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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量才玉女驚身世(2)
惡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對這老賊,何必慈悲?師妹, 你給我掠陣,讓我一刀將他斫掉便是!」一聲大喝,戒刀疾起,摟頭便斫,長孫均量一個「盤龍繞步」,長劍抖處,劍光閃爍,刷 的便是反手一劍,這一劍連閃帶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處,正是長孫均量的乎生絕學,按說惡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劍惡行者 非中不可,哪料惡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響,驀然問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長了幾寸,刀鋒一轉,竟然劈到長孫均量的胸前。高手比鬥,只爭毫黍,惡行者這一絕招,大出長孫均量意 外。幸而他的劍學精湛,長劍一披,但聽得「噹」的一聲,火 星飛濺。長孫均量虎口疼痛,那惡行者也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毒觀音嬌笑道:「師兄個可輕敵!長孫先生是太宗皇帝賞 識的人,昔非武功超絕,怎做得到殿前檢點?」惡行者一聲怒吼,又再撲上,刀光閃閃,刀風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剛猛的刀法,片刻之 間,就把長孫均量籠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兒在門縫裡偷瞧,直嚇得手心淌汗,看長孫兄蛛 時,雖然也在緊張的偷看,們卻不怎樣驚惴。長孫壁低聲說道:「這惡行者還未知道我爹爹的厲害,我 爹爹的劍法專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再過片刻,但見惡行者連聲怒叫,一刀緊過一刀,有如巨 浪狂飆,連番捲到。但看長孫均量,卻是氣定神閒,在刀光籠罩之下,兀立如 山,任他浪驟風狂,絲毫不為所動,一柄青鋼劍,夭矯如龍,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來,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雲,極得軒靈翔動 之妙,鬥了約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陡然間,忽聽得長孫均量一聲長笑,一道劍光,衝破千層 刀影,反罩下來,頓時間,劍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惡行者一聲厲叫,但聽得一片錚錚聲響,原米他已發出了 碎骨錢鏢!
但見長孫均量身回勢轉,兩枚碎骨錢鏢貼著肋旁,倏然穿 過;接著一樣利劍,將奔向太陽穴的一枚錢鏢磕開,立即腳尖一點,施展輕功提縱術「一鶴沖天」的絕技,將品字形飛來、奔向下盤的三 枚碎骨錢鏢也一併讓過了!
屋內的長孫兄妹看得驚心動魄,只聽得毒觀音高盧喝采, 讚道:「長孫先生,閃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獨步武林了!」長孫均量「哼」了一聲,目光注定惡行者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他微一抖手,怪聲搖曳,又是三枚錢鏢,聯翩打至。毒觀音的說話,是故意想引長孫均量分心,長孫均量可不 上當,凝神應敵,闢清錢鏢米勢,一個「鐙裡藏身」閃過第一錢鏢,反劍一蕩,迎向第二枚錢鏢,霎然間,「錚」一聲,第三枚錢鏢竟是後 發先至,與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閃電般的斜飛勁射,襲向長孫均量頸後的「中註穴!」長孫均量霍地一個「鳳點 頭」,但覺涼風掠頂而過,無暇審視,劍把倒翻,將第二枚錢鏢打落。
只聽得毒觀音哈哈大笑,這時長孫均量才發覺自己的頭 髮。
已被鋒利的餞鏢削去一縷,長孫均量勃然大怒,喝一聲: 「來而不往非禮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揚手也飛出了三柄匕首,同時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掛」,長劍凌空擊下,幾乎與那幾 柄匕首,同時到達!
惡行者料不到長孫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風 雨」,剛剛將那三柄匕首擊落,長孫均量的長劍已刺到胸前。但聽得又是「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長孫均量趁著他那 招「八方風雨」招數己老,如同強弩之未之際,猛的凌空下擊,一劍震開他的戒刀,抖手之間,劍尖疾點他身上的三處大穴!
惡行者連連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滾翻,翻出三丈多 遠,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錢鏢打出。原來惡行者和毒觀音部有「移宮換穴」的功大,大穴雖被 刺中,卻只不過受了外傷,並未能製他死命!
但見錢鏢疾至,有如冰雹亂落,長孫均量料不到惡行者竟 有這樣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腳亂。幸而長孫均量的內功、輕功和償還法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 境,或用袖拂,或用劍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開,惡行者那一把錢鏢,竟然無奈他何。可是長孫均量也已累得喘氣了。
就在此時,毒觀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說道:「長 孫先生好本事,讓我也來領教。我的透穴神針和他的碎骨錢鏢大不相同,透穴神針細如牛毛,射出之時無聲無息,甚不好擋。長孫先生, 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說的話毒辣無比,但卻語意殷殷,關懷備予。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道:「這女魔頭貌美心狠,果 然不愧毒觀音的稱號!」
毒觀音那「小心」兩宇剛剛出口,手腕倏翻,把劍一揮, 其疾如電,刷的一招「龍女穿針」便奔長孫均量的「肩井穴」疾刺。這一招驟然發難的凌厲劍招,換是他人,非立即斃於劍下 不可,幸而長孫均量早知道毒觀音的鬼魅伎倆,見劍光一閃,立即肩頭一聳,毒觀音的長劍刺了個空,劍尖恰恰從離肩三寸之處守過。長孫均量刷地一劍戳下,這一劍老辣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長孫壁在門內瞧得喜形於色,心中暗道:「這 一劍準能把這女魔頭的手臂切下!」
已知這兩人的劍法都是神奇莫測,長孫壁心念方動,但見 劍光連閃,毒觀青一聲嬌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劍法!」劍光人影之中,長孫壁看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己交換了四 五辣招,倏然間又由合而分,抱劍對立。
但聽得毒觀青縱聲長笑:「長孫先生、這回你可當真要小 心了!」長孫均量虎目圓睜,驀地一聲大喝,光發制人,長劍如風。
欺身疾進,「金雞奪粟」「哪吒鬧海」,一連兩記殺手神 招,上刺雙目,下刺胸膛。毒觀音一聲嬌笑,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下 去,倏地反手一劍,喝一聲:「著!」劍光中雜了幾枚透穴神針,同時射出!
長孫均量早料她有此一著,他那兩招殺法雖然凌厲,實是 攻中帶守,嚴密非常,一見勢頭不對,三尺青鋒,早就圈了回來,儼如湧起了一國護身的銀虹,但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那幾枚透穴神 針,一人劍光圈裡,已被絞成粉屑。長孫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過如斯!黔驢技盡, 何余老夫!」
毒觀音面色一沉,隨即又嬌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 你反笑我黔驢技盡,我縱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殺手了!」長劍縱橫揮霍,疾如風雨,透穴禪針,也不斷的雜在劍光之中發出。但見她手指連彈,有時聲東打西,有時指南打北,嗤嗤之 聲,不絕於耳。長孫均量凝禪對付,仗著極精純的聽風辨器之術,聽那極 微細而又極混雜的嗤嗤聲響,有時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漸亂。
長孫均量與惡行者惡鬥之時,已耗了不少真力,這時為廠 抵禦那透穴神針,只有施展內家真力,將劍光盡量展佈,變成護身的光綱,更是耗費精力。毒觀音不但暗器厲害,劍法亦極凌厲。只攻不守,威力更強。鬥了五十米招,已是搶了上風,迫得長孫均量連連後退。毒觀音如影隨形,步步緊迫,劍劍不離長孫均量要害,驀 然間一聲笑道:「老頭兒,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長孫均量與毒觀音激戰之時,惡行者已調勻呼吸,理好創 傷,這時正攔著長孫均量的退路。毒觀音那一盧長笑,正是給他的暗號,笑聲一發,惡行者 立即騰身飛起,錚錚錚,三枚碎骨錢鏢先發,隨即戒刀劈下;而與此同時,毒觀音手掌一揚,把掌中的數十枚透穴神針,一齊射出, 儼如一蓬銀雨,當頭罩下!這一來,長孫均量被兩大魔頭前後夾攻,縱有天大神通, 也難活命!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一聲狂笑,接著一聲慘呼,一條 黑影,疾如奔馬,忽地撲在長孫均巨身上,替他擋了那一蓬透穴神針,反腳一勾,又把惡行者勾跌,這人正是鏢師李元,他拼了性 命,護友傷敵,兩大魔頭,也不禁大驚失色!
門內的長孫兄妹與上官婉兒亦是大驚失色,長孫泰「砰」 的一拳,打開大門,再也顧不得老父的吩咐,衝了出來,但聽得毒觀音一聲厲笑,拖了惡行有跳撒那橫過山谷的架空棧道,疾奔而下,轉瞬之 間,不見蹤影。李元躺在地上,身體插滿銀針,死狀極慘!父親面色慘白,不知有否受傷?
長孫均量招了招丁,把一雙兒女喚到跟前,說道:「你們 把這位義士埋了,記著以後年年今日,給他上墳」」回過頭來,對上官婉兒說道: 「婉兒,你和我到屋子裡麼說話。」神情沉重之極,看來 是有極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兒心中六上八落,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長孫均量 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鄭溫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長孫均量淒愴說道:「老朋友,我顧不得你了!」隨即把 大門緊閉,緩緩說道:「婉兒,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待你成年,再告訴你,現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兒驚道:「怎麼?」長孫均量道: 「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計,縱是不死,亦成殘廢,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復武功。這還是義士李元,替我擋了一擋,才能僥倖逃 生。」上官婉幾「啊」了一聲,驚得呆了。長孫均量續道:「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冉來,明日我便搬 家,我與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兒道:」伯伯搬到哪裡,侄女自當隨去侍奉。 」長孫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緊要的事情 麼辦。」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果 然長孫均量說道:「婉兒,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上官婉兒道:「聽王安說,是厲疫死的,」長孫均量歎口氣道,「不錯,那是一場 厲疫,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這一場所疫害死唐室無數王孫貴族,義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親!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
七年來的疑團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靂,震得上官婉 兒幾乎失了知覺,呆呆的望著長孫均量,竟自哭不出來。
七年來長孫均量在上官婉兒面前,反覆的數說武則天的罪 惡,已不知說了幾千萬遍,上官婉兒對武則天自無好感,但她自負是超越男兒的女中才子,故此對於一個能壓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則天卻也禁不住在心底 裡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這個既令自己憎恨,義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長孫均量撫著上官婉兒的頭髮,緩緩說道:「七年之前, 你的祖父上官儀官拜西台恃郎,父親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讀,那時先太子李弘還在,看不過武則天欺壓他的父皇,更恐懼母親專權,行將篡奪李 家的大下,因此寧願冒不孝之名,暗中勸父皇廢立母后,並和一班親信的大臣商議,準備一舉盡殲母后的黨羽,高宗皇帝給太子說動,叫你祖父起草廢立的 詔書,那料事機不密,被武則天知道,深夜搜宮,當著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將詔書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親就並遭誅戮,你母親也被沒入宮 中為奴,你本來也將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帶你逃出來!」(據唐史所載,上官儀父子被殺後,上官婉兒也被沒入宮中為奴,至 十四歲時,始被武則大發現其才,命為記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兒天才橫隘,幼負詩名,武則天何以至她十四歲時始發現?治史者亦有 人懷疑。我寫上官婉兒這七年中避難長孫均量之家,當然是「小說家言」,不能作為信史,但也是根據這個懷疑出發的。)
上官婉兒道:「我的母親……」長孫均量道:「王安說你 母親也在厲疾中死去,那是免你傷心。」上官婉兒想起祖父、父親慘遭殺戮,母親入宮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拚命咬著嘴唇,不使滴 下淚來,向長孫均量叩了三個響頭,悲聲說道:
「大恩不言報,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個生是 無法報答的了,但願能手刃這個禍害天下的女魔王……」長孫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義士,都要感謝於你,也不枉 我這幾年來的心血了。」上官婉兒淒然說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聽你的教誨,沒有學到你的武功。」長孫均量道:「幹這等大 事,最要沉著堅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兒、泰兒的劍法比你強,但若說到要刺殺萬乘之君,他們就挑不起這副擔子!好,婉兒,你 今日就走吧,我這柄隨身的寶劍送給你了。」解下寶劍之時,同時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則天托鄭溫交給廢太子李賢的書信,李元再轉托長 孫均量轉交的,長孫均量恨恨的將那封信拾了起來,正待把它撕個稀爛,以洩心頭之憤,上官婉兒一時好奇,道:「且瞧瞧她寫些什麼?」長 孫均量道:「也好,就讓你認得這女魔王的字跡,將來或許有用。」
上官婉兒將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字付賢兒如晤:你 幼好讀書,本當嘉許。所惜者你不知活讀古佔書,而反為古書所同,你應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於今世,若使你為帝,泥古不化, 禍害天下,比從不讀書者之憫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兒第一個念頭是:「她自己禍害天下,反而拿來教 誡兒子!」再而一想,這些話竟是大有見識,不能因人廢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長宮中,不知稼檣艱難,不知民間疾 苦,受群小之包圍,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權,享天下之福,吾又忙於國事,無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優。巴蜀人情風俗,勤勞樸素,奇山異 水,天下獨絕,我令你遠適巴蜀,實望你善體吾心。勤僕民情,可洗你紈褲之氣,奇山異水,可開拓你狹窄之心胸,父母愛了,愛以義 方,你當深夜自思,自勉自勵!」
上官婉兒讀到此段,呆呆發愕,心道:「武則天若真如 此,豈非是聖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惡,都是言偽而辯的。
我怎能憑她一封書信,就忘了父母之仇? 」但再一想,武則天寫這信時,絕料不到會給她上官婉兒 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辭?而且武則天的文筆雖是樸實無華,卻似字字出於肺腑,上 官婉兒不覺一片茫然,再讀下去道:「我年漸老邁,愛子遠離,豈能無傷?唯望你成材,不得不爾,所願者你善體吾意,早日成村,則我付託有人,再 亨天倫之樂,斯為真樂。賢兒,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輟,蠅頭小字,更不宜多讀。母囑。」愛子之情,洋溢 紙上。若非上官婉兒聽過武則天曾毒害親兒之事,讀了這一封 信,真要當她是難得的慈母!如今,雖有先人之佔,她還是捧首這封信怔著了。
忍見鄭溫在床上一個翻身,喉頭咕咕作響,長孫均量神色 慘然,知道這是迴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兒上前,將他扶起,上官婉兒隨手將信塞入衣內,把鄭溫扶起,只見他雙眼微啟,低聲歎道,「天後 陛下,我負了你的囑託了。嗯,這是什麼地方?」長孫均量叫道:「鄭兄,我在這兒!」鄭溫慢慢張開眼睛,瞧消楚了長孫均 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急地抓實了長孫均量雙手,用力說道:「長孫兄,我們都錯了!」
想不到鄭溫一醒,就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活,長孫均 量怔了一怔,道:「什麼錯了?」鄭溫雙了攀著床沿,好像竭力支撐自己,緩緩說道:「咱們不該反對天後,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這付 重擔子,只有大後才能挑得起來!」長孫均量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聽得鄭溫又斷斷續續的說道,「長孫兄,我自知死期不遠,我只求 你一件事情!」長孫均量道:「鄭兄吩咐,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鄭兄,你請放心。」
鄭溫臉上現出笑容,說逍:「那麼,你答應了?我求你出 山輔佐天後陛下,天後陛下沒有忘記你,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過,這也並不要緊,只要你在天後身邊,漸漸你就會 明白過來了。」長孫均量怒氣上衝,若非鄭溫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個垂死的人,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他斜眼一瞥,但見鄭溫臉上露出期待與懇 求的神情,而且「天後」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虔敬!長孫均量咬緊嘴唇,沉聲說道:「鄭兄,我以為你是求我 替你報仇,冰知不知道是誰暗擊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後陛卜」鄭溫嘶聲叫道:「不,不,你殺了我也個信,呀,長孫兄,你到底還 是固執成見,不肯答應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聲嘶,說完了這句話,竟爾闔然長逝!
長孫均旦歎了口氣,說道:「鄭兄,你的確是死不瞑目, 連誰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臨死糊塗,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兒看得清清楚楚,鄭溫臨死之時,一點也不糊 塗,卻反而令得上官婉兒糊塗了!她剛剛解開了七年來橫塞胸臆的疑團,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之謎;如今又壓上了更重的疑雲,面對著一個更複雜難解之謎: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為什麼鄭溫在臨死之時,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對著自己的知己,連一點後事也不交待?不掛念自己的家人,卻反而掛念武則天?為什麼武則天能令他這樣心悅誠服?一個人,能令別人死也不能忘記的人,怎麼佯也該有點好 處吧?但是武則天在長孫伯伯的口中,卻是個萬惡不赦的女魔 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還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仇人,若 說武則天是個好人,那麼,難道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反而是壞人了? 「不,不!爺爺和爹爹無論如何個是壞人!」她憶起了祖 父慈祥的面貌,父親幼時候對她的教誨。她所接觸過的,誰都稱讚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既博學而又正 直的大臣,至於長孫伯伯,她七年來和他栩處,衷心佩服,若說長孫怕怕是個壞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長孫均量歎口氣道:「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東 征西討,南征北伐,掃平十八路反土,費盡無窮心力,掙來的大唐天下,鐵桶江山,想不到竟是這樣輕輕易易的喪送在武則天幹上。我忝為先帝大 臣,豈肯向這妖孽低頭?我也真為太宗皇帝不值,他這樣英明,在晚年的時候,竟會被武則天迷惑!」
上官婉兒道:「聽說武則天曾做過太宗皇帝的妃嬪,那是 真的嗎?」長孫均量道:「怎麼不真?她最初入宮的時候,被封為『才人』,沒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嬪被攆出宮廷,在感 業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會看上她,將她從感業寺接回來,又封為『昭儀』,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親生兒子,兒子要父親的 姬妾做妻,這乃是本朝的一大醜事,我當時還在朝為官,就因為氣她不過,才告老回家。」
長孫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當作寵 妃看待,也還罷了,他卻把國家的大權都交付給她,將正宮娘娘廢了,立她為後,如今連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兒道:「我小 時候也所爹爹說過,聽說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長孫均量道:「不錯,那是因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 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聽信術士之言,雕了一個木偶,當作武則天的替身,以為用符咒可以將她咒死,那知反而給武則天拿 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將她廢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則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於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韓國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 的姐姐毒死了。兒子反對她,連兒子也毒死了。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兒子李弘,現在被眨到巴州的廢太子是她的次於李賢。第二子李 哲做了幾天皇帝,又被她貶為盧陵王遠滴潞州。現在在她身邊的是第四個兒了,名叫李旦。聽說也已被貶為預上,並且要他改姓武, 方許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謬之極!她掌權以來,殺了三十人家貴族大臣,我的堂兄長孫無忌 和你的祖父、父親就是她殺的! 」
這些事情,本來有大半是上官婉兒早已知道的,現在再聽 一通,更覺入耳驚心,心中想道:「武則大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滌惡不盡!怎樣也辨解不了水。我豈能囚一封書信和 鄭溫臨死之言,就將她饒恕?」心志一決,昂頭說道:「我聽伯伯的話,一定要將她手刃,為父母報仇!」
長孫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兒拜了四 拜。
從後門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頭遙望,心中萬感交集, 不勝辛酸。這時長孫兄妹正在山上給李元倔土。
上宮婉兒想起長孫兄妹對她的好處,想回去與他們道別, 又恐慌更惹傷心,想了一想,還是走了。背後隱隱傳來長孫泰的長吟:「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 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吟誦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詩句,上官婉兒心頭一片悵憫,急急下山。
時序正是暮春三月,鶯飛草長,出畝間禾前茁密,一片青 碧,上官婉兒這七年來幽居山上,幾曾見過這等美妙自然的鄉村景色,心情稍稍寬舒,放目瀏覽,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有採茶姑娘的歌聲, 田頭上有兒童嬉戲,樵於荷鋤,農夫把犁,沿途所見,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兒微感疲渴,便進茉 亭歇腳,賣茶的是個白髮蕭蕭的老人,精神卻很健爍,招呼上官婉兒道:「姑娘是哪個村子的?」上官婉兒胡謅道:「我是從廣元來,到巴 州人投親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來是外縣來的。這兩年比較太平,若在以前,單身的姑娘,不敢出遠門呢。」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和他閒聊,笑而問道:「聽老丈所 說,光景過得還不錯吧?」那老人點點頭道,「說怎樣好也不見得,不過兩餐粗茶淡飯,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紀已老,有兩頓飯吃,也很滿意啦, 說老實話,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兒笑道:「聽你所說,當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個是嗎?我們村子裡有好些讀書的先 生都在咒罵當今的女皇帝,我們莊稼漢卻但願老天保佑她多活幾年。」上官婉兒道:「為什麼?」那名人道:「我們老百姓不管誰做皇帝,男的 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過得稍為好些,就心滿意足。以前收割一石穀子要納三鬥租悅,現在只要一鬥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現在不准富豪之家 強賣強買,不論你怎樣窮,一份口分田總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織,日子也就可以對付過了。」原來唐太宗開國初年,因為地廣人稀,施行的是 「均田制度」,男子十八歲以上給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畝是「永收田」,永業田在身死之後可以由子孫繼承,口分田則由官 家收回轉給別人,後來豪強兼併,均田制施行沒有多久便名存實亡,所有田地準許自由買賣,許多窮人連「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勢強買去了。到了武則天掌權,嚴禁買賣田地,另外寡婦無依的也有三 十畝「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則天的時期,農村最為興旺。
上官婉兒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呆呆發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當今女皇帝在位,你們姑娘們可得 意啦,」上官婉兒道:「她做了女皇帝,難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為什麼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還不知道 嗎?我聽咱村子裡的教書先生說,天後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領的,也一樣可以做官,聽說將來還要開女科呢。咱村子裡有些姑娘,已吵著要 唸書了,將來好去應考,讀書的先生們大搖其頭,說什麼以前的聖賢有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武則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連聖賢的話也反過來 了。還有哩,以前在咱們村子裡,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鬆尋常的事情,現在嘛,婆娘們叮神氣起來了,說女人連皇帝都可以做得,為什麼要受男人的欺負, 這兩年來,村子裡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兒不禁笑道:「你們村了裡的讀書光生大約又要不眼氣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嗎?他們說什麼三綱 五常之中,便有一條是『夫為妻綱』,現在也反過來啦。不止讀書先生,有好些男子漢也不服氣。」上官婉兒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 老伴兒早死掉了,再說,她生前的時候,我也沒有和她打過架。」
上官婉兒呷了口茶,問道:「你們村子裡的讀書先生,還 有什麼罵武則天的?」那老人道:「這可多了。不過罵得最兇的有兩件事情,第一是罵她荒淫無道,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穢亂宮廷』,用 我們的話說,就是公開養漢。第二件呢是說她殘暴,亂殺人!」
上官婉兒杏臉飛紅,道:「是呀,這兩件事情,總不能說 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養不養漢子我們下知道。不過我們莊稼漢倒是另有議論。 」上官婉兒道,「怎麼?」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 了三官六院,還有無數宮娥,每三年還要挑選秀女,哈,那時候每逢挑選秀女之期,可把我們害慘啦,做父母的忙著嫁女兒,還得應付官府 的勒索。現在女皇帝,縱算她養了幾個漢子,總沒有挑選秀男呀!」
上官婉兒心中一萬個不以為然,但卻也不禁翟然而驚;原 來老百姓的看法與讀書人的看法,包括長孫伯伯與她自己在內,有這樣大的差別!
那老人又道:「說到亂殺人嘛,聽說她殺的都是王孫貴 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別處地方我不知道,在咱們這個縣子裡,幾年來倒沒有聽說殺冤枉過一個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個貪官叫做曾剝皮的被她 殺了。」
上官婉兒談了半天,心中越來越亂,走出茶亭,一片惘 然。
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問題始終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還是昂起頭向前走 了。田野裡一片陽光,她心中卻是陰霾密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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