乾淨,又插了那麼幾朵小花,香噴噴的,嬌滴滴的,那丫頭片子不在,光憑這軟軟綿綿甜甜蜜蜜的設置,已夠使人心旌搖動,不克自己了,唉,老婆啊,老婆,淑女啊淑女,在天之那一涯,在河之那一州啊……」
  楚雲想笑又忍住了,平靜的道:「老兄,你不用焦慮,待雲弟為你尋找一個。」
  狐偃羅漢咧嘴一笑,道:「如此為兄先謝了,不過,年紀最好不要太大,二十來歲最好,十八九歲麼,俺也消受得了,一定要生得俏,長得窈窕,會做一手好菜,溫柔體貼,知書識禮,嫻慧多情,儀態端莊,狐偃山俺會蓋一座小屋,也插那幾朵小花,買把琴,掛幅畫,積些書,兩口子優遊自在一番……嘻,想著想著,俺心也樂了,骨也酥了,夥計啊,越快越好,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呢……」
  楚雲心中若有所悟,喃喃的道:「是的,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是的,你我的感觸都是一樣,人活著,不該有大多的仇恨……」
  狐偃羅漢愉快的向大漠屠手擠擠眼,大漠屠手明白了他的用心之苦,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這位玩世不恭,豪氣干雲的大羅漢都在勸慰著他的摯友,都在盡量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消解著楚雲心中的煩悶憂鬱。
  大狼冷剛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楚雲已朗朗一笑道:「記得在離開銀青雙龍府第之前,五嶽一劍班兄曾經告訴我一句話,他說;當你追求福境之際,幸福說不定已在身旁
  大漠屠手笑嘻嘻的接道:「是的,盟主,盟主已抓住幸福了,本座早已發現黎姑娘手上戴的紫玉指環,那想必是盟主與黎姑娘的定情之物……」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本當明告諸君,又恐諸君笑吾耳……」
  天狼冷剛喜氣洋洋的道:「不知盟主佳期可定下了?」
  楚雲搖頭道:「還沒有,恐怕還需要一段日子。」
  想了一下,他忽然移轉了話題:「冷環主,在下想起了一件往事……」
  冷剛及大漠屠手,狐偃羅漢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六隻眼睛注視著楚雲的臉孔,楚雲順手摘下一朵小紫花在手中搓揉,緩緩的道:「當我孤身進入玄凌院,尋著蕭韻婷時,我便逼她立即自絕,但是,她卻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我,白羽公子暗算先父時,她並不知情,河洛六友奉一笑奪魂黃極之令追殺於我時,他亦不知曉,直到事後,白羽公子才告訴她,她逼於情勢,不得不含悲隨白羽公子離去隱於百家堡中,而且,她表示對我恩情仍在,不過,這些話卻與青印掌胡桑在黃河口海濱告訴我的事實多少有著些出入,兩人之言,其中矛盾甚多,在當時我雖已想到,卻為她那悲切言詞所感染,一時不忍親自下手,各位與我共同推斷一下,他們二人之言,真實的成份以誰較多?」
  毫無考慮的,狐偃羅漢脫口而出:「自然青印掌胡桑之言較為正確。」
  天狼冷剛亦肯定的道:「不錯,本座亦有同感。」
  楚雲淡淡一哂,道:「願聞其詳?」
  狐偃羅漢嚥了一口唾沫,道:「第一,青印掌胡桑是一條血性漢子,他必不會故意造謠附會,第二,他們河洛六友於黃河口海濱截殺於你乃勢在必得,不容你生還逃逸,在這種關頭,他更無贓言假語的必要,在對一個明知必死的人前,說出真話不怕傳揚出去,況且,胡桑是條漢子,他一定不願使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激於正義,當然所言所述全是真話,不會誇大渲染,更不會無中生有!」
  天狼冷剛沉吟了片刻,道:「有理,青印掌胡桑的為人,依盟主日常所述,是可以信賴的……」
  楚雲雙目澄澈如水,他平靜的道:「老兄分析得很對,據在下觀言察色,蕭韻婷當時十分畏懼,是而極可能編造一些脫罪之話來意圖苟延殘喘,不過,自她的表情上看來,倒是十分真誠,可以看出並非全屬虛言,即因為她還多少有著一絲人性,所以在下容她自行了結,沒有親自動手,哪知又在混亂中錯過了一次機會。」
  狐偃羅漢微一思考,迅速的道:「夥計,你叫她自殺時,她是否猶豫?是否畏怯?還有,你方才說她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哪一點而講?是指她的罪行來說,抑是她對你的情感來說?」
  楚雲沉冷的道:「不錯,她畏懼,也遲疑,顯然她不願意死,在下方纔所說她態度真誠,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她對在下仍有舊情而言,她的罪行卻是無可遁詞,事實擺在面前,先父的慘死,她的變節,在下的遭人截殺,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了仍心甘情願的伴著那兇手,庫環主,還記得吾等進襲百家堡,在那『小阿房』前看見這賤人與白羽公子相依相偎的情狀麼?這己說明了一切。」
  楚雲吁了口氣,展出一絲笑顏:「所以,我不願她死,她卻不能不死,我想她能有為自己辯白的理由,她卻用欺瞞推倭來搪塞,來可恥的求得生存,再見之日,或者,我可能不會要她自己了結了,她已令我疲乏,無論是身還是心方面,俱都一樣。」
  停了一停,大漠屠手低沉的道:「那麼,盟主,近些日來,本座與冷環主已四出追搜多次,卻連一條線索都沒有,據盟主推斷,他們在此種艱困的情形下,會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楚雲雙手搓揉了一會,凝望著地上散碎的紫花殘瓣,輕輕的道:「據在下判斷,他們不可能逃得太遠,因為他們的形態十分扎眼,有男有女,更有受傷臥榻之人,假如他們敢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走,必會留下不少蛛絲馬跡,目前,顯然他們未如此做,否則我們定然會探得消息,換而言之,他們既然未這般行動,就定然隱匿在附近,或者,尚有其他江湖中人相助於他們,這情形就更難推斷了,幽徑,山道,在他們目前的窘境下,只怕不易攀行。」
  狐偃羅漢翻著眼皮想了一陣,道:「俺看哪,俺們分做幾撥,在夥計你傷勢完全復完之後,劃定幾個方向地域,以百里之內為限,寸土尺地的搜他個天翻地覆,這樣人力可以充分運用,除非完全絕望,咱們再定下一站,不休不止的追尋下去,俺就不信這些漏網之魚能肋生雙翅,能騰雲駕霧。」
  天狼冷剛才十分贊成的道:「對,本座亦認為嚴兄高見可行,吾等以現在居處為聚匯點,每三日返回報稟消息一次,再以一月為期,若這一月中實在沒有對方蹤跡,吾等便將探得的消息做一次詳盡的推判,決定下一追蹤之處,不將這幾人生擒活拿,決不甘休!」
  楚雲沉默的思慮著,大漠屠手已狠辣的道:「能生擒自須生擒,否則,執著這對男女首級回來也是一樣!」
  天狼冷剛不以為然的道:「庫環主,此事乃盟主私人恩怨,你我怎可代為處置?務須生擒回來,以便盟主親自發落才是。」
  大漠屠手翻翻眼睛,嘴裡低聲嘀咕:「這老狼真是越來越慈悲了……」
  楚雲忽然雙手一擺,頷首道:「好,吾等便照嚴老哥所提之議進行,冷環主與季鎧為一撥,庫環主偕龔寧迸行,在下自己獨力負責一方……」
  狐偃羅漢呆了一呆,哇哇大叫道:「俺呢?俺到哪裡去了?怎麼俺提的法子倒沒有俺自己的份?」
  楚雲哂然道:「便煩老哥坐鎮於此,順便也可陪陪小嬙,放她一個在此,在下實在不太放心……」
  狐偃羅漢坐不住了,頭搖得像貨郎鼓一般:「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嘛,俺怎麼能整日呆在這裡?況且,黎丫頭片子俺也侍候不了……不行,絕對不行,俺和你為一撥,要不,叫黎丫頭片子也跟著,這丫頭的輕身之木比俺也只高不弱……」
  楚雲輕輕的道:「老哥哥,悠然對山水,紅袖伴夜讀,這是何等幽雅之境,假如不是為了這件冤孽,在下卻求之不得……」
  狐偃羅漢怪叫如雷,跳著腳道:「不,不,俺天生勞碌命一條,消受不了這等艷福,你那口子更是有如小雌虎般厲害無比,俺既不懂悠然,更不會夜讀,只怕黎丫頭片子那紅袖老是擰著俺的耳朵不放不饒哩……」
  門簾忽掀,香風微動,黎嬙正在這時裊娜而入,她面龐紅紅的,鬢角輕汗濡濡,瞪了大羅漢一眼:「喂,假和尚,閣下又在背後講人家什麼閒話?不害羞。」
  她又轉首向庫、冷二人嫣然一笑,卻溫柔的對楚雲道:「雲,午飯已準備好了,季護衛正在外面擺置,你嘗嘗我親手做的黃燜魚和辣子雞味道如何……」
  說到這裡,黎嬙有些羞澀的朝室中各人笑笑:「自然,各位也要多多捧場……」
  狐偃羅漢大口嚥了兩下唾沫,聞聲就走,嘴中呵呵笑道:「素手烹調之下,自是佳餚,哈哈,俺老嚴口福到也。」
  他一面掀簾而出,又一邊吼道:「小季鎧啊,有酒沒有?
  今天是什麼湯?」
  楚雲微微一笑,肅手讓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先行,待二人背影消失於簾幕之外後,他悄然道:「小嬙,明日吾等分批下山,搜尋白羽公子等人,我希望你不要去,自然,還是以你的意思為主……」
  黎嬙小嘴一撇,不高興的道:「不,我要跟你去,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裡,你答應不離開我的……」
  楚雲輕輕拍拍她的香肩,道:「也罷,咱們便一起去,我也捨不得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說著,他極快的「嘖」地親了黎嬙面頰一下,黎嬙臉上紅霞尚未及升起之前,他已挽著她大步行出,邊笑道:「好香好香……真是佳作……」
  狐偃羅漢人老成精,他正端著酒杯站在桌旁,賊嘻嘻的笑道:「什麼好香?夥計,是人香還是香?人是佳作還是菜是佳作?」
  室中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正自外面進人,用手帕揩汗的劍鈴子龔寧,也不禁來了個掩嘴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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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3:04 |只看該作者
第15節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翌日,黃昏。
  這是距離落月湖六十里外的一片荒涼野地山丘。
  楚雲一身黑衣,在夕陽如血般的斜照殘霞裡騎馬奔馳著,他坐下的這乘龍駒鼻中噴著白氣,顯然已跑了不少路途,但楚雲恍如未覺,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冷酷而機警的向四周搜視,右手不時撫著掛在胯際的「苦心黑龍」長劍。
  在二十里外的一個叉路左近,他與黎嬙、狐偃羅漢三人,發現了一座猶新的孤墳草草築在一個山窪裡,沒有墓碑,也沒有任何標誌,他們懷疑之下,終於請黎嬙避開一旁,兩人迅速將這新墳挖開,於是,他們驚異而歎息的搖頭了,躺在墓中之人屍體尚未腐爛,仍可依稀認出,是那面色枯槁死灰的百角堡堡主,三羽公子的叔父——一笑奪魂黃極,這終於看到了報應的老人!
  沒有遲疑,二人又極快的將墳墓恢復了原狀,略一商量之下,只有向那條叉路分途追了下去,楚雲自己負責右邊這條路,狐偃羅漢與黎嬙則沿左邊的道路搜尋,三人約定,第三天早晨在叉路口見面,雖然,黎嬙是多麼不願意與楚雲分開。
  當他們分頭進行的時候,楚雲在路上一邊奔馳,一面深深感喟,世上的任何事情多難預料,但,但是,因果循環卻又是在冥冥中絲毫不爽的啊。
  暫時忘記那雙水汪汪的風目,暫時忘記那橫波似的笑靨,別想那依依,別想那期切,現在,要照著這條難得的線索追蹤下去,……
  楚雲的心腔微跳著,他極目搜尋四野,不放過任何一處石隙、林叢、崖岸、山窪,目光中的冷氣盈溢,像冰,也像劍。
  夕陽的餘暉更淒艷了,暮霧四起,濛濛散散,野地中冥寂無人,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
  在經過一片荒草之旁時,楚雲目光忽地接觸到了一樣物體——那是一具屍身!
  他驀然收韁,在坐下愛駒揚起前蹄「唏聿聿」長嘶之際,他的身影已電射而出,略一盤旋之下,又猛然飛回,這時,馬的前蹄適才落地。
  「這是個江湖中人的打扮……嗯,穿著好像在哪裡見過
  楚雲靜靜的凝視著那具遺骸,靜靜的思考——剎那間,他眼中閃耀出一片冷厲的光芒;恍然大悟後的光芒:「不錯,這人的穿著打扮,與玄凌院中白羽公子手下完全相同,而玄凌院內的這些人都已被全數斬絕,那麼……對了,這人一定是抬著軟兜隨著白羽公子逃逸的爪牙之一,可是,他為何又橫死於此呢?」
  他一面想,一面觀察著週遭,希望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即使是一絲絲也是好的,總可以循著它繼續追下去啊。
  順著他的目光,在一塊山石之後,赫然又發現了一對僵直伸出來的人腳!直挺挺的,毫無生氣!
  這雙自山石後伸出的腳,隔著眼前的屍體,不過百多步的距離,楚雲因為注意力全被荒草中的遺屍所引去,所以一時沒有發覺,他搖搖頭,一抖韁繩,潑刺刺的奔到那山石之後,不錯,又是一具被刀劍所殺的屍身——
  與荒草中的這一具相同,都是一樣的穿著打扮。
  這時,天色已經黯了,四野的光度十分微弱,在這等了無人跡的荒山郊野,特別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陰森鬼飛。
  楚雲運用著自己尖銳而敏捷的智慧推斷目前的情形,他好像依著一條線去找尋,又好像使自己幻為幽靈,令自己的思想緊跟著玄凌院中逃出的白羽公子等人,在昏黑中,在陽光下,判斷他們所可能的變化及遭遇……
  「或者……」他默默的忖思,「蕭韻婷自殺未死,卻負創極重,那柄匕首上染著的鮮血便可證明……而那另一乘軟兜所抬之人,定是在百角堡受了自己掌傷,卻仍然纏綿床第,未曾死去的一笑奪魂黃極……在他們匆忙逃出後,一笑奪魂黃極可能受不了沿途奔波之苦,再加以神浮心焦,病勢因而轉劇,終至死去……」
  嘴角勾出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繼續想:「他們可能隱藏在一個極度秘密的地方,白羽公子十分機警,他在這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境遇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一定知道我不會就此甘休,必然會派遣追騎四出搜捕他……」
  楚雲冷厲的哼了一下:「於是,在黃極死後,他只好草草將這位助紂為虐的叔叔埋葬了,可能蕭韻婷的傷勢已在這段隱藏期間恢復了不少,是而催促他快些遠揚,嗯,蕭韻婷一定已忍受不住這恐懼的生活,這躲藏的日子,這難見天日的逃亡,她是個喜歡舒適享受的女人……」
  楚雲自己問著自己:「楚雲,假如你是白羽公子,你會怎麼做?」
  然後,他答覆自己:「假如我是他,他一定是深愛著蕭韻婷的,那麼,我會答應蕭韻婷,盡快的遠走高飛……」
  「那麼……」他又問自己:「你會選擇什麼時候行動?」
  楚雲冷笑了,回答自己:「自然是在晚上,當夜色籠罩大地,有著這天然掩蔽的時候……」
  這時,他的思維又陷入一個個窘境中,他迷惑的想道:「可是,現在正當白羽公子邵玉用人之際,他怎會丟下這兩個下屬呢?又怎會任他兩人被殺呢?」
  忽地,彷彿電光一閃,他陰森的笑了:「可能的,他這兩個下屬已有了叛離之心,不願跟著他們這位主子東藏西躲,因此,白羽公子深恐這兩人離開之後洩露他們的行蹤,乾脆殺了以絕後患,而滅口之處便在這裡,這兩人屍身尚軟,凝血甫固,顯然時間不會超過半天以上,嗯,不會超過半天以上……」
  楚雲的雙眼在夜色迷濛中,有如冷電閃掣,他極目觀察了片刻,斷然下定決心,用雙腿一夾馬腹,迅速向右前方的荒野中馳去。
  馬蹄聲清脆而響亮,在這靜寂而恐怖的山野裡遠遠傳出,又遠遠回轉,單調中別有番淒厲的韻味。
  好像在做一場賭注,楚雲所以選擇了這個方向追搜,一半是由於自己的判斷,另一半,則是全憑著直覺了。
  他將身軀伏在馬背之上,迅速的想:「假如,他們真是走了這個方向,那麼,便是任他們先走半天,以自己的速度,亦定然可在午夜前追上……」
  「假如,他們不是走這條路呢?」楚雲反問自己。
  「那麼,就算我賭輸了。」他苦笑著回答自己。
  於是,他坐下的良駒越行越快,四蹄翻飛,蹄音有如驟雨密雷,始才自遠處響起,便已有如一縷黑煙,迅速移游至渺不可聞了。
  山影,極快的退後,荒野,一大段一大段的被遺棄在後面,路是越走越長,夜色也越來越濃厚了。
  馬是龍種,馳來甚是平穩,但是,楚雲的心卻是跳躍而波動的,他已在考慮著先向哪一個施展煞手,白羽公子呢?抑是蕭韻婷?
  「還是白羽公子,這小子十分刁滑,武功亦異常不弱,先除去他,那賤人是逃不掉的……」
  「不過……」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蕭韻婷自裁呢,還是自己動手?唉,她實在也有著可愛之處,只是這可愛卻完全被她的陰毒所掩蓋了……」
  彷彿觸電般全身一顫,楚雲連忙責備自己:「楚雲,啊楚雲你真是優柔寡斷,不孝不義,在老父的鮮血下,在自己的恥辱裡,猶仍為那不貞的賤人設想,真是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沒有一點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風豪氣到哪裡去了?」
  他歎息了一聲,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總是有過一段情感,親手殺戮,未免於心不忍
  他又瘋狂的摑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賤人的恩情如何?她對你也是如此仁厚麼?她用你老父的熱血做為她罪惡上的炫耀,用你對她的摯愛來博取另一個男人的調笑,更以你這傻子的生命來換取她的安溢與享受,這淫蕩、不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還有什麼不忍之處,你可想到,她對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對她麼?」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淒怖的呢喃著:「不,不,我要殺她,而且,將狠毒殘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號痛苦中得到報復,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發洩,在她悲泣求饒裡得到補償,我會殺她,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
  蹄聲更急了,那密集的聲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雲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著冷汗,不過,他明白,這不是害怕,這是激憤。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楚雲坐下的駿馬,名喚「雙日駒」,也就是說,這匹神異的良馬,可以在兩日夜的時間裡,盡力奔馳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騎卻是萬萬辦不到的。
  在黑暗裡,在荒野中,雙日駒的四蹄起落如飛,鬃毛飄豎,它的頭仰得高高的,馬身股肉緊繃,現在,這匹神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賴它的時候了,需要它的時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陣狂風在捲旋溜馳。
  於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著冷眼,當它明滅的一剎那,它也會驚異地上奔跑著的這團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雲抖摟精神,策馬加鞭,專找暗影掩蔽之處馳進,轉過一個山崖又一個山崖,轉過一叢樹林又一叢樹林,現在,他又馳進一片亂石堆中。
  於是,當他自亂石堆裡奔出時——
  幾團蠕動的黑影,已驀然映人他的眼角,雖然,那幾團黑影似乎也聞見蹄音而倉皇隱沒入一片疏林之內。
  楚雲心房一跳,他哼了一聲,毫不考慮的縱騎追去,當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時,耳中已隱約聽到林後蹄聲馬嘶,搖曳而去。
  「逃不掉,太遲了……」
  他冷笑著,瞬息間又按近了兩丈,而一聲不響的,三溜寒光卻驟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條黑影自斜刺裡滾向馬前,刀芒微閃,逕向馬腳斬至!
  楚雲大吼一聲,右手倏揮,「苦心黑龍」劍尖急顫,幻成了三個晶瑩的小點,「叮噹」數響,那射來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擊落,劍刃幾乎在同時又電切而下,在坐下雙日駒的猛力縱回中,握著單刀斬馬腳的那隻手己齊時被砍落塵埃!
  然而這人卻一聲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竄而起,帶著滿身鮮血的朝楚雲身上撞來——
  楚雲大讚一聲:「好漢子!」
  縱馬躍前中,回手一劍,當那斷時之人慘叫聲尚未出口之際,劍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銀河驟降,匹練般捲向另一個隱在樹後的大漢而去!
  那隱在樹後暗襲的漢子卻不閃不躲,他抖手又發出三溜寒光——那是尋常的三隻亮銀鏢,口中瀝血般的厲吼道:「楚雲,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龐大身軀已彼那森森劍鋒戳撞出五步之外,一個踉蹌,鮮血狂噴的倒向地上,四肢猶在顫抖抽搐,喉頭低曝著,像一隻受了傷,卻憤怒至極的野獸!
  楚雲沒有再多看一眼,策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卻在想:「不錯,這兩個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這片疏林,眼前赫然顯出一片陰森的景象——是一座亂墳崗,一片鬼火浮沉的墳地!
  楚雲皺皺雙眉,極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窪不平的墳地上,正有兩乘騎影在倉皇不隱的奔馳著,亡命般的,好像坐騎上的主人已將他們的驚恐感染給他們的坐騎了,看那驚魂裂膽的窘迫之狀啊!
  楚雲輕輕一拍自己的雙日駒,一音淒厲的嘶叫起處,這匹龍馬已放開四蹄,如潑風般狂追而去。
  於是——
  像捉迷藏,轉兜衝回了幾圈,雙日駒彷彿自幽冥中突現,威猛的截住了那兩匹黃馬的退路,它前蹄高舉,長嘶如嘯。
  於是——
  兩匹黃馬上的騎士——面目灰敗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態惟悴孱弱的蕭韻婷,都恐懼的坐在馬上,雙目發直,握住韁繩的手亦在不可察覺的顫抖著。
  當楚雲看見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訴自己:「好朋友,這場賭注,我勝了。」
  於是,他平靜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動,冷漠而殘酷的凝視眼前這呆若木雞的二人,在他心中,這時,除了極端的仇恨與憤怒之外,還有另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是的,看見自己以往摯愛的妻子,卻與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更處於眼前的情景之下,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觸啊!
  在一片死樣的寂靜中,在磷光鬼火的浮動下,楚雲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麼?」
  蕭韻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無語,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囁嚅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雲右手輕輕摩挲著胯旁「苦心黑龍」冰涼的白玉劍柄,陰淒淒的一笑,道:「百家堡,玄凌院,已有不少人陪著二位殉葬了,這已經很夠得上二位的身份,現在,我的來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臉上一轉:「三年來,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鮮血與生命來衡量的——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與鮮血,可惜的是,在這段日子裡,在兩次的殺伐中,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我到底找著你們了,這個環境我很滿意,有無數離開這塵世的人在冷眼看著我們,有飄浮的幽靈在為我們做見證,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報應,我們就會知道這報應是落在我頭上,還是落在二位頭上了。」
  蕭韻婷驀然痛哭失聲,她淒哀的叫道:「雲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雲冷漠的看著她,緩緩的道:「我們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痙攣了一下,卻倔強的道:「楚雲,你用不著向一個女人施展你的威風,本公子早已將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著再說,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豈會畏懼於你?你放馬過來吧!」
  楚雲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總算說了一句男人說的話,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們就快清結了,徹底的清結,不會有人再有僥倖……」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現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細窄的長劍,他微一用力,劍身嗡然顫動,寒芒如水,盈溢擴閃。
  楚雲不言不動,穩坐馬上,目光凝注著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裡面所包含的輕蔑與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闔,右手微微抬劍,就在他的劍勢抬到一半的時候,就在他的眼簾驟睜之際——
  —大片其薄如紙,成三角形的鋒利鱗片,已「霍」然飛出,宛如群星墜落,又似天女散花,成為一面扇形,無間無隙的罩向楚雲!
  楚雲大笑若嘯,苦心黑龍倏而閃掠,成圈成點,成弧成圓,瞬息間,圈、點、弧、圓又攏合一處,形成了一片強烈的,無懈可擊的渾厚芒牆!
  於是——
  輕微細碎的金屬斷裂聲不絕響起,銀色的碎屑細鐵四處飛濺,紛紛在黑暗中消失了蹤影。
  楚雲大笑道:「姓邵的,一別數年,閣下卻仍然毫無進展,的是可歎!」
  在他的大笑聲中,一溜冷電又似天外長虹,猝然自冥寂中飛射而來,劍刃破空,隱有風雷之聲!
  楚雲一聲不響,手腕急顫,苦心黑龍抖起萬點寒芒,若電光石火,眨眼間已將飛來長劍連連擋出九次!
  他暴吼半聲,右臂猛揮,一道雄渾與深厚的寒光,彷彿烈陽之輝,綿綿密密,浩浩蕩蕩,自四面八方,自天上地上,無盡無絕的洶湧狂捲而到!
  白羽公子邵玉剎那間變得面如死灰,他咬緊牙根,將真力全部貫注雙臂,傾出生平之力,上下如飛的招架攔截,閃耀的劍芒,隨著他迅捷的動作,也凝成了一片縱橫的光網!
  只有人們眨眼時間的十分之一,「叮噹」的交擊聲亂成一片,而當這聲息尚在人們耳中繚繞之際,楚雲已狂吼一聲,如雷殛閃閃般一口氣揮出圈點相連,迷迷濛濛的二十七劍!
  白羽公子邵玉慌忙揮劍急擋,又是一片「叮噹」不絕之聲傳來,幾度裂帛似的刺耳聲音亦緊接著邵玉的悶哼響起——
  寒芒倏斂,微弱的星光下,邵玉的左臂、胸前、臉上,已被劃開了三道血淋淋的傷口!而他的雙目中,卻透出憤怒不屈的火焰。
  蕭韻婷尖叫一聲,哭泣著以手蒙面,不敢再看下去。
  楚雲平靜的抖動了一下手中的「苦心黑龍」冷冷一哂道:「很不服是麼?我也知道,當我在三年前於黃河口海濱遭人截殺時,亦有這相同的感受,不過,有些不同的是,那時是在海邊,此刻卻是墳場,那時我是以一敵六,而你此刻卻僅是一對一,邵玉,我要說,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白羽公子沒有回答,雙眸中狠毒之光四溢,楚雲恍如未睹,又道:「假如,你旁邊的人想幫助你,那麼,我也歡迎,因為你們的命運都會得到相同的結果。」
  蕭韻婷泣不成聲,顫抖的悲號:「楚雲,你……你太狠了……」
  楚雲哼了一聲,驀然揮劍斬向白羽公子,邊冷厲的大叫道:「這叫做以血還血,你懂麼?以血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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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3:44 |只看該作者
第16節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楚雲驀然揮出的劍光,像陰霾的天空中閃起的一道電火,僅只略一伸縮,已快捷無匹的來到白羽公子胸前!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滿佈血絲,他手中細窄的長劍猝然揚起,猛迎而上,於是,兩股寒森森的劍芒在黑暗中微微交擊穿舞,楚雲嘴角不屑的一撇,「苦心黑龍」的刃尖倏然急顫起來,千萬光點中「叮噹」之聲不絕,那薄薄的劍身卻似靈蛇般滑溜,左右一擺,已奇妙的穿過敵人的劍勢,「叭」地一聲,在白羽公子肩頭削下一片肉來!
  於是,這位素以狠毒見稱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臉上神色全變,但是,他卻強忍著不出一絲聲息。
  蕭韻婷睜著那雙充滿了驚恐絕望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在平時,原也該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韻意,卻完全迥異了。
  這「呱」的一聲刺響,震得她心痛如絞,看著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蕭韻婷淒慘的哭號道:「楚雲,請你別這樣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不錯,蕭韻婷已經察覺出來,她恐懼極了,因為,楚雲這時用以對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為殘酷的「凌遲」啊!
  楚雲凝視著劍尖上的一顆血滴,這顆血滴在冰硬而尖銳的劍端輕輕顫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這句話已經足以證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訴我的全是一派虛言,可惜的是,那時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遠不做重複的錯事,蕭韻婷,記住你那一句『我們』,記得你與姓邵的對付楚雲父子的手法,這與我報還給你們的原本沒有什麼差別,或者有,也只是時間與地域的不同罷了。」
  蕭韻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異而陌生的注視著楚雲,緩緩的道:「變了,楚雲,你完全變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雲,你難道不想想,為了這件事你已經沾了多少血腥麼?是的,我錯了,你盡可以殺我,但你卻不能連累到別人,你的手段卻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閃電驟起,蕭韻婷驚駭的呼叫一聲,一綹長髮已飄散而落,這時,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劍勢才到,卻慌亂地迎了個空。
  楚雲淒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無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這世界裡,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遠落後了,就好像你剛才揮劍的速度一樣。」
  邵玉終於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憤與仇恨了,這些羞辱,這些恐懼,已蹩迫得太久,已壓得他幾乎瘋狂,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楚雲,你這魔鬼的傳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無人性,你毀了我們的基業,殺害了我們所有的親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殺來洩你的私憤,你處處忘不了武力,時時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們恐懼,以魂魄跟隨我們游移,你要我們整日心驚膽顫,你要使我們永久不得安寧,你這惡鬼,劊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雲沒有表情地露齒一笑,平板而生澀地道:「姓邵的,你全說對了,不錯,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於你為何明白我的心意,這原因並不繁複,只因為你適才所說的,全是你以前曾經用來對付我的,不過我還遠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為了『私憤』而你卻是為了奪取他人之妻!」
  蕭韻婷畏縮地看著楚雲,畏縮地瞧著週遭令人寒慄的陰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氣又消失殆盡,她抖著嗓子道:「楚雲……假如……假如你還要我,我會跟你回去,否則,就求發發慈悲,饒了我們,讓我們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漲得發紫,他暴惱的叫道:「韻婷,你……你忘了我們的情感?忘了眼前的人是個惡魔麼?你怎能如此說?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我們憑著手中劍衝出去,用不著求他!」
  楚雲隨手以掌揮向一團熒熒鬼火,這團鬼火搖晃了一下,難以捉摸地飄蕩向黑暗中,幽幽淒淒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覺得那像是一個靈魂,一條鬼影,一聲對生命失去希望的哀號。
  蕭韻婷寒慄的看著眼前之人,她全身發冷,雙臂環抱著,不勝恐懼的呢喃:
  「衝出去……衝出去……」
  楚雲豁然笑了,諷嘲的道:「那麼,衝啊,又為何不動呢?」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彼此都很明白,眼前這個局面越拖延下去,你們的生命便能跟著延長,假如雙方有任何一人想改變這個局面,那麼,其結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這死亡會落在誰頭上,我們彼此也是心中有數。」
  蕭韻婷悲切的哭道:「你應該知道,現在這種滋味比死更難受……」
  楚雲怪異的笑了,道:「蕭韻婷,你說對了,我正是要你們嘗試這種味道,老實說,要你們乾脆的死了,怎能抵贖你們的罪惡於萬一?我要使盡一切使你們痛苦的手法,讓你們在無盡無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會讓你們逐一享受……」
  蕭韻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語著: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憐愛地伸手撫摸她的秀髮,語聲低柔地道:「不要難過,韻婷,有我在你身邊,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艱萬險,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將會永遠照拂你……」
  楚雲冷漠的望著這幅景像,心中萬味交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呢?自己的前妻與另一個在一起軟語溫存!
  他陰森的道:「邵玉,拿開你那隻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撫在蕭韻婷頭髮上的右手,但是,蕭韻婷卻急以皓腕,緊緊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臉頰在手掌上往來摩挲,好一片情意。
  楚雲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聲裡卻絲毫沒有笑的意味在內,有的只是殘酷與蕭索揉合而成的深邃憤怒,緩緩的,他道:「有人說,人為萬物之靈,也有人說,有的人卻連禽獸都不如,現在,我已經看見這句話了,蕭韻婷,你以為這樣做楚雲會嫉妒麼?不,一點也不,可憐的是你,你這表演醜劇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條的蕩婦,違反三鋼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將你眼前的醜態看作什麼嗎?哈哈哈,或者,還不如一個妓女的媚客之術,還不如一對交媾前的畜生,齷齪,骯髒,無恥,下流!」
  楚雲的言詞有如一根根尖銳的鋼針,有如一塊塊炙紅的烙鐵,深深嵌進蕭韻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靈性上,多刺痛啊,多強烈啊……
  於是——
  她滿面通紅,恥辱不堪的垂下頭去,淚珠滾滾,白羽公子邵玉氣怒至極的大吼道:「姓楚的,你憑什麼干涉我們之間的行動?你憑什麼侮凌韻婷,你這偽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東西,如果揭穿了這一切,你還不是為了嫉妒……」
  楚雲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這已是多年前才會發生的事了,現在,我早已失去了這個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謾罵狡辯的時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還是如何設法動腦筋使你這條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厲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橫行到幾時——」
  他又轉首叫道:「韻婷,讓我們生同一裘,死同一槨吧!」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長笑倏忽出自楚雲口中,「苦心黑龍」的光輝閃耀,千百劍影彌瀰漫漫,彷彿自四面八方卷壓而至,層層重重,無盡無絕。
  隨著這狂浪似的劍芒而至的,尚有楚雲那冷酷得不帶一絲人味的語聲:
  「罷了,便讓你們死同一槨!」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奮起全身之力,揮舞著手中長劍,上欄下架,左擋右截,風旋雲舞中,空氣被激盪得成漩成渦,尖嘯不已。
  於是——
  楚雲的劍勢在剎那間又幻為滿天星點,又在瞬息裡化為漫天長弧,更在須臾間轉變得一如五嶽齊崩,白色的衣衫隨著劍光紛碎飄散,血花點點,鏗鏘之聲震入耳膜,在夜色中迴盪裊繞,一聲接著一聲,一波連著一波……
  蕭韻婷的慘厲呼聲尖銳地響起,像煞冤鬼的號叫,在這深夜墓地之中,特別是得陰森淒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老樵夫——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憊,軟弱無力之下破綻百出,而在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龍」更如靈蛇伸縮,乘隙進退晃閃,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飛濺而出,任憑他如何盡力防守躲閃也是徒勞無功,與事在然!
  終於,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劍下,嘴裡便痛苦的哼吟一聲,這哼聲與蕭韻婷的悲號相合,織成了一閉最刺耳的地獄樂章。
  楚雲劍勢不停,卻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傑,卻也受不了這凌遲碎剮之罰麼?我喜歡聽你的呻吟,我喜歡蕭韻婷的慘號,多美啊,這復仇之神的長笑,這冥冥中因果的循環,這世界上倫常正義的伸張。」
  接著他的語尾,白羽公子又是一聲嗥叫,右頰上血肉翻捲——在此時,他的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塊完整之處了。
  蕭韻婷披散著頭髮,扭曲著面孔,用力一抖韁繩,她的坐騎已長嘶一聲,狂猛的向楚雲身前衝來!
  楚雲大喝一聲:
  「好個貞節烈女!」
  劍如群蛇亂舞,似狂風暴雨般紛紛交織而落,在陡然的變幻裡,在人們的意念尚在錯愕之際,大塊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飛灑,蕭韻婷亦長號著墜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沒有受到傷害。
  是楚雲有心饒她,抑或是不忍殺戮她呢?錯了,楚雲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罷了。
  白羽公子瀝血披膽,如野獸似在曝叫著策馬衝來,劍刃揮動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將眼前的強仇斬為肉醬!
  楚雲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劍,一連將白羽公子的攻擊擋出三十九次,他沉靜得駭人地凝注對方,手腕驀然急顫,苦心黑龍的尖銳劍端驟而震彈成千萬個日瑩的光點,快速得無可言喻地全然溜瀉向白羽公子的臉龐。
  於是——
  白羽公子慘叫著丟掉手中的長劍,蒙著面孔自馬背上滾通,在地上翻騰呼號,像煞九幽冤魂的號啕。
  楚雲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絲端倪,冷酷得沒有一丁點人類的情感,苦心黑龍的劍尖輕輕地顫抖著,上面,正挑插著一顆胡桃般大,血跡斑斑的眼球!
  他無動於衷的瞧著眼前這幕慘像,幽邃的眸中泛著黯藍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覺的抽搐,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不是在憐憫,而是在回憶,回憶著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價。
  緩緩的,楚雲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現在該可以殺你了。」
  在地上蠕動著的蕭韻婷,這時已清醒過來,她發瘋似的撲跪在楚雲馬前,搗蒜般叩著頭:
  「求求你,楚雲,求求你,饒了他吧,饒了我們吧,我知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發發慈悲吧……」
  楚雲暴厲的吼道:「饒?你們可曾饒了我那白髮蒼蒼的可憐老父?饒了我在亂刀之下的殘命?蕭韻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蕭韻婷那原本美艷的面孔,這時已因痛苦恐懼而完全變了形,臉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滿了泥沙,淚水縱橫,長髮散亂,她哭著,號著,求著,像一個瘋婦,像一個死神掌下的戰慄者……
  楚雲大罵一聲,身軀微抖,就在馬背上以一腳將蕭韻婷踢翻,蕭韻婷在地上翻了兩滾,又不顧嘴角的斑斑血跡。撲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喚著,她的淚水適才灑落,再滾跪到楚雲馬前,位號不止。
  楚雲淡漠的臉上有著極端的鄙夷與不屑,他恨恨的道:「蕭韻婷,你往昔的美麗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藥似的甜言呢?你為何不再施展出來?為何不再用來迷惑我了?多醜惡,揭開你的面具後,實在你有天下最齷齪的靈魂!」
  蕭韻婷哭泣著,顫抖地悲叫:
  「不,不,楚雲,你別再說下去,我有錯,我已經受夠了報應,受夠了折磨,你該滿足了,別太狠,楚雲,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見一切,看得清一切,楚雲,你該歇手了,該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閃掣而至,蕭韻婷的雙目一眩一花,眉心間一縷熱血緩緩淌下,在她的額際,清晰的被劃開了一個十字傷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卻慘厲的尖笑起來:「好,楚雲,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盡量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殺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個弱女……」
  楚雲面孔上已微現激動,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還有臉自稱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將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們的關係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我說得很對,老天是有眼的,會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們該受此報,或者,這尚太輕……」
  蕭韻婷的嗓音已經哭啞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無力的伸出兩臂,抖索著叫:
  「楚雲……饒了我……吧……也饒了……他吧……」
  墓地是寂靜的,磷火飄浮,墳丘一堆堆的重疊羅列,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幽靈身軀,熒熒磷火,則似這些幽靈眨著的眼睛,一聲聲淒楚的哀號,在寂寥中傳蕩,陰森極了,恐怖極了……
  楚雲靜靜的坐在馬背上不動,靜靜的望著地上兩個軀體,蕭韻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洶湧,但是,他卻以強烈的仇恨做為阻堤,使這些悲淒的號叫,不能絲毫動搖他的意念——以血還血的意念。
  黑暗中,彷彿撕破空氣一般,突如其來的響起一個暴野的聲音,這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間傳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來,老夫尚沒有見過如此狠毒之徒,卻不料在這荒野墳地,竟讓老夫瞧見了這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隨著這暴野的語聲,另一個深沉的嗓音接著道:「無憂山的無憂日子過慣了,只道是三十年來,天下已是一片樣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這麼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小輩,嗔呵嗔呵,紅塵殊殊,又有多少人參得透,看得穿啊。」
  楚雲淡淡的向語聲傳來之處一望,冷漠的道:「無憂山頂的無憂朋友,你未經這嗔之道,安知這嗔之苦?你未經那真地獄,豈知凡在地獄者皆有其罪?」
  這時,蕭韻婷亦已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的雙目中頓時閃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顧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說話的俠士救命啊……」
  楚雲對她起了一絲可笑的憐憫,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實在覺得你可恥亦復可憐,那兩個人能救得了你麼?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於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在我揮劍的速度下及時將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時,那深沉的語聲又起,尚帶著一絲訝異:
  「年青朋友,聽你說話,不像是個江湖粗人,怎麼行事之間,卻恁般歹毒殘酷?你難道不怕有干天和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綱常,報親仇,正可謂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請靜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誤會,多有不便。」
  粗暴的聲音驀地響起道:「老夫把你這胎毛未脫的黃口小子活剝了,老夫等親眼見你做出這等趕盡殺絕之事,好意勸你兩句,卻不料你竟振振有詞,狡辯圖賴,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氣,只怕現在你已經躺下了!」
  楚雲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東流,後浪推盡前浪,天山亙古積雪,新雪蓋遍舊雪,老朋友,你便露兩手試試,也好讓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風如何!」
  就在楚雲的語聲甫落之際,一團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個墳堆後飛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條黑黝黝的杖影已來到楚雲頭頂!
  這一杖影所挾的風聲異常強勁,隱約帶著勁嘯之聲,楚雲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劍芒已似極西的電火耀閃,快絕的倏伸又縮,「噹」的一聲震耳巨響起處,撲來的黑影已在空中連連翻了兩個空心觔斗,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楚雲目光微睨,發現這是個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這老人的兩隻耳朵特大,耳墜子長得幾乎觸及兩肩,此刻,他正睜著一雙駭異而吃驚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著楚雲。
  楚雲淡淡的道:「老朋友,請便。」
  這老者氣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烏黑鐵杖,大吼道:「小輩,你狂得過份了,你以為適才那一手彫蟲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哩……」
  楚雲哼了一聲,道:「那麼,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過,只怕這一次老朋友你卻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變,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這小子!」
  烏黑的鐵杖呼轟飛旋,有如山嶽般盤揚而起,楚雲雙目凝注,右手劍卻倏而刺向右側,一聲尖叫驟起,正在馬前的蕭韻婷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這時可真是氣瘋了,他雙目像噴火般瞪著對方,手中烏黑鐵杖倏而揮起風雷之聲,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雲大笑道:「老朋友,這才像話。」
  他的劍勢已迅速隨著敵人的杖影翻起來,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織,忽而前後攔截,忽而四面繞旋,像長虹,像群星,像怒濤,像狂風,成絲,成圈,成點,成弧,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只有一剎那,二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地下,已電光石火般互換了二十餘招,大耳朵老人一連移換了六次方向,而楚雲卻仍然穩坐馬背未動。
  他冷靜的迎拒攻擋,目光卻時而向週遭掃視,自然,楚雲不會忘記,還有一位老朋友尚隱身未出。
  極快的,又過了十招——
  楚雲唰唰不息的連連擊出二十六劍,在敵人奮力招架間,他悠悠地問:
  老朋友,閣下還有一位居住在無憂山的夥伴,為何不見他出來助你一臂呢?閣下武功雖然練得也有幾分火候,不過嘛,看來尚難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還攻十六杖,邊大罵道:「住口,小輩,勝負未分,焉知鹿死誰手?你稍停便會知道是誰的本事難登大雅之堂了。」
  楚雲在極小的幅度與空間裡,快逾閃電般一口氣戮出三十一劍,於是,就好像在同一時間,同一方向,有三十一個人同時向大耳老人攻擊一般。
  一連三個盤旋,大耳老人見機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撲而到,烏黑鐵杖甫始揮出,敵人的劍鋒卻又似鬼魅般來到眼前,於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閃出,就像這樣,週而復始的連續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在第十次閃避之後,終於張口大道:「飛老,飛老,這小子扎手得很……」
  於是——
  那深沉的聲音已緩緩的響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應一聲,迅速揮出九杖,腳尖急旋,宛似狂風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兩大口氣,悄然抹去額際的汗水。
  就在他退後的同時,一個身著紫紅長袍,鬚髯雪白的老人飄然而出,他來得是如此虛渺,如此輕靈,像煞一個冥淼中出現的仙人,又似一個隱匿在黑夜甲的守護神,在那慈祥和藹的面孔上,有著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見他,便會生出敬仰與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氣咻咻的道:「飛老,這小輩不知從哪裡學到了一套怪劍法,十分不易對付,你老可得仔細點……」
  紅袍老人淡淡一笑,長袖微拂,朝楚雲溫和的道:「這位小友,可肯賜告尊姓大名?」
  楚雲冷硬的吐出四個字:
  「浪子楚雲。」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這紅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總算將世上這個狠字做到了,不過,就算你與眼前這對男女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法善了,也應該給他們一個乾脆痛快,又何苦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與心何忍?」
  楚雲殘酷的展出一絲微笑,笑得異常艱澀,他沉重的道:「前輩說得極是,就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亦因為他們沒有記著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沒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對他們施以薄懲。」
  「薄懲?」老人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友,你未免說得太輕淡了,這樣殘酷的凌遲手段還叫薄懲,那麼,要怎麼樣才算重罰?小友!年輕人火氣總是旺些,性情亦比較浮躁,現在,請告訴老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這般狠毒的對待他們?」
  楚雲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憤怒,但是,他卻不願在此時此地再與別的武士發生糾紛。於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眼前這女人,是在個的前妻,那倒臥在地上的男人,卻與在下前妻雙宿雙飛了三年,在下老父,慘遭這二人殺害,在下亦被他們遣人數度追殺,最後於黃河河口將在下砍成重傷,並棄之於海,但天可憐見,在下幸而不死,於是,在下回來尋找他們,其餘的,尊駕都已看到了。」
  紅袍老人神色動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與蕭韻婷,彷彿考慮了片刻,緩慢的道:「嗯,這錯可錯得很大,不過……」
  他望了楚雲一眼,又道:「上天總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條生路,即是為自己積德,況且,大丈夫不記舊惡,真英雄氣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氣盈溢,頭角崢嶸,異日定為武林奇材,眼前兩人,亦已被你重懲,能饒人處且饒人,老夫以這把年紀,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尚請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饒過他們便了。」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他儘管心中怒火熾烈,卻強行壓制著不使它發作,緩緩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輩,不錯,大丈夫不記舊惡,但不能聽任親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氣度必宏,卻不能束手看著妻離家破,更被姦夫淫婦屢次陷害,因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別人生路,前輩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還因為前輩乃事外之人,無法體會這刻骨之痛,總之,遭仇人殺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輩生父,遭仇人奪愛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輩本人,遭仇人圍殺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輩本身,總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處,只怕前輩的氣度亦不會如此恢宏了。」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頓時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寧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黃,再度激起老夫往年習性才好。」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輩,不論如何,尚請體會下情,收手離此。」
  紅袍老人冷冷的道:「那麼,你是不肯賞臉了?」
  楚雲強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親非故,非友非仇,哪裡談得到賞臉二字?」
  紅袍老人驀然仰天長笑,笑聲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動地之能,嗡然繞回,歷久不絕。
  楚雲待他笑聲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請賜告台甫稱呼?」
  紅袍老人狂厲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輩,你聽穩了,『大羅金環』江一飛便是老夫。」
  楚雲心頭一跳,暗忖道:「想不到這江老頭仍在人間,素聞此人已於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這老傢伙卻於此時此地現身眼前,這老頭子的一身武功乃屬強中之強,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來,除了一次與人打成平手以外,還沒有聽說曾吃過敗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點棘手了……」
  紅袍老人大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灑。」
  楚雲忽然展顏一笑,道:「閣下真是大羅金環江老前輩?」
  紅袍老人雙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來,尚未聽說有冒名頂替者。」
  楚雲靜默的凝注著眼前這大名鼎鼎的大羅金環,心中極快的思考著一個問題,他輕輕的道:「前輩,請問你,前輩為何要救下這對好夫淫婦?」
  紅袍老人——大羅金環江一飛轉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過為了行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友,你說是也不是?」
  楚雲緩緩將苦心黑龍插回鞘內,翻身下馬,表情十分怪異的向週遭打量了一下,卻微笑道:「前輩救下他們二人後,這兩人必會千恩萬謝前輩所賜的恩典,然後,他們會永遠記著你,逢人便稱讚你,前輩自己亦可向天下人聲告自己這件善舉,於是,天下人都會齊聲讚譽你,推崇你是個慈悲的武林人物——至少,前輩生像就有幾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會痛罵那強徒楚雲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輩就會告訴他們,你是抱著悲天憫人之心才饒那楚雲一條賤命,於是,所有的人更會敬佩地阿諛你,說你真是氣度恢宏的英雄,於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奪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輩的傑作成功了,在下卻永遠得到一個臭名——以血淚所換來的代價,前輩,我說的對麼?」
  大羅金環江一飛神色已顯明的暴怒到了極點,他斷吼一聲,髯眉俱張地踏前一步厲色道:「楚雲,你是一定要逼著老夫動手了!」
  楚雲輕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輩對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麼火候用已。」
  大羅金環江一飛氣得面孔通紅,大吼道:「小輩,你竟敢調侃諷辱老夫,說不得老夫要教訓於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後為人處世之道。」
  楚雲目光先向移到身後的大耳老人一飄,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錯,前輩,這也正是在下所要稟告前輩的話。」
  大羅金環狂笑一聲,滿臉暴戾之色,方纔那股子和祥慈藹,已在他這聲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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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44:28 |只看該作者
第17節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於是——在這淒涼的荒野墳崗上,在這幽寂的夜黯中,在這兩個世界的一線分隔裡,人與人之間的殺伐又在瀰漫,又在醞釀。
  楚雲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側道:「江一飛,你出手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雷鳴似的大吼一聲,猝然衝向前來,就在離著楚雲三步之前,又倏而一個大旋身,抖手便是一連串瀉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來勢疾勁如萬山齊頹,猛辣之極!
  楚雲腳尖輕聳,身軀已向對方的掌影中閃電般晃游而過,雙掌並出,拍向對方全身十二處重穴。
  大羅金環十分訝異的「噫」了一聲,迅速回身反掌,呼聲風嘯中,漫天掌勢已似羅網般向楚雲包捲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夢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雲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貼著兩寸的空間暴旋而回,一股狂飆似的勁風逕自撞向大羅金環下腹兩腔。
  異常快捷的,二人在這照面之間,已互不相容的連連以絕招攻敵,奇式自保,幾乎沒有絲毫回轉的餘地,在兩聲喝叱中,掌影縱橫而起,漫天蓋地,有如天瀑倒懸,綿綿不絕的攪揉在一起。
  在鬥場上,已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轟的勁氣在排旋,在迴盪,只有裹著雙方身軀的掌影在揮舞,在穿飛,來去彷彿自西極東限,生息有如浪濤洶湧,不盡不絕,交織瀰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觀戰,這時,他已在暗暗為自己方纔的大膽粗心捏著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鬥場一看,悄無聲息地移往蕭韻婷倒臥之處,到了蕭韻婷身前,他輕輕俯下身來,目光微掃之下,卻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聲!
  原來,蕭韻婷的兩眼竟在眨睜著,面上神色雖然極為痛苦,卻證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嚥了一口唾沫,輕輕的道:「喂,這位姑娘,你沒有受傷麼?」
  蕭韻婷移動眼球看著大耳老人,她全身雖然不能動彈,但眼中的神色卻流露出了極度的祈求與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見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劍,老夫以為你已經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沒有殺死你,真是怪事,憑那小子的劍法,該不會有失才對啊。」
  蕭韻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動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模樣兒顯得異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而且連動也不動一下?你身上好像沒有什麼致命的傷勢,怪了,你這樣子好橡被人點了穴道一樣,但是,老夫親眼看你挨了一劍,卻沒有看見有人點你穴道呀……」
  說到這裡,大耳老人驀然一震,低聲驚呼道:「莫非……
  莫非這小子能用劍點你的穴不成?」
  蕭韻婷迅速的眨眨眼——表示他猜對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低壓著嗓子道:「姑娘,請恕老夫唐突元禮,老夫這就替你將穴道解開。」
  蕭韻婷感激的眨動著眼睛,眼眶中,已浮現出瑩瑩淚光!
  大耳老人仔細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尋,忙亂了好一陣子,才滿頭大汗的替蕭韻婷解開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邊驚愕的道:「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隨意刺戮的一劍,卻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時刺進你胸際的軟麻穴及頭後的昏穴,如果他手法稍微重一點,你只怕早已喪命,輕一點卻亦制你不住,不料這小子的手勁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這種準頭沒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決然練不到的……」
  蕭韻婷喘息了片刻,屠弱而頹喪的道:「前輩……小女子感謝前輩的救命大恩……」
  大耳老人得意的一笑道:「豈敢,這算得了什麼,稍停待飛老生擒住那狂傲小子之後,再好好教訓他一頓。」
  蕭韻婷怯怯的道:「前輩……那楚雲……武功深不可測……小女子看……」
  大耳老人搖頭笑道:「姑娘切勿驚慌,姓楚的小子縱然了得,你可知道對付他的是誰麼?呵!就是老夫的生死摯交大羅金環江一飛啊。」
  他滿以為說出「大羅金環」的名字後,眼前的女子一定會面露驚喜之色,但是,他失望了,蕭韻婷仍然十分憂慮的道:「前輩,楚雲的一身能耐,小女子異常清楚,江老前輩功高一時,但與他相較,卻仍然難有勝望……前輩,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請前輩護送小女子與那臥地受傷之人先行覓地躲藏一時……前輩大恩大德,不女子定當厚報……」
  大耳老人怔了一怔,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滿,是的,在他們為了救援眼前二人而正在與敵人拚命之際,這被救的女子竟然不顧救她之人的死活而要求先行逃逸,更為了自身的安全而祈請護送,這不是太也顯得不夠意味了麼?
  大耳老人心中想著,臉上已表露了出來,蕭韻婷雖在身疲力竭之下,卻仍十分精細,他一眼已可看出對方的不滿,於是,她的眼淚順頰而下,淒哀的道:「前輩,請你老人家原諒小女子的無禮,這並非小女子不通人情,只是小女子實在怕那楚雲,如若他有一線之機,他亦斷然不會放過小女子的,前輩,這些日以來,小女子被他欺凌得夠痛苦了……」
  大耳老人心中一軟,面色漸又緩和下來,他有些猶豫的考慮了一下,順便轉首看看戰況的演進如何——這一轉首觀看,卻幾乎駭得他跳了起來,他那位名揚三江四海的好友大羅金環江一飛,此刻早已將他仗以成名的兵器——一對爍亮絢爛的合金大羅金環拿了出來,正狂風暴雨般拒敵著楚雲手中閃掣如電的利劍,在二人攻退旋回之中,大羅金環江一飛競有些招架支細之勢!
  蕭韻婷因為躺在地下,還不曉得形態已經比她所說的更要惡劣,她仍然低聲央求道:「前輩,請你老人家發發慈悲,好人做到底,送我們一遭吧……」
  大耳老人拿起置於地上的烏黑鐵仗,緩緩站起,邊沉重的道:「姑娘,並非老夫不願即時護送你二人離去,現在,恐怕連老夫等二人都不易脫身了。」
  蕭韻婷不由全身一陣哆嗦,顫抖的問:「前……輩……你……你說什麼?」
  大耳老人目光凝注鬥場,面色十分難看的道:「老夫在說,姑娘你的推測對了,大羅金環飛老果然有些敵不住那浪子楚雲,看情形,飛老要拼一次了……」
  蕭韻婷剎時面如死灰,她絕望的閉上眼,哀哀低號:「天啊……」
  大耳老人心中一酸,一跺手中鐵杖,匆匆說道:「姑娘,你自行設法逃生吧,老夫要加入戰陣,與那楚雲一分生死了……」
  夜空仍是深沉而黝黯的,寒星閃眨著,像幽靈的眼睛,萋萋的野草在夜風裡搖擺,發出一陣陣蕭索的聲息,氣氛蒼涼逾恆,蕭韻婷已流不出眼淚了,她無助的躺在地上,四肢百駭麻痺酸痛,混身沒有一點力量,絕望,似一條毒蛇般啃嚙著她的思維,連一絲幾的期盼,都在這絕望中被扼殺了,於是,她眼睜睜的望著夜空,眼睜睜的看著大耳老人的魁偉身影逐漸移去……
  那邊——楚雲手中的「苦心黑龍」,幾乎與他的身體合併為一,揮起直衝雲霄,俯落穿透黃泉,旋舞令星墜月殞,縱橫使雲彌霧漫,狹窄而鋒利的劍身,在他手上宛如雷神所揮擊的電矛,閃躍於天地,迸射於蒼穹,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大羅金環江一飛的紫紅長袍已像雙翼般箕張蓬漲,兩個如車輪的利齒金環交相砸擊,重疊翻飛,在夜黯中,彷彿兩個急速滾動的金球,又像那照耀在四野;翻散聚合,生息不斷的火團暴雷,威烈尤匹。
  蛇似的劍芒穿拂伸縮,繞旋回轉,滾球似的金團往來流動,左飛右落,速度之快,招式之奇,可謂歎為觀止了。
  大耳老人提著鐵杖,心驚膽顫的站在一旁發怔,是的,在這種絕世高手的爭鬥下,便像煞四周都布起了一道緊密的羅網,實在難以插手介入,大耳老人固然亦屬江湖一流人物,不過,在此種情形之下,他也感到自己已近乎多餘的悲哀了。
  在拼戰中的兩人,這時已經差不多明白雙方的實力如何了,大羅金環江一飛是近四十年來,在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角色,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何止千百?遭遇到的驚濤駭浪,生死關頭也不勝枚舉了,可是,在休隱無憂山十五年後首次行道的今日,他卻逢到了眼前這位結結實實的對手;這有如魔鬼般高強而卓絕的對手,他的年齡,與大羅金環又是相差得何其遙遠啊。
  只要是一個習武之人,一個對武學內蘊之道有著深切修為的高手,他的年紀與功力之渾厚乃是成正比的,歲月越悠長,技藝越精奧,決不會隨著年齡的老耄而使己身的功能消退,否則,這就只能算是一個略知武學皮毛的庸手了。
  楚雲力鬥大羅金環,亦有著沉重的感覺,但是,卻也沒有到達制敵不住的地步,他有著充分的信心,可使眼前這位名揚一時的高手遲早落敗,不錯,他已經在這以前遭遇過更為辣手的敵人,大羅金環的武功較之日前的兜鍪雙豪任何一人皆要高上一籌,可是,若與兜鍪雙豪二人聯手之力相較,大羅金環卻不免要遜色了,也就是說,若將大羅金環與兜鍪雙豪相比,則大羅金環可以單一擊敗他們,但若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大羅金環就要落敗,換言之,楚雲能以一己之力戰勝兜鍪雙豪,那麼,他打敗大羅金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武學之道,是絲毫也不能勉強僥倖的,好比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少力氣就能舉擎多重的物件,若不自量力,妄自逞強,則必會得到與希望相反的結果。
  目前的境勢,在拚鬥中兩人都是肚裡明白、眼中雪亮,任是長劍如虹,金環輝耀,卻都只是在等候那一刻的到來——勝利或失敗的剎那。
  於是——大羅金環江一飛心緒已有些不寧了,儘管他表面上仍是十分沉著穩定,攻拒之間亦越來越猛厲,腦子裡卻極快的尋思著脫身自保的方法,以他的經驗與所學,他相信,事情不會太惡劣……
  楚雲身形閃挪如風,劍勢連綿不絕,式式繁複緊密,招招快捷狠辣,在揮掠的劍影寒光中,他淡然一笑道:「老朋友,長江的前浪衰微了,很可惜,是麼?」
  大羅金環悶不吭聲,仍自招出如飛,縱橫游移,自發蒼蒼,白髯飄拂,像煞在半空中旋舞翱翔。
  楚雲緊跟著戮出十六劍,邊輕蔑的道:「江一飛,假若你此刻認輸離去,在下可以給你一條生路,讓你留著了張口去哭訴你的親友,留著一雙手再來尋我報仇。」
  大羅金環倏而左右各盤旋了三次,金環上砸下撞,前套後拉,雙腿閃電般連連蹴出七次,突然又退出六步,大吼道:「黃口小子,你即將得到教訓!」
  像一隻怒箭,楚雲瘦削的身軀沖天而起,又在剎那間若滾桶般翻轉而下,於是,並射霍亮的精芒暴漲裹著他的身體回舞擴散,尖銳的,劃破空氣的刺耳嘯聲,亦隨著光輝的閃耀同時響起。
  大羅金環江一飛豁然狂笑如雷,沉馬立樁,淵停嶽峙。
  面孔亦極快的轉為血紅,雙手金環平平伸開——彷彿是流光一閃,窄長的寒電猝然似飛虹般射到,大羅鬚眉俱張,狂叱一聲,雙手金環掄起兩團耀目的金圈,好像兩個烈焰熊熊的火球,帶著呼轟風聲自左右挾到!
  寒光倏而回轉,略一繞旋,又揮霍著自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射來,明亮的光芒長短穿插,散緊消合,有如正月裡爆起在空中的火焰,繽繽紛紛,奇迷奪目,美麗而又蕭煞的自四面八方飛攏而來。
  金圈迅速擴展,在無數個荒墳上奔掠,野草紛飛,塵灰並揚,剎那間已與來自不同方向的十七道冷電接觸!
  在一連串清脆而響亮的碰擊聲中火花四濺,嗡然的餘韻續繞不息,兩條黑影已倏然分開。
  楚雲輕輕的將苦心黑龍長劍拄在地上,掛在胯旁的白玉黑龍劍鞘尚在微微晃動,襯著他冷冷的一絲笑意,模樣兒輕蔑極了。
  在三丈以外——大羅金環江一飛仍舊白髯飄拂挺立不動,手中的金環閃眨著寒森的冷光,他兩隻眼睛彷彿噴火般怒瞪著楚雲,像一隻負了傷的野獸,在惡毒中含有極度的仇恨。
  大耳老人慌亂而緊張的奔向前去,低聲道:「飛老,你未曾吃虧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沉著的道:「栽了,老夫闖蕩江湖凡六十餘年,這尚是首次碰到了大釘子,眼前小子終非池中之物,將來實在可畏。」
  大耳老人迷惑的向江一飛全身打量一番,奇怪的道:「不過……飛老,你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創傷……」
  大羅金環瞪了大耳老人一眼,雙腳輕抬,大耳老人目光一瞥,不由駭得用力嚥下一口唾沫——這才止住那一聲喉中的驚呼,原來,大羅金環腳上那只青緞子軟鞋,已齊底被削去,然而,他的腳板卻沒有受到一絲傷害。
  輕輕將手中的金環併攏折合,江一飛極其低微的歎了口氣,他一拂長髯,冷森森的看著楚雲,語音深沉的道:「楚雲,你師承何人?」
  楚雲滿不在乎的一笑,道:「雲裡青龍。」
  大羅金環不信的冷冷一哼,道:「雲裡青龍左霄雖屬武林一流人物,卻也不見得如何驚人,楚雲,他調教不出來你這一身功夫。」
  楚雲舐舐嘴舌,緩緩地歸劍人鞘,道:「江一飛,你為何追問此事?莫非想尋楚某先師報復?」
  大羅金環憤怒的瞪著對方,大聲道:「雲裡青龍左霄早已死去,老夫怎會找他屍首算帳?楚雲,老夫問你,無畏金雕武血難是你什麼人?」
  楚雲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輩與在下乃為摯交,算是長輩,亦屬老友,江一飛,這答覆你滿意不?」
  大羅金環有些吃驚的望著這位年輕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纔所使,可是武血難的孤光劍法?」
  楚雲一拍雙手,有著一股特別意味的道:「不錯,閣下好眼光。」
  大羅金環緊接著問:「武血難的一身絕活,是否都傳於你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輩看重,在下受益不淺。」
  大羅金環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恨極了,因為他明白,憑無畏金雕那超凡入聖的藝業,決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敵的,眼前的年輕人,已盡得無畏金雕的衣缽,自己想找回今天這場過節,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羅金環俏身份與地位來說,遭到了失敗而無法洗雪,在他八十年來的人生路途上,不是顯得太也遺憾了麼?
  楚雲悠閒的道:「老朋友,罷了罷,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何苦這般看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點,遠一點,將那嗔字悟透,也就無牽無掛,四大皆空了。」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諷,哼哼,假若你與老夫互易其位,他也會看淡一點,就此罷休麼?」
  楚雲怪異的笑笑,意味深長的道:「在下不會,因為在下不是你,無法體會你現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無法體會在下的心情一樣。」
  他抿抿唇,又道:「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閣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卻硬要充英雄賣資格橫插一手,又說什麼無嗔,無慾、無恨的那一大套,現在,閣下已嘗到了滋味,以閣下望百之年,猶無法參透這一關,在下又怎能參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歲仍是如此虛偽矯作,在下真為你歎息。」
  大羅金環江一飛老臉漲得通紅,他狂厲的道:「住口!
  老夫難道還要你來教訓不成?楚雲小子,你記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將尋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雲緩緩搖頭,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唔唔,別惱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遠輪轉移換,時光永遠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間,任是過去或未來,卻只有一個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這個真理的即屬聖賢,卻不論他的年齡是長是幼;在下為你慚愧,在這世界上虛度了這麼綿長的一段大好時光,卻竟仍然毫不開竅,朋友,在下告訴你,這個真理就是一切至高無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仁義孝慈,要使它深入,毫無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麼最少也可算是一個明白人了。」
  大羅金環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雲小子,像你這樣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義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麼?」
  楚雲肯定的頷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做到了。」
  大羅金環正待嘲諷的張口,楚雲已微笑著繼續說道:「在下三度追殺這對好夫淫婦,一是報親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義,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綱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異議嗎?」
  窒怔了片刻,大羅金環忿忿的道:「好一張利口,老夫不願與你徒費唇舌,異日再見,你便知道究竟誰是真人,誰識真理。」
  楚雲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著,而且,希望再見之日不會離得太久,因為,在下無妨,卻只怕老朋友你時光不再了。」
  大羅金環猛一跺腳,厲吼道:「好小子,你……你這混帳之極的東西……」
  楚雲毫不客氣的搖搖頭,嘖了兩聲,微笑道:「這樣就沒有風度了,老朋友,別忘記閣下乃為武林尊長,一代豪傑,分寸之間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鐵杖,暴吼道:「好晚輩,今夕你算佔足了便宜,使盡了威風,錯過眼前,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雲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報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范五便是。」
  楚雲微微點頭,目光向左右一瞥,奇異的笑了起來,他殘酷而滿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語:「嗯,果然不出所料,這樣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讓他們明白,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為深切的懲罰……」
  大耳老人——黑杖子范五跟隨楚雲的目光望去,他發現適才倒臥著蕭韻婷的地方,現在已空蕩無人,再向遠處一看,另外那個受傷的男子——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時失蹤了……
  黑杖子幸靈樂禍的笑了起來,有如夜梟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循環,小子,你幸幸苦苦,費盡心機的折磨人家,現在呢?呵呵,卻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雲有趣而可笑的注視著黑杖子范五張開的大口,卻並不出言反譏,他這奇特的沉靜與凝視,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訕訕地望著他,表情上,透著十分的尷尬,有些手足無借的模樣。
  楚雲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後,你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會為你現在的笑而痛哭失聲呢。」
  大羅金環江一飛陰沉著臉,雙眸中透出陣陣閃爍幻動的光彩,半晌,他轉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紀了,腦筋怎的仍不夠用?姓楚的會不知道那兩個何時逃走的麼?假如他不是有意,他會眼睜睜的望著仇人生還!哼,其實,這正是他的狠毒之處!」
  黑杖子迷惑的眨著一雙老眼,有點摸不著頭腦:「飛老,姓楚的仇家已經跑掉了,吾等今夕雖然受到挫敗,卻救了欲救之人,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麼?」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卻像他原先呸了楚雲一聲相同:「老五,你怎的糊塗到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與靈性上的煎熬,來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啊,你想?
  那男的已經被他毀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盡了驚恐,心悸神衰,在今後,他們仍將草木皆兵,心寒膽顫的提防著這姓楚的小子,過著逃亡與難見天日的艱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時光裡,在黝黯的長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對付著眼前那滿面疤痕,形同厲鬼的男人,這種日子怎麼過?這種心情又將如何消受?老五,我們都錯了……」
  黑杖子范五聞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大羅金環猛的一拂長髯,對著楚雲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說中了你的心意?」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了,這笑容冷酷極了,他語聲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這點,可以證明你確實有些頭腦,不像你身旁的這一位,滿肚子茅草。」
  黑杖子范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傷人,豈能算是好漢?」
  楚雲一哂,道:「這麼說來,朋友你願意用直接的行動試試了?」
  黑杖子語風一窒,又弄得手足無措,只將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不錯,直接的行動,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動與楚雲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來得可以勉強招架一番呢。
  大羅金環氏袖一甩,沉默的拉著黑杖子范五便走,行出數步,他義停下,回身凝注楚雲良久,陰森森的道:「記住,楚雲小子,記住今夜,記住此刻.會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劃一次。那時,勝利才是真正的……」
  楚雲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著你,不過,分手之後,老朋友你得將方纔對付過在下的那套『大羅九環』好好演練幾遍,以期再有進境,否則.假如閣下覆敗,就恐怕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大羅金環怒恨已極的哼了一聲,當他的哼聲尚在空氣裡迴盪,兩人的身形已電射而起,消冥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雲緩緩向週遭環視了一遍,這淒涼的荒野墳地,寂靜得毫無聲息,風吹著,像是幽怨的悲歎,磷火稀落的飄忽,有如顯示著生命的輕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著落寞的氳氤。
  該走了,是的,楚雲嘬唇發出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哨,那是在召喚著他跑向遠處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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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二天的清晨。
  這是個美麗的天氣,太陽已經自地平線下爬起,金黃色的光輝普照大地,百鳥爭鳴,露珠閃瑩,空氣清新得像似剛剛擠出的牛奶,香香的,甜甜的,在薄薄游動的輕霧中,有一股令人神爽心抬的感覺。
  在那條前日分手的叉路上,楚雲正閒散的坐在一片斜坡的突起處,凝神在沉思著什麼,毫無目地的逐一拋擲著手中的小石子,他的坐騎卻溫馴的在山坡下低頭吃草,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與安詳。
  天剛拂曉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這裡,他惟恐誤了與黎嬙及狐偃羅漢會面的時間,現在,看情形,顯然是他來得太早了。
  又呆坐了一會,太陽已爬高了一大段,光度也比較炙熱起來,楚雲無聊的站起,目光向左面的叉路遙望了一陣,那條路上卻靜蕩蕩的,連條人影都沒有,他懶懶地伸了伸腰,微微打了個哈欠,是的,這兩天來,也真夠苦了,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只是,卻也慶幸多少有了點收穫呢。
  他揉了揉面孔,腦海裡又不期而然的回憶起前天夜裡的情形,於是,他殘忍的笑了笑,在他這笑容的深處,楚雲自己心裡明白,卻有著無可言狀的悲哀,是的,近來的一切,總括說來,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怎麼他們還不來呢?」
  楚雲盡力忘掉盤旋在腦中的回憶,又焦慮的望向來路。
  在這三天裡,他才覺得自己是如何離不丹黎嬙,如何捨不下這有著一雙美麗風目的少女,是的,在受盡了創痛之後,才會感到撫慰的可親,在失去了愛後,才會覺得另一份愛的珍貴,一個正常的人,或一個超人,都不能沒有情感的滋潤,哪怕是一滴一點都好,何況,楚雲卻又得到了這麼多,多得夠他醉了。
  他有些煩躁的再坐下去,隨手拔一根小草在手中揉弄,心裡卻老是平靜不下,在這時,他幾乎已經忘懷那鳳目的少女亦曾有著一身的武功,好似他已變成一朵稍觸即碎的花兒一樣。也許,楚雲沒有想到,黎嬙縱使變成一朵花,卻也定然是朵帶有刺兒的玫瑰呢。
  正在煩悶的焦慮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遙遙傳來,楚雲趕忙站起來,期盼的望向前方,他心中在高興的想:「哼,待會小嬙這妮子來了。非要重重的罰她,嗯,要罰一千個吻,不,太少了,要一萬個才行——」
  心裡想著,嘴唇彷彿已接觸到了那兩片柔軟滑膩的櫻唇,鼻管中也隱隱飄散著那股熟悉而又甜蜜的白蘭花香氣……」
  於是,蹄音更近了,也更急了,急得好像有些失常。
  楚雲凝眸注視來路,片刻間,兩條騎影已顯了出來,迅速向這邊移近,迅速的幾乎像在飛一樣。
  儘管塵土漫天,馬行如箭,楚雲只要一眼已可看出,那前行者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鳳目女黎嬙,後面緊跟著的,不是那胖大的狐偃羅漢是誰?
  他長長吁了口氣,釋懷的坐了下來,愉快的吹了聲口哨,喃喃自語:「好個黎丫頭,看我放得過你,你再快趕來,也算誤了時間,哼,過了時間便得罰,罰一萬個甜甜蜜蜜的吻……」
  真摯的笑意又在楚雲面孔上展開,但是,當他的目光再度投向來路的騎影時,那始才洋溢在面孔上的笑容卻驀然凍結了——
  黎嬙雖然騎在馬上,倒不如說伏在馬上來得貼切,她一身淺藍色的緊身衣,左肩腫上印浸著一片殷紅,披風也破裂了一大片,俏臉兒煞白的,呼吸十分急促,而那片殷紅,楚雲只要一眼即可判明——那是血漬!
  狐偃羅漢緊緊策馬尾隨於後,滿頭大汗如注,全身衣衫破碎不堪,血跡斑斑,大嘴張著,氣咻咻的直喘,口裡噴出的,不知是隔夜的霧氣還是肚子裡的怒氣,模樣兒可狼狽得可以。
  「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念頭剛在楚雲腦中打了一轉,那兩匹飛騎已潑刺刺的直奔到山坡之下,楚雲如電般閃掠而落,雙臂舒展,已分別將黎嬙及狐偃羅漢挾下馬來,那兩匹無主的坐騎,卻一直狂奔出十多丈外始緩緩地拿穩步子停住。
  黎嬙全身偎在楚雲懷中,顫抖的叫了聲:
  「雲……」
  那只美麗的丹鳳眼兒,已疲憊而孱弱的閉了起來,狐偃羅漢一翻身站在地上,大口喘了幾次,哇哇怪吼道:「老夥計,這次俺可栽了,他奶奶的可真夠狠,王八兔子賊,神仙老虎狗,他娘的一窩蜂全往上湧,俺死活都是這付臭皮囊,可恨這些狗操的卻連黎丫頭也不放過,照樣是二三十人打一個,俺闖蕩江湖二十年以來,尚是第一次吃這種癟,他奶奶的,氣煞俺也……」
  楚雲呼哨一聲,喚過自己的雙日駒,摘下鞍旁懸掛的水囊遞給大羅漢,邊沉靜的道:「老兄,靜一點,先別動肝火,喝口水養養神,慢慢將經過說一遍,別急,順了氣從長計議……」
  狐偃羅漢大叫道:「俺氣都氣瘋了,還喝個鳥水,倒是黎丫頭先潤潤喉,奶奶的,千不該,萬不該,都是俺不該,叫黎丫頭陪著俺受這活罪……」
  楚雲淡淡一笑,拿著水囊,小心翼翼的餵著黎嬙喝下兩口水,又輕輕為她拭去額際的汗珠,緩緩將她平放在地上。
  狐偃羅漢早已在鞍袋裡尋著楚雲的酒壺,仰起脖子牛飲似的灌下了一半,抹抹嘴角殘漬,口水墾子四濺的孔道:「夥計,俺真對不起你,叫俺弟媳陪著挨刀子,你說說看,他娘的天下還有沒有公理?就是死不要臉,也不是這種不要臉法呀!五十多人對付俺兩個不說,其中更有近十名武林高手,這算他奶奶的什麼打法?本來俺不在乎,苦卻苦在黎丫頭身上,她為了助俺就不肯先逃……」
  楚雲輕輕一拍狐偃羅漢肩頭,溫和的道:「先別生氣,老兄,他們是誰?」
  狐偃羅漢雙目似欲噴火,咬牙切齒的道:「媽的,除了五雷教那些雜碎,還有誰會這般卑鄙無恥?」
  楚雲毫無表情的眨眨眼,又蹲下身子為黎嬙整理了一下蓬亂的頭髮,然後,他生冷的道:「是哪些人?現在何處?」
  狐偃羅漢嚥了口唾沫,憤怒的道:「有俺那死冤家活對頭,五雷教的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還有他的義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三教頭黑雷手韓獨,紫杖震天包洪鳴,另外,再加上五雷教裡三名執事,再湊上一個陰魂不散的半面鬼使皮昌,率領了五雷教下爪牙四十餘名,就這麼當仁不讓,恬不知恥的圍攻了上來……」
  楚雲冷靜的點點頭,道:「怎麼碰上的?」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道:「自從前日與你在此分開後,俺便和黎丫頭開始追尋那白羽公子等人下落,找了兩天,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摸著,舉凡是村鎮莊集,山野林泉,俺們都探詢過了,黎丫頭又心軟,滿想找著了擒回要你歡喜,又怕自己忍不下這顆心,在沒有線索之下,俺們便準備回程與你相聚,卻不料趕路到半夜,竟在一片樹林前遇了他們那幫殺千刀的畜性,奶奶的,老弟你明白俺這脾氣,反正仇已結了,早晚都得幹他娘一次,俺也懶得囉囌,兩句話不對勁,俺就勢弄翻了他攔路的四個混蛋,不想這一打,卻打出了繼漏……」
  楚雲沒有插話,卻將目光移到黎嬙那蒼白的臉蛋兒上,她胸前輕輕起伏,好像已輕人睡,其實楚雲明白,她正在聽著呢。
  狐偃羅漢又似黃河決堤般哇啦哇啦的道:「誰知道越打越多,原先只有康仰山這老王八一個人出面,後來滿樹林子直往外冒人,俺一看,心可涼了半截,對方非但早有預謀,甚至連那揚雷手白廣與黑雷手韓獨都在,他們幾個的幾手三腳貓本事,俺肚裡清楚,可真不容易對付,以一對一俺不含糊,但要一起上俺就難敵了,誰知道黑影裡一齊他娘的雞毛子怪叫,半面鬼使皮昌這龜孫卻不曉得也自哪個鳥洞裡鑽了出來,俺心裡一緊,正想衝了出去,不料黎丫頭競膽大包天,先向半面鬼使殺了過去,俺深恐這妮子有失,忙著跟上,嗯哈,這一下可好,恰巧就陷入了對方重重包圍之中!」
  楚雲微微一笑,道:「小嬙,你太任性了。」
  躺在地上的鳳目女,眼皮動了動,似嗔似嬌的哼了兩聲,纖細的身軀微微一扭,好似在生氣呢。
  楚雲愛憐的搖搖頭,神態中流露出無限關注依戀,大羅漢又乘著空檔牛飲了兩口,憤怒的道:「俺剎時只見人頭洶湧,刀光如雪,他奶奶的可真夠歹毒,招招式式皆向俺黎丫頭全身要害下手,俺咬著牙與黎丫頭並肩抵抗,苦戰了一個多時辰,結果總算他們失著,人多手雜,自己纏擋住了自己,俺拼著這條老命挨了幾下子,護著黎丫頭搶上坐騎突圍而出,跑到天光,才曉得她也挨了兩刀,這丫頭卻好生硬朗,一路上半聲不吭,任那鮮血淌了一身……」
  楚雲輕沉的道:「一定是你們沿途採訪白羽公子等人露了行跡,被五雷教屬下眼線發覺,而老兄你這生像打扮,天下又只有一家,別無分號,五雷教恨你入骨,定是不會善於罷休,自然要即時召集人馬,預謀圍截於你,不過,奇怪的是,五雷教勢力乃在沿海一帶,卻又怎會忽然伸展到此地來了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是巧合,否則.便是他們另有圖謀,適逢其會罷了。」
  狐偃羅漢向來路吐了一口唾沫,仍然氣咻咻的道:「管他娘的怎麼會事,俺們便在這裡等著,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道行,那賴皮的戰法還能用得幾次!」
  楚雲冷冷的道:「他們曾經追趕麼?」
  狐偃羅漢頷首道:「追得可急哩,可惜他們上馬晚了一步。再加以俺故意聲東擊西,引他們多轉了兩個圈子,才險險被俺跑掉,不過,據俺推測.他們必會追來,而且,時間山將不會隔得大久……」
  楚雲沒有回答,走到自己坐騎之旁,取出一個檀木小盒,及一卷潔淨繃帶,用水囊裡的飲水先為二人洗淨傷口,再敷上藥,細心的為他們包紮妥當,在包紮中。他緩緩的道出自己這兩天來的經過,說得很簡單,不過很扼要,未了,他深沉的道:「希望五雷教的朋友不要逼人太甚,血,流得太多總是不好的,但是,他們如要來,就讓他們來吧,我說過,流人血者,人必流他血……」
  狐偃羅漢吁了口氣,道:「兄弟,只要宰幾個元兇首惡,也就罷了,俺是說,若他們來,手下可別太過狠毒了啊。」
  楚雲閉目無言,狐偃羅漢想了一想,又道:「老夥計,俺在想……你對付那白羽公子與蕭韻婷,好像,好像有點太辣手,一刀一個,豈不落得乾脆痛快,何苦要這對好夫淫婦受那麼多罪?自己在心裡不也是存了個疙瘩……」
  楚雲緩緩睜開眼,眼裡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色,他冷漠的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傷身之痛,蝕心之苦,這一切的一切,老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來比,已是太便宜了。」
  狐偃羅漢抽動了兩下那小小的鼻子,使勁揉揉胖臉,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真誠而坦然的道:「兄弟,或者你對,俺只是站在另一個觀點上做個勸慰罷了,其實,俺對這兩個人的痛恨,只怕比你差不了多少……」
  他停了停身,向來路觀望了一陣,又道:「兄弟,俺到前面探探,你可得小心伺候著黎丫頭,假如五雷教的小子們果真來了,恐怕又得忙上一場。——
  楚雲微笑點頭,狐偃羅漢已吱牙一笑,一搖三擺卻又十分快捷的飄然離去,粗壯的背影,顯得有力而強悍。
  緩緩的,楚雲蹲下身子,輕輕摸向黎嬙那雖然蒼白,而滑嫩依舊的面頰,黎嬙仍然閉著眼睛,卻將面龐轉向一側。
  楚雲微感一怔,低沉的道:「小嬙,不高興了?」
  黎嬙沉默了一下,悄細的道:「我敢?」
  楚雲笑了,溫柔的道:「別孩子氣,小嬙,你知道這三天來我多想你?真想瘋了,小嬙,我實在捨不得離你一步……」
  黎嬙慢慢睜開她那一雙清澈中又微帶朦朧的眼睛,競毫不閃眨的凝視著楚雲,過了一會,她才幽幽的道:「想我?
  未必吧,看見人家受了傷,不但不問一聲,還數說人家任性,不先過來陪人家,卻老是和假和尚東扯西拉……」
  楚雲體貼的撫摸著黎嬙的雙頰,低聲道:「小嬙,你別誤會,我看見你身上染有血跡,心都要跳出來了,怎麼會不關心呢?只是,小嬙,當我挾你下馬的剎那間,我已看清楚你肩上的傷勢只是皮肉受創而已,並不十分嚴重,所以我也不願大驚小怪的嚇著你,而且,我並沒有離開你身邊一步呀,我總要問明白到底是誰傷了你,也好找他們索回這筆債,情人,我寧願有人傷害我,而不損及你的毫髮,我寧願你責罵我,而不願你冒險犯難,小嬙,你該知道,假如我再失去你,在今生,我將永遠看不到光明的日子
  黎嬙一骨碌滾到楚雲懷中,用一條手臂纏在楚雲頸項上,鮮紅的唇顫動著,她半閉著眼在呢喃:
  「不,雲,我死也不離開你,我們今生,來世,永遠永遠都是夫妻,都是伴侶,我們千百年都不會散,真的,千百年……」
  楚雲輕輕摩姿著她那波浪般濃黑的秀髮,盡情的吸嗅著那一縷縷甜蜜的白蘭花香氣,沉緩的道:「還痛不痛?還氣不氣?還怨不怨?」
  黎嬙溫柔得似一頭小貓般偎藏在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不痛了,不氣了,不怨了……」
  楚雲悄悄在她的秀髮中印上一個吻,握起她的柔荑,輕輕的在嘴唇邊揉擦著,一絲絲的軟綿綿的,那滑膩得有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的纖纖玉指啊……
  「雲……」黎嬙輕呼一聲。
  「嗯……」楚雲回答著。
  輕輕動了一下,黎嬙面色紅暈的道:「哥,這是白天,又是在路旁,儘管這裡很荒涼偏僻,如果被人瞧見該多羞人……雲啊,讓我起來,咱們倆好好聊聊,行不?」
  楚雲悄然道:「行,不過,我要親一下。」
  黎嬙搖搖頭,羞澀的道:「現在不要,這是白天嘛……
  哥,以後的日子正長,只怕你有一天會嫌我醜了,再也不願親我……」
  楚雲急忙道:「別胡說,我若有如你言,定遭雷劈電炙……」
  黎嬙急忙摀住楚雲的嘴唇,深摯而多情地凝注著楚雲,搖頭阻止他再說下去。
  而當此時——
  狐偃羅漢在遠處俯身貼耳於地,忽然大叫道:「好他奶奶的一大群,老夥計,來也,來也……」
  楚雲悠閒的將黎嬙抱起,緩步來到斜坡之後,將她輕輕放下,溫柔的在她額角吻了一下,沉穩的道:「小嬙,只准眼看,不准手動,當心你自己,我會找出那傷你的人來。
  他所付出代價將會很大,小嬙,那不僅是相同的報償。」
  黎嬙深深的看著楚雲,低柔的道:「算了,雲,別為我沾染鮮血,真的,我原諒他們……
  楚雲微微一笑,道:「但是,他們或者不曾想到願諒你。」
  狐偃羅漢又向楚雲叫嚷了一聲,而這時,一片如雷的急劇馬蹄聲,已經清晰而驟密的傳到二人耳中。














第19節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楚雲絲毫也不緊張,他悠閒地向前行去,狐偃羅漢已邁步如飛的跑了過來,一按腰纏的「金狐尾」咧口笑道:「伙汁,俺看哪,這遭又得殺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了。」
  楚雲凝眸望向來路,道:「老兄,蹄聲很急,顯示著來騎的眾多,也顯示著他們的焦慮與仇恨,唉,人為什麼老是想不透那死亡的痛苦呢?」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混身肥肉一陣哆嗦,引得他身上的創口抽痛起來,他又連忙皺著眉道:「身上一痛,就令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老夥計,你方才說得真是天真,若是人人都能想到死亡,人人都預知自己的命運,那麼,天下定會太平多羅。」
  楚雲淡淡的道:「或者、也更混亂了。」
  狐偃羅漢這時已看到左邊叉路塵頭大起,塵沙滾滾,一行鐵騎,正風馳電掣般向這邊狂奔而到。
  他齜了齜牙,道:「奶奶的,這些王八小子還以為他們是追來的要俺的命哩,若是他們明白他們即將看到的結果,保險不會來了,至少,哼哼,不會來得這麼急了。」
  楚雲舐舐嘴唇,道:「老兄,若非逼到頭上,我們最好少殺,我實在不願再聞到血腥氣,真的,我不喜歡整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變為死屍。」
  狐偃羅漢搓搓手,迷著眼看向前面,點點頭道:「有道理,這把戲俺也膩味了——」
  在二人說話間,無數鐵騎已雜亂的紛紛停下,又在起落不息的馬嘶聲中排開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勢,極迅速而利落的,馬上騎士都已拋鐙落地,兵器出手,每一雙眼睛俱是毫不眨動的瞪視著楚雲與狐偃羅漢二人,空氣緊張,如臨大敵。
  在包圍著二人的騎士中,一個瘦小老者排眾而出,他全身勁裝,氣度沉穩,雙目冷冷的瞥了楚雲一眼,卻朝狐偃羅漢不屑的道:「老狐狸,閣下自來便是畏強凌弱,善於見風轉舵,今日,老夫看你還能鑽到哪個狐窯狗洞裡去?」
  楚雲在這老者始才行出之際,已然認出他正是往日在龍口城栽了一次大跟斗的老相好雷教第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
  他的話聲一落,狐偃羅漢已嗤著鼻子笑了起來,皮肉不動的道:「康老小子,昨夜你八字生對了,不過,也只能算是給老爺爺俺搓了個背,算不上什麼大不了,俺只認為俺做了二十年來的無本生意,夠得上臉皮厚了,卻不料老小子你更較俺厚上一層。」
  迅雷手康仰山兩撇山羊鬍子一翹,怒道:「放屁!對付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也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姓嚴的,今日老夫就選擇這塊好風水地,為你料理後事吧!」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道:「好個孝子賢孫,你爺爺俺心領了……」
  一個魁梧的身形一閃,語聲低沉的道:「康兄,報仇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何苦再與這老狐狸嚼舌頭?」
  狐偃羅漢小眼睛衝著說話的高大老人瞥了一眼,嘻皮笑臉的道:「老包,你又來湊熱鬧了,昨夜你賞俺兩棍,俺著實受用呢,呵呵,只怕今天要挨揍的可要換成你了!」
  這身材修偉,面如重棗的老者,正是那紫杖鎮天包洪鳴,他這時毫無表情的自鼻孔哼了一聲,道:「嚴笑天,隨你說吧,毒鏈叟易兄,飛叉聖手呂兄二人的血債,眼前你便要連本帶利的償還,只有取你這條狗命,才能以聊慰故友在大之靈!」
  狐偃羅漢伸手摸著鼓騰騰的肚皮,連連點頭,口中道:「對、對、為友謀而不忠乎?老包你這做人朋友的可真夠意思,來,讓俺也與你拉拉手講和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呸了一聲,掀開長衫,他那成名的兵器紫色竹杖已現了出來,迅雷手康仰山微微一招手,圍立週遭的四十餘名大漢亦悄無聲息的緩緩向前逼進,情勢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楚雲一直沒有表示什麼,他淡淡的向旁邊看了看,平板的道:「康仰山,帶著你的屬下與包洪鳴回去,這段樑子自今而後一筆勾銷,互不相犯,你若照著做了,五雷教仍是五雷教,你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做你的五教頭,在下也可勉強放過昨夜的過節。」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2:4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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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雷手康仰山似笑非笑的干哼了兩聲,目光陰陽怪氣的在楚雲臉上轉了兩轉,輕蔑到了極點的道:「你是什麼東西?這裡豈有你插嘴說話的地方,胎毛未脫,掛了一口臭劍在老夫眼前也敢來現世?真是可笑之極!你會有這份光彩與老夫有著過節?乳臭小子,侍老夫清理了嚴笑天,再尋你師父講話!」
  一個背脊微駝,滿臉疙瘩的六旬老人此時緩步行到,他一抹那風乾橘皮似的臉孔,冷森森的道:「問這小子的大人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二人一罵一諷,可樂壞了大羅漢,他眉開眼笑的全身亂顫,心裡在忖思著:「啊哈,這一下子五雷教樂子就大了,他們要知道了楚老弟是何等樣的角色,只怕到了陰曹地府也要亂打自己嘴巴,怨這張臭嘴胡說呢……」
  楚雲並沒有十分動氣,他倒背著手,閒散的道:「不論二位如何想法,在下總算把話都說明了,假如有了任何後果,至少在下在良心上可以不受譴責,現在,汝等究是欲和欲戰?」
  迅雷手康仰山氣得滿眼是火,他身旁背脊微駝的老人已斜著睨了楚雲一眼,好像對方只是塊木頭似的:「乳臭小子,滾滾滾,別在這裡丟你家大人的臉……」
  狐偃羅漢撅著屁股走了兩步,笑嘻嘻的道:「夥計,這位滿臉騷豆子的老不死,就是五雷教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這老傢伙使的是一柄九曲刀,昨夜黎丫頭肩上那一下子,極可能便是他的傑作呢。」
  楚雲笑了笑,道:「四教頭,你聽見了?」
  滿臉疙瘩的老者——揚雷手白廣,兩隻鼠眼一瞪,厲聲道:「就算昨夜那女子為老夫所傷,你又能將老夫奈何?
  哼!多年以來,老夫也不知教訓了多少匪徒淫娃,也未見有人能拔下老夫一根毫毛!」
  他正說到這裡,一個尖銳而憤怒已極的語聲已響自左面的斜坡上:「你胡說,誰是淫娃?你才是老不要臉……」
  揚雷手白廣氣虎虎的轉頭望去,一個美麗的身段兒立刻影人眼簾,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蛋正冷如寒霜,丹鳳眼兒一眨不眨的怒瞪著他,老實說,風目女那生氣的模樣,也是夠迷人的哩。
  狠狠嚥了一口沫,揚雷手白廣心中想著:「昨夜自己只曉得給了與狐偃羅漢在一起的那女子兩刀,卻未曾看清那個女子的年齡生像,哪知卻是這般惹人喜愛,假如在白天,只怕早已下不了手,嗯,真個可憐生生的,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狐偃羅漢瞧著白廣那一雙色眼,心中不覺好笑,他也聽聞過這位五雷教的四教頭素有季常之癖,卻不料真個如此,於是,大羅漢齜齜牙,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喂、喂、姓白的你盡睜著一對鼠眼呆瞧個什麼勁?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那副尊容,他奶奶的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了不愛,連鬼也嚇得死——」
  揚雷手白廣悚然醒覺,急忙回首怒目瞪向狐偃羅漢,迅雷手康仰山亦代其掩飾的大叫道:「嚴笑天,拿出你的兵器,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道:「只有你們五雷教四五個教頭仁兄才想閹了做太監,俺老嚴不是漢子是什麼?真是笑話!」
  紫杖鎮天冷笑一聲,已緩緩向後退出,佔取了適於出手的位置與角度,另外一個面色蠟白,卻蓄著三絡黑鬚的白袍老者,正率著三個神情剽悍的中年大漢,遠遠站在各人之後,這老者不言不笑,一直沒有動作,不過,自他陰鷙深沉的眸子裡,卻可看出這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角色,靠在最右角,有個面孔兩邊迥然不同的老人正在仰首望天,毫無疑問的那必是半面鬼使皮昌!
  楚雲冷淡的撇了撇嘴,道:「白廣,傷她的果然是你?」
  揚雷手白廣微微一窒,忽道:「便是老夫又待如何?莫不成老夫尚畏懼於你?」
  狐偃羅漢笑得令人嘔心的聳聳鼻頭,道:「老白啊老白,你即將明白你已霉運當頭了。」
  楚雲仍舊沒有生氣,緩緩的道:「白廣,那位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揚雷手白廣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頭一陣嫉意,他板著臉道:「便是你的老婆又得如何?」
  楚雲露齒一笑道:「你曾傷她,因此,我便傷你。」
  彷彿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揚雷手驀然暴跳起來,大叫道:「好個乳臭小子,你的狗膽倒真不小,本教頭多年以來向未曾遇過如此張狂之徒,好、好,你便過來與老夫較量看看,哼哼,只怕那妞兒是誰的老婆還不一定,小子,你這福份休矣!」
  楚雲有趣的望著滿面疙瘩的老者,他覺得可笑極了,這已年滿六旬的老者,他心中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怎會有如此變態般的,對年青異性的愛好呢?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
  方纔,白廣那只望著黎嬙的眼神,口氣中所無形透露出的酸意,楚雲只要一瞥就可以察覺,他實在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人影微晃,鳳目女黎嬙已悄生生的來到楚雲身邊,她怒睜著眼睛瞪向揚雷手,語氣冷得像萬年玄冰一般:「喂,醜老頭,你也偌大一把年紀了,怎麼口裡這般不於不淨的?
  誰是匪徒,誰是淫娃?你就是因為太不積口德,所以上天罰你駝背如蝦,滿臉斑疤。」
  一口痰湧了上來,揚雷手白廣幾乎氣得暈了過去,他努力翻了翻白眼,大口喘了兩下,驀然閃電般一巴掌打向黎嬙面頰,邊大吼道:「我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賤人!」
  楚雲冷然一笑,就當他的笑容甫自唇角消失之際,右掌已運起勾透力倏而扣向白廣扇來的手掌,左掌卻似流光猝現,斬向對方胸腹,雙腿倏然盡起,分踢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
  場中人影驀然晃掠移閃,迅雷手康仰山連連旋出七尺,紫杖鎮天身形急側,反臂抖杖擊去,揚雷手白廣拚命收回扇出的右掌,傾力向外躍出,然而,因為楚雲的攻擊大部份是向他攻來,任是這位揚雷手避得多快,一件黑色長衫己「嗤」的一聲自襟前一直裂到膝頭,當人們的目光尚未將眼前的影像印人瞳孔之時,楚雲又似地獄的幽靈般倏然跟進,幾乎快速得彷彿魔神的多臂之掌,他雙臂倏舞,左右開弓,「啪拍」兩聲清脆的響聲驟起,揚雷手白廣已滿口鮮血的直摔出去!
  在他身形跟追的同時,已避開了紫杖鎮天的反擊,揚雷手白廣被他打得向外倒出,身體尚未仆地,楚雲又如輕風一縷,飄然落回黎嬙身邊。
  黎嬙自始至尾,一直冷然站著沒有移動,好像她早就知道白廣那一掌打不著她,更好像她早已看到對方必有的結果一樣,她是如此沉靜,如此嬌媚的站在那裡,當楚雲身影飛回,一抹甜甜的笑意已拋向楚雲心中,醇厚極了,就是這嫣然的一笑,也令人有微醉的感覺呢。
  迅雷手康仰山來不及再行攻敵,氣急敗壞的連忙趨前探視拜兄白廣,待到四名五雷教下弟子將這位四教頭扶起,他那一張風乾橘皮似的老臉已成了一塊大豬肝,既紅又紫又腫,張嘴一吐,兩顆大牙合著血絲噴在地上,他一隻眼睛幾乎睜突欲裂,聲嘶力竭的大吼道:「暗箭傷人的鼠輩,你給老夫站著,老夫若不生撕活劈了你誓不為人!」
  迅雷手康仰山一面為他拭去滿口血跡,邊低促的道:「四哥,你靜一靜,四哥,這不是胡叫亂吼的時候,先歇歇氣,咱們合力拾掇這小子不遲……」
  揚雷手白廣瞪著眼珠子,手指楚雲,咬牙切齒的道:「好小子,老夫縱橫江湖四十餘年,刀山劍林,水裡火裡,全都上過下過,出過進過,料不到今日競被你這小子輩暗算,今天老夫一定要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學了多少雞嗚狗盜的下作把戲?」
  狐偃羅漢折了根野草咬在嘴裡,慢條斯理,陰陽怪氣的道:「駝子,你這就叫有眼不識金鑲玉,有目不認太上皇,憑你們這兩手三腳貓的把式,也想找人家的碴?也想欺侮人家大閨女?呸!你這兩個大耳光還算挨輕了,換了俺,不讓你脫一層皮才怪!」
  迅雷手康仰山毫不理會二人的熱罵冷諷,一直目不轉睛的打量著楚雲,老實說,他這時心中已是震駭異常,因為,康仰山肚中十分明白,他們幾人的一身武功,都可算是江湖上一流角色,尤其康仰山拜兄白廣的能耐,他心裡更是有數,料不到只在個照面間就被眼前這年青人逼得東躲西閃,手足無措,尤其是白廣,更吃對方弄得大為難堪,除非這年青人有著一身高超無匹的藝業,實在已找不出更好的說明,那麼,對方的所學又是如何超絕,競能同時同地,一招之下逼使各武林高手招架無方,莫不成這許多老江湖真的全看走了眼麼?
  紫杖鎮天包洪鳴亦十分納罕的靠近身來,向康仰山低聲道:「康兄,這年青人來路可疑,不知是何方神聖?兄弟尚想不出在當今武林之中,年輕一輩的那一個有他這一身本事?……」
  迅雷手康仰山難堪的略一沉吟,艱澀的道:「看情形,嚴笑天有一這麼一個幫手,事情又不好辦了,照他先前的身法推斷,這小子確實不易對付……」
  揚雷手白廣這時已經喘過一口氣來,他怒沖鬥牛的瞪了康仰山一眼,低吼道:「五弟,你就是這般畏首畏尾,顧慮多端,以前的事且不去說,愚兄我這個人難道就這麼丟了不成?假如就為了這小子而鳴金收兵,非但我五雷教日後難以稱雄江湖,連愚兄也無顏再對敵人,況且吾等目前高手雲集,老夫使不信收拾不了這幾個跳樑小丑!」
  迅雷手康仰山有些疑難的道:「四哥,話是不錯,但對方這小子功夫實在驚人,如吾等啟端動手,則恐得不償失……」
  揚雷手白廣哼了一聲,粗著嗓子吼了起來:「不管這許多了,老夫今日拼著這條老命也要掙回一口氣,你去問問三哥,他定然同意為兄之見!」
  三人正在急促的低聲商量,楚雲已平靜的笑道:「各位,在下素來有個習慣,這習慣便是任何事情,在下皆喜採取主動,適才在下已給了那位口不擇言,形容可憎的駝背仁兄一個小小教訓,現在,在下復向各位進一忠言……」
  說到這裡,他緩緩的抽出胯旁懸掛的苦心黑龍,「唰」
  的一聲插在面前五尺的泥地上,鋒利而尖銳的劍端入土三寸,整個劍身都在急劇的搖晃,當每個人的目光迷惑的注視著那在陽光下流燦擺動的長劍時,楚雲已冷冷的道:「當在下這插人士中之劍停止擺動前,各位便須離去,否則,便是各位選擇了與在下拚鬥的一途。」
  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接著道:「朋友,你我素無糾葛,尚請抽手退出,異日我五雷教必當重報!」
  楚雲蕭索的一哂道:「先以威迫,繼之利誘,可恥。」
  紫杖鎮天包洪鳴雙目緊張的注視著那搖晃的劍身,口中婉如的道:「朋友,想那嚴笑天與尊駕亦未見得有甚交情,何妨讓他出來與吾等將前賬清了?自然,老夫之意,是指的讓他一個人出來擔當……」
  楚雲伸臂,摟住狐偃羅漢肥厚的肩膀,深沉的道:「我們是手足兄弟,刎頸之交,福禍生死難捨棄,甘苦憂喜共與嘗。」
  大羅漢飽經滄桑,世故老練,這時卻一陣激動,目眶中微微懦濕起來,他連忙裝出一個笑臉,故意大聲叫道:「好好的,就是要挑撥離間也不能像這麼幼稚法,憑俺姓嚴的單打獨鬥也未見得將你們這批雜碎看在眼中!」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又道:「朋友……」
  楚雲冷淡的搖搖頭,道:「劍,擺得慢了,時間就快到臨。」
  每一雙眼睛都緊張而期切的望著那插在土中,已經逐漸趨於靜止的利劍,它的搖動,現在,只剩下輕微的晃蕩了,是的,時間就快到來,是淒厲或是祥和,完全取決於這瞬息間的選擇了。
  楚雲收回摟在狐偃羅漢肩上的手臂,平靜地下垂著,臉上毫無表情,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五尺之外的長劍。
  於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於是,空氣漸次在凝結。
  劍身就快靜止了,快了,快了……
  非常尖銳而刺耳的,一個聲音驀然響起:「五雷所屬,殺!」
  楚雲向語聲傳來之處飛快一瞟,已然看出那說話之人,正是站在遠處一直未曾開口的老人——那面孔蠟白,留著三絡黑鬚的老人。
  於是,當他那「殺」字音落之際——人影倏閃,揚雷手白廣急掠向前,意圖搶奪楚雲插在地上的長劍,同一時間,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鎮天包洪鳴已自左右衝上挾擊,週遭寒光映日,兵刃紛紛,像潮水般圍攻而至。
  動作是連成一氣的,快得不能太快,就在揚雷手白!」
  的五指尚差兩分觸及苦心黑龍的白玉劍柄之際,一陣輕風猝然閃過,另一隻手已僅差一絲的拔劍而起,白廣還來不及看清那奪劍之人究竟是誰,鋒利的劍尖已怪蛇般倏而閃縮,逕向自己咽喉刺來!
  這像是一張連串而模糊的圖片在急速拉扯,揚雷手白廣完全沒有時間看清一切,已被那突來的利劍逼得狼狽翻出九步!
  一旁的狐偃羅漢已經與雷手康仰山斗在一處,鳳目女黎嬙也不甘示弱的迎戰紫杖鎮天包洪鳴!
  老實說,楚雲的一身絕學雖已到達出神人化之境,但揚雷手白廣也是相當高強的人物,他再不濟也不至於在方才一照面間就挨了楚雲兩個大耳刮子,這完全是楚雲猝起發難,他們又毫無防備之故,而最重要的,尚是這幾位五雷教四好漢太低估了楚雲的能耐,瞧不起對方,自然便有輕敵之意,往往,多少豪傑異士,英雄能人,便是吃在「輕敵」的虧上,為這兩字栽了大觔斗!
  這時,楚雲身形閃晃如雷縱電馳,劍光上下翻飛,幾招之下,已將揚雷手白廣逼得連連倒退,手忙腳亂。
  他目光冷峻而殘忍的平機著,沒有一丁點情感存在,手中利劍再次長掠之下,驀而圈回,匹練過處,兩名五雷教弟子已被攔腰斬死在地!
  就在他劍刃上的血滴甫始灑落之際,兩股白光已似飛箭般交叉絞到,來勢之急、之猛、之狠,可謂至極!
  楚雲輕輕斜出六步,一劍又透進另一名彪形大漢胸腔,他頭也不回,又迅速拔出反截身後,「噹」的一片震響,已巧妙無比的擋開了正自後面追到的那兩道白光。
  腳尖在地上急旋,他已輕靈的轉過身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蠟白的面孔,三絡長鬚正迎風飄拂。
  楚雲冷冷一笑,反臂探劍又架開了揚雷手白廣還攻而至的九曲刀,猝然右掠五尺,劍尖自一個五雷教弟子的腹下劃過,在那大、漢的捂腹長號裡,他又如疾風般連連擋出了那蠟自面孔老人的十一次猛擊,這老人使的,是一對鋒利而軟韌的如帶緬刀!
  又是兩次迴旋,一度長刺,楚雲露齒一灑道:「老朋友,你是黑手韓獨?」
  那面孔蠟白的老人雙手雙刀探霍如電,寒光白芒,彷彿風起雲湧,又似流虹飛織,一口氣劈出十九刀後,他寒森森的道:「小輩,老夫之名即將令你永世難忘!」
  他的語尾尚未收逝,雙刀似帶般纏捲而出,又奇異的將手腕一抖,雙臂的袖口內已猝而飛出兩團黑烏黝亮的鋼球,響著一片尖銳的厲嘯,驚心動魄,而又力道沉雄的襲向楚雲胸腹各部。
  楚雲一點也不驚慌,苦心黑龍上下點戮,左右砍截,連串的光影,劃裂空氣,猛悍而辛辣的劈到。
  長劍像煞九天的游龍,倏而狂翻急舞,連片的劍芒擴展中,彎曲的刀影已斜蕩而出,楚雲嘴中「嘖」了一聲,大笑道:「好個黑雷手,好一柄九曲刀!」
  在語聲傳揚裡,他人已如鬼魅般飄掠出去,手起劍落,只在人們的呼吸間,又被他一路斬倒六人!
  有點汗漬自楚雲髮際滲出,他顧不得抹拭,雙眸環視,已發覺風目女正在吃力已極的陷入層層包圍圈中,紫杖鎮天杖影霍霍,遮天蒙地,尚有十數名凶神惡煞似的五雷教徒似在週遭往回圍攻!
  鳳目女的劍術亦屬不弱,尤其是一身輕巧的縱躍術更為高明,目前,她完全憑靠著那超絕的身法在靈活而狡鑽地應付著四周的危機,但是,顯而易見的,這位美艷少女己有些架不住了。
  那邊——狐偃羅漢的「金狐尾」閃掣流爍、長戮、短刺、回絞、反纏,俱是凌厲無比,衝起如飛虹,翻轉似龍騰,金芒彈溢,今人目眩神迷。
  和他對敵的迅雷手康仰山也施出混身解數「密雷十九殛」,雙掌拿、劈、挑?沉雄威猛,快捷犀利,再加上另外一個黑道高手——半面鬼使皮昌的助戰,已逐漸佔取上風。
  半面鬼使皮昌,與狐偃羅漢同為當今江湖黑道上兩個獨腳巨泉,但是,二人的心性作風卻完全遇異,皮昌為人陰沉,心思細密狠毒,無論明拿正取,做案之下俱是不留活口,狐偃羅漢雖是與他做著相同的買賣,性格卻極為熱情豪爽,將忠義二字看得比生命還重,尤其是下手輕易不肯傷人——自然,這是說假若沒有人逼他的話,這位羅漢雖然其貌不揚,然而,內心的仁慈卻是無可否認的,二人在外的名聲相差無幾,卻自然而然的應了同行是冤家的這句話,再加上以前為了搶奪「金鞭銀鉤」那對玉佛的事,彼此之間更是水火難容,而半面鬼使更是深欲除去狐偃羅漢而後快,於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碰見了五雷教康仰山等人專程來此為一個黑道大豪祝壽,更在狐偃羅漢的疏忽中得悉了他的行蹤,因此,才會有昨夜今天的一幕。
  這時,人聲叱喝,呼喊不絕,刀光劍影,閃耀生輝,楚雲已在一瞥之下,看明瞭眼前的形勢,他才待向前躍掠,斜刺裡三條人影已成鼎角之勢包抄而上,三柄同樣的武器——紫金刀,亦同時連成一片三角形的光影罩到!
  苦心黑龍的鋒刃,一顫一彈,一道渾厚的光牆已驀然築起,「噹」「噹」連響,三柄紫金刀被震起老高,微微一閃,楚雲已飛身而起,在空中猝而轉側,又將追來的黑雷手韓獨的攻勢避過,在一輪快如迅雷電火的快攻中,再度殺退了滿臉大汗的揚雷手白廣,於是,有如一頭大鳥,優美的落向風目女黎嬙身旁。
  黎嬙正架開了兩柄單刀,全身一縮,又巧妙的躲了包洪鳴劈來的五杖,而另外一隻花槍,已泛著精亮的光芒刺向她的背後。
  於是,就在那只花槍隔著黎嬙的身軀尚有三寸之際,便彷彿忽然間空氣都凝結了一般,再也刺不進去——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正抓在槍桿之上!
  握槍的五雷教徒,是個滿臉絡腮的大漢,他急忙轉首瞧去,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人,那抓著槍的手掌已倏而抬起,正好打在他下巴之上,於是,那龐大的身軀,竟像朵棉花似的一個跟斗翻跌出五步之外!
  黎嬙目光回轉,正好看見那只花槍在她身後掉下,那冤家,正朝自己露齒一笑——那一口牙齒,多齊多白啊。
  楚雲手中劍趁勢前遞,一抖一顫,已準確無比的撥開了紫杖鎮天的竹杖,他左臂摟著黎嬙纖腰一個大旋轉,右腿飛起,兩名五雷教徒的額角血如泉湧,慘號著栽倒塵埃。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大吼一聲,紫杖潑風似的洶湧的揮來,楚雲灑脫的笑笑,劍刃如蛇似的黏上了對方的兵器,又猝然順著滑溜的紫竹杖身削下,在包洪鳴的杖影縱橫裡,他猶能拿捏得如此正確,的是不易了。
  於是——包洪嗚重棗般的面孔一變,亡命似的抽杖後躍,趁著這個空際,苦心龍微一伸縮,像煞蛇信吞吐,又自一名五雷教徒的目眶中穿進拔出,連帶出一片血漿殘珠。
  鳳目女黎嬙長劍格開了三件兵器,她有些寒慄的道:「雲……留留手,我有點怕……」
  楚雲身上的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他緊了緊摟著黎嬙腰際的手臂,劍如銀河群星,點點灑灑,一口氣逼開了週遭的圍攻者,口中低促的道:「不,嬙,我有饒人之心,人無饒我之意。」
  他又狂濤般連出二十九劍,道:「小嬙,韓獨與白廣又上來了,我可以個人之力牽制他們,你去協助嚴大哥,別忘了小心自己。」
  黎嬙在楚雲維護之下,已根本用不著如何出手,她也早想急著去幫助狐偃羅漢,這時,她急促的道:「哥,你也小心……」
  楚雲長笑一聲,抱著黎嬙,身形筆直飛起,在空中一個盤轉,悄然親了心上人兒的鬢角一下,黎嬙則已掠向狐偃羅漢拚鬥之處。
  但是——另外一條人影,卻有如流星的曳尾,驟然自橫裡飛起,快速得難以言喻的橫撞向黎嬙正在飄落的身軀,一條彎曲的刀光,如魔咒般指向黎嬙胸前!
  這時,黎嬙落地的方向正好湊上那柄泛著冷芒的尖刀,她的力道已經用老,如想躲避閃挪,顯然已是不可能了。
  狐偃羅漢金狐尾正好擋開半面鬼使皮昌的六掌九腿,迅雷手康仰山復又猛衝而上,他正侍迎拒,目光無意中一斜,已然看清了一切,陡然間大羅漢冷汗迸流,他幾乎已拼了命的猛衝過去,根本已將隨時可以攻來傷害自己的眼前敵人置諸一旁,迅雷手康仰山趁時大吼一聲:「嘿!」
  雙撞掌,猛劈狐偃羅漢後背。
  同一時間,狐偃羅漢恍若未覺,披肝瀝膽的狂吼:「黎丫頭……」
  其聲淒厲哀絕,有如老狼垂死前之曝號,白猿失子後的悲啼。
  這聲音像煞一根彈力極強的鋼絲,猛然扎入楚雲耳中。
  他此刻身形尚未落地,目光急飄,一種本能反應促使他幾乎來不及思考這是怎麼一會事,右臂猝揮,手中的苦心黑龍已快得不能再快的長射而去,像永恆的光芒倏閃。
  一切的經過,彷彿是遠古的時光一下了流到了現在,像是流星的芒尾瞬息明滅——黎嬙的驚恐尖呼忽然響起,她正在極力扭閃而那彎曲的刀尖已插進她的左臂,但是,在這永恆的剎那,那執刀之人已似乎沒有力氣繼續再刺下去——苦心黑龍冷森而窄薄的劍鋒,正深深透過他的咽喉,劍身飛來的巨大勁力,更將他戳撞出九步之外,活活釘死在地上!
  幾乎分不出先後,楚雲的身影猛然撲來,但是,他並不是來到黎嬙身邊,而是撲向狐偃羅漢身後!
  雙方的動作之快,已來不及用任何言語傳達,哪怕只是一個字——當楚雲身形飛到,迅雷手康仰山的雙撞掌正好沾上狐偃羅漢衣衫。
  於是——楚雲雙目己在猝然間變為血紅,他用力拉著狐偃羅漢的衣領猛力向外摔出,雙腳已連續翻飛踢去,幾聲」劈」
  「碰」大響倏起,狐偃羅漢連連翻滾出尋丈之外,黎嬙面色煞白的踉蹌退後三步,迅雷手康仰山則滿口鮮血的倒栽出七尺開外!
  極為快速的,半面鬼使皮昌兩邊完全迥異的面孔,現露著猙獰如鬼的殺氣,一個箭步衝向狐偃羅漢,抖掌便劈!
  楚雲厲叱半聲,回身攔截,他的腳步適才移動,兩股如帶似的白光已霍然捲到,寒氣襲人。
  像是一塊頹石,楚雲驀然倒向地面,身軀一旋,宛如一個大輪盤般轉動起來,撲來之人正是黑雷手韓獨,他狂笑一聲,刀光賽雪般紛紛飄落,袖口中的兩枚鋼球上下飛舞,招招式式,俱是擊向敵人要害。
  電光石火般二人連連交換了五招,楚雲心急如焚,他雙手忽然一拍地,頭下腳上直飛而起,雙腳豎立如錐,奇異的蹴向韓獨雙眸!
  黑雷手韓獨不由吃了一驚,速忙撤身後退,鋼球呼嘯中分左右撞向楚雲脛骨,緬刀二並為一,順著楚雲襠前割下!
  就在那二枚鋼球已沾著他的褲管,他已忍著胸腔痛苦猛然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吸氣,整個身軀已似勁矢般奇妙而不可思議地倒飛著自黑雷手肩頭穿過,這時,鋼球「噹」的互撞,緬刀劃空而落——楚雲幾乎有些憐惜的在地擦過韓獨耳旁時曲指扣下,當他的身形踉蹌落地,黑雷手韓獨已腦漿迸流的屍橫就地,頭頂上,赫然有著五個指孔印!
  不用回頭,楚雲已經自一聲悶嗥中知道這必然的結果,他目光急忙回轉,已發現了一幕驚人的慘像——在七尺之外,狐偃羅漢混身浴血,面孔扭曲,雙目怒瞪欲裂,手中卻在揮舞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胸前插著他那金芒閃閃的金狐尾——那是半面鬼使皮昌,每揮舞一次,狐偃羅漢鼻孔與嘴巴裡便冒出一股鮮血,他正在用皮昌的屍體招架著兩名中年大漢的攻擊,那兩名中年大漢,正是方纔曾經阻攔他的手執紫金刀之人,地上,尚躺著另一個,他的頭顱已被擊得血肉模糊。
  自狐偃羅漢擎屍揮舞的空隙裡,可以看見他一身肥肉已被剖裂開好多條血肉翻捲地可怖傷口——像一張張貪婪的嘴巴,肚皮上更被刺破了一個洞,蠕動的肚腸,已有小半截溢了出來。
  楚雲憤怒得幾乎暈了過去,他強打精神,奮力趕去,雙眸又焦慮的回視週遭,只見混亂一片,那心中系念的人幾——鳳目女黎嬙,正頭髮披散,彷彿瘋狂般拒敵著紫杖鎮天包洪鳴的猛攻,另外,尚有五名五雷教徒在協同圍殺,他的苦心黑龍,卻正背在紫杖鎮天的背後。
  於是,楚雲心中迅速的做了一個估計——也是決定,他知道,若在一句話的時間裡趕回,尚可救下黎嬙,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但是,狐偃羅漢此刻比黎嬙更危險,若先救黎嬙,則狐偃羅漢必定喪生無疑,一是友愛,一是情愛,到底孰重孰輕?
  楚雲緊咬著下唇,內腑五臟像被擲在火裡燃燒,全身冷汗淋漓,他不回頭,不敢再想,四肢顫抖著向狐偃羅漢那邊趕去,這距離是如此短促,甚至不及他平常的隨意一躍,但是,在目前,竟又如此迢遠,彷彿永遠也趕不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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