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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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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金雕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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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55:43 |只看該作者
第20節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汗水自楚雲發腳眉睫淌流,流在眼裡,迷濛酸澀,流在嘴裡,鹹苦沉滯,他方才在拚力救援狐偃羅漢時硬挺著用右胸接了迅雷手康仰山一掌,雖然,康仰山已被他雙腳實實地蹴中下腹丹田,但他自己亦受了相當的內創。
  於是,事實上十分快捷,在他卻覺得漫長遲緩,事實上僅是一瞬,在他卻好似過了千百年,很快的,他已來到狐偃羅漢身前。
  大羅漢早已神虛力浮,氣喘如牛,舌頭發硬的大吼著:「他奶奶個熊,五雷教的三執事,俺老嚴便是到了十八層地獄,也是拖著你們三個王八蛋塾底!」
  那兩名精壯大漢面色木吶而深沉,一言不發,紫金刀越發加力砍劈,半面鬼使皮昌的屍體,已被他們斬得支離破碎了。
  楚雲用力吸了一口氣,內腑一陣抽搐絞痛,他紅著眼大叫一聲,抖掌便擊向兩名大漢中靠右邊的這一個。
  這名中年壯漢冷哼一聲,反手就是連環九刀,潑風似的摟頭蓋臉砍向楚雲,芒影揮霍,寒光凜烈!
  楚雲在那九條光影的交織下,絲毫不做閃躲,身形略一搖晃,已奇妙無比的揉身而進,踏入這中年大漢洪門之內,顯然楚雲的身手已令這大漢吃驚了,他大叫一聲,偏刀急削——
  慢了一分,僅是慢了一分,犀利的刀鋒冷光才泛,這中年大漢的內腑五臟已在狂噴的鮮血中被楚雲的勾透力破膛抓出,他的同伴正吃狐偃羅漢手抓的屍體逼出六步,見狀之下,尚不及在腦中思慮應該如何行動,一大團血淋淋,黏糊糊的蠕動腸臟,已迎頭飛拍到他的面孔上,緊接著半面鬼使皮昌的破碎屍體亦結結實實的整個撞在他身上,於是,紫金刀在半空舞了一道空虛的弧光,斗大的頭顱,己在楚雲豎直如刀的鐵掌斜劈下與身體分了家,當這大漢的屍體尚未沾地,楚雲已瘋虎般喘息著反撲向黎嬙這邊,而此刻——
  鳳目女黎嬙的手中劍正被紫杖鎮天包洪鳴一杖磕飛,黎嬙的衣衫上染滿了血跡,秀髮披散,她無助的瞥了一眼脫手飛去的長劍,沒有一絲呻吟,像一塊頹石般暈絕於地,於是,五柄單刀,在紫杖鎮大的獰笑下同時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劈落。
  楚雲的身影,在這時恰好撲到,他像煞地獄裡闖出的厲鬼,全身是血,不顧一切的衝入刀光冷芒之中,悍不畏死地撲伏在黎嬙身上,抱著黎嬙向外滾出,「呱」「呱」的刀鋒擦貼而過,楚雲衣破肉綻,血肉迸濺,同一時間,他的雙腿也似橫地的鐵杵,猛掃而過,於是——
  五名五雷教徒齊聲慘曝,每個人的下身都自膝蓋以下被生生掃斷,白森森的骨骼附沾著猩紅的血肉,似亂柴般暴飛四迸!
  紫杖鎮天包洪鳴一張紫臉已漲成血紅,他喉中像獸般低吼著,紫色竹杖狂舞猛砸,驟雨般重重落下!
  楚雲這時已來不及再行閃避,他咬著牙,仍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黎嬙,左臂奮力橫迎而上,右手傾注全身之力,猝然一揮,一陣尖厲的長嘯倏起,當他的左臂一連被對方猛擊了十一杖時,紫杖鎮天包洪鳴也像一堆廢絮斜斜摔去五步之外,他的額心眉際,不偏不斜的深深插著一件閃亮物體——鬼位矢。
  沒有喘息,沒有停歇,楚雲雙目怒睜欲裂,自血紅的朦朧中,他看見殘餘的十數名五雷教徒正紛紛搶身上馬,氣急敗壞的欲待逃奔……
  一絲殘酷得令人不敢注視的冷笑剎時浮上楚雲唇角,他的右手伸人左邊的皮囊中一摸一抖,三枚火龍彈已飛射而出,當那十數逃騎正在推擠竄逸之際,那三枚火龍彈已轟然爆裂,三團熊熊的火球瞬息迸濺擴展,像一大片火網般捲罩而落,一股強烈而令人窒息的硫磺味道充斥的空間,於是,一幕悲慘的景像又淒怖地展現了……
  人在翻滾哀號,其聲慘厲得有如狼嚎鬼哭,馬在狂嘶沖竄,其嗥悠長顫慄,鮮紅的火舌在人馬身上燃燒,焦臭的炙肉氣息在四周飄散,翻滾的人在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撕著自己的面孔五官,沖竄的馬匹前蹄昂舉痙攣,亂奔亂踢,好一場可怕而令人永難忘懷的修羅圖啊。
  楚雲雙眸有些呆滯,近乎麻木的注視眼前的一切,他喉嚨於裂如火,內腑在翻滾抽搐,像是有人在用手扯動著,緩緩的,他強自定了定神,爬起身來,躺在地上的鳳目女黎嬙臉色慘白如死,氣如游絲,眼睛緊閉著,披落的長髮,被鮮血濕透了的衫裙,襯著週遭的景況,楚雲不禁打了個寒慄,他俯下身去,顫抖著把試了一下黎嬙的脈博,探探她的鼻息,於是,極度疲憊的面孔上,逐漸升起一抹安慰的微笑,像是陰翳中的一線陽光。
  是的,還不致於到了最為嚴重的地步,楚雲又匆匆檢視了一下黎嬙左肋的傷口,那道傷口可怖的——或者,在別人身上又不會有這種感覺了,一股股的鮮血,正自傷口中向外湧出。
  楚雲連忙取出懷內的一方精緻檀木小盒,拿出其中各色各樣的藥材,先為黎嬙拭淨傷口,敷藥止血,然後為她匆匆包紮起來,又親哺了一粒「固血丹」到黎嬙口中,非常謹慎的,他將這位美麗的情人抱起,踉蹌行向狐偃羅漢那邊。
  大羅漢正靠在一塊石頭上坐著,閉著眼,油亮的面孔上汗水與血水混成一片,假如你看得仔細,那麼,你便會發現在汗與血的掩蓋下,他的神態是如何痛楚疲乏。
  沾滿了血跡與泥污的雙手,緊緊捂在肚皮上,全身滿佈的可怖傷痕,血水尚在津津流淌,他翻著眼皮,舌頭不停的舐著嘴唇,咻咻的喘息聲遠近可聞,胖臉上的肥肉,更在微微的抽搐顫抖……
  楚雲見到狐偃羅漢的模樣,心中起了一陣極大的動盪,他目眶中有著酸澀濕潤的感覺,緩緩放下黎嬙,楚雲搖擺不穩的半蹲到大羅漢的身前,抹抹眼角的淚痕,他語聲瘖啞的道:「老兄,還挺得住麼?」
  狐偃羅漢艱辛而痛苦的睜目呵呵大笑,然而,這笑聲又包含了多少血肉揉合的壯士豪情:「夥計……俺也真……
  真是多福多壽……老天……大約一時還不想……不想叫俺歸位,呵呵……若非有你……兄弟……只怕俺這福壽……
  也就難全了……」
  楚雲讓臉上盡量帶著微笑,道:「老兄……你肥頭大耳,不是短命之像,你也死不得,將來,我與小嬙的兒女,還得拜你做干老子呢!……」
  狐偃羅漢抽搐著笑了,笑得高興,笑得激奮,雖然,這笑裡含著淚:「好……好極了……俺早就有……有這個期望……呵呵……乾兒子……老弟……快,快給俺探探傷處……看看這條老命還活得下去不?」
  楚雲含笑點頭,扶著大羅漢平躺在地上,輕輕拿開他捂在肚皮上的雙手,楚雲的雙眉已皺了起來,他跪在狐偃羅漢身旁,小心翼翼的為他拭擦傷口週遭的血污,又仔細將那肚皮上的傷處翻開,向裡診視,半晌,他開始忙著為大羅漢止血、敷藥,又匆匆將他身上的新傷舊創調治包紮,好一陣,楚雲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滿身血漬斑斑的站起。
  這時,他的雙腿已經酸麻得彷彿不屬於自己了,腦袋暈沉,四肢欲折,雙目看到的儘是一片朦朧,儘是陽光灑下的大小圈點,天空好像在轉動,大地宛如在搖晃,他的胸口又是充滿了翳悶與郁氣,像是一大塊積血累塞著……
  在目前,楚雲最大願望,便是想找個陰涼地方躺一下,如有可能,最好能痛痛快快的睡一大覺,但是,楚雲明白,他這時萬萬不能睡下,否則,非但面前這兩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會傷重致死,便是自己也極可能永遠醒不來了,是的,在重傷之下,在力疲神虛之後,在頭頂烈毒的陽光炙烤中,一個健壯的常人也或者受不了,何況他們已在生命的怒浪中掙扎了這麼久!
  自他懷中摸出的摟金翠盒中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楚雲和著唾液吞下肚去,這粒丹九除了可以順氣暢血之外,尚含有極為強烈的興奮作用,可以刺激精神,暫時消除困乏,在吃了它後,或者可以支撐一時——楚雲由衷的希望著。
  閉目養息了片刻,楚雲滿刪的行到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屍體之旁,拿回他的佩劍——苦心黑龍,嘬唇打了一個失去中氣的嗯哨,然後,他抱起仍舊昏迷未醒的黎嬙,又待彎身攙扶狐偃羅漢,當他的手指尚未觸到大羅漢的身軀,大羅漢已忽然睜開眼睛,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黎丫頭……」
  楚雲抬抬手臂上的黎嬙,狐偃羅漢目光才一接觸那張美麗而慘白的面龐,已驀然全身一震,號啕大哭:「俺方纔還看見你抱她過來……不料這丫頭已經去了,俺只當她是暫時暈絕,這些應該五馬分屍的五雷教畜生……兄弟啊……你也忍得住……俺不問,你也不提,都是俺這老厭物作的孽啊……」
  楚雲明白,在這種血淋淋的殺戮之後,在強烈的日光下,在重傷後的迷離神智中,一個人都會過度的敏感而又有著神經質的,容易受驚,容易衝動,更容易產生錯覺。
  他柔和的笑了,在黎嬙緊閉的唇上一吻,鼻孔裡依然飄人一陣幽淡的白蘭花香,雖然,那兩片柔唇沒有清醒時來得滑膩,輕輕的,楚雲道:「老兄,你靜下來,勿使創口破裂,小嬙沒有死,真的沒有死,只是與你一樣受了傷,待你痊癒之後,她又會親手端一整盤辣子雞丁快你朵頤……」
  狐偃羅漢像個孩子似的搖頭不信,哭得異常傷心,涕淚縱橫:「不……你騙俺……可憐這丫頭……她的臉孔比蠟還蒼白……俺見過的死人多了,黎丫頭的面色與他們一樣……毫無血色……冷得像冰……天呀……兄弟,你宰了俺吧……都是俺害了你們……黎丫頭啊……可憐……像一朵花,就這麼謝了……謝了,天啊……」
  緩慢而輕靈的,楚雲的手指點在狐偃羅漢的「黑甜穴」上,大羅漢嘴巴還張著,已無力的垂下頸子睡著了。
  楚雲拍拍他的肩頭,沙啞著喉嚨道:「睡吧,老兄,我真羨慕你……你還能舒適的睡一覺,而我,我尚要照拂你們跋涉長途,使你們恢復生命的光彩……」
  望望週遭,楚雲沉重的搖搖頭,是的,這一片慘厲,一片淒涼,若有人看到,或者會驚駭失色,會鏤記心版直至終生,或者,在若干年後,驚人毛髮的幽靈鬼火,又會在附近老人誇張的恐怖描述中飄遊遊蕩。
  雙日駒已在面前,楚雲前面抱著黎嬙,後面扶著狐偃羅漢,吃力的登上馬背,這神駒的四蹄揚開,卻平穩而安適,好似,他也知道馱著的主人受不得顛簸呢。
  隔著五六里路就是落月湖,那藏著這美麗湖泊的山巒便在眼前,可是,在七天前,楚雲卻實在無法趕完這五六里路,更攀上半山的湖濱,於是,他就在這短促的路程外,暫時借住了兩間破陋的竹籬民房,這兩間陋捨的主人是一個年老的樵夫,無子無嗣,孤苦伶訂,但是,因為如此,卻有著絕對的清靜與安溫。
  用精緻而爍亮的細小銀針,楚雲為狐偃羅漢縫合了全身的傷口,敷上了最名貴的藥料,以世間難求的丹九為其內服,在他精深的醫術下,這位江湖獨腳巨梟不用多久,又可以嘯傲江湖了。
  黎嬙最重的傷勢,便是肋下被刺的一刀,可幸那一刀因為楚雲及時拋劍施救,而令那兇手失去了繼續用力的機會,所以,那一刀只插進肌膚三分,並未傷及內臟,主要的,黎嬙當時的驚恐氣怒,才是她暈倒過去的主因,於是,同樣的為黎牆悉心醫治扎。
  洗淨了雙手的血污,全身的疲倦,傾倒了一盆盆的污水,碎爛的衣衫,楚雲滿意而解脫的凝望著屋內外安詳睡去的二人,自己再由大夫變成病者,為自己內外的創傷逐一調治,直到那猙獰的死神病魔遠揚了……
  七天來,三人的傷勢均已大有起色,除了楚雲可以行動自如外,黎嬙與狐偃羅漢均尚不能起身,楚雲抱恙侍候著二人,卻盡量避免與他們交談,以免在二人病痛中牽掛傷神。
  現在,他又端著一碗稀粥進入裡間,黎嬙已墊著一個藍布枕頭坐了起來,神色之間,雖然清瘦憔悴,卻另有一股清新而柔弱的柔態美。
  她睜著大眼睛,靜靜的瞧著楚雲進來,將稀粥置於床頭,又靜靜的瞧著楚雲向她輕輕一笑,轉身欲出。
  「楚雲。」黎嬙古怪的叫了一聲。
  楚雲趕忙回身,以指比唇,悄聲道:「少說話,多睡、多吃、多補、別亂想、別動氣,你會痊癒得很快。」
  黎嬙冷冷的道:「我暈睡了幾天?」
  楚雲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大約三天吧,小嬙,你問這個幹什麼?」
  黎嬙又冷冰冰的道:「那麼,我這幾天來一直暈暈沉沉的……」
  楚雲忙道:「不錯,因你流血過多,又引起了併發症,衰弱過度,因此,你多半是睡著,而這樣最好,可以將連日來的疲勞養息過來……」
  黎嬙癟癟嘴,那模樣俏皮極了:「於是,你就落得自由自在,整天把我擺在這裡,不管我是否寂寞,不管我是否需要你,只是到時候送吃的來,送湯藥來,然後,冷冰冰的不說一句話,丟給我一個缺少意義的微笑,生怕我纏著你似的快快跑開……」
  楚雲著急的搖手道:「不,小嬙,你別瞎猜,我怕打擾你的寧靜,影響你的心緒,所以不敢和你多說話,其實,我恨不得天天磨在你身邊……」
  黎嬙小嘴一嘟,哼了一聲:「鬼才相信,我知道你怪我不聽話,害你為我擔心,就故意用這種方法折磨我,報復我……」
  楚雲舐舐嘴唇,否認道:「小嬙,我怎會有這種無聊想法?我又怎捨得折磨你,報復你?我總不能在你養傷的時候老是垢貼不休的令你討厭呀!」
  黎嬙扭了扭身於,柳眉兒輕輕一顰;楚雲關切的道:「別,小嬙,別動啊,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合,再裂了可不是玩的,千萬要注意小心……」
  「注意小心?」黎嬙仍然扳著臉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根本早就清醒了,我懷著滿腔熱望,要向你投拆我的感觸,我的所思,我的感激,但你卻總是怪模怪樣,陰陽怪氣,進來一下就走了,當我每次醒來,想你,要你,卻又看不見你,找不到你,我空虛極了,寂寞極了,但是,除了你,誰會來安慰我?誰又能安慰我?可恨你騙了我的心,又討厭我,要是你不喜歡我,你可以任我在日前那場殺伐中死去,又何必假慈悲的來救我?假如你要拋棄我,也在我死去以後,或在我最美麗的時候,又何苦在我傷痛中給我這樣大的打擊?我知道,我現在很蒼白,很難看,你不喜歡我了……」
  說著說著,黎嬙己雙手捂面,輕輕啜泣起來,雙肩聳動著,鬢髮微見散亂,這妮子,在哭泣的時候,也夠讓人心施搖晃……
  楚雲手忙腳亂的坐到床沿,仲臂就待環摟黎嬙香肩,黎嬙用力避開,卻扯動了傷口,微微呻吟了一聲。
  「唉,唉……」楚雲急得唉聲歎氣道:「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嘛,你們女孩子就是這麼古怪,別人原是一片體貼好心,讓你們一想,便完全走了樣了,我是真怕你不舒服,所以強忍住自己的思渴不敢與你多纏黏,其實,我哪裡會有一絲兒外心,真是冤枉透了……唉!」
  黎嬙放下手,淚痕斑斑的抽噎著道:「你走開,你不要靠近,我現在變醜了,不用你可憐,就算我從來不認識你,就算我一輩子守著爹娘不出嫁……」
  楚雲又試著去摟黎嬙,嗯,這回,她僅是輕輕的,象徵性的動了一下,就裝做不知道似的任由楚雲攬著了,楚雲心中一笑,口裡卻道:「乖,寶貝,別哭,叫人家看見多不好意思,假如你精神真的好了,我巴不得馬上來陪你,一天到晚膩著你不離開,直到你討厭我了……」
  黎嬙哽咽著哼了一聲,仍舊恨恨的道:「別花言巧語,又來騙我,這幾天來,你冷落人家也冷落得夠了,那這麼簡單,幾句話就算了?哼。」
  楚雲涎著臉,湊上嘴唇,低柔的道:「情人,來,親我……」
  黎嬙轉過臉去,冷冰冰的:「別不害臊,誰希罕親你?
  你去親別人吧,我沒有這個福氣,也沒有這個興趣……」
  楚雲摟著他的手臂緊了一緊,深沉的道:「那麼,小嬙,請原諒我,你不親我,我就要親你了……」
  黎嬙柳眉兒一豎,兩隻大眼睛一瞪,道:「你敢!」
  楚雲笑了,有些古怪的瞧著黎嬙,嘴裡「嘖」了兩聲:「我敢?真是令人好笑,丈夫不能親吻他的妻子,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我非要試試,看你能奈我何?」
  黎嬙寒著臉,道:「你動我一下,我就叫喊……」
  楚雲手臂逐漸用力,將黎嬙斜斜推倒床上,當然,他暗自小心,不使這美麗的玉人扯動傷口,然後,他似笑非笑的道:「娘子,你就看我敢不敢。」
  黎嬙無力而軟弱的閃避著楚雲湊上的嘴唇,但是,她只躲開了兩次,已被楚雲的嘴巴堵個正著,咿唔著不能出
  良久啊,這醇膠般漫長的一吻。
  黎嬙輕輕用齒尖咬著楚雲的舌頭,自唇縫中恨聲道:「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
  楚雲閉著眼,受用的微笑了一下,嘴唇又緊緊合攏,含糊不清的道:「咬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黎嬙移開面孔,輕輕地捶打著楚云:「你真是魔鬼……
  我將來一定會被你害死……」
  楚雲握住他的一雙小手,愛憐的道:「小嬙,別再說死,你永遠不會死,就像長春的翠柏,欣榮的草茵,不斷的流水,輪轉的日月,永遠息息連貫,無盡無絕,假如,上天允許我對你作這樣的祈願,那麼,小嬙,但願讓我們一起去……」
  深深的沉默含蘊著這位鳳目之女的千萬柔情,她怔怔地凝注著楚雲,半晌,始悠悠的道:「雲,我們大約在前世已經是冤家了,我現在看你,好像我們已相識了幾十年,幾百年一樣,我覺得你是如此熟悉,如此親近,宛如你在我的意念中,心坎上,早在很久以前已根深蒂固了,雲,我們真的有緣?你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你吧,甚至在千古以後,我也不會失去你?」
  楚雲語如深川幽谷中的回音,深邃而蕩人心弦:「不會,小嬙,你與我,是永不可分的,任誰也不能拉開我們,任誰也無法阻止我們,縱使時光消逝,歲月悠悠,或者我們的肉體肌膚已化為灰燼,但我們的靈魂,精神,仍會緊密的契合相擁,或者,在九泉之下。」
  黎嬙又抽噎著啜位了,但這次不是傷心,而是欣慰與高興,她自動吻著楚雲,一遍又一遍,在淚水沾流在兩張面孔上,在她的顫抖中,這位美麗的少女低悄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
  楚雲吸吮著她的淚水,真摯的道:「連理九世,勿捨勿離……」
  四張唇片又膠合在一起,像蜜汁般甜。像烈酒般醇,像天地在縮小,像萬物歸於永寂……
  難捨難分,卻又得暫時分開,楚雲體貼的扶著黎嬙靠在枕上,手指輕繞著她的秀髮,默默的撫弄著,黎嬙微闔雙目,道:「哥……」
  楚雲溫柔的道:「嗯?」
  「在前幾天那場血戰中,」黎嬙緩緩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怎麼辦?」
  楚雲歎息了一聲,道:「小嬙,我不許你說死字,這個字實在令人恐懼,用在我身上,老實說,我並不怕,但是,卻萬萬不能用在你身上……」
  黎嬙展顏一笑,道:「我是說,假如,這只是一個推想的虛語而已,我也不願意死,如果死了,就得不到你,就看不見你了,就親不到你了,我只是說假如,哥,假如,你會怎麼辦?告訴我嘛……」
  楚雲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在殺盡那些人後,將兇手剁成肉泥撒於大地,然後,調治好嚴大哥的創傷,接著,小嬙,我就來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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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2:56:29 |只看該作者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另一個世界的什麼地方等你?」黎嬙競有些著急的問。
  楚雲舐舐嘴唇,嘴唇好似有些乾裂,他輕輕的道:「夫妻是屬於同一精血,縱然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是呼吸相應,氣息相通的,我們的魂魄有長絲素系,這長絲隱於天渺地深,有影無形,它縛著你,也拴著我,不論到哪裡,不論在何處,我們都會在一起,飄於雲霄,比翼不捨,蕩於黃泉,連理不棄,我抓著你,你拉著我……」
  「天啊……」黎嬙埋首楚雲懷中,又感動得哭了起來。
  楚雲輕輕拍她的肩頭,倏然道:「小嬙,現在,你大約不生我的氣了?不懷疑我了,你應知道,當我失去而又獲得時,我會多麼珍惜這重獲的果實。」
  黎嬙抽噎著點頭,她明白楚雲指的是什麼,這很顯然,她更後悔自己的任性與苛責,當你知道一個人的心是血紅的,那麼,你便不該再去剖開一次證實了,這會顯得太多餘。
  其實,楚雲並不責怪黎嬙的任性與氣忿,當一個人在傷痛之後,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她必是極端寂寞而渴求慰藉的,對自己心目中的戀人更甚,有一點小不如意,或有一些不必要的煩惱,就會敏感的聯想到很多,思維更會向狹窄處流瀉,而這一切,只要她經過渴念的人坦誠相慰,也就煙消雲散,恢復正常,因此,這是應該諒解的,何況,真正的互愛,便在於永恆的忍讓與赤裸裸的純摯啊。
  房間裡靜靜的,靜得可以聽見血液的流轉,心兒的蹦跳,這已是近黃昏的時分了,一抹夕陽,正自窗檻射入,淡淡的,有著夢樣的迷濛。
  黎嬙斜倚在楚雲懷中,悄細的呼吸著那特有而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一隻小手,輕輕在楚雲的手臂上撫摩,忽然,她睜大眼睛,捲起楚雲寬大的袖口,驚駭的道:「雲,這是什麼?」
  楚雲那古銅色的手臂上,正浮印著一條條的青紫瘀腫,雖然,這痕印已消褪了許多,在這時看來,卻仍是如此令人驚悸。
  楚雲淡淡的道:「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傑作,一共十一杖。」
  黎嬙異常心疼的道:「他怎麼打得著你?我記得這老頭子一直在追我——他好狠,竟然打得這麼重,我恨死他了……」
  眨眨眼,黎嬙脫口道:「對了,雲,你這手臂上的傷痕一定是為了我,是不是你搶過來救我的時候被他傷著的?這老……老混帳……」
  楚雲親親她的頸項,一笑道:「你還恨他於嗎?以後,他永遠也不能再傷我了。」
  黎嬙咬著下唇,半晌,始疑惑的道:「哥,你是說?……」
  楚雲閉閉眼,道:「是的,這十一杖,我已取了他的生命作為代價,我本想不傷他,我也不是為這十一杖索債,但是,他卻欲置你於死地,使我無法再原諒他。」
  黎嬙有些吃驚的道:「哥,我忘了問你,五雷教的人有幾個生還。」
  楚雲唇角浮起一絲冷煞的微笑,他平靜的道:「沒有任何一人生還,同樣的道理,如若他們得勝,我們三人也沒有一個會生還,彼此都是一樣,乾乾淨淨,斬草除根。」
  黎嬙感到全身都在發冷,她有些顫慄的道:「多少天來,雲,我己看見你自兩場大血戰中浴血進出,雲,我總是忘不了那引起恐怖的垂死者面孔,那血淋淋的鋒利凶器,那令人毛髮悚然的哀號,這一切,大使人驚悸了,甚至會在睡夢中壓迫著我,多可怕啊,雲,別再殺人了,除了有人想奪取你的生命,否則,你就饒別人一條生路吧……」
  楚雲沉默了一會,道:「天下的一切事物,本來都應該和祥而安溢,充滿柔美與平實,不應有著大多的尖銳及突出,這些,正好似每個人的心性,都應該善良而淳樸,和易而可親,但是,小嬙,這只是一個幻想,不可能達到的至善至美之境,最少,在現在是不可能達成的,人性間充滿了險惡,狠毒、自私、嫉妒,名利,為了爭奪這一切,為了求取更高的慾望,人類間的殺伐不斷發生,衝突便無盡無止,爭執便日甚一日,小嬙,老實說,我已差一點脫離這些束縛,不過,小嬙,你卻應諒解我對親仇的痛楚,或者,我有時手段過份,也請看在我身為人子,心盡全孝的份上,不要太責怪我,沒有人願意整日呼吸血腥的空氣,也沒有人願意在耳中索回著死亡者的號叫……」
  黎嬙想了很久,低柔的道:「雲,我很瞭解你,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直覺的希望你對人對事都保持最大的仁愛,有著最大的忍耐……」
  楚雲深深頷首,感唱的道:「你說得很對,我也明白,不論為了什麼,雙手沾染了大多血腥總不會是件好事,冥冥中,老大的眼在注視著你……」
  黎嬙又想起了一件事,輕輕的問:「雲,嚴大哥的傷好了幾成?我看你為他也操了好大的心,半面鬼使皮昌差一點要了嚴大哥的老命呢……」
  楚雲有趣的一笑,道:「皮昌在嚴大哥中了康仰山一記雙撞掌後,乘機撲去下手,哪知道老狐狸受了內傷卻是鬼計多端,他裝死躺在地上,直等皮昌掌力沾身,在相距不及五寸的狹小空間裡反手一『金狐朝日』扎入皮昌臉膛,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皮昌當然猝不及防,被嚴大哥一刺而中,但嚴大哥自己卻也挨得不輕,幸虧他的金狐尾出得及時,令皮昌在受創下無法發揮全部掌勁,若是慢了一步,我臨時出了什麼差錯,那麼,如今也就用不著我再為他操心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笑著道:「老實說,大羅漢確是一位忠肝義膽,豪氣於雲的好漢,更是一位值得信賴與倚重的摯友,小嬙,他對你我的愛護,已不是用一般虛浮的言語可以表達的了,誠於中而形於外,這只要一眼即可看明,如若沒有這種情感,要裝也是裝不來的,這一輩子,我交定他了。」
  黎嬙開懷的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哥,他真好……」
  楚雲又親暱的低下頭來,道:「小嬙,我已答應他,咱們將來的第一個結晶,一定拜他做干老子,你說,這該是一件多妙的事?」
  黎嬙俏臉蛋兒一陣酌紅,羞得鑽進楚雲懷裡,咿唔著不肯回答,楚雲輕輕在她腋下搔了搔,笑道:「如何?你也不會有異議吧,怎麼不說話呢?」
  黎嬙仍舊悶著聲沒有回腔,楚雲大笑著哈她的癢,二人一扭一纏已摟作一團,黎嬙喘息著,笑著,呻吟著,有氣無力的捶打著楚雲,一面令人感到舒適的擰著他,咬著他。
  忽然,楚雲停止了動作,將這玉人兒扶好,關注的道:「小嬙,傷口又弄痛了?」
  黎嬙故意蹩著柳眉兒,哼了兩聲,卻是不理不睬,楚雲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仰著臉想了一下,低聲道:「情人,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多日前,金鉤銀鞭的那對翠佛你可還給人家了?那對翠佛雖然值錢,我們也用不著,何況,值錢的玩意我多得很……」
  這一說,黎嬙可光火了,她重重的自了楚雲一眼,恨聲道:「我早就遣人還給他們了,哼,你當我是什麼?大洪山的金銀財寶多得不可算計,我會希罕那對翠佛?再說,有你這位武林泰斗,江湖大豪在後面逼著,我有幾個腦袋敢不還呀?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句話,當時我之所以乘機下手,目的只是好玩,決沒有一丁點貪念……」
  楚雲連忙陪笑道:「寶貝,你別想差了,我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人家怪可憐的,咱們又何苦砸人家飯碗呢?在江湖上混飯吃,除非你自己家當厚,否則,也相當不容易……」
  黎嬙陣了一聲,鳳眼幾一瞪:「這還用得著你說呀?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哼,論武功,你是比我強上千百倍,論武林經驗,江湖世故,姓楚的,大洪山的黎大小姐可不含糊你!」
  楚雲豁然大笑道:「好好,算我含糊你如何?丈夫怕妻子,總算不上丟人吧?古今一體,懼內者豪傑多有……」
  黎嬙面龐紅得嬌艷欲滴,她羞澀不堪的道:「也沒見過你這等厚臉皮的,還沒正式……正式到那一天,就把如意算盤打好了,左一個結晶,右一個妻子……真不害臊……」
  楚雲故意搖頭一歎,道:「唉,以後的日子可難得過了,咱們成親之後,只怕要天天頂雞毛撣,跪馬桶蓋哩……」
  黎嬙哼了一聲,卻忍不住笑道:「這個當然,莫不成本姑娘還替你疊被倒洗腳水?你要是敢不聽話呀,哼,就休想我睬你一下。」
  楚雲正待再調笑兩句,卻發覺室內光線已黯,他溫和的道:「好了,小嬙,別鬥嘴了,來,我餵你吃點稀粥
  黎嬙癟癟嘴唇,道:「不要,人家自己可以吃嘛,而且,人家現在又不餓……」
  楚雲沒有回答,回身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稀粥,在唇上試了試熱度,拿到黎嬙面前,輕輕的道:「別淘氣,讓我餵你,慢慢吃,這幾天來,你一直沒有好好吃東西,別餓壞了身子,這可不是玩笑之事。」
  黎嬙自己伸手接碗,邊嘟著小嘴道:「假情假意,前幾天不餵人家吃,現在看見人家生氣了才來獻慇勤,我不嘛,我要自己吃。」
  楚雲笑笑,深長而悠緩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連理九世,勿捨勿離……」













第21節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像是一道電流在這有著一雙美眸的少女身上通過,她全身機靈靈的一顫,凝注楚雲,慢慢的靠在枕上,眼簾微闔,小嘴兒輕輕張開。
  楚雲悄然道:「愛我?」
  黎嬙點頭,楚雲又道:「永遠?」
  黎嬙再點頭,於是,楚雲充滿了安慰與欣悅的吁了口氣,他舉碗至唇,自己食了一口,又輕輕湊近黎嬙唇邊,哺餵入她口中。
  極快的,一碗稀粥已去了小半碗,黎嬙低低的道:「哥……我吃飽了,實在塞不下去,假如……假如你要……要親我,你就親嘛,別再加上別的陪襯……」
  楚雲笑著放下手中瓷碗,用嘴唇吮乾了黎嬙小嘴四周的水漬,滿足的道:「好甜啊……」
  門檻上的布簾子忽然一掀,一個胖大的影子衝了進來,敢情外間已掌起油燈了,那胖大影子正是狐偃羅漢,他進門就坐在一張缺了條腿的大竹椅上,用一根細竹竿將門簾掀開,邊呵呵笑道:「抱歉之至,俺又煞了你們小兩口子一次風景,不過,這次可不是瞎搗亂,而是俺的肚子在唱空城計,不祭祭五臟廟是不行的了。」
  楚雲一笑道:「老兄,別客氣,你先吃吧。」
  狐偃羅漢搖頭道:「不成,咱們一起吃,他奶奶的,光從床上移到這椅子上,就像他娘的走了十萬八千里一樣困乏,夥計你別老是纏著黎丫頭,也該侍候侍候俺老哥哥了。」
  楚雲拍拍黎嬙,低聲道:「小嬙,你先躺躺,我馬上回來,這老小子不是要我侍候他,八成是他又要央求我給他酒喝了。」
  黎嬙大眼睛一眨,道:「就給嚴大哥喝嘛,我記得你酒囊裡足有滿滿一壺……」
  楚雲擺擺手,道:「這怎麼行?他創傷未癒怎能喝酒?
  如果因此再犯了別的毛病可就棘手了,你等等,我就來。」
  說著,楚雲大步行到外間,狐偃羅漢收了竹竿,放下門簾,摸摸全身纏得重重實實的繃帶,苦著臉道:「夥計,俺整整有七八大沒有一滴靈芝露進口了,你就發發慈悲,救救俺這受苦受難人,賜俺一杯靈芝露吧……」
  楚雲含笑不語,舉著挾了一塊蘿蔔於,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一面將粗瓷碗裡的米飯大量撥向嘴中。
  狐偃羅漢望望楚雲那若無其事的面孔,又看看桌上的三碟素菜,不由歎了口氣,放下筷子,一個勁的嘀咕:「這算什麼場面嘛,他奶奶的,俺還算不上出家哩,怎的卻像是真當了和尚一樣,吃起素來了?連一點油星子也找不到,唉,可憐俺傷後之身,不滋補滋補怎麼受得了啊,唉,俺好苦的命……」
  楚雲實在想笑,卻強忍住了道:「老兄,正因為你是傷後之身,所以才必須忌油腥葷膩,更不能飲酒刺激精神,雲弟曾以補丹及人參湯為你增血順氣,日日不息,所以,滋補已是很多的了,過份了反而不佳。」
  狐偃羅漢恨恨地拿起筷子,悶頭吃飯,邊含混的道:「娘的,那老樵夫見了銀子就眉開眼笑,每天收你三兩紋銀,便完全聽你使喚,三兩銀子可吃一桌全席了,卻頓頓都是這幾樣鳥菜,又做得口味差透,倒足胃口,和他商量換換花樣,他卻只會向你身上推……可恨可恨,俺一朝痊癒,非塞一泡尿到這老小子口中不可……」
  楚雲只笑不答,很快的,他已吃完站起,用絲帕抹抹嘴,然後走到大羅漢的床邊坐下,輕鬆的道:「布衣可暖,菜根自香,吃慣了雞鴨魚肉,換換這鄉村口味不也很美妙麼?而且,那位老樵夫現在整日為吾等做飯挑水,又讓出房屋,也算相當不壞了,責人總不能太苛啊。」
  大羅漢哼了一聲,三大碗白米飯早已下肚了,他滿腹牢騷的道:「苛?哼哼,俺們是憑了白花花的銀子,才能吃這粗茶淡飯,住這陋室破屋,俺只要稍能行動,便立即回落月湖,這個萬象宮俺可無福消受,真有些吃不住勁,一天到晚,嘴裡淡得一點味道都沒有……」
  楚雲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你仍為吃,食色性也。
  古人殆不欺我。」
  狐偃羅漢摸著大肚皮上的繃帶,閉著眼道:「人不為吃,何苦生諸塵世?俺懶得與你多說,這幾日來,俺一肚子不是味,人一生氣,就吃得少了,唉,每頓只能吃個三五碗
  楚雲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撫著胸口,正自床上站起,而一個陌生而又寒冽的語聲,已接在他的笑聲後響自門外:「大洪山山野村夫,左拐子宋邦求見楚雲。」
  這語聲來得突兀而冷森,彷彿自遙遠的天際,無邊的黑暗中忽然飄來,有著令人驚懼與震撼的力量。
  狐偃羅漢怔了一怔,隨即努努嘴,悄聲道:「怪了,這老子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啦?他奶奶的來得真怪,像從天上掉下,地裡鑽出……」
  楚雲極快的在腦中思忖著如何應付這個突來的變化,他略一沉吟,向狐偃羅漢使了個眼色,沉著聲音道:「遠來的是客,本當出迎,奈何夜色已深,言意未明,諸般有所不便,尚請二當家的進門一晤。」
  其實,楚雲所以不迎出去,並非有所畏懼,實在是怕室內有創傷在身的黎嬙及狐偃羅漢有失,來人出現的突然,這意味,朝壞的方面打算,總比朝好的方面打算來得貼實些。
  於是——
  那冷竣的語聲又沉緩的響起:「尊駕尚知老夫之名,老夫對尊駕亦頗不陌生,如此,則老夫告罪入內了。」
  狐偃羅漢拾起倚在椅旁的竹竿,急促的低聲道:「夥計,這左拐子宋邦為大洪山二瓢把子,武功奇高,心性狠毒,又是火爆粟子脾氣,不到必要,千萬不要翻臉動手,別忘了黎丫頭與你的將來,這老小子雖然來得奇怪,卻也得留步退路……」
  楚雲尚來不及問為誰留步退路,一個中等身材,環眼濃眉的五旬漢子已緩步進入室中,來人相貌不惡,只是嘴角至耳際,卻有著一條新月形的疤痕,這條疤痕十分顯明而刺目,破壞了不少這人面孔上的調和。
  楚雲大步迎上,抱拳為禮道:「宋瓢把子?在下楚雲。」
  這五旬大漢穿一身釘滿銅鈕的皮衫褲,每一顆銅鈕都擦得雪亮閃耀,頭上包著一塊長可及肩的虎皮頭巾,驟然一見,會留給人們一種威猛而剽悍的感覺。
  來人亦抱拳回禮,沉穩的道:「不敢,大洪山喬掌第二把交椅,左拐子宋邦便是老夫。」
  楚雲連忙為他搬了一把竹椅,請他落坐,來人——左拐子宋邦,一雙環眼從進屋時起,便一直沒有離開過楚雲,當楚雲為他搬椅子時,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與慣常的禮貌,一絲有著榮幸意味的微笑,卻難以察覺的浮上了宋邦的唇角。
  楚雲搓搓手,盡力讓臉上帶著笑容,他這時的心中多少有著幾分尷尬,是的,他現在與大洪山的關係十分微妙,可算敵人,也能說上朋友,算是仇家,又安知不是親家?有這些複雜的因素,就不能單純的蠻幹,就算不為了任何人,也不能不為黎嬙這妞兒著想啊。
  左拐子宋邦著實向楚雲全身上下打量了良久,像是在欣賞一件什麼珍罕之寶一樣,半晌,他的目光才轉向狐偃羅漢。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抱拳道:「嚴笑天便是俺,請二當家恕過俺老嚴有傷在身,不能起立迎近之罪。」
  左拐子宋邦笑了笑,耳際的疤痕一動,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好說,嚴兄倒是多禮。」
  說到這裡,他不待大羅漢回答,已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老夫來意,未知楚兄可知一二?」
  楚雲望著這位威名遠震,雍容深沉的大洪山二瓢把子,心中想道:「奇怪,聞說這位左拐子宋邦脾氣極為暴烈,怎的現在卻如此溫和?」
  心中在想,口裡忙道:「請二當家的恕過在下愚魯,二當家來意,在下尚不甚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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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節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左拐子宋邦含有深意的笑笑,雙目稜稜有威地注視著楚雲,慢慢的道:「楚兄揚名江湖,乃是近年來之事,然而,楚兄名聲崛起之快,卻似旭陽之東昇,令人駭異敬佩,冀境黑道霸主赤手擒龍所屬首遭殲滅,一笑奪魂黃極之百角堡亦被閣下殺得乾淨,燒得徹底,跟著,灰旗隊,莽狼會相繼傾倒,玄凌院中兜鍪雙豪與三羽公子也無一倖免,不久前,年高德勁的大羅漢金環江一飛和他的老夥計范五栽於閣下手中,這些江湖上的幫會組織,頂尖角色,俱非易纏,尤其領導者皆屬能人異士,手下奇材車載斗量,閣下能在這短暫的時光中將他們一一擊潰,除非有超絕之功力,驚人之智慧,否則是辦不到的,由此看來,今日武林雄主,恐非閣下莫屬了。」
  楚雲淡淡的一哂,道:「二當家的如此謬獎,在下實在愧不敢當……」
  左拐子宋邦一拂他的虎皮頭巾,神態威嚴的道:「七日前,五雷教更被一個年青後輩擊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在七日前參與那一役的五雷教上下諸人,無一生還,連僅有的幾名重傷者,亦在說出經過後嚥了氣,那年青人,據老人推測,大約亦是閣下吧?」
  楚雲戒備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左拐子宋邦點點頭,道:「果然不差,敢做敢為,是一個大豪士,大丈夫的氣概,不過,就只怕是手段太毒辣了一點。」
  楚雲背負著手,讓一抹微笑浮在臉上,卻沒有作聲,左拐子宋邦看著他,彷彿略一沉吟,又道:「自然,老夫不會忘記,大柳坪的一場血戰,我大洪山遣出之人也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楚雲咳了一聲,謹慎的接著道:「二當家,此事在下毋庸隱瞞,亦不用推倭,大柳坪之戰,不錯,是在下及所屬而為,但是,當時貴山各位兄台亦未免過於逼人,言談形態,不留絲毫退路,在下實在是在忍無可忍之下,方始動手……」
  左拐子宋邦哼了一聲,雙目中精光暴閃,但隨即又哈哈一笑道:「楚兄,此時此地,吾等不談此事,以免破壞了眼前之和諧氣氛,你說是麼?老夫尚有一事請教閣下……」
  楚雲腦中一轉,已猜到幾分,他露齒微笑道:「便請示明。」
  左拐子宋邦輕輕撫摩著袖口上的雪亮銅鈕,沉著的道:「老夫不喜虛套,亦不願轉折,老夫請問,大洪山敝瓢把子之千金現在何處?尚請楚兄賜告。」
  楚雲果然猜得不差,他平淡的道:「二當家忽然問起黎姑娘,未知有何意圖?」
  在這裡,他言語中用「意圖」兩字,已是含有幾分強硬的口氣在內了。
  左拐子宋邦乃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的經驗閱歷自是異常老到,他察言觀色,已知對方心中不愉,但是,他一點也不驚慌,仍然沉穩的道:「老夫猜想,楚兄應該明白老夫與黎姑娘的關係深淺。」
  楚雲略一頷首,道:「不錯。」
  左拐子宋邦又道:「黎姑娘已下山數月,卻是行蹤不明,敝瓢把子十分焦慮,老夫更是心憂如焚,食不知味,楚兄知道,敝瓢把子伉儷年事已高,膝下卻只此一女,受逾生命,珍若掌珠,如若萬一有個長短,敝瓢把子夫婦將如何善處?而沾染關係者更如何卸責?」
  楚雲已聽出宋邦語氣中己含有的火藥氣味,他忍了一忍,爾雅的道:「二當家,想黎姑娘亦已成人,並非稚齡髫童,她如意欲返家,自當已返,沒有人會加以攔阻,更無人會存心不善,這一點,二當家恐怕想差了。」
  左拐子宋邦雙目驟睜又闔,心忖道:「耳聞楚雲這小子技業超絕,智慧驚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無訛,嗯,可得好生應付才是……」
  想著,他已緩和的道:「楚兄,話雖如此說,難為天下父母心,做長輩者,沒有不關切自己子女的生活的,黎姑娘乃一孤身少女,在外遊蕩如此之久,於此江湖風險日甚,人心每況愈下之時,再如何自慰,總是不能釋懷的。」
  楚雲雙目低垂,已在默默考慮起來,而這時——
  裡間的門簾一掀,一個屠弱而窈窕的身影,扶著門框緩緩行出,左拐子宋邦目光一瞥之下,急忙站起,那纖弱的人兒已檢襖為禮道:「宋叔叔,馥兒向你老人家請安。」
  左拐子宋邦三步並作兩步的奔了過去,半扶半攙的將黎嬙安置在椅子上,邊慈祥的而急切地道:「丫頭,你受傷了?氣色怎的如此灰敗?近來過得可好?有誰欺侮了你?怎麼也不回山?至少也得帶個信呀……」
  黎嬙就行了這兩步,已著實喘息了一陣子,她順了順氣,嬌憨的將頭靠在左拐子宋邦身上,語聲有些暗啞的道:「叔,你還問人家呢,你的馥兒差一點就將這條小命送在五雷教的那些人手中了,若非雲……楚雲,馥兒今天也見不著你老人家了……」
  左拐子宋邦心疼的急問:「五雷教?他們哪個傷了你?
  傷得重不重?」
  黎嬙唔了一聲,丹風眼兒一眨:「他們幾十個人一起上,老的少的都有,又是刀又是劍的,馥兒挨了好多下,身上更被那揚雷手白廣刺了一劍,痛死馥兒了……」
  像霹靂忽起,左拐子宋邦大吼一聲,雙目暴睜的道:「好個五雷教的么魔小丑,石隙蛇鼠竟然也敢與深山虎狼爭一時之短長?就此一端,我大洪山已可興兵討伐,殺他個片甲不留,雞犬難存!」
  黎嬙撒嬌似的扭了一扭,語聲膩人:「別生氣嘛,氣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揚雷手白廣已叫楚雲除了,其他凡是動手的五雷教徒,沒有一個活著回去的,叔,這還不是一樣替你老人家出了氣嗎?叔啊,你可千萬發怒不得……」
  左拐子宋邦像服了一顆順氣九似的,剎時面露笑容,撫著黎嬙的一頭秀髮,開心的道:「唉,你這丫頭,真叫你爹娘與宋叔叔寵壞了,女娃兒家吧有像有這般野的?你不知道這多月來你爹娘與宋叔為你操了多少心,擔了多少憂?大洪山上下已是惶惶不安,雞犬不寧,大批人馬分向四處尋找於你,連宋叔叔這一把老骨頭也被你累得整日奔波,東跑西走,一處跟著一處,一地追到一地,唉,你這妮子……」
  黎嬙輕輕的用臉頰在宋幫懷中揉著,邊癡憨的道:「叔,你老別生氣啊,釀兒是待不住嘛,整天悶在山上多膩人,馥兒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與爹娘會急成這樣,要不,馥兒早就回去了……」
  她說到這裡,俏眼兒一飄楚雲,又道:「至少,也會帶個信回去……」
  左拐子宋邦又愛憐的道:「丫頭,你的傷如何了?白!」
  那老而不死的雜碎,提起來就令為叔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了他!」
  黎嬙嬌媚的一笑道:「快好了,只是身子有點虛……」
  宋邦歎了口氣,道:「唉,還說好了?看你小臉兒自成這樣,一點血色都沒有,叫你娘看見了,不知會有多心疼呢,這幾個月來,吃得可好?睡得可妥?」
  黎嬙咬著唇兒一笑,點頭道:「好極了,整天吃的是大魚大肉,睡的是錦榻軟墊,就是常常被一個人欺侮……」
  宋邦環目又睜,疤痕閃亮,他怒道:「誰?誰敢欺侮你?
  丫頭,告訴叔叔,看叔叔不將這小子生劈八塊,五馬分屍!」
  黎嬙「噗哧」一笑,眼波橫黛,向楚雲那麼刁嬌地一脫,輕輕的道:「不行,叔,那人可好著呢,長得漂亮,智勇雙全,既溫柔,又體貼,就是有點兒彆扭,不過……」
  宋邦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不過什麼?」
  黎嬙湊過小嘴,悄聲兒道:「不過,馥兒的心已交給他了……」
  左拐子宋邦「啊」了一聲,哭笑不得的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這件事情只怕不會像你想的這般容易……」
  黎嬙長長的「嗯」著,哭兮兮的道:「叔,您得替馥兒想法子啊,要不,馥兒就一輩子不回山了,叔與爹娘永遠也沒有馥兒了……」
  宋邦驚恐的道:「丫頭,你胡說些什麼?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有多愛你,你宋叔叔是多疼你?假如你有了什麼長短,你爹娘與宋叔叔將如何過日子?宋叔叔至今猶獨身未娶,視你如己出,這麼多人的希望繫於你一身,你竟也如此不孝麼?」
  黎嬙大眼睛眨呀眨的,淚珠兒盈盈的道:「叔,馥兒一向孝順你老人家,馥兒侍候你喝酒,哪一次不是親手做兩樣小菜?馥兒服侍你弈棋,哪一遭不是親自送上點心香茗?
  冷了,馥兒替你老人家送去精繡的松柏長春錦被,熱了,馥兒在你老人家背後搖扇取風,你老笑,馥兒陪你,你老憂,馥兒分擔,前年你老人家臥病,馥兒哪一樣不是親手奉侍?
  一連三月,都是衣不解帶,親侍湯藥,你老病癒後,摸著馥兒的臉蛋說:呵呵,叔叔病了三個月,反而胖了幾斤,我的丫頭可消瘦多了……」
  左拐子宋邦迷著眼睛,面龐上洋溢出一片極度的安慰與欣愉之色,他目光迷濛,彷彿在緬懷著那一段往昔承受的孝意……
  黎嬙幽幽的叫:「叔……」
  宋邦悚然一驚,掩飾的抹去眼角因感動而溢出的絲絲淚痕,慈愛的道:「丫頭,心肝,你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黎嬙垂下頭去,憐生生的道:「叔,馥兒的事……你老人家……」
  宋邦咬著嘴唇,沉吟良久,雙手十指在不停的搓揉,黎嬙看得真切,她讓兩顆淚珠兒奪眶而出,淒切的道:「叔……
  這件事,想你老人家也早已得到消息,江湖上更已傳開,如不從他,又叫馥兒去就誰?叔啊,馥兒的貞名厲節,全在於此,假如萬一……叔啊,便讓可憐的馥兒來生再孝順你老與雙親吧……」
  左拐子宋邦大叫一聲,抱住黎嬙,激動的道:「好女兒,乖寶貝,叔叔答應你了,可別再提那些不吉祥的話,叔叔一定會支持你,為你設法,你父母與叔叔怎捨得下你啊……」
  說到這裡,他又歎了口氣:「唉,你這丫頭也太任性了,這件事,怎麼可以由姑娘家自己出口嘛?還有,你爹那裡,也得費一番周折呢,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宋邦之所以一進屋便對楚雲十分和緩,主要的是他認為生米已成熟飯,總不能為了以前的一場衝突便連那小馥兒也不顧了啊;這時,黎嬙破涕為笑,她拭去淚漬,輕輕的道:「不要緊,爹那裡,有娘去說……」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起來,拍著黎嬙肩頭:「好丫頭,果然巧心思,你爹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娘,也罷,叔叔亦拼著與你爹鬧上一場,若是他不肯答應的話……」
  她們在娓娓相談,楚雲則默默的站在一旁,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歡喜得緊,血液流循加速,手心冷汗涔涔,自然,耳朵也伸得長長的。
  狐偃羅漢半闔著眼,二人的言談卻聽得一字不漏,他想笑,又不敢笑,肚子裡緊得回蟲都在扭跳:「啊哈,黎嬙這丫頭片子,可真是個小妖精,一張小嘴甜得膩死人,嗲得叫人全身兩百八十根骨頭髮酥,這妮子柔得像水,媚得像花,嬌嫩得像珍珠,玲瓏得像七竅心肝,可笑左拐子宋邦叱吒江湖中三十餘年,名震大江南北,卻對這丫頭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楚雲在聽見宋邦已經答允之後,幾乎高興得大叫起來,他好像已看見了那幅美麗而醉人的遠景,那含羞於風冠紅綢下的美眸,那閃耀著喜悅的紅燭,那連理並幕的金色大喜字,那喧天的樂鼓聲,賓客的道賀聲……
  嗯,多美,多迷人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在,楚雲不得不佩服黎嬙的心思之靈巧,言詞之動人,自然,更使他感動的,尚是這玉人那堅決不移的愛,一個女孩子,能當著他的情侶之前,鼓起勇氣向她的長輩親自開口提婚,這,除了以深厚無匹的愛為基礎外,又有什麼會令她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
  於是——
  極快的,這陋室中不調和的空氣已迅速消散,方纔的一絲敵意亦化解於無形,黎嬙心裡甜甜的道:「叔,你老人家一定知道這人是誰了……」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道:「為叔老眼未昏,雙耳未聾,如何不知?」
  黎嬙俏臉兒在蒼白中浮起一抹奇異而動人的紅霞,美極了,嬌極了,有一股脫俗凌波的誘人韻息,她低柔的道:「叔,准啊?」
  左拐子宋邦笑得合不攏嘴的道:「此人麼,遠在天邊,不能相見,若近麼,近就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面色一肅,沉穆的道:「楚兄。」
  楚雲趕忙收斂心神,正容道:「不敢,不才在此。」
  黎嬙向楚雲著急的一瞪眼,嗔道:「你這人怎麼了?還敢與叔叔稱兄道弟?」
  楚雲一拂衣袖,長揖到地,恭謹的道:「晚輩楚雲,謁見二當家宋前輩。」
  狐偃羅漢在旁看得心裡一麻,暗忖道:「這一下可好,他奶奶被黎丫頭片子硬壓下去一輩,楚夥計想人家女兒做老婆還情有可原,俺卻怎生是好?這太划不來了,無緣無故找了個長輩回來……但是,俺又與楚夥計是兄弟,總不能上下不分,含糊過去啊……」
  他正想著,左拐子宋邦已回頭向大羅漢飄了一眼,毫不放鬆的道:「嚴兄請了。」
  狐偃羅漢如何體會不出左拐子言中之意?他恨得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抖著嗓子道:「不……不敢,嚴笑天謁見……前……前輩宋二當家……唉。」
  大羅漢齜牙咧嘴的在話意上「唉」了一聲,黎嬙己回頭瞪了他一眼,柳眉兒倒豎的道:「嚴大哥,你歎什麼氣嘛?
  宋叔叔較你年長將近十載,而且,我叫你大哥,雲哥也叫你大哥,總不成我們現在改稱你大叔吧?哼,你也不會好意思答應呀……」
  大羅漢眼睛發直的窘在那裡,半晌,才慌亂的道:「是,是,說得對,說得對,嘿嘿,呵呵,這個,這個輩份要分清楚,是的,要分清楚,千萬錯不得,嗯,亂不得……」
  左拐子宋邦打蛇隨棍上,滿臉正經的道:「如此,老夫便托大了,嗯,楚賢侄,嚴賢侄,且請免札。」
  楚雲有些尷尬的睨了黎嬙一眼,那丫頭片子正抿著唇兒在笑,狐偃羅漢則苦著臉坐在椅上,險些又歎了口氣。
  左拐子宋邦在室中來回踱了兩步,沉緩的道:「楚賢侄……」
  楚雲嚥了口唾沫,忙道:「晚輩在。」
  宋邦雙目注視著楚雲,嚴肅的道:「楚賢侄,你可是真心誠意的對待小馥兒?」
  楚雲真摯的道:「晚輩待她,較自己生命更為珍重。」
  宋邦緊接著道:「永不遺棄,永不辜負?」
  楚雲深沉的:「永不。」
  他閉閉眼,又道:「前輩,吾等此刻此時,已毋庸再做虛套,籠統言之,以在下之一切功名成就,願甘心隨著嬙妹自居後輩,已可看出晚輩居心如何,前輩定然明白,武林中人,將名聲與輩份是看得如何重要。」
  左拐子宋邦頷首不語,過了片刻,道:「那麼,楚賢侄,大柳坪之戰,吾方傷亡纍纍,老夫之前衛四紫龍更無一生還,這筆賬,未知賢侄如何交待?須知這亦是賢侄與馥兒之事的最大阻礙!」
  楚雲早已料到對方有此一問,他坦然的道:「前輩,大柳坪之戰,乃發生於晚輩與嬙妹相愛之前,況且當時雙方毫無淵源,遇到那種情形,自然只有按照江湖常理處斷,以血還血,以眼還眼,成者在,敗者亡,假如在大柳坪那一役中晚輩等戰敗,無論死活,亦只有認命……」
  朝左拐子宋邦奇異的一笑,又道:「事已至此,且晚輩與大洪山之關係已全然改觀,自仇家成親家,當然事情便不能如此說法,目前,晚輩對此事除了願致最深的歉意外,並以黃金萬兩,分贈當時貴山傷亡之人,再負責贍養傷亡者家屬一連三代。」
  老實說,在武林中闖蕩,主要的便是一個名,一口氣,名不能稍辱,氣不能稍竭,就要憑著骨頭硬,性格強,才能令他人敬佩,才能揚名立萬於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將志節榮辱看得比生命還重,一絲一毫也不肯苟且,如今,以楚雲目前這赫赫蓋世的聲威,非但願意立即為了此事向大洪山方面道歉忍讓,更慨然拿出黃金萬兩賠補,並負責撫養大洪山在該役傷亡者之家屬連至三代,這份情誼,這番做法,也就相當的夠得上深厚了。
  黎嬙風目如波,深深的凝視著楚雲,目光中情感盈溢,長遠而悠森,她知道,自己那冤家是如何崛強而孤傲,他之所以肯如此委曲求全,容忍吞聲,還不是全為了對自己的那份情意?
  是的,楚雲的這些應諾,已經十分讓步了,已經夠得上武林道義了,本來,在江湖上,殺伐拚鬥,生死存亡,是一件最為尋常而微不足道的事,公理與是非,很難分斷曲直,而也少有人去聲辯,這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場的爭鬥流血中,必然有著一個因素,而雙方又一定會強爭著站在那因素有利的一面,也就是說,凡是發生衝突,雙方皆稱自己有理,都會指控對方的不是,那麼,準是對呢,誰是非呢?你說他是匪徒,同樣的,他也會指你是強盜,自古流傳至今,這傳統的習慣便演義成一條不成文的定律:武林中,是非難辨,武力,就代表公理,倒下去的,永遠是弱者。
  因此,楚雲原可毫不讓步,毫不理會,甚至,他可再以一場血戰來結束這引起的爭論,但是,他卻慷慨的退步了,以他的成就與威望來說,這退步,是件十分吃虧的事峒
  左拐子宋邦是老江湖了,這種事情的輕重他如何會分不出?但是,他卻也有苦衷,因為,他自己雖是大洪山處於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但似這等大事他卻不敢私自決定與允諾,而其中更夾著他自己拜弟白煞的仇恨……雖然,他有極大的力量做調停與緩衝,但是,最後的裁決尚在於大洪山的總瓢把子——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
  於是,他沉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楚賢侄,老實說,這已經很夠了,的確也說得過去,不過,此事乃關係我大洪山之威信與名聲,尤其是老夫那拜弟白煞詹如龍更難說服,因此老夫不敢自作主張,但是老夫必會將賢侄這犧牲容讓的氣度稟報敝當家,自然,老夫亦會傾全力為賢侄轉圜說項,馥兒乃老夫生平最喜愛之人,為了她的幸福,也不容老夫袖手坐視。」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在心中想道:「嗯,左拐子這老傢伙倒還有點人味,不似傳說中那麼跋扈與張狂,只是,嗯,希望鬼狐子那老小子及大洪山上下諸人也看開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楚老弟若真個與他們硬幹上,嘿嘿,只怕大洪山也得弄得雞飛狗跳呢……」
  黎嬙,這時急忙向楚雲使個眼色,又指指自己,楚雲微一思索,已然了悟,他平淡的一笑道:「前輩說得是,晚輩總會盡一切力量,彌補與貴山所屬發生之不快,自然,黎老伯及伯母面前,尚乞前輩美言幾句。」
  左拐子宋邦呵呵一笑道:「好,好,難得賢侄這般豁達,只憑這一端,老夫便成全到底,我左拐子宋邦言出不二,哼哼,老夫倒也要看看,大洪山有幾個人敢拂老夫的面子!」
  狐偃羅漢一臉媚笑的緊接著道:「不錯,想大洪二子左拐子宋前輩,縱橫江湖垂三十餘年,聲威遠震,名揚天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大洪山所以有今天之崇高地位,宋前輩之高功苦勞,血汗□灑,當首屈一指,響噹噹的在大洪山,江湖上誰不伸起大拇指誇一聲:好個左拐子宋邦,硬是好漢一條!」
  左拐子宋邦聞言之下,心中受用已極,想忍著心中的得意,卻又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邊故做謙虛的道:「哪裡,哪裡,嚴賢侄過譽了,老夫不過略效棉力,附諸驥尾而已,一切全賴瓢把子黎大哥領導有方及全山上下肯於用命,呵呵,老夫太算不得什麼了……呵呵呵。」
  楚雲覺得全身肌膚都在起雞皮疙瘩,他暗暗搖頭道:「唉,這老狐狸真是要命,就是拍馬屁也不是這種拍法,叫人看了直肉麻,他也真說得出……」
  黎嬙可是樂了,她朝大羅漢拋去一個柔情萬種般的眼色,嗲聲嗲氣的道:「嚴大哥,你真好,難得你這麼敬重宋叔叔他老人家,又這麼疼我,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大羅漢嘻開大嘴笑道:「呵呵,這個俺可不敢當了,本來嘛,事實就是如此,宋前輩如日之正中,光耀天下,他老人家武功之強,今古同贊,德行之佳,有口皆碑,俺老嚴生平不將別人看在眼中,獨對他老人家敬佩莫名,恨未早日拜謁尊顏,多聽教受益,有了這麼一位好尊長,還怕俺異日沒得受用麼?呵呵呵。」
  左拐子宋邦越來越高興,他想了一下,洪聲道:「今日與二位賢侄首次見面,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把晤之下,不能沒有佳餚美酒助興,呵呵,且讓吾等浮一大白……」
  他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已是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道:「前輩客氣了,只是此地處於荒郊僻野,難尋美酒佳餚……」
  左拐子宋邦大笑道:「不妨,老夫早已有備。」
  說到這裡,他用力擊掌三下,朝門外大聲道:「周宏,唐豐何在?」
  語聲甫落,兩名中年于思大漢已自門外暗影中出現,恭謹的向左拐子躬身為禮。
  左拐子宋邦面色一沉,嚴厲的道:「你二人替老夫將攜帶的那壇花彫搬進來,別忘了鞍囊中細紙包著的滷菜一起拿來,再傳下老夫口諭,除了水字舵馮把子一人留下外,其餘各人可由長春堂潘堂主率往前面那小漁村中暫歇,包圍此屋的人馬一律即時撤離,釋放那老樵夫,轉告黃堂主,請他在前面村莊中候令,不得輕舉妄動。」
  兩名大漢好像有些奇怪與迷惘,原來,他們此行任務,不是準備與眼前這楚雲兵戈相見麼?怎的現在非但一團和氣,又撤離人馬,更擺上酒肉言歡起來?這是怎麼一會事呢?
  左拐子宋邦環目一瞪,二人已嚇得一哆嗦,恭應著趕忙返身去了。
  黎嬙驚訝的問道:「叔,你老還帶了這麼多人來呀?怎麼酸兒一點沒聽到聲息?長春堂的黃叔叔與水字舵的馮叔叔也來了?」
  左拐子宋邦得意的一笑道:「傻孩子,你光顧著與叔叔說話去了,怎的會想到這上面去?這次跟著叔叔這一撥的,有我大洪山堂中長春堂潘堂主,五舵中的水字舵馮舵把子,火字舵李舵把子,鷹游旗下的黑魔陳修,萬回掌史堅,飛」
  雲截虹司馬力等人,再加山上兄弟二十餘名,我們在兩里地外就全下了馬,全部屏息潛行至此,一切都十分謹慎小心,你這丫頭如何發覺得了?呵呵,這一切佈置,還不是全為了你?」
  狐偃羅漢不由暗中倒抽一口涼氣,心中驚忖道:「好個老滑貨,竟然早就伏下重重精兵了,他娘的幸虧沒有翻臉幹上,否則,楚老弟身手雖高,俺卻像個廢物似的根本無力動手,這不是給楚老弟平添上一份累贅麼?他奶奶,大洪山那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是個極為難纏的角色不說,那水、火二舵舵主亦必不簡單,只要想,大柳坪那次血戰,那一竿叟掌凌是如何了得?而也僅是土字舵舵主而已,這兩舵較掌凌的地位更高,一切武功亦必定與成正比,何況再加上他們鷹游旗下的幾個煞手?真危險啊——」
  他正在提心吊膽的胡思亂想,楚雲已微微一笑道:「前輩,這次下山,貴方能手確是跟來不少呢……」
  左拐子宋邦正色道:「不錯,只是因為準備對付之人並非平庸之輩,這等陣仗,老夫尚深恐不足以應景。」
  楚雲淡淡一笑道:「前輩言重了,貴方包圍此屋之陣勢,果然十分嚴密,屋前隱有六人、左右各有五人,屋後三人,屋頂二位,其中以屋頂之二位功力最高,屋後的三位次之,左右之十位,大約,是應個景罷了——」
  左拐子心中微震,大奇道:「賢侄好厲害,是的,屋頂之二人,正是本山長春堂潘堂主與火字舵李舵把子,屋後乃鷹游旗下陳修等三人,水字舵馮舵主乃在屋前接應……
  呵呵呵,好聽覺,好眼力,果然不愧為霸主之才!」
  黎嬙眨眨大眼睛嫣然一笑道:「其實呀,根本用不著緊張,有我在,宋叔敢把咱吃了?」
  左拐子宋邦豁然大笑道:「鬼丫頭,叔叔哪捨得動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使小性子咬叔叔一口,叔叔已是感激不盡呢……」
  狐偃羅漢看了楚雲一眼,嘻著大口道:「這一下子化戾氣為祥和,可真算皆大歡喜,要不然哪,再幹上了的確不大是滋味,這場陣仗俺老嚴看來,不見得是賺錢的買賣,不賺錢,就不幹,這才叫生意經哩,呵呵呵——」
  這時,屋外有了輕微的說話聲,衣衫的悉嗖聲,片刻間,方才出去的兩名大漢已各自搬著酒菜行了進來,二人身後,尚跟著一個身軀瘦長,白髮無須的六旬老者。
  左拐子宋邦向楚雲一笑道:「荒村之中,一切不便,賢侄,吾等便隨意了!」
  楚雲抱歉的道:「前輩身乃是客,主擾賓客,晚輩倒覺不安。」
  狐偃羅漢大力嚥下一口唾沫,眉飛色舞的道:「楚夥計,別客氣了,宋前輩又不是外人,再客氣就見外了,稍停俺一定要敬宋前輩三十大杯!」
  黎嬙抿著唇兒一笑,心扉軟綿綿,甜蜜蜜的,她知道,自己這位叔叔的脾氣極怪,不是對了他的胃口的人,他從來不願和人對飲,眼前,也就是說,自己那冤家已與叔叔投了緣啦,下一步,又該是如何順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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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節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別看左拐子宋邦等人奔波在外,攜帶的食物可還真豐盛,又是風雞,又是鹵鴨的擺滿了一桌,五隻鑲著玉邊的小方斗配著雙牙著端正的擺著,左拐子宋邦為楚雲等人引見那六旬老者——大洪山水字舵舵主「白鶴」馮逸,各人略作寒暄後,黎嬙已靠在椅上嬌生生的道:「馮叔叔,侄女黎嬙向你老問安。」
  白鶴馮逸抱拳還禮,優雅的道:「不敢,大小姐日來可好?這幾月來,當家的可焦急得很哩。」
  黎嬙柔媚的笑著道:「馮叔叔,侄女可真麻煩你了,風塵僕僕的奔波了這許多地方……」
  白鶴馮逸看得出亦對這妮子十分疼愛,他溫和的笑道:「不煩,不煩,只要大小姐平安無事,本舵這把老骨頭再勞累一些也是心甘情願的,呵呵呵……」
  在笑聲中,幾人各自坐定,那兩名中年于思大漢,端起自罐中倒滿了酒的錫壺,肅身立在一旁侍候。
  楚雲首先舉杯,敬過了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又與狐偃羅漢斟滿一杯,黎嬙想喝,左拐子卻只准她飲小半杯。
  在各人舉杯乾了之後,白鶴馮逸便沒有再說話,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對面前的楚雲與狐偃羅漢,仍然有著隔閡和敵意。
  黎嬙看了白鶴一眼,不舉起杯子喝酒,左拐子宋邦本想告訴白鶴事情的經過原委,但苦於無法當著各人面前啟口,他正在思慮,目光一飄,卻已注意到黎嬙手指上套著的那枚心形紫翠戒指。
  於是,左拐子呵呵一笑,道:「丫頭,你手上戴著的指環可珍罕得很,叔叔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嘛,是誰送給你的啊!」
  黎嬙抿抿唇,臉兒有著一抹紅暈,她慢吞吞的道:「叔,是楚雲送的……」
  此言一出,白鶴馮逸突然一震,驚異而迷惘的注視著黎嬙的手指,他自然明白,當一個女孩子接受了一個男人所贈的指環,這裡面象徵著什麼意思,這位水字舵的舵主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吶吶的道:「大小姐……這件事,瓢把了可知道?」
  黎嬙嬌憨的理理鬢髮,嫣然道:「宋叔叔知道。」
  白鶴的目光疑惑的轉向宋邦,宋邦豁然大笑道:「不錯,老夫已經首肯了,兒女私情,馮舵主,自有他們自己發展,咱們老傢伙還是少操些閒心的好。」
  白鶴想了一下,舉杯向楚雲道:「楚兄,本舵先恭賀你。」
  楚雲急忙雙手奉杯,道:「豈敢,馮舵主這時道喜,只怕太早了些——」
  白鶴清雅的一笑道:「一環拴心,何爭早遲?干了。」
  他說罷一仰脖子,杯底朝向楚雲,楚雲亦一口喝下後,白鶴馮逸已哈哈大笑道:「本舵不料在此次行動中,竟然會有這般完全出乎意料之變化,原來是一場戾氣,目前倒變做一場喜氣了……」
  左拐子宋邦撕下一條雞腿在嚼著,還道:「喜氣是喜氣,卻只怕要大費周章哩,瓢把子不是好說話之人,而且,老夫那拜弟詹如龍亦恐要出些波折,四紫龍之事及掌舵主方面倒比較好辦,總之,老夫既已承擔下來,便要硬撐到底了。」
  白鶴馮逸原是左拐子宋邦的心腹搭檔,二人私交其篤,這時,他大口飲下一杯酒,緩緩的道:「大小姐指上的紫翠指環,乃代表文定之物,一女不嫁二夫,一馬不配二鞍,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無論有何困難,現在也只好化解,總不能犧牲大小姐的終生幸福,與新姑爺大興干戈……」
  他看了楚雲一眼,又道:「二當家,本舵決定支持你的意思,傾力為大小姐玉成此事……」
  左拐子宋邦高興的大笑道:「老馮,你我相交多年,老夫心事你定然知曉,你不支持還行麼?大水總不能衝向龍王廟啊!」
  白鶴笑道:「是的,一家人總不能與一家人於上了。」
  這位大洪山水字舵的舵主,又奇異的向楚雲看了一眼,深沉的道:「素聞楚兄功力蓋世,相貌不凡,今夕一見,果證傳言無訛,楚兄,本舵斗膽,可否請楚兄顯露兩手開開眼界?」
  黎嬙心頭一跳,忙道:「馮叔叔,楚雲負傷尚未痊癒,以後機會多的是,今天,我看便免了吧。」
  她又向左拐子瞧去,其實,左拐子亦早想看看楚雲的功夫如何,他這時故意裝糊作塗,連忙舉杯飲酒,假作沒有看見。
  這一切,楚雲何當看不明白,他爾雅的一哂道:「馮舵主謬譽了,楚雲徒負虛名,幾手俗式,實不值行家一笑。」
  白鶴馮逸摸摸下額,道:「楚兄過謙了,只恐本舵能耐不濟,難以看出楚兄武學精妙之處——」
  楚雲不再多說,起身拿過置於床上的「苦心黑龍」長劍,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一見之下,便不由脫口讚道:「好劍!」
  楚雲又輕輕坐回原位,伸手拿起面前的綠玉酒鬥,將酒斗交到白鶴手中,露齒一笑道:「馮舵主,尚請將斗中之酒灑向空中,或者,灑向楚某身上。」
  白鶴馮逸有些迷惑的道:「楚兄,此是何意?」
  楚雲平淡的道:「在下想以彫蟲小技,搏君一笑耳。」
  狐偃羅漢在一旁心中暗暗叫好,忖道:「這一下子,也好使這井底之蛙開開眼,明白天地之大,不是那麼一丁點,他娘的,什麼人不好試,競想試起楚老弟的功夫來了。」
  他正想著,白鶴馮逸已面有難色的道:「楚兄,若斗中這酒玷污了尊駕衣裳,卻是本舵失禮了,尚請楚兄改換一種方法……」
  左拐子宋邦亦道:「這樣未免過於放肆,免了也罷。」
  楚雲看看黎嬙,黎嬙投給他一個憂戚的眼神,於是,他道:「不妨,若有滴酒沾濕楚某衣裳,老實說,今夕此席,便無楚某之位了!」
  白鶴馮逸心中頓升不滿,他哼了一聲,一言不發,腕上使勁,斗中酒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瑩萬點,紛紛飛濺,斗中尚剩下一小半,待空中之酒飛散後、他才猛然潑向楚雲身上。
  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個對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間,大約有兩尺左右,空中的酒星蓬亂四濺,斗中的另一小半殘酒亦零散地潑到,黎嬙驚得啊了一聲,俏臉兒神色大變——
  就在她的驚呼聲方才在舌尖上滾顫之際,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閃起,繽紛如銀河群星似的光點倏而佈滿週遭,像煞遠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攏,幻為青煙一縷,在劍芒的光輝曳尾微微一抖中,楚雲已將手中的苦心黑龍平平伸出,於是——
  一片驚異過度的讚歎,出自桌上每一張口中,苦心黑龍狹窄而鋒利的劍身上,正沾黏著數不清的大小水珠,這一顆顆的水珠明亮而渾圓,在閃耀著寒光的劍身上輕輕顫動,地上,四周,及楚雲的衣衫上,卻沒有任何一絲酒漬的痕跡。
  楚雲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將劍尖倚在白鶴馮逸面前的酒斗中,於是,劍身上沾黏的酒珠剎時聚為一線,順著劍尖流淌於酒斗之內——恰好流滿了杯,不多不少,正是方才白鶴潑出前的積量!
  左拐子宋邦佩服極了,他吁了口氣,鼓掌大笑道:「好,好一手『劍羅秋螢』,夠得上一代宗師的本錢了」!
  白鶴馮逸瞪著眼,張著嘴,良久,才悚然悟覺的「啊」了一聲,面上有些熱烘的向楚雲施禮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闊,不臨東海,不覺水之渺,楚兄,好功夫,本舵今夕總算見識了真正的劍中名手!」
  楚雲淡漠的道:「劍有靈性,可跨虹追雲,可馭風嘯舞,楚某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器沾光罷了。」
  左拐子宋邦深沉的接道:「賢侄毋庸客套,大幾天下有名劍家,老夫多已有幸分睹各人身懷之技,使劍知劍之人,皆通曉劍道最難登臨之境,便是身與劍合,心與劍融,出手指使,有如意念之中,方才賢侄顯露的這一手『劍羅秋螢』,已充分表示出賢侄劍術之精湛超絕,已然達到心與劍融之境了,這種成就,這等意境,莫說當今天下各大劍家不曾練到,便是前人有過,也都是年上七八十歲的老朽了,哪那有如賢侄這般年輕?真是奇跡。令人難以置信。」
  楚雲虛懷若谷,歸劍入鞘,低沉的道:「前輩見解精闢,評示中肯,可見前輩對劍術一道,必有深究,晚輩班門弄斧,倒是貽笑大方了。」
  左拐子宋邦浮一大白,愉快的笑道:「楚賢侄,你不但武學驚人,口才更是洗練無匹,似你這般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彥,江湖上老夫尚想不出何人能出你之右。」
  黎嬙「噗哧」笑道:「叔,這一下你總相信了吧?他的一身絕活可多著呢,早晚哪,得叫你老人家一一見識見識。」
  左拐子嗯了一聲,瞪著眼道:「好丫頭,尚未過門已經先偏心了,以後還得了哇?我這做叔叔的異日只怕有得氣受了呢。」
  黎嬙羞得滿面通紅,嚶嚀一聲,伸過小手就待擰左拐子,左拐子微微一躲,豪放的大笑道:「大膽,對叔叔也敢上頭上臉,丫頭,現在先學著管管楚賢侄,要擰要抓,也得光向著他去才是啊——」
  黎嬙嬌刁的倒向右拐子身上,扭股糖似的不饒不依,正鬧著,卻忽然低聲呻吟起來,一張臉蛋兒也轉為煞白。
  左拐子慌忙扶她起來,連連道:「這孩子,又怎麼了?
  唉呀,你看你這小臉,怎麼如此蒼白?傷口又弄痛了是吧?
  真是任性,真是任性,丫頭,告訴叔叔,哪裡不舒服?」
  黎嬙蹩著眉,悄細的道:「肋下傷口好痛啊——頭也暈得厲害……叔,我想光回房休息了……」
  左拐焦急道:「好,好,唉,叫你別喝酒,你又不聽話,身子要緊啊,這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在你爹面前,叔叔可擔詩不起……」
  狐偃羅漢在一旁忙道:「兄弟。你就送黎丫頭入房去吧。
  可得仔細點,別粗手粗腳的,別忘了給她服藥……」
  楚雲站了起來,向桌上諸人告罪、聲,輕輕的道:「小嬙,可願我送你進去?」
  黎嬙顰著眉睨了楚雲一眼:「今夜怎麼了?大家都變得這麼文質彬彬的?哼,你何必問嘛,不願送就算了,我自己走得動。」
  楚雲怔了一怔,隨即苦笑道:「別生氣,來,我扶你。」
  黎嬙哼了一聲,沒有講話,楚雲扶著她緩緩行向室內,望著二人的背影消失於簾後,左拐子宋邦老懷彌慰的道:「真是一對,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哥與嫂子看見了,還不知應該多麼歡喜呢,這一對壁人實在相襯,配得好極了。」
  狐偃羅漢一連於了三杯,笑道:「前輩,俺講句老實話,這幾月來,楚兄弟與黎姑娘好得是蜜裡調油,難分難捨,不過,他們倆人全是發乎情,止乎禮,清清白白,決沒有絲毫不正當的行為。」
  左拐子宋邦深深頷首道:「這個,嚴賢侄不用說,老夫也信得過,嗯,楚雲這孩子不是輕薄之相,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白鶴馮逸等狐偃羅漢舉杯斟酒之間,低聲對左拐子道:「二當家,據本舵適才看見楚兄現露的那一手劍法,實在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天下之大,使劍者恐怕不會有人比他更精了。」
  左拐子點頭道:「不錯,就連以劍術名揚天下的五嶽一劍班滄,也較此子相差兩籌,嗯,吾等幸虧顧慮周到,沒有貿然行事,否則,非但對黎嬙丫頭無法交待,而吾等人馬雖眾,卻也未必定能佔得便宜呢。」
  白鶴頗有同感的歎息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三山五嶽之中,能才確實輩出。」
  狐偃羅漢表面上在斟酒,耳朵卻早已豎得尖尖的,他肥胖的面孔上浮起一絲洋洋自得的笑意,心中想道:「啊哈,直到現在,這兩個老小子才算說出了真心話……」
  內室中——
  黎嬙有些喘息的倚坐到床頭上,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兒,額角也是虛汗淋淋,臉兒白煞煞的,白蘭花香溶合著那麼一絲絲的酒味,一副嬌不勝力的俏模樣。
  楚雲有些憂慮的摸摸她的前額,又自懷中拿出那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粒藥丸,便要喂向黎嬙口中……
  黎嬙搖搖頭,蹩著眉道:「我不要,一天到晚老是這種藥九,那種藥散,又是粉兒又是湯兒的,肚子裡全漲滿了藥味……」
  楚雲憐惜的道:「你看你這脾氣,累成這樣還嘴硬,出了多少虛汗啊,身子太脆薄了,剛才你就不該出去的。」
  黎嬙丹鳳眼兒一瞪,氣呼呼的道:「什麼?我不該出去?
  哼,讓你再顯顯威風,與我叔叔他們大戰一場?假如這一次又出了差錯,我們……我們的事該有多難?你也不想想,人家費了這麼多口舌,使了這麼多心機,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你,你要知道,叔叔穿的那馬甲衣褲乃是專門準備在大戰中用的,他們早就有著動手的準備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得為咱們以後想想啊,人家累得頭暈腦脹,你還數落人家不該——」
  說著說著,這小妞子的眼圈兒又紅了起來,楚雲連忙陪著笑臉道:「唉,唉,小嬙,你別難過嘛,我怎敢指責你的不是?我只怕你又累病了,說實話,你方才在外面對令叔的那一套可真是厲害,百煉精鋼也能化做繞指柔呢,現在,我實在對你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黎嬙哼了一聲,怒道:「哪一套?什麼那一套?人家對你,說的全是真心話兒,又不是跑江湖賣解的,還要花槍一套一套往外呢,人騙人哪!哼,你就是這麼紅口白牙,沒有良心……」
  楚雲又落了下風,他不敢再多說,軟勸硬逼的喂黎嬙服下了藥,又涎著臉道:「小嬙,我在外面使的那手劍法,你認為可值得喝彩?」
  黎嬙正閉著眼睛在養神,聞言「噗哧」一笑道:「厚皮,賣瓜的哪有不說瓜甜的?哼,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經,在外面還裝模做樣!楚雲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劍沾光罷了……
  哼,現在卻在人家面前誇起功夫來了,我呀,看見你那德性就忍不住……」
  楚雲灑脫的拂拂衣袖,道:「其實,我只是要露一手震震你那位叔叔而已,劍術之道,深奧無窮,有人習劍終生,尚摸不到一點訣竅,主要的,便是一般習劍之士,都不明白劍的性能,更不能與劍的靈魄們融會貫通,只知一味學那些死把式,久而久之,除了等於舞著一塊破鐵外又能有什麼收穫?我在外面使的那一招,正是你叔叔說的『劍羅秋螢』,這一式,乃是以自己形氣貫注劍中,無論心身皆與劍合,施展出來。自然發揮出它的威力,浩浩渺渺,有如網羅星辰,指貫九霄,縮蒼穹為一栗……」
  黎嬙嫣然接道:「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你是天下劍中之聖,青年霸主,功高蓋世,技比天人,行了吧?哼,跟我談這些幹嗎?我……」
  楚雲道:「你什麼?」
  黎嬙親著指上戴的紫翠指環,低聲道:「我是愛你的人,不是愛你的劍……」
  楚雲大笑道:「得卿此言,死而何憾。」
  黎嬙哼了一聲,忽然正色道:「對了,雲,假如……假如叔要帶我回去,那怎麼辦?」
  楚雲那堅毅的面孔上起了一陣輕輕的痙攣,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黎嬙斷然道:「我不離開你。」
  沉吟了一下;楚雲道:「那麼,令尊大人處何以交待?」
  黎嬙呆了一呆,迷恫的道:「我……我也想不出……」
  楚雲站了起來,在室中來回蹀躞,門簾外,左拐子宋邦等人好似喝得更起勁了,一連串的勸酒聲跟著一連串乾杯聲,鬧得有些令人心煩……
  良久。
  黎嬙小聲道:「哥——」
  楚雲回頭,目光中有著一絲遺失了什麼似的落寞,黎嬙悄細的道:「我們……我們跑。」
  楚雲搖頭道:「不行,這樣令尊大人會生氣的,而且,我是沒有關係,你就會被別人看差了,除非你跟大洪山脫離關係,否則,咱們夫妻之名便不能順了,小嬙,我是男人,別人講閒話我不在乎,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少女,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你稍有污蔑,這一著,我們不能用。」
  黎嬙咬著那柔軟的下唇,默不出聲,一雙俏眼兒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動心思了。
  楚雲又踱了兩步,回頭道:「小嬙,我看,咱們乾脆決定了。」
  黎嬙疑惑的道:「決定什麼?」
  一片湛然的光輝在楚雲面孔上展現,他有力的道:「你跟令叔回轉大洪山。」
  「什麼?」黎嬙大出意料之外的驚叫起來!
  「你……你要我回去!你……你要離開我?」
  楚雲笑笑,正待開口,黎嬙大眼睛中已是熱淚滾滾,順腮而下,她任淚珠兒滾淌,卻一直瞪視著楚雲,淚水瑩瑩中,那目光像煞兩把鋼刀!
  「好,楚雲,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騙我,騙我的心,騙我的愛,騙我的情感,現在,你討厭我了,你卻找著這個借口要我走,你不要如此,你說明好了,我黎嬙不會纏著你的,哪怕我這一輩子永遠不嫁,我也不會稀罕你,好,我總算認出你這狠心人的真面目,我走,我即刻跟叔叔回山,以後,我永遠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聽見你的名字,永遠不要思憶你——」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淚如泉湧,哭得傷心極了,像個淚人兒似的——
  楚雲全被黎嬙這模樣驚呆了,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怎麼回事,半晌,他才會過意來,氣急敗壞的道:「小嬙……」
  「不要跟我說話,我不睬你——」黎嬙雙手捂著臉,啜位得更厲害了。
  楚雲搶到床前,手忙腳亂的道:「唉,你根本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講完,你就先搶著生氣,其實你想錯了——」
  黎嬙抬台起那張梨花帶雨似的面龐,哽咽著道:「你自己變了心,負了情,還說我錯?我冤枉你?我答應永不離開你,我說不離開你,但是,你卻要我跟叔叔回去,你不是早存了心想拋棄我?我早就該明白你這花言巧語的浪子是壞心腸,害人精,哼,怪不得你剛才不願我出去,還假意的說怕我累,原來,你早打算好了——」
  楚雲一言不發,緩緩的伸出手去,緊握著黎嬙的手腕,黎嬙用力一掙,哭泣道:「放開我,不要碰我——」
  彷彿這聲音來自永恆,來自遠古,楚雲深沉而蕩人心弦的道:「小嬙,看你手上的指環,這代表我倆婚約的信物。」
  黎嬙手一掙,抽噎著道:「我不要看——」
  「看」字尚未完全跳出她的嘴唇,她的目光已飄到自己手指戴著的那枚指環上,那纖細如玉的手指正微微顫抖著,於是,那枚紫紅色的心形指環也在輕輕抖動,晶瑩欲滴的光彩隱隱流燦,指環上裡外的兩顆心宛如在跳躍,心上的血像是在滴淌,那麼美,那麼真,那麼動人啊——
  於是——
  黎嬙下面的話忽然噎了回去,她平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瞧著自己手上的指環,面色趨轉為安詳與信賴,輕輕的呢喃著:「心印,心印——」
  楚雲低沉的接道:「心心相印。」
  黎嬙嚶嚀一聲,倒向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哥,原諒我,我又錯怪你了——」
  楚雲坦然一哂,摟著這小冤家,輕輕的道:「你我本是一人,何來諒你恕我?小嬙,你除了性子太急,沒有錯誤之處。」
  二人依在一起,默默無言,良久後——
  黎嬙抬起頭來,溫柔已極的道:「哥,你方纔,為何叫我跟叔叔回去?」
  楚雲瞳孔中忽然射出光彩,他興奮的道:「小嬙,為的是我們的將來,你現在跟隨令叔返回大洪山,咱們約定個日子,我親自攜帶聘禮拜山求親,一則名正言順,二來大方堂皇,假如我們就此一走,別人會怎麼推斷,那一定沒有好話,再說,若我與你一起回去,也實在不大像話,莫不成大洪山的千金小姐先把未成親的姑爺帶回來了,這該多使人尷尬,對不?我們就離開這一段短暫的時間,為的卻是我們更久遠的將來……」
  黎嬙欣慰的笑了,如花似的面靨上浮起一片憧憬的光彩,就像任何一位待嫁的少女、腦中索回著來日的旖旎美景一樣。
  她的笑,溶合在淚痕未乾的漣滿裡,攙揉在瑩瑩的波光裡,有著一股特別的,令人心醉的美艷。
  楚雲親著她嫩滑的左頻,悄然道:「小嬙,你的意思?」
  黎嬙羞澀的垂下頭去,細幽幽的道:「可……可別要我等得太久……」
  楚雲緊接著道:「我早已迫不及待,怎會拖延時日?你放心好了,我會比你更急切的。」
  說到這裡,他若有所思,又道:「小嬙,你回山後,你雙親面前,要多說我幾句好話,先疏通一下,還有,貴山那些對我不大滿意,甚至仇視我的朋友,也得請令叔多開導他們一番,這些事,全在你身上了。」
  黎嬙癟癟嘴唇,道:「他們敢怎樣?哼,大洪山的山規可饒不了他們。」
  楚雲一笑道:「山規只能治標,無法治本,我的意思,是自他們內心著手,讓他們自願與我化解隔閡,並不是用壓力強迫他們,要不,就憑我姓楚的手中之劍,也不見得含糊大洪山的任何一個!」
  黎嬙一瞪眼道:「好哇,還沒有到大洪山,已這麼目中無人了,你去了還得了?」
  楚雲趕忙陪笑道:「當然,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當真,而且,小嬙,你也不願你的夫君是個窩囊廢吧?」
  黎嬙眨眨眼,悄細的道:「就是因為你太強了,我才不得不管得你緊點……」
  二人又低聲細語的談了一會,黎嬙忽然又板著臉兒道:「喂,你這人哪,怎麼老是這般心不在焉的?」
  楚雲忙道:「什麼事心不在焉?」
  哼了一聲,黎嬙坐起身來,理理微見散亂的鬢髮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枕上,才慢吞吞的道:「你就沒有想到定個日子?咱們分開後,一天也是等,一年,十年都是等,你光說很快很快,到底要多久你才來大洪山嘛?總不成要我每天瘋子似的到山前『歸來峰』去等你吧?」
  楚雲考慮了一下,道:「三月為期,如何?」
  「三個月?」黎嬙驚叫起來,「楚雲,你可真是硬心腸哩,你是否以為我每天等你很舒服麼?真沒良心。」
  她說到這裡,目光又無意間瞥到手上的指環,於是,這小妮子面色又柔和了,她歎了口氣,道:「對不起,雲,我實在太愛你,所以,一切都像是等不及似的,一個女孩子不該太大膽,太直率,要矜持,要端莊,要高貴,要凜然不可侵犯——」
  楚雲用嘴唇堵住了黎嬙的話尾,他深深的吸吮著,糾纏著,良久,直等黎嬙又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才稍離一點,在唇縫中輕悄的道:「矜持,端莊,高貴,凜不可犯」,那是對別人,對自己的丈夫,就需要大膽,直率,天真,甚至——赤裸裸的毫無保留。」
  黎嬙注視著楚雲,默默沒有回答,但是,自他目光裡的千縷萬絲,纏綿細膩中,已可看出他已同意了楚雲的意見。
  「三個月的時間。」楚雲重複的說道:「在我,或者比三十年遠難捱,但是,這期間,大洪山的所有人為上的阻礙,都要在這三個月中破除,這是個不太容易的工作,全都在你與令叔身上,而我,更要在這三月中辦好一切身邊的事情,準備籌備婚禮所須……小嬙,這樣一算,這日子就不會太長,你應明白我,我早就殷切的希望我們現在已成夫婦了,而且,娶你,我要使我們的婚禮辦得隆重,不能有絲毫簡陋草率,這是你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然,我也永遠不會有下一次了……」
  黎嬙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她最不願想的事,她有些畏怯的道:「哥,那蕭……你還要去追她?」
  楚雲一言不答,然而,這淡然一笑,卻有著深刻的蕭煞。
  良久,他吻了黎嬙一下,輕輕站起,俯下臉道:「睡吧,妻,想著我,三個月會過得很快,至少,我們夜夜都在夢裡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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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又是三天過去。這是個好日子,風輕輕的,雲淡淡的,陽光熨貼著人心,天空藍得發亮,而今天,大洪山的人馬便要回去了。
  三天來,楚雲已經與跟隨左拐子來此的其他各人見了面,把晤之下,在情感的交流上,已有了不少的收穫,至少,他們原先對楚雲的不滿已消除了很多。
  二十多乘坐騎橙甲鮮明,排成一行,大洪山的每個人都靜肅的站在自己坐騎之前,等著自己二當家等人在與楚雲話別。
  左拐子宋邦還是那身勁裝打扮,只是外面加了一件披風,他用力搖撼著與楚雲緊握的雙手,熱情的道:「賢侄,三月後你一定要來,大洪山上下都會真摯的歡迎你,希望馥兒與你的親事能順利達成,老夫一定會傾力幫助的,據老夫推斷,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來的時候,別忘了喜貼子與聘禮啊。」
  楚雲含笑點頭道:「一切都仰仗老前輩大力玉成了,求親所須的準備,在下都會辦得十分妥貼。」
  站在一旁的白鶴馮逸亦微笑抱拳,道:「本舵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楚兄就此別過了。」
  那邊正在與狐偃羅漢寒暄的一個黑髯老者與另一個全身紅衣的清瘦中年武士,此刻亦大步行來,向楚雲拱手道:「楚兄,山高水長,三月以後再會。」
  這長髯老者,是大洪山三堂主中第二堂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那容貌清瘦的紅衣客,則為大洪山五舵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
  楚雲連忙回禮,另外三個兩胖一瘦的老者亦來到,一個皮膚油光發亮的禿頂老人,正是大洪山鷹游旗下的黑魔陳修,另一個面孔紅潤,卻留著三撇鼠鬚的老者,乃是萬回掌史堅,那個枯乾瘦癟的布衣老者,則是飛雲截虹司馬力,三人一起抱拳,由飛雲截虹司馬力道:「楚兄,老夫等現在隨二當家返山,三月之後,尚請大駕蒞臨,但願吾等異日相見,能摒除昔怨,把酒言歡。」
  楚雲還禮道:「在下自當為此盡力,尚望三位多加圜轉才是。」
  於是,各人又客氣了幾句,已紛紛隨左拐子宋邦一行的坐騎,那邊——
  鳳目女黎嬙站得遠遠的,垂著臉兒,不知在想什麼……
  楚雲急步趕去,滿懷離愁別苦的道:「小嬙,上馬吧,你身子尚虛,別忘了我給你帶著的藥,記住按時服用,三月後,我到大洪山時,希望你己完全恢復健康。」
  黎嬙咬著下唇,滿眼淚光瑩瑩的瞧著楚雲,依依難捨的道:「哥,記著,三人月,時間不能再長了……」
  楚雲也覺得鼻尖酸澀,他強笑道:「放心,我只會早去,不會晚到,你要多保重……」
  緩緩的點頭,黎嬙彷彿腳下拖著萬斤鐵鐐似的艱辛,移出半步,淒楚的道:「哥,心印心印。」
  楚雲只覺得目眶一熱,他趕忙忍住,低聲的道:「是的,心心相印。」
  黎嬙一拋頭,有些踉蹌的行向她的坐騎之前,左拐子宋邦小心翼翼的扶她上馬,這位大洪山的二當家,一切都已看在眼裡,他心中暗暗歎息,但是,此時此際,他卻不能再有什麼可以為力之處了。
  於是,當大洪山的各人翻身上馬後,在左拐子宋邦的示意下,齊齊轉身向楚雲抱拳告別,左拐子宋邦豪邁的道:「山重路遠,水遠流長,楚賢侄,希望這些都阻擋不了你的來意。」
  楚雲長揖到地,大聲道:「飛鳥能翅衰,良駒能力竭,楚雲來期必不至誤,宋前輩,好意敬謝。」
  在一陣讚許的大笑聲中,左拐子右臂揮起,數十鐵騎紛紛揚蹄而去,在那蹄影飛縱的一剎那,黎嬙的眼波如絲,不禁不絕的拋向楚雲,卻又在楚雲的目光投來時毅然轉首策馬奔去,是的,她不敢再與那冤家的眼神相觸,他眼光中有著無形的繩索,黎嬙知道,只要再多看一眼,她就會被拴住,再也不想走了……
  塵土飛揚,滾滾漫天,蹄音急驟,漸去不遠,慢慢的,終至遠不可聞。
  楚雲茫然望著遠方,神態落寞而寂寥,彷彿在這一剎那間他已失去了一切,那千般的情,萬般的愛,那訴不盡的相思,理不盡的離愁啊……
  狐偃羅漢扶著竹杖,一拐一拐的行到他身旁,伸臂摟著楚雲的肩頭,低沉的道:「老弟,小別更勝新婚,重逢會比相聚還甜蜜,時光過得很快,三個月也不過眨眼的功夫而已……」
  楚雲苦澀的一笑,緩緩的道:「若失兮,若逝兮,空蕩兮,虛渺兮。」
  大羅漢歎了口氣,摟著楚雲的手臂緊了緊!
  「兄弟,記著,這不是失去,而是獲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你這又非離散,僅屬於小別罷了。」
  強自收斂心神,楚雲仰天吸了口氣,道:「希望能在三月之後,順順利利的能與小嬙定親。」
  大羅漢點一點竹杖,一齜牙道:「一定的,就算出了枝節,咱們也要將黎丫頭硬搶出來,兄弟,你別看大洪山場面不小,他奶奶唬唬別人倒還可以,想在俺們面前展威風,卻是瞎子摸到牆壁上——沒門!」
  楚雲平靜的露齒笑笑,道:「不過,還是以不興干戈為妙……」
  他正說到這裡,身後己傳來一片如擂鼓似急的馬蹄聲,自這蹄音入傳二人耳中,他們向過身來,這短暫的瞬息裡,四乘黑色駿馬,已追雲掣電般狂奔而來,馬上騎士,尚在揮鞭猛策不已!
  只要一眼,楚雲已看出馬背上的四人,他朗朗一笑,洪聲叫道:「冷環主,庫環主,在下在此!」
  四乘鐵騎猝然被背上騎士用力一勒,唏嘩嘩的人立而起,前蹄尚未放下,馬背上的四人已翻飛而落,果然,正是楚雲金雕盟中的所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李鎧!
  四人腳一沾地,便奔向楚雲面前,齊齊躬身道:「盟主萬福金安,這十數月來,未知盟主何去何從,可急煞吾等了。」
  楚雲忙令四人免禮,他看著自己這四名忠心的部屬,俱是滿面驚急之色,不由奇異的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的各位如此焦急慌忙?」
  天狼冷剛這時才有空喘息了兩下,他已鬆了口氣道:「十日之前,便是本座等與盟主聚會見面之期,到時本座等俱已到齊,卻未見盟主等人駕臨,本座等等候之下,卻是久久不來,到了當日傍晚,本座等已是坐立不安,焦慮無已,至午夜,本座再也忍耐不住,當即請庫環主與龔寧二位下山尋找,但庫環主返回之後,仍雲毫無所見……」
  大漠屠手庫司一搔那滿頭亂髮,沙啞的接道:「於是,本環主略事休憩後,又與冷環主分率龔寧及季鎧,不分晝夜的四出尋覓盟主等人的蹤跡,但鬧得天翻地覆,卻徒勞往返,五天之後,本環主推判盟主等可能已不會在落月湖左近,乃與冷環主沿著大北方繞圈子尋去,直到今晨始返,尚未登山,已發覺山下那漁村有過人馬駐紮之痕跡,本環主當即向該村漁人探詢,詳究之下,才知道竟是大洪山的人馬!」
  天狼冷剛又插嘴道:「這一來本座可緊張了,本座尚以為大洪山傾巢出動,來此尋仇,而那漁人又說,好似聽到那些江湖漢子不止一次的提過盟主姓名,又言及什麼受傷未痊,什麼五雷教全軍覆滅等語,本座隨一聯想,覺得十分不對,深恐盟主在大洪山勢眾之下有所失閃,是而即與庫環主等快馬追來,卻不想竟與盟主巧遇於此。」
  楚雲誠摯的向四人道:「事生枝節,以至誤了返湖聚晤之期,倒令各位多有奔勞,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四人忙道不敢,楚雲已簡潔而扼要的將日來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後,他道:「在下內外創傷恢復十之七八,無甚大礙,倒是嚴老兄尚未痊癒,恐怕不待休養一月以上……」
  大漠屠手關切的道:「盟主,黎姑娘之傷勢可受得了旅途勞苦?」
  楚雲想了一下,道:「大約尚可,有大洪山各人的細心照料,她也不會受累。」
  天狼冷剛向左右看了看,道:「盟主,吾等是否返回落月湖!那地方異常清幽,適於養傷,這數月來,本座倒有些留戀起那山湖來了。」
  狐偃羅漢剛與劍鈴子龔寧話完了舊,他回頭呵呵笑道:「老弟啊,俺們這就回去,這兩間破屋俺可呆膩味了,如不是俺行動不便,早就爬他上山了!」
  楚雲笑道:「如果不是為了你老兄,在下也不用住在這裡吃這許多苦頭,落月湖的風光,不是更適於與小嬙纏綿麼?」
  大羅漢怪叫一聲,嚷道:「好個浪子楚雲,俺把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的,有了妞兒就忘了兄弟,這是犯了江湖規矩的第幾條?罰,一定要罰!」
  楚雲雙手一攤,大步行向屋內,他叫過了躲在屋裡發怔的那老樵夫,向他懇切的道了謝,又將十綻紋銀,一綻金元寶交在他手上,默默的向那內室看了一眼,不待那老樵夫慌亂的有任何表示,他已急急行出,而這時劍鈴子龔寧已在狐偃羅漢的指引下到屋後為楚雲牽出他的「雙日駒」來,快刀三郎搶上一步,欲攙扶楚雲上馬,楚雲一笑婉拒,他示意各人登騎後,狐偃羅漢也在他親手托駕下坐上馬背,大羅漢喘了口氣,低聲調侃道:「兄弟,怎的出來得這麼快?俺還以為你要進到那內室中留戀徘徊一番呢。」
  楚雲翻身上馬,深沉的道:「人已去,再臨舊地,除了徒增傷感之外,又有何益?」
  大羅漢宏聲大笑道:「俺說兄弟,別這麼多愁善感的,只是分別三月而已矣,三個月僅九十餘天,俺們這一輩裡,呵呵,九十天也不過像人生旅途上的兩步路而已,快得很哩。」
  楚雲抖韁而行,邊搖頭道:「老兄,你長進了,看不出,這些日子來,閣下也學會了幾句文皺皺的詞兒,嗯,多愁善感,人生旅途……」
  大漢屠手望著大羅漢咧嘴一笑,道:「盟主說得不差,胖的人心思兒多半靈巧,玲玫剔透,八面團團……」
  他話未說完,楚雲等人已忍不住笑出了聲……
  落月湖還是一樣的優雅,一樣的笑麗,月光仍像是往昔的柔膩,絮花兒也同以前一樣的搖曳生姿……
  湖水清澈,一平如鏡。
  但是,這迷人的景致中,卻宛如缺乏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有著一股看不見,摸不到的空虛,這空虛,感染著每個人,深深啃嚼著楚雲的心靈。
  狐偃羅漢的傷勢已日有起色,現在,他已可以不用竹杖的倚扶而能蹣跚的行走了,再過幾天,大約便能恢復往昔的健壯。
  是的,自黎嬙離去後,楚雲等人回到了落月湖,又匆匆過了二十個黃昏。
  現在,已是夜晚時分,湖濱一片靜寂,萬籟無聲,在我們熟悉的白石之旁,楚雲正獨自坐在那裡,仰首凝望著天空閃爍的群星。
  他心中十分寧靜,沒有一點雜念,他數著墾辰,暫時讓思維停頓在那一片似有似無,若有若失的白蘭花幽幽的香味中。
  實在講,他不敢多想,這些日子來,那張俏美的臉龐,那如波的雙眸,那輕柔的細語,已給了他太多的苦惱與愁悶,不相思,不知相思咪,已相思,才知相思苦,現在,楚雲怕那相思之苦,那苦的相思之味啊。
  他靜靜的坐著,坐在這裡,他彷彿又回到了月前的情景,宛如又看到了那嬌美的身影,醉人的淺笑,含蜜的紅唇,以及,以及那令人心碎的瑩瑩淚珠。
  這是精神上的自慰,一種超時間與空間的意會,或者,這在事後將感到更為空虛,但是在眼前,存留著回憶的餘地,至少是可以暫時填滿心靈上的寂寥。
  湖水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於是,映在水中的星辰在蕩漾,點點斑斑,斑斑點點,像是萬千明鑽,閃爍流爛——
  楚雲輕輕叮了口氣,緩緩扶著白石站起,在他站起的剎那,眼角已忽然掠過一條黑影,淡淡的,宛如幻覺。
  幻覺?楚雲露齒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官感能力,就好似相信太陽那亙古不變的光輝一樣,但是,在這湖濱,在這深夜,會有誰在此地出現呢?又有什麼企圖呢?於是……
  楚雲飄然拔空而起,直升七丈,在空中一個折回,已射出九丈之外。
  他站在一株古杉之下,目光炯然向四處探視,他知道,居於木屋中的各人,此際早已人夢,那麼,毫無疑問的,方纔的那條黑影,必是外來的江湖客無疑。
  微一沉吟,楚雲身形晃掠,彷彿幽靈一般,迅速而不可捉摸的飄向木屋之旁,而在他剛才靠到屋角之時——
  一陣不大容易察覺的腥膻之氣,微微沁入他的鼻中,他納罕的凝目回顧,終於,目光的焦點注定在木屋前的級階上。
  在微弱的星光閃爍中,有三條細如小指,全身銀白的小蛇,正蜿蜒的爬向木屋,紅紅的蛇信吞吐不息,看來十分驚人。
  楚雲正在奇怪何處會鑽出來這等蛇蟲毒物,他的鼻管中卻已隱隱聞到一陣腥氣,這腥氣涼森森的,有些使人發栗。
  於是——
  極快的,他四處搜視,當他的目光看明瞭一切,幾乎將他驚得跳了起來,原來他只注意屋前級階,沒有留意其他地方,現在,他才發覺,在這木屋的屋簷、底層、柱牆上,都有著隱隱蠕動的銀白色小蛇,這些小蛇,正緩緩的向屋裡爬去!
  楚雲覺得心裡有些發冷,他目光向四處探搜,腦子裡卻在極快的思忖著應對之策,無可置疑的,眼前,已來了身份不明的陰毒仇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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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極快的,楚雲已將這些四處蠕動的白色小蛇,與方才發現的那條人影聯想在一起,但是,若然如此,那條人影的手法豈不是太也快捷了麼?楚雲一直跟在他的後面未曾間斷,而他竟能在身形隱伏的同時,已將眼前這些可怕的小毒物施放出來?
  那麼……
  楚雲目光一冷,是的,他意味著情形不太單純、可能隱在暗處的敵人不止一個,不僅一撥。
  沒有再作任何考慮,他閃電般拔出低低垂掛在身旁的「苦心黑龍」,細長的劍身猛然彈顫,寒光四溢中,攀附於屋簷,壁端的小蛇,已彷彿受到一陣狂風的掃襲,血雨迸濺,分做數十截濺落在四周。
  隨著楚雲的動作,一枚「鬼位矢」帶著尖厲的嘶叫衝向夜空,同時,他瘦削的身軀如鬼魅般幽幽移蕩出五丈之外。
  在一株古松的陰影下,楚雲聚精會神的向四處搜尋著,但是,週遭是如此平靜,平靜得有些予人窒息——除了「鬼位矢」的刺耳餘韻尚在空中裊回……
  一聲「嘩啦啦」的巨呼驀而傳來,木屋的右側窗戶,已被一股絕大的力量震碎了一個大缺口,在木屑碎片飛舞的同時,五條人影,已像五枝脫弦之矢般電射而出。
  楚雲欣悅的一哂,左手倏揮,兩枚「火龍彈」已在微微一閃之下爆裂在木屋之內,兇猛的火焰隨著兩聲震響「呼呼」卷燃,嗆人的硫磺硝石味道剎時瀰漫四周。
  火光熊熊的燒起,火舌伸縮,火蝗子亂射,楚雲絲毫不動,且光更加精細的監視著每一個地方,這時,火光已將木屋周圍映照得十分明亮了。
  嗯……楚雲露齒一笑,一條伏隱在一片紫花叢中,極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黑影,正縮成一團,緩緩向後退去。
  在飄散的硫磺氣息中,這時已透出陣陣炙肉的焦臭味,斷續的嗥鳴聲中,尚可聽到起落不停,像煞兒啼般的吱叫聲……」
  「哇呀呀……好他奶奶歹毒,一屋子的蛇啊……」狐偃羅漢方自轉過身來,尚存著的一點睡意立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無影無蹤。
  大漠屠手低聲向天狼冷剛說了幾句話,略一招呼,與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分做四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搜撲而出。
  四人的行動是如此迅捷與隼利,完全沒有絲毫大夢方醒的朦朧及無措,由此一點,已足可證明他們是經過了多少風浪顛簸的好漢了。
  十分明顯的,這個時候,那些附在木屋左近的白色小蛇,已經完全被烈火所吞沒,老實說,這些不知名的小爬蟲雖然消滅得十分簡單爽脆,但若萬一有個應付不當,卻也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
  楚雲兩隻足尖微微一點,已飄飄蕩蕩的來到那叢紫花之側,他來得輕靈極了,悄細極了,沒有一丁點聲息,那團黑影已緩緩移出五尺,他縮成一堆,目的是盡量減少身軀的暴露面積,火光閃耀下,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前面,神情活像一隻負隅的豹子!
  楚雲冷靜得宛如一尊雕像般挺立在旁邊,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望著這位尚不知強敵在側的角色,低沉的道:「朋友,現在,你似乎可以站起來了。」
  那正在小心往後挪動的朋友,彷彿被人猛然紮了一刀似的全身一顫,來不及看清楚說話的人,慌忙往旁邊急滾之際,一蓬銀光閃閃的細微物體已抖手灑出!
  一絲兒腥臭的氣息隨風撲至,楚雲身形猝然一斜,已整個改變了一個方向閃挪而出,如暴雨中的一抹魅影,無可避免的又來到那急切翻滾的人物身後。
  這人根本就沒有看清自己的暗器到底傷著來敵沒有,他喘息著一挺身,人已倉皇站起,趕忙扭頭望去——
  楚雲輕輕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朋友,看錯方向了,這裡才對!」
  那人陡然一哆嗦,左時迅速向後搗出,身形努力向前搶去——
  楚雲瘦削的身軀輕輕一側,灑脫已極的伸出右腳向裡一勾一帶,那向前搶出的怪客已驚呼一聲,重重的摔了一個大馬爬!
  同一時間——
  火光下一條胖大人影已飛撲而至,雙腳朝下,猛厲的踩向那怪客頭顱!
  楚雲左臂倏攔,邊低喝道:「老兄且慢!」
  胖大人影一個大翻身,已稍差一線的收住勢子,邊怪吼道:「夥計,就是這些王八小子放些長蟲想咬咱們,反正留著也是禍害,不如除了來得乾脆!」
  楚雲微微一笑,伸手抓住那人後領一把提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此人的面孔,白淨淨的,卻滿臉憤怒之色,這人年紀不大,至多也不過二十五六歲,他被楚雲捉著後頸絲毫無法動彈,兩隻眼睛卻瞪得老大,怒視著站在面前的胖大漢子——狐偃羅漢。
  大羅漢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嘴裡嘖嘖有聲的道:「嗯,到是一條好漢的模樣,可惜生得嫩了一點,就憑你這兩手莊稼把式,就想到這裡來裝神扮鬼麼?真是初生的犢兒不良虎哩……」
  這年輕人漲得面孔通紅,雙目怒瞪欲裂,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有理睬狐偃羅漢,楚雲抓著他後領的五指微微一鬆,沉冷地道:「年青朋友,閣下是何脈何道:「哪山哪水的?楚某自認與閣下素昧生平,更無糾葛,閣下卻深夜窺伺,未知有何企圖?」
  狐偃羅漢吼了一聲,叫道:「豈止窺伺而已?他奶奶的毒蛇都放出來了一大堆,幸虧被夥計你一把火燒個乾淨,否則便是被其中一條咬上一口,這份樂子可就大了……」
  楚雲緩緩的道:「好朋友,你聽見了吧?那些白色小蛇頭呈三角,舌信分叉,分明含有劇毒,假如是朋友你攜來於此,意圖加害吾等,那麼,手段就未免過於狠辣了。」
  這年輕人恨恨的呸了一聲,語聲沙啞的道:「姓楚的,你休要血口噴人,我莽狼會為人行事,自來光明正大,豈肯使用此等鬼蜮伎倆!」
  狐偃羅漢一聽『莽狼會』三字,心腔不由大大的跳了一下,不信的道:「小子你休要紅口白牙,吹他娘的大氣,莽狼會已經成為過去多年的名詞了,還莽狼個鳥,大柳坪一戰,莽狼會與灰旗隊早就做了同命鴛鴦啦……」
  年輕人聞言之下,驀然仰首狂笑起來,笑聲高亢而慘厲,含蘊著無限悲憤。
  楚雲深沉的望了狐偃羅漢一眼,鬆了抓往年青人後領的右手,緩慢的道:「嚴老哥,這位朋友可能說得對,莽狼會並未全軍覆滅,吾等不可忘記,莽狼會的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凡尚安然無恙,他並沒有參與大柳坪之戰。」
  年輕人笑聲倏住,咬牙切齒的轉過身來,面對面的狠狠注視著楚雲,目光中充滿了仇恨與怨毒,一字一頓的道:「不錯,楚雲,莽狼會向你索債來了。」
  狐偃羅漢嚥了口唾沫,嘿嘿一笑道:「索債?索什麼債?
  俺們不追去將爾等一般凶孽個個誅絕已是皇恩浩蕩了,爾等膽量倒是不小,竟然敢找到俺們頭上來啦……」
  年輕人咬著牙,恨聲道:「你這癡肥的蠢才一定是狐偃羅漢嚴笑天無疑了,嚴笑天,你也是大柳坪的罪魁元兇之一,今夜,你亦同樣的逃不出厄運……」
  大羅漢呵呵大笑之下,神色倏而一沉,厲聲道:「好個利口小子,身為階下之囚,猶竟大言不慚,俺姓嚴的豈會畏懼你這幾句恐嚇之言?惹得老子性起,就先將你活活剝了!」
  年輕人不屑的瞥了狐偃羅漢一眼,冷硬的道:「嚴笑天,你當少爺是怕死之輩麼?你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你麼?你知道莽狼會有多少人準備食你之肉,飲你之血麼?……」
  楚雲不待狐偃羅漢回答,伸手一抓一扯,「嗤」的一聲,這年輕人的一件黑色夜行衣已被撕破,裡面赫然顯出了紅、白二色的勁裝來。
  點點頭,楚雲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莽狼會的餘孽,朋友,道出你的姓名。」
  年青人一昂首,凜烈的道:「莽狼會二當家鳴天斷碑霍敬乃少爺嫡親叔叔,少爺玉虎霍良。」
  望著這青年人激昂的模樣,楚雲平靜的笑笑,道:「朋友,性子不可如此暴躁,要是在下猜得不錯,九輪君子古凡也來了吧?」
  這年青人——霍良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而一片衣衫擦過枝葉的聲息已忽然響起,瞬息,快刀三郎季鎧已匆忙趕到。
  楚雲冷靜的道:「季鎧,可曾發現敵蹤?」
  快刀三郎微帶驚異的望了霍良一眼,抹抹額角汗漬,躬身道:「稟盟主,適才弟子與冷環主分頭搜索之下,在前山的岩石後發現了兩條人影,其中一人似是穿著紅衫,二人身手俱皆十分了得,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晰,難以分斷容貌年齡,冷環主令弟子趕回稟報盟主,他自己已搶先追了下去。」
  楚雲注意到眼前的玉虎霍良,他的面孔上好似隱掠一抹迷惑的神色,於是,在這微妙的剎那間,楚雲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夜來犯之敵,必不止莽狼會一撥!
  木屋已燃燒了一大半,嘩剝之聲不絕於耳,火光映著四周,嫣紅一片,炙熱的空氣在擴散,極難察覺的,玉虎霍良的一雙眼睛正悄然向黝暗處溜梭……
  楚雲寒森森的一笑,低沉的道:「季鎧,你對殺人放火這一套可曾膩了?」
  快刀三郎想不到自己盟主會在此時此地,突然問起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猶豫了片刻,訥訥的道:「弟子愚魯,不知盟主所指為何?只是弟子受命恃候盟主,不問任何原由,皆須以盟主之令諭為一切行動之本源,哪怕盟主指令赴湯蹈火,亦不敢稍有遲疑。」
  楚雲搓搓手,頷首道:「季鎧,你是個好兄弟,卻太老實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向狐偃羅漢道:「你呢?是否願意再開殺戒?」
  大羅漢一齜牙,道:「俺不願,只是,嘿嘿,假如別人也不想要俺這條老命的話。」
  楚雲深刻的笑笑,向玉虎霍良道:「朋友,莽狼會今夜準備如何處斷與在下等這段過節?」
  玉虎霍良怨毒而憤怒的瞪視著楚雲,咬著牙,語聲自唇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以血還血,刀刀誅絕。」
  一陣豪邁而豪放的大笑,隨著霍良的語尾震盪空中,楚雲一面大笑,目光卻轉向狐偃羅漢:「老兄現在,別人可能想要你這條老命了。」
  「了」字始才自楚雲口中吐出,他瘦削的身軀已像煞被一根強有力的彈簧猛然彈起,若一溜流星的曳尾,在夜色中驀而閃起,直射向右側林蔭深處!
  就在他的劍勢隨著身形一齊射到的剎那,林蔭深處已倏而傳出一陣狂笑,三條人影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飛縱而出!
  於是,三件黑色長袍,有如三片鬼影自空中飄落,三個形態容貌迥異的老者已灑脫而利落的挺立地上。
  不錯,三人都是身著紅、白二色綵衣,袖口上俱是繡縷著一枚栩栩若生的紫色猙獰狼頭!
  「好,莽狼會的朋友!」狐偃羅漢怪叫如雷。
  楚雲一看三人袖口上的紫色狼頭,已明白眼前三人在莽狼會中的地位,是的,他們全屬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土,莽狼會中所謂的「南極殿」,等於其他幫會中的元老堂一樣,俱為會中勞苦功高的創業功臣所待,享有特權而無須主事,莽狼會之「南極殿」,共有殿士十餘名,個個藝業超絕,功力深湛,但是,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些人物是絕不會伸手探腳的,換句話說,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只要露面,那麼,即已象徵著事態的嚴重性了。
  玉虎霍良激動而欣悅的大叫道:「三位叔叔,眼前之人便是那大仇楚雲!」
  三位老者一瘦兩胖,鬚眉皆白,卻俱是面容刻板,深沉而冷漠,一動不動的凝注著楚雲,神態之間,有著無可言諭的仇恨。
  楚雲毫不畏縮的還瞪著三人,半晌,他平靜的道:「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之三?嗯,雙神仙,三狂士,一虹四星君,三位大俠便是那三狂士吧?」
  瘦老者眼皮子眨了一下,卻淡漠地向玉虎霍良道:「賢侄,可曾有人傷著你?」
  玉虎霍良面孔郝紅的躬身道:「梁叔叔,除了那楚雲所逼外,沒有人傷過侄兒。」
  要知道,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身份地位異常崇高,可以說都是當家的昔年手足弟兄,雖然他們沒有掌握實權,但是其力量卻足以左右全幫大局,莫看霍良是以前莽狼會副首領親侄兒,卻一樣要以晚輩之禮晉見他們,絲毫馬虎不得。
  瘦老者細細的嗯了一聲,緩緩的道:「你過來。」
  玉虎霍良答應一聲,剛剛往前邁了一步,其快無匹的,一柄新月形的鋒利彎刀已驟然攔在身前,一個冷厲的口音隨即響起道:「站住,沒有盟主應允,閣下休想離此半步!」
  瘦老者雙目精光倏熾,沉宏的道:「大膽小子,你有眼無珠。」
  楚雲灑脫一笑,道:「季鎧退下,這位老朋友性子很傲,連在下他都不答理,何況是你?罷了,放那霍良過去。」
  快刀三郎季鎧怒視了瘦老人一眼,收刀站向一旁,狐偃羅漢拍拍他的肩膀,朝眼前三人伸伸舌頭,嘿嘿笑道:「俺說三位老哥哥,別他娘裝神扮鬼活像有那麼回事似的好不好?你們莽狼之會的威風俺們早在大柳坪領教過了,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奶奶狗屁也抵不上一個,只曉得腳底板抹油,人仰馬翻的競賽著哪個孫子逃得快……」
  三名老者一起注視向狐偃羅漢,六隻眼睛中,彷彿有著六柄利劍,冰冷而尖銳,有一股令人極度寒慄不安的無形威儀!
  大羅漢摸摸肥厚多肉的下頷,竟又嘻皮笑臉的道:「看個什麼勁嘛?俺這副生像莫不成有些與常人不同不成?呵呵,你們三位狂士兄若懂得麻衣相術,不妨也給俺老嚴相個面,只是,卻先要給你們三位打個招呼,若有個說不准什麼的,俺可得要你們三個狗頭當尿壺使喚……。」
  玉虎霍良氣得大吼一聲,怒叫道:「嚴笑天,住你的髒口,虧你還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卻恁般污言穢語,假癡假癲,真是下流可恥之極!」
  大羅漢呵呵一笑道:「下流可恥?小老弟,大約較之你們莽狼會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群打群毆,罔顧信義來得高尚一些吧?」
  瘦老者忽然微微一擺手,沉緩的道:「賢侄住口,嚴笑天自來混跡江湖,便是以一張利嘴巧舌起家,若與他爭,未免失卻身份,賢侄,老夫將令你親睹嚴笑天之利口永不再張。」
  狐偃羅漢正待反唇相譏,楚雲已輕輕搖頭阻止,冷森的道:「梁肯,你號稱『智狂士』,假如你真有智慧,現在,正是你領著你那兩位『猛狂士』『力狂士』逃命的絕佳時機,再晚,只怕你們皆會懊悔終生。」
  那瘦老者果然正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之首——智狂土梁肯,他這時毫無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唇角,幽冷的道:「楚雲,難為你知道本會的內涵如此清楚,不錯,你非易與,但是,老夫便不信在莽狼會南極殿十殿士合力之下,你獨有生還之機會!」
  望著已逐漸熄滅的火焰,楚雲的臉上有著一股淡淡的煞氣,他雙手背負身後,靜靜的道「梁肯,鳴天斷碑霍敬如何,寂狐叟韋大和如何?灰旗隊的全部高手聯合之力又待如何?你可曾仔細思量過麼?」
  智狂士又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他微微一頓,道:「楚雲,莫忘了在大柳坪你有五嶽一劍及龍鳳山莊諸匪孽相助,在目前,卻只有你們數人而已!」
  哼了一聲,楚雲生硬的道:「走吧,梁肯,你已活了偌大一把年紀,需要得個善終,若遭橫死,須知生命的火炬雖已燃去許多,但是,剩下的仍然可貴,仍然值得留戀。」
  智狂士梁肯面孔上的肌肉不可察覺的一動,他搖了搖頭,深沉的道:「楚雲,你為你自己設想得太美了,今夜會與往昔大柳坪之戰互易主客勝敗之位,至少,莽狼會也可與你同歸於盡,俱若塵埃!」
  狐偃羅漢在一旁怒吼道:「姓梁的,你他娘的真要尋死不成,難道你們當真活得膩味了?」
  智狂土沒有絲毫表情的瞟了大羅漢一眼,冷冷的道:「嚴笑天,你即將知道誰會得到這悲慘的結果。」
  負著手,楚雲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氣,狐偃羅漢已反腕抽出腰上纏著的金狐尾來,他向楚雲大叫道:「夥計,宰吧,他娘的只能怪這些小子不仁,焉能責俺們不義?武林規矩咱們已經做到了!」
  隨著他的話聲,自左側的林叢內,已如鬼魅般飄出八條人影來,像煞自幽冥中出現的魂魄,那麼輕悄,那麼令人顫慄。
  智狂士緩緩轉身,淺淺一揖,道:「南極殿三狂士梁肯等恭迎瓢把子。」
  八條人影似八朵浮雲,輕飄的,卻又快速得目不及迎地移到各人之前,領先一人,竟是一個年約三旬,唇紅齒白的儒雅書生!
  那書生亦穿著一件紅白二色相間綵衣,袖口之上,赫然繡著一個純金的狼頭!猛獰刺眼已極!
  這時,他那有如冠玉也似的秀逸面孔上,沉靜得宛如浩海汪洋,沒有一絲兒情感的深淺波皺,像是石塑木雕一般。
  他身後的七人,都是年已五旬以上的老者,在這儒雅書生立定的同時,已分出三個角度站開,其中,四個無須老者靠在一處,兩名黑髯老人立於右側,另一個披髮瘦長的老人卻孤憐憐的挺立在這書生後兩步之處。
  智狂土行完了禮,已自動退後一步,與他的兩個拜弟站成一列,這俊秀的書生抿抿嘴唇,向楚雲及狐偃羅漢、快刀三郎季鎧等打量了一番,語聲有如夜空中的流雲,輕淡而虛渺:「在下九輪君子古凡。」
  楚雲面客肅穆,沉穩的道:「區區楚雲。」
  中年書生又幽冷的道:「大柳坪一役,本會韋瓢把子,霍二當家,以及數十名會中弟子,都承蒙閣下慈悲了。」
  楚雲平淡的道:「韋大和與霍敬等先行啟釁,燃起戰火,奈何。」
  這位容貌出眾,氣度高雅的莽狼會大當家古凡,這時已緩緩行前了一步,雙眸中透出一片如深潭反映出的凜烈波光,冷森的道:「武林規矩,有恩必酬,有怨必伸,楚雲,在下不想流血,如今卻不得不流,在下不想捨命,如今卻不得不捨!」
  楚雲平靜的凝視著眼前這位兩河黑道上碩果僅存的霸主,悠然道:「古瓢把子,楚某贊同尊駕之主張,若你我易地而處,楚某亦會如此,只是,能否讓你我彼此傾力容忍此遭?既成之事實,無法定論是非,而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恩仇兩消後,楚某今後誓不干涉貴會任何行動……」
  九輪君子古凡冷淒淒的笑笑,緩緩的道:「楚雲,可惜你我無法易地而處,否則,在下亦願和你有著同一看法;手足之血,桃園之義,並非閣下這三言兩語所能消除,莽狼會的數十條生命,若自此不再追究,楚雲我莽狼會的人命也未免太賤了!」
  楚雲咬著下唇,微微沉吟,又道:「那麼,古瓢把子,為了盡量減少人命的繼續損傷,且容你我二人單獨相較,作生死一戰如何!」
  九輪君子古凡仰首向天,沉默無語,智狂士已斷然接道:「當家的,大柳坪之戰是何等方式,今日吾等便採用何等方式,莽狼會的血海深仇,需要莽狼會所有活著的人負責洗雪,並非只是當家的一人之事!」
  狐偃羅漢忽然在旁邊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露出一副不屑之狀道:「梁老頭,你倒說得堂皇大方,好像道理全讓你老兄佔住了一樣,嘿嘿,說穿了,卻半文錢不值,你老兄大約是怕貴瓢把子不堪俺楚老弟一擊吧?」
  智狂士清瘦的面孔上倏而浮起一絲怒容,但隨即又用一抹微笑掩飾住了,他拂拂衣袖,平淡的道:「嚴笑天,隨你說吧,老夫看得透你肚中想玩的把戲。」
  九輪君子古凡深沉而雍容的望著楚雲,用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悠遠語聲道:「楚雲,處在眼前的形勢下,你我已毋庸再做任何虛偽的爭辯,因為,我們兩人,今夜總有一個要離開這庸碌而紛冗的塵世,不論我們用哪一種方式解決我們的仇恨,其結果都是相等的,不錯,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在下的盟兄,他都非你之敵,在下亦難有勝望,只是,在下卻須一試,哪怕在下的命運早已清晰的擺在面前。」
  楚雲閉閉眼睛,輕輕的道:「古瓢把子,閣下為什麼?
  莫非閣下對這人生已毫無留戀了麼?」
  九輪君子古凡落寞的在唇角展開一絲笑意,這淡然一哂,看上去卻是如此淒涼,他幽幽的道:「自大柳坪那一戰之後,在下已經參悟了太多道理,人活在世上,勞累終生,鉤心鬥角,到頭來,卻是南柯一夢,僅得到空字,假如在下不是莽狼會的瓢把子,那麼,在下會悄然遠去,埋名深山林泉,淡泊渡此餘生,可是,事實卻非如此,在下不能忘懷在每夜夢魔中幢幢的故人魂魄,他們全身染著血跡,睜著一雙雙悲愁的眼睛凝視在下,飄渺裡,彷彿有他們的哭聲,他們的慘號,在下更無法在活生生的現實裡,漠顧已故之人的家屬,他們整日白素,眉宇深鎖,毫無一絲歡樂的跡象,長久的日子以來,這一切,都像臀雲般壓著在下的心坎,於是,在下知道,應是用鮮血來洗脫的時候了,這鮮血,或者洗去吾等的仇恨,或者,洗去在下的積鬱,不論如何,在以後的悠悠歲月裡,都不會令在下苦腦了。」
  楚雲內心之中,深深為對方的語言所震撼,對方的感覺,不正也是自己多年來愁苦情況麼?於是,他略略平靜了一下,真誠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完全明白閣下心中的感觸,在下懇切的要求你,請率著貴會的南極十殿士離去,別再固執地堅持流血,這對事實不會有一點補益的……」
  古凡沉鬱的一笑,緩慢的道:「是的,不會有絲毫補益,但是,至少,可以減去在下心中的重擔,可以慰藉會中故友在天之靈。」
  他停了一下,又道:「楚雲,流血吧,不管流你的抑或是流我的,我們都可自此以後得到平靜,今夕,此刻,早晚都會來的,與其遲滯而受精神上的折磨,還不如早些了斷來得乾淨!」
  楚雲雙眸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冷酷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麼?」
  九輪君子古凡毫無表情的道:「你一定明白在下的答覆。」
  深沉的搖頭,楚雲緩緩退後,口中低聲呢喃:「沾血飲劍,一念存心……一念存心……」
  站在九輪君子古心身後的那披髮老者,這時穩練的踱步而出,向古凡恭謙的躬身施禮道:「瓢把子,南極殿殿上,『虹劍落魄』戴無雙請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俊秀而脫俗的面龐上的起了一陣痙攣,他癡癡的望著眼前自己這位相依多年,共同出生人死的老弟兄,有一股寒冽的感覺浸蝕著他,這感覺是如此殘酷,如此蕭索,幾乎令他窒息,古凡明白,現在的對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極可能的,他這位老弟兄真會去了……
  良久,古凡低啞的道:「去吧,兄弟,你我生為兄弟,死亦兄弟。」
  披髮老人——虹劍落魄戴無雙,靜靜的凝注著古凡,他那雙深沉的眸於是如此幽邃,像是要在這片刻的注視裡,將他首領的影像永遠在心版之上,這瞬息間,永恆的光輝在閃耀,這剎那的一閃,會令人緬懷長遠——不論是活著或是死去的。
  戴無雙緩緩轉身,向楚雲面前行了過來,在他腳步蹣跚的移動中,他已撩起那件紅白二色的綵衣,抽出一柄軟帶也似,繽紛奪目的七色長劍來。
  這柄劍奇異極了,寬窄只有兩指,劍身軟長如帶,自柄至端,約有丈許左右,劍刃鋒利,劍身上自然的閃亮著各種耀眼的色彩,這些色彩,又竟是劍身鑄造時的本色呢,彷彿是一條美麗的錦蛇,看過去艷極了,也迷離極了。
  楚雲心中明白,莽狼會的南極殿十殿士中,每個人都有一身卓絕的武功,而尤以眼前這「虹劍落魄」為最,聞說近十年以來,「虹劍落魄」未曾與任何人較鬥過一次,但是,此人虛懷若谷的深湛技藝,卻是每一個瞭解莽狼會底細的人所深知的。
  於是——
  楚雲向左右看了看,狐偃羅漢趨前一步,低聲道:「夥計,這戴無雙不是易與相予之輩,別看古凡掌著莽狼會的大權,其實很多決定都要看這老小子的意見,總而言之,關於這戴無雙的傳說很多,不過,他的所學決不比古凡稍差是毋庸置疑的!」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楚雲面前五步站定,他撫摸了一下頷下的短髭,蒼勁的道:「楚大俠,老夫素聞尊駕劍術超絕,功力精博,且惜老夫手中之虹劍與尊駕印證一番,或是楚大俠虹下超生,或是老夫乘虹西去。」
  狐偃羅漢搶先吼道:「姓戴的,你已活得夠久了,自然是你乘虹西去。」
  虹劍落魄戴無雙冷森地看了狐偃羅漢一眼,右手軟劍已斜斜舉起,左手豎立胸前,氣度沉雄的向楚雲微微彎身為禮。
  不說別的,光憑戴無雙這份風範,這般起式,已毫無疑問的據有一個武林高人異士的威儀了。
  於是——
  楚雲暗裡歎息一聲,「錚」然拔劍出鞘,一溜泌人的寒芒,在夜色中微閃,宛如是極西迎魂的電火。














第26節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隨著楚云「苦心黑龍」的出手,林叢中倏而「唰啦」一陣風響,一條人影,已似大烏般翩然落在楚雲身側!
  狐偃羅漢迷眼一瞧,嘿,來人竟是那位蓬頭垢面,邊幅不修的金雕盟第一號煞手:大漠屠手庫司!
  庫司腳尖才一點地,已狠狠瞪了眼前的戴無雙一眼,急匆匆的躬身道:「盟主,且容本環主接此頭陣!」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13: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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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18:08 |只看該作者
  楚雲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用了,庫環主,可曾另外發現敵蹤麼?」
  大漠屠手庫司用眼角飄了飄環伺週遭的莽狼會各人,低聲道:「啟稟盟主,吾等已發現另外一撥身份不明的怪客,有兩個人,正在與冷環主周旋中,本環主已命龔寧前往協助。」
  「嗯……」楚雲抿抿唇角,沉緩的道:「你且退下,在一旁壓陣。」
  大漠屠手彷彿猶豫了一下,楚雲斷然道:「庫環主!」
  庫司恭應一聲,不敢再有表示,唯唯退到一側。
  於是,楚雲飄然向前移出兩步,身形微斜,猝然一個大翻身,口中叫道:「戴殿士,請!」
  「請」這個字方始在楚雲舌尖上一滾,黝暗中虹影驟漲,宛如天橋縱橫,急利無匹的攔腰斬到!
  像煞一隻自雲霄墜落的滾桶,楚雲瘦削的身軀猛而在那斬至的虹光邊緣連連翻滾,九次之下,他已藉著一指彈向敵人劍身的力道倏忽升起五尺,而就在身形拔起的剎那,一溜晶瑩欲滴的星芒已瀉向戴無雙的面孔七竅五官!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他這柄奇異的七色劍上,曾浸淫了近五十餘年的光陰,這柄綵帶也似的寶刃,他熱悉得就好似自己的手臂肢體一樣,因而,他更是能判斷得出別人使劍的火候深淺,當楚雲的身形在他連連揮舞的鋒刃上翻滾,在一彈之力下飄然而起的瞬息間,戴無雙已經知道,對方的功力之高,已足可令自己為自己悲哀了!
  他腳步奇幻的一旋,頸項迅速擺動,堪堪躲過楚雲那溜寒芒的同時,他手中的虹劍已連連十七次,左掌卻閃電般劈向對方肋下!
  像一個難以捉摸的幽靈,楚雲的身軀那麼飄渺的移出,又似雷神的鐵錘,是那麼厲烈的自另一個方向轉擊而上。
  虹劍似一條斑斕的毒蛇,瘋狠的反捲迎拒,在一片清脆而急密有如冰珠萬點的輕響中,兩條人影已猝然離開,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再度纏鬥於一處!
  「現在……」九輪君子古凡的瞳孔中閃耀著極度落寞的神色:「我已明白為何盟兄常大器會全軍覆沒了,無雙的功夫我太清楚了,他雖隱身於南極殿中,可是,他的一切卻是超越於我的,他只是較我更淡泊而已……可是,眼前,無雙的能耐到哪裡去了,他往昔的神勇為何又發揮不出來,他好似……好似陷入了一個洞中,一個無形無影而又難以掙扎的洞中……」
  閃電般的,激鬥中的二人連連互相攻拒了二十一次,在這幾乎是剎時開始,剎時結束的二十一遭狠打猛擊中,虹劍落魄戴無雙已被逼退了三步!
  旁邊壓陣的狐偃羅漢,一雙小眼向莽狼會各人溜梭了兩轉,在他的目光一瞥之下,已經發覺莽狼會眼前的十人,已在楚雲與戴無雙動手的頃刻間站取到了利於攻擊的地勢,成為一個隨時都可以群毆聯手的包圍圈。
  大漠屠手依舊冷淡的卓立不動,然而,他的眼睛卻一直沒有疏忽場內外的任何微小變化,在他滿佈麻點的剽悍面孔上,已明顯的流露出殺機一片。
  這時——
  楚雲右臂做了十次幅度極小的揮舞,在十個小小的光圈中,他的劍刃碰開了對方那軟長而耀目的劍式,然後,他挺立不動,瞳孔中反映出虹劍落魄那長髮披散的冷厲面孔,在對方游移飛蕩的閃擊裡,楚雲開始以「穩靜」來應付,他手上的苦心黑龍炫迷的揮晃;而每在他狠而准的出招裡,已連削帶打的使敵人迅速退避……
  於是——
  絢爛的彩芒擴散溜瀉在夜色中,時而融為一團,時而分成千縷,時而朦朧如霧,時而呼號如風,但是,這一團,這千縷,這霧,這風,卻在一片銀白的冷電中受到的有形無形的牽制,在那有如漫天羅網的劍影下卻顯得如此遲滯而呆板,是的,這情景逐漸炫麗繽紛,但無可避免的,將會有鮮血使它更為淒艷呢。
  極為迅速的,場中二人的龍爭虎鬥,已在短暫的時間裡互展了四十五招,這須臾即過的四十五招裡,楚雲已經試出了他眼前這位對手的功力,不錯,戴無雙的劍術是奇妙而精湛的,嚴格論起來,僅較以劍法聞名天下的五嶽一劍略遜一籌,但是,我們卻不可忘記楚雲本身技藝之高,他比五嶽一劍的功夫更要深奧得多!換句話說,戴無雙縱然能以與楚雲較量一時,但他卻不會是楚雲的對手!
  眼前的情勢,除了那玉虎霍良尚不甚了了之外,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十分清楚,這是一根火線,不可避免的,另一場更為淒厲的大混戰,只怕就要來了!
  一連串的劍光弧彩驀然在十數雙眸子的注視下迸濺滿天,又幻為星點,光圓,長帶,山嶽,在這些奇異而美妙的光影幻彩下,彷彿堆砌成一個碩大無朋的牢籠,而一條絢麗的虹芒卻宛如困在牢籠中的長蟲,左突右衝,岌岌可危!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長歎:「唉,無雙的十九手貫虹劍法在兩河難出其右,目前,幾乎已令我懷疑他如何會得來往昔的那些不敗榮耀了……」
  隨著他的歎息,這位莽狼會的首領右手已緩緩的舉起,低沉的道:「兄弟們,為亡故的會友索仇吧!」
  他的語聲與他的右手同時垂落,側翼的三狂士已應勢拔空而起,向楚雲急速撲落,但是——
  另一條人影亦狂猛的飛迎而上,在空中大叫道:「好匹夫,且待本環主摘你三人項上頭顱!」
  語聲還在空氣中飄蕩,一片震耳的劈啪聲已響連不絕,空中的四個人已在這片刻的接觸中各自攻拒了七掌三腿,於是,四個人沒有任何忍讓與退避,甫始落地,已戰成一團,難分難解!
  在勁風的叫嘯中,在掌勢的縱橫裡,那兩位黑髯老者,冷然移向楚雲身後,而當他們啟步的同時,狐偃羅漢已暗自嚥了一口唾沫,裝得英雄無比的坦然迎上——大羅漢肚裡雪亮,眼前的對方,無可置疑的是莽狼會南極的十殿士中的雙神仙,以一敵一尚有可為,以一敵二,嗯,後果卻是堪虞了。
  兩個黑髯老者輕笑地將紅白二色彩袍扎向腰際,毫無表情的以雙雙向狐偃羅漢迅速逼近——
  大羅漢暗裡擦去手心裡的汗水,故意呵呵大笑道:「好他奶奶一對南極殿的雙神仙,竟然也用起這般下三流的偷襲手段來了,不過麼,嘿嘿,只怕俺老嚴卻容不得二位如此稱心如意呢!」
  兩名黑髯老人——那雙目如鷹的一個乃雙神仙裡的「臥雲仙」張復,另外那眉毛倒垂的一位,則是「凌江仙」
  魯又成,此二人都是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昔年開創莽狼的功臣,其身懷武功之超越,自是毋用細表的了。
  他們分為左右逼上,臥雲仙張復古怪的注視著狐偃羅漢,靜靜的道:「嚴笑天,你這張利嘴,只怕日後難以施展了。」
  狐偃羅漢怒罵一聲,大吼道:「放屁,俺們是騎在牛背上看唱本——走著瞧!」
  一片急厲的勁風,挾著千重掌影,倏忍罩向狐偃羅漢身側,一個冷冷的口音隨著掌影之後響起:「嚴笑天,你難走,更難瞧了!」
  大羅漢斜步搶出四尺,金狐尾反纏而上,臥雲仙張復已行雲流水般洒然搶進,抖掌擊向狐偃羅漢下頷前胸,腳尖挑起,無形的踢向大羅漢丹田!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胖大的身軀滴溜溜往外轉出,金狐尾灑起萬點星光,摟頭蓋臉劈向臥雲仙張復,左掌連連伸縮,砍截追到身後的凌江仙魯又成。
  一聲暴叱忽然響起,快刀三郎季鎧已憤怒的向正自閃躲中的雙神仙衝來,狐偃羅漢大叫道:「好,季老弟,咱們併肩子幹這兩個老滑貨!」
  但是——
  當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始才展現,一對沉重的銀鉤已自斜刺裹紮向他的身軀,季鎧怒喝半聲,叮噹架開,目光急瞥,已發現那對銀鉤的主兒——正是那生著一張白淨面的玉虎霍良!
  季鎧神色一沉,手中彎月形的長刀有如潑風般殺向霍良,金刃破空,呼嘯有聲,像片片雪花,朵朵落英,狠厲無匹!
  玉虎霍良小心翼翼的施展著他的雙鉤,左攔右架,前拉後絞,一味採取纏鬥的守勢戰法……
  狐偃羅漢氣得哇哇怪叫,還未及開口,已被凌江仙魯又成的十六大劈掌逼得險象環生,連退七步!
  臥雲仙張復乘勢而上,七指,三時,十九腿,狂風暴雨般溜瀉向狐偃羅漢全身上下的要害之處,影風錯橫中,他冷淡的道:「嚴笑天,你自己保自己的狗命吧,別人是靠不住的……」
  狐偃羅漢哪還顧得講話,金狐尾上下翻飛,四面縱橫,在招式的間隙裡左掌伸縮,協同拒敵,形態十分吃力。
  九輪君子古凡平靜的凝視著場中戰況的進行,向身後微微招呼,於是,那並立一處的四名無須老者——莽狼會南極殿的四星君,已齊齊躬身受命,同時撩袍拔出四柄一式一樣的兵器——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銀色燦然!
  這時——
  楚雲一口真氣貫注雙臂,有如驟雨狂落,劍勢急速得無可言諭的連連刺劈扎戮,似漫天波濤,滾滾不絕!
  虹劍落魄戴無雙長髮飛舞,目睜如炬,七彩斑斕的軟劍奮起抗拒,似流水長連,彤雲集聚!
  就在一連串的劍刃撞擊聲中,彷彿來自天深地幽,四柄銀色沉重的尖錘,帶著凜烈的呼嘯聲,朝著一個焦點——楚雲的身上彙集砸到!
  「好歹毒!」
  楚雲腳尖旋地,閃晃了僅差一絲的空隙裡,苦心黑龍猛翻而起,同時盪開四柄尖錘,手腕一縮一翹,又及時截住了如毒蛇般跟隨嚙向他背後的七彩虹劍!
  就憑這一招,九輪君子古凡已大大的吃驚了,是的,他估計眼前這強悍的對手,可以脫出自己屬於四星君的突擊,但是,他卻想不到對方身手竟是如此凌厲快捷,更能在相等的時間裡展開反攻!
  緩緩移出一步,古凡冷漠的啟口道:「楚雲,在下抱歉以此種方式報復,但是,捨此之外卻別無他途!」
  楚雲疾雷電閃般猛劈四星君二十六劍,反手九掌拍向虹劍落魄,倏轉三圈,朝古凡微微一笑:「楚某並不介意……」
  九輪君子古凡目光落在已是一堆餘燼的木屋殘骸上,略一沉吟,道:「楚雲,或者,在下亦一併將得罪了。」
  「呱」的一聲暴響,在九輪君子的語尾之後,四星君之首——天星君李攀的衣衫已被楚雲的劍鋒削落尺許一片!
  一個聳升,又十次反回,劍光漫天遍地,彌彌蕩蕩,楚雲以急快明利的手法同時逼退了眼前五人六步,淡淡的答道:「歡迎。」
  九輪君子卻微微猶豫了,他們今夕之主敵大仇,固然乃屬浪子楚雲,但是,除了楚雲以外,其他跟隨楚雲於昔日大柳坪參與戰鬥之人,在原則上皆不予放過,而九輪君子現下表面上似在督戰,實則乃處於中樞之地,負有隨時呼應策援己方各人之責。
  當他正在思慮是否應該即時加入戰圈的片刻間,自遙遠的空氣裡,一陣尖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長笑已隱隱傳來,且逐漸移近……
  九輪君子冷然凝眸向笑聲傳來之處望去,雖然,他臉上的神色依舊深沉如舊,但是,假如你細心,可以察覺出他的面孔肌肉正在帶著絲驚疑意味的微微抽搐……
  場中——
  楚雲在四柄銀色尖錘的同時交織下掠身而過,反手十一劍再與戴無雙緊隨的劍勢倏接又分,他的苦心黑龍一抖一顫,灑出奇異的千萬寒光瑩芒,銳風縱橫中,他向古凡輕鬆的一笑道:「古瓢把子,閣下試猜,來人是友是敵?」
  「敵」字出口,他又險極的自一片七彩虹芒下穿過,硬生生地劈開分自四個方向擊來的沉重尖錘。
  九輪君子深深的吸入一口氣,平淡的道:「在下想,可能不是你的同黨!」
  一陣豪邁的大笑出自楚雲口中,他凌厲的旋身環側,倏出十六劍七腿,長身躍起中,雍容不迫的叫道:「古瓢把子,來人亦是在下等人之敵!」
  正被臥雲仙張復與凌江仙魯又成夾擊得有些招架無方的狐偃羅漢,這時手中金狐尾狂暴的捲袖曲袖拂掃,口中哇哇大叫道:「老夥計啊,別再纏鬥了,他奶奶豁了出去了,這雞毛子怪笑的王八蛋俺化成灰也忘不掉,他是俺的老對頭『紅影郎中』陳鶴!」
  口中講著話,冷不防臥雲仙張復使了一記險招掠身而進,雙手十指疾扣大羅漢兩肋經脈,凌江仙魯又成亦打鐵趁熱,瞬息急出七掌分劈大羅漢後頸背脊!
  萬不得已,狐偃羅漢肥胖的身軀就此讓出,金狐尾貼著塵土橫捲而去,大掌緊接探出一團勁風,罩向正斜躍起的凌江仙魯又成!
  那邊——
  大漠屠手卻沉如山嶽,雙掌翻飛,招招威猛狠辣,恢宏無比,毫不慌亂的與三狂士周旋著,不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俱系功力精湛之輩,尤其力狂士謝偉更是膂力雄渾,外家功夫強極一時,但是,大名鼎鼎的三狂土,卻在傾盡力量之下,堪堪與他們的敵人扯成個平手,而且,用不著任何隱瞞,他們三人心中都自有數,這眼前的平手,只怕尚難得維持多久。
  於是,就在雙方人一面激鬥,一面猜疑來人之際,樹梢子一陣「嘩啦啦」暴響,一條紅衣人影,已似一朵紅雲般自天而降!
  狐偃羅漢來不及揩去滿頭大汗,第一個破口大罵:「陳鶴,你他媽真是小人,專門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凌江仙魯又成雙掌橫劈大羅漢頭項,猙惡的大笑道:「嚴笑天,你省省力氣吧!」
  狐偃羅漢一面大罵,一面氣喘吁吁的又與雙神仙打做了一團,自樹梢飛落的那人,冷冷的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滿身紅衣隨風飄舞,在暗淡的餘燼殘光下,可以隱約看出那是一個膚色蒼白,卻毫無表情的六旬老者。
  這穿著紅衣的老者,有一雙精光閃爍,宛如寶石般的尖厲眸子,挺直的鼻樑下,一張嘴唇緊閉著,頭髮烏黑,挽了一個高髻,使人第一眼看到他,便會無形中追溯到這老者年輕時的模樣,是的,在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曾經是個俊逸的人物。
  此刻,他彷彿一尊雕像般挺立不動,目光卻稜稜有威的向四周打量著,態度在冷沉中,有著一股無可言喻的狂傲。
  九輪君子古凡默默的打量著這紅衣老人,心中在迅速的盤算著一件事情,於是,他緩緩的向那老人立足之處行去。
  紅衣老者炯然的雙目凝視著古凡,待他行近,卻竟展開了一絲極為難得的笑意,在他這張冷峻面孔上,會有一抹笑容,不論這笑容其真正意義為何,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
  九輪君子古凡微微拱手,低沉的道:「在下古凡,忝掌兩河莽狼會,與兄台幸會了。」
  紅衣老人緩緩抱起雙拳,語聲中帶著一股老年人少有的清朗:「古瓢把子多有抬舉,老夫陳鶴。」
  古凡緊接著道:「紅影郎中?」
  紅衣老者淡淡頷首,夜色中目光一閃:「古瓢把子,老夫不善虛言,目前之事至為緊要,你我雙方雖然素無淵源交往,但此刻卻是站於同一立場,有著共同的敵人,正該敵汽同仇才是,否則,若吾等各顧己身,單獨格鬥,恐易為敵所乘,逐個擊破!」
  九輪君子亦不隱瞞,完全同意道:「實不相瞞,在兄台顯身之初,在下已有與兄台聯手合力之想,你我不論勝負,命運相同,彼此協力殲敵,正是最為妥當之事!」
  紅影郎中陳鶴嘴角一動,老辣的道:「古瓢把子,講句單刀直入的話,吾等對手功力之強,實非你我任何一方單獨行動,所可以制勝,雙方聯合,尚可以勉力一試,現在,對方的兩名高手已被老夫同伴誘往遠處,目前,吾等應即展開行動,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九輪君子古凡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楚雲竟也與兄台結有仇怨。」
  紅影郎中剛跨前兩步,聞言冷然道:「老夫與楚雲並無仇怨,那狐偃羅漢才是老夫切齒痛恨之人,只是欲殺嚴笑天,必須先除楚雲,否則,事前事後,都會有他作梗。」
  九輪君子淡淡一哂,道:「原來如此。」
  紅影郎中不再多說,雙手一探,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處,他兩手上已多了一對擦得雪亮的串鈴,每一串鈴上都有九枚銅鈴,每枚銅鈴邊緣卻打磨得鋒利無比,串鈴以一根銀棒相連,頂端尖銳如錐,是一付極為奇特的兵器呢。
  九輪君子古凡雙手一拱,道:「請。」
  紅影郎中狂放的引吭長嘯,在那一陣高似一陣勁風的嘯聲中,他已如夜空疏星的曳尾般倏然射出,直撲狐偃羅漢!
  但是——
  就在他身形離著狐偃羅漢尚有七尺之遙時,一片像煞自幽冥裡飛來的電閃倏然捲到,假魔神伸欖出的手臂,威力浩蕩而難以抵抗!
  紅影郎中大吼半聲,瘦削的身軀微彎急伸,似流矢般暴射而出,雙手串鈴叮噹當一片脆響,在迅速的折返中猛擊而落!
  不言可喻地,方纔那自半途截擊於他的正是楚雲!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劍勢大開,毫光向四面如波濤般湧去,將一縷紅影,四柄尖錘逼於一旁,而又正好迎人撲身攻來的紅影郎中陳鶴!
  於是——
  如瑞雪繽紛,如濃霧瀰漫的紫電精芒又驀而合攏,劍影如山,縱橫飛舞,緊緊地圍著六條晃掠游移的人影。
  狐偃羅漢大大鬆了一口氣,臭汗直流的大叫道:「老夥計,謝了。」
  他胖大的身軀隨聲吆喝,驟然縮短了一大截,像煞一個滾圓的酒缸,在地上滴溜溜的轉動起來,金狐尾時戳,時纏,時卷,時絞,左右翻飛,上下閃掣,形勢在突然間變化了不少。
  不錯,狐偃羅漢現在所使的,乃是他生平絕技之一,不到緊要關頭不肯輕易使出的「縮骨術」,一般縮骨術只能在靜止時做隱蔽,或是穿過細小通路之用,但是,狐偃羅漢卻能以緊聚潛力,做更為靈活的攻守轉移,在縮骨的這一門功夫上,他的造詣是更進一步的。
  雙神仙的攻擊,全以狐偃羅漢的龐大身軀為目標,現在,攻擊的面積卻忍然暴縮了一倍有奇,而且反拒之力卻相等的增強,在頓時之間,這兩名莽狼高手感到極大的不便與澀滯,於是,戰況竟在這剎那的時間裡逆轉。
  狐偃羅漢大笑如雷,得意非凡,但是,別看他笑儘管笑,行動之間卻更形謹慎,舉手投足,莫不預留退路,暗蘊變化。
  這時,天色越加黝暗,星隱月瞑,寒意瑟瑟,只有火場的餘燼猶在冒著微弱的煙霧,映閃著無力的,淡淡的紅光。
  玉虎霍良雙鉤揮展,扯、拉、絞、刺、掛、磕,無不傾力運用,每一招,每一式,俱皆貫注全部心神,拚命與敵周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鋒利的刃口閃耀著森森寒芒,如匹練般凌厲而猛辣的往返衝刺,彎弧般的光影串串相連,似半弦月般的刀身割裂著空氣,波波洶湧,層層重重。
  二人已互相較鬥了五十餘招,玉虎霍良卻已逐漸落在下風,本來,玉虎霍良的一身武功,乃是他的叔父——霍敬所親自傳授,又承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分別教練熏陶,成就是極為不弱的,已可列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但是,他苦的卻是經驗太差,後勁不足,這與身歷百戰、膂力深厚的快刀三郎季鎧相比,自然就要吃虧了。
  這一切,楚雲都看得十分清晰,而由於紅影郎中陳鶴的加入戰圈,楚雲已覺出四周的壓力顯著的沉重起來,尤其是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二人俱屬武林頂尖之流,勁力沉厚,出手猛辣,攻守之間更是滑溜無比,再襯著四星君的尖錘助陣,越發顯得聲勢浩大,不可輕侮!
  老實說,眼前圍攻楚雲的六人,個個在江湖都是響噹噹的角色,准也有著赫赫的名聲,等閒的武林人物,連其中之一也應付不了,何況是盡集六人之功聯手一攻?在今日的武林之中,只怕能以同時抵敵這六人的高手太少了,幾乎難得尋出三五人來。
  紅影郎中陳鶴,對於自己身負的武學是十分自傲的,數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蕩,即以狠毒聞名,其技藝之博浩,行動之詭異,邪道之高超,素為知者所忌諱,但是,此刻他卻不由不吃驚了,吃驚於對方能耐之卓絕,身手之強厲,在陳鶴來說,非但沒有遇見過,甚至他想亦沒有想到:一個肉身之人,竟能發揮出這般不可思議的雄渾威力!
  楚雲將精神驟成一點,貫注於他的「弧光劍法」中,每一輕顫裡俱是罡氣迴旋,每一招式都那麼千變萬化,每一揮舞都足令鬼哭神號,苦心黑龍有如雷神的巨錘,電手的光矢,幻映組合成一片目眩神迷的奇異景象。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在大大的震盪了,他看得出情勢的演變,也分得出雙方真正的強弱,對方的鎮靜與從容,乃是深沉得無可揣測的,是如此堅毅,如此強硬,彷彿是一座萬切高山,氣勢磅礡,風暴難移!
  驀地——
  大漠屠手庫司奮力推了九掌後大叫道:「盟主,敵欲令我覆亡!」
  楚雲劍勢連綿中心裡卻在飛快思量,大漠屠手言中之意他十分明白,乃是請示他是否應速戰速決,換句話說,也是展開殺戒!
  於是——
  正在他的思忖中……
  於是——
  九輪君子如一條直線般平飛而來,手中一對「日月輪」閃耀著炫目的光輝,與他袖口的金色狼頭相映成一幅強烈的光影幻彩。
  在楚雲的瞳孔適才印入古凡的身影時,一陣索魂也似的銅鈴抖動聲已狂亂的響起,十八枚銅鈴抖出十八個杯口大小的金黃光暈,鋒利的邊緣急旋著,有如十八張貪婪的嘴巴,分成十八個幅度極小的方向,切罩向楚雲中盤十八要穴!
  這種狠辣的手法是超絕至極的,不但準極,而且毒極!
  楚雲微一閃身,劍鋒橫起往上截切,一隻足尖已無影無形的挑向對方丹田,在這時,一片斑斕的七色彩影,已暴捲而至!
  於是——
  這位江湖中的浪子,猝然將身軀平躺而下,貼著地面寸許斜斜穿出,他穿掠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四柄尖錘都同時狙擊一空,全部砸到地上,但是,一對面盆大小的,鑲著倒刃尖齒的日月輪卻颯然遞到。
  楚雲倏然吸入一口氣,他平射的身軀驟而轉了一個角度,向側面倏彈而出,像是他彈射的那個方向有著一股絕大引力一般。
  九輪君子古凡雙腕一振,日月輪如影隨形,緊跟而上,一片鈴響,一溜虹彩,亦自左右包抄捲去。
  楚雲手中長劍猛然拍向地上,藉著劍身一彎一彈之力,他已猛然升空尋丈,在空中一個轉折,明亮的光芒已與他的身軀融合在一起,彷彿一道圓桶,閃耀著重重冷電寒光,有如一條驚天長龍,自空中舒捲而下!
  虹劍落魄戴無雙大叫一聲:「身劍合一!」
  披髮的長髮已根根倒豎,他緊張的立定不動,手中七彩虹劍舞成一片渾厚而絢麗的光牆,光牆週遭勁氣排蕩,滾滾翻翻。
  九輪君子古凡與紅影郎中陳鶴見狀之下,即刻分左右躍開,四星君卻已迅速站成一排,四柄尖錘,各自橫於胸剛。
  空中匹練般的光龍略一盤旋,疾射九輪君子古凡,略一閃挪,古凡已避向一株古松之後,於是——
  「卡嚓」一聲,那株古松在寒光過處齊腰斷為兩截,九輪君子古凡已呼嘯一聲,飛出三丈之外!
  光龍翻滾著暴捲急追,紅影郎中陳鶴已揉身自斜刺裡搶進,抖手便是一團黑霧罩了過去!
  若滾桶般的,炫目的光輝猝然直衝霄漢,高達七丈有奇,在那團黑霧尚瀰漫未散之際,已隼利而猛辣的橫掃而至!
  金鈴暴響,紅影郎中「唰」聲倒貼地面,寒芒過處,他的紅衫前襟已不知去向,同進間——
  這團銀輝迅速與戴無雙舞起的光牆接觸,一連串的叮噹脆響驟起,火星如天際銀河灑落,紛紛四濺,虹劍落魄無雙已踉蹌退出四步。
  大吼一聲,四柄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同時架起,與那滾桶役的光芒互接,「噹啷」巨響起處,四星君已全然被震退後,天、地二星君手臂酸痛麻木,虎口熱血流淌,玉星君兵器出手,一跤摔倒於地,而黃君星魏光,卻在一聲慘嗥中肚腸橫溢,屍橫就地!
  於是——
  寒芒飄斂,一片光弧,又飛罩向在地上未曾爬起的玉星君趙誠!
  同一時間,七彩繽紛的虹光突自斜刺裡掠到,與飛來的光弧絞纏成一團,紅影猛撲中,十八朵小小黃雲又急響著砸向楚雲的背脊!
  細窄而鋒利的劍身飄然轉回,隨著楚雲身形蕩起一抹三丈長短的半圓光帶,週遭空氣微旋,波動不已。
  虹劍與串鈴的猝然在剎那間落空,兩柄銀色的尖錘卻又呼轟著自左右挾擊而來,日月雙輪的倒鉤閃著鬼眼般的光芒,自空中砸落!
  楚雲長笑一聲,斜斜穿出,劍刃猛然尋向日月雙輪的鋼桿,意圖逼使古凡的雙輪與天地二星君的尖錘互撞。
  九輪君子古凡身形在空中受到對方的壓力,不由自主的往下墜降,他冠玉似的面龐上依舊冷沉如昔,就在他的軀體極快與同一方向的楚雲一擦而過時,這位莽狼會的首領竟突然鬆開雙手,任自己的日月輪棄落,右手倏揚,一團星角形的光體已電掣般射向楚雲前胸!
  在半空中一個翻滾,苦心黑龍的尖端幾乎在那發光體掠身而過的同時斜劈而下,於是,楚雲手腕猛然一震,那多角星形的暗器已被斬落塵埃。
  動作是毫無息止的,一氣呵成,前後相差幾等於無,當楚雲眼看著敵人暗器殞落的瞬息間,另兩團同樣的物體已臨身三尺之外。
  他空中著力太久,一口真氣已有些衰竭,楚雲曉得,眼前斷然不能落地,亦來不及使用其他方法躲閃。而且,他十分明白,來自四周的攻擊又會再接再勵的很快到來,彷彿極西的電火,他左腳尖狂點右腳背,瘦削的身軀宛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托起般猛然升起,於是,那兩枚星形暗器已自他腳下數分擦過,墜射於夜黯之中。
  楚雲吁了口氣,正侍往下飛落,幾股細微的,幾乎無法聞辨的破風聲息已倏然傳入他的耳內!
  這幾股細小的破風聲,雖然在空氣中所引起的波震是如此輕淡,可是,它在隱冥中所傳出的共鳴卻是如此尖銳而勁急,更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襲到!
  而,比這些更令人驚悸的,卻是在楚雲察覺動靜的同時,這分成四個角度襲來的物體已近乎沾到他的肌膚了!
  於是——
  楚雲顧不得天、地二星君的沉重尖錘再度夾砸而來,雙腳急速的對著那兩柄錘頭匆促踢去,手中的苦心黑龍「嗡」然一顫,幻成千星萬鬥,光華炫目的向身後反摔而出。
  從頭至尾,動作的經過幾乎在剎那間開始,又在瞬息問完成,當楚雲的腳尖與那兩柄猛擊而來的尖錘錘頭相觸之際,他身後己猝然起了一片「波嗤」輕響。
  隨著這陣連成一片的輕響,楚雲的面孔肌膚在突然間抽搐了一下,不錯,從他敏銳的聽覺上,他已察覺,身後分成四方位襲來的物體,己在這片輕響後驟而暴裂,尖厲的勁風不再只是四角度,而是千千百百,無法計算,彷彿自天空,自大地,自真實,自虛無的每一個空間射來!
  最糟的是,距離卻又是如此迫近啊,於是;這——
  苦心黑龍的紫光冷電在楚雲的反手探摔下湧起重重圈弧,倏彌縱橫,零亂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充斥四周,片片尖銳的薄刃紛紛四散,呼嘯著飛向黝黯,飛向草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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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0-6-25 13:19:40 |只看該作者
第27節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兩柄沉重的銀色尖錘在飛舞呼嘯的漫天聲息中,被楚雲兩腳之力踢蕩出三尺之外,但是,楚雲亦在一個盤旋下像一片落葉般無力的墜向塵埃!
  狐偃羅漢正好躲開凌江仙的三連掌向這邊轉了個身,目光一瞥之下驚得他哇呀呀的叫了一聲,是的——
  楚雲肩頭,右肋,腰背之際,顫巍的插著七八片尖刀似的薄利鋼片,雖然,那些鋒利的鋼片黝黑烏暗,看起來卻仍是這麼觸目驚心。
  楚雲腳一沾地,已經踉蹌搶出五步之外,而天星君李攀正好用力將被對方嫩出的尖錘抓了回來,順勢猛然砸向身軀搖晃不定的楚雲頭上!
  一絲奇異的笑容浮上楚雲嘴角,他毫不閃避的迎向敵人揮來的兵器,更在千鈞一髮間以劍柄撞向對方錘頭,劍身急豎,寒光一閃,平射向天星君李攀頭項,去勢自然,卻疾如雷電。
  半聲慘嚎像裂帛般傳出,熱血狂噴中,天星君李攀的頭骨已被斬斷,一顆腦袋幸有皮肉相連的斜掛肩頭,突目咧嘴,其狀恐怖無比。
  變化是如此迅速,不給任何人有思維的餘地,當每個人的腦筋尚未及有第二個反應之際,楚雲長劍一翻,一絞,已人劍相連,如一道烈日毫光,直射方始拿樁站好的地星君范百英而到。
  七彩虹劍再度緊隨截擊,金鈴連響,自右方飛追而至,另外,一條修長的人影亦快捷的猛撲上前,可是——
  所有的行動都慢了一步,滾桶般的毫光長射過處,血肉紛濺,一柄沉重的銀色尖錘,亦斷做六截的被拋摔出三丈之外。
  虹劍落魄戴無雙挺胸頓足的大吼一聲,狠厲的狂叫:「好個狠心賊子!」
  那股渾圓的,若滾桶般的光輝又倏轉而回,略一盤旋,威力懾人的捲飛向戴無雙面前,來者是這麼浩蕩,宛如長江浪湧,不可力敵!
  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絲間隙裡,側旁一聲位般的嘯叫,狂焰起處,一條人影已舞著一柄銀色尖錘狂衝上來,自橫刺裡撞向那道捲至的寒芒,不錯,這拚命之人,正是四星君中倖存的玄星君趙誠!
  虹劍落戴無雙手中虹劍抖得畢直,奮力爭撲上去,他滿頭大汗,心中卻在深深一歎:「趙老三休矣!」
  「噹」的一陣巨響,其聲震心動魄,渾厚的光芒大大擺動了一下,失去準頭的射瀉出兩丈,緊集的光輝亦在震盪中波散不少……
  就在那股劍氣紫電斜出的同時,玄星君趙誠已嗥叫著翻滾而出,在這剎那之間,他的雙臂雙腿,甚至與他的兵器,都已在對方那疾速翻捲旋舞的劍光中被磨成粉碎,無蹤無影。
  也因為楚雲劍體相連的勢子被趙誠突然撞斜,戴無雙的數招攻擊也就在瞬息間失去了方向,刺戮一空。
  寒光驟斂,楚雲已持劍站穩,他不可察覺的暗自喘息,苦心黑龍仍然晶瑩流燦,宛如秋水一泓,劍尖正微顫著指向揉身挺進的九輪君子古凡!
  狐偃羅漢焦急得五內如焚,神浮氣虛,卻就是脫不出雙神仙的攻擊包圍,他慌亂的大叫道:「老夥計,你怎麼了?
  是否著了狗×的道啦?」
  話聲未落,臥雲仙張復速展七腿六掌,冷然道:「嚴笑天,你這是泥菩薩過江。」
  大羅漢左閃右躲,上攔下截,金狐尾前後纏捲刺戮,如肉球也似的身軀在滾滾游移中,破口罵道:「扯你娘的蛋,有種的以一對一,別再瞎纏裹,媽的,且看看咱們哪個孫子自身難保!」
  那邊——
  大漠屠手庫司力戰三狂士,已逐漸完全有了主動的趨勢,他目光焦慮的向自己盟主那邊瞟著,卻又在擔心自己盟主是否真的需要自己前往協助,大漠屠手異常明白「兵不厭詐」這個道理,他不知楚雲可是確實受傷,可是真需要自己棄眼前的敵人上去拚鬥,因為,一個人如若受創很重,那會有楚雲這般神勇而又猛不可擋的?
  其實,楚雲的確是受傷了,而且,傷得不算太輕,一共有九枚焦鋼刃片插在他的身上,其中更有三枚切人他的肌膚一寸之內!
  九輪君子古凡突然放慢了躍前的勢子,雙手向左右一擺,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亦急步上前,但是,三人卻站成三角形的包圍敵勢,雙目毫不轉瞬的瞧著他們的敵人。
  楚雲平靜的一笑,低沉的道:「古凡,四星君歸位了。」
  九輪君子古凡面孔微微痙攣一下,卻淡然一歎道:「是的,但卻換你一命相抵。」
  楚雲凝注自己手中長劍,那冷寒的刀光正在晃閃,像是一聲聲無息的,追魂使者的狂笑:「是麼?就憑你施在楚某身上的這幾片薄鐵?」
  沒有一丁點憤怒,也沒有一絲幾得意,九輪君子向前邁進了兩步,語聲幽遠而冷酷的道:「在下的『烏寂飛輪』全為焦鋼打造,浸淬過『龜角』劇毒,見血封喉,破皮殺人,楚雲,你目前所受之傷,已足夠取你一命而有餘了。」
  楚雲閉閉眼睛,道:「難怪閣下號稱九輪君子,楚某正在猜疑,閣下除了手上的日月輪外,尚有七輪應在何處?嗯,原來卻是如此,不錯,閣下先發三枚耀目飛輪,引人炫神,再以四枚『烏寂飛輪』於前三枚飛輪遮掩之乘隙傷人,唔,這用法甚佳,何況,那四枚「烏寂飛輪』又全是鋒利鋼片嵌聚,可以用內力在適當距離中震散飛濺,令對手防不勝防,再加以見血對喉,其毒無比,看情形,楚某倒真要乘鶴西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生硬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道:「不錯,楚雲,你說得全對,只可惜尊駕明白得晚了一步……」
  紅影郎中陳鶴細細的注視著楚雲的神色,暗地裡伸手人懷,取出一隻亮晶晶的小圓筒來,悄然向前移了三步。
  楚雲好似未覺,他向左右看了看,道:「現在,古瓢把子,楚某想,閣下等可以鳴金收兵了,楚某一命,大約可以抵償吾等這段仇怨了吧?」
  九輪君子古凡冷冷一哂,道:「楚雲,待你氣絕,在下等將斬你首級攜回總舵,設祭壇,擺香燭,悼慰本會弟子在大之靈,而且,嚴笑天亦難逃一命。」
  楚雲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樣,不是太狠了麼?」
  九輪君子含有特殊意味的笑笑,道:「報仇雪恨,原本就不是一件仁慈之事。」
  苦心黑龍的尖端顫彈了一下,銀星點點灑落,楚雲向站在三個方向的三名對手看了看,輕雅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已經一再讓步,古瓢把子,不論在下或生或死,閣下都不能就此離去,勾消前怨麼?」
  九輪君子雙手背負,淡然道:「楚雲,最多,你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你最好能把握住,流覽一下這人間景色……」
  楚雲古怪的看了看九輪君子,半晌,他悠悠的道:「名湖何幸,平添些冤魂厲鬼,青山英秀,卻將有太多的血印淚痕。」
  說到這裡,他驀然厲聲叫道:「庫環主,季護衛,刀刀誅絕。」
  「絕」字出口,他已猝然拔空而起,猛然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就在他身形才起的同時,一條軟帶也似的虹劍,已如匹練般圍卷而至。
  楚雲狂笑一聲道:「戴無雙,你要去了。」
  他那瘦削的身軀,在半空中驟然一個轉折,是那麼自然而又迅速的變換了方向,有若雷火星瀉,飛衝向虹劍落魄戴無雙!
  戴無雙的虹劍頃刻間連成一片劍帶,剎那間揮出十九劍,劍劍連貫,式式不息,彷彿海浪波漾,疊疊重重!
  苦心黑龍的窄長劍身,像煞夜空中流星的曳尾,猝然帶著一條光亮的尾芒般投入那片劍海彩影之中,於是——
  彷彿是一聲——卻是十九聲連在一起的金屬撞擊之音,驀而裊繞傳出,楚雲已在這快愈電光石火的剎那接觸間連連擋開了戴無雙的十九劍,而在戴無雙的虹劍被震開的同時,這位莽狼會中的絕頂高手,已猛然向後旋轉,虹劍向回一抽,前半截劍身已似毒蛇般猝然反刺而去!
  這一劍的來勢是異常狠辣與詭異的,堪堪可以逼退楚雲的迫近追殺——假如楚雲願意退避的話。
  但是——
  戴無雙卻錯了,楚雲用力一側右肩,「嚓」的一聲,鮮血已突地濺淌出來,在他肩膀挨上對方一劍之際,苦心黑龍那寒冷的,尖銳的鋒刃,亦完全沒人虹劍落魄的胸膛之中!
  沒有多看一眼,也來不及多看一眼,一片凌厲的掌風己瘋狂的襲到楚雲身後,閃電般一轉,楚雲以苦心黑龍的鋒刃帶過了戴無雙瞪著眼睛的屍身,「彭」的一聲大響中,戴無雙的屍體披髮揚起,被震出尋丈開外!
  於是——
  似幽靈的歎息,那麼輕淡,那麼虛渺,楚雲飄然退出九尺之外,一片紅影暴起中,黑暗裡一枚小小閃亮的圓管已拋射到頭頂之上。
  楚雲目光急速一瞥,低厲的叱道:「好匹夫!」
  身形倏旋中,苦心黑龍的劍身劃起了一道美妙而灑脫的半弧,劍尖輕輕的,卻不準確的猛然一揮一抖,已擊在那小小的銀管尾部。
  同一時間——
  像一溜橫天神矢,快不可言,楚雲的身軀已倒射而出,就在他的身形方才飛出的那一剎那,火光驟閃,緊跟著「轟」然一聲巨震,夜空中暴起一團煙硝烈火,分濺丈許方圓,密密罩落!
  劍勢沒有絲毫停頓,宛如要超越一切空間與距離,在頃刻間飛到正自向側旁退出的紅影郎中身前!
  紅影郎中陳鶴狂聲一笑道:「果然長命!」
  楚雲連劈二十三劍,一劍跟一劍,一式接一式,劍劍並疊,式式相貫,這二十三劍一氣呵成,就宛如似二十三個人同時揮出一劍一般。
  紅影郎中陳鶴手中雙串鈴響不息,十八團黃光飛舞旋繞,上下攔截,卻在一片劍芒中連「啊」兩聲,衣衫破裂的狼狽竄出!
  楚雲左膀鮮血淋漓,他絕不稍捨,長劍一揮,又如影隨形的緊跟而上,苦心黑龍的鋒利劍刃閃泛著慄人的寒光,有如索魂使者的鐵索,像是永遠無法擺脫的霍霍捲去。
  串鈴瘋狂的點、砸、擋、戮、敲、絞、崩,叮噹的鈴聲響成一片,急劇而零亂,像是一個人在聲嘶力竭的哭嚎……」
  楚雲冷漠的劍劍進逼,著著挺前,紅影郎中雖然拚命抵敵,卻依舊步步後退,招架無方。
  忽地——
  一聲強自壓制住的哽咽聲遙遙傳來,這哽咽之後便是一聲悲厲至極的長嘯,嘯聲又迅速移向這邊。
  楚雲雙目煞氣畢露,他生硬的道:「陳鶴,你只怕要完了。」
  紅影郎中咬緊牙關,紅衣飄拂中他傾力施展著生平所能,在每招每式中求取生存之機,在一進一退裡尋覓活命之路……
  驀地——
  楚雲一個大轉身,長劍迴旋之下,閃成一抹半圓的光帶,美麗而蕭索,這片帶形的光弧,卻又剛好迎上正自後面狂嘯著撲來的九輪君子古凡。
  古凡猝然掉身移出三尺,大吼道:「狼心狗肺的狂夫!」
  一連二十劍,九掌,十六腿,似流星般飛瀉而來,阻止了九輪君子的吼聲,他倏而晃閃不息,退出五丈之遙。
  楚雲反劍又圈住了正侍後避的紅影郎中,連連十招,逼得對方更顯慌亂,幾乎挨了一劍。
  淡淡的,楚雲道:「陳鶴,你相信生死有命這句話麼?」
  紅影郎中悶聲不響,雙目卻射出一片怨毒得無比深沉的神色,他身軀奇快的挪移著,雙臂揮舞攻櫃,驟精貫力。
  楚雲再上十五劍,冷然道:「『龜角』之毒好似不太靈驗,一炷香時刻已過,嗯,楚某卻仍然了無異狀。」
  他猝然長身拔起,回劍縈繞,果然,九輪君子古凡又已攝身而到,照面之間,已攻出十掌十腿。
  寒光如練中,古凡東躍西閃,傾力尋隙反擊,楚雲有些憐憫的微微搖頭,鋒刃居中長刺,就在古凡旋身回讓的剎那——
  —聲有如九幽地獄裡傳來的慘號驟起,一顆斗大頭顱飛起半空,夜色中,可以隱約看出那顆頭顱白髮盈盈,是的,那正是與大漠屠手對敵的莽狼會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謝偉!
  楚雲豁然狂笑道:「勢不利兮錐已逝!」
  九輪君子古凡兩隻眼珠中血絲密佈,彷彿要噴火一般,他咬緊牙關,強忍住心中的抽搐與戰慄,運指如戟,猛點楚雲全身十二重穴!
  如弩箭脫弦,楚雲的左臂灑起一溜血滴,長射而出,劍尖急顫,千星萬點,罩向已萌退意的紅影郎中陳鶴!
  九輪君子古凡位血瀝心的暴叫道:「楚雲,你斬草不除根麼?」
  叫聲未已,他悍不畏死的急衝追上,掌影漫天而起,彌瀰散散,有如天羅地網,包捲縱橫。
  同一時間——
  紅影郎中斷叱一聲:「狂徒!」
  一陣急猛的鈴聲驟響,十八枚金光閃閃的銅鈴,已像煞十八個醜陋的惡鬼,張著貪婪的大嘴,呼嘯著飛襲而來。
  苦心黑龍驀而一顫一彈之下,抖出十八點晶瑩光芒,而每一點光芒,卻在同一時間,分成十八個不同的方向,飛點向射來的十八團黃光!
  就在這寒星揚起的同時,九輪君子古凡已像煞一頭負傷的猛獸般,絲毫不顧危險的帶著他的凌厲攻勢自後撲到。
  狹窄而鋒利的苦心黑龍,閃耀著冷森的光芒,在灑出十八點星角後倏然回轉,尖銳的劍端,彷彿來自九天之上,穿過重重掌影,一顫之下已到了九輪君子古凡的喉前,這一劍遞傳得是如此準確,好像早就在這巧妙而適當的位置上等候著敵人送上來一樣。
  九輪君子古凡大喝一聲,單掌橫拍劍身,右手五指卻斜斜地抓向敵人肩頭,雙腳齊飛,猛蹴而出——一聲冷得像冰珠似的嗤笑自楚雲唇縫中並出,而就在這聲冷笑似一根緊繃的鋼線驟然中斷在空氣之中時,十八聲脆落的叮噹交擊之聲驀然傳出,楚雲在回劍之前所點出的十八朵星芒,已恰當無比的撞飛了射來的十八個小小銅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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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而這時——
  苦心黑龍急快的斜斜斬出,當劍風才起時,又似一陣惡魔的諷笑,閃曳著並濺的光弧,飛截向九輪君子古凡踢來的雙腿。
  這所有的經過與動作,都是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又幾乎在同一時間結束的,分不出先後,像在一個時間,而卻被楚雲分做了兩半來運用!
  於是——
  紅影郎中一張清懼的面孔在剎那間漲得通紅,他揚名江湖的「萬肅九鈴響」奇式已徹底無功了,更加上他異常自負的「解鈴還魂」暗器手法!
  匆促中,九輪君子古凡再度狼狽躍出,楚雲用面頰迅速在左膀上一擦,擦了滿臉的鮮血,他卻平靜的笑道:「陳鶴,你這放蛇的人,可知道楚某所流的血皆須代價麼?」
  紅影郎中手上只持著兩柄光滑滑的鋼桿,他一言不發,長身向前,一桿扎向楚雲胸前,另一桿卻在微微一晃下點到對方丹田的「經絡三焦」!
  楚雲嗯了一聲,不退不閃,「錚」然一劍已戮向陳鶴咽喉,這一劍的去勢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令紅影郎中在他的招式尚未夠得上位置之前,已被逼得急急退後三步。
  這一切,狐偃羅漢在不遠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又已陷入了敵人的掌陣之中,任是身形滔滾如電,來去利落,卻也逐漸失去了主動的成份,老實說,在目前,他的舊創並未痊癒,所以能如此奮起苦戰,全靠一股精氣在支撐著他……
  此刻,大羅漢手中的金狐仍然卷刺有致,威風猶在,雖然攻拒之間已顯得勉強了許多,但一時之間倒也不會落敗,他一面悄然擦著汗水,調運氣息,邊故意悄聲道:「兩位神仙哥,常言道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莽狼會大勢去矣,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二位老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江仙魯又成連環十三掌倏出,掌掌如雷,聲動風合,臥雲仙張復亦再接再勵,運指似戟,雙腳循環踢出,緊緊追隨著眼前那矮胖發紅的滾動身軀。
  狐偃羅漢的金狐尾崩擋刺架不息,邊怪叫道:「他奶奶的,俺老嚴一片好心叫狗吃了,四星君已歸了位、虹劍亦斷,三狂士也飛了一個腦袋,你們這兩個呆鳥還不識相開溜,更待何時?」
  臥雲仙如鷹的雙目,不可察覺地掠過一絲怪異的光彩,凌紅仙魯又成長眉怒拂,沉喝道:「嚴笑天,你休要異想天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羅漢金狐尾猛捲兩圈,罵道:「俺老嚴福壽雙全,保準死不了,今日你這兩個老甲魚卻亡定了!」
  臥雲仙張復大吼一聲,掌影倏忽加強,縱橫飛舞,罩合而上,眼前的變化,他二人何嘗看不出來?己方各人的傷亡,他們又何嘗不心慌意亂?但是,看見了又待如何?心中慌亂又待如何?總不能就此罷手而去啊!江湖上的道義,兄弟間的手足之情,豈是能以生死利害來衡量的麼?
  老實說,這莽狼會南極殿的雙神仙,其武功之深沉與精湛乃是毋庸贅言的,但狐偃羅漢亦是江湖黑道中數一數二的獨腳巨果,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刀山劍林的生死場合也不知出人了若干次,其格鬥經驗之豐富自是無可喻言的,雖然雙神仙聯手合力之功可以將他制住,但卻也不是一件輕易之事,依雙方的所有條件來比較,沒有五百招以上是難以分出勝負的。
  到目前為止,雙方雖已拚鬥了三百餘招之多,但是,是否還有時間容許他們再繼續纏戰下去呢?
  大漠屠手已活生生的劈死了三狂士之一——力狂士謝偉,他的黑衫上,手臉上,沾滿了血跡,襯著他蓬亂的長髮,獰厲的面容,有如阿鼻地獄的索魂者,冷酷中,有著強烈的陰沉意味。
  智狂士梁肯與猛狂士韓平已在步步後退,左支右繼,二人的面孔上也都是一臉的汗水,喘息聲此起彼落,極端的悲痛與憤怒,像明顯的烙痕一樣印在兩張扭曲的臉龐上,但是,任他們的憤怒俱已化做力量,他們的悲痛融為熱血,這力量的泉源,熱血的根本,卻都在大漠屠手渾厚而凌厲的攻擊下消彌於無形,似大海裡的泡沫串串,狂風中的碎雲朵朵,是如此飄搖,如此孱弱……
  楚雲目光急速向左右瞟了一下,連續十六劍卷戮向九輪君子及紅影郎中,口裡低沉而有力的道:「古凡,此刻已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只怕遲了!」
  九輪君子古凡勢若瘋虎,不聽不聞,揮掌更急,交織穿插,縱橫翻飛,勁風強厲得無以復加……
  紅影郎中任是鬢角鼻窪已汗水淫淫,卻亦咬緊牙關,手中一雙光溜溜的鋼桿先敲後打,扎刺崩挑,一會是匕首招式,一刻幻短劍形路,一下成折扇揮舞,一剎變分水刺用,在這生死呼吸之間,他已傾盡全力了。
  楚雲聚精會神,抱元守一,苦心黑龍晃掠如電,在一個尋丈方圓的光圈裡布成一道穿刺不息的劍牆,狠辣而奇異,奪神蕩魄!
  驀地——
  大漠屠手在一次硬接硬架的對掌中,震退了智狂土四步,猛狂士三步,吼聲如雷般大叫道:「盟主,該殺絕了!」
  楚雲心中一跳,再度沉喝道:「古凡,快走!」
  一片狂烈的勁氣掃向楚雲,罡風中掌影翻飛,是的,這便是九輪君子獨擅的「秋葉十三式」,也算是他對楚雲勸告的明確答覆。
  極難察覺的,一絲古怪的神色在楚雲瞳孔中微閃即逝,假如你看到的話,那麼,你便會為那一抹神色的凜烈與冷酷而驚顫!
  於是——
  劍幕猝然擴展,楚雲身形倏掠中,冷厲的道:「罷了。」
  隨著他的活聲,大漠屠手庫司游鬥的身手驟然停止,在幾乎是同時間的一個大翻身下,兩臂己似大鳥展翼般猛圈而回,隱隱的風雷之聲,彷彿大地在陡然之間已經變色震盪!
  不錯,這正是大漠屠手染血的開始,假如我們不健忘,我們該記得這位金雕盟的第一煞手,他那足能搖山撼岳。兵器、拳腳上全可通變適用的絕活:「大八魂!」
  當風雷之聲甫起,楚雲已斷叱半聲,悍不畏死的搶人九輪君子古凡的攻擊圈內,長劍如射毫光,暴起直人——
  他這猛厲而浩蕩的一劍,初初一著,只覺光芒耀目,勁疾無匹,其實,在那劍身的挺刺中,卻有著生生不息的,極度密合的大小弧光迸濺氣舞,換句話說,那片炫人心神的劍芒,乃是全由這些極難察覺的弧圓星光所組成!
  劍勢之來,宛如九霄之上的天神巨仙,無力可擋,雖只一劍,卻有力劈五嶽,威震河海之功!
  於是——
  九輪君子古凡悶哼了一聲,極度狼狽的滾身而出,他的臀部,卻在他翻身躍滾的剎那間被苦心黑龍的鋒刃掠過,鮮血四濺!
  同一時間——兩股銳鳳破空而至,兩點晶瑩的光芒更急顫如波,分別刺向楚雲腰際背脊!
  寒光驀然回斬,「叮噹」一聲,幾乎是令人不及眨眼的,那兩點尖芒已被生生切斷,如兩隻鬼眼,遙遙墜入夜色之中。
  自楚雲這兩劍的威力,他的敵人已可深深覺出他內蘊功夫之深沉,更明白這位年青的雄才,在原先的激鬥中,保留了多少手段,隱藏了多少絕活。
  不錯,楚雲突然而來,威力浩蕩無比的兩劍,並非是一種奇跡,更不是他敵人的錯覺,這乃是他「弧光劍」法中最為精深的奧秘,最為卓絕的奇技之一,他將他的精、神、氣、意,在瞬息問完全貫人手中長劍之內,運用對方最微小的破綻,集驟弧光劍法內圈點相連的至高強異之理,居中直入,而且,在手段上,在心理上,他己沒有絲毫留情。
  這時,紅影郎中倉皇斜身躍出,反掌之下,手中兩截殘斷的鋼桿,已如流矢般倒射而出,緊跟在這兩截鋼桿之後的,便是那早先他曾經使過的火藥暗器,三枚細小的閃爍的銀色小圓筒。
  楚雲沉厲的道:「陳鶴,這遭難以饒你!」
  「你」字出口,他已似驚天長虹,暴飛而起,不待那三枚銀管進入傷人範圍之內,已使手中利劍倏而削出,又倏而隨著他身形的橫掠收回。
  但是,楚雲在這一瞬之間,卻忽略了這三枚銀管的敏感性,更忽略了那紅影郎中的狠毒與殘酷——
  三團紅色的火焰,在楚雲的劍尖剛才接觸的一剎那,已奇快無比的「轟」然爆裂,橘紅與碧綠的火星即時飛濺而出,漫天彌地,煙霧滾滾,散發著一股辛辣至極的難聞氣息,而另外——
  六枚同樣的銀色小圓筒,已排成兩個三角形飛出,在這三片火焰爆開的同時,亦受到感應波及,齊齊散裂!
  於是,火苗躥伸,碧焰迸濺,辛辣的煙霧滾滾四散,隨風傳佈,籠罩的範圍,竟達五丈方圓之廣!
  楚雲掠閃得雖然快捷無倫,衣衫及背後亦不免沾上了數點火星,奇怪的是,這幾點火星既有擴展燃燒範圍,亦不熄滅,競一直燒透衣衫,往骨肉裡鑽炙!
  這種痛苦是錐心刻骨的,像火紅的尖針往肌膚裡刺戮,楚雲面孔上起了一陣痙攣,呼的掠向一株古松頂端,毫不遲疑的翻劍向後,手腕微揮,「呱」的一聲,背後衣衫連著一大片血肉被削下。
  在飛濺的皮肉血漬裡,那幾點碧綠的火焰仍在燃燒,在黑寒的空氣中,有如幾隻眨攣閃的鬼眼。
  楚雲咬牙往下搜視,下面,是一片火海,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紅影郎中已經看不出他原來的模樣了,他那一身紅衫上燃著紅紅的火焰,面孔膚發無一倖免,烤炙著肌體的「吱」「吱」之聲尖銳的響著,股股青煙自他身上冒出,焦臭的氣息散佈四周,這形態,像是一個烈火中的精怪!
  一陣陣短促,間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開始正紅影郎中陳鶴口裡傳出,他瘋狂的左右衝突,雙手往自己身上撲抓揮拍,在地上滾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綠紅色的火焰燃燒下迅速變形,焦黑斑斕,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離他四丈之外,九輪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邊身軀亦沾滿了點點火焰,但使人驚異的是,這位莽狼會的瓢把子竟然像毫無感覺似的挺立不動,雙目癡迷的仰視長空,宛如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個人的膚體上燃燒一樣。
  眼前的景像十分淒怖,週遭的樹木,草叢,也在熊熊地燃燒著,火光時而嫣紅,時而翠綠,彷彿一個千變萬化,魔影幢幢的修羅場。
  狐偃羅漢的吼聲,突破一切,傳入楚雲耳中:「夥計,你安好麼?這是陳鶴的防身絕活『白磷魔箭』,中人無救,夥計,你在哪裡?怎麼沒有聲音?」
  說到後面一句,顯然的,大羅漢的語氣中已充滿了恐懼與疑惑,楚雲正待回答,卻忽然聽到「吭」的一聲悶哼!
  這哼聲不用再做回味,楚雲已聽出是自狐偃羅漢口中所發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塊殞石般倒墜而落。
  距離地面尚有五尺,楚雲瘦削的身軀猝然急躍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閃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叢之前,而在這片草叢的前面——
  狐偃羅漢火紅也似的身軀,正踉蹌地搶出五步,雙目如鷹的臥雲仙張復滿面猙獰,正狠毒地自後緊追而上。
  狐偃羅漢因為始才沒有得到楚雲回答,一時驚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魯又成在背上擊中一掌,幸虧他早已將全身精氣縮聚一處,護住一腑內臟,否則,這一掌之功,不只是僅將他震出幾步而已。
  臥雲仙張復剛好跟進,一言不發,抖掌猛劈而下,大羅漢怪叫一聲,渾圓的身軀傾力一轉一斜,反揮手中金狐尾暴捲敵腕。
  在這瞬息之間,凌江仙魯又成已自側旁閃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無表情,雙手十指急速伸縮,戮點向狐偃羅漢上、中、下三盤這二十四重穴!
  凌江仙出手的同時,楚雲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輝猝然映閃,千萬弧影波波飛現、劍尖則顫抖著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羅漢嘿了一聲,反捲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臥雲仙張復咽喉雙目。
  滿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魯又成的眼神昏亂迷眩,他沉叱一聲,顧不得再繼續以原式攻敵,雙腳急蹬,慌忙倒躥。
  楚雲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龍如影隨形,筆直地指向魯又成前心!
  尖銳的劍端,距著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著受制,連連閃躲幾次,敵人的劍尖卻始終不移——隔著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這位莽狼會中的雙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遺憾而不甘的歎了口氣,驀而直向楚雲的劍尖上闖來。
  楚雲想不到對方競會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魯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過,身軀滑過劍鋒,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離接近極了,幾乎是面對著面,楚雲手中之劍穿過凌江仙魯又成的身體,承擔著他的全部重量,但楚雲卻宛如未覺,因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驚人的景況——
  凌江仙魯又成面孔上絲毫沒有痛苦與扭曲的表情,臉上竟充滿了祥和及平靜,他的雙目澄朗地注視著楚雲,好似對面這人不是他的強仇大敵,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摯友或親人一樣。
  這張臉孔的神色映人楚雲目中只是剎那之間,當楚雲正在微一迷惘之際,頻死前的凌江仙魯又成已雙掌忽起,一拍楚雲天靈。一抓楚雲丹田!
  自魯又成透劍而過開始,到他的突然一擊而止,只是眨眼的時間,楚雲悚然驚悟之下,敵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在楚雲腦中湧起,他那削瘦的身軀己倏而向側旁急旋出去,他旋則的勢子快得無以復加,像是一條淡淡的影子,於是,「嗤」的一聲裂響裡,隱合著「啪」的一聲悶擊……
  劍已抽出,凌江仙魯又成的身子軟軟倒下,楚雲的衣衫卻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側更有五條指痕,血水滲沁。
  楚雲急速的將衣衫下擺截下一塊,用左手吃力的縛在腰腹問——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劍之外,肩呷處剛才又被凌江仙迴光反照的一擊拍上,稍差半寸,這一掌便拍在腦袋上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紅影郎中陳鶴早已橫屍地下,全身的磷火仍在絲絲縷縷的不絕燃燒,肌肉在吱吱的炙烤著,焦臭四溢,紅影郎中的四肢極度的扭曲,雙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內,現在,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幾乎失去了一個「人」的形狀了,週身黝黑斑斕,紅焦的血肉處處流濺,面目全非。
  楚雲暗裡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尋,於是,他發覺九輪君子古凡正倚著一棵樹幹坐了下去,半邊的身軀仍在磷火之下點點燒炙……
  他急忙躍身過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來,這位曾經揚威兩河的莽狼會之首,一張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這時已變為蠟黃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縐,呼吸粗重,更在簌簌不休的顫抖著,但是,他的雙瞳中,卻露出古怪的,朦朧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事實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經超過地獄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雲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輪君子古凡遲滯的轉過目光,面孔上毫無表情,而現在,他也無法使自己的情感反應表露出來了。
  楚雲緊了緊握劍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這樣太受苦了……」
  嘴唇翁動著,焦臭的氣息在古凡面盤之前縷縷飄過,他沙啞而屠弱的道:「天幕啟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橋……」
  楚雲閉閉眼,沒有回答,古凡又低啞的道:「四週一片黑暗,那虹橋上有人向我召喚……我認得出上面幾個人,那是寂孤韋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幾個人往橋上緩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無雙麼?他們的面孔,怎的卻如此慘白……」
  一陣寒慄起自楚雲全身,他知道,九輪君子的生命已在頃刻了,一個臨危之人,他會生出一些令人恐懼與迷惑的幻覺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來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橋,當初,我們結義之時,原來便說好生死與共的,我要死了麼?那橋,是通往何處去的呢?
  極西之國,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訴說,嘴唇顫抖,雙目怔癡的凝注著楚雲,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濛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動,似已將這靈魂的窗戶在內裡封閉了……
  悚然一凜,楚雲深深歎息,他緩緩伸出手去,將古凡的眼簾向下抹落,但是,一連數次他都失敗了,最後,總算使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舊半睜著眼,仍舊在那層薄薄的膜表後睇視著這個世界。
  楚雲站了起來,輕輕的道:「古瓢把子,現在,大約你已走上那座虹橋了,那橋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橋,是通往極樂之國,因為,你是為了道義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難以瞑目的……」
  「吭」的一聲悶嗥倏然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身軀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連連翻了幾個觔斗,滿口鮮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雲冷靜的移目瞧去,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身手起落如電,似一個多臂魔神般凌厲無匹的緊逼智狂士梁胥,他旁邊的猛狂士已經不見,不,並非不見,只是,他已安靜的躺在一邊了,方纔,那被震起空中的龐大身軀,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准呢?
  這時——
  智狂士梁肯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練與穩靜,雪白的鬚眉已被汗水黏纏在一起,喘息聲粗重而混濁,多繪的臉上,有著過度的驚懼與悲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窮水盡,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邊——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越見狠厲,揮劈斬戮,有如江河決堤,滾滾蕩蕩,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氣中揮霍得像電閃虹流,將他的對手——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間,已完全佔制了先機主動!
  楚雲的目光轉向霍良,於是,他不禁深深感動了,這位莽狼會的後起之秀。滿面滿頰淚痕斑斑,牙齒陷入下唇之中,鮮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極其微小的痙攣著,但是,那雙亮銀雙鉤,卻絲毫不懈的力鬥著他的敵人,或者,他也明白,這場爭鬥的必然結果是什麼。
  楚雲這時已覺得背後有些火辣辣的刺痛,這刺痛十分難受,而且,漸漸有向身前蔓延的趨勢。
  他探手入懷,取出他那精緻而包羅萬有的檀木小盒,揀出其中數種丹散,就著睡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時候,一陣悠長而厲烈的嘯聲已遙遙響起,急速地向這邊接近……
  樹梢子一片嘩啦暴響,顯示著來人的焦切與急惶,兩條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雲身前電射而到。
  領先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天狼冷剛,金雕盟的首席環主,他的身後,緊隨著形態剽悍的劍鈴子龔寧。
  楚雲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剛手中倒提著兩個人頭,這兩個人頭俱是滿面于思,容貌猙獰,頸頭的血痕發紅,尚未乾透。
  體魄魁梧的天狼冷剛在楚雲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啟稟盟主,本環主因追殺犯敵,回程遲緩,疏忽之處,乞盟主恕過……」
  楚雲平靜的道:「罷了,此間強敵,俱已盡殲,倒是令冷環主勞累了」
  冷剛忙道不敢,楚雲又道:「龔寧,你去助大羅漢一臂之力。」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翻身飛縱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陣清脆悅耳,卻又蕩心動魄的鈴聲已響了起來。
  楚雲用舌尖潤了潤嘴唇,低聲道:「冷環主,你手上的兩顆首級是誰?」
  冷剛將手上人頭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著紅衣,一身功夫古怪詭異,輕身之術尤佳,他們大約早有默契,絕不肯與本環主等堂堂交手,卻一味躲閃繞回,拖延時光,後來,本環主覺得這樣下去有貽誤大事之虞,只有用聲東擊西之法,與龔寧合作,費盡心機,才將這兩個小子逼到湖邊死鬥,下手除之!」
  楚雲想了一下,道:「冷環主,你一共發現他們幾個人?」
  冷剛有些赦然的道:「他們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個,卻在吾等追殺之際忽然離群獨去,身手如電,本環主因落後甚遠,估量一時之間只怕追趕不上,是而便放棄此人,全心追殺另外兩個犯敵……」
  他說到這裡,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們是用的金蟬脫殼麼?……」
  楚雲微微頷首,淡淡的道:「那脫群獨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號稱紅影郎中,為江湖黑道上的有數人物……」
  天狼冷剛勃然大怒,吼道:「好個工於心計之徒,本環主當時便有疑惑,卻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紅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後又單獨折回此處?」
  楚雲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剛叫一聲可恨,一把將手中人頭拋在地下,殺氣騰騰的道:「盟主,請賜示此人何在?」
  楚雲向紅影郎中橫屍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會返駕極樂,憑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墮落九幽地獄,而且,此刻恐怕已經到了。」
  天狼冷剛目光瞥及紅影郎中猶在燃燒的屍身,不由暗裡嚥了口唾沫,轉過臉來,有些遲疑的道:「盟主,這人怎麼如此死法?好像有點殘酷……」
  這「殘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該是一件極不簡易之事,他從來沾血如水,一條人命,尤其是敵人的生命,在他看來,與離離草木,是沒有什麼分別的,而這時,他也竟然覺得「殘酷」了。
  楚雲吁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傑作,當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樣。」
  說到這裡,楚雲微微一頓,又深沉的道:「或者,他原來便不想躲避,欲與在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冷剛目光已注視到楚雲左肩膀處,他恐惶的道:「盟主,唉,盟主,你又受傷了,憑盟主之技,原可全身取勝,又何苦用險招殺敵呢?這太划不來了……」
  楚雲指指背後,道:「冷環主,煩你看看,在下背後可有什麼特異徵象?」
  天狼冷剛急忙走到楚雲身後,隨聞他低叫道:「盟主,這是劍傷啊,刮去了一大片皮肉,盟主,這是哪個混賬狗頭的暗算?」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劍刮的,背上原來也沾上了幾點磷毒火,除了此法,別無可想,不過,這磷火卻好似有著餘毒,現在尚火辣辣的有些發燒,在下方才吞了一些丹藥,那火熱的感覺已消退了不少……」
  忽然,大狼冷剛又怪叫了起來:「盟主,你的後腰上怎麼還有三片焦鋼薄刃?天啊,插進去好深……」
  楚雲嗯了一聲,道:「只有三片了,原先插著八九片呢,這些焦鋼薄刃上都淬有劇毒,見血封喉的,九輪君子的『烏寂飛輪』果然有些板眼,不是易與之物。」
  天狼冷剛擔憂的道:「盟主,可否取出三片薄刃,看著真有些令人發栗……」
  楚雲笑道:「現在可以拔出了,老實說,在下早已養成一種敏銳的反應,任何物體一旦扎入肌膚之內,這扎入的位置周圍兩寸,便會立即收縮緊迫,週遭的脈亦會自行封閉,一口先天之氣便抵在傷口之中,不令任何毒穢之物侵人體內,而且,日常無事,在下深研武老前輩醫術之道,並時而吞服含服有劇毒的藥物,自然,那是極度輕微的傷勢,久而久之,身體內便養成一股自然的抵抗之力,不客氣說,在目前,就是再強上十倍以上之劇毒,且要於在下毫無知覺的情形下灌人在丁肚裡,才可能制在下之命,不過麼,嗯,還要在下醒得慢才行……」
  他說到這裡,目光向四周殘剩的斗局看了看,又取出那方擅木小盒,交於天狼冷剛手中,拍拍這位大環主的肩頭,輕鬆的道:「不用力在下擔心,在下這條命可真不容易取哩,現在,冷環主,打開盒蓋,取出內藏瓶中的乳白色的流質藥物,敷於在下背後傷處,拔下那三片薄刃後,亦可用此藥抹入創口。」
  極為迅速與小心的、天狼冷剛為楚雲將全身傷口都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藥,又取出他自己身上攜帶的潔淨繃帶,為楚雲包紮妥當,未了,他抽著鼻子道:「盟主,這是什麼藥?
  味道卻是十分香淳清幽……」
  楚雲笑道:「這亦為武老前輩所傳秘方而制,名喚「還真』,抹於傷處,不但可痊癒得極快,日後更難留下絲毫疤痕,極是珍貴奇異……」
  天狼冷剛仰起頭來,望著已經微微泛白的天空,神色悠悠,是的,在這黎明的前夕,他又無形中思憶起那位遙遠的,卻永難忘懷的老人來。
  楚雲又拍拍他的肩頭:「冷環主,在懷念老盟主,是麼?
  要常常思念他老人家,不僅在偶而感觸中,更要在每一日,每一刻,要常存腦際,縈念心間。」
  天狼冷剛深深的凝注楚雲,又深深點頭。
  楚雲伸展了一下四肢,歸劍入鞘,輕輕的道:「現在,激鬥將休,冷環主,吾等可以近些壓陣,在下想,敵方之殘存者,可以放過他們。」
  天狼冷剛舐舐嘴唇,道:「據本環主推斷,他們眼見全軍盡覆,落得如此結局,只怕不肯放手哩。」
  楚雲雙目一閃,又平靜的道:「但是,生命總是值得依戀的,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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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13:22:29 |只看該作者
第29節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緩步行去,楚雲立在三處激鬥者的中間,悠閒而冷漠的注視著鬥場情況的每一個變化,天狼冷剛則隨侍於側,候令行動。
  這三撥交手之人中,處境最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沒有攻擊之力了,而且,連一個習武者最起碼的防守招術也破綻百出,圖窮匕現,他的敗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敗落象徵著什麼呢?也即是代表著所有的毀滅,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與隼利的,像狂風暴雨。
  像怒海巨濤,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難以力抵,難以招擋,雖然,他的兵器「銀鎖環」沒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發揮的威力卻毫無遜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雲與天狼的四目注視下,一連十六掌自十六個迎異的角度溜瀉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織交插的罡氣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卻搖晃不穩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斷叱一聲,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雙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兩旁伸出,狂厲的罡氣勁風,似天翻地覆般捲掃沖蕩,在這漫天蓋地的威力中,掌影揮霍,翩翩飛舞,但是,卻懼溜瀉向同一目標——智狂士梁肯的身體!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智狂士梁肯怒吼一聲,竭力推出一陣勁風阻擋
  掌影與氣牆相觸,罡氣與罡風互接,一片迴盪旋舞的狂風中,緊跟著一陣劈拍震響,智狂士已踉蹌不穩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庫司厲叱一聲,掌如雷電,猝然擊向敵人兩邊太陽穴!
  智狂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現在內腑受震其巨,血氣翻湧,已根本無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這千鈞一髮中,楚雲冷然道:「饒了他!」
  語聲輕沉,卻鏗鏘有力,清晰異常,大漠屠手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猛力縮腕洩勁,相隔兩丈之遙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擊得粉碎飛濺。
  智狂士梁晉大口的喘息著,白鬚抖索不停,他的兩手撫著胸口,盡量減少血氣的激盪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雲,楚雲淡淡一笑道:「庫環主,三狂土已去其二,這一位,留著也罷。」
  儘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斃對方掌下,此刻卻也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雲凝注著眼前已經衰頹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緩緩的道:「梁殿士,在未動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場拚鬥的結果,但是,貴方卻固執己見,糾纏到底,閣下號稱智狂士.但是,可歎的卻是閣下這次競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著楚雲,嘴唇翁動,喃喃無語,楚雲背負雙手,在原地蹀踱了幾步,輕沉的道:「梁殿士,請告訴在下,眼前這些死傷的人命,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的代價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環注,顫抖的呻吟著:「完了……莽狼會的精英……弟兄們今昔的血汗……」
  楚雲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結果才去追悔,為什麼不在事先詳加考慮,預留退路……」
  說到這裡,一聲淒厲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氣中傳蕩,接著這聲狂笑之後,是狐偃羅漢的暴喝及金鈴的脆響,這些聲音,組合起來,有一股尖刻而陰森的韻意。
  各人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正搖晃不穩的向這邊走來,是的,走來。
  這人,是臥雲仙張復,他那如鷹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跡斑斑,嘴巴無力的大張著,假如你的眼力精確,你可以發現他的身上,正有七個可怕的傷口,大股的鮮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湧。
  劍鈴子龔寧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霧瀰漫中,手中鈴劍血水滴滴住下墜落,狐偃羅漢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原狀,一張胖臉卻紅得似火炙一般。
  臥雲仙張復艱辛的立定,一隻手臂抬起,指向楚雲,又指向梁肯,臉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嘴唇張合,目光散亂而悲切,緩緩的,他又極為困難的往前邁了一步,喉頭咯咯作響,於是,他搖搖頭,似是歎息,又似是號叫的發出一聲令人不忍卒聞的聲音,撲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猶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雲悠然道:「他想訴說什麼?他心中有多少悲憤?」
  迅速的,楚雲又自己接上:「沒有什麼可說的,更沒有什麼值得悲憤的,張復死不甘心,死不悅服,這是一定的,而這些感觸的總合,說穿廠,全是個恨字。」
  大狼冷剛亦低沉的道:「然而這個恨字,原是可以消彌的。」
  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占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彷彿,彷彿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盪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屍身,跪在屍前,泣血般嚎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搖頭,平靜而又悠遠的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郁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的拍著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著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彌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濛,有著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麼?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麼?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著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鋌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烈,他有力而肅穆的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衝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的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的怒瞪著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洩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著楚雲,怨毒的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自,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的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己瓦解覆滅,淒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出,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麼?」
  楚雲生硬的道:「不錯,楚雲已盡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裡,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們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盡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須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侄、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闖蕩,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裡,他吁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的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份,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訥,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後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著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著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隻字未語,他訥訥地,有著無限愁苦的注視著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的歎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的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唉,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著滿地殘屍,兩眼淒涼,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著這遍地慘像,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的看著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於是,二人噙著瞞眶淚水,互相攙扶著行向遺屍之處,背影落寞而孤單……
  六條鐵騎,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不緩不疾的奔馳著,每個人的臉龐都帶著疲憊,只是,深淺各自不同。
  楚雲為首,他的旁騎是狐偃羅漢,大羅漢神色委頓,面色帶著病黃,他唉聲歎氣的用手反覆撫揉背脊喃喃低罵:「魯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極點,唉,背上這一下可真不輕,張復這老鬼臨死前還那麼歹毒,就那麼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腳,幸虧俺一口真氣聚得足,否則,這條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雲已用一寬大長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於裂的嘴唇,道:「老兄,我們分配的敵手十分恰當,剛好可以壓制他們,要不,錯開一下,可不敢准言全勝……」
  他望了大羅漢一眼,又道:「因此,你雖受了些內傷,卻應該滿足,想想那些現在已可能躺進泥土中的敵人,比起他們,吾等是太幸運了,至少,今天這美麗的陽光撫摸著我們,而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羅漢哼了一聲,道:「咦哈,你說得倒很鬆脆,俺受的活罪誰人知曉?唉,可憐俺舊傷尚未痊癒,新創卻又上了身,現在,只覺得身子虛飄飄的,四肢酸軟,有氣無力,唉,俺真是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了……」
  楚雲並沒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給你配的藥都按時服了?」
  狐偃羅漢點點頭,道:「當然,俺還沒有活夠,有救命的玩意為何不吃?老實說,俺對人生的期望還大得很哩。」
  楚雲皺了皺眉,正色道:「上次與五雷教之戰,你所受的創傷雖已好了十之八九,卻沒有完全復原,在昨夜的激鬥裡,因為你精神充奮,所以一時未曾發作,現面,經過了這一陣疲勞,又在心情鬆弛之下,今昔的積創,自然會一直迸發……」
  狐偃羅漢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總覺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嚴縱橫江湖大半生,卻就此休矣!」
  楚雲坦蕩的一笑,道:「假如沒有區區的靈藥主丹,不錯,老兄已休矣,不過,現在麼,你日日進補在下的奇功妙藥,還有個三五十年壽命好活呢。」
  狐偃羅漢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罷了,有你這樣一位華佗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嚴若有了個三長兩短,以後你的日子還能混麼?」
  楚雲抿唇微笑不語,大漠屠手已策馬跟上道:「盟主,吾等現在何往何從?」
  楚雲淡淡的道:「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大漠屠手興奮的道:「只不知為何方之敵?」
  楚雲又淡淡的道:「是那對姦夫淫婦。」
  大漢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無語,偏轡一旁,大狼冷剛朝著這位煞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羅漢去插口道:「夥計,方向好像有些不對吧?這對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應在北方,咱們卻是朝偏南奔馳……」
  楚雲點點頭,道:「他們不會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著以為吾等預料不到的方向,其實,他們是過於聰明了。」
  大羅漢呆了一呆,又道:「伙汁,你如何知道?」
  楚雲平靜的道:「依據經驗及預感,吾等偏南而行,繞著圈子向北轉,或者,可以遇見他們,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了,殺盡宰絕,落個心靜平安。」
  狐偃羅漢悄悄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據俺想,無論在精神上,在肉體上,這對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夠深重了,夥計……」
  楚雲看了大羅漢一眼,慢慢的道:「也罷,我便給他們一個痛快。」
  於是,狐偃羅漢鬆了口氣,雖然,他自己親歷的大小場合己是多得不可枚舉,無可算數,見過的淒慘之事也極為不少,但是,像楚雲這般的報復手法,卻是生平罕見,令這位黑道巨梟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認為,罪惡的最大懲罰,便是一死,可是,這茫茫的塵世之中,卻有較諸死亡更來得痛苦與悲厲之事,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鐵騎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沒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經展現在各人眼前。
  進得村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旁邊還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羅漢一見之下,嘴巴便「吧砸」響了一下,大力嚥了一口唾沫。
  楚雲關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緩坐騎速度,輕輕的道:「這村子不大,卻有一家客棧,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們連戰經宵,剛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卻切須戒酒,否則,後果難斷。」
  狐偃羅漢大大的搖道:「酒性涼烈,能除百毒,有益而無害,何言飲之不得?」
  楚雲抖韁而去,回頭罵道:「這大約是你狐偃羅漢自己創造出的醫理!」
  眾人一陣哄笑中,馬匹已在這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裡直讓。
  楚雲向這家客棧週遭打量了一下,和氣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間,越清靜越佳,任何來客不會,酒菜送到房中,多備熱水洗浴,坐騎好生餵飽。」
  店小二一連聲應著,又叫喚過兩名小僮,將六乘坐騎牽到屋後馬廄去餵,自己誠惶誠恐的招呼著楚雲等往房裡行去。
  這客棧一共有十來間房屋,大致還算清淨,楚雲等人挑了最靠裡的三間連屋住下,忙著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後。
  大家都在享受舒適的午睡,楚雲卻閉不上眼,他腦中想著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大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
  於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長衫,緩步踱出房間,在客棧裡無聊的看了一陣,舉步行出大門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藍,太陽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氣候卻仍是這般炎熱,熱得令人煩悶。
  楚雲往路旁樹蔭之下行去,目光隨意向四處流覽,於是,他發覺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兩個禿老人,正睜著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向他凝視,眼中的神色,很明顯的沒有善意。
  有些懷疑,楚雲向這兩名禿頂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個威猛沉渾,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這兩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無疑。
  在這並不繁榮的村集中,在這炎熱的中午,在這一條街上行人寥落的時光,卻有眼前兩個怪異角色向自己注視,楚雲淡漠的笑了,他明白,這不是象徵什麼好路數。
  緩緩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條岔路小徑,他卻故意拐了進去,走到一條小溪之旁停住,緩雅的轉過身來。
  果然不錯,那兩名禿頂老人,已經有意無意的跟了過來,二人發現楚雲已停步向這邊注視,互望一眼之後,坦然不懼的向前行近。
  楚雲身上沒有帶著他的長刃,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驚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詳的道:「濱溪之旁,可以清談,二位有何見教?」
  兩名老者停下腳步,精練而沉穩地向楚雲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態威猛的老人始蒼勁的道:「老夫冒昧,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淡淡一笑道:「浪子楚雲!」
  這四個字,好似有著無比懾人的力量,兩名老者面色一變,已齊齊退後一步,神情中,卻攙揉了極度的悲憤。
  楚雲平靜的道:「敢請二位台甫?」
  形態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聲,生澀的道:「五雷教首座教頭,千雷手朱輝。」
  枯瘦老人亦冷厲的道:「五雷教二教頭,火雷手於儀。」
  楚雲並不因為這兩個名號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緊張,他爾雅的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識荊,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火雷手於儀,憤怒的喝道:「楚雲,還我五雷教血債來。」
  楚雲凝視這位五雷教的二教頭,緩緩的道:「於二教頭,不要明知事不可為而去強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價而又須付了代價之事。」
  火雷手於儀悲哀的狂笑起來,他激厲的大叫道:「楚雲,楚雲,吾等日追夜躡,受心辛苦,便是要與你一決生死,果然,天可憐見,讓老夫等遇見了你,老夫明知無望,也要以這條殘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輝以手按在拜弟的肩頭上,沉重的搖搖頭,自己往前踏進了一步,苦澀的道:「楚雲,五雷教雖不雲威震江湖,獨霸一方,卻也是經過一干兄弟的奪斗開創,以血汗及生命為代價,才有著今日的規模及格局,但是,卻在你的雙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強暴天性中趨於潰滅,老夫等辛辛苦苦,費盡心力所開的基業,就如此毀於一旦,假如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楚雲眼簾半垂,平靜的道:「貴教所屬,人數以絕對之優勢,主動向在下等啟釁架樑,在下實不願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願自己之血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兩個老人一下,又道:「為了一點小怨,擴展為一場血戰,為了一場血戰,迸而演成為屍橫遍野的屠殺,這些,在下已看厭,做膩了,為什麼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諒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會好得多麼?」
  火雷手於儀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雙手血腥,卻會舌上生蓮,談這些悲天憫人的道理,在當初,你的利劍揮向五雷弟子的頭顱時,你可也曾想到這些道理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劍飲血之前,無不百般容讓,殺伐展開之前,無不善言勸諫對方,當在下每一劍刺入敵人身體的剎那,在下猶希望這人能放棄成見,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卻問心無愧。」
  火雷手於儀雙手緊握,叫道:「楚雲,你只會批評別的人不是,掩飾自己的殺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開殺戒之時,自己曾否放棄成見,消除仇恨?」
  楚雲沉靜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遠而淡漠的道:「毫無慚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過,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對方剖解事情的利害,為何在下要對方也能覺悟,要對方也相同的答允將仇恨消彌呢?這原因很簡單!在下不能因為自己的寬大容忍,而讓固執己見的敵人將在下任意戮殺!」
  火雷手於儀怔了一怔,語風窒息,他默默的望著他的拜兄——千雷手朱輝,目光裡有著錯雜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穩的朱輝,面孔肌肉微微痙攣,閉目無言,火雷手於儀輕細而悲哀的道:「大哥,莫不成就此罷了?」
  千雷手朱輝痛苦的睜開眼,酸澀的道:「假如,我們兩人與教中弟子一起去了,與事可有補益?」
  楚雲緊接著道:「朱大教頭說得對,在下想,你我雙方都不願再生磨擦、而將鮮血愚蠢的灑到虛無中去。」
  千雷手朱輝霍地抬起頭來,雙目鋒芒閃射,他強顏一笑,沉重的道:「誠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罷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雲心頭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卻在不可察覺中放鬆了全身股肉,將一口真氣集聚丹田,準備有所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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