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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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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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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23:05 |只看該作者
第30節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火雷手於儀清懼的面孔上有著激奮的紅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彎蛇形的怪異匕首已自懷中拔出。
  千雷手朱輝向拜弟輕輕擺手,示意切莫妄動,自己將長衫掖了掖,緩緩向右側移出三步。
  楚雲雙目微攏,深刻的道:「在下已盡力了,當一切寂寞時,莫謂在下行之過分。」
  朱輝凝注著眼前強硬的對手,輕輕的道:「只在剎那,便可分斷一切……」
  腦中一個意念飛快的閃過,楚雲了悟的望著千雷手一笑,他現在異常期冀,這「分斷」的意義是代表著寬恕,而非預測著另一次悲劇的重演。
  老實說,楚雲目前的體力,並不適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拚鬥,甚至較為吃力的工作也會覺得艱辛,他昨夜通宵血戰,受傷多處,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雖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藥物,然而,卻不能將他身心的損耗及疲乏,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治癒。
  千雷手朱輝神態凝重而肅穆,腳跟猛一用力,兩臂齊探,宛如一連串的暴雷倏起,呼轟震耳,拳掌縱橫,翻飛交織,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間隙裡穿射湧到!
  楚雲目光聚為兩點,煞氣盈盈中,瘦削的身軀向右側俯倒,卻又在一個搖擺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瀉出,像淡煙一縷,飄到小溪的下游,當他的腳尖尚未站穩,沒有一點聲息,火雷手干儀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團銀光粼粼的傘蓋,兜頭罩向楚雲,在同時,那柄彎蛇形的兵刃亦已長戮向楚雲胸膛!
  點點散散的水花嘩啦啦迎面灑來,楚雲唇角一哂,雙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勁的旋風凌厲翻捲之下,那蓬水花竟被點滴不漏的霍然擋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間,寒光一縷,已到了楚雲胸前,於是——
  楚雲倏然盤轉,三個圓形的弧線規則地循他的去勢,美妙的移挪出尋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風所阻攔的水花,卻已全然散蓬灑下,極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於儀一頭一臉——雖然,火雷手曾經盡力閃躲,卻仍慢了一步,因為,對方的時間、手勁、力道捏得太準了,準得一絲不苟,神鬼難測!
  火雷手於儀憤怒得狂叫一聲,似一頭瘋虎般向敵方衝去,就在他滿身濕漉,狼狽不堪的沖了五步之際,千雷手朱輝的語聲已冷靜的傳來:「賢弟,罷了。」
  像有人給他當頭棒似的,火雷手於儀衝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個踉蹌勉強站穩,滿面的水濕摻合著迷惑,怔怔地回頭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緩緩走向前來,雙目中流露著無比的惆悵與淒槍,他在於儀身旁停住,深深的歎了口氣:「賢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積我二人之力,仍然不會是他的敵手。」
  火雷手於儀呆木地瞧著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朱輝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著,好半晌,才驀然一哆嗦,大吼道:「什麼?你說什麼?大哥,你瘋了?」
  千雷手朱輝用力搖晃著於儀,低沉的道:「賢弟,你平靜一下,聽為兄告訴你……」
  於儀枯乾的面龐漲得血紅,他狂厲的叫道:「大哥,你怕他我於儀可不怕,五雷教毀於一旦,全是姓楚的小子一手造成,如不殺他,你教我五雷戰死弟子如何瞑目?教我們活著的人如何安心?」
  千雷手朱輝大吼一聲,變色道:「賢弟,你跟隨愚兄二十餘年,你看愚兄可是畏死寡情之徒麼?年青時愚兄尚不重視這條生命,待到愚兄鬚眉皆白,卻反會珍惜這風燭殘年麼?」
  火雷手於儀全身一陣抽搐,黯然垂下頸項,唏噓無語,朱輝溫和的拍著自己拜弟肩頭,沉重的道:「賢弟,不錯,本教遭到重創,是楚雲一手造成,孰是孰非,且不去說他,在目前,賢弟,憑你我二人之力,你以為拾掇得下對方?殺得了他麼?」
  火雷手於儀木訥的看著朱輝,良久,歎了口氣,那深幽的尾韻裡,有著令人不忍卒聞的落魄與蒼涼。
  朱輝目眶含水,緩緩的道:「方纔,為兄所使的那一招。
  你一定看得出,那是為兄『九環千雷手』中最為精絕拿手的七招之一『雷神齊怒』,憑對方那閃挪的身法,步法,不用再繼續下去,為兄已經明白到最後勝利是屬於誰了,你的猝襲,為兄也看出是你最為擅長的『揚雲摘心』一式,但是,結果如何?情勢的演變,到最後會不可收拾,而除了我們白白賠上兩條命之外,仇,仍然報不了,恨,仍然鬱積不散,那麼,我們縱然戰死,我們所求的代價,在何處?
  弟兄們的希冀何日再能實現?與事又能何補?為兄的並不畏死,為兄的早已活夠了,但是,如此毫無價值的死去,為兄實難瞑目……」
  火雷手沉默了半晌,微弱的道:「七哥推斷得雖然不錯,但是,或者會有奇跡出現……」
  「奇跡?」
  千雷手落寞的笑了,低啞的道:「賢弟,你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紀了,難道說,我們在刀尖上打了這多年滾,在驚險裡出入了千百次,是憑著奇跡與僥倖麼?假如不是我們艱苦的鍛煉,用血汗得來的經驗,今日,吾等尚能立於此處麼?賢弟,不要依靠運氣,更莫希望奇跡,那是虛無的,武學之道,全是以硬碰硬,沒有什麼取巧的地方,有多少深度,即能發揮多少潛力,否則.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說到這裡,這位五雷教的首領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向站在那邊的楚雲微微一瞥,傷感的道:「現在,就是如此,賢弟,我們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楚雲平靜而安詳的凝注著眼前的兩位老人,他心中異常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中,對方的心緒是如何痛苦與淒涼,自古以來,英雄未路,壯士落魂,便是最為傷感之事,有心而力絀,有氣而難平,易地處之,又待如何?
  沉吟了片刻,楚雲緩步走近,真摯的道:「二位教頭,在下實不願與二位再起爭端,更不原再見流血,有著仇怨,為何便不能化解呢?為何要越結越深?難道彼此間不能以一個恕字去架友誼之橋樑?在下相信,便是在下今日喪於二位手中,二位滿手沾血,亦必不會認為是一件快樂之事,二位又何苦非要一定求得一個悲劇的結果呢?在下是說,無論這悲劇是由雙方哪一位演出,其意義全是一樣的……」
  空氣中有著一陣凝凍般的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五雷教這兩位僅存的高手,已衰頹得像陡然間老了十年一般。
  過了一會,火雷手於儀低啞的道:「姓楚的,或者你說得對,但是,唉,武林中千百年來的傳統不易,強者,永遠佔著真理!」
  火雷手雖然己鬥志全消,但由他的言語之中,卻仍然可以聽出他的悲憤與不甘,千雷手朱輝急忙看了拜弟一眼,沉聲道:「賢弟……」
  楚雲淡淡一笑,平和的接道:「二教頭之言頗為中肯,不過,也要看那強者所佔之理是否確屬『真』理,否則,山能傾,海能枯,一時的巧言,一時的矇騙,能唬得住眼前,也必逃不過異日公斷!」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又深刻的道:「一個人,便算他有著萬夫之勇,可以為十人敵,百人敵,但是卻不能與天下人為敵,假如這人橫斷專行,多行不義,再令他如何勇悍,亦必有食到惡果的一天,這惡果,或是生命的終結,或是精神的寂郁,千古以來,這規律是永不變易的,二位,在下之言十分拙淺,不過,在下想,二位或願體會一番……」
  千雷手朱輝滿面槍然,仰首無語,火雷手於儀亦一言不發,枯瘦的頸項上,那突出的喉結,在上下不停的顫動……」
  這情景是微妙的,或有永恆的留駐,或有往事的激盪,或有沉默的契合,也或有仇怨的澎湃的。
  良久……
  良久——
  千雷手朱輝浩歎一聲,哀傷的啼噓:「罷了,便算噩夢一場……」
  說著,拉了拜弟於儀之手,踉蹌向小路之外行去,行一步一聲罷了,行一步一聲歎息,這聲聲罷了,含有多少辛酸?這頻頻歎息,又有多少感懷?
  一直望著二人的背影緩緩消失,楚雲已長長吁了口氣坐到地下,滿頭的大汗也像黃豆般滴滴灑落,方纔,在他的經歷中,雖是一場並不過份驚險的較鬥,然而,在目前的體力下,楚雲卻有著極為沉重疲憊的感覺。
  誰說不是呢?他的舊創根本尚未復原,才隔了幾個時辰,而他又未獲得絲毫的養息,便是鐵打金剛也會承受不住,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老實說,如果千雷手朱輝與火雷手於儀二人堅持過招,一決生死,那麼,楚雲雖然不會栽於二人手中,但這場搏鬥,卻走然是極為艱辛與吃力的,至少,楚雲身上的傷會更趨嚴重與惡化,這在他目前的境況來說,總不是一件適宜之事。
  喘息了一陣,楚雲強撐著站了起來,溪水平靜澄清,映著他憔悴而疲乏的面孔,一絲苦澀,浮上他的唇角,剛才,對方雖然算不得古時司馬懿的雄厚追兵,而他,卻幾乎重演了一慕諸葛孔明的空城計呢。
  步履蹣跚,他沿著小徑走向大路,再慢慢行回客棧,這時,楚雲想,正在黃龍高臥的同伴手足們也該醒來了吧?
  是的,早已醒來了——
  客棧門口,正立著大漠屠手庫司,他伸著滿頭亂髮的腦袋,正焦急的東張西望,一眼看見楚雲,已如獲至寶般奔了過去,邊埋怨道:「盟主,唉,盟主,可急煞我們了,一覺醒來,龍頭沓然,怎不令人心憂如焚?」
  在客棧裡,楚雲的房間內。
  六個人全到齊了,圍著一張擺滿了菜餚的圓桌,正在邊吃邊談。
  楚雲已將午時所發生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了各人,這時,他缺少胃口的用筷子撥了一下面前的一盤炸雞塊,笑著道:「在下渾身是傷,肩膀,腰肋,背後,又經過將近二十個時辰的激戰奔波,中午只是有心事,所以一時睡不著,其實,身體的疲乏卻是毋庸贅言的,自然,在下更為了不願再見血腥,但是,假如五雷教這兩位教頭一定要見個真章才肯罷休,他們固然要拿出生命做賭注,不過麼,在下也不會好受多少。」
  狐偃羅漢經過一場好睡,面上氣色紅潤了不少,他這時和一大碗紅燒牛肉來上了勁,五大塊嫩油油的腱子肉早下了肚,邊嚼邊道:「俺說伙汁,你真是呆烏,便是當真打了起來又待如何?你放開嗓子那麼一吼一叫,他奶奶的,那兩個老小子還有生路好走麼!你只看著俺們活捉王八便是了。
  楚雲喝了口湯,推開自己的碗碟,一笑:「假如我也像閣下一樣死皮活賴,今天亦不會吃這麼多生活……」
  大羅漢小眼一瞪,又是一大塊牛肉進口,兩腮鼓起老高:「咦,唔,呃,你呀,就是他奶奶的英雄慣了,三不管的硬上一通,活該吃生活,俺姓嚴的可是識時務,能打就打,不能打便跑,娘的,打不過別人,跑還不致於差著太遠吧?伙汁,你要曉得,識時務的才能淪為俊傑哩……」
  楚雲大笑,端過一旁的熱茶啜了兩口,天狼冷剛已微微皺眉,低聲道:「盟主,你已兩天未進飲食,怎的吃這麼一點便罷了?當心身子要緊?」
  楚雲搖頭道:「口裡苦得很,一點味道也沒有,腹中只覺漲鼓,絲毫不餓。大約累過頭,歇一宵或許會好些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夥計,你不是累過頭了,而是想過頭了呵呵,大約想那妮子想的不輕吧?這叫什麼來著?嗯,叫……哈哈,對了,叫山水難阻相思意,雲天長系比翼心,嘿哈,雲天長系比翼心……」
  大漠屠手一伸拇指,讚道:「好一首絕詩絕句,文好,意好,境界更好,想不到嚴兄除一身武功之外,文學的素養亦是這般高超……」
  狐偃羅漢洋洋自得的道:「豈敢,豈敢,庫兄實是過譽了,嘿嘿,俺老嚴追溯家源世祖,卻又不得不承擔下庫兄之謬獎,想當年,老嚴的爹會榜中探花,老嚴祖父亦為舉人第一,蒙皇帝老兒殿前賜宴,老嚴的曾祖呢?乖乖,卻更不得了,八十年前的狀元公便是他老人家啊,那時,俺還記得,他老人家插紅戴花,乘著親賜御馬,馬前三班開道,馬後甲士跟隨,鑼鼓喧天,喊威不息,真是好一片風光,怎不令人羨煞,唉,可惜到了俺這一代,卻越來越不成器了,不過麼,那小小的鴛鴦蝴蝶,風花雲月,吟詩作對等彫蟲小技,俺老嚴卻還是手到擒來,靈光得很呢……
  咦,咦,楚雲夥計,你怎的走開了?是瞧俺姓嚴的書香門第不起,還是嫉妒俺老嚴的才高八斗?」
  楚雲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快刀三郎季鎧正在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好半晌,楚雲才喘了口氣道:「老哥哥,你快饒了我吧,吹牛也不是這般吹法,便憑閣下這副德性,現在當個江洋大盜,祖上世傳扒竊秘方倒是不錯,說是書香門弟,才高八斗就差了,改成落草傳家,空空妙手卻是恰當
  天狼冷剛強止了笑意,噎著嗓子:「盟主,吾等在此處打算居留多久?」
  楚雲仍然笑道:「在下想,於此處留居半月,待在下與嚴大哥傷勢痊癒,便準備上道。」
  大漠屠手道:「不知盟主下一目的是在何處?」
  狐偃羅漢已平過氣來,恨恨的道:「問處?大洪山呀!」
  「大洪山?」天狼與大漠屠手有些迷惘的叫道。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們二位怎麼如此健忘?二位難道便已忘了你們盟主的三月之約?那牽腸掛肚的三月之約,魂索夢系的三月之約啊!」
  「啊呀呀!」大狼與大漠屠手同時歡呼了起來,一直甚少開口的劍鈴子龔寧亦喜悅的插口道:「這是盟主的大喜之約,本盟數十年來沒有盟主夫人,這一下可有了,自今而後,落月湖將有主內之賢了……」
  楚雲靜靜的笑笑,道:「大概也是如此吧,黎丫頭各位亦曾見過,可能各位對她不會有什麼惡感,不知在下說得可對?」
  「當然……」各人一起吆喝,天狼冷剛道:「何止沒有惡感,簡直喜愛得緊,黎姑娘人長得美,性情憫淑,品態端壯,可謂沒有一點缺憾,宛如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大漠屠手呸下一聲,道:「你這個老狼莫不成做媒來了?
  又他她媽的三句不離本行,無懈可擊,這又不是在打架評論武功,真是老土一個!」
  天狼冷剛大叫道:「好個殺才……」
  楚雲雙手微攏,道:「不要開玩笑了,咱們說正格的,吾等在此休息半日後,距離大洪山三月之期已不遠了,約摸還有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們要抽出一部分時間辦事,留一部份時間趕路務求不延誤所約之期
  大漠屠手忙道:「不知盟主辦什麼事?」
  停了一下,楚雲嚴肅的道:「第一,遣人通知留居銀青雙龍昆仲處的仇副盟主等人,約地聚合,第二,傾力搜覓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第三,準備購置聘禮喜幛等物備用,這些,都要我們分頭去辦,合力來做。」
  狐偃羅漢急吼吼的道:「不論怎麼分,俺老嚴與你一路!」
  楚雲淡淡一哂,沉聲道:「恩怨大多了結,紛爭也快消彌,此間各事妥當之後,吾等便返回落月湖,安居保業,過那悠遊歲月,至於各位如何分派辦事,在下已經有所決定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房中的五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的注視著他,靜待下面的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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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23:37 |只看該作者
第31節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沉默了一會,楚雲微微笑道:「大家放輕鬆一些好麼?
  這樣瞧著在下,未免過於緊張了對不?來,先吃點喝點,塞飽了肚子再說。」
  大漠屠手庫司有些沉不住氣的道:「盟主,本座不想回去,本座首先請願,跟隨盟主左右行動。」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齜牙咧嘴的道:「什麼?你算首先?俺第一個說的,大環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能賴皮呀!……」
  楚雲靜靜地望望各人,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們爭來爭去幹什麼?在下已經決定,由季鎧回銀青雙龍昆仲處通知仇副盟主等人,嚴大哥偕龔寧去採購求親所需各物,冷、庫二位環主與在下共同行動,搜捕那對不義不貞不仁不孝之人!」
  狐偃羅漢大大不悅的叫道:「不,叫俺專點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俺可不幹,俺斷然回絕!」
  楚雲溫和的朝狐偃羅漢一笑「輕柔的道氣「老哥哥,為了兄弟我的百年之喜,為了黎丫頭對你的一片尊仰之情,你就不肯為愚弟跑上一趟麼?」
  狐偃羅漢張著大嘴呆了一呆,半晌,猛的一跺腳:「罷了,罷了,你知道俺老嚴自來吃不住這一套……」
  楚雲滿意而欣悅的向大羅漢抱抱拳表示謝意,沉聲道:「半月之後,吾等便將啟行,分頭辦事,以一月為期,一月之後,在鄂境柳樹關聚合,大家全要準時到達,不可耽擱,自柳樹關到大洪山,恐怕還需要走上七八天,算起來,三月之會也差不多到期了。」
  快刀三郎季鎧在旁恭謹的道:「稟盟主,弟子與副盟主等人前往時,假若有他人間欲偕行,是否可以答允?…
  楚雲沉吟了片刻,道:…問得有理,現在,五嶽一劍班兄大約已經早就到了銀青雙龍之處了,班兄與吾等一見如故,為人更是古道熱腸,假如他與銀青雙龍昆仲願意隨行,那麼,便隨行也罷,他們這幾位,全是不可多得的豪士英雄呢/
  大漠屠手忽然又插口道:「盟主,若吾等追上那對好夫淫婦,男的由本座凌遲處死,女的隨盟主發落,本座倒要好好教那白羽公子受點折磨。」
  楚雲強顏一笑道:「事情還早,現在談它作甚……」
  天狼冷剛急急向大漠屠手丟了個眼色,打岔道:「此處距銀青雙龍昆仲居所,大約也有十日路程,季護衛可要早去早回,免得誤了時間。」
  快刀三郎季鎧恭聲道:「弟子遵諭。」
  狐偃羅漢舉杯向著劍鈴子龔寧道:「老哥們,來,咱兄弟兩個先千上。一盅,俺問你,你可曉得娶媳婦要辦些什麼名堂麼?」
  劍鈴子龔寧想了一下,尷尬的道:「龔寧從未經過此事,不甚了了,一切尚請嚴當家作主/
  大羅漢「唉」了一聲,苦著臉道:「俺也是老光棍一條,反正看著辦吧,俺們先到洛陽城走上一遍,逛逛六馬大道,看看巍峨城墩,聽聽青樓駕語,見見富貴繁華……」
  楚雲淡然哂道:「隨你,只要閣下不要忘記正事便可。」
  室中各人又隨意談論了一陣,未交初鼓,狐偃羅漢已首先有了倦意,哈欠連天,告罪離座去了,待店中堂棺收拾了殘餚,楚雲向大家再度交待了一番必須注意之事後,亦示意各自歸房休息。
  大漠屠手等四人請安離去後,房中顯得冷清與寂靜多了,楚雲推窗瞻望,但見明月在天,月華如水,他心平如古井不波,遙注玉贍,不知那雙美麗的風目亦在睬思否?
  半個月,很快的過去了,楚雲的身體已恢復了往昔的強健與精壯,狐偃羅漢亦創傷痊癒,較之以前更胖了兩斤,是的,在這半個月當中,二人全是一心一意的養傷,不勞不動,藥服得勤,滋補又足,十多天下來,怎不紅光滿面,強壯有加,二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一般常人結實得多啊。
  快刀三郎季鎧已在凌晨先行離去,現在,楚雲正偕大漠屠手與天狼等三人,在客棧門口和狐偃羅漢及龔寧握別。
  大羅漢上了馬,呵呵笑道:「老弟,你也真捨得,三百張金葉子加上一百顆龍眼珍珠,怕不買他十大車絞羅綢緞,胭脂香粉……俺老嚴總算是腰纏萬貫了哩。」
  楚雲長揖道:「老兄,你儘管花就是,只要別誤了愚弟我的重要日子……」
  狐偃羅漢笑聲連連,朝三人抱拳抖鞭而去,在劍鈴子龔寧的禮罷返追中,大羅漢得意的語聲遙遙傳來:「龔老弟,快點,俺老嚴腰纏十萬貫,騎馬逛洛陽去也……」
  蹄聲得得,兩乘騎影逐漸遠去,終至不見,大漠屠手望著前路,喃喃自道:「這位嚴大當家好似有點不大正常……」
  楚雲微微一笑的道:「不,他是正常得過了份了。」
  大漠屠手怔了一怔,隨即會意的笑了起來,天狼冷剛在旁道:「盟主,咱們也該上道了吧?」
  楚雲點點頭,進去與店家結清了賬,三人跨上坐騎,急奔而去。
  馬上,天狼冷剛道:「盟主,吾等怎麼個搜尋法?」
  楚雲雙目精密的注視著路旁的山野林叢,邊緩緩的道:「寸土皆察,無論嶺峻水惡。」
  三匹馬,放緩了速度,在這條驛道上慢慢奔馳,六隻眼睛,仔細地向週遭察視,不論是一塊可以掩藏人物的岩石,一小叢足以遮俺的樹林,或一堆雜草,一處窪洞,只要稍有疑惑,便下馬搜查個徹底。
  楚雲運用他的智慧、在可以想及的地方,在他認為值得一待的方向,三人三騎,披星戴月,迎著朝陽,送著行雲,風塵僕僕的迴環奔波,繞著圈子兜截與圍搜——在一片闊幅廣宏的平原山脊中。
  於是:
  日月悠悠,一大又一天。
  於是:
  鐵蹄翻飛,一程又一程。
  三人的鬍子長滿一腮頷,發害蓬亂,長衫上灰塵不竭,但是,三雙眸子卻依舊神彩煥發,意壯氣宏,毫不灰心,毫不頹唐的在尋找、探訪、搜捕,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追覓的線索,不忽略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日子過去了,像往常一樣,或者平淡,或者激亢,或者喜悅,也或者失望。
  依照楚雲自己精細的推測,自他們出發的地點開始,到那日攔截到白羽公子與蕭韻婷的地方,相距約有三百餘里的路程,但據他的判斷,這兩人不可能沿著大道逃命,更不會有膽量向自己追來的方向逸去,那麼,唯一可能的,便是沿著那夜的那片墳場之後向山區逃亡,是的……
  「向山區逃命,叢山峻嶺,百澗千壑,林幽谷深,逕窄路回,正可以藉著這些天然的地形做為他們的掩護,只要梢加躲藏,便不易察覺,嗯,他們會這樣想,這樣做的,假如是我處在他們眼前的境況下,我也會如此……」
  三乘鐵騎,這時,正在一片並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著,馬背有些顛簸,楚雲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著:「但是,假如他們果然是照著我的判斷行動,在那片山脊後的可能隱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詳細探察過,卻為何又連一點蹤跡都沒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劍下受到重創,面目全非,雖然已經相隔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創傷可能會完全復原,蕭韻婷一個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著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們也許會找個幽僻之處,先行養好傷勢……」
  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雲坐下的「雙日駒」正躍過一條干溝,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這些日子裡,自己三人巧妙的計算著方位,剛好繞過那片山脊之後,抄著小路接近山麓,雖然,繞了一個圈子,但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更不會打草驚蛇,給那兩個狗男女事先發覺……」
  「可是……」楚雲整齊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中:「為何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甚至連一絲最為微小的徵候也沒有?……」
  「他們會插翅飛去?會在空氣中消失?會自行將生命歸還上天?」
  一抹冷酷而輕蔑的笑意浮上楚雲嘴角,他狠狠的搖頭:「不,決不可能,這兩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不論這種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賤,他們都會去鑽營求生,可是……他們既然未死,又到何處去了?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啊……」
  煩躁與迷茫,在楚雲的面孔上交織成一片渾然的冷厲神色,於是,他那張堅毅而線條鮮明的面孔,就顯得更深刻,更懾人了。
  「難道說,我的斷言錯了?他們會沿著另外的途徑逃去?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不敢沿著大路走,更不會朝著我追來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們會恐懼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風吹拂著,有時,帶著一陣呼嘯,吹在身上,多少有幾分涼意,初秋了,不是麼,這是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季節。
  大漠屠手向遠處雲堆霧罩的山嶺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尋了二十三天了,那對好夫淫婦,會不會循著別的路徑逃走呢?」
  楚雲微應一聲,道:「照他們二人的習性推斷,當時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們最為適當的選擇,而且,在下也看見他們先向那個方向扶,攙逃去……」
  天狼冷剛亦問道:「或者,這二人會在半途折轉方向也未可知?」
  楚雲沉吟了一下,將自己的各種推測告訴了他們,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陣,搔搔滿頭蓬亂的長髮,道:「盟主,其實根本用不著對他們客氣,假如換了本座,早就一刀一個宰了乾淨!」
  楚雲苦笑道:「這麼痛快實在便宜了他們,在下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痛苦與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難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呢,這折磨或者夠得多上報復的份量,他們卻仍然不願將這些痛苦以死亡來結束或換取!」
  楚雲怔了一怔,道:「庫環主,你的意思,是說在下這種精神上對他們的報復,尚不及直接用殺戮更使他們畏懼與恐怖麼?」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慮了片刻,他終於點頭道:「本座是說,死亡,會比一切報復手段更來得貼切,更重於其他方式。」
  天狼冷剛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這老殺才就知道殺,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這種情境,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麼?」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著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對,不過,本座總是認為,這精神報復的手段,也要看施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這對好夫淫婦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將生命的延續,異日的生活視為最高希望,那麼,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折磨,便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楚雲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這種精神上報復的手段是用對了,他們正是接受這種報復的最佳對象,他們兩個人都是有思想,有靈性的人,他們重視自己的容貌體態,渴望名聲與地位,離不開舒適的生活及大量的錢財,希望有人阿諛,有人獻媚,有人讚揚,有人使喚,在這些高度的優厚環境包圍下,享受他們低賤而無恥的愛情,而這一切,都被在下一舉剝奪,毫不餘剩!」
  停頓了片刻,楚雲又道:「現在,二人的形貌已經醜陋,名聲地位也亦煙消雲散,生活享受淪為與荒山野人無異,錢財物產更是點滴不存,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畏服他們,阿諛他們,有的,只是冷酷與空虛,寂寞與陌生,嗯,無邊的冷酷,永恆的空虛,不散的寂寞,滿目的陌生,是的,他們不願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又有什麼追求?又有什麼指望?他們對死亡不甘,不願,活著又毫無生趣,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庫環主,假如是你,你會有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著,握著韁繩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聽著烏蹄敲在泥土上的單調聲音,舌尖輕舐嘴唇……
  天狼冷剛在一邊又補充道:「整天整日,兩人互坐互望,坐在一個恐怖而生疏的環境裡,映入眼裡的是一張醜惡而猙獰的面容,於是,不用多久,他們的好情會冷卻,關懷會減退,繼之而來的,是不滿的爭執,相互的唇罵,於是,他們更會體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澀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頷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錯了,本座認為用肉體的痛苦來磨折他們,比一切報復方法都佳,這樣一說,精神與意念上的感受,卻更要比前者來得深刻與沉重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人有靈性,有思維,有感觸,所以才為人,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這便是與飛禽走獸不同之處。」
  天狼冷剛忽道:「盟主,記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毀去顏容,蕭韻婷好像還沒有如此吧?」
  楚雲點點頭,道:「在下只在蕭韻婷的眉心用劍尖劃了個十字,不過。精神上的驚恐與肉體上的勞累加起來,她也不會復有往日的嫵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對,這正好為世上那些奪人妻,背人夫,殺人父,毀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一面鏡子,這就叫現世報!」
  天狼冷剛扯緊長衫的襟口,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老殺才,你雙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報之前,還是先洗洗淨吧。」
  大漠屠手臉紅脖子粗的呸了一聲,道:「胡說,本座所殺,儘是些窮兇惡極,狡詐陰毒的歹人豬狗,正可謂替天行道,維護真理,假如天下沒有像本座這般以命維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會混亂到何種地步,上天正應增福增壽才是,何言報應之有?」
  天狼冷剛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過,話雖不錯,老殺才、你還是多收手為妙,殺生大多,有干大和,休論是人,禽獸也是多殺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動了兩下,又自閉上,眉宇之間,卻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態。
  楚雲抿唇一哂,緩緩勒住馬韁,慢慢的道:「秋風起兮,雲飛揚……」
  天狼抬頭一望,但見紅霞滿天,暮雲四合,大地蒼蒼茫茫,一輪夕陽,血紅如火,那血紅,卻紅得淒艷,紅得迷人,又近黃昏了,寒意更甚。
  楚雲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低沉的道:「我喜歡黃昏,尤其喜歡黃昏的斜照晚霞,這裡面有著最美的,最雋永而深刻的韻意,或者,我一時說不出它的美在何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的感觸: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悵。」
  他歎息了一聲,回首道:「二位餓了不曾?」
  大漠屠手摸摸肚皮,笑道:「早就在唱空城計了,只是盟主觸景生情,心意落寞,本座不敢打擾盟主深思,唯恐破壞了眼前氣氛。」
  天狼冷剛嘿了一聲,道:「嗯,老殺才也瞭解幾分詩情畫意了呢。」
  楚雲摸摸頷下叢生的鬍子,道:「不用搜了,我們下山吧。」
  大漠屠手忽然道:「盟主,且容一搜。」
  說著,他已離鞍而起,若怒矢般沖人空中六丈有奇,一個大盤旋,已落向山坡之頂,迅速而凌厲的往返飛躍,倏起倏落,開始搜尋起來。
  天狼冷剛亦待下馬前往,楚雲意態寂寥的道:「罷了,找不到的,一定是在下的推想有了錯誤,唉,在下自信心素強,自信心強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卻也是一件壞事。」
  天狼冷剛不敢插嘴,唯恐再引起自己盟主的傷痛,他放眼注視著大漠屠手的行動,卻發覺這位殺手已深入嶺側去了。
  楚雲望著遠近的層疊的山巒,彌蒙的雲藹正在這些山巒浮沉,因而一眼望去,只見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在夕陽霞照裡,別有一股淒蒼的美。
  沒有多久——
  嶺端人影微閃,大漠屠手已疾如飛鳥般縱躍而到,手上,赫然舉著一條淡紫色的飄帶!
  楚雲低沉的道:「庫環主,可有發現?」
  大漠屠手將那根紫色飄帶交到楚雲手上,沉聲道:「此物於嶺側千餘步外一處斜坡之上發現,正纏掛在株小樹之上,本座不料在這臨去之前的最後搜尋中,卻會有些發現。」
  楚雲展視手中之物,這條飄帶,毫無疑問的是屬於女子束腰之用,是以上好絲絹制就,飄帶兩端,精細的繡縷著吊鐘花似的美麗圖案,一看即知這飄帶的主人,是,或者曾經是一個富有之人。
  飄帶上沾著幾乎難以辯認的點點血跡——看來只是顏色略暗的斑斑黑積而已,飄帶下端,已經破碎脫絲,整條帶子尚沾染著泥土污垢。
  楚雲仔細的察視著,終於,他的雙瞳閃出了一片蕭煞的寒光,是的,在那破碎脫絲的飄帶下端,經他小心抹平撫熨之後,已發現上面繡著一個殘破不全的「婷」字!
  「這是蕭韻婷的束身之物。」楚雲冷冷的說。
  天狼冷剛心頭一跳,脫口呼道:「快追!」
  楚雲搖搖頭,艱澀的道:「不用追了,這條飄帶上面有血漬,泥垢,且己破腐,由這些跡像的種種看來,這根帶子掛在這株小樹上,最少也有個把月的時間了,或者,他們曾經逃亡至此,卻又不知為了何故,突然折了回去。」
  說到這裡,他問大漠屠手:「庫環主,可曾發現腳印,或人體滾輾過的痕跡?」
  大漠屠手搖頭道:「沒有,一點痕跡都沒有,本座在發現這根飄帶的周圍三百步內一再地仔細搜查,卻並未另外看見什麼岔眼的事物。」
  楚雲若有所思的道:「是的,在下也已想到,風砂會抹平一切痕印的,時間太久了,現在去找,不可能再有所發現。」
  大漠屠手急躁的道:「盟主,你想,他們既已翻過山來。
  到了這裡,為何又折了回去?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楚雲兩眼看著山嶺的脊端,迷茫中,他好似看到那一男一女——蕭韻婷正艱辛的攙扶著白羽公子邵玉,二人狼狽不堪的在一步一僕,一步一爬,滿身血跡斑斑的往這邊蹣跚走來……
  楚雲猛一甩頭,揉揉眼睛:眼前的山嶺仍舊是那麼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影?楚雲知道方才只是他的幻覺,或者,他在沒有生出幻覺之前,已經知道會有幻覺了。
  他望著山嶺上的暮雲飄忽聚攏,冷幽的道:「大約,他們退回去的原因是一種直覺的預感吧,可能他們感到這樣下山不太安全,下面便是村鎮平原,那樣,躲藏起來比較困難。」
  大漠屠手忽然興奮的道:「如此說來,此二人尚在這片山裡了?盟主,吾等且慢下去,先進山搜個天翻地覆再說,看他們還能躲到河處去!」
  楚雲沉思了一會,失望的道:「眼前層峰重疊,翻過這個山嶺,便進入這片山區了,憑吾等三人之力,要想探採這些山巒的整個地區,卻不是一件易為之事。」
  他歎了口氣,又道:「而且,吾等亦根本不用再去白費力氣,他們兩人一定已沿著另外的途徑逃不,他們不會傻得呆在山裡,定會利用這段日子找到一個在他們認為安全而隱密的處所,在下一著失算,全盤皆輸,假如他們先養傷勢,或者,就算已經自這裡進入平原,我們都可以有成功的希望,現在,他們不在山裡已可斷言,至於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在下卻推測不出,天下之大,原是無際無限的……」
  凝注著蒼茫暮藹,楚雲心中充滿了失意與苦悶,嶺峰述蒙,晚霞黯淡,風,也吹號得更淒涼了。
  天狼與大漠屠手亦默默無言,靜待一邊,是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又能說些什麼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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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25:25 |只看該作者
第32節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六天之後。
  皖鄂交界處的柳樹關。
  三乘風塵僕僕,卻神駿昂揚的鐵騎,放緩了速度,慢慢通過城門,進入這座周圍築有高大城墩的市鎮中。
  這柳樹關因為地處皖鄂交界,位置適中,歷代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多年來因為承平慣了,已看不到一點兒戰爭干戈的氣象,只見店舖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十分繁榮熱鬧。
  現在,騎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點拘束難行了,為首的楚雲回頭招呼了一聲,二個人立即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緩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皺皺那濃眉,低聲道:「老狼,這個破關可熱鬧得很嘛,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媽在忙些什麼玩意?」
  天狼冷剛抿抿嘴,道:「別上。這就是城坐風光。」
  來到一家氣派堂皇的酒樓之前,楚雲止步笑道:「二位,可有興趣上去喝點麼?」
  天狼冷剛向這家酒樓打量了一下,喝,雙層樓房,朱紅的攔干,裡裡外外油漆得乾淨雪亮,店小二穿梭來往,端
  灑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著「千英樓」三個大字,夠得上場面了。
  大漠屠手嚥了口唾沫,道:「快午時了,先打個尖喝兩杯也不錯。」
  楚雲向裡一望,樓下擺著的三十來張紅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滿了,他正在猶豫,一個大塊頭堂棺已滿面堆笑的跑了出來,哈著腰道:「三位爺,快往裡請。」
  一看楚雲的神色,這大個跑堂又忙著道:「樓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專門賣小吃點心的,嘿嘿,打發打發一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三位爺怎能和他們坐在一起,小牛哇,快來把爺兒們的坐騎牽到廄裡侍候去。」
  說到後句,他己伸長了脖子,唾沫星子亂飛的向店裡吼了起來。
  楚雲淡淡一哂,舉步行人店裡,上了樓,嗯,可還真不錯,除了幾付用盆景遮擋的雅座外,都是一問間隔著的小房,三人挑了兩盆松尾籐後面的座頭,點了幾樣酒菜,舒適的各自落座,由這裡,正可以往下看到熱鬧的大街。
  天狼冷剛用手揉了揉臉,道:「不曉得他們到了沒有?」
  楚雲正望著大街,口裡說道:「到明天落日時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難講他們是否來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來的清茶,吐了口氣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進發?」
  楚雲頷首道:「計劃如此,假如太晚了,後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時間上錯不了,副盟主與嚴大哥他們,在下已經囑咐過他們,在到達以後,於留居客棧外蓋上本盟標記,以便尋找聯絡,晚上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說話,一陣隱隱的大笑已自間隔住的小房裡傳了出來,笑聲尚夾雜著女人的哆音與尖叫。
  楚雲劍眉微蹩,沒有作聲,大漠屠手已眨著眼道:「嘿,這酒樓裡還可以叫妞兒呀,這位仁兄大約又樂不可支了,你聽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剛正說一聲:「干你屁事?」
  又是幾陣得意的笑聲傳來,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卻更媚蕩誘人了。
  忽然,楚雲傾耳聆聽了一會,眉宇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個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誰?盟主認識?」
  楚雲霍然站起,只道:「冷環主在此稍候,庫環主,來,咱們過去,你一掀簾便進去將那狂笑之人抓出來,包管錯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邊道:「好,本座早就聽著不順耳了,正可教訓教訓這老王八蛋!」
  楚雲與大漠屠手向那間笑聲傳來的小房間行了過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錦的垂簾,立刻,一幅令人發噱的場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個又肥又胖的光頭仁兄,正嘟著二張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邊一個妖燒的女人面頰上吻嗅著,兩隻肥手,也在不規矩的上下游動……
  另一邊。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卻正視若無睹般獨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個濃抹艷裝的女人,但是,卻冷落地坐在那裡發呆。
  那胖子,不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羅漢,那中年人,卻正是劍鈴子龔寧!
  門簾被忽然掀起,狐偃羅漢尚自不覺,依舊沉醉在溫柔鄉中,劍鈴子龔寧卻面色一沉,轉首望來——
  於是,這位金雕盟爪環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而惶恐的急急離坐而起,躬身行禮。
  楚雲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羅漢,大羅漢這時也已察覺到有人進來,急忙抬頭一看卻與楚雲的眼神接個正著。
  楚雲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經,胃口還真好得很呢。」
  狐偃羅漢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老臉火熱,卻厚著皮逍:「呃,夥計,這個,呵呵,這只是逢場作戲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卻用不著這麼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著招喚大漠屠手:「啊哈,你也來了?老庫,來來來,要不要也找個娘們樂一陣子?呵呵,須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說,這位獨腳巨梟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銀塞在兩個女人懷中,連推帶拉的送出門去。
  大漠屠手向龔寧擠擠眼,低聲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訴怡如.一離開眼,你就不老實了……」
  「怡如」,是龔寧尚未過門的妻室,二人可恩愛得緊,只等龔寧一回拐子湖,便準備迎娶了,臨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還特別要求大漠屠手對他的這一位多加照顧與管束哩。
  劍鈴了龔寧自來不喜言詞,這時急得一張臉通紅紫漲,忙著解釋,卻又越說越糟,窘像可掬。
  楚雲露齒一笑,拍拍龔寧肩頭,道:「別急,有在下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當真,不過份,也無傷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樣的風流過一陣呢。」
  狐偃羅漢正好回來,聞言大笑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會叫浪子?你別假正經,俺只不過解解悶罷了。龔老弟的那一個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實,連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人家,呵呵,將來準是個老實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雲搖搖手,道:「別樂了,在下之事可曾辦妥?」
  狐偃羅漢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樣人了?俺豈是如此不負責任,貪圖安樂之輩?要不辦好了事,俺怎敢到這裡尋歡買笑?」
  楚雲笑道:「說來聽聽看,都買了些什麼聘禮?」
  大羅漢翻翻眼睛,嚥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聽著:鴛鴦被面十六張,芙蓉綿帳二十幅,全套棗木桌椅十二套,絞羅緞五百匹,精繡各種花卉軟鞋一百雙,絲織枕頭兩百對,檀林雕花箱櫃五十個,上好香粉胭脂三大
  束,龍鳳喜燭八十對,另加鳳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睜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親?一百對還是兩百對?」
  楚雲亦失笑道:「買這麼多作甚?足可用十輩子了……」
  狐偃羅漢又接著念:「雌雄駿馬配以鑲珠飾玉鞍轡各二頭,紅羅彩帕一千條,燕窩三百斤,魚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隻,百年老參六十盒,金釵玉環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墜分福祿壽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層純羊毛縷繡金絲『蜜』字團的並蒂綿榻一張。」
  楚雲嚥了口唾沫,道:「這許多東西,老兄,你都在哪裡買的?」
  「洛陽城,歷代帝王之都。」大羅漢平板的道。
  楚雲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東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羅漢歎了口氣,道:「是的,包下來一家客棧,整整裝了二十大車,雙轡的。」
  劍鈴子龔寧在旁恭謹的道:「洛陽城雖然繁華富足,物品花式極多,卻也幾乎被弟子等搜購一空,忙得店舖老闆東奔西跑,周轉湊集,當時可委實驚動了不少的人。」
  狐偃羅漢一屁股坐下,齜齜牙道:「老弟,他們還以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懷疑皇帝老兒在招駙馬呢,嘿嘿,俺忙了這麼一場,出來散散心該不算過份吧?」
  楚雲大笑道:「誰說你過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幹之極,過幾天容愚弟好好請你吃一頓,再到姑娘那裡散散心。」
  大羅漢眉開眼笑的道:「真的?」
  「當然。」楚雲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著坐下,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天狼冷剛已邁步進來,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後跟著的堂棺將酒菜也搬了進來,放在桌上,天狼冷剛呵呵笑道:「本座就聽到是嚴兄的聲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殺才進來抓人出去打一頓屁股哩,好了,本座順便將我們自己叫的酒菜也移過來了。」
  狐偃羅漢抹去額際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見笑了。」
  天狼冷剛看著他,搖頭道:「這有什麼可笑之處?男兒哪個不風流?何況,說句老實話,嚴兄兩眼水汪汪的,雙頰紅嘖嘖的,嗯,早就是運走桃花之相……」
  大羅漢得意的道:「走桃花運倒未必盡然,不過麼,俺還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樓藝女,窯子姑娘,見了俺卻也順從得緊呢……」
  他又轉頭對劍鈴子龔寧道:「是吧,小龔?」
  龔寧尷尬的一笑,吶吶難以出言,楚雲招呼各人就席,開始吃喝,邊嗤道:「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認老,小不承小……」
  狐偃羅漢呸了一聲道:「誰老了?俺還不到五十歲,哼,你竟也教訓起俺來了?稍待在無人之際,俺非要以兄長之位請出家法懲你一個不敬之罪不可……
  就這麼說說笑笑,熱熱鬧鬧,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日已
  偏西,四人才結清了酒賬,面孔紅紅的步出酒樓。
  席上,楚雲已三言兩語講過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蕭韻婷失敗的經過,狐偃羅漢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唐突,不一會,龔寧已牽過二人的坐騎,漫步向狐偃羅漢所包租下來的客棧行去。
  柳樹關的街道異常寬闊,街面全是大青石鋪就,堅實而整潔,兩旁店舖林立,百貨雜陳,應有盡有,在這將要掌燈的時分,街上的行人卻更多了,看去有些擁擠的感覺。
  走了盞茶光景,在轉進一打橫街之後,已可看到一家掛著大紅燈籠的客棧,這家客棧不大不小,獨牆獨院,外表看去,極為安靜雅致,倒不失是個好住所。
  紅燈籠已點了起來,上面「六順居」三個字十分清晰,燈籠旁邊的牆壁上,卻堂堂皇皇的掛著一塊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著一隻駿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轉頭向左邊一瞧,嗯,那邊的牆壁上,敢情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誌懸掛著,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極了,威嚴而沉雄!
  劍鈴子龔寧跟著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湊在他耳邊道:「夥計,在江湖上混,自己幫會的獨門標記,都懸示在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而且,多是極為尋常之物,哪有像你們這樣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龔寧又不聽勸,非要掛上這勞什子……」
  楚雲微笑道:「老兄,這就是金雕盟的無畏傳統!」
  他一語未畢,客棧的大門已被打開,一群黑衣豪士,已蜂擁而出,齊齊向楚雲躬身行禮,為首者,正是那氣度雍容,稜稜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著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三人身後,則是黑白雙駝、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餘名弟子。
  楚雲連道辛苦,一一與各人熱切握手,到最後,一個龐大的身影已伸開雙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該死,哈察不該多喝了酒,來不及與主人隨行,但是,主人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這高大雄偉的漢子,正是那蒙古的紅帶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雲豁然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人還捨不下一場小別麼?別讓兄弟們看了笑話!」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說道:「盟主近月來的經歷,皆已由季護衛一一群述,老夫等人未參與其事,實在有愧!」
  楚雲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氣了,汗顏的應該是在下才是,為了己身私仇,卻累金盟上下勞累不安,在下只望此問事了,便回轉綏境拐子湖……」
  狂鷹彭馬仔細端詳楚雲的氣色,緩緩的道:「盟主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雲大笑道:「大約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眾人聞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聲中,快刀三郎季鎧
  已偕他的老搭檔——煞君子盛陽二人雙雙拜倒。
  楚雲急忙扶起二人,關切的道:「盛陽,傷勢養好了未?」
  煞君子盛陽一挺胸,郎聲道:「啟稟盟主,弟子,舊創早愈,累得盟主垂懷牽掛,全是盛陽無能所致,日後乞望能以弟子熱血肝膽,為盟主誓死效命!」
  楚雲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轉,已看見儒衫飄拂的五嶽一劍班滄正倚門而立,含笑相見,班滄身後,則正是銀青雙龍昆仲二人。
  楚雲大笑連聲,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與向家二兄會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嶽一劍爾雅的還禮道:「數月未見,班滄實深懷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憶,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縱橫,又見清瘦了。」
  楚雲摸摸自己面頰,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發福?班兄,赤騎追風駱森兄與紫袍銅拐公孫兄大約正在忙著雙百谷內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傷想必也已痊癒了?」
  班滄笑著道:「正是,承蒙楚兄關懷,陶兄內外創傷皆己復好如初,而且,他正在裡面親自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雲神色一沉,回顧左右:「季鎧,盛陽何在?區區瑣事,為何竟勞動陶俠士?」
  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急忙肅立,尚未答話,五嶽一劍班滄已忙道:「楚兄切莫過責所屬,這事乃陶兄自願,他是千求萬求,二位護衛卻他不過,只好應允,陶兄實已無法報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雲不以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實過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誠,互待以義,只要兩心真摯,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這時,銀青雙龍踏前一步,齊齊向楚雲長揖,楚雲連忙回禮,並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屬,擾居賢昆仲府第多月,情誼所在,楚某不敢言謝,此等隆情厚誼,且容楚雲長記心頭!」
  銀青雙龍連道不敢,金髯客畢力已大步行來,低聲道:「聞說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親,本座預賀盟主新喜。」
  楚雲握住畢力雙手,低笑道:「領謝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馬衛二人,五福客棧內養傷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見,他三人可好?」
  畢力笑道:「這兩個小子本座派有專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記掛,未敢稟報,他二人一身橫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雲頷首道:「八大斧乃屬羽環麾下,忠勇雙全,梁又君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顧其三個,唉,在下實對又君不起……」
  金髯客畢力聽到自己戰死舊屬之名,不由一陣愴然,卻譏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憶過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戰死疆場,又有何勇之謂?」
  楚雲悵悵笑道:「不錯,又君既屬英雄,更是豪士
  紫心雕仇浩大步來到,道:「盟主,且容吾等進房詳談如何?」
  楚雲點頭,招呼各人行向大門之內,經過一個寬大天井,繞行迴廊半圈,已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棟精緻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張羅過茶水匆匆退出,楚雲向房裡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問佈置不俗的廳室內,現在卻堆滿了箱櫃綢緞,擁擠不堪,狐偃羅漢咧唇笑道:「實在擺不下了,只有借用夥計你的行宮,這家客舍雖也不小,俺們到了這多人馬,東西只得挪動一下,大約他們是照俺的話做的,俺已囑咐過,若再有人來,便將東西搬到這裡,空出房子給人住……
  楚雲一笑道:「誰日不該?」
  大家將就著坐下,互相述說著近月來的各項經過,紫心雕仇浩他們當然是生活平靜,乏善可陳,因此,都是聽著楚雲的講述,空中毫無喧嘩。
  楚雲一一簡要說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當然是以和為貴,或者,大洪山上下對吾等會加以考驗,甚至明著諷辱,若在忍耐之限內,在下尚請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讓,在下明白,這要求是不該的……」
  紫心雕仇浩啟口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正應如此才對.怎算不該?在情誼上說,吾等既對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論上說,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須一律尊從,當然更無非份之慮,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聲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聽及盟主方才訓示,若有任意行動,違及大計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結謝罪!」
  說到後句,更是金石鏗鏘,一字一頓,楚雲想要開口,卻又不便再說什麼,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許多心意。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舉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識時務,就怕那鬼狐子黎奇從中作梗,這個老傢伙,聞說,脾氣惡劣得很!」
  五嶽一劍班滄輕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確古怪,又硬又強,七年前在下曾與此公見過一面,言談形態之間,此公雖然雍容豪邁,狂傲之氣卻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卻忍不住道:「給他點顏色看,他就狂傲不起來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裝著未見,舉目望向屋頂,天狼冷剛見狀之下,忙笑道:「話雖如此,可千萬魯莽不得,老殺才一向動粗動慣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雲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見機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動之前,都與在下或副盟主研討一番再作決定。」
  於是,各人又談論了一會,因為中飯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過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覺得餓,掌燈不久,便已紛紛辭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羅漢走在後面,臨出門前,回頭齜牙一笑道:「乖乖,你們這一幫子規矩可還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兒說話客氣,性子卻是這般火辣無情。」
  楚雲手扶著門框,笑道:「這也是金雕盟的歷代傳統,公私分明,老小子,你開了眼界了吧?」
  大羅漢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雲已「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也將狐偃羅漢的胖身子隔開了,他輕鬆的笑笑,向裡間叫道:「季鎧、盛陽,你二人去休息吧,別忘了轉告陶光兄,請他不要再麻煩幫著為在下整理各室禮物了,晦,這屋裡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約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聳,群峰會疊,谷深澗幽,方圓數百里,林茂幽幽,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不錯,名震江湖,威揚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於此山之內,大洪二子掌握著兩湖黑自道的命脈,也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
  楚雲等一行四十餘人,押著二十多輪雙轡篷車,已於前日通過三陽店,今天,他已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偉壯麗,有如一個擎天巨人,頂九霄而立大地,氣勢磅磷中,別有一股浩然之氣。
  楚雲一馬當先,雙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靈秀,難怪能蘊孕出如此美人,風目女,我來了,三月之期,可準得很吧?」
  狐偃羅漢一隻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著右側方一座突拔的高峰道:「兄弟,那座突出群山之上的高峰,大約便是黎丫頭告訴過你的『歸來峰』了,啊哈,你己歸來,這丫頭片子卻為何尚不歸來?莫不成她還沒有看見麼?這偉大浩蕩的求親行列?」
  楚雲咬著嘴唇向周圍看了看,他們的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達山腳,登山之路隱遮於一片樹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雖有幾條樵徑小路,卻非是他們這龐大而笨重的隊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鷹彭馬越眾上前,一雙火鑽般的眸子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險地,更屬大洪二子的總壇所在,吾等堂皇而來,他們沒有覺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卻為何沒有一人出來招呼傳報?不論對方懷意如何,照常理講,都不該如此靜寂?」
  楚雲心中急快的轉著念頭,半晌,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這些朋友們似乎不大對勁,嗯,像是沒有親善之意!」
  狐偃羅漢手搭涼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這些小子們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酒」字剛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叢之內,已倏忽飛起十六隻銀鈴響箭,每隻響箭羽尾都繫著五彩繽紛的綢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成為一個美麗的半弧,向天空搖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這是何意?」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好了,大約一時還坐不了蠟,此乃大洪山恭迎貴賓之禮。」
  說話間,一片急驟的馬蹄聲已傳了過來,不一會,六十餘騎出現在眾人眼前,正轉過那片樹林,飛奔而到。
  隨著這批騎影出現的,在眾人百餘丈外,無論是草叢,樹下,巖旁,窪地,都站出了無數藍色勁裝,藍中包頭的彪形大漢,他們彷彿來自地底,尤聲無息,但是,每個人的武器上,卻俱皆飄拂著一根綵帶。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場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卻有些不大服氣的哼了哼,低聲道:「咱們的威風也不稍弱……」
  楚雲已將目前的形勢極快的做了一個推斷,他想:「大洪山現在所擺出的場面,應只是一種算為隆重的江湖迎賓之禮,至多也僅有著威震來人之意,嗯,他們的武器上都紮著綵帶,可見並沒有大興於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沒有。」
  天狼冷剛肥壯而向橫裡發展的魁梧身軀,已在這片刻之間,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溜了一轉,自然,他是在暗傳戒備之令。
  來騎已經迅速接近,為首之人,是一個獨眼、獨耳、獨臂的五旬老人,他穿著一身金銀二色的線織綿袍,錦袍的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然而,這身衣衫與他那猙獰而醜惡的面孔相襯.卻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調印象。
  他右邊,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褲,帶著幾分野氣,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與狐偃羅漢相似。
  二人之後,一位慈祥的長髯老者,正向楚雲含笑,這位長髯老者,不是別個,乃是與楚雲有過一面之緣的大洪山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
  跟隨在三人右側,五匹棕色大馬一字排開,楚雲一眼就已瞧見最右邊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軟軟垂下,看樣子,已經殘廢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戰的遺跡啊。
  掌凌之上,端坐著那面目清懼的紅衣客——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則是白鶴馮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異,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無表情,丹狼李穆拘謹而矜持,白鶴馮逸則親善的向楚雲微笑著,另兩位,則無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騎於五乘之前者,頭髮稀疏,面孔焦黃,正迷著眼,微啟唇,露出幾顆大板牙向這邊打量,不時的向他身旁的一個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語,這兩位,那面孔焦黃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賀廣濟,有個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馬索圈魂」聶恩。
  狐偃羅漢低悄的在楚雲耳旁先為他指明了,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兩個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個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萬喜堂堂主,號稱『苦伶悲者』,那呆頭呆腦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游煌,人家都稱他
  「獅王』。」
  正說著,對方的人馬已完全立定,大刀鐵戟潘世名越眾策騎上前,抱拳長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幫眾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蒞臨。」
  楚雲連忙還禮,爾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寵待,實覺汗顏不安,能有三兩兄弟,幾杯茶水陪賜,已經足夠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鐵戟潘世名豪邁的道:「楚盟主過獎了,敝山二位當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親迎,尚請楚盟主恕過,這裡,且容老夫為閣下引見敝山各堂舵首要。」
  說罷,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獨眼,獨耳,獨臂的老人單舉只手,沉穩的道:「大洪山萬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
  胖大漢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獅王游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祿』。」
  其餘五舵,亦依次報名道號,輪到一竿叟掌凌,他乾癟的嘴唇翁動了幾次,面孔冷煞,良久沒有出聲……
  苦伶悲者關宿生哼了一聲,獨目中寒芒暴閃,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於是——
  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氣,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雲趕忙含笑抱拳,又將己方各人一一介紹了,獅王游煌望著狐偃羅漢,咧著大嘴笑道:「嚴兄,本座早已聞及嚴兄大名,傳說閣下與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見,呵呵,真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動的笑了笑,道:「這卻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個江湖龍套角色而已,多年來一事無成,異日尚望藉著這點關係沾沾游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頭土腦的獅王游煌,骨子裡卻是精練老辣無比,聞言之下,摸了摸下頷的肥肉,道:「好說好說,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閣下來去自如哩……」
  這句話,明褒暗貶,無形中說明狐偃羅漢獨腳大盜的身份,大羅漢卻毫不動怒,齜著牙道:「彫蟲小技,賴以餬口罷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進大出?哈哈哈……」
  獅王游煌不由胖臉一熱,有些掛不住了,大刀鐵戟潘世名早已聽到他們兩人在那裡唇槍舌劍的來往不休,這時連忙岔道:「游堂主,你與嚴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談形態亦極多類似之處,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屬難遇奇材……」
  此刻——
  楚雲正與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關宿生眨眨他那只冷厲的獨目,回首道:「潘堂主,我們應該恭請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雲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馬車輪,浩浩蕩蕩的向前路馳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陽光灑照著,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無秋景,一切都極為平和,但是,始終都會如此平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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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這條寬闊的大道,在轉過那片林叢之後,卻並未中斷,也不像楚雲他們所預料中那樣險惡:需要拾級爬山,或繞回山徑小路,經過重重埋伏,大道不過稍微窄了一點,自兩塊龐大高聳的巨岩中穿過,便開始環繞著山勢盤回而上,路面上全鋪設著大青石板,整潔而平滑,路的兩旁更有著妙微的斑竹欄杆,四周景色秀麗,或有修復搖晃,或有古杉嵯峨,或臨百丈深淵,或見怪石鱗峋,偶爾問,尚可聞到清越的猿啼鶴唳,空氣鮮冽,意境超脫,確實不愧為人間福地!
  大刀鐵戟潘世名以舊識的身份,為金雕盟各人指點著沿途風景,談笑風生,其他雙方豪上,也各尋對象,娓娓交談,氣氛上倒是十分和諧,沒有什麼明顯的拘束與生冷。
  楚雲一面含笑與苦伶悲者小心應對,邊有意無意的向所經環境打量,他肚裡明白,這條環山之道,現在雖是如此平靜,但是,在真正遇敵時。其暗藏隱秘中的埋伏與阻礙,卻定是狠辣歹毒無與倫比的!
  老實說,這條坦蕩的山道,其建築形勢,全就著易守難攻的格式,在每一處要衝之地,在每一尺路面上,都暴露於兩側的攻擊之下,換句話說,這條山道,在平時上下方便,美觀整齊,在應敵之際,隨時都可嚴密封閉,使其癱瘓無餘!
  這種形勢,楚雲如何看不來?他裝著欣賞身旁景致,向後面瞥了一眼,只見己方各人,正一個伴在一個身邊,和對方迎接之人把晤甚歡,其實,這即已等於夾纏在一起了,如有萬一,足可令對方投鼠忌器,只是,好二十輛雙轡篷車卻落後了一大段,尚有不少大洪山所屬在旁推拉,不過,假如有變,楚雲笑了笑,他想,也只好捨棄這些重金買來的聘禮了。
  一路上,大家都頗不寂寞,談談笑笑,指指點點,自然,雙方都保持了一些距離,客謙得多少有些陌生。這種立場與關係十分微妙,不錯,雙方都不會忘記大柳坪之戰,但是,雙方也更不會忘記,楚雲與黎嬙間的深摯情誼。
  楚雲早已聽過黎嬙對大洪山這些首要人物們的描述,雖然,那只是片斷的,亦足夠他對眼前各人有著一些認識了。
  他知道,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早年用自己一目,一耳,一臂,換了數代家園親人的十六個強仇之命,這關宿生人雖生得醜惡,心地卻極善良坦蕩,但是,性情很暴躁,很狐僻,有著出世者的淡泊想法。
  忽然,在楚雲正在思維間,苦伶悲者關宿生啟口道:「楚盟主,閣下自揚名大江南北以來,總共擊敗若干武林高手?本座是說,閣下稱得起高手的。」
  楚雲沉思了一下,微笑道:「在下所學實在十分淺薄,每次得勝,多少帶著幾分僥倖,談不上什麼揚名……」
  關宿生獨目一眨,道:「每次得勝?如此說來,自楚盟主闖蕩江湖以來,便未曾遇過敵手?真是難得,真是難得。」
  楚雲淡然一哂道:「只能算是在下運氣較佳罷了。」
  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在轉過一個幅度窄狹的彎路後,這條山路忽然中斷,中斷在一片千尋絕壁之前!
  這片絕壁,與對面的一座大山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一條可供二馬並馳的吊橋,吊橋以網鋼索接縛,上鋪木板,兩面相距百餘丈,雖然這座吊橋十分結實,但自這邊望向那頭,仍舊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楚雲心中一動,忖道:「嗯,這懸空之橋,大約便是小嬙日常提及的『兩界橋』了。」
  想著,苦伶悲者關宿生已沉和的道:「此橋名日兩界橋,乃人大洪山總樞之唯一通路,楚盟主以下便請過橋,所攜車馬,尚請於此暫候,自有下人招呼。」
  橋的兩邊,果然尚有方圓十餘丈的空地,空地上蓋著幾棟小巧石屋,七八名藍衫壯僕,這時正急忙趕來。
  楚雲一笑下馬,身後各人,亦紛紛落地,在關宿生前導之下,邁步行向橋上,楚雲一馬當先,在前行走,他身旁的關宿生平靜的道:「楚盟主,以閣下眼光,這座橋的防守價值如何?」
  楚雲頷首笑道:「佳極,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於是,吊橋因為承重量增加,開哈搖晃起來,人走在上面,只覺天悠悠,地渺渺,山風凜然,前後遙遙,實在提心吊膽之極。
  楚雲向橋下望去,只見千百丈的崖底,霧氣沉沉,深不可及,隱約可見怪石參差,雜樹叢叢,如若萬一失足,任是輕功如何妙佳,也只怕屍骨無存。
  他一面隨意談笑,一邊集中精神防備,無意中瞥及己方各人,亦俱皆如此,個個都已凝神,慎防突起之變。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淒廳吼叫淬起,一團黑影墜向橋下,瞬息跌人彌彌霧氣之中,蹤跡不見!
  金雕盟跟在最後的二十多名弟子,立時齊齊止步,肩部相靠,伸手人懷,但是,卻靜寂已極,沒有一絲慌亂。
  前面走著的盟中首要,卻沒有一個緊張探視,依舊腳步前邁,好似未曾發生任何變故一樣,於是——
  苦伶悲者關宿生凝視著楚雲神色的變化,楚雲恍若不覺,淡淡一笑道:「一條黃狗掉下橋去了,雖是畜生,亦堪可憐。」
  他又回頭吩咐道:「季鎧,叫後面的弟子們鎮靜,不要大驚小怪……」
  轉過身來,楚雲望著關宿生歉然道:「倒令堂主見笑了,那些小子們場面經得少,未免驚慌失禮……」
  苦伶悲者關宿生一直瞧著楚雲,良久,他讚歎道:「果然不愧為一方霸主,楚盟主,本座不善虛言,只此一端,已足證閣下智勇雙全,楚盟主,本座欽仰閣下!」
  楚雲欠身長揖道:「不值一笑,慚愧,慚愧。」
  經過這一件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事故後,眾人總算有驚無險的通過了這座吊橋,橋的這一端,有一塊巨大的山巖相阻,山巖上,赫然雕刻著四個氣勢雄偉的大字:「大洪天威」。
  楚雲故意讚了一聲:「好氣魄!」
  關宿生笑笑,道:「過譽了。」
  轉過這塊巨石,嚇,眼前已彷彿桃源仙境般展開了一幅美麗的圖畫,依著山勢高低,建築著連綿重疊的亭台樓閣,點綴著四時花樹,薄薄的雲霧飄飄渺渺,越發襯托得這片樓閣的幽遠清雅,彷彿環樓玉字,瑤池仙境,美極了,妙極了。
  楚雲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讚美的道:「真是廣寒之宮,九天之境,脫俗離塵,不做思凡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高興的道:「楚盟主果是雅人雅士,文武俱備,呵呵,這片地方本座早已深為依戀,生不離斯,死不離斯……」
  楚雲微笑道:「不錯,在下亦有同感,人生在世,多年庸碌鑽營,若能得此地一角居息,亦定可滌塵去欲,作出世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覺得愉快極了,眼前之人,不是正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與人生觀麼?他感動的道:「真是人生難逢一知己,楚盟主,閣下所思所念,競有多半與本座近似,本座閱人多矣,不是名利熏心,便是狂傲自大,不是盲從附會,便是阿餡奉迎,有閣下這等超遠之見者,實在少之又少,鮮而又鮮,閣下年紀青青,競能看得如此透徹深遠,真算難能可貴……」
  楚雲連忙道:「在下粗俗不堪,妄談人生,尚請堂主勿以幼稚見笑才是……」
  苦伶悲者急忙搖手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本座佩服尚恐不及呢……
  二人越談越投機,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開滿花草的小徑,走到一片連雲樓閣之前,樓閣簷下,有金字匾額一方,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寫著「觀雲閣」三字。
  眾人腳步才停,樓閣大門已然緩緩啟開,四十名藍裝大漢抱刀奔出,分立兩旁,自大門外望進,可以看出這是一間龐大的廳房,裡面佈置堂皇,明亮寬敞,纖塵不染,黑漆的圓柱,猩紅的地毯,錦鑾的椅凳,雲石的桌面,金燭墜,冰格窗,氣象宏偉,有一股懾人的氣氛。
  一邊,大漠屠手低語天狼冷剛:「老狼,這個觀雲閣比咱們的振翼會如何?」
  天狼冷剛一笑道:「各有千秋。」
  說話中,大廳之內響起一陣沉穩的步履聲,片刻間,幾位氣度雍容,風範超拔的人物——出現廳門之內。
  為首一位,年約六旬,鳳眼隆鼻,滿臉清氣,三綹長髯飄飄如仙,襯著他穿著的淺黃色壽團字長袍,更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視的脫俗與威儀。
  這黃袍老人之側,正是我們久違的左拐子宋邦,他此時換了一身夾青長衫,白馬中套在外面,精神奕奕,熱切的望著楚雲點頭。
  另外一位,卻是風韻猶存,儀態萬端的中年美婦,翠綠的衣裳,翠綠的百花裙,眉目之間,嫵媚無比。
  三人走出廳外站住,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向前,躬身道:「本座奉總瓢把子諭示,率本山三堂五舵,已恭迎金雕盟主以下各位至此,謹覆諭命。」
  那黃袍老臉溫和的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他抬起頭來,向楚雲等人炯炯注視,楚雲已一拂衣袖,洒然行出,長揖為禮,朗潤的道:「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謁見大洪山總瓢把子黎老前輩。」
  果然,這相貌清奇儒雅的黃袍老人,正是大洪山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狐子黎奇!
  老人仔細而慈祥的向楚雲上下打量了一番,溫和的還禮道:「楚盟主客氣了,素仰盛名,總是綠俚一面,閣下肯於惠臨寒山,老夫偕全山上下,已感到榮幸無比,請。」
  楚雲連忙道謝,已從容不迫的率領盟主下各人,緩緩行向大廳之內,就在他邁入門檻的剎那,已與左拐子宋邦打了個照面,後者卻似有著含意的向他擠了擠眼。
  進入廳內,分賓主坐定後,十名青衣童子,穿梭般往來斟茶敬客,楚雲又將自己所屬,一一為鬼狐子黎奇等人引見,在介紹時,他心中卻已對坐在鬼狐子身旁的那位中年美婦特別留意,他一直在思忖:「眼前這位夫人,十分端壯高雅,不知道是否乃小嬙之母?假如便是,自己可要倍加小心謹慎,自古以來,丈母娘多是不好應付的……」
  他正在心中猜測,左拐子宋邦已開口道:「楚盟主,尚請見過本山瓢把子義妹,小馥之於娘,武林中之稱『百花仙子』的趙媛夫人。」
  楚雲躬身行禮,忖道:「原來此中年美婦,乃小嬙乾娘,又是鬼狐子之義妹,看情形,她的左右力量不小,與大洪山關係必極親密,嗯,卻不能稍有失態……不過,小嬙這妮子為何又從來沒有向我提過她有一位乾娘?」
  那位中年美婦——百花仙子趙媛,微微斂襖還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盡往楚雲身上掃視,歸坐後,又向鬼狐子黎奇低聲講了幾句什麼。
  鬼狐子展顏一笑,望著楚雲點頭,爾雅的道:「楚盟主,千山萬水,長途跋涉,諒極辛苦吧?」
  楚雲微微抬身道:「心意所至,倒也不覺勞累。」
  這位大洪山的首領呵呵笑道:「答得好,果然不錯,呵呵呵。」
  他愉快的笑了笑,又道:「楚盟主,閣下對小馥情感如何?」
  楚雲不料對方竟會如此單刀直人的問來,不禁有點尷尬,他目光一瞥左拐子宋邦,卻見宋邦已移位在與五嶽一劍低聲談笑——他們原是舊識,此刻正好乘機把晤,楚雲連忙鎮定心神,緩緩的道:「堅如金石,深浩似海。」
  鬼狐子黎奇點頭道:「好,那麼,昔日大柳坪之戰,閣下準備如何善後?」
  楚雲抿抿嘴唇,道:「此事,在下心中亦是甚為憾然,至於應該如何彌補,在下已經詳告貴山二當家宋前輩了。」
  鬼狐子黎奇笑了笑,道:「然則,老夫卻認為太過簡單了些。」
  楚雲心頭一跳,環視己方各人,只見所屬皆正襟危坐,雙目平視,卻在仔細聆聽,楚雲明白,他率眾來此,雖然為了自己的求親私事,但是,又何嘗不算是金雕盟上下所殷切盼望的一件大事?因此,他的一言一動,俱是代表全盟的威信,不能稍有失閃,更不能忘記自己乃為一盟之主的身份,有這許多顧慮,他的言行舉止,就有很多困難的地方了。
  這時,他沉吟了一下道:「總瓢把子不知有何高見?便請明示。」
  鬼狐子緩緩的道:「假如,閻下能再度忍讓,答允將該役戰死之本山所屬遺孤加以傳技磨勵,這件事就算全了。」
  楚雲有些疑惑的沉思半晌.然後,他微笑道:「只怕在下所學淺薄,誤人子弟。」
  鬼狐子大悅道:「這麼說,閣下是答應了?」
  楚雲頷首不語,鬼狐子彷彿在想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始緩緩轉過頭去,向那百花仙子道:「媛妹,由你告訴楚盟主吧。」
  楚雲心頭一跳,不知道對方要告訴他什麼消息,狐偃羅漢在身後捏了他一下,暗示鎮定,旁坐的紫心雕仇浩,卻似老僧人定般靜靜的傾耳聆聽著。
  百花仙子趙媛想了一下,好似在準備著如何措詞,片刻後,她輕輕的道:「三日之前,有一位在武林中極負盛名的老朋友,率著他唯一的獨子來到此間,目的與閣下相同,也是向大哥求親,大哥答應不是,回拒亦難以啟齒,困此。
  實在感到有些辣手……」
  楚雲一顆心猛地沉了一下。但是,表面上卻極為平靜的道:「未知黎老前輩如何裁決?」
  百花仙子趙媛溫和的道:「難就難在這裡,姑莫論這位老友與大哥的交情,他本身的威勢,便是他這位公子,也是人間龍鳳,武林翹楚之材,因此,實在不人好辦,大哥考慮了好久,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法子……」
  楚雲的英挺面孔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眼前彷彿看見黎嬙那張美艷而慧黠的面靨,迷濛中,又好像有另一張男性的面容依偎在旁,莫非,他痛苦的痙攣了一下,莫非多年前的舊創,又要在變換一種方式之下重演?
  他甩甩頭,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幽幽傳了過來:「大哥的意思,是讓二位憑本身技藝在兩界橋上比試一下,誰勝了,就答允誰的婚事,自然,敗了的也就永無希望了……順便也正可讓我們見識見識二位的一身絕學,這個辦法,那位老友的公子已經答應,而且他正迫不及待的要與閣下印證一番,現在,就看閣下的意思了,不過,話先擺在前面,假如有一方不願比試,也就罷了,只是,親事就作為自願退出而論,我們想,閣下深愛小馥,大約也不願就此遲出吧?」
  忽然,狐偃羅漢在後面問了一句:「請恕俺老嚴唐突,不知夫人所言的那位老友是何方神聖?他的那位公子又是什麼不可一世的人物?」
  百花仙子趙媛十分不悅的看了大羅漢一眼,輕曼的道:「嗯,說不定也不會放在各位眼中,大哥的這位老友,乃白心莊莊主諸葛圖的師叔——『青衫』奚樵,他的那位公子奚瑜,號稱『金蝗飛英』,或者,列位也有個耳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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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28:25 |只看該作者
第34節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雲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艷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極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於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體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彷彿,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雲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係,這種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極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與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瞭解楚雲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氣不過的哼了一聲——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兒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兒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麼,諸葛老兒大約心裡有數,多日前他莊裡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雲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彷彿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雲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極高,雖然,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麼徒兒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雲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種氣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兒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雲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吧?
  其他的關於這位「青衫」的種種,楚雲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於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麼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氣啊……」
  楚雲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麼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借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雲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氣得粉臉兒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適才已經講過,假如不願比試,呵呵,老夫等這裡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願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願為她做一種犧牲的表現,那麼,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麼?」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聽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與焦急。
  楚雲緩緩舉起面前幾上那精緻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裡,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並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後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侄,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雲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種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築在相互的爭奪與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於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裡,那麼,這種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麼?」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乾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種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體的行為,更借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雲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與別人爭奪後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氣壞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兒便非閣下莫屬麼?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兒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麼?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唉,唉,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與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乾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幾難過,她心裡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蔑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楚雲眼簾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坐在後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萬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雲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後能與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願楚盟主不要介懷……」
  楚雲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嶽一劍灑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雲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據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懾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雲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雲已經明白了。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傑,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麼,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氣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與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聽,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氣了?火氣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彷彿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莊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吁了口氣,笑道:「呵呵,真是滿天雲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兒女親姻,幾乎逼煞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了……」
  五嶽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氣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雲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侄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雲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麼?」
  左拐子宋邦趕忙向楚雲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兒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麼?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灑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後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雲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楚雲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雲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渲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幾句話,誰也聽得出其中譏誚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機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逕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趕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裡,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雲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雲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莊莊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裡插了進來:「諸葛老兒,呵呵,怎麼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離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兒——狐偃羅漢,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種,也敢坐在這裡,本莊主不會與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裡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唉唉唉,別發熊,俺知道你大莊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氣換了你大莊主,只怕你也嚥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雲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後,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幾日來,瑜賢侄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嬡那裡跑,看他這幾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雲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幾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後勝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雲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裡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與鬼狐子黎奇說了幾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雲道:「楚大俠,適才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與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雲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雲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聽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於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莊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於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兒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後,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兒,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後,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後縷著青竹葉子,那麼一片片,一片片,灑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雲心裡卻感到十二萬分的彆扭與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種情形,這種氣氛之下,黎嬙卻與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後,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種種組合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徵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麼?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後,停在楚雲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雲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兒,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兒怎麼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兒媳婦了,楚雲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氣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自說自唱罷了。」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與那黎嬙的目光接觸,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與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雲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雲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雲,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雲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雲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麼,瑜兒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幾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兒寵壞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兒,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兒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極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兒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兒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兒……」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兒,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徵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雲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雲。」
  奚瑜是鼻腔裡哼了一聲,傲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極快。」
  楚雲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趕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聽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極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氣地道:「楚伙伙陰陽怪氣的道:「楚夥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台,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麼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餘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麼餘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並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兒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種人豈值一鬥?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與楚雲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與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侄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與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確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氣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兒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兒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雲見到他時那種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於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種企求,竟然是懷著另一種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於一種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與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裡,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鬥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雲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異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坦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趕到之時,竟糊里糊塗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雲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種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麼?楚雲的性格她十分瞭解——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於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氣氛的沉重與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雲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雲,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蕩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兒,別怕羞啊,將來,瑜兒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兒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兒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於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雲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雲心中衝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於是,他暗裡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兒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驚疑的道:「爹,什麼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兒!」
  鬼狐子一撫柳須,於笑道:「啊啊,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事,馥兒,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後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雲面前,她瞪著楚雲,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做什麼?」
  楚雲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萬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麼,這件事兒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勝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嚥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雲離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雲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幹掉他!」
  楚雲淒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雲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幾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灑在老夫人精緻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歎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與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唉,都是你大哥這老糊塗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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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30:10 |只看該作者
第35節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兩界橋。
  絕壁之下,深有千尋,此刻,更是雲霧瀰漫,遙不見底,只是偶而在濛濛的山氣飄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巖尖石筍,但是,這,卻更增加了這所窄長吊橋的驚險與搖蕩,令人目眩頭暈,不寒而慄。
  楚雲停住腳步,凝望橋的那端,大漠屠手庫司、狐偃羅漢嚴笑天、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站成三個方向衛侍於側。
  狐偃羅漢回頭望望已逐漸行近的眾人,低沉的道:「伙汁,假如俺是你,俺就會將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雲將長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時候,人很可憐,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說是麼?」
  大羅漢小眼睛眨了幾下,剛想說話,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夥計,黎丫頭片子來了……」
  楚雲沒有回頭,將雙手環抱胸前,大羅漢知機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補了一句:「俺說夥計,可別難為黎丫頭啊!」
  於是,片刻間——
  一陣淡雅而幽遠的白蘭花香味,已輕輕傳入楚雲鼻管之中,這香味多迷人,多雋永,而又睽違已達九十個日子了啊……
  隔得極近,那柔軟而窈窕的身軀,那令楚雲魂縈夢繫的韻息,那溫熱而親切的熨貼,話聲幽幽響起:「雲……你……你原諒我……一切事我都被瞞著……求求你,原諒我……」
  楚雲仍然沒有回頭,他目光淒迷,口裡卻生硬的道:「為什麼丟棄我與你的『心印』?為什麼以那種姿態與姓奚的出來見我?為什麼整日陪伴著他?為什麼你的父母競似以半子那樣對待姓奚的?為什麼你答允要我以與姓奚的比鬥來取得求親的資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待身後的人兒回答,又憤怒的道:「我歷盡山重路遙,千里奔波來到大洪山,在大廳上,我忍了多少閒氣,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麼?我享有的是什麼?是你在『歸來峰』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對我的熱切歡迎?不,是羞辱、是醜惡、是失望、是痛苦,罷了,黎嬙,你不用對我歉疚,更無庸感到不安,我來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戰,我認了,也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誼留個紀念,去罷,黎嬙,到姓奚的那裡去,你永遠記住我的一句話。我要你的全部,否則,寧可全夫。」
  黎嬙站在楚雲身後。四肢可怕的痙攣著,一張俏臉兒白得如紙,她兩隻眼睛,充滿了淚水,卻毫不閃眨的瞪視著楚雲,雖然,她只能看到楚雲的側面,半晌,她哀哀的出聲道:「你……你……楚雲……你……你聽我的解釋
  楚雲忽然舉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該得到,因此,我是應該失去……」
  一陣極度的空虛與痛懷,像魔鬼一樣襲擊著黎嬙,她感到天旋地轉,彷彿宇宙在剎那間沉淪,而就在她滿眼暈黑的倒下時,已被趕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隨著,黎老夫人也顫巍巍的踉蹌行到,她將昏絕過去,氣息如絲的黎嬙緊緊摟過,老淚盈盈,卻抖索著難出一語。
  鬼狐子黎奇面色鐵青,他趕上前去,憤怒的道:「楚盟主,請問閣下對小女說了些什麼?」
  楚雲行至橋邊,仍舊不回頭,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訴令嬡,難得全部,寧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雙目盡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兒有個三長兩短,閣下除非將大洪山上下全然殺絕,否則,老夫誓不與你甘休!」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緊跟上來,他聞言之下,冷笑道:「黎大當家,尊駕便以為吾等做不到麼?」
  鬼狐子黎奇霍然轉身,面對大漠屠手,神色凶厲,煞氣橫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來拉著黎奇注後行去,邊焦慮的道:「大哥,好說歹說,別人遠來是客,我們總不能失去地主的風範,一切還是多容忍一些為要……」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亦急忙幫著宋邦勸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趙媛卻面上變色的與黎氏夫人在照料著黎嬙,一邊不時怒目瞪視著楚雲。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視了黎嬙一下,已氣沖沖的向楚雲奔來,尤其是金蝗飛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齒,滿臉悲痛之色,二人腳步尚未停穩,金蝗飛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雲,你這樣也算一個盟主的氣度麼?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麼?呸,我都為你羞恥!」
  楚雲還沒有回答,大漠屠手庫司已厲聲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憑你這幾句狗屁,今日你已斷難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朋友,只怕這句話應該由老夫口中說了才對。」
  一聲狂笑起處,金雕盟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環主便首先接下!」
  像個滾動的水缸一樣——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動手麼?正好與本莊主較量一番!」
  狐偃羅漢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嗯,諸葛圖,你這條老命還是交給俺老嚴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層地獄!」
  天狼冷剛拍了拍手,陰森森的道:「哪一位有興趣?咱們現在就將這條命放在鬼門關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趕回,連連勸著雙方!
  「唉,唉,各位都是貴賓,何苦傷了和氣?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這樣到叫吾等做主人的為難了……」
  苦伶悲者關宿生亦向天狼冷剛沉和的勸道:「冷環主,此時此地,實不宜動怒生氣,看開一步,什麼事都會談得多……」
  大刀鐵戟亦勸開大漠屠手及狐偃羅漢二人,正在這空氣中充滿了火藥氣味的時候,楚雲已緩緩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屬,排立右側。」
  他又反常的,極度溫文的向金蝗飛芙一抱拳,道:「奚兄,橋上請。」
  金蝗飛芙奚瑜唰的脫去長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銀白色衣扣緊身衣來,帶著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經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滿臉自信之色,他搖搖頭道:「瑜兒,對方已經如此,吾兒不須留情,下絕手!」
  金蝗飛芙奚瑜答應一聲,又向正往這邊行來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碩長的身形適才躍高一丈,竟似一條蟒蛇般在空中蜿蜒翻伸,像是緩慢,卻又快速至極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餘!
  這一手輕功絕技的顯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身法:「神蟒騰龍」!
  於是,一陣滿堂彩聲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撫掌微笑,這時,一個儒衣文士已輕輕移向他的身邊。
  青衫奚樵轉目一瞧,頷首道:「班兄,小兒這一手淺陋之技,班兄認為如何?」
  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他面帶重憂,強顏笑道:「前輩少君,身手果是超絕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輩中,可算是翹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興的笑道:「班兄過譽了,呵呵,小兒今後尚得請班兄在劍術上多加提攜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馬,都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站好——金雕盟上下全部立於橋之右側,金蝗飛芙奚瑜已快捷而輕靈的站在兩界橋的吊索上,迎風搖擺,驚險無比。
  楚雲回頭望了眾人一眼,緩緩啟步,行向橋上。
  五嶽一劍歎了口氣,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在下有一言,卻不知是否問得?」
  青衫奚樵連忙點頭道:「自然問得,斑兄號稱五嶽一劍,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劍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請教益呢……」
  班滄低沉的道:「那麼,在下便唐突了,前輩,前輩認為,在下一身所學,較之前輩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聞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著班滄,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揚四海,尤其手中之劍,更為精絕神妙,老實說,小兒藝業雖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卻相差太遠……」
  五嶽一劍憂戚的道:「前輩,在下也老實說,在下憑手中之劍,自闖蕩江湖以來,便是少逢對手,不過,在下卻非楚盟主之敵!」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懷疑的道:「不見得吧?聞說那浪子楚雲身手雖是超絕,卻也不是會到達何等驚人地步,小兒幼傳家學,已盡得其中神髓,老夫想總不可能差到哪裡,而且,班兄奇技,盡人俱知,又怎會敗於楚雲?」
  五嶽一劍雙眉緊皺,搖頭道:「前輩,在下言止於此,信與不信,全在前輩,前輩方才不該令少君於動武之時下絕手,因為惹怒對方,則食此惡果者必為前輩少君無疑,老實說,眼前立於此處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卻決無一人能力敵楚盟主,自然,這也包括了前輩本人在內!」
  五嶽一劍此言甫罷,已轉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當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漸轉變——
  兩界橋上。
  楚雲平穩的躍上橋右側的鋼索,一陣山風吹來,他身軀搖晃一了下,金蝗飛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雲迎著強冷的山風,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橋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難道閣下忘了?這叫兩界橋。」
  楚雲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極難看出是代表著什麼意義,然後,他道:「兩界,一是陽關,一是幽冥,奚兄願過陽關,抑是願赴幽冥?」
  金蝗飛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獄,正是你該去的地方,當然,奚少爺會在明年今日與馥妹妹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閣下有此橋比鬥爭雄的一番勇氣!」
  楚雲的身軀又被山風吹拂得晃了兩下,他微微一笑道:「罷了,奚兄,用何種方式比鬥?到何種程度定輸贏?」
  金蝗飛芙奚瑜伸入身懷,向外一抖,一條長約六尺,金光閃爍的鞭形武器已現了出來,這條兵器,仔細看去,全為米粒大小的金屬所連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圓球,粗粗一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所在。
  楚雲輕淡的道:「奚少俠,請!」
  金蝗飛芙奚瑜腳尖一勾,整個身軀已自鋼索之頂倒翻而下,在空中一個晃蕩,又猝然射向敵人而去!
  楚雲雙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壓,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達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頭大鳥般旋回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軀己如雷神的虎錘,帶著無比的威力凌空撲來!
  這時,金蝗飛芙奚瑜方才站穩了腳步!
  楚雲的來勢兇猛而凌厲,有斷石裂碑之勁,拔山移鼎之威,呼轟的罡氣才自捲蕩,奚瑜已神色大變的惶然移身閃躲。
  正是,大凡兩個武林高手較鬥,不一定非要經過長久的鏖戰,往往只須短暫的三招兩式,便可以約略估計出對方功力的深淺,更可測定自己應付的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而此際,金蝗飛芙奚瑜已經在驚懼了,楚雲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個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遠了,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只怕勝數渺茫……
  於是——
  奚瑜的身形剛剛挪起,整座吊橋已被楚雲渾厚的掌風震得猛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還帶著「咯吱」的響聲!
  一個騰身,藉著一口在體內流匯澎湃的真氣,楚雲的身軀又彷彿飄遊在空氣之中,與山風融為一體美妙浮起。
  當腳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撲擊前轉動之時,楚雲已經一眼看到一張含怨帶淚的臉蛋,尤其是,那雙美麗的,朦朧的,似夢似海的丹鳳眼兒!
  像挨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滯,有些呆板欠靈的落了下來,而一條金光閃閃的鞭帶,卻已乘隙捲掃而到!
  驀然彈起,腳尖在掉來的鞭帶上輕輕一點,楚雲的黑色長衫在強烈的山風裡飛舞,他已似一頭自九天之上穿雲而出的雄雕,那麼昂厲,那麼威武的穿過吊橋的鋼索,站落到另一邊來。
  金蝗飛芙奚瑜清叱一聲,銀白色的緊身衣在中天的陽光下閃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帶如一條蠕動抖顫的蟒蛇,隨著他的軀體橫過橋身,在呼嘯的破空尖響中,狂風暴雨般抽擊向楚雲丹田下盤。
  吊撐這個長橋的鋼索,約有兒臂粗細,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腳板一半的寬度,因此,在這上面移動奔掠,除了要有鎮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絕的輕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臨深壑絕壁之下,尚要有過人的膽量與適當的平衡力,在每一閃挪,每一衝擊之下,也只能用腳尖為之行動!
  於是,楚雲的兩隻足尖,在潮濕而潤滑的鋼索上輕輕一轉,他已奇妙無比的順著鋼索溜出七尺多外,閃耀的金色鞭帶,稍差幾分的虛空而過。
  金蝗飛芙奚瑜用力過猛雙腳沾立到鋼索的剎那,已急劇的搖擺了一下,但是,他卻藉著身形的搖晃之勢,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帶頂端上的拳大的圓球,已滴溜溜的劃過一道弧線,直奔楚雲而去:「又是暗器!」
  楚雲一雙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目光凝注那枚圓球於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飛回之際,他已準確的將這枚圓球接到手中。
  楚雲迎著一陣吹來的山風,腦子裡急快的閃過一個意念:「對方那枚圓球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奧妙麼?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為人知的陰毒手法!」
  意念一動,金蝗飛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張原本俊逸的面孔,這時緊繃得沒有一絲表情,那眼睛,閃射著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條蛇在噬人之前昂著頭的形態。
  岸上——
  觀戰的客人,除了金雕盟這一方面,幾乎都已將一顆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與岳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站在一道,他這時下意識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創疤,緊張的道:「班兄,楚盟主長劍尚未亮出,可見他直到目前還沒有施展辣手,奚家賢侄卻幾乎動了真功夫了……」
  五嶽一劍淡然一笑,道:「不錯。」
  「那麼!」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戰結果,老夫認為奚家賢侄勝望渺茫……」
  五嶽一劍無動於衷的道:「同是年青人,這位奚少兄的氣度風範卻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里計了,老實說,在下對他印象極為惡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與他比試一番,哼,這場較鬥,在下認為,像奚少兄這種身手,再加上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聲道:「好了,班兄別再給老夫惹麻煩了,上次在大柳坪,閣下與本山白煞詹如龍一戰,弄得老夫費了不少唇舌才將這位把弟勸走,這次動上手,可不是存心給我老夫下不了台麼?」
  五嶽一劍淡淡一哂,閉口不言,金雕盟這邊,此時卻輕鬆得很,大漠屠手與狐偃羅漢尚有興致在低聲談笑,天狼冷剛卻正在與狂鷹彭馬研討楚雲目下未施煞手的動機,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後面,幫著系心雕仇浩暗中調度各手下,準備必要時應變……
  百花仙子與黎氏老夫人,雙雙攙扶著黎嬙,這位姑娘,到現在為止,臉上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在她心中,在她胸裡,只有一個念頭,若失去那人,她會以生命去做無言的申訴報復……
  百花仙子趙媛悄聲對黎老夫人嘀咕:「姐姐,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氣,哼,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功夫嘛,可恨小馥這丫頭卻那樣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邊的,面孔鐵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歎了口氣:「唉,丫頭大了,她的心事我這為娘的有時候也揣摸不出來……」
  百花仙子趙媛瞧了瞧正緊張得雙目圓睜,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腳,沉重的道:「不好,楚雲要使煞手了!」
  無數雙目光急忙投向兩界橋上,而隨著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劇的,強烈的,震人心弦的「叮噹」之聲響了起來。
  在兩界橋上,在那代表著兩個世界分野的鋼索之上——
  金蝗飛芙奚瑜左手拉著兩枚圓球,右手揮舞那條金色鞭帶,身形起落如飛,縱橫似電,時如神龍騰雲,時如角蚊戲浪。時如白鳥掠波,時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圓球在他身形的翻騰奔掠下響起一片清脆而緊急的叮噹之聲,奪人心神,凌猛無匹。
  楚雲的黑色長衫卻飄舞得更急了,更厲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虛無中隱現,在長風濃霧裡呼嘯,在幽冥與白日的關界邊緣游移,自每一個小小的間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氣中,自蕩漠的距離裡,自每一雙在瞳孔的晶球追懾不成之下,做著最為快捷與驚險的穿掠攻拒,這些,己幾乎不是一個「人」的本能所可以達到的境界了!像閃電,亦似雷擊!
  驀然——
  楚雲石破天驚的長嘯一聲,在好淒厲尖銳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嘯音如被驟然斬斷似的中止之剎那,像煞極西的電光在憤怒的天神手下猛拋,一溜耀目而晶瑩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難以揣測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瑜兒小心!」
  天狼冷剛亦同時暴吼:「盟主,斬絕!」
  同樣的時間,迥異的四個字,適才在兩人人舌尖上滾動,在那寒光驟閃之下,金蝗飛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兩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驀而又幻為星芒萬千,月弧滿天,自每一個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瀉湧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飛芙奚瑜面色已是全變,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聲,如老蟒揉滑,盤旋著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帶飛舞,上下掃捲,光輝映射裡,已險險衝破週遭的銀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絲冷澀的苦笑浮在楚雲唇角,但是,假如我們看得仔細,瞧得深刻,我們便可以明白,他這抹苦笑裡實在含蘊有多少殘酷的成份!
  於是——
  苦心黑龍的窄狹劍鋒驀然似騰雲欲飛般「嗡」然急顫,在一大蓬迸濺的寒星中,尖銳的劍端已經神鬼莫測的再度閃到,直達金蝗飛芙喉前三寸!
  金蝗飛芙奚瑜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家傳的絕話「金龍九絞」之下,敵人猶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虛無中長驅直入。
  他面孔慘白,真氣猛然下壓,頎長的身軀急急落向橋上鋼索,右臂隨著他的去勢,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擊,卷、砸、纏、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鋼索之上這短暫的空間與時間裡,這位武林中亦是頗負盛名的金蝗飛芙,已電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雲雙臂分向左右展開,於是,他有如一片雲彩輕輕飄出,在空中一個大翻滾,閃耀的劍光已於瞬息間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無可比擬的速度,週遭迸濺著明滅不定的晶瑩星點,長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變,脫日驚呼:「身劍合一!」
  青衫奚樵卻彷彿焦雷擊頂,踉蹌退出兩步,他身後的諸葛圖尚未及前往攙扶,他已悲傷的低叫道:「完了,瑜兒休也!」
  時間宛如在剎那間停頓,每個人的呼吸都似變得加倍的粗重,而在兩界橋那生死界線分野的鋼索上——
  金蝗飛芙奚瑜大叫一聲,左手圓球脫手飛出,腰際用力一扭,竄向鋼索下面。
  那如一條滾桶似的銀光,在空中略一盤繞,筆直射來,所經之處,四周的空氣紛紛激盪波散,旋動成渦,一陣陣尖銳得足能刺破人們耳膜的破空摩擦之聲,變似追魂使者的號陶,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迴盪四周!
  於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圓球,在甫面激盪的劍氣接觸之時,已「彭」的一聲震散,一團濃厚的紅色霧氣籠罩瀰漫下,其中更夾雜亮晶晶的千萬細小飛針,威力方圓,竟達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來的銀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腳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圍繞的劍氣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這滾桶般的精芒卻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紅霧針雨,如一條橫天長虹,在陽光下映出幻影絢麗,再刺敵人。
  金蝗飛芙這時正以美妙的姿勢,自鋼索之下險險翻上,對方凌厲的攻擊尚隔著尋丈之遙,他已覺得寒氣逼膚,口鼻俱窒,幾乎立足不穩,在此刻,他已來不及提氣再做其他圜轉了!
  千鈞一髮中,他猛然往右側俯身,左手倏揮,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拋,那柄金色鞭帶,已全部在轉眼間崩散,像一片金砂,飛濺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於是——
  金砂如蝗,紛飛四射,銀芒似虹,浩飛吞日、在翻滾的氣流中,在人們目不暇接的閃掠下,在山風的呼嘯內,在兩界橋的搖晃裡,「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來,冷電轉折衝起,金蝗飛芙自肩至肋,已被劃開一條尺許長的血槽,皮肉翻捲,鮮血淋漓!
  沖天升起的,如滾桶長龍般的光輝,倏而在空中消斂。
  又現出楚雲那黑衫飄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來,這魔像,毫不稍息的電射而下,照面之間,已是狂風暴雨般三十餘劍,日月變色的怒劈奚瑜!
  一聲痛苦悲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奮不顧身的向橋頭衝來!——
  半聲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攔截路中,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怒罵一句,正待協助其師叔硬闖,天狼冷剛與狐偃羅漢已從兩邊夾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生死有命,准敢插手?」
  各人的行動經過,都是剎那間事,兩界橋的鋼索上,那像銀河迸散般的三十餘劍,已兇猛的罩落!
  銀白色的衣屑,夾雜著血紅色的血肉四濺,一聲悠長而淒厲的慘叫出自金蝗飛芙口中,他已似一塊殞石般自橋側鋼索上跌落,墜入橋下萬切幽渺的深澗!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當地,百花仙子與黎氏夫人神色驚懼慘白,手足無措,黎嬙卻緊閉雙眼淚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歎息一聲,於是——
  當他這聲歎息的尾韻尚在空中迴繞,吊橋鋼索上的楚雲緊隨著奚瑜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黎嬙在看到楚雲跳向橋下的剎那,已尖銳淒怖的哀號一聲,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那窈窕的身軀已毫無知覺的軟軟倒下。
  像長空大地驀然翻轉,像海水漲空,日月殞落,瞬息之間,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癡!
  於是——
  黑色的衣衫在雲霧裡飄飛,逐漸隱沒,於是,在眾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一道神龍似的毫光已忽然排開霧氣,長射橋端,一個旋回,落在地下。
  地下——
  楚雲淡漠的站著,苦心黑龍的鋒刃在輕眨著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飛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裡,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發披散,血跡斑斑,但是,嗯,卻尚在輕微的蠕動……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撲向他的兒子,不顧一切的將奚瑜抱在懷中,全身顫抖,幾不能言。
  楚雲看得出奚樵雙目中所含蘊的淚光,更看得出他眼睛裡射出的舐犢之情,這英雄的淚,父子的情是最真摯單純不過的,是無法偽裝的,也是天下最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裡,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雲冷冷一笑,歸劍入鞘,卡簧的清脆一響,使每個人如夢初覺,金雕盟的豪士們己驀然歡呼震天,齊齊湧向他們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視,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趕向青衫奚樵父子處,關切的問道:「奚老弟,賢侄傷勢如何?可有生命危險?」
  青衫奚樵抬頭望著黎奇,目蘊淚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兒全身上下,雖然傷痕纍纍,卻盡屬皮肉之傷,不至危及生命……這楚雲可以堂皇的理由殺他的……」
  鬼狐子黎奇歎了口氣,道:「愚兄道楚雲心狠手辣慣了,為人行事必定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唉,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懷競是如此寬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叫來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著一乘軟兜,先謹慎的將金蝗飛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嬙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鮮紅的血跡殷然,黎氏夫人老淚橫溢,正在手忙腳亂的與百花仙子為黎嬙搓揉度氣……」
  大洪山三堂之首——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行向楚雲身旁,一伸大拇指,誠摯的道:「楚盟主,本座不僅敬佩閣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閣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關宿生服了!」
  楚雲的面色有著一絲不太明顯的頹白,他強顏一笑,低沉的道:「關堂主過譽了,在下雙手血腥已經沾染大多,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想,還是以恕道為本最佳,其實,為人就須如此,又哪裡談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羅漢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娘的就非活剝了這跋扈小子不可,夥計,你剛才實在犯不上為這小子冒那麼大的危險……」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縱身下橋的那一剎間,本環主幾乎暈了過去,唉,太划不來了,太冒險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目光瞥處,已經望見昏倒在黎氏夫人懷中的人幾,他心頭一陣出奇的絞痛,冷汗涔涔而淌,於是,當他尚未啟齒詢問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百花仙子趙媛已杏眼圓睜的立身而起,有如一頭雌虎般向這邊行來。
  「現在。」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語聲沙啞的道:「有麻煩來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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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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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張如畫的面孔鐵青著,有如一層嚴霜罩在上面,她來到楚雲的面前,語聲冷竣的道:「楚盟主,閣下大約也看見馥兒此時的情形了,楚盟主,閣下心裡有什麼感想?認為這丫頭是自尋苦惱,還是一笑置之?」
  楚雲望著對方那毫無笑容的臉兒,有些疲憊的道:「趙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責任與後果,都應由黎大當家及夫人你負責,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會有目前的局面?在下問心無愧,因為,在這之前,在下已盡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來和你商談歸咎於誰的問題,我只是問你,馥兒待你如此情深誼重,卻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大盟主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表示麼?」
  狐偃羅漢一聽百花仙子話中有因,他急忙湊上前來,推了推楚雲,低聲道:「老夥計,這位美娘子說得有理,快,你快點去探視黎丫頭一下,唉唉,別再硬下去了,快呀,俺這老哥哥都替你著急……」
  楚雲猶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點頭,意似催促,楚雲只好拂拂衣衫,與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嬙身前,楚雲輕輕蹲了下來,嗯,那雙鳳目正緊緊的閉著,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悄臉兒慘自如雪,帶著一絲可怕的黯青,血跡在嘴角尚未於透,襯著那蓬散的秀髮,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個月前,楚雲猶記得,黎嬙面龐上的芬芳氣息依稀可聞,那蒼白,或那嫣紅,那素唇,或那髮絲,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愛意,還有,數不清的夢中呢喃。
  一陣寒慄傳遍他的軀體,在這剎那,他有一股極端的衝動,目眶溫熱而潮濕,方纔,楚雲問著自己,對黎嬙是太過份了麼?真是太過份了麼?
  黎老夫人墜著眼淚,怔怔的凝注著他,嘴唇翕動著,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一句話,兩腮的肌肉紋路,在輕微的痙攣……
  緩緩的,楚雲自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的,顫動的,為黎嬙拭淨唇邊血痕,左手握住黎嬙那雙柔若無骨的柔美,讓自己手心的熱力傳過……
  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歎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翁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艷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的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做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的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托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畫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侄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土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決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嬡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宇之後,也在那片屋宇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望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致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問,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週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裊,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讚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幾微微翁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嚥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的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份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競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黎嬙的淚水舊舊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姿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
  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絡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楚雲怔了一下,隨即溫和的笑道:「罷了,不要再去提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黎嬙摔摔頭,坐了起來,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兒紅的短襖襟口,「嗤」的一聲,已將領口扯破了一大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來,在她雪中的頸上,掛著一條細碎的鑽鏈,她將鑽鏈自小衣內拉出,上面,赫然懸著那枚美麗的指環「心印」。
  黎嬙鬆鬆手,鑽鏈掛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懸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聲,哽咽著道:「因為我想你,想得發狂,所以,我將「心印」掛在貼肉胸前,我要它與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間讓它聆聽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裡的話告訴它我多愛你,多捨不得離開你……」
  楚雲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嬙又哭著說:「你問我為什麼與奚瑜一起跟著娘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父子來此的真正意圖,我們兩家早已相識,他們父子以前也來過多次,我一直將那奚瑜視為兄長,他們來此,我又怎能不陪著他們玩玩?為了禮貌,那奚瑜每次來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對哥哥一樣與他談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乾娘在,至少也有幾名站鬟相伴,我聽到你來的消息,高興極了,一心想介紹你們認識,順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我多麼以你而驕傲啊……」
  楚雲覺得鼻端有些酸澀,他喃喃的道:「不要說下去了,小嬙,那都是我錯怪了你……」
  黎嬙又委屈萬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剛才娘送我進來時已提過這件事,他們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試試你的氣量,決沒有含有惡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使你受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了我的終生幸福,他們這樣做也完全為了我好,你也不能過於責怪他們……」
  歇了一會,黎嬙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親的態度十分堅決,為了不使他們與爹的交情發生裂痕,爹只有在萬不得已下答允了兩界橋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訴我,爹在決定這樣做時,早已想到你會得勝的,至於比武後奚瑜的結果,娘說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兩界橋上,你的劍如雨下之時,我本想開口叫你饒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誤會我與他有什麼感情存在,我實在不能失去你,我實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淚痕滿面,不停的抽噎著再說下去:「比試求親的一切,我全被瞞著,甚至比你還曉得得更晚,否則,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為我受這些波折,我愛你,原來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來炫耀我們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卻將我看得像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將我視為一個心意不專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雲心如刀絞,難受極了,他驀然抓著黎嬙的雙肩,沙啞而慘黯的道:「小嬙,一切都是我錯,都是我不對,我求你原諒我,今後,我不會再對你這樣,我求你,你不會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會要我侮恨得自絕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會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終生吧?小嬙,哦,小嬙,我的妻,我錯了……」
  黎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她叫了一聲,整個軀體都倒向楚雲的懷裡,她盡情的哭著,盡情的訴著:「雲,哦,雲,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錯,我不該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在山前歸來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該偏偏在今日回來得早,雲,哦,雲,我們都不該互責,我們要彼此諒解,彼此真誠……」
  楚雲滿足極了,欣慰極了,他緊緊摟著黎嬙,緊得彷彿兩個身體人合併為一,良久,良久……
  楚雲低下頭去,用嘴唇銜起垂掛在黎嬙胸前的「心印」,輕輕湊到黎嬙嘴邊,於是,黎嬙亦將「心印」輕輕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間接銜著「心印」,兩雙眼睛互相凝視著,深深的,長長的,含著瑩瑩淚光笑了,這笑,永恆而摯,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濃厚的愛裡,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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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0-6-25 13:33:27 |只看該作者
第37節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黎嬙淚痕未乾的面龐上,湧起一層酡紅的嬌羞,朦朦朧朧的,卻散著令人心醉的光彩,她離開了楚雲糾纏著的雙唇,埋首在好寬闊的胸膛上,楚雲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黎嬙那烏黑芬芳的秀髮,語音如夢:「小嬙……我們……
  我們早訂日子吧!……」
  黎嬙細弱地嗯了一聲,嬌軀在楚雲懷中蠕動了一下,楚雲欣悅的笑了,他知道,這即是這小妮子同意的表示。
  半晌,楚雲又道:「成了親,我們就回綏境拐子湖,不問世事,優遊自得的過我們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老實說,江湖上的風波,我實在膩了……」
  黎嬙悄悄抹乾了殘淚,仰起臉兒來,有些傷感的道:「這樣,以後和爹娘見面就很不容易了……路途迢迢,千山萬水,爹娘辛辛苦苦的白疼了我一場……」
  楚雲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道:「小嬙,你也別難過,我們只是不問世事,少惹塵埃,並不是絕步不出拐子湖,以後,你可以每隔兩年回大洪山來省親,二位老人家有暇,亦可以常到拐子湖去小住一時,小嬙,你認為這樣可好嗎?」
  黎嬙溫柔而甜蜜的點著頭,低悄地道:「好是好,但……
  但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陪著我……」
  楚雲拍拍小妮子的肩頭,笑道:「這個當然,你一個人往來奔波,我怎麼放心得下?而且,這年頭壞心眼的人大多,你又這麼迷人……」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丹鳳眼兒一轉,卻發覺楚雲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頸項,她低頭一瞧,嗯,可羞煞了,那頸下白嫩的肌膚,誘人的褻衣,正自襟領址破之處看得清清楚楚。
  她滿面飛紅,連忙將裂口拉起,遮住那兩股似笑非笑的目光來路,一面追打著那冤家,邊嬌咳的道:「厚皮,不正經……」
  楚雲順勢拉過黎嬙那嬌小的身軀,一把抱得緊緊的,如狂風暴雨般吻著她的頭髮,眉梢、眼睛、鼻子、嘴巴,然後,在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的喘息中,他那刁滑的嘴唇已吸吮著那誘人的,可以使靈魂沉醉的雪白頸項,嗯,那香醇、那柔膩、那韻致的,美極也甜極了,像在雲端裡飛舞,在天鵝絨上摩姿,這顫抖的享受,炙熱的寒慄,快樂的痙攣啊……
  呻吟著,在擠抱裡,迷朧著,在狂熱裡,昏陶著,在吃語裡,時光在永恆中停頓,心靈在跳躍著貼緊,血液在澎湃裡交流,這一刻,這一剎,縱使千金萬祿,富貴榮華,也在所不換。
  良久啊,良久。
  黎嬙輕輕啜泣了,淚珠兒似斷了線,她顫抖著,丹鳳眼兒卻放射著強烈的而古怪的光芒,咬著唇兒,芬芳的身體緊緊地黏向楚雲……
  楚雲的面孔赤紅著,喘息粗濁,他看得出黎嬙目光裡所包含的需求與渴切,這需求是靈肉的撫慰,渴的是精神合一,楚雲自己也覺得體內熱血激盪心腔狂跳,有一股難以制止的衝動,楚雲知道,只要他肯他就能使這衝動獲得平息,使這激盪獲得報償,但是,但是,他不能,情與禮的交界線,清與濁的一紙之隔,就在這一步,這輕易卻又艱難的一步之差……
  猛一摔頭,楚雲打了個踉蹌,跳出了三步之外,他像飲了過多的烈酒,蹣跚行向一盞宮燈下的巧致妝台,尋到一枚金針,幾乎迫不及待的刺入了腕內,於是,是冰冷而尖銳的痛楚,隨著一縷鮮血的溢滴,使他的一切歸向平靜,平靜得宛如衰頹般坐在鋪著白熊皮的地毯上。
  過了長久的一陣……
  黎嬙秀髮蓬鬆,面色羞澀的移步過來,她那雙美麗的鳳目中,閃耀著清澄而無邪的光彩,像是一朵水中白蓮似的純潔,像是被風雨洗灑後的蘭花,散發著不可侵犯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韻息。
  輕輕的,她蹲了下來,執著楚雲的手腕,溫柔而親切地吮著縷縷溢現的鮮血,小舌兒滑膩地在肌膚上移動,於是,她默默的仰起頭來凝注楚雲,清晰而又低柔的道:「雲,謝謝你,但是,你知道我會願意的,當那枚『心印」拴上我的手指時,我的一切已經全屬於你……」
  楚雲還有些微喘息,他平靜的笑笑,低沉的道:「我知道,我們早晚都是夫妻,我們又為何不在名正言順的情形下行使夫妻間的關係?小嬙,我不願使你清白的閨譽沾瑕,我更不願在我們今後的回憶上有著一絲兒污疵,或者你會笑我固執,但因為我愛你。」
  黎嬙如玉的雙頰重又泛起一抹紅雲,她羞澀的垂下頭,悄細的道:「不,我不怪,雲,你是對的,剛才,啊,剛才真像是一陣巨大的風暴,我好似完全迷糊」了,身上……好執……」
  楚雲仰起頭來,迷著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嬙,我覺得,浪子楚雲,實在應該稱君子楚雲才對。」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嘟起小嘴,道:「哼,真不怕羞,才誇讚你兩句,你就自己捧起自己起來了,現在我想,你在兩界橋的那個樣子,心裡還不覺有氣……」
  楚雲吻了吻她,笑著道:「乖小嬙,當時我是急瘋了,不是向你道歉了嗎!小嬙,假如我不愛你愛得發狂,我會那麼失態麼?小嬙,我已說過,我以後決不會再這樣了,真的,我現在好後悔……」
  黎嬙伸出那白玉般的小手,輕輕括摀住楚雲的嘴唇,她這時又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楚雲的面色竟有著一股不尋常的慘白!
  「雲,你……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不舒服麼!」黎嬙驚懼的道。
  楚雲摸摸自己的臉孔,苦笑了一下:「還記得金蝗飛英奚瑜兵器頂端所附的那枚拳大圓球?」
  黎嬙睜大著眼睛,急急的點頭。
  楚雲又道:「還記得那枚圓球自他手中拋出向我攻擊時那圓球爆烈後不是有一團膠濃的紅色煙霧麼?那團煙霧,是一種極端強烈的蝕神迷心的氣體,只要吸人一絲,人就會頓時昏迷癱瘓,據我判斷,大約不止是當時昏迷癱瘓而已,恐怕更會引起體內某一部分機能的傷害而成殘廢……」
  黎嬙驚恐的張著小嘴,半晌,才囁嚅的道:「奚瑜的兵器,我在很早就已見過,叫做『金蝗帶』,那枚圓球內所藏的霧氣……據他告訴我……那只是令敵人暫時失卻抵抗力的迷藥類的東西……不料,我想不到,竟會這般歹毒……
  雲,我本想將一切都告訴你……但是,當時你一點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雲,你是否中了那迷霧的毒?」
  楚雲一面摸出懷內的金創奇藥「還真」抹在腕上,邊洒然笑道:「不錯,吸了半口的毒氣,你不見我當時護身的劍氣有些散落?」
  黎嬙心兒一沉,好似驟然墜入了萬丈深淵,俏美的臉龐剎時血色全失,全身更在不可自制的顫抖著……
  楚雲撇撇嘴唇,淡淡的道:「其實,人生的福禍早有天定,縱然自己的奮鬥與努力占的份量很大,但其最終的結果卻不一定能逃得出命運的安排,或者,上天注定了要我盛名成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黎嬙一陣激動,跟著一陣深沉的悲哀,忍不住淚球兒又奪眶而出,她雙手蒙著面孔,半呻吟似的低叫:「都是我害了你……雲……都是我害了你……你罵我吧,打我吧,殺我吧……雲……我……我真是百死莫贖……雲啊,雲……
  那狼心狗肺的奚瑜……我恨死他了……」
  一抹俏皮的微笑浮上楚雲唇角,卻被他強忍住了,又故意歎了口氣,跟著十分沉痛的道:「小嬙,我想,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裝成再度爭吵,使婚約破裂……」
  黎嬙驀然揚起了頭,又滿淚痕的撲到楚雲懷中,雙手緊緊摟著楚雲脖子,面頰在那冤家臉上用力摩姿著,號哭著道:「不,雲,不,別說你只是殘廢,就是你馬上死去,我也要嫁給你,也要與你結成夫妻,我們生同裳,死同穴,雲,假如你有了什麼意外。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活下去了,我實在離不開你……」
  她抹去淚水,淚水又再湧出,離開楚雲的懷裡,黎嬙流著淚,卻堅定的道:「雲,我現在就去告訴爹娘,我們明天就成親,以後,我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我要一輩子侍候你,你若不高興,你可以罵我,打我,就是你分割了我,我也永不離開你身邊一步……」
  楚雲靜靜的凝視黎嬙,深刻的道:「是的,永不離我一步,小嬙,我愛你極了。」
  黎嬙覺得楚雲的語聲有些奇怪,她迷惑的看了楚雲一眼,楚雲已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鬢髮廝磨著鬢髮,面頰摩擦著面頰,絲絲縷縷的白蘭花香味,彷彿合著黎嬙的眼淚沁人他的心中,楚雲和緩的道:「情人,當男女處在彼此間的深愛中,往往便會因感情而迷惑了理智,請你原諒我對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雖然中了一點毒,但是,卻已經在我自己的治療下復原了,決不會成為殘廢的,小嬙,你難道忘記了我的醫術是如何精湛的麼?」
  黎嬙驀地推開楚雲,美麗的鳳目中閃射著如釋重負的欣喜與被欺蒙後的憤怒,這神色自淚波中映出,令人有著一股奇異的感受。
  她抽噎了一下,冷冷的問:「那麼,楚雲,你如此嚇我是為了什麼?」
  楚雲握住黎嬙的手,有些尷尬的道:「我……我想不到你這麼激動,我只是想再聽聽你是如何愛我……」
  黎嬙恨極了,憤怒的道:「你還不相信?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不是?好,楚雲,我就死在你面前吧!」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哭著去拔楚雲身旁的「苦心黑龍」,然而楚雲的雙臂卻已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黎嬙掙扎著哭道:「放開我,放開我……唔!」
  楚雲用嘴唇堵著黎嬙的語尾,用舌頭告訴她自己的歉疚與慚愧,黎嬙咿唔著,扭動著,嗯,終於,她的兩臂又伸纏到楚雲的頸項……
  兩個軀體那麼不情願的鬆開,黎嬙拂理著蓬亂的鬢髮,卻氣鼓鼓的不作聲。
  楚雲涎著臉道:「小嬙,我只是和你開開玩笑,並不是有意騙你,想不到你卻生那麼大的氣,你想想,憑那姓奚的,也有本領使我殘廢麼?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豈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黎嬙哼了一聲,恨恨的白了楚雲一眼,楚雲厚著臉又執起黎嬙的一雙柔美,嘻嘻笑道:「小嬙,別生氣了:我現在好好的,你應刻高興才對啊,嗯,剛才可是你親口說的,咱們明天便正式成親,哈,我實在等不及了……」
  黎嬙故意寒著臉道:「准和你成親?哼,還沒有嫁給你就這樣欺侮人家,等嫁了你還得了呀?你不天天嚇得人心驚膽顫才怪……」
  楚雲急忙高舉右臂,像起誓似的道:「上有皇天,下有后土,面前有老婆黎嬙,假如婚後有一點欺服老婆的舉止,上大便叫我不得好……」
  黎嬙慌忙摀住楚雲的嘴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邊嬌嗔的道:「好了好了,真是……滿口胡言,什麼老婆老婆的,多難聽嘛,哼,虧你說得出口……」
  楚雲又待親熱一番,黎嬙卻輕輕推開他,低聲道:「雲,你看太陽都偏西一大截了,咱們進屋多久了啊,你到現在一點東西還沒有吃,我叫小翠給你準備點什麼吧……」
  楚雲伸伸懶腰,笑道:「我一輩子都不想出這屋子,嗯,肚子也不覺得餓……」
  黎嬙硬把楚雲拖了起來,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雲,以後日子長著呢,現在,讓我裝扮一下,換件衣裳,別忘了,觀雲閣大夥兒都還在等你呢……」
  楚雲十分不情願的整了整衣衫,望著黎嬙那鬢髮蓬鬆,領敞處雪肌誘人的嬌慵模樣,嚥了口唾液道:「小嬙,我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去……」
  黎嬙嗔了楚雲一眼,推了推他,道:「好吧,你隨便將我怎麼都行,現在你先到觀雲閣去等著我,你不是說……
  明兒個便想……」
  楚雲豁然大悟,急步行出,頻頻點頭道:「是的,是的,明天便成親,檢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且去與泰山泰水二位大人商量一番……
  黎嬙望著楚雲的背影笑了,這笑,滿足而甜蜜,像是世間的幸福完全聚集在她身上,誰說不是呢?鴛鴦比翼,枝結連理,原就是天下最為欣愉而快樂的事啊。
  大洪山像沸騰了一樣,在夕陽西斜的時分整個忙碌與熱鬧了起來,人來人往,張燈結綵,喧嚷著,張羅著,笑聲在傳蕩,每個人的面孔都露著濃厚的喜色,美麗的晚霞,湊趣似的也給大洪山抹上一層紅艷,更增加了幾分欣悅的色彩。
  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懸得滿山皆是,雙喜字像在咧開嘴笑,喜聯對於張貼在每一棟屋宇的門媚,到處都掛著鴛鴦錦簾,喜貼請柬直用快馬傳出大洪山周圍二百里,大廚師,二作手,加上些下人小廝,忙得揮汗如雨,裡裡外外跑個不停,一切都籠罩在歡愉的氣氛中,時間可是太急迫了,明天,僅僅一夜之隔,大洪山總瓢把子的掌上明珠便要出閣,這,在大洪山,甚至鄂境的武林道來說,又是一件如何重大的事啊,風目女,哪個在道上跑跑的不曉得是個絕頂的美人胎子?
  觀雲閣左近的樓房一連辟出了十間大廳,以容納陳列楚雲所攜來的諸般聘禮,到處瀰漫著芬芳,大洪山的九位管事,在百花仙子所率的十名丫鬟協助下,忙得滿頭大汗的連夜清點冊記著這些堆集成山的禮品。
  到處都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笑語喧嘩,左拐子宋邦與三堂五舵的首要們也是馬不停蹄的四處張羅著,土字舵的舵主一竿叟掌凌,雖然心中大大的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又復何言?
  大家都在忙,都在嚷,楚雲卻悄悄的躲到一個僻靜的山窪裡去,他有些暈頭漲腦的,在下了心境樓以後,被大夥兒灌了幾杯灑,藉著灑意他向鬼狐子直陳了明日定親之請,鬼狐子毫未考慮的便應允下來,於是,在一片歡呼聲中,觸筋交錯,於是,在鬼狐子一連串的令諭中大洪山便立即沸騰了起來,嗯,沸騰了起來,就像眼前這個樣子。
  夜風吹拂著,有些涼意,秋天了嘛,當然不會燠熱,但是,楚雲撫著額角,怎麼自己卻覺得全身好似在熱得冒火呢?
  他望著蒼茫夜色,笑了,那是心裡熱啊,緩緩的踱著,他在一條掙淙的小溪前停住腳步,溪水清澈流長暮靄沉沉中,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絲帶,也像那妞兒的一頭秀髮啊。
  楚雲蹲下身去,輕輕撥動著溪水,一陣冰涼而寒冽的感覺,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自午後開始,他就沒有平靜過一刻,不錯,他又要成婚了,這已無可置疑是他人生的路途中最後一次婚禮,他永不願再使住昔那相同場合的回憶再次映人他的腦中,那足可使他魂斷神傷。
  但是,那一次……那人生的階段跨人另一個新的境界的那一次……
  環珮叮噹的龍霞鳳冠,那蒙頭紅中被掀起時剎那間四目的凝注,那含情脈脈的睬視,那低柔纏綿的呼吸……賓客盈門,喧鬧叫嚷,酒大杯大杯的喝著,人影歪斜的搖晃著。老人家笑呵呵的張著大嘴,慈顏與紅顏充實了他的一切,令他在異日的悲慘與傷痛之前迷恫,在心的啃嚼與苦的酸澀中哀號,那曾佔去他心的女人,那毒如蛇蠍的賤婦——蕭韻婷!
  一掌擊去,溪水「嘩啦啦」的四處迸濺,而當溪水尚在空中飛灑,一道銀電的寒光已暴起穿回,流質的點點水珠競被渾厚的臂力分為兩半,似陣雨飄落。
  楚雲怔怔的立在地上,痛苦的拉著自己的頭髮,嘴裡呢喃著:「我還要找她……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賤人,每一思起,她那形影就宛如魔鬼般的使我顫慄與痛楚……這蛇蠍……」
  風,仍在平靜的吹著,四周的山壁,一片黝黯,自這裡,可以隱約望見山窪之外搖曳的紅燈籠,在明滅的眨著眼睛,有著溫暖而殷切的氣息,望著這些紅燈籠,楚雲開始在心中滋長著甜蜜與緩和,他摔摔頭,像要將那女子摔得無影無蹤,然後,輕輕的歸劍入鞘。
  一陣輕捷的步履聲,這時急然遙遙起自山窪之外,輕快的,又已進入楚雲的視線之中,兩條人影,迅速向他這邊急奔而來。
  楚雲目光凝聚,啞然笑了,他清朗的道:「班兄、嚴大哥,二位也到這裡來了?真是好大雅興……」
  來人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與狐偃羅漢嚴笑天,大羅漢哇哇怪叫道:「老班,俺說的不錯吧,俺就知道楚夥計那德性,俺們專找幽靜黝黯的地方去尋,管保可以將他拉出來……」
  楚雲微微一笑,狐偃羅漢已有些喘息的吼道:「你還好意思笑呀?明天就是新郎棺,新姑爺了,大批的賓客盈門,你這位大姑爺卻不去招呼一下,竟自個兒躲到這裡鬆散來了,俺忙裡忙外,到現在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黎丫頭片子又三番四次的叫小丫鬟來請你,要你去幫她選擇明天大禮時該穿的衣裳,可恨你卻溜之乎也……」
  五嶽一劍靜靜的瞧著楚雲,等大羅漢吼完了,他才低沉的道:「楚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前的一切,不是比往昔更真摯,更永恆,更值得留戀麼?楚兄又何苦不把握今後的幸福而去回憶那醜惡的以往呢?」
  楚雲全身機伶伶的一顫,狐偃羅漢也呆了一呆,半晌,楚雲緩步行向五嶽一劍,緊緊握著這位中原第一劍士的雙手,懇切的道:「班兄,謝你數句良言解我困擾,在下會盡量不去回憶,當然,只是不去回憶那些悲痛與醜惡的……」
  五嶽一劍欣悅的笑道:「楚兄能接納在下之言,在下實覺欣慰……」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班兄說得對,一想到那些刺骨之痛,在下不覺殺機又起……」
  狐偃羅漢拖了楚雲往外便走,邊道:「好了好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你不找那對狗男女,自有老佛爺將他們天打雷劈,神魂皆滅,現在,趕快給俺回去換身衣服,到黎丫頭片子那裡報個到,免得俺日後受這妮子白眼……」
  五嶽一劍笑著拍』了拍楚雲的肩頭,道:「嚴兄說得不錯,客人也來得很多,他們都想一睹新郎倌英姿,吾兄也應該去招呼一下了。」
  楚雲無可奈何的與狐偃羅漢、五嶽一劍行出山窪,三個人邊談邊走,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小路來到觀雲閣之外。
  嚇!觀雲閣這時可熱鬧極了,藍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們,穿著黑衣胸前紛摟著金色太陽的金雕豪士們,都已混成一片,像是自己人一樣在忙著籌備一切,在忙著招待一批接踵而至的賓客們,嗯,除了那白煞詹如龍及南山一儒仍躲著不見外,連大洪山鷹游旗下的各位好漢,都忙著回山招呼了……
  楚雲等三人一到,立時被左拐子宋邦在老遠發覺,他三腳並成兩步的奔了過來,一把拉著楚雲進入大廳之內,大廳中鬧哄哄的擠滿了人,坐著的,站著,一堆堆的,一簇簇的,好不喧囂,左拐子宋邦一腳踏入,已被賓客們包圍,他振吭大叫道:「各位,這下子可不能再難為兄弟了,兄弟身旁的這位就是金雕盟盟主,大洪山的新姑爺——」他後面的話尚未說完,已完全被一片喧嚷的道賀聲,讚譽聲,恭喜聲所淹沒了,楚雲忙著點頭招呼,五嶽一劍與狐偃羅漢已打恭作揖的幫著陪襯,左拐子飛快地為楚雲介紹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楚雲的兩大護衛與大漠屠手庫司,則不知何時已緊緊跟隨在楚雲身邊了。
  楚雲的眼前像走馬燈般移動著一張一張的面孔,耳中混雜的聽著一些含意相同的賀喜詞句,一樣的每張笑臉,不論老少俊醜,一樣的奉承捧贊,不論張王李趙,楚雲覺得頭腦混漲漲的,像要炸開似的,他抱拳微笑,一一為禮,口中說著一些連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客氣話……
  像衝出了千軍萬馬,像經過了長途跋涉,楚雲終於在大夥兒環護之下突出重圍,自大廳側門急急行出,左拐子宋邦一拍他的肩頭,道:「賢侄,你先去休息一下,吃點什麼,再到小馥那裡去,這丫頭已在發怒了,老夫還得回去招呼一番,今夜,恐怕睡不成了。」
  說著,他又匆匆回轉大廳,側門之前是數道迴廊,這時,大洪山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先已大步行來,他額際汗水淋淋,一見楚雲,忙道:「楚盟主,可忙煞本堂了,來客大多,有點招呼不過來,庫兄、班兄,二位千萬幫個忙,隨本堂前去招呼一下……」
  大漠屠手看看楚雲,楚雲點頭道:「你們隨班大俠及關堂主去吧,有嚴當家的陪著在下已經夠了。」
  五嶽一劍及大漠屠手頷首一笑,與苦伶悲者率著快刀三郎及煞君子盛陽去了,狐偃羅漢伸伸舌頭,道:「好傢伙,大洪山的威風倒是不小,他奶奶這些賓客來得像潮水似的,這還只是些近程,遠路的只怕更多了……」
  楚雲一言不發,拉著狐偃羅漢便朝裡跑,大羅漢忙道:「喂,幹什麼?俺這一身老骨頭可比不得你活蹦亂跳的,夥計,到哪裡去啊?」
  楚雲回首一笑,道:「心境樓。」
  大羅漢呵呵笑道:「會嬌娥?呵呵,以後日子長著,別急得這麼夠瞧的,就讓黎丫頭片子等等也好,煞煞她的火
  楚雲瞪了大羅漢一眼,大羅漢忙道:「俺是說心火,他奶奶你老婆尚未到手已經敢向俺『剝皮瞪眼』了,以後俺日子還能混呀?俺要以兄長之尊掌你以家法……」
  楚雲拉著他一路飛奔,閃過幢幢人影,邊道:「好吧,算我這一眼白瞪就是……」
  二人彎彎轉轉,經過了長廊、屋宇、園圃、小徑,登向高處,片刻已來到心境樓之前,通過了十二名大洪山護衛之後,楚雲已帶著狐偃羅漢輕車熟路的上得樓去。
  樓下是眾香國,老媽使女來往嘈雜,樓上卻十分寧靜,只有一名丫鬟肅立在黎嬙的香閨之外,她穿著一身新的翠色衣裙,見到楚雲等二人,已連忙斂衽為禮。
  楚雲吁了口氣站住,客套的道:「小翠,小姐在裡面麼?」
  那丫鬟似是一驚,嫣然笑道:「姑爺怎麼知道小婢之名?
  小姐正在屋裡挑選首飾衣裳……」
  楚雲輕輕哂道:「你是小姐最喜歡的身邊人,在下焉能不知?」
  他又回頭道:「老兄,我自己進去,叫小翠在外面陪你聊吧。」
  狐偃羅漢嘻開大嘴,樂不可支的道:「請,請便,呵呵,俺不打擾小兩口子說情話了。」
  楚雲一陣風似的推門而入,背後,已聽到大羅漢笑吟吟的語聲:「你叫小翠呀,這名字真好聽,俺嗎?俺是武林中有名的……」
  楚雲暗笑著掩上門,眼前,這迷人的閨閣裡,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裙,裝飾,香味飄逸,彩色繽紛,黎嬙正咬著手指,在費煞苦心的一件件的檢視翻弄著。
  她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楚雲,已一跺腳道:「唉,真急煞人了,雲,到處找你不著,又不知道你喜歡我穿哪一種樣式的衣裳,娘又忙裡忙外,一時來不了,別人我又不相信,你溜到哪去了嘛?」
  楚雲三不管的涎著臉上去香了黎嬙的面龐一下,輕輕的道:「別生氣,只要穿在你身上,什麼款式我都喜歡,來,寶貝,先叫人弄點吃的再說,自中午到現在,除了幾杯老酒,一點東西都沒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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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34:13 |只看該作者
  黎嬙一聽心就疼,她急忙將楚雲按在錦墊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了幾句,回來埋怨的道:「你看你這人真是的,這麼大了,饑寒都不知道,餓懷了怎麼辦?」
  楚雲滿心甜蜜的笑笑,黎嬙又嗔道:「嚴大哥在外面不知道和小翠胡說些什麼,見了我直做怪相,哼,他以為小翠好講話呀?山上多少年輕人思慕小翠都鬧了個灰頭土臉呢。」
  楚雲舐舐嘴唇,道:「這老小子向來是老不正經,隨他去吧……」
  黎嬙忙得像花裡蝴蝶似的往來穿翔,衣料哪,衫裙哪,首飾哪,環珮哪,一件件的親手捧給楚雲挑選,邊香汗汗盈盈的道:「雲,我看你真是迷糊了,買這許多東西幹嗎?
  你只是娶我一個人,又不是像皇帝那樣得有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麼多東西我怎麼用得了,化了多少錢啊,哼,以後可不許這麼化費……」
  楚雲迷著眼,伸了個懶腰,有些疲倦的道:「其實,我還覺得這點聘禮太寒酸,有些對不起你,以後,小嬙,你當了家自然一切都聽你的,這些東西,全都是嚴大哥與龔寧親自到沼陽去採辦的,希望你還喜歡。」
  黎嬙自幾方精緻小巧的銀盒子裡挑出幾付鑲珠耳墜與金鳳釵,正在審視,楚雲已走了過去,搖搖頭道:「小嬙,金雕盟盟主的夫人不佩戴這些庸俗之物,你願意留著就留著,否則分給丫鬟下人也罷……」
  黎嬙嘟著小嘴道:「這些首飾也很不錯嘛……」
  她大眼睛一眨,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對了,雲,我可以將爹娘送給我的釵環玉珮拿出來派用場了好嗎?」
  楚雲伸手人懷,取出一方鑲著各色寶石的白金盒子,輕輕打開,裡面,正好安放著一對碧綠瑩翠的小小鴛鴦,一幅鑲嵌著粒粒明鑽的白金手鐲,一朵以銀金絲纏就,形狀像是燈籠花似的物件,一串大小一致,閃耀著幻異光彩的多角形七色寶石的項鏈,另外像還有一枚色做柔藍,透亮晶瑩的小小如意,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剛好將那一方白金小盒塞得滿滿的。
  黎嬙看得呆了,有些日眩神迷,她怔怔的拈起那對鴛鴦耳墜,卻發覺每個耳墜都是並製成兩隻鴛鴦,稍微一動,那每一邊的兩隻鴛鴦便輕搖搖擺,有如在綠波浮沉,而且,更令人驚喜的,卻是這四隻兩對的小小鴛鴦在每一搖動,皆會自那米粒般的啄嘴裡吐出紅紅白白的小舌,這對鴛鴦耳墜,其大只如小指頭大小,更是絕頂碧翠所雕制,真是稱得上名貴珍罕,巧奪天工了。
  小小的鴛鴦,在黎嬙纖長如玉的指尖輕拈下微微搖晃,幾點瑩絲的光輝與淺藍的燈影互映,美極了,雅極了。
  楚雲又將那串大小皆如龍眼的七色寶石項鏈,輕輕為黎嬙掛在頸上,黎嬙剛把耳墜子帶好,忽然指著那像燈籠花的物件道:「雲,這是什麼?好好看啊……」
  楚雲露齒一笑,自盒裡拿了起來,這串疊的金屬己然垂展,成為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碎珠瑪瑙,晶玉火鑽,當中,有一串坐佛形的垂飾,系由大而小的幾座白玉佛像所連接而成,楚雲為黎嬙戴在發端,嗯,這串由大而小的佛坐形白玉,便恰巧垂懸在黎嬙的額際了。
  楚雲站遠了一些,左右端詳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讚道:「真美極了,你戴著這頂『巧意花冠』,像是瑤池仙子下凡九天,清雅秀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嗯,美人配名玉,寶刀贈烈士,果然此言不差……」
  黎嬙嬌羞的道:「你呀,哼,就是喜歡給人家戴高帽子,其實……我不管什麼美人名玉,寶刀烈士,我只曉得黎嬙……黎嬙該配楚雲……」
  楚雲高興得一把將黎嬙抱入懷中,「嘖」「嘖」的香了兩下,用腳尖轉了兩轉,一直轉到妝台的銅境之前,黎嬙滿臉飛紅,若不勝依的靠在楚雲懷裡,二人緊密相偎的形影,旖旎得讓人沉迷。
  黎嬙如醉似癡的看銅鏡裡映出的人影,也看著她自己那豐彩奪目的美艷,一陣出奇的衝動,使她眼圈兒一紅,波然欲涕的道:「雲……你真是……真是待我太好了……,我實在,不值得你這麼愛的……我……我的生命及一切,都不及你對我情感的一丁點!我……我盡我的一切愛你,都不能使我對你的愛有所平衡……」
  她抽噎了一下,跺著腳道:「我不知該怎麼說,我實在太高興了,我只知道我愛,我愛你,我愛你,我要讓我的所有都歸於你,都包含在你那浩瀚熱炙的情感裡,哪怕是如此細屑的微不足道,我只需求一切給你已足……」
  楚雲靜靜的聽著,神色深沉而平和,他緊抱著懷中玉人,悄然道:「小嬙,有了你,我此生已夠幸福,我要容納你的生命,你也會容納我的全部,這裡面包含了一切,實質的與精神的,我不會再作他求,你看……」
  楚雲舉起黎嬙的皓腕,那雪自滑膩的手腕上,己在不知何時,被楚雲給她將那只鑲鑽手鐲戴上了,黎嬙自含淚的目光裡凝注那只美麗的手鐲,這才發現,那引起閃爍的明鑽,竟是精心鑲綴的圖案——一些重重疊疊的心,心裡,雕縷著同樣的小字:「馥」「馥」「馥」……
  楚雲輕輕的道:「那柔藍的如意,是在海底的礁石中採掘琢磨出來,有著自然的冰主之氣,將它懸在你的心上,希望你也能含蘊大海的浩蕩,波濤的起伏,深邃的美麗,以及,永恆的不變……」
  黎嬙便嚥著,顫抖著,語不成聲的道:「我要瘋了……
  我要死了……我是如此愛你……」
  楚雲溫文的堵住了她的小嘴,自唇縫中悄悄的道:「這些東西,或者在世俗的眼光中十分珍貴,但是,在我眼裡,卻與任何頑石沙礫無異,我只要它能表明我對你的情感,依此,它能略微傳達一絲我的心聲就夠了,而這所有的一切珍寶,它們的價值也僅在此……」
  黎嬙激動的抱著楚雲,激動的吻他,十遍,百遍,像雨點,像落花,繽繽紛紛,和著淚,和著愛,和著心靈的呼喚。
  忽然——
  冰花格子門被推開了,黎老夫人在四名丫鬟扶持下匆匆而入。老夫人用手絹拭著汗,邊左右找著女兒,口中直喊:「唉,這丫頭,你看看她房中亂成個什麼樣子?真還是個娃兒啊,娘才出去一刻,就拿不定主意了,馥啊,馥兒啊……」
  黎嬙忙擦於淚痕,拖著楚雲行出來,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亮,像是癡了似的直瞪瞪地看著女兒,半晌,才驚喜的道:「啊呀,乖乖,真漂亮呀,娘都差點認不出了哩,來來,快到娘這裡,呵呵,讓娘仔細看看……」
  黎嬙嬌羞無已的倒在黎老夫人懷中,像個小鳥似的,楚雲連忙躬身行禮,黎老夫人老懷彌欣,端詳著懷中這水蔥也似的女兒,邊朝楚雲慈愛的,笑裡含著淚的道:「雲兒啊,老身只有一個心肝寶貝,許給了你,你可不能虧待她……
  唉,老身真是捨不下啊……」
  楚雲恭謹而懇切的道:「夫人放心,今後,晚輩待令嬡,一定盡心盡力,決不會使她遭受絲毫委屈……」
  黎老夫人點著頭,又囉囉囌囌的道:「你看你們這兩個孩子,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馥兒是一刻也離不開我這為娘的,春荷,小紅,快來將一干衣物給排整好,讓我為小姐挑檢挑檢看,馥兒啊,你這身裝飾可真好看哪,娘猜一定是女婿送的吧?」
  楚雲與黎嬙俱是面孔一紅,黎嬙卻已輕輕的點了點頭,老夫人樂得心腔兒都油蜜蜜似的,高興的牽過楚雲,迷著眼端洋身邊這一對壁人,現在,她越發覺得女兒秀氣,半子英偉了,嗯,本來,千古以還便有一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門被推開,一個俏生生的使女,端一面漆盤進來,漆盤上托有各色美點數味,人還未近,點心的香氣已隱隱傳來。
  黎嬙「啊」了一聲,歉然望了楚雲一眼:「雲,我幾乎忘了你還沒有吃東西……」
  楚雲深深嗅了一下,笑道:「這陣香味一來,我肚裡的蛔蟲翻騰不已了,不過,我還忍得住,倒是先請娘嘗嘗……」
  老夫人心裡受用之極,喜得合不攏嘴的道:「呵呵,我不餓,好孩子,你先用吧,呵呵,真是個孝順孩子呀……」








第38節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裡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裡,在黎嬙艷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裡,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鬆了鬆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
  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讚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宇,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范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鬥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范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范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盡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瞇瞇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范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范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辟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裡,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麼?」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裡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吁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裡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
  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癡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裡,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蕩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裡。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捨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里,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里,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裡,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裡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艷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入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夥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斗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唉,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繡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藉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後,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嚥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
  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入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裡,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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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35:33 |只看該作者
第39節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多髯客畢力等金雕盟三環首要,率領著所有金雕盟所屬轉回綏境拐子湖去了,其中包括那位蒙古武士哈察,而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及楚雲的兩大護衛,他們卻乘著這次機會,偕楚雲夫妻到一個他們仰望已久之處——東海回魂島!
  他們要憑弔老盟主在人世問最後起居生活的地方,他們要在那最接近老盟主魂魄之處使自己的心靈超過空間與其呼喚,他們要聞嗅那令人追憶的氣息,要摟抱那虛無的懷念,因為人馬大多,不能一次全去,所以,只有兩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隨往——仇浩與彭馬,二人的年事已高,此次回去拐子湖,不知還有沒有機緣再臨中原,所以讓他們二人先去,其餘的金雕豪士們誰也個個殷盼,卻只有以後再行了,他們年輕,以後。日子正長著呢。
  路上,楚雲曾巧遇到正率眾回轉故居重整基業的魯境白獅門老掌門人魏百豪,以及老人那可愛的孫兒,一切都沒有變遷,只是老人臉上皺紋更多了,他的愛孫更活潑了,說不盡的感激在老人顫抖的摯語中,說不盡的親切,在那可愛的孩子擁抱下,楚雲抱歉的告訴老人他所沒有前往探視的原因,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楚雲已替老人徹底的擊潰了兩河之霸——灰旗隊與莽狼會,他已間接的為老人立下了重整家門的基礎,老人不止一次的邀請他前往故居盤桓,並告訴楚雲,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已往華山絕頂修真——在一本道人獲悉楚雲打敗灰旗、莽狼之後,楚雲十分懷念這位古怪而仁慈的道長,他相信,他們會再見的,在老人的熱淚紛灑中,在那可愛的孩子稚真的恭依之情下,楚雲答應將在下次返回中原時到魯邊探視他們,於是,在戀戀不捨中別了。
  當天狼冷剛等人率眾與楚雲等分開之後,五嶽一劍與銀青雙龍向氏昆仲一直送楚雲等人到了一處我們都十分熟悉的地方——海邊的全福村,然後,殷殷約了後會之期,這三位武林中響噹噹的大豪亦離去了,望著三條鐵騎消逝於塵煙晦迷之中,狐偃羅漢感歎的道:「兄弟,班兄與向氏昆仲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這三位朋友俺們可是交定了。」
  楚雲有些傷感的點點頭,他指著左邊那條黃土驛道,緩緩的道:「老兄,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初見之情麼?卻好似宛在昨日。」
  大羅漢怔怔的凝望著那條通路,用手指著:
  「嗯,俺躺在那邊,兄弟,你剛從全福村走出來,土頭土臉的滿身血腥味,俺就開始唱俺那首『羅漢之歌』,然後,咱們相識了,俺卻自心眼裡喜歡你,然後,呵呵,金鉤銀鞭兩個老小子來了,還有半面美男皮昌,大家都在想對付那座翠佛,啊,還有一個人,是了,還一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黎嬙輕淬了一聲,粉面兒嫣紅欲滴,楚雲笑著瞥了黎嬙一眼,輕聲道:「小嬙,幸虧你半路上殺了出來,否則我們又怎麼相識呢?」
  仍然穿著男裝的小翠亦哧哧笑道:「那就是小姐了,為了那座翠佛,小姐還被老爺數說了一頓呢。」
  狐偃羅漢忙拍著馬屁道:「說得是啊,大洪山是富商巨賈,大筆買賣,哪像俺這麼小本經營,可憐兮兮嘛,黎丫頭……不,弟妹未免也太狠了。」
  黎嬙柳眉兒倒豎,不依的道:「喂,嚴大哥,我家又不是強盜窩,像你這麼一說,成了什麼樣子了?」
  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那在一旁笑了起來,大羅漢料不到一拍拍到馬蹄上,他尷尬的瞧向黎嬙與小翠,趕忙打著哈哈道:「晤,呵呵,俺只是打個譬喻,打個譬喻,沒有別的意思在內,呵呵,嘿嘿,你們別冤枉好人……」
  紫心雕仇浩這時轉向楚雲,低聲道:「盟主,秋日風大,吾等還是早些啟程為是。」
  楚雲向狐偃羅漢笑了笑,道:「那皮艇闊幅不小,大約乘坐得下五六人,我們共有八人,謹慎操駛,兩三天內也可到了。」
  說著,他又向週遭留戀的看了一眼,大羅漢嘻嘻笑道:「別再看了,咱們當時在此初遇,你是一個,俺也是一個,呵呵,今天呢?卻俱是成雙成對了……」
  黎嬙粉臉兒一紅,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小翠更是羞不自勝,暗地裡用力擰了大羅漢一把。
  狐偃羅漢咬著牙,苦著臉,在被擰的地方拚命揉,楚雲裝著沒有看見,指著前面漁村中的一幢房屋,沉聲道:「我們到那裡去暫停一刻,但是,不能進屋逗留。」
  紫心雕仇浩想了一下,道:「盟主自回魂島返來之時,在此漁村上岸,那家人家,一定是當時盟主存放皮舟之處了,但是,又為何不能迸屋逗留呢?」
  楚雲沉毅的面孔上,掠過一抹奇異而迷惘的光彩,他低低的道:「因為,因為那家人太熱情,太淳樸,況且,我們也要趕路……」
  楚雲說這凡句話時,語聲裡攙雜著一般難以言喻的追憶情感,彷彿在想著一段美麗而已成過去的往事,或者,這往事只如芸花一現,只在心田裡曾經萌芽而又淹沒,但是,總也值得在過去的今日悄悄咀嚼。
  黎嬙敏感的瞧著丈夫,美麗的風目裡泛著猜疑的波光,嗯,這妮子已極快的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另一方面,是的,楚雲在這時,因為舊地重臨,不期而然的想起這村裡的那家漁人懇切而熱烈的照拂,告別前的依依難捨,還有,還有那雙含蘊著明顯期冀與愛慕的黑亮眸子,嗯,黑妞。
  他在唇角漾起一抹微笑,忽然,又驚黨的愉偷瞥了黎嬙一眼,使得楚雲好似被尖針刺了一下,黎嬙那冷澈的目光正靜靜的注視著他,而且,楚雲覺得,黎嬙這樣看他已看了很久了。
  楚雲有些臉孔發熱,訥訥的道:「小嬙,你有話對我說麼?」
  黎嬙平靜卻又尖銳的道:「我在想,雲,你現在一定感到很甜蜜,是麼?」
  楚雲尷尬的一笑,坦誠的道:「你別想差了,我只是偶而回憶到那家薛姓漁人深厚的情誼,還有,他們家那位大姑娘送我走時看著我的表情。」
  黎嬙酸溜溜的撇了一下小嘴,道:「她很美,是麼?」
  楚雲開朗的道:「生得不錯,但及不上你,小嬙,我只是觸景生情,回憶一下往昔的一些小情趣,決沒有想到別的,否則,我會不告訴你麼?」
  黎嬙感到好受了一些,但仍嘟著嘴道:「反正呀,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哼!你給我老實點……」
  狐偃羅漢嘻開嘴回首看了小翠一眼,小翠報以狠狠一瞪,紫心雕與狂鷹離開各人數尺之外,裝作不知的笑攏煙波瀚海,楚雲迅速捏了妻子的小手一下,策馬奔去,邊道:「該走了,海上風光,會更明麗誘人的……」
  於是,一行八騎,轉人村前小道,不多一刻,已來到那幢房舍不遠,這幢屋宇,和四周星羅棋布的漁家房屋比較起來,可算是最大的一處,屋前,曬著幾面魚網,有數只小舟倒擱著,大約是在修理,這時正值下午,漁人們出海尚未歸來,所以整個村子都是靜悄悄的,只有三數頑童,幾頭老狗,在沙灘上追逐嘻耍,發現了楚雲等六人,孩子們俱都停了下來,睜著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向他們驚奇的打量著……
  楚雲緩緩下馬,望著新漆的黑色門扉,兩邊貼著的紅色喜聯,心時明白了幾成,他回首向黎嬙一笑,輕輕叩門——
  半晌,「呀」的一聲,開開了,一雙驚異的眼睛,怔怔的瞧著他,於是,這雙眼睛在辨明了眼前站立的人以後,已隨著一聲驚喜過度的喊叫而潤濕起來,是的,那稍黑而卻姣好的面孔,那健美的身段,那略嫌鮮艷的花布夾祆,那長長蓄留的辮子,這應門者,正是黑妞!這時的情景,又與楚雲自回魂島歸來後首次叩開這扇門時的情形多麼相似啊!
  楚雲躬身一揖,沉和的笑道:「姑娘大約不識得在下了?老伯與令尊堂等人可好?」
  黑妞有些激動的噙著兩眶熱淚,嘴角抽搐的望著楚雲,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語聲卻仍然顫抖的道:「楚……叔叔,你……你怎麼才來?」
  楚雲輕輕拍拍黑妞的肩頭,故意豪放的笑道:「也不晚呀,難得你這妮子還認識叔叔,這些日子來,你也越發出落得標緻,怎麼,不請叔叔進去坐呀?」
  黑妞驚悟地往旁一讓,卻在身子一偏的時候,望見了騎在馬上的黎嬙等六人,黎嬙眨著那雙美麗的鳳目,儀態嫣然的向黑妞微笑示意。
  黑妞面上的表情剎時變得十分蒼白,她不自然的道:「那幾位也請進來坐啊,楚叔叔。」
  楚雲輕輕的道:「不了,我們就要走的,那第一匹馬上的人,是在下的妻子,其他各位,俱是在下的摯友……」
  黑妞聽到「妻子」二字,兩顆淚珠已順頰而落,她淒迷的道:「果然,楚叔叔,你已成親了……我……我也在前日由村裡陳家下了聘……楚叔叔……不,楚非,你為何要匆匆離去?為何又遲遲而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單純的是個漁人,我也知道,那倉促相聚,你也不會記著我的,但是,你便一些兒也看不出麼?」
  楚雲十分窘迫,他臉孔紅紅的,喃喃的道:「黑妞,你只是個孩子,我們……我們聚合短暫,你還不瞭解我,我們是不相襯的……」
  黑妞蒙著臉,嗚咽著道:「我想了多少日子,但我失望了,到了今天,我……我……天啊……」
  說著,她已哭著奔向屋內,卻險些與正扶杖出來的薛老爹撞個滿懷,老人望著黑妮直奔人。內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又有些迷惑的行向門口,他揉了揉老眼,待看清了是楚雲的時候,已高興得一把將楚雲抱住,欣喜若狂的道:「好,好,楚哥兒,你可來了!呵呵,這日子來,可想煞老夫全家了,我老頭子早就看你不似個打漁的出身,現在果然證實老夫之言不差,楚哥兒,你留了那麼些珍貴的寶物給老夫全家,這可怎麼擔待得起呵……這些日子來你可好麼?呵呵,看你的身體多結實……」
  楚雲一直等著老人流水似的歇了口氣,才扶著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大全哥與祥生部好吧?大全嫂子也都好吧?在下早就想來,只是沒有時間,嗯,聽說黑妞要出閣了?」
  老人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臉上的皺絞更多,更深了,他嘻呵呵的道:「是啊,你來得正好,剛剛趕上吃二丫頭的喜酒,再過五天就過門了哩,陳家那孩子挺好,能幹活,又老實,將來大妞兒嫁了過去,吃不了虧的,呵呵呵……」
  這時,老人的兒媳——薛大全的渾家也移著一隻小腳走了出來,一見楚雲,已驚喜的道:「唉呀,我道是誰,原來是楚叔,啊,真是稀客,爹,怎麼不往裡請?楚叔叔還有朋友待在外面哩……」
  老人連道糊塗,又顫巍巍的行到外面,紫心雕仇浩等人急忙下馬,由楚雲為老人一一引見了,不等老人再度讓客,楚雲已忙道:「老爹,在下等這就要離開,上次存放在老爹府上之物,尚請賜回,那是一艘小皮舟……」
  老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搖得似撥浪鼓一般道:「這如何使得?多日不見來了就要走?連茶也不喝一杯,飯也不吃一頓,況且,大全祥生都還沒有回來,大妞兒又要出閣,怎麼說也得住上十天,老頭子我還招待得起,再說,哥兒你的……你的夫人,對了,夫人,她還是初來乍見,總也要與大妞兒親熱親熱啊。」
  楚雲真摯的道:「老爹,在下實在想與老爹全家多作盤桓,但是急事在身,不克分暇,以後日子正長,在下一定會專程來謁,不到老爹你討厭了決不離開……」
  老人執意不肯,薛大全的渾家亦幫著挽留,楚雲說得唇乾舌爛,費盡了力氣,老人才在萬般失望之下勉強點了頭,但仍逼著楚雲許下一個來期,直到楚雲答允了,他才有著喜色,帶著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入內搬取皮舟。
  楚雲一直沒有進屋,他怕再看見黑妞那張含意的面龐,那淚盈盈的眸子,這是一種負擔,一種心靈,精神與情感揉合起來的負擔,或者你不想去承當,可是,這卻由不得自己,因為,對方已將她的那些夢與愛交給你了。
  等老人伴著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出來,二人肩扛著那外表折疊得整齊的皮舟,皮舟保管得很好,上面毫無灰塵,顏色明淨,可見是時常被拂拭過的。
  楚雲一再謝了老人與薛氏,他悵然向屋內望了一眼,低聲道:「老爹,大妞的名字叫什麼?」
  老人的眼圈有點紅紅的,他蒼啞的道:「大妞兒叫薛美娘,這是她爹給取的,剛才,丫頭哭得厲害,老夫想,她也一定不願見你現在就走啊……」
  楚雲無奈的歎了口氣,自長衫內取出一個玉盒,正要交給老人,卻發覺老人正怔呵呵的向他看著,楚雲尚未說話,老人已若有所思的道:「楚哥兒……你現在這打份,真俊得緊……你……唉,老頭子我忽然想起大妞兒平時是如何巴望你,念道你,現在,我想到了一點這丫頭是為什麼,你們年齡原就相若……但是事到如今……唉……可惜……都怪這丫頭福份太薄……」
  楚雲急忙將手中玉盒塞到老人懷中,真誠的道:「老爹。這些,算是在下送給大姑娘的賀禮,區區之物,萬乞笑納,老爹,緣份乃屬天定,人力勉強不來的,在下去了,請代問候大全哥,祥生侄子好……」
  老人含著淚接下了,邊哽咽的道:「楚哥兒,你真叫楚非?」
  楚雲忙道:「不,在下真名叫楚雲,老爹,請原諒當時相瞞之罪,因為那時在下有難言之隱,出此下策實非得已……」
  老人又依依的道:「那麼,楚雲哥兒,你可一定要再來啊,與你的夫人一起,大全祥生見你不著,他們回來會怪我老頭子留客不堅的……」
  楚雲頷首允諾,向老人及薛氏拜別,一行八人又翻身上馬,臨行時,老人熱淚縱橫,薛氏亦炫然欲涕,終於,楚雲咬著牙一揮手,抖韁而去。
  行出數丈,楚雲忍不住回首再望,卻看見在老人與薛氏身後,黑妞正倚門而位,她一面哭著,邊向楚雲搖手,這情景,與當年她送楚雲離開的時候是一樣的,只是,世事多變,今天,卻與往昔迥異了,有著淒涼,有著唏噓,或者,也有著往事的夢的殘痕。
  楚雲揮揮手,策騎奔去,他要將這段堪可留戀的遺情拋在身後,因為他不能,也不願對這方面再有抱撼,這原因很簡單,有了黎嬙,楚雲即擁有了一切,他已很滿足。
  當一行八騎來到楚雲當初登岸的那片小叢林前,黎嬙己含有深意的道:「雲,方纔,那位薛姑娘真令人感動,他們全家人又都是那麼好,假如沒有一付鐵石心腸,只怕誰也摔不下,丟不開,而且,薛姑娘又長得很美……」
  楚雲強顏一笑道:「我沒有鐵石心腸,但我知道我不會在這男女之情上再受因擾,因為,我有了你,真的,小嬙,我有了你,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黎嬙哼了一聲,道:「只怕你嘴裡是這樣說,心裡去想到另一端上去了。」
  楚雲勒住坐騎,轉過頭來凝視黎嬙,平靜的道:「小嬙,你與我是夫妻,你該知道我不會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發生情感,就像我明白你只愛著我一個人一樣……」
  黎嬙默然了,眼圈兒卻有些紅紅的,楚雲吁了口氣,低切聲道:「小嬙,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你再折磨我,我就跳海了……」
  狐偃羅漢等人這時已下了馬,由紫心雕仇浩指揮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退下皮舟外的厚布套子,小心翼翼的將皮舟展開,狂鷹彭馬又自鞍囊內取出一個早已預備好的軟皮鼓風來,接在皮舟的輸氣口上,一上一下的將空氣灌人皮舟之內。
  乘著各人正在忙碌,大羅漢行到黎嬙身旁,低沉的道:「弟妹,你放心好了,楚夥計不會對那妞兒有意的,否則他會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你?別生氣,假如楚夥計膽敢稍有異念,俺第一個找他拚命……」
  黎嬙可憐生生的拭了一下限角,怯怯的道:「我知道他不會,他剛才還說我再逼他,他就跳海……」
  大羅漢豁然笑道:「別理他,這小子是嚇唬你,他若能撇得下你,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楚雲露齒一笑,道:「小嬙,嚴大哥說得對,這世上若沒有你,我又焉能獨存?」
  黎嬙不禁破涕一笑,呻道:「厚臉皮……」
  紫心雕仇浩已將一切食物飲水搬上皮舟,這艘乳羊皮特製的小舟,這時正張開了帆,伸展著那精巧透明的四片水晶翼,靜靜的停在沙灘上,看去輕便而利落,有著一股乘風欲去的味道。
  楚雲扶著黎嬙下了馬,向仇浩道:「副盟主,坐騎便散置此林之內,它們訓練有素,不會亂跑的,這林中有雜草為食,此處閒人其少,待吾等返回,即可策騎歸去。」
  仇浩頷首稱善,令快刀三郎季鎧將八乘坐騎趕入林中,由狐偃羅漢及煞君子盛陽合力將羊皮舟抬至水面之上,楚雲指揮各人慢慢上船,於是,待大家坐定後,輕巧的小舟亦緩緩離岸蕩出。
  碧波萬頃,一望無涯,海面上波平浪靜,澄澈柔和,藍色的海水與藍色的長空連成一片,像煞一個碩大無朋的弧蓋,幾抹白雲橫浮空中,淡淡的,悠悠的,令人心曠神怡,心胸為爽,塵念滌空,煩囂一淨。
  黎嬙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望著四周輕波千重,海鷗數點,不由興奮的道:「啊!真美極了,我整年看見的都是深山峻嶺,絕壁陡切,就是看見海,也只是遙遙一瞥就過去了,想不到我現在已如此接近的親近它,更已浮在水波之上了……」
  小翠急忙為黎嬙披上一件淺藍色的披風,狐偃羅漢側坐在右弦,雙手抓得緊緊的,面色蒼白,正襟危坐,一點也不敢稍動。
  楚雲親自掌舵,悠閒的舉著酒囊慢慢啜飲,這艘皮舟在他熟練而巧妙的操縱之下,帆面滿了風,速度漸行漸快。
  帆的兩邊,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分側而坐,楚雲將皮舟輕巧的轉了一個大「之」字形,安適的道:「季鎧,盛陽,你們二人在拐子湖住了許多年,湖中操舟之術想必甚佳,你們看我這半路出家,無師自通的掌舵手法可稱上乘麼?」
  這兩大護衛相視一笑,季鎧道:「回稟盟主,湖上操舟與海上掌舵全然不同,湖水平靜無波,乃屬淡水,浮力較小,海上風雲變幻無定,波浪洶湧,浮力較大,其用力,使勁,轉折各般技巧都大不一樣。」
  坐在船首的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正談笑,聞言回首笑道:「盟主的掌舵手法十分高妙,光看這風帆用力的程度及轉向的平穩已可揣測一般了。」
  楚雲連連不敢,黎嬙已湊近了他,低柔的道:「雲,我想不到你在水上也有兩手呢……」
  楚雲抿唇一笑,正待答話,大羅漢已嚷了起來:
  「唉唉,俺不去了,這搖搖晃晃的滋味真使人提心吊膽的,像在半天空一樣線毫著不上力,這可叫俺又回想起大洪山那兩界橋上的享受了……
  大羅漢說到這裡,卻忽在令楚雲想起一件事來,他忙道:「對了,老兄,你在青衫奚樵父子離開之際,跟在後面與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說些什麼?我看你指手畫腳的,好像還十分帶勁……」
  狐偃羅漢打一個乾嘔,苦著臉道:「俺向那老小子解釋與三戟絕魂拼戰的那檔子事,這老小子口風尚硬,俺便告訴他,俺已幫他奪回了玉獅球,已算對得起人了,若他膽敢再向俺們找碴,奚瑜便是最好的榜樣,諸葛老小子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快到橋邊了,他才狠了心說些什麼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的場面話,哼,俺看他也罷了……」
  楚雲笑了笑,道:「還有那花刀洪引,大約現在正急得暈頭漲腦的到狐偃山去找咱們解他的穴道呢。」
  大羅漢齜了齜牙,說:「叫這傢伙急一急也好,等到過了限期他還不死,這小子就知道上了大當,白白擔了一年的心了……」
  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又若有所思的道:「唉,想來想去,伙汁,俺實在沾了你不少光彩,不說諸葛老兒忍下那口冤氣全是為了含糊你的關係,就說大洪山下對俺的那份客氣,還不是全看在夥計你的份上,老實說,若不是俺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只怕大洪山不會與俺消解大柳坪的那段樑子呢。」
  楚雲搖搖頭,真誠的道:「老兄,別這樣說,你我原就不分,又能說誰沾了誰的光彩呢?別忘了大洪山之事原本由我引起,自該由我化解,而且,小嬙也不會任它擴大的。」
  黎嬙銀鈴似的笑道:「喲,嚴大哥今兒個怎麼客套起來了?莫不是大海的曠怡使你衷懷盡訴?大哥喲,我勸你還是坐得安適一點,別那麼拘拘束束的,還要兩三天才到得了呢,雲哥的掌舵手藝好,你又怕些什麼嘛?膽子比我還小!」
  狐偃羅漢轉頭向小翠於笑了一下,皺著眉道:「小妮子別吵,到了水上,俺不和你抬摃……」
  於是,舟行又加快了,帆鼓得漲繃繃的,遠處,可以看見漁船點點,正向全福村的方向歸去,薛家那兩個朗爽的漢子,也該在那些漁船上吧?
  太陽西斜了,暮雲重疊,配紅的晚霞染紅了大海,星辰閃爍了,萬萬千千,眨呀眨的像是一顆顆黑天鵝絨上的明鑽,風吹著,這些景致真美,尤其在海上,在楚雲低沉的訴說著回魂島上一些如夢的回憶裡……
  在這小小的皮舟上,載了八個人,是夠得上擁擠了,不過,憑著楚雲的豐富天候知識,他選擇了這深秋裡最平靜的時間啟行,是而他們沒有受到大海憤恕時的顛簸及辛苦,在楚雲的熟練技巧下,皮舟,就像情人的甜吻一樣輕柔的航駛著。
  海上的風光是美麗的,與莽莽的草原,峻拔的山嶺,渺渺的大漠,都有著一股截然迥異的韻味,假如你愛它,你就會爽朗多了。
  日月星辰在移換著,波紋在蕩漾著,風拂著,水柔著,這是些奇異的平和的日子,尤其是在容易衝動發怒的大海上。
  於是,望見回魂島了,在他們出發後第四個日子的清晨。
  回魂島依然屹立無恙,四周邊緣的波濤仍舊飄湧激盪,島像一個寂寞的孩子,但是,它卻似在向楚雲熱切的呼喚著。
  在那裡居留了幾近三年,這島上的一切,楚雲是太熟悉了,他知道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漩渦,哪裡水流平靜,哪裡可以泊舟,更明白什麼角度代表生,什麼位置象徵死,於是,他聚精會神的操縱著皮舟,像操縱著他自己的命運一樣,在七隻大睜的眼睛中,在各人屏寂的呼吸裡,有驚無險的,巧妙的靠上了陸地,皮舟顛簸了幾下,卻已安適的吻著了一堆礁石後柔軟的沙灘,像一個久別故地的遊子吻著故鄉的泥土一樣,這地方,正是楚雲當年離去之處,那時,他只有孤伶伶的一人,而現在,他卻已帶來了千百顆心。
  上了岸,大家合力將皮舟抬了上來,妥善安置在一處隱秘之所,在楚雲率領下,朝那地下石室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等人,極為仔細與依戀的瞧視著每一個地方,無論是一塊石,一株草,一片沙,或者一方平巖,都能引起他們大多的追思及回憶,這所狹長的島嶼,雖然他們是初次到來,卻宛如已經極為熟悉,彷彿己與他們的老盟主息息相聞,心靈相通了。
  紫心雕仇浩歎息著,狂鷹彭馬感傷著。一路默默無語,黎嬙卻湊近了楚雲,悄然道:「雲,這海島好荒涼,怎麼岩石都是黑色的呢?看起來真嚇人,在晚上,一幢幢的矗立著,假如再起了雷雨風暴,不是更令人心驚膽顫嗎?」
  楚雲淡淡一笑,道:「而我,卻在這裡一個人待了將近三年之久。」
  黎嬙嚇得伸伸舌頭,又深情的道:「雲,假如那時我也在這裡陪著你,你就不會那樣寂寞了……」
  楚雲望望週遭,輕輕的道:「可惜那時你不在這裡,要不,這島上的日子將會愉快得多……」
  眼前,那方聳立的黑石己可看見,久違了,它依然雄昂的挺立不移,楚雲望見了那方巨大的黑巖,目眶已有些微微濕潤起來,他轉過頭道:「到了,前面那黑色巨岩之下,便是秘室所在之處。」
  狐偃羅漢左瞧右看,嚷道:「夥計,你養的那些山羊呢?怎麼一一隻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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