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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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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01回  量才玉女驚身世                        第 02回  落拓王孫戲麗妹
第 03回  巴州夜聽宮闈秘                        第 04回  碧野晨風飄落花
第 05回  峨嵋金頂英雄會                        第 06回  青劍紅綢女俠來
第 07回  刺客多愁感明主                        第 08回 王孫失意遇魔頭
第 09回  吟到恩仇心事湧                        第 10回 柔情似水最難禁
第 11回  假作真來真作假                        第 12回 張冠李戴入長安
第 13回  悵惆恩仇難自解                        第 14回 飄零琴劍淚痕多
第 15回  瀚海鳳砂迷望眼                        第 16回 天山冰雪種情根
第 17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                        第 18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
第 19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                        第 20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
第 21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                        第 22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
第 23回  豈有佳人甘作賊                        第 24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
第 25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                        第 26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
第 27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                        第 28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
第 29回  還鄉遊子傷災劫                        第 30回 竊國神奸伏禍根
第 31回  歷劫了無生死念                        第 32回 經霜方顯傲寒心

《 本帖最後由 萬劫 於 2010-7-3 21: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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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4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量才玉女驚身世(1)

  「劍閣開天險,——看劍!」

  「削壁按青天,——奇哉!」

「飛鳥飛難過,猴了鎖眉尖,——好呀,好步法!」

「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我的好小姐,你可別看 啦!」

「嘿、嘿、嘿、哈、哈、哈!看劍,看劍!接招,接 招!」

說話的是一對兄妹,覆姓「長孫」,哥哥叫做長孫泰,妹 妹叫做長孫壁,他們正在比劍。

如果你在這兒,如果你看到他們比劍,包管你會瞠目結 舌,連大氣也透不過來!

  你道他們在什麼地方鬥劍?他們是在蜀中人險的「淺道」之上!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而劍閣上的「棧道」,更是最 險的所在,「棧道」乃是在懸崖削壁上開山鑿石,開闢出米的羊腸小徑,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處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 路;有些地方則沿著山壁,鑿成兒千步的梯級;昔時楚漢相爭,劉邦用韓信之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騙過了蓋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絕 不信棧道能修,卻料不到敵人已從陳倉暗渡,終於弄到力能拔山舉鼎的楚霸王自刎烏江。棧道之險,於茲可見。

這時兄妹,不但在棧道上比劍,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 句,嘻嘻哈哈的開玩笑!但見他們盤旋進退,捷似靈猿,劍氣縱橫,迅如掣電,誰 要是踏差半步,定會粉身碎骨,他們卻滿不在乎,從容比劃!

這樣的比劍,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難得一見,然而 這裡卻有一個小姑娘,她坐在山石,捧著一部詩集,讀得津津有味,正眼兒也不向棧道那邊一瞧。

這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嬌小玲瓏, 她對當前這等奇妙的劍術,毫不動心,只在聽到長孫兄妹唱和之時,才稍稍停了一停,心中暗想:「泰哥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做米做去,卻還是只能做打油 詩,不過,這首即景的臼描詩,還算脫俗自然,也難為了他了。」

兩兄妹在棧道之上,瞬息拆了三五十招,哥哥漸漸佔了上 風,將妹妹迫得了忙腳亂,長孫壁叫道:「婉兒,你怎麼不來幫我?」長孫泰叫:「留心,這一招白虹貫日,拆得不好,不死必傷!」長 孫壁用了一招「回風舞柳」,嬌軀輕擺,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長孫泰這當胸一劍,大呼小叫著:「婉兒,你再不來,我今日可要 敗在哥哥手下啦!」這小姑娘仍然只是微微一笑,動也不動!

長孫壁卻是心念一動,哈哈笑道:「好靈精的丫頭,不上 當啦!」往口她用這個法幾,婉兒必定前來相助,今番才一次不靈。 」

這小姑娘覆姓上官,名叫婉兒,聞言笑道:「好姐姐,我 正在做今日的詩課,恕我不陪你們練劍了。」原來她已看破長孫壁的心思,那是故意詐敗,好誘她一同練劍的,看她適才那一招「回風舞柳」 之妙,劍術實不在她哥哥之下。

兩兄妹一笑罷手,從架空的棧道上跳下來,長孫壁道: 「你整大隻是掛著作詩,再過幾年,只怕王、楊、盧、駱這四位大詩家見到你,也要拱手臣服了!」王是王勃,楊是楊炯,盧是盧照齡, 駱是駱賓王,並稱初唐四傑,詩名籍甚,風靡一時。


上官婉兒卻似意殊不屑,微笑說道:「四傑之中,王勃小 有才華,其他三人也不見若何特出,尤其那駱賓王,最喜用數字入詩,故意賣弄,什麼『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什麼『小堂綺掌三千 萬,大道青樓十二重』。囉哩囉唆,我最不喜歡。他的文章比他的詩好得多。 」

長孫壁咋舌笑道:「好大的口氣,當今皇帝在位,聽說要 開設女科,這個自古以來的第一個女狀元,必將非你莫屬了。」上官婉兒又是微微一笑,意態之間,更是不屑。

長孫泰笑道:「壁妹,你這話說錯了。婉兒可要惱你瞧不 起她呢!」長孫壁怔了一怔,隨即意會,縱聲笑道:「不錯,想這普滅之下,誰配來考我們的婉兒?若是將來果有女科的掄材大 典,婉幾要做就只能做主考,可絕個能貶低身份去考狀元。」長孫泰道:「聽說上官伯母生你的時候,見天神夢送一把玉尺,一把大秤來,你 左乎執尺,右手掌秤,天公早已註定了你要衡量天下的才人!」上官婉兒惱道: 「別訂玩笑啦,我即算有心去衡量天下之士,也不屑做武 則天的主考官!」

長孫泰眼珠一轉,尷尬笑道:「不錯,武則天算得什麼真 命滅子,她只是篡奪大唐皇位的女魔王!好,咱們不提她啦。婉幾,你剛才做的詩念給我聽聽,好麼?」上官婉兒拋開詩卷,翹首長空,緩緩念 道: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

  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

詩中一片優鬱的情懷,好似在懷念遠人,不能自己。長孫泰呆呆發愕,心中想道:「她來到我家之時,只有七 歲,七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即算十四歲的姑娘,也不應有這種心事。」瞧瞧上官婉兒的臉色,覺得奇怪極了!


長孫壁讚道:「請詞麗句,飄逸絕俗。好詩,好詩!只是 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請教。」上官婉兒道:「姐姐請說。」長孫壁笑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不知賢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濱哪 一位有福氣的兒郎?」

上官婉兒笑彎了腰,扭首長孫壁道:「姐姐你怎麼這等油 嘴滑舌,無理取鬧?我是藉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懷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於蒼悟之野,(蒼梧不是廣西的那個蒼梧縣,而是山名,在 今湖南省寧遠縣東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后妃湘君、湘夫人哭他,血淚染成了斑竹,稱為湘妃 竹。上官婉兒這兩句詩,惜用這個典故來懷念先帝,以表故國 之思,本來也講得通,但長孫泰卻總是疑心不釋,心中宣在琢磨:「婉兒,她,她在思念誰呢?」

長孫壁笑道:「這樣解法,實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 詩太含蓄了,簡直比爹爹所教的劍法還要難懂,我自認笨人,不敢和你再談詩了,來,來,來!你今日還沒有和我練劍呢!」

長孫泰為婉兒這首詩感到奇怪,上官婉兒卻為長孫兄妹定 要迫她練劍而感到奇怪,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學,不近武功,他們不是不知,卻為什麼老是纏我練武?」疑心一起,七年來壓在心頭上的疑雲,越來越 重了!

上官婉兒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歲那年, 有一天她家的老僕人王安和她的乳母突然帶她離開京都,送她到長孫伯伯家裡。到了長孫家中,才告訴她,她的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 從今以後,好打聽長孫伯伯的教誨。她的祖父上官儀是太子太博,父親上官庭芝也是宮廷中的 文學侍從,經常在宮中住宿,不大回家。他們是如何死的,上官婉兒自是不知,但她卻消清楚楚的 記,就在她離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親還是好好的,正要進宮去探望她的父親,為什麼王安不等母親回來就抱她走了,她母親又怎的會突然死 了?王安告訴她說,那是因為宮中發生了厲疫,她的祖父、父 親暴病而亡,她的母親入宮探病,染上厲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趕快離開京都,就是要避開那一場可怕的厲疫。王安是他家幾十年的老僕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兒那時年 幼,自然不會懷疑王安說謊。可是年紀漸長之後,疑心也就漸漸增長,她記起了出走之 時,王安和乳母的神色都顯得慌忙和緊張,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收拾,即算逃避歷疫,也不該如此!還有,長孫伯伯是她父親最要好的朋友,為什麼這七年來 總不肯帶她回鄉去祭掃她父母的墳墓。可惜她懂得這樣疑心之時,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這些疑團就一直留在心裡。

  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團——

她的長孫伯伯雙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 時,他曾做到殿前檢點之職。其後高宗繼位,武後掌權,他即掛冠求退,在劍閣之上結 廬隱居。上官婉兒七歲來到他家,如今十四歲了。這七年中,長孫均量對她真是愛護備至,視同已出,叫她 和自己的兒女一道,日間習武,夜間習文,特別是教她武藝之時,簡直比教兒女還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兒性喜文學,不近武功,常令長孫均量失望。上官婉兒還記得有一個晚上,她寫了三首新詩,給伯伯評 閱,長孫均量拍案叫絕,卻忽而長歎口氣道:「你若專心文學,定可成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卻但願你不要這樣聰明才好,你做出這樣的好詩,叫我又是 歡喜,又是傷心!」上官婉兒甚是不解,尷尬笑道:「泰哥壁姐傳你的武功,我傳你的文學,你老人家在義武兩方面都有傳人,豈不也 好?」長孫均量默然半晌,喟然歎道:「你的才華學問現在已遠勝於我,豈止只是我的傳人?可惜詩句雖工,對你究無大用,劍術難以速成,明日起你 兼練暗器吧。」說來說去,還是要她用心練武,而且臨走之時,上官婉兒還隱約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蘊淚,如有重憂。


幾年來上官婉兒百思莫解,長孫伯伯要她文武雙修,那自 是一番好意,然而卻也不必那樣傷心! 「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這樣好的武功做甚?」上官婉兒想 是這樣的想,為了順從伯伯的意思,她還是每大跟長孫兄妹練武。個過卻常常在練武的時間,悄悄躲在一旁,讀她心愛的詩 篇。長孫兄妹拿她沒法,只好想盡法兒,誘她練武。

如今長孫壁義磨著她練劍了,而且這幾天來都要她練一出 手就令敵人傷殘的劍法,上官婉兒搖頭笑道:「我但求習武強身,不想學這樣霸道殺人的本領。」長孫壁輕撫她的頭髮,微笑說道:「你忘 了今是爹爹一年一度對我們的考較之期麼?來,來,來!

你最少也得學會刺穴的連環三劍! 」上官婉兒這才驀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長孫伯伯考較之 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長孫伯伯挑選這個口子作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飛來兩隻兀鷹,雙翅展開,幾達一丈,上官婉兒 一看,原來這兩隻兀鷹正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婉兒笑道:「好吧,我就練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這隻小白兔的性面。」乎腕一抬,一柄匕 首似電般的射出,長孫泰叫道:「取它左目」蒼鷹應聲而落。長孫壁跑去一看,但見那柄小匕首果然洞穿了蒼鷹的左 目,深深刺入了它的頭骨,將它釘在地上。

長孫泰拍手讚道:「好一個百步穿楊的神技。再取這只蒼 鷹的右目!」這只蒼鷹甚有靈性,似是知道遭逢強敵,貼地低飛,借那削壁峻崖,掩護自己,猛然間一伸鷹爪,抓起一隻小兔,雙翅一騰,就想 飛下山谷。上官婉兒見它如此兇殘,眉頭一皺,匕首疾飛而出。

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條黑影突然從岩石後跳了出來,把上 官婉兒的匕首接到手中,剎那間,鷹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婉幾抬頭一看,但見面前站著的是一個虯髯大漢,他 接匕首的本領已是令人吃驚,而更令人震駭的是,他還背著一個華服老者,居然能在棧道上跳躍如飛,還接了她的匕首!

那漢子雙目一張,朗聲問道:「長孫均量可是住在這 兒?」長孫泰忽地邁前一步,失聲叫道:「你背的可是鄭溫伯伯?」鄭溫是朝中的御史大夫,與上官婉幾的祖父同是一殿之臣。上官婉兒睜眼一瞧,只見他背上的那個老人緊閉雙目,面 如金紙,看他相貌,依稀記得正是她幼年之時,那個常來她家,與她祖父談詩論文的那個鄭溫!

長孫泰話聲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什麼,是鄭大 哥來了麼?」人影未見,聲音卻如在耳邊,那虯髯大漢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自報姓名:「通州李元專誠拜謁,懇求長孫大人救鄭大人一 命。」李元雖然未見過長孫均量,但聽得這種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已知道必是長孫均量無疑。


  話語方停,人影已到。來的果然是長孫均量,他已六十有多,雙鬢盡白,仍是健 爍非常,雙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說道:「李兄快快起來,鄭大人與我數十載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麼傷?」

忽然間,只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伸手一抓,抓著了李元 的胸脯,雙指一劃,聲如裂帛,登時把李元的胸衣撕開,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不但大出長孫兄妹意外,李元更是吃驚非小,連忙叫道:「我是 保護鄭大人入蜀的鏢師,老先生休要誤會!」

長孫均量垂手長歎,說道:「我不是對你疑心,我是對那 兩個魔頭疑心,鄭大人在朝為官,絕不呵能與他們結有冤仇,他門為什麼這等狠心辣手! 」把鄭溫的頭髮撥開,只見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上,都有一 個針孔般大小的傷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來。

長孫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官一瞧, 但見兩旁乳災穴之下,都有一個金錢般大小的紅印。登時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長孫兄妹和上官婉兒不勝駭異,圍卜來看,只聽得李元顫 聲問道:「我們中的,是不是毒觀音和惡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針和碎骨錢鏢?」長孫均量黯然說道:「事已如斯,老夫只好實話實說,鄭 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針,你中的是碎骨錢膘。是否能夠解救,老夫殊無把握,只有盡力而為。 」

李元忽地一聲慘笑,躍起說道:「觀音勾魂,行者奪命, 中了這兩個魔頭的暗器,我亦自知兀藥可醫。老先生不必寬慰我了。只是我保護鄭大人入蜀,未能盡職,死難瞑目。尚望老先生為鄭大人了來了之 事。」

約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現了男女兩個魔頭,男的是個頭 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錢鏢,雖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錢鏢,但被他用毒藥煉過加上內功運用,所中之兒骨碎筋析。而且最奇的是,初時並無痛楚,藥性蔓延,筋骨腐蝕,全 身的骨骼就像給白蟻蛀空一樣,到胸骨碎裂之時,便是神仙也難活命!那女魔頭更利害,她擅用梅花針射人穴道,這梅花針也是 用毒藥煉過的,循著穴道,攻至心頭之時,神仙難救。因為這兩個男女魔頭心狠乎辣,故此被稱為惡行者與毒觀 音。十年前各正派門下,曾聚集了數十高手,田攻他們,將他 們逐到漠北。十年來銷聲匿跡,從未有人在中土見過他們。卻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現。一出手就傷了朝廷的向宮和保護命官的鏢師。

長孫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參加過圍攻他們的高手之列,這 時越想越奇,再審視了一下李元的傷勢,說道:「你的傷勢較輕,未必全然絕望。這事情有蹊蹺,你們是怎麼碰到這對魔頭的?」


李元道:「鄭大人奉命到巴州來探望太子……」長孫均量 道:

「什麼,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章懷太子已被廢 了,被貶巴州,也將近半年了。」長孫均量恨恨說道:「先太子被毒,今太子被廢。哼哼!虎毒不食兒,看來武則天的心腸,竟比虎狼還 狠!」原來先太子李弘是武則天的大兒子,有一天在合壁宮你,忽然莫然其妙的死掉,死時七竅流血,為狀極慘,宮廷中流言蜚語,都說他是被 武後毒死的,現在的太子名叫李賢,因為反對武則天的施政,遂被潑立,當時曾昭告天下,不過長孫均量因為隱居劍閣,卻還未知道他已被貶巴州。

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常 說武則天是個女魔王,當真是比惡行者和毒觀音這兩大魔頭還更可怕!」

李元續道:「我在洛陽開設鏢局,鄭大人以前做監運,常 常請我保鏢,很有交情。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現了幾處巨盜,自願護送他到巴州,一路上連小賊也沒遇上個,方自慶幸;那 料昨日到了廣元,距離劍門關約莫有三十多里的處所,那裡地形險峻,山道崎嶇,我在前面開路,忽聽得山上一聲怪嘯,回頭一望,只見鄭大人已跌 倒馬下。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撥轉馬頭,回身來救,那知就 在這瞬息之間,我的坐騎忽的一聲長嘶,將我拋起,同時從樹林中飛出了幾枚錢鏢,我人在半空,無論如何也躲閃術了,恃著自己有鐵布衫 的功夫,硬衝而過,看鄭大人時,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們那兩匹馬則癱在地上,竟像給人用重手法擊斃一般, 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麼暗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絕頂的高手,正準備拼了性命和強人死 戰,可怪的是,強人竟沒現身,但聽得林中怪笑之聲,越離越遠,片刻之間,就好像到了數里之外! 」李元似是餘悸猶存,停了片刻,方始顫聲接下去道: 「我哪裡還敢追趕!我仔細審視,鄭大人身上一無傷痕,但摸他脈息,又分明是重傷之像。荒山野嶺,無處求醫,好在我記得鄭大人說過,說長孫大 人就在劍閣隱居,沒奈何我只好來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觀音和惡行者這兩大魔頭!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錢鏢,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上官婉兒聽了,但覺這件事情離奇之極,那兩個魔頭既非 劫財,亦無宿怨,怎麼無端端的向一個朝廷命官施展殺手!看長孫均量時,只見他眼珠閃動,似乎也正在琢磨這件離 奇難解的事情。

過了半晌,李元歎口氣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鄭大人 來了之事還望老先生幫忙。」長孫均量道:「什麼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後托鄭大人送給廢太子的書信還未送到巴州,聽鄭大人說人 後對廢太子思念得很,貶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讓人子得這一封信,也好讓他安心。」

長孫均量「哼」了一聲道:「貓哭老鼠假慈悲!武則天恨 不得把李向宗室,全部斬盡殺絕,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我就不信她對太子還有半點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聲,長孫均量忽道:「是武則天自己的主意, 剛鄭大人上探望太子的,還是鄭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後武則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長孫均量沉吟說道:「我看九成是鄭大人自己上 疏請求許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聲叫道:「定是這樣,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遣來殺鄭大人的!」這推想太過奇怪,連上官婉兒也覺難以置 信,但看長孫均量的神情,卻是說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見長孫均量面色大變,顫聲說道:

「泰兒、壁兒、婉兒,你們趕快回家,只怕這兩個大魔頭 就要來了!」

長孫壁道:「爹爹,你怎麼知道?」長孫均量看了李元一 眼,似是有話想說,卻又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這時候還有什麼顧忌?我給老伯說了吧。 想那兩個魔頭何等功夫,若然要取我與鄭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卻故意讓我們逃生,這,這——長孫壁道:「這什麼?」長孫均量 接口說道:「這是故意要讓李大哥逃到咱們家來。」

李元歎口氣道:「這兩個魔頭用心惡毒,可惜我當時想不 到是他們,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連累老伯了。如今經老們點醒,我才知道上了他們的圈套,做了他們的引路之人!」長孫均量道:

「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鬥鬥這兩個魔頭了。看這情 形,那兩個魔頭是武則天派來的,更無疑了!」

  上官婉兒道:「為什麼?」

長孫均量道:「武則天篡奪了李唐帝位,自古以來,從沒 有女人做皇帝的,這真是一大妖孽。皇帝子孫,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不願臣服於她,她當然也知道我們這班人暗中反對她,所以歷年來所 作所為,極盡誅鋤異己的能事。試想連兒了鬱可以毒殺,還有誰不能殺?故此我料想鄭人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準許人探望兒子,她知道鄭大人心存李 唐正統,於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兒道:「她若要殺鄭大人,何須這樣費事?而且還 托鄭大人帶信給她的兒子?」長孫均量道:「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偽善,籠絡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權,我便隱居不仕,想 來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兩個魔頭一定是她差遣的!」

這七年米,長孫均量幾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兒說武則天的壞 話,教兒女仇恨女皇帝。上官婉兒如今聽了他這番推想,雖覺有點牽強,也信了七 八成,只是有一點不大服氣:「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人,為什麼男人做皇帝則滅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罵為妖孽?」當然這個想法,上官婉兒只是留 在心裡,斷不敢在長孫伯伯的面前吐露出來。

上官婉兒正在自思自想,只見長孫均量面向著兒女說道:

「泰兒,壁兒,你老父的性命也許過不了明朝,故此我如 今多費唇舌,把話說明,好叫你們知道誰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話已說明,你們趕快回家去,不論有什麼事情,都不可以出來。

婉兒,你稍懂醫道,將鄭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 玉露九開水內服。李兄,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錢鏢,性命過不 了三關,反正是死,就與你一同與那兩個魔頭拼了!」

上官婉兒與長孫兄妹回到家內,剛剛將玉露丸調水灌鄭溫 服下,便聽得長孫壁噓聲說道:「來了,來了,那兩個魔頭真的來了!」

上官婉兒從門縫張望出去,但聽得兩聲怪嘯,一聲量大音 宏,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另一聲卻如黃鶯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飄意蕩。看消楚時,山坡上己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個披頭頭陀, 虯髯如戟,相貌猙獰;女的頭纏白巾,打了一雙蝴蝶結了,長眉入鬢,姿容冶艷,蕩意撩人。這一男一女,不問可知,自是惡行者和毒觀音了。

惡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現,就衝著長孫均量喝道:「老 匹夫,原來你還沒死,洒家來索十年前的舊債了!」那毒觀音卻嬌聲嚦嚦的說道:「長孫先生,十年來見,你老人家健爍如前,可喜 可賀。好在你沒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傷心呢!想當年,你率數十高手圍攻我們,可惜人多混戰,我還未得好好領教你的峨嵋劍法,今日幸會故 人,得償宿願,快慰何如!」長孫均量冷冷說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門尋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觀音微笑說道:「是麼?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 你老先生,十年前你們人多勢眾,要把我置於死地,該想不到我還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當年一樣的脫身而走,恐怕萬萬不能了!你對 家人子女交代了後事沒有?有什麼未了結的事要小妹效勞麼?」殷殷垂問,竟似對老朋友一般,十分關懷。


長孫均量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嗖的一聲,拔出了青鋒寶 劍,只見那毒觀音斜眼一瞥,又是「格格」一笑,說道:「原來你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個朋友在這兒。哎喲,我道是誰,原來足李大鏢師。你中了我師兄的碎 骨錢鏢,你知道麼?你不動怒,不勞神,還可以活到後天,聽我的話,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這樣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還要打架,一動 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點於你,不聽良言,後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頭,鄭大人與你何冤何 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也要鬥你一鬥!」毒觀音縱聲長笑,說道:「好漢了!我平日殺人,從來不講道理,今日看 在你這點硬份,破例和你說說。你問我為什麼要殺鄧大人嗎?那是天後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後說鄭大人白髮蒼蒼,萬裡迢迢,西行入蜀,僕僕風 塵,太辛苦!所以我才奉送他兩枚透穴神針,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棧道的奔波之苦!」

長官婉兒聽得分明,心頭一震,想道:「長孫伯伯果然沒 有料錯,這兩個魔頭,當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但隨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雲。看這毒觀音裝模作樣,說東話西,這一番話,竟似是有意 說給長孫均量聽的!想武則天要她暗殺大臣,這事何等秘密?怎的她卻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長孫均量早已認定是武則大的主使,聽了此話,暴怒喝 道:

「武則天是人魔頭,你們兩個是小魔頭,大魔頭我難奈她 何,今日先和你們這兩個小魔頭拼拼!惡行者,毒觀音!你們是一齊上還是半輪戰?」毒觀吝格格笑道:「十年前你們恃多為勝,何曾講 什麼江湖硯矩了?不過看在你年老份上,讓你和師兄先鬥,省力一點,到你將近筋疲力竭之時,我再想一個好法兒,給你送終,計你少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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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4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量才玉女驚身世(2)

惡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對這老賊,何必慈悲?師妹, 你給我掠陣,讓我一刀將他斫掉便是!」一聲大喝,戒刀疾起,摟頭便斫,長孫均量一個「盤龍繞步」,長劍抖處,劍光閃爍,刷 的便是反手一劍,這一劍連閃帶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處,正是長孫均量的乎生絕學,按說惡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劍惡行者 非中不可,哪料惡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響,驀然問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長了幾寸,刀鋒一轉,竟然劈到長孫均量的胸前。高手比鬥,只爭毫黍,惡行者這一絕招,大出長孫均量意 外。幸而他的劍學精湛,長劍一披,但聽得「噹」的一聲,火 星飛濺。長孫均量虎口疼痛,那惡行者也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毒觀音嬌笑道:「師兄個可輕敵!長孫先生是太宗皇帝賞 識的人,昔非武功超絕,怎做得到殿前檢點?」惡行者一聲怒吼,又再撲上,刀光閃閃,刀風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剛猛的刀法,片刻之 間,就把長孫均量籠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兒在門縫裡偷瞧,直嚇得手心淌汗,看長孫兄蛛 時,雖然也在緊張的偷看,們卻不怎樣驚惴。長孫壁低聲說道:「這惡行者還未知道我爹爹的厲害,我 爹爹的劍法專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再過片刻,但見惡行者連聲怒叫,一刀緊過一刀,有如巨 浪狂飆,連番捲到。但看長孫均量,卻是氣定神閒,在刀光籠罩之下,兀立如 山,任他浪驟風狂,絲毫不為所動,一柄青鋼劍,夭矯如龍,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來,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雲,極得軒靈翔動 之妙,鬥了約半個時辰,兀自不分勝負。陡然間,忽聽得長孫均量一聲長笑,一道劍光,衝破千層 刀影,反罩下來,頓時間,劍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飛灑下來。惡行者一聲厲叫,但聽得一片錚錚聲響,原米他已發出了 碎骨錢鏢!


但見長孫均量身回勢轉,兩枚碎骨錢鏢貼著肋旁,倏然穿 過;接著一樣利劍,將奔向太陽穴的一枚錢鏢磕開,立即腳尖一點,施展輕功提縱術「一鶴沖天」的絕技,將品字形飛來、奔向下盤的三 枚碎骨錢鏢也一併讓過了!

屋內的長孫兄妹看得驚心動魄,只聽得毒觀音高盧喝采, 讚道:「長孫先生,閃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獨步武林了!」長孫均量「哼」了一聲,目光注定惡行者的手臂,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他微一抖手,怪聲搖曳,又是三枚錢鏢,聯翩打至。毒觀音的說話,是故意想引長孫均量分心,長孫均量可不 上當,凝神應敵,闢清錢鏢米勢,一個「鐙裡藏身」閃過第一錢鏢,反劍一蕩,迎向第二枚錢鏢,霎然間,「錚」一聲,第三枚錢鏢竟是後 發先至,與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閃電般的斜飛勁射,襲向長孫均量頸後的「中註穴!」長孫均量霍地一個「鳳點 頭」,但覺涼風掠頂而過,無暇審視,劍把倒翻,將第二枚錢鏢打落。

只聽得毒觀音哈哈大笑,這時長孫均量才發覺自己的頭 髮。

已被鋒利的餞鏢削去一縷,長孫均量勃然大怒,喝一聲: 「來而不往非禮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揚手也飛出了三柄匕首,同時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掛」,長劍凌空擊下,幾乎與那幾 柄匕首,同時到達!

惡行者料不到長孫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風 雨」,剛剛將那三柄匕首擊落,長孫均量的長劍已刺到胸前。但聽得又是「噹」的一聲,火花四濺,長孫均量趁著他那 招「八方風雨」招數己老,如同強弩之未之際,猛的凌空下擊,一劍震開他的戒刀,抖手之間,劍尖疾點他身上的三處大穴!

惡行者連連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滾翻,翻出三丈多 遠,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錢鏢打出。原來惡行者和毒觀音部有「移宮換穴」的功大,大穴雖被 刺中,卻只不過受了外傷,並未能製他死命!

但見錢鏢疾至,有如冰雹亂落,長孫均量料不到惡行者竟 有這樣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腳亂。幸而長孫均量的內功、輕功和償還法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 境,或用袖拂,或用劍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開,惡行者那一把錢鏢,竟然無奈他何。可是長孫均量也已累得喘氣了。

就在此時,毒觀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說道:「長 孫先生好本事,讓我也來領教。我的透穴神針和他的碎骨錢鏢大不相同,透穴神針細如牛毛,射出之時無聲無息,甚不好擋。長孫先生, 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說的話毒辣無比,但卻語意殷殷,關懷備予。上官婉兒聽得毛骨聳然,心道:「這女魔頭貌美心狠,果 然不愧毒觀音的稱號!」


毒觀音那「小心」兩宇剛剛出口,手腕倏翻,把劍一揮, 其疾如電,刷的一招「龍女穿針」便奔長孫均量的「肩井穴」疾刺。這一招驟然發難的凌厲劍招,換是他人,非立即斃於劍下 不可,幸而長孫均量早知道毒觀音的鬼魅伎倆,見劍光一閃,立即肩頭一聳,毒觀音的長劍刺了個空,劍尖恰恰從離肩三寸之處守過。長孫均量刷地一劍戳下,這一劍老辣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長孫壁在門內瞧得喜形於色,心中暗道:「這 一劍準能把這女魔頭的手臂切下!」

已知這兩人的劍法都是神奇莫測,長孫壁心念方動,但見 劍光連閃,毒觀青一聲嬌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劍法!」劍光人影之中,長孫壁看也看不清楚,他們兩人己交換了四 五辣招,倏然間又由合而分,抱劍對立。

但聽得毒觀青縱聲長笑:「長孫先生、這回你可當真要小 心了!」長孫均量虎目圓睜,驀地一聲大喝,光發制人,長劍如風。

欺身疾進,「金雞奪粟」「哪吒鬧海」,一連兩記殺手神 招,上刺雙目,下刺胸膛。毒觀音一聲嬌笑,略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下 去,倏地反手一劍,喝一聲:「著!」劍光中雜了幾枚透穴神針,同時射出!

長孫均量早料她有此一著,他那兩招殺法雖然凌厲,實是 攻中帶守,嚴密非常,一見勢頭不對,三尺青鋒,早就圈了回來,儼如湧起了一國護身的銀虹,但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那幾枚透穴神 針,一人劍光圈裡,已被絞成粉屑。長孫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過如斯!黔驢技盡, 何余老夫!」

毒觀音面色一沉,隨即又嬌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 你反笑我黔驢技盡,我縱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殺手了!」長劍縱橫揮霍,疾如風雨,透穴禪針,也不斷的雜在劍光之中發出。但見她手指連彈,有時聲東打西,有時指南打北,嗤嗤之 聲,不絕於耳。長孫均量凝禪對付,仗著極精純的聽風辨器之術,聽那極 微細而又極混雜的嗤嗤聲響,有時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漸亂。

長孫均量與惡行者惡鬥之時,已耗了不少真力,這時為廠 抵禦那透穴神針,只有施展內家真力,將劍光盡量展佈,變成護身的光綱,更是耗費精力。毒觀音不但暗器厲害,劍法亦極凌厲。只攻不守,威力更強。鬥了五十米招,已是搶了上風,迫得長孫均量連連後退。毒觀音如影隨形,步步緊迫,劍劍不離長孫均量要害,驀 然間一聲笑道:「老頭兒,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長孫均量與毒觀音激戰之時,惡行者已調勻呼吸,理好創 傷,這時正攔著長孫均量的退路。毒觀音那一盧長笑,正是給他的暗號,笑聲一發,惡行者 立即騰身飛起,錚錚錚,三枚碎骨錢鏢先發,隨即戒刀劈下;而與此同時,毒觀音手掌一揚,把掌中的數十枚透穴神針,一齊射出, 儼如一蓬銀雨,當頭罩下!這一來,長孫均量被兩大魔頭前後夾攻,縱有天大神通, 也難活命!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一聲狂笑,接著一聲慘呼,一條 黑影,疾如奔馬,忽地撲在長孫均巨身上,替他擋了那一蓬透穴神針,反腳一勾,又把惡行者勾跌,這人正是鏢師李元,他拼了性 命,護友傷敵,兩大魔頭,也不禁大驚失色!

門內的長孫兄妹與上官婉兒亦是大驚失色,長孫泰「砰」 的一拳,打開大門,再也顧不得老父的吩咐,衝了出來,但聽得毒觀音一聲厲笑,拖了惡行有跳撒那橫過山谷的架空棧道,疾奔而下,轉瞬之 間,不見蹤影。李元躺在地上,身體插滿銀針,死狀極慘!父親面色慘白,不知有否受傷?

長孫均量招了招丁,把一雙兒女喚到跟前,說道:「你們 把這位義士埋了,記著以後年年今日,給他上墳」」回過頭來,對上官婉兒說道: 「婉兒,你和我到屋子裡麼說話。」神情沉重之極,看來 是有極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兒心中六上八落,和長孫均量回到家中,長孫均量 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鄭溫,鄭溫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長孫均量淒愴說道:「老朋友,我顧不得你了!」隨即把 大門緊閉,緩緩說道:「婉兒,這事情我本想再過兩年,待你成年,再告訴你,現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兒驚道:「怎麼?」長孫均量道: 「我已中了兩枚透穴神計,縱是不死,亦成殘廢,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復武功。這還是義士李元,替我擋了一擋,才能僥倖逃 生。」上官婉幾「啊」了一聲,驚得呆了。長孫均量續道:「為了防備那女魔頭冉來,明日我便搬 家,我與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兒道:」伯伯搬到哪裡,侄女自當隨去侍奉。 」長孫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緊要的事情 麼辦。」

上官婉兒心頭狂跳,暗暗猜到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關,果 然長孫均量說道:「婉兒,你知道你祖父和父親是怎樣死的?」上官婉兒道:「聽王安說,是厲疫死的,」長孫均量歎口氣道,「不錯,那是一場 厲疫,武則天便是播疫的女魔。這一場所疫害死唐室無數王孫貴族,義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親!他們都是武則天殺掉的!」

七年來的疑團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靂,震得上官婉 兒幾乎失了知覺,呆呆的望著長孫均量,竟自哭不出來。

七年來長孫均量在上官婉兒面前,反覆的數說武則天的罪 惡,已不知說了幾千萬遍,上官婉兒對武則天自無好感,但她自負是超越男兒的女中才子,故此對於一個能壓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則天卻也禁不住在心底 裡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這個既令自己憎恨,義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長孫均量撫著上官婉兒的頭髮,緩緩說道:「七年之前, 你的祖父上官儀官拜西台恃郎,父親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讀,那時先太子李弘還在,看不過武則天欺壓他的父皇,更恐懼母親專權,行將篡奪李 家的大下,因此寧願冒不孝之名,暗中勸父皇廢立母后,並和一班親信的大臣商議,準備一舉盡殲母后的黨羽,高宗皇帝給太子說動,叫你祖父起草廢立的 詔書,那料事機不密,被武則天知道,深夜搜宮,當著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將詔書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親就並遭誅戮,你母親也被沒入宮 中為奴,你本來也將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帶你逃出來!」(據唐史所載,上官儀父子被殺後,上官婉兒也被沒入宮中為奴,至 十四歲時,始被武則大發現其才,命為記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兒天才橫隘,幼負詩名,武則天何以至她十四歲時始發現?治史者亦有 人懷疑。我寫上官婉兒這七年中避難長孫均量之家,當然是「小說家言」,不能作為信史,但也是根據這個懷疑出發的。)

上官婉兒道:「我的母親……」長孫均量道:「王安說你 母親也在厲疾中死去,那是免你傷心。」上官婉兒想起祖父、父親慘遭殺戮,母親入宮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拚命咬著嘴唇,不使滴 下淚來,向長孫均量叩了三個響頭,悲聲說道:


「大恩不言報,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個生是 無法報答的了,但願能手刃這個禍害天下的女魔王……」長孫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義士,都要感謝於你,也不枉 我這幾年來的心血了。」上官婉兒淒然說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聽你的教誨,沒有學到你的武功。」長孫均量道:「幹這等大 事,最要沉著堅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兒、泰兒的劍法比你強,但若說到要刺殺萬乘之君,他們就挑不起這副擔子!好,婉兒,你 今日就走吧,我這柄隨身的寶劍送給你了。」解下寶劍之時,同時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則天托鄭溫交給廢太子李賢的書信,李元再轉托長 孫均量轉交的,長孫均量恨恨的將那封信拾了起來,正待把它撕個稀爛,以洩心頭之憤,上官婉兒一時好奇,道:「且瞧瞧她寫些什麼?」長 孫均量道:「也好,就讓你認得這女魔王的字跡,將來或許有用。」

上官婉兒將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字付賢兒如晤:你 幼好讀書,本當嘉許。所惜者你不知活讀古佔書,而反為古書所同,你應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於今世,若使你為帝,泥古不化, 禍害天下,比從不讀書者之憫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兒第一個念頭是:「她自己禍害天下,反而拿來教 誡兒子!」再而一想,這些話竟是大有見識,不能因人廢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長宮中,不知稼檣艱難,不知民間疾 苦,受群小之包圍,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權,享天下之福,吾又忙於國事,無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優。巴蜀人情風俗,勤勞樸素,奇山異 水,天下獨絕,我令你遠適巴蜀,實望你善體吾心。勤僕民情,可洗你紈褲之氣,奇山異水,可開拓你狹窄之心胸,父母愛了,愛以義 方,你當深夜自思,自勉自勵!」

上官婉兒讀到此段,呆呆發愕,心道:「武則天若真如 此,豈非是聖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惡,都是言偽而辯的。

我怎能憑她一封書信,就忘了父母之仇? 」但再一想,武則天寫這信時,絕料不到會給她上官婉兒 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辭?而且武則天的文筆雖是樸實無華,卻似字字出於肺腑,上 官婉兒不覺一片茫然,再讀下去道:「我年漸老邁,愛子遠離,豈能無傷?唯望你成材,不得不爾,所願者你善體吾意,早日成村,則我付託有人,再 亨天倫之樂,斯為真樂。賢兒,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輟,蠅頭小字,更不宜多讀。母囑。」愛子之情,洋溢 紙上。若非上官婉兒聽過武則天曾毒害親兒之事,讀了這一封 信,真要當她是難得的慈母!如今,雖有先人之佔,她還是捧首這封信怔著了。

忍見鄭溫在床上一個翻身,喉頭咕咕作響,長孫均量神色 慘然,知道這是迴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兒上前,將他扶起,上官婉兒隨手將信塞入衣內,把鄭溫扶起,只見他雙眼微啟,低聲歎道,「天後 陛下,我負了你的囑託了。嗯,這是什麼地方?」長孫均量叫道:「鄭兄,我在這兒!」鄭溫慢慢張開眼睛,瞧消楚了長孫均 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氣力,急地抓實了長孫均量雙手,用力說道:「長孫兄,我們都錯了!」

想不到鄭溫一醒,就說了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活,長孫均 量怔了一怔,道:「什麼錯了?」鄭溫雙了攀著床沿,好像竭力支撐自己,緩緩說道:「咱們不該反對天後,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這付 重擔子,只有大後才能挑得起來!」長孫均量睜大了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聽得鄭溫又斷斷續續的說道,「長孫兄,我自知死期不遠,我只求 你一件事情!」長孫均量道:「鄭兄吩咐,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鄭兄,你請放心。」


鄭溫臉上現出笑容,說逍:「那麼,你答應了?我求你出 山輔佐天後陛下,天後陛下沒有忘記你,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過,這也並不要緊,只要你在天後身邊,漸漸你就會 明白過來了。」長孫均量怒氣上衝,若非鄭溫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個垂死的人,他幾乎就要破口大罵,他斜眼一瞥,但見鄭溫臉上露出期待與懇 求的神情,而且「天後」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出,竟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虔敬!長孫均量咬緊嘴唇,沉聲說道:「鄭兄,我以為你是求我 替你報仇,冰知不知道是誰暗擊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後陛卜」鄭溫嘶聲叫道:「不,不,你殺了我也個信,呀,長孫兄,你到底還 是固執成見,不肯答應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聲嘶,說完了這句話,竟爾闔然長逝!

長孫均旦歎了口氣,說道:「鄭兄,你的確是死不瞑目, 連誰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臨死糊塗,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兒看得清清楚楚,鄭溫臨死之時,一點也不糊 塗,卻反而令得上官婉兒糊塗了!她剛剛解開了七年來橫塞胸臆的疑團,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之謎;如今又壓上了更重的疑雲,面對著一個更複雜難解之謎: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為什麼鄭溫在臨死之時,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對著自己的知己,連一點後事也不交待?不掛念自己的家人,卻反而掛念武則天?為什麼武則天能令他這樣心悅誠服?一個人,能令別人死也不能忘記的人,怎麼佯也該有點好 處吧?但是武則天在長孫伯伯的口中,卻是個萬惡不赦的女魔 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還是殺了自己祖父和父親的仇人,若 說武則天是個好人,那麼,難道自己的祖父和父親反而是壞人了? 「不,不!爺爺和爹爹無論如何個是壞人!」她憶起了祖 父慈祥的面貌,父親幼時候對她的教誨。她所接觸過的,誰都稱讚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既博學而又正 直的大臣,至於長孫伯伯,她七年來和他栩處,衷心佩服,若說長孫怕怕是個壞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長孫均量歎口氣道:「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東 征西討,南征北伐,掃平十八路反土,費盡無窮心力,掙來的大唐天下,鐵桶江山,想不到竟是這樣輕輕易易的喪送在武則天幹上。我忝為先帝大 臣,豈肯向這妖孽低頭?我也真為太宗皇帝不值,他這樣英明,在晚年的時候,竟會被武則天迷惑!」

上官婉兒道:「聽說武則天曾做過太宗皇帝的妃嬪,那是 真的嗎?」長孫均量道:「怎麼不真?她最初入宮的時候,被封為『才人』,沒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嬪被攆出宮廷,在感 業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會看上她,將她從感業寺接回來,又封為『昭儀』,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親生兒子,兒子要父親的 姬妾做妻,這乃是本朝的一大醜事,我當時還在朝為官,就因為氣她不過,才告老回家。」

長孫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當作寵 妃看待,也還罷了,他卻把國家的大權都交付給她,將正宮娘娘廢了,立她為後,如今連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兒道:「我小 時候也所爹爹說過,聽說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長孫均量道:「不錯,那是因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 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聽信術士之言,雕了一個木偶,當作武則天的替身,以為用符咒可以將她咒死,那知反而給武則天拿 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將她廢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則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於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韓國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 的姐姐毒死了。兒子反對她,連兒子也毒死了。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兒子李弘,現在被眨到巴州的廢太子是她的次於李賢。第二子李 哲做了幾天皇帝,又被她貶為盧陵王遠滴潞州。現在在她身邊的是第四個兒了,名叫李旦。聽說也已被貶為預上,並且要他改姓武, 方許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謬之極!她掌權以來,殺了三十人家貴族大臣,我的堂兄長孫無忌 和你的祖父、父親就是她殺的! 」


這些事情,本來有大半是上官婉兒早已知道的,現在再聽 一通,更覺入耳驚心,心中想道:「武則大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揚東海之波,滌惡不盡!怎樣也辨解不了水。我豈能囚一封書信和 鄭溫臨死之言,就將她饒恕?」心志一決,昂頭說道:「我聽伯伯的話,一定要將她手刃,為父母報仇!」

長孫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兒拜了四 拜。

從後門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頭遙望,心中萬感交集, 不勝辛酸。這時長孫兄妹正在山上給李元倔土。

上宮婉兒想起長孫兄妹對她的好處,想回去與他們道別, 又恐慌更惹傷心,想了一想,還是走了。背後隱隱傳來長孫泰的長吟:「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 餘,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吟誦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詩句,上官婉兒心頭一片悵憫,急急下山。

時序正是暮春三月,鶯飛草長,出畝間禾前茁密,一片青 碧,上官婉兒這七年來幽居山上,幾曾見過這等美妙自然的鄉村景色,心情稍稍寬舒,放目瀏覽,山清水秀,田畝縱橫,山間有採茶姑娘的歌聲, 田頭上有兒童嬉戲,樵於荷鋤,農夫把犁,沿途所見,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兒微感疲渴,便進茉 亭歇腳,賣茶的是個白髮蕭蕭的老人,精神卻很健爍,招呼上官婉兒道:「姑娘是哪個村子的?」上官婉兒胡謅道:「我是從廣元來,到巴 州人投親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來是外縣來的。這兩年比較太平,若在以前,單身的姑娘,不敢出遠門呢。」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和他閒聊,笑而問道:「聽老丈所 說,光景過得還不錯吧?」那老人點點頭道,「說怎樣好也不見得,不過兩餐粗茶淡飯,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紀已老,有兩頓飯吃,也很滿意啦, 說老實話,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兒笑道:「聽你所說,當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個是嗎?我們村子裡有好些讀書的先 生都在咒罵當今的女皇帝,我們莊稼漢卻但願老天保佑她多活幾年。」上官婉兒道:「為什麼?」那名人道:「我們老百姓不管誰做皇帝,男的 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過得稍為好些,就心滿意足。以前收割一石穀子要納三鬥租悅,現在只要一鬥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現在不准富豪之家 強賣強買,不論你怎樣窮,一份口分田總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織,日子也就可以對付過了。」原來唐太宗開國初年,因為地廣人稀,施行的是 「均田制度」,男子十八歲以上給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畝是「永收田」,永業田在身死之後可以由子孫繼承,口分田則由官 家收回轉給別人,後來豪強兼併,均田制施行沒有多久便名存實亡,所有田地準許自由買賣,許多窮人連「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勢強買去了。到了武則天掌權,嚴禁買賣田地,另外寡婦無依的也有三 十畝「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則天的時期,農村最為興旺。


上官婉兒聽了這一番話,不覺呆呆發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當今女皇帝在位,你們姑娘們可得 意啦,」上官婉兒道:「她做了女皇帝,難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為什麼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還不知道 嗎?我聽咱村子裡的教書先生說,天後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領的,也一樣可以做官,聽說將來還要開女科呢。咱村子裡有些姑娘,已吵著要 唸書了,將來好去應考,讀書的先生們大搖其頭,說什麼以前的聖賢有話,女子無才便是德,武則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連聖賢的話也反過來 了。還有哩,以前在咱們村子裡,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鬆尋常的事情,現在嘛,婆娘們叮神氣起來了,說女人連皇帝都可以做得,為什麼要受男人的欺負, 這兩年來,村子裡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兒不禁笑道:「你們村了裡的讀書光生大約又要不眼氣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嗎?他們說什麼三綱 五常之中,便有一條是『夫為妻綱』,現在也反過來啦。不止讀書先生,有好些男子漢也不服氣。」上官婉兒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 老伴兒早死掉了,再說,她生前的時候,我也沒有和她打過架。」

上官婉兒呷了口茶,問道:「你們村子裡的讀書先生,還 有什麼罵武則天的?」那老人道:「這可多了。不過罵得最兇的有兩件事情,第一是罵她荒淫無道,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穢亂宮廷』,用 我們的話說,就是公開養漢。第二件呢是說她殘暴,亂殺人!」

上官婉兒杏臉飛紅,道:「是呀,這兩件事情,總不能說 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養不養漢子我們下知道。不過我們莊稼漢倒是另有議論。 」上官婉兒道,「怎麼?」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 了三官六院,還有無數宮娥,每三年還要挑選秀女,哈,那時候每逢挑選秀女之期,可把我們害慘啦,做父母的忙著嫁女兒,還得應付官府 的勒索。現在女皇帝,縱算她養了幾個漢子,總沒有挑選秀男呀!」

上官婉兒心中一萬個不以為然,但卻也不禁翟然而驚;原 來老百姓的看法與讀書人的看法,包括長孫伯伯與她自己在內,有這樣大的差別!

那老人又道:「說到亂殺人嘛,聽說她殺的都是王孫貴 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別處地方我不知道,在咱們這個縣子裡,幾年來倒沒有聽說殺冤枉過一個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個貪官叫做曾剝皮的被她 殺了。」

上官婉兒談了半天,心中越來越亂,走出茶亭,一片惘 然。

武則天,她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問題始終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還是昂起頭向前走 了。田野裡一片陽光,她心中卻是陰霾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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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落拓王孫戲麗妹(1)

暮春三月,綠遍田野,雜花生樹,群鸞亂飛,大地上一片 陽和景象,從劍閣到巴州去的路上,卻有一個少女,在青驢背上,仰天長嘯,好似滿懷心事,鬱鬱不歡。這個少女正是上官婉兒。她離開了那個茶亭後,就在小鎮上買了一匹青驢代步,已 經趕了三天路程了。這三天來,那茶亭主人的話老是在煩擾著她,她想不到長 孫伯伯眼中的女魔王,竟是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而她,負著父母的深仇,卻正要去刺殺她。

這日她已過了閭中,傍著嘉陵江走,路旁是一帶長林,風 景甚美,地形卻也甚為險峻。忽聽得背後蹄聲得得.有兩騎快馬趕了上來,馬上的騎客乃是兩個虯髯漢子,相 貌頗為粗豪。上官婉兒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程,那兩騎馬忽然從前面折回,上官婉兒心一動, 想起長孫伯伯和她說過的江湖勾當,暗道:「這莫非是綠林道上的踩盤了麼?」綠林好漢在進行一件大劫案之前,必先派人偵察虛實,江湖上的黑語就叫 做「踩盤子」。上官婉兒不由得多看了他們兩眼,那兩騎快馬從她身邊擦 過,突然爆出一陣哈哈的笑聲,上官婉兒心中有氣,想要斥責他們無禮,轉念一想。何苦多惹閒事,姑且忍住,那兩騎快馬也去得遠了。

再走一會,前面又是兩騎快馬出米,上官婉兒想道:「若 然真是踩盤子的話,那就是有兩撥強人打同一的主意了。」看這兩乘騎客,都懸有腰刀,掛有弓箭,上官婉兒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不 錯。

再往前走,進入了一條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了大半個時 辰,碰不見人,上官婉兒正在詫異,心道:「第一撥的兩騎快馬,去了不久便就折回,若是踩盒子的話,前面該有豪富客商,如何至今未見?」 忽聽得側面林中,有錚錚蹤蹤的古琴之聲傳出,甚是蒼涼,上官婉兒心情本來抑鬱,被這琴聲一挑,更覺悲從中米,不可斷絕。但聽得林中有人歌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 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上官婉兒想道:「原來天地之間,除我之外,也還有傷心之人。」觸起同感,便下了青驢,緩緩走入林中。

但見林中一個年少書生,儒冠素服,正在撫琴長歎,看來 似是一個落拓不羈的士子,林中係有一匹瘦馬,馬背上只有個破舊的書籃,幾卷舊書,一目瞭然,此外別無他物。上官婉兒心道:「強人想劫的絕不會是這個窮酸。」

那少年書生明明看見上官婉兒向他走來,卻似視而不見, 聽而不聞。仍然專心一意的在彈奏古琴,調子越來越淒愴了。

林中鳥語花香,春光明媚,與書生彈奏的淒他的琴韻,絕 不諧和。上官婉兒曼聲吟道:「大地春回花似錦,問君何事獨傷 心?」其實她自己何嘗也不傷心,不過是想故意挑那書生說話罷了。


那書生卻並不答她的話,信手一彈,也曼聲吟道:「花自 飄零水自流,豈緣無賴強佔愁?」琴音一變,忽如春郊放馬,珠落玉盤、鸞語問關、流泉下灘,變盡悲苦之音,易為歡暢之韻。上官婉兒怔了一怔,只聽得他隨著琴旨歌道:「步輦出披 香,清歌臨太液。曉樹流鸞滿,春堤芳草積。風光翻露文,雪華上空碧。

  花蝶未來已,山光暖將夕。 」

上宮婉兒呆呆發楞,原來這一首詩乃是她祖父上官儀所做 的,她的祖父以善寫「宮詞」著名,這首詩有一段故事,那還是唐太宗在世的時候,有一次春日招宴各大臣,上官儀奉命做的,所以這首詩的題同就叫做 「早春桂林殿應詔」。這首詩寫御苑青光,綺麗高華,甚得太宗皇帝的歡心,當 時賞賜了上官儀一斛珍珠。上官婉兒心中疑雲頓起:「我讚賞山林的春光,他立即譜 奏御苑的春光,而且恰是我祖父寫的宮詞,莫非他已知道我的來歷了麼?」繼而一想,她祖父的詩傳誦一時,唐初「宮體詩」盛行,甚至還有許多人竟 相模擬,被時人稱為「上官體」,那麼這書生信手彈出她祖父顯著名的一首宮詞,也不足為怪。只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有心?

曲既終,鄧書生推琴而起,仰天狂笑,笑聲中卻又有淒涼 的況味,上官婉兒道:「哀樂無端,卻為何來?」那書生道:

「姑娘既然歡喜聽歡樂的調子,我敢不從命。」上官婉兒 笑道:

「原來你這一首宮體詩是專為彈奏給我聽的,我卻要怪你 呢!」鄧書生道:「怎麼?」上官婉兒道:「你剛才彈給自己聽的那首曲子,彈的是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吧?琴奏淒絕,感人極深,顯然是人琴合一,精神貫注才能彈 奏出米;這一首詩,彈得雖然美妙,終是不大自然。 」

那書生抬起頭來,怔怔的望著上官婉兒,半晌說道:「原 來姑娘竟是妙解音律的方家,失敬失敬!只是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來不是歡樂中人,怎彈得出歡愉曲詞?」

兩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兒心頭一凜!這書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那兒見過似的。回想兒時相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書生舉起古琴,輕聲說道:「拋磚引玉,願聆姑娘雅 奏。」看他臉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幾分詫異。


上官婉兒接過古琴,她心中充滿復仇之念,纖指一撥,不 自覺的彈出高亢激昂之調,那少年書生劍眉一揚,聳然動容,聽出她彈的乃是當代詩人楊炯所作的一道「從軍行」。琴音如鐵騎突出,刀槍鏗鳴,上官婉兒隨著琴音歌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風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那書生面色倏變,忽地仰滅狂笑,朗聲說道:「不錯,不 錯,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當今之世,大丈夫自當鐵馬金戈,縱橫天下!豈可只尋章覓句,作個百無一用的書生!」上官婉兒歉然說道:「我不是 有心說你的。」那少年書生睨了她一眼,眼光中竟似頗有猜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說道:「說者無心。聽者竹意。我有我的感觸,你不必介 懷。」騎士瘦馬,也不和上官婉兒道別,逕自走了。

上官婉兒心道:「這書生貌似佯狂,怪裡怪氣,莫非是傷 心人別有懷抱麼?」急忙跨上青驢,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兒?」那書生道:「我往巴州。」上官婉兒喜道:「巧極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滿 擬那書生會邀她同行,豈料那書生又只是淡淡的說道:

「是麼?」在馬背上頭也不回,逕自揚鞭趕路。

上官婉兒好生有氣,心中想道:「你不理我,我偏要理 你。」催動青驢,緊緊跟在馬後,那少年書生只當不知,走了半天,竟不和上官婉兒說一句話。上官婉兒自思自想:「為什麼他聽我彈了這曲從中行,態 度便突變如斯?聽那茶亭的主人說,武則天倒是頗能用人,天下也太平無事,連他村幹裡的姑娘們都吵著要讀書。為什麼這書生卻自歎書生無用?我 是因為心切復仇,才彈出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難道他也有同感?」心中疑團莫釋,越想越覺得那書生不是常人。


走了一程,前面又有兩騎快馬奔來,馬上也是兩個相貌粗 豪的騎客,上官婉兒心中一動:「莫非又是踩盤子的?那麼先後就是三撥人了。」這時他們正走入兩山夾峙之中的一條羊腸小道,小道上最多可容兩 騎馬並轡而行,那兩騎快馬旋風般的衝過來,其中一騎忽地一聲長嘶,前蹄人立,似乎是偶然失足,踢著了石頭,馬上的騎客喝道:「畜生想作 死麼?」刷的一鞭掃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匹馬斜裡一衝,這一鞭竟刷到了書生的身上!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上官婉兒閃電般的也是一鞭掃出,恰 恰將那條長鞭捲著,但覺來人腕力沉雄,自己這條馬鞭險給他奪出手去!

幸而上官婉兒手法靈巧,一見不妙,立即施展借力打力的 武功訣竅,馬鞭一拖,往外一帶,正要乘勢反抽,那人突然收鞭賠罪,滿面惶恐的神情,抱拳說道:「幾乎失手打著姑娘,恕罪恕罪。」一提馬韁,疾馳而過。看那書生時,只見他嚇得面無人色,盜騎已過,他才 「呀」的一聲叫了起來:「好險,好險!」

上官婉兒笑道:「沒事了,可以走啦!」滿以為這一回他 定然道謝,那知這書生好像驚魂切定的樣子,雙目無神,霍地坐穩身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天,天公保佑,僥倖沒事,是,是可以走啦!」刷的一 鞭,催鄧瘦馬揚蹄疾走。

上官婉兒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真是個不堪一嚇的沒用 書生。」隨即又起疑團:「這盜徒明明是想打他,難道他身上有什麼值得一劫之物?」再看一遍,除了幾卷破書,一張古琴,這書生確實可以說 得是身無長物。 「難道強盜也解風雅,想劫他的古琴?這古琴也值不了幾 個錢呀!」想至此處,百思不得其解。

黃昏時分,恰好走到一個市鎮,少年書生到鎮上最大的一 家客店投宿,上官婉兒也跟了進去,店小二問道:「是一起的麼?」上官婉兒臉上一紅,道:「不,你給我另找一間上房,有沒有向南的?」店小 二道:「有,有。」他似乎頗愛說話,答應之後,又道:「幸虧客官們是今天來,要是昨天,那就連馬房也找不到。」上官婉兒道: 「為什麼?」店小二道:「昨天左金吾丘大將軍過境,大將軍和官長們就在小店住宿。你看,馬糞都還沒有掃乾淨呢。」上官婉兒一看,院子裡果 然正在清掃。

那少年書生問道:「那位丘將軍,是丘神勳嗎?」店小二 道:

「不錯,我見他的手下人張貼佈告,我認不得那個『勳』 字,後來問了人才知道,是念作丘神勳。栩公,你認得匠將軍?」少年書生道:「不,我一個窮書聲,怎會跟將軍認識?」上官婉兒笑道:「左 金吾官位不小,天下只有一個。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左金吾將軍姓甚名准,他還能不知?」隨即心中義再起疑:「這書生好大的氣派,對左 金吾大將軍也是直呼其名。」

那店小二道:「是,是,到底讀書人比我們懂得多。」但 接著又似炫耀自己所知的實也不少,說道:「聽說這位丘大將軍是奉了天後之命到巴州去探望太子的。」上官婉兒心中一動,武則大剛派了鄭 溫前去,現在又派丘神勳去,看來她對兒子倒是頗為關注呢。那書生卻似不感興趣,淡淡說道:「是麼?」開了房間, 便進去歇息了。


上官婉兒與那書生隔鄰,歇了一會,正待吩咐店小二開 飯,忽聽得門外馬嘶人語,上官婉兒心頭一震:「莫非是強盜上門來了?」

揭簾一看,但見外面來了三騎,後面兩騎是公差,前面一 騎卻是個衣裳襤樓的漢子,看樣了是個樸實的鄉下人,上官婉兒不禁大奇,若說這漢子是公差押解的犯人,卻又不見上綁、而且騎的還是高頭大 馬,比那兩個公差的坐騎神氣得多。但見這兩個公差一到門前,翻身下馬,便向店小二吩咐 道:「給這位張大爹月上房。」店小二道:「是,是,小人理會得。」

上官婉兒待那店小二忙完之後,叫他開飯進來,問道: 「那位張大爹是什麼人物?」店小二哈哈笑道:「他正是和我一個村子的。一向是種田的。不過,這幾天倒可以過過五品官的癮。」上官婉兒奇怪之極,問 道:「怎麼回事?」店小二道:「姑娘不知道麼?天後陛下早有命令,凡是進京告密的,不管是何等樣人,沿途都受五品官的待遇。」上官婉 兒道:「告什麼密?」店小二道:「什麼都可以告,比如官府不法呀,身受冤枉呀,有甚麼人想造反呀等等,老百姓都可以上京告密。這位張老三想告 的密,我略知一二。」上官婉兒打賞了他一兩銀了,店小二眉開眼笑的說道,「姑娘不要說給別人聽,張老三想要告一個惡霸。這惡霸的堂叔是做過 知州的大官,張老二有一個未過門的媳婦被惡霸搶了,惡霸脅迫這女子的父親改了婚書,張老三告到府裡,府裡以婚書為憑,駁回不准,張老三 嚥不下這口氣,是以揚言告密,其實是想進京打官司。」上官婉兒道:「惡霸肯放過他嗎?」店小二道:「惡霸也猜到他是想進京告 狀,可是天後有命,凡進京告密者,都受官府保護,官府怎知他告的是什麼密?也許是軍國人事呢!誰敢阻攔。不過,那惡霸有女子父親簽署 的婚書,張老三這場官司得不得直,可要看天後怎麼判斷了。」

上官婉兒只道是什麼機密之事,卻原來一件普通的案子, 有點失望,不過,也因此引起感慨,心中想道:「若在從前,惡霸強搶民女,那是平常之極,何須費盡心機去弄什麼婚書?武則天準許百姓到京告密, 雖說可能有刁民誣告之弊,到底是利多弊少。」她心情矛盾之極,她但願武則天是個人神共憤的女魔王,卻不料一路所見所聞,竟是好事多於壞事。

心中正自茫然,忽聽得隔鄰那少年書生幽幽歎了口氣,上 官婉兒想道:「敢情他也聽到我這邊的說話了?他為什麼歎氣?」店小二候她吃完晚飯,收拾東西出去,信手關上房門,道:「姑娘早些安歇,有什麼事情 我再告訴你。」

上官婉兒卻哪裡睡得著覺,一直想看那書生的古怪行徑, 耳聽鼓打三更,心中煩躁,披衣而起,到院子裡散步,只見隔鄰燈火未滅,紙糊的窗上,現出少年書生的影子。

上管婉兒湊近窗子去看,只聽得那書生歎了口氣,輕輕念 道:「無計可除愁,思量唯入夢。」一面解長衫的鈕扣,看這情形,似是剛欲寬衣就寢,上官婉兒正想離開,忽然嚇了一跳,但見他將 帽了脫下,隨手放在桌上,帽口朝天,帽子裡竟然綴有十幾粒夜明珠,精光耀眼,桌上的油燈也給它比下去了。

上官婉兒定了定神,心道:「原來那三撥強盜,果然是為 他而來。呀,這書生也太大意了。」心念未已,忽聽得圍牆外有「擦擦」的聲音,聲音其微,要不足上官婉兒心中早就捉防強盜絕對 不會留神。

院子裡有棵梧洞,上官婉兒腳尖一點,飛身上樹。她武功雖不很強,但自小在棧道上練習輕功,飛身上樹, 樹枝動也不動,那書生絲毫沒有察覺。上官婉兒藏好身子,只見房中燈火已滅,桌子上的夜明珠 光華更露,上官婉兒心道:「你倒安心睡覺,可要累我為你擔心,」眨眼之間,但聽得衣襟帶風之聲,兩條人影飛上牆頭,正是途中所遇的第一 撥強盜,那兩個強盜在牆頭上一伏,正正對著書生的房間。上官婉兒捏緊匕首,只待那兩個強盜竄進去行劫,她就要 擲出飛刀。


可是那兩個強盜卻並不進去行動,夥在牆頭上唧唧私語。上官婉兒自小練習暗器,耳音極靈,只聽得一個強盜說 道:「我看龍五爹要咱們迎接的人,絕不會是那個酸丁。」另一個強盜道:

「跡象稍有可疑,神氣終是不似,」先前那個強盜道: 「不過咱們也沒有白來,聽說有個要上京告密的鄉漢,今晚就在這店中投宿。」他同伴道:「我已探清楚了,就住在東面第三間房間。只不知他要 告的是什麼事情?」先頭那強盜道:「管他什麼事情,將他幹掉了總不會錯,」說到此處,兩人便在牆卜爬動,爬到東面,身形一長,便要 竄入張老三所住的那間房間。

上官婉兒疑惑之極,她最初以為那兩個強盜,定是來打劫 這少年書生,誰知不是,繼而又以為是惡霸派來殺張老三的,但聽他們的口氣,卻又不似是惡霸所差。待要不管,轉念一想:

「張老三是個苦人,我既見到此事,焉能不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兩個強盜飛身竄下的時候,上官 婉兒兩柄匕首破空飛出。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在劍閣上練飛刀之技,天上飛過的兀 鷹,也只是一刀便中,滿擬這兩個強盜定會給她棚個透明窟窿,哪知這兩上強盜身形還未落地,在半空中一個轉身,竟然把她所發的兩柄匕 首都接著了,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上官婉兒不禁大驚失色。

那兩個強盜也似頗感意外,微微「噫」了一聲,倏的又跳 上牆頭,遊目四顧,上官婉兒屏息呼吸,看他們動靜。陡然間只見他們雙手齊揚,兩柄匕首閃電般的向樹上飛 來,上官婉兒夾在兩株交結的樹之間,閃動不便,眼見兩柄匕首飛到跟前,聽那挾風呼嘯之聲,力道極強,又不敢仰手去接。心中剛叫得一聲「不妙!」忽地那兩支匕首好似給什麼東 西撞了一下似的,失了準頭,啪啦兩聲。插在樹椏上,離上官婉兒的耳門不到五寸。就在這時,只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強盜都從牆頭上跌 下去了!

上官婉幾呆呆發愕,店小二聽得聲息,趕出來看,只見那 書生披著睡袍,意態悠閒的倚在門前,一見店小二便抱怨道:

「你們店子裡的老鼠怎的這麼多,有幾隻老鼠在我向前公 然打架,嘈得我睡不著覺。」店小二笑道:「啊,原來是老鼠打架,相公你打老鼠?」書生道:「是呀,可惜打它不著。」店小二失笑道:「我 還以為是鼠竊呢,原來是相公打老鼠發出的聲響,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搭訕一陣,便自走了。那少年昂首向天,曼聲吟道:


「良夜迢迢來鼠子,擾人清夢不成眠。可恨,呵恨!」自 說自話一會,也進去睡了。

上官婉兒心中好氣,想道:「我給你防盜,你卻連我也罵 在裡頭。」暗自尋思:「莫非適才是他暗中助我?」再一想:「他人在房中,若然能不動聲息就把這兩個強盜打下牆頭,本領太不可思 議。」又不信是這書生所為,想來想去,終是懷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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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落拓王孫戲麗妹(2)

第二天一早起來,那書生好似完全不知昨宵事情,見著上 官腕兒,問也不問一句,結了房飯錢便自走了。上官婉兒心道:

「我跟定了你,終要打破這個疑團。」便也匆匆離開客 店。騎上青驢,不即不離,隨在書生馬後。

那書生仍似昨天一樣,並不和她交談,走了一程,又進入 崎嶇的山道,那書生戴正帽子,自言自語道:「四下無人,山形險峻,若在這裡遇上強人,怎生得了?」話猶未了,忽聽得松林內幾聲呼嘯,果 然出來一批強人。為首的兩個,正是上官婉兒昨日遇上的第二撥強盜。

上官婉兒勒住青驢,心道:「且先看你如何對付?」只是 那伙強人攔著馬頭,打量了書生一下,忽然納頭齊拜。為首的那兩個盜魁恭謹之極,說道:「昨日有眼不識泰 山,不知是公子到米,有失遠迎,萬望恕罪。」少年書生道:「咦,天下只有奉承有錢的,我身無長物,你們奉承我做什麼?」那兩個盜首對望 一眼,又再施禮說道:「公子請勿見外,我們是飲馬寨的,龍五爹早就有信通知,叫我們迎接公子。」少年書生叫道:「什麼寨的?不 妙,不妙,你們是強盜嗎?」

那兩個盜魁面面相覷,猜不透那書生是否說笑。正在尷尬之際,只聽得蹄聲得得,又是兩騎快馬奔來,上 官婉兒一看,正是昨天所遇的第三撥強盜,其中之一,也就是用馬鞭打她的人。

但見那兩個盜徒飛騎奔到,立即翻身下馬,大聲叫道: 「鄒三哥,李七哥,你們認錯了人啦!」被喚作「鄒三哥」「李七哥」那兩個盜魁,悚然一驚,眼睛中滿是疑惑的神色,道:「怎麼?難道他真的不 是——」那兩個盜徒說道:「當然不是。試想若他便是龍五爹暗囑我們迎接的人,他昨晚豈會在客店之中出手,傷了六樟山的兩位寨主?」

上宮婉兒更是又驚又喜,心道:「原來這朽生果然真是有 身懷絕枝的人?昨晚暗助我的果然是他。」心中將信將疑,看那少年書生,只見他負手旁觀,悠然自得,靜聽那兩幫盜徒議論,好像是聽他們 議論別人的事情一樣。


那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仍然用充滿懷疑的口吻說道:

「也許他個知道——」後來的那個盜徒說道:「即算他不 知道是六樟山的蔡何兩位寨主,但總該知道他們所要刺殺的乃是那個告密漢子,他暗中救了那個漢子,分明是站在朝廷這邊,怎會是咱們一路的 人?」

上官婉兒聽得莫名其妙,正自揣度少年書生的身份,那被 喚作「李七哥」的盜魁已先問了出來:「劉四哥,那麼這窮酸究竟是什麼人?」這「劉四哥」正是昨天用馬鞭打上官婉兒的人。但聽得他一陣大笑,說道:「七哥,你又走了眼了,這傢 伙是何等樣人,我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他身上所有,最少值十萬兩銀子,絕不是你說的窮酸!」此話一出,鄒三李七都變了神色,上官婉兒 心道:「這強盜倒是一個識寶之人,書生帽子裡那十幾顆夜明珠,每顆最少值一萬兩銀子。」

「劉四哥」長鞭一指,向少年書生冷冷笑道:「識相的快 拿出來,還要你老爺親自動手嗎?」他的夥伴也縱身上前,對那少年採了包圍之勢。鄒三李七對望一眼,鄒三的神色仍似懷疑不定,李七卻踏 上了一步,說道:「咱們雖是看錯了人,卻也歪打正著,正好順手發一筆小財。」綠林中的規矩,道上做案,趕來參加者都有一份,李七拔刀上 前,自然是想分肥的了。

那少年書生神色自如,仰天笑道:「我身無長物,你們要 搶什麼?這幾卷破書你們不會讀,這一張古琴你們不會彈,哈哈,莫非想搶我這頂破帽子麼?」好像怕強盜不知道他的寶貝所在似的,故意抖露出 來。上官婉兒心想:「這書生若非身懷絕技,那就一定是神經 病了。」

那被喚作「劉附哥」的盜魁一聲大喝:「就是要你這頂帽 了!」倏然間三個強盜都亮出了兵器,長鞭疾捲,單刀直斬,鐵尺橫掃,三般兵器,一齊向那書生身上招呼!上官婉兒不知那少年書生是否真懂武功,緊急之際,無暇 思量,拔出寶劍,在青驢上一掠而起,嬌聲斥道:「白日青天,謀財害命,天理不容! 」但見刀光劍影之中,叮叮噹噹幾聲連珠密響,單刀、鐵 尺都被截了一個缺口,只有劉四的長鞭抽撤得快,沒有給寶劍碰著。

劉四罵道:「又是你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刷的一鞭掃 出,然後向夥伴說道:「這小丫頭只有這把寶劍厲害,本事卻是稀鬆平常,不必懼她。」一鞭不中,又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 刷,刷,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旋風般猛掃過米,李七刀光閃閃,也迎面剁到,另一個盜徒的鐵尺,則覷準了上官婉兒的 破綻用力磕她的膝蓋。

豈知上官婉兒的武功雖然不高,輕功卻是極好,身形一 晃,滴溜溜的隨著鞭悄直轉出去,接看一提腰勁,使個「燕於鑽雲」的身法,憑空跳起一丈多高,長劍凌空刺下,李七猝不及防, 竟被她刷的一劍,在肩頭上紮了一道傷口,落下來時,弓鞋一踏,又踹中了使鐵尺那個盜愧的彩蓋,雖然力道不強,踏正關節,卻也痛 得那盜魁哎喲呼叫。少年書生拍手笑道:「矯若遊龍,翩如驚鴻。妙呵,妙 呵!」


上官婉兒在百忙中抽眼看那那書生,但見他仍是負手閒 立,意態悠然。那個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提著一柄狼牙棒,就在他的 身邊監視,這個盜魁是個老江湖,行事穩重,他在未弄清少年書生的身份之前,不肯冒昧出手,隨來的盜徒都是飲馬寨的人,見首領不動,他們便也散 開,僅僅對書生取了包圍之勢。

劉四在四個盜魁之中武功最高,見自己兩個夥伴竟被上官 婉兒傷了,氣得罵道:「連一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還在黑道上混什麼飯吃!不要理她猴跳,防她乎中寶劍,隨著我的鞭梢所指,攻她空 門。」長鞭一抖,倏地一招「神龍入海」,卷她柳腰,上官婉兒一個「盤龍繞步」避萬,跳向左邊,劉四的鞭梢一顫,預先指向她右邊 防備不到的空位。劉四那兩個夥伴雖然為他所罵,對他靈活的鞭法,卻是不 得不服,便依照劉四的指示,掄圓鐵尺,舞動單刀,攻上官婉兒右面空門,這一來,上官婉兒全然被動,劉四那條長鞭更是使得得心應乎,虎虎生 風!上官婉兒本身的武功本來就不及那三個盜魁,加以是第一 次對敵,處劣勢,更為慌亂,剎那之間,接連遇了好幾次險招!

上官婉兒又驚又氣,心中想道:「這書生真真可惡,我為 他拚命,他卻沒事人似的。」稍一分神,險險給李七單刀劈中。

那三個盜魁久戰不下,亦是心中焦躁,劉四呼呼兩鞭,將 上官婉兒逼退三步,冷冷笑道:「綠林中講的是『義氣』這兩個字,為朋友不辭兩肋插刀。而今女王當位,陰陽顛倒,世道全非,連 綠林中的風氣也變啦!」這話顯明是暗諷那個被喚作「鄒三哥」的盜魁的,鄒三一直監視著那少年書生,殊無出手之意。

李七是鄒三的副手,他吃了上官婉兒一劍,恨不得早點將 她收拾,對鄒三的袖手旁觀,亦是頗為不滿,跟著也道:「是呀,大丈夫說幹就幹,豈能像娘兒般的畏首畏尾?」

鄒三結自己的夥伴說話擠迫,面子上掛不下了,但他還是 不肯向那少年書生動手,卻將狼牙棒一擺,上前夾攻上官婉兒。

鄒三的武功不在劉四之下,而且他的狼牙棒重達四十二 斤,力大棒沉,不畏寶劍,這一來上官婉兒更是難於應付,險象環生,氣得罵道:「綠林中也講義氣,讀書的反不如強盜!」她這話卻是 明顯的在罵少年書生。就在這剎那間,上官婉兒說話分伸,手中的寶劍被鄒三一 棒磕歪,劉四的軟鞭登時似長蛇般的攔腰捲到!

忽聽得那少年書生一聲長嘯,朗聲吟道:「巾幗有英豪, 愧煞鬚眉漢!哼,四個大男人,欺侮一個弱女子,當真是連我也看不過眼了!」長嘯聲中,身形疾起,照面之間,便將鄒三的狼牙棒劈手奪去,長 袖一捲,李七的單刀飛上了半天,劉四這一驚非同小可,長鞭一招「駕乘六龍」剛剛抖動,那書生罵道:「你這廝最可惡!」五指一 拿,抓著了鞭梢,他這動作,快如閃電,劉四來不及鬆手,已被他揮了起來,嗒腿一聲,擲出三丈開外,少年書生哈哈大笑,轉身一個蹬 腳,又將那個使鐵尺的盜魁踢翻了。

群盜大驚,紛紛湧上,少年書生罵道:「你們這班寶貝, 丟盡了綠林的面子。把兵器給我留下,通通都滾出去!」但見他掌劈、腳踢、袖卷,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給他沾著的,兵器無不脫 手,片刻之間,刀槍劍戟,堆滿一地,所有盜徒,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連跑帶趴的都逃得乾乾淨淨!


上有婉兒又驚又喜,呆呆的望著少年書生,一時之間,竟 說不出話來。只見那少年書生狂笑之後,忽而哭出聲來,嗚咽吟道: 「山水雖雄奇,豪傑難尋覓,日暮欲何之?吾心自寂寂!」他革人空手,打敗群盜,卻反而豪氣盡消,傷心流涕,真是大出情理之外、任是上官婉兒 絕世聰明,亦覺難解!

過了好一會子,少年書生的哭聲才漸漸低沉下米,上官婉 幾這時心神稍定,走上去道:「你今日大獲全勝,卻何故傷心?」少年書生道:「就出為這班強盜太過不成氣候!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 已亡。傷心宇內英豪,盡歸新主;忍見天京神器,竟屬他家!」霍子孟即漢初的名將霍去病,他曾輔佐幼主登基,保全漢室;朱虛侯是漢宗室劉章的 封號,在漢高祖劉邦死後,呂後篡權,殘殺宗室,劉章削平諸呂,重新安定了劉家的天下。上官婉兒聽書生說出了這幾句活,禁不住心頭一震!

抬起頭來,忽見那書生又換了一副神氣,神采奕奕,眼波 流轉,也正在望著自己,上官婉兒臉上一紅,只聽得那書生又吟道:「世運雖移豪傑志,幸逢知己屬紅顏!」上官婉兒道:「你這人呀,哭哭 笑笑,真是令人莫名其妙!誰人是你的紅顏知己。」那書生突然將她手晚一帶,左手一舉,輕輕撥開她覆額的雲鬢。

上官婉兒性情雖然脫俗,卻也給這書生突如其來的舉動怔 著了,登時心頭鹿跳,想叱罵他輕薄無禮,卻是舌頭打結,罵不出來。

那書生哈哈一笑,叫道:「果然不錯,你是婉兒!」上官 婉兒一怔之下,一個相識的影子閃電般在心頭掠過,就在同一時候,上官婉兒也失聲叫道: 「你是世子!」

那書生放開了上宮婉兒,笑道:「怪不得我前日第一次見 你時,就覺得好生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但若非瞧見你額角上的斑痕,我還不敢認你呢!」上官婉兒驚喜交集,急忙問道:

「世子,你怎的不在京中,卻扮成這副模祥,在江湖上浪 蕩?」那少年書生苦笑道:「如今江山已改姓武的了,你還稱呼我做世子做什麼?我與你一樣,都是天涯淪落之人,我叫你婉兒,你叫我李 逸!」

原來這個李逸乃是唐朝宗室,他的祖父建成是唐太宗李世 民的長兄,他和武則天的兒子李弘李賢等人是堂兄弟輩。李世民的帝位是從他哥建成手中奪來的,字後內疚於心, 故此對哥哥的後人甚為優待。李逸自小便長在宮中。上官婉兒的祖父。父親都是宮廷中的文學恃從,上官婉兒小時也常出入宮 禁,是以和李逸認得,李逸比婉兒年長七歲,小時候最喜歡逗婉兒玩耍。


有一次捉迷藏,婉兒用手帕蒙了眼睛,去捉李逸,摔了一 跤,額角上留下了一個疤痕,李逸剛才撥開她的雲鬢,為的就是要瞧她額角上有沒有疤痕。

往日禁苑繁華,恍似南柯一夢;今日江湖落拓,儼如隔世 重逢。萬語千言,不知從何說起——

過了半響,上官婉兒歎口氣道:「我祖父和父親被殺的事 情,想來你是早已知道的了?」李逸點點頭道:「我就是在那一事件之後,逃出宮的。幸而我及早見機,要不然焉有命在?呀,你也許還不 知道,就在這七年之中,那女魔王接連殺了三十六家王親國戚,皇帝宗室被殺的更多,連她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倖免,或被貶滴,或被毒 殺,思之令人寒心!」上官婉兒道:「這些事情,我也聽長孫伯伯說過了。咳,真想不到你也是給那女給武則天迫得逃亡的。」她本來想跟著李 逸,將武則天稱做「女魔王」,卻不知怎的,話到口邊卻又改了。

兩人互相訴說別後的情況,原夾李逸的遭遇也正像上宮婉 兒一樣,逃到一位先帝大臣的家裡,這位大臣名叫尉遲炯,乃是唐初開國功臣尉遲恭之後,武功卓絕,不在長孫均量之下,交遊廣闊則勝過長孫均量 多多。是以這七年來,李逃不但學了尉遲炯的武功、還得了許多 名家授他武藝。

李逸嘶上官婉兒說是要去刺殺武則天,沉吟個晌,說道:

「宮中防範森嚴,下手不易。再說,她羽翼已成,你殺她 一人,亦是無濟於事。」上官婉兒道:「你卻打算如何?」李逸仰天嘯道:「我欲糾集天下義兵,掃平妖孽!」上官婉兒吃了一驚,道:

「你要舉兵?」想起沿途所見的太平景象,心中想道: 「若然李家為了爭回帝位,那又得害苦了多少黎民?」

李逸驀然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有許多人擁護這個 女魔王,但自開天闢地以來、哪有女人稱帝之理,不要說我家與她仇深似海,縱是無冤無仇,我以昂藏七尺之軀,也斷斷不能向一個婦人南面稱 臣!」上官婉兒聽了心道:「這門氣和我的長孫伯伯倒是一模一樣。」想起了那茶亭主人的話,心中暗笑: 「你們不服氣女人稱孤道寡,他們老百姓卻很服貼呢!」 想到此處,忽覺這並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心中不由得隱隱作痛。

上官婉兒道:「你剛才用霍子孟和朱虛侯的典故,把武則 天比作漢朝的呂後,我看是比錯了。」李逸道:「你的見識不差,可是你只知具一,不知其二。」上官婉兒道:「怎麼?」李逸道:


「漢朝的呂後,不學無術,孤陋寡聞,那確是不能與武則 天相比。

武則天善於用人,雄才大略,不輸於太宗皇帝當年,這一 點,她的敵人,連我在內,也都佩服:唯其如此,這妖孽若不早除,大唐天下,永無恢復之口。 」頓了一頓,說道:「武則天是比呂後厲害得多,可是有 一種情形,她卻是和呂後相同,她的權勢並不鞏固!」上官婉兒想起自己的所見所聞,對李逸的話,半疑半借,但卻默不作聲。

李逸道,「你不信麼?你試想武則天雖然厲害,她豈能殺 儘先朝的大臣?有許多手握重兵的大臣便不服她。我這次從揚州來,坐鎮揚州的英國公徐敬業已定好了秋後便要舉兵。我來的時候,聽說他正要駱賓王給他寫討 武則天的檄文。」上官婉兒聽李逸說得越來越確實了,心中但感一片茫然。不錯,她是想刺殺武則天,但這樣的大動干戈,究竟應不 應該,她卻是大有疑問。

李逸又道:「英國公怕獨木難支,是以想我助他一臂之 力。」上官婉兒何等聰明,略一想,對李逸途中詭異的行為,明白了大半,笑道,「敢情你前來巴蜀,就是想物色草莽英雄,助你成事?這幾幫盜徒並不 是想劫你的珠寶的,而是打聽到了這樣的個消息,想給你做開國功臣來的,可惜他們當面錯過了! 」李逸歎口氣道:「所以這才叫我灰心,這些綠林中的烏 合之眾縱能為我所用,又能成什麼大事?」上宮婉兒笑道:「這班強盜倒是懷著對你的一片忠心而來。我猜他們之所以要暗殺張老三,大約是因為聽說他 要上京告密,卻不知他要告的是什麼機密之事,誠恐不利於你,卻不料你反而把張老三救了。」李逸道:「張老三是個苦人,我豈能見死不救? 不料因此他們便反而以為我是朝廷的人。」上官婉兒道:「那麼武則天的所作所為也並不是全然錯了。」李逸霍然一驚,卻道:「若然她不籠絡民心,她又 豈能輕易奪得我李唐的天下?」

上官婉兒問道:「你去巴州,是不是擬探望你的堂兄、廢 太子李賢?」李逸道:「是有這個意思。可惜李賢書獃子的氣味太重,雖有反抗母后之心,卻是庸才一個。」忽而又歎口氣道:

「不提這些了,越說越是心煩。婉兒,這些年來,你可曾 思念我麼?」上官婉兒道:「我幾日前才做了首詩,念給你聽。」就是那日在劍閣所做的詩,李逸聽她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 里餘……」笑道:「人世之書,實是難料,本來相隔萬裡,現在卻結伴同行。」再聽她念下去道:「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帳然 說道:「玉堂金馬,香被錦屏,這些都是鏡花水月了。」再聽下去是:「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居。」不覺 潸然淚下,說道:「江南薊北,僕僕風塵,何日重溫?確是令人惆悵。」上宮婉兒強笑道:「你說過不提這些心煩之事,卻又來了。」

  於是兩人結伴同行,前往巴州。一路之上,李逸時而豪情勃發,時而鬱鬱寡歡,這種自負 是絕世英雄,卻又是落拓王孫的心情,也只有上官婉兒,能夠稍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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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巴州夜聽宮闈秘

  走了兩天,離巴州只有百餘里了,道路也平坦得多,李逸說道:「咱們抄小路走,稍稍分開一些,不要讓人看出咱們是同一路的。」上官婉兒何等聰明,一聽便知其意,笑道:「對啦,再往驛邊一走,就要碰到丘神勳的大軍了,你是王孫身份,自發避開為妙。」

  李逸刷的一鞭,催得那匹瘦馬四蹄疾走,上宮婉兒笑道:

  「你這瘦馬其貌不揚,跑得卻是甚快!」李逸搖手示意,說話之間,兩人已距離十數丈地,上官婉兒催動青驢,跟在他的後面,始終保持著十數丈的距離。

  前面是一座小山,驛道在山的南面,小路則在山的北面,上官婉兒繞著小山,策驢疾走,隱聽得山的那邊,戰馬嘶鳴,大軍行進的聲音。心中想道;「他要我與他稍稍分開,想必是怕連累於我,呀,我身負血海深仇,欠志刺殺仇敵,還怕你連累什麼?倒是你要起兵討伐武則天,卻真要連累老百姓呢。」

  兩人輕騎疾進,中午時分,繞過了那座小山,上官婉兒回頭一望,只見旌旗招展,大軍就在背後數里之遙,心道:「好在咱們已趕過前頭,否則縱無意外,行程亦將受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聲號角,一員武將帶兩騎快馬,疾追上來,那武將大聲喝道,「前面走的是什麼人?給我留下!」

  上官婉兒怒道:「大路之上,誰走不得?我又沒犯王法,你憑什麼留我?」那武將斥道:「好一個刁嘴的丫頭!」弓弦一響,利箭穿空,竟然向上官婉兒射來,上官婉兒大怒,心中想道:

  「耳聞是假,目見為真,武則天手下的將軍,卻原來是這樣欺凌百姓!」反手一揚,一柄匕首飛了出去,但聽得錚的一聲,匕首竟然給打箭射落:那利箭給碰歪了準頭,斜斜的落在青驢腳下。

  上官婉兒心中大駭:這武將好大的手勁。急鞭青驢,那驢受了驚嚇,竟然離開了大路,跑到路旁的農地去了。那武將策馬追上,喝道:「還不停下來嗎?」弓如霹靂,箭去弦驚,嗖的又是一箭。

  上官婉兒正待拔箭發射,忽見蔗田裡跳出一個農夫,怒聲斥道,「天後有令,保護農田,你為什麼踐踏我的蔗田?披上了老虎皮,就不講理了麼?」拾起兩塊石頭,向那將軍便打。第一塊石頭打落了射向上官腕兒的利箭,第二塊石頭打中那匹戰馬。

  戰鬥一聲歷鳴,四腿跪地,登時把那個將軍摔倒了。

  上官婉兒這一驚更甚,她做夢也想不到一個普通的農夫竟有這樣高強的武功,方自一愣,後面那兩騎快馬也已追到了。

  那農夫叫道:「好哇,這幾年來我未曾見過如此不講道理的大兵,我揪你到主帥面前講理去!」迎著那兩騎快馬,雙臂一振,兩騎快馬飛奔而來,衝力何止千斤,給他兩臂一攔一勒,竟然都翻倒了。那捎軍拔出馬刀,就要動手,忽聽號角長鳴,回頭一望,只見一個牙將,揮舞著一面大旗,那是招他們歸隊的訊號,將軍面魚一變,將馬拉起,急急上馬,飛奔而回。他的兩個隨從摸出了幾錢碎銀,拋在地上道:「別嚷,別嚷。算我們怕了你,踐踏了你的蔗田,這是賠給你的,」那農大咕咕嚕嚕的嚷道:

  「幾錢銀子就想封住我的嘴麼?」聽來竟還是不服氣。

  上官婉兒的青驢已馳出一箭之遙,聽後面的聲息,農夫已把將軍趕跑,她本來想回去向農夫道謝,但見李逸在馬背上輕輕搖首;刷刷刷一連幾鞭,打得那匹瘦馬跑得更快了。上官婉兒轉念一想,大軍就在後面,既已脫險,還過去惹什麼麻煩?此時她雖然知道了這個農夫決非常人,也只得抑下好奇之念,鞭策青驢趕路。

  到達巴州,已是黃昏時分,上官婉兒裝作與李逸不相認識,待他進了客棧之後,自己再在街上逛一會。但見市容整潔,只是各處街頭,都有兵士站崗,想是準備迎接丘神勳的大軍的。上官婉兒不敢亂走,回到那家客店投宿,卻不知李逸住在哪問房子,又不便向店小二查問。吃過晚飯之後,正準備再出去探望,忽地有人影在窗個一晃,啪撻一聲,丟了一顆石子進來。上官婉兒推窗一望,只見李逸的背影已走出店門。上官婉兒拾起那顆石子,石子是用紙包著的,上官婉幾把那張紙展開來看,上面寫道:「我有急事出去,今晚未必回來,請你在三更之前,務必去探望太子,叫他小心在意,不可與丘神勳相見。」上官婉兒心中想道:「丘神勳奉了武則天之命而來,太子豈能不見?難道武則天真的會害自己的兒子嗎?」一看,那張紙上還有詳圖,指示太子所住的地方。

  歇了一會,聽得二更鼓響,上官婉兒換了夜行衣服,悄悄溜出,外面正下著細雨,無星無月,大色沉暗,上官婉兒輕功本高,這一來更是無人發現,但在黑夜之中,卻走錯了許多冤枉路,才找到廢太子所住的王府。

  廢太子李賢因為是被貶謫的,武則天又決意要他磨練,給他所建的「章懷王府」並不很大,只有七八棟房子,一個小花園,外面雖有一道圍牆,也只有一丈五六高,論氣派,還比不上知府衙門。上官婉兒跳入花園,見花園東側有一座小樓,樓中還有燈火,心中想道:「太於最喜讀書,敢情就是他在裡面。」飛身掠上樓頂,使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勾著飛簷,探頭內望。

  只見房中有一個瘦削的青年,一個年老的大監,案頭有一部翻開的《史記》,上官婉兒小時也曾見過太子,依稀還認得出來。

  正想進去,忽聽得廢太子李賢說道:「王公公,這兩日來我總是心神不安,丘神勳的大軍已到城外,明曰一早,必來見我,我看咱們還是連夜逃走了吧。」

  那老太監面色極為詫異,說道:「殿下,天後派丘大將軍前來探望於你,正是天大的喜訊啊,說不定就是派他迎你回朝,你怎麼還要逃走?」

  李賢道:「不,不!我心裡害怕得很。母后早就要派鄭溫來探望我,論日程鄭溫十天之前就該到了,而個不見鄭溫,卻反而派丘神勳來,鄭溫是文官,我沒猜疑,這,這丘神勳卻是武將,他,他帶兵前來,……莫非,莫非……」

  那太監道:「毆下怕丘將軍帶軍前來,將有不利於你麼?」李賢默不作聲,看神情,太監正說中他的心事。

  那大監歎了口氣,忽地跪下去向李賢磕頭,說道:「奴才有一句該死的話,請殿下恕罪,奴才方敢說。」

  李賢急忙將他扶起,說道:「王公公,你是服侍過我父皇的人,我當你自己人一樣,有什麼活不可以說。」

  那太監道:「如此我敢冒死請問殿下,天後對待殿下如何?」李賢反問道:「你看如何?」太監道:「依奴才看來,天後雖然忙於朝政,不能常與殿下相聚,對殿下卻很是體貼關心。」李賢道「比起對我的哥哥來,母后對我總算是寬厚的了。」

  那太監道:「如此請再恕我冒犯,請問殿下何故猜疑母后?」

  李賢面色大變,忽地顫聲說道:「王公公,你說實話,我是不是她的兒子?」太監道:「什麼?我不懂殿下的意思。」李賢道:

  「官中有人談論,說我不是天後的親生兒了!」那太監道:「嗯,有這樣的談論嗎?」聽他的語氣,似乎早已知道宮中有這樣的傳言。」

  李賢道:「她們說我的母親是天後的親姐姐韓國夫人,我的母親是給天後毒死的!我的親哥哥先太子李弘,他也不是天後的兒子,後來他也是給天後在合壁宮裡毒死的!」

  上官婉兒心頭一震,只聽得李賢顫聲續道:「自從我聽到這件事之後,這幾年來我魂夢不安,生怕天後也要將我暗害,於是,於是——王公公,我都對你說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麼被天後貶到巴州?」

  那太監道:「天後是想殿下到民間歷練歷練,將來好治國治民。」

  李賢道:「不,不!因為我怕天後暗害我。我在東官伏下甲兵,我想先下手力強,我想從她的手中奪回我李家的天下,呀,不料事機不密,給她先發覺了。」

  那太監道:「殿下呀,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那麼,天後對你,也確實算得是寬厚之極了!」

  李賢道:「你也幫她說話?」臉上的神色非常痛苦,顫聲續道:「就因為她對我太寬厚了,所以有時我又懷疑宮中的傳說不是真的?」有一次我患了重病,半夜醒來,見她淚光瑩然,坐在我的身邊,凝望著我,真像是天下最蔥愛的母親,在那一剎那,我幾乎想向她悔罪,把心中的懷疑都對她說出來。」

  太監道,「那麼殿下為何不說?」李賢道:「我又怕她是故意裝出來的,呀,我的心亂得很,亂得很,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都好像一團迷霧!」

  那人監忽地一聲長歎,道:「宮中的謠言最多,幸喜今天殿下對老奴說了,這些事情,老奴知道得最清楚,」

  李賢急忙說道:「王公公,你快把真實的事情說給我知道!

  天後到底是不是我的母親?」

  那太監道:「你和你的哥哥都是天後的親生兒子!不過宮中的謠言也不是無因而至,本來我不敢說,但殿下對母后如此猜疑,逼得奴才非說不可了。你哥哥先太子弘是先帝永徽三年正月生的,你是同年十二月生的。那時天後還在感業寺裡做尼姑。」李賢而上一紅,他也知道母后曾是他祖父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妃了,李世民死後,武則天被賜令出家。心中想道:「如此說來,我母后還在感業寺時,就和我父皇私通了。」雖然太監證實了武則滅確是他的母親,他也大感羞恥。

  那太監說道,「那時先帝還沒有將天後接回宮中,怕招物議,於是將你們兩兄弟都扎韓國夫人撫養,謠言就是這樣生出來的。」

  李賢道:「那麼我的哥哥呢,他是怎樣死的?」太監道:「十多年前有一個烏荼國的婆羅門給先帝配了不死藥,天後勸阻先帝,說是千萬不可輕信婆羅門的邪說,世間哪有不死之藥?先帝因此並不服食,但卻把它藏在合壁宮裡。不料你的哥哥卻把它偷去了,你的哥哥也像你一樣,身子很虛弱,吃了婆羅門的所謂不死藥,當晚就七竅流血,死在合壁宮裡,這些都是奴才親眼見到的事情。某些人亂造謠言,污蔑天後,真是罪該萬死!」李賢聽了,呆呆發愣,做聲不得。

  那太監又道:「至於韓國夫人的死,那更與天後無關。請恕奴才斗膽,殿下既然見疑,我將不該說的說了吧,說起來那是先帝的糊塗,天後替他管理國家大事,一天到晚,忙個不了,那時韓國夫人常在宮中,先帝,呀,先帝和她做出了對不起天後的事,給天後發覺了,韓國夫人自覺無顏,愧對妹妹,便服毒自盡了。」

  李賢道:「這麼說,那些話都是謠言?」老太監歎口氣道:

  「天後稱帝,不知招了多少人之忌!偏偏她掌管國事又管得好,那些人無法議論她,使只好在私事上造她的謠,呀,也就偏偏有許多不識大體的人相信!」

  李賢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心中有愧,想:「連我做兒子的也猜疑自己的母親,何況他人?」只聽得那老太監又道:「奴才這次侍奉殿下,出京之時,天後也曾殷殷囑咐,說毆下不知道自己保重身體,叫奴才小心在意,勸殿下飲食要有定時,讀書不可過勞。大後也還自怨自艾,說自己忙於國事,對兒女都照料不夠,奴才還陪了天後傷心了好一陣。天後可沒有半句話提起殿下在東宮伏下甲兵的事。」

  李賢眼光一瞥,只見老大監眼中已湧出淚珠,不由得又愧又悲,要不是顧著太子的身份,真想抱著那老太監大哭一場。

  那老大監將這許多宮闈秘密都說了,心中惴惴不安,忽聽得李賢輟泣之聲,吃了一驚,急道:「奴才該死,嗯,殿下你怎麼啦?」

  李賢心情激盪,忽地抓起筆來,叫道,「王公公,你一點也沒有罪。該死的是我!母后為我操勞國事,我卻半點也不諒解她的昔心。徐敬業要造反,上個月派了密使來見我,我還與他私通消息,意欲與他一同學兵反掉自己的母親!古往今來,那有我這樣不孝的兒子,哼,我還自命是讀書明理之人,我如今便要向母后請罪,我要告發徐敬業,我要請母后給我處分!」

  老太監大驚道:「英國公要造反?」李賢手不停揮的直寫下去,頭也不抬的說道:「這有什麼奇怪,前些日子,連我也想造反呢。好,明天我一定要見丘神勳,這張奏表正好請他帶給母后。」

  無意之中,偷聽了宮闈隱秘,上官婉兒但覺一片茫然,這時見廢太子上表告密,心中想道:「這豈不壞了我李逸哥哥的大事?」但轉念一想,子不諒母,天下還什麼事情比這個更要難堪?

  而今廢太子李賢幸得拔開迷霧,第一次對母親流露出真摯的感情,自己怎忍前往破壞,雖然他的母親就是自己最痛恨的武則天!

  上官婉兒正自思潮混亂,忽聽得樓下有人報道:「丘大將軍使者進謁殿下。」接著便有兩個軍官走上樓來。

  上官婉兒又是心中一動,記起了李逸留給她的字條,要她轉告李賢,切不可與丘神勳相見。現在正是三更時分,丘神勳卻先派人來了。

  這一剎那,上官婉兒轉了好幾個念頭,第一個念頭是李逸的話,阻止李賢接見來人;繼而一想,為什麼要阻止他?難道還怕丘神勳派人來害他不成?丘神勳是朝廷的左金吾大將軍,他若暗害太子,那除非是出於武則天的主意。此時此際,體說太子無比懷疑,即算上官婉兒也已絕不相信武則天會暗害自己的兒子:再而一想,李逸本意是來巴州聯絡太子舉兵的,如今形勢大變,太子已站在他母后這邊,也許這張奏表就要交給丘神勳的來使,奏表一上,不只李逸的大事不成,唐朝的忠臣也將有許多人要被殺害;但再一想,要是任由徐敬業起兵,又將有多少老百姓家散人亡!這些無辜受累的老百姓,比起唐室的忠臣那不知要多幾千萬倍!武則天縱然不算得是聖帝明君,最少在老百姓眼中,她還不是一個很壞的皇帝。

  上官婉兒心思如潮,兀自決斷不下,忽聽得微風颯然,來自身後,上官婉兒回頭一望,只見一條黑影剛剛飛上牆頭,上官婉兒吃了一驚,但見那黑影一指李賢的房間,繼而一指自己的胸口,示意叫她趕快留神房間裡面的事情,並表示自已和她是一條路的。

  這人是李逸嗎?上官婉兒已無暇去仔細辨認了,只聽得霍霍的腳步聲響,那兩個武官已踏進了李賢的房間,燭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之一,正是在路上用弓箭射她的那個人。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李賢剛剛起立相迎,為首的那個武將忽地喝道:「李賢,你知罪嗎?」李賢詫道:「程將軍,我有何罪?」那武將道:「以子逆母,以下犯上,天後有命,即予處死!」老太監叫道:「胡說八道,天後絕對不會下這道命令!」李賢怔了一怔,沉靜說道:「拿詔書來,若是母后真要我死,我罪柯應得,百死無辭!」老大監大叫道:「殿下不要信他的鬼話,縱有詔書,也,也……」話聲未了,但聽得「嚓」一聲,在姓程背後的那個軍官,一躍而前,手起刀落,先把那老太監殺了。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上官婉兒心亂如麻,無暇思量,一揚手便發出兩柄匕首,穿窗飛入,就在此時,但聽得廢太子李賢慘叫一聲,仆倒在地上,想是已遭了姓程的毒手,那兩個武官身手不凡,居然在這丁方丈許的小樓中閃開廠卜官婉兒的暗器,兩人同時縱起,雙刀齊出,上官婉兒正自窗口飛進來,恰好迎著刀鋒,但聽得一陣斷金碎玉之聲,火星飛濺,有個人已跌倒樓下!

  跌倒樓下的是上官婉兒,她劍法雖是不弱,功力卻與那兩個軍官差得大遠,刀劍相交,一震之下竟被拋出攔桿,尚幸她腳尖撐著攔桿,借力個翻身,減輕了下墜之勢,俯跌地下,一個「鯉魚打挺」,立即又跳了起來。她的劍仍是寶劍,在刀劍相交之時,也把一個軍官的長刀削斷了。

  上官婉兒一躍而起,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便見一個蒙面漢子持者一根黑漆漆的兵器,與那兩個軍官打得非常熱鬧。上官婉兒一瞧,這蒙面人的面貌雖然看不見,但從身材來看,卻絕對不是李逸,上官婉兒微感失望,抬起寶劍,便想上前助戰。

  那蒙面人沉聲說道,「你找死麼?快逃,快逃!」上官婉兒怔了一怔,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見過似的。蒙而人的兵器甚為奇怪,是一根煙仟,敢情是鐵做的,一碰著刀口,就是噹的一聲。那姓程的軍官,他的長刀適才閃避得宜,沒有給上官婉兒的寶劍削斷,現在卻給這個蒙面怪客的鐵煙桿將刀口都碰到捲起來了。這根煙桿的煙鍋很大,煙鍋裡的煙時還沒有燒完,不時迸出點點火星。蒙面怪客武功很高,一根煙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竟把煙鍋當作小花槍使用,而且還雜有極其凌歷的點穴招敖,就在這片刻之間,已把那兩個軍官殺得手忙腳亂。

  上官婉兒正自奇怪,想道:「這蒙面人已完全佔了上風,只要我稍助一臂之力,便可將那兩個軍官擒了,追究出真相來。為何他卻要我逃命?」

  這時王府裡的人已被驚醒,嘈嘈雜雜的聲音四面傳來,忽聽得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陰冷而又嬌媚,發聲的地方似是離此很遠,聲音也不響亮,卻把所有的嘈聲都壓了下去。那蒙面人陡的大喝一聲,煙桿倏翻,將一個軍官刺翻,煙鍋一磕,火星蓬飛之中,又把另一個軍官擊倒,煙灰撤在他的而上,燙得他人呼小叫。蒙面人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但就在瞬息之間,那險冷而義嬌媚的笑聲己到了門前,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她認出了這個笑聲,這笑聲竟是毒觀音的!這時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蒙面人要她趕快逃跑。

  蒙面人飛身一驚,從上官婉兒身邊擦過,低聲說道:「你與我分路而逃。」上官婉兒剛剛飛身跳出唇牆,只聽得毒觀音已在園千里笑道:「程將軍,你怎麼不等我來便下手了,怕我分你的功勞嗎,哎喲,你——」想是她已發現處程的軍官被擊倒地上,趕著給他救治了。

  上官婉兒不敢回頭,趁著這個機會,如飛疾跑,拐過了幾條街,忽聽得鑼盧大響,前面一大隊官兵正圍著她住的那間客店。

  上宮婉兒想道:「幸而李逸哥哥洞燭先機,早出去了。」側耳細聽,號角聲聲;舉目遙觀,人影綽綽,長街遠處,火把婉蜒,想是丘神勳的大軍正陸續進城,四處搜索。上官婉兒避入一條僻靜的小巷,官軍一時搜索不到。天上無星無月,陰暗之極,還不時有稀疏的小雨點,飄到上有婉兒身上。上官婉兒的心情也正像天氣一樣,陰暗而又寒冷。

  自從她下山以來,心情就一直在動盪之中、卻以此刻激動得最歷害。武則天,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未下山以前,武則大是她心中的女魔王;下山之後,沿途所見所聞,武則天並不似她想像中的那樣壞了;然而今夜上官婉兒卻目擊了廢太子被殺害的一幕慘劇,是武則滅的授意嗎?若然不是,丘神勳的部下又焉敢這樣大膽;忽然間她感到一種難以名說的悲哀,她翟然一驚,卻原來自己的心底裡是佩服武則天的,正因為這樣,所以由自己目擊,證實是由她授意,弄出了這幕不近人性的慘劇之後,自己才對她這樣的痛恨。上官婉兒手摸劍柄,再一次的在心裡發了重誓:一定要殺武則天!

  官軍佈滿大街,婉蜒的火把也漸漸從大街穿人小巷了,上官婉兒想逃,但她不認得路,只怕出了巷口,就會碰到官軍。她正在躊躇,忽見巷口人影一閃,有人低聲說道:「快跟我來!」

  藉著街上火把透進小巷的亮光,上官婉兒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服的漢子,站在她的面前,正是日間所遇的那個農夫,上官婉兒又驚又喜,原來剛才的蒙面怪客就是他!

  這個黑人怪客極為熟悉巴州的街道,帶著上官婉兒左繞右繞,穿過了十幾條陋街小巷,居然避過了官軍的搜索,到了北門。官軍是從南門進城的,還未柬至北門,城頭上派有幾個團練把手,兩人施展絕頂輕功,越城而出,那幾個團練但覺微風颯然,還只當是飛鳥掠過。

  上官婉兒出了城門,正想請間那怪客的姓名,他卻寸步不停,只是飛跑,上官婉兒氣喘吁吁,幾住追他不上,一直跑了個多時辰,估計離城已有三四十里,那怪客兀是不停腳步。上官婉兒忍不著叫道:「可以停下來歇歇了吧?」

  那怪客只簡簡單革的答覆了兩個字:「不行!」跑得比前更快了,上官婉兒心中著惱,想道:「難道你是較考我的輕功來的?」心念未已,忽聽得毒觀音那陰惻惻的笑聲又從背後傳來,隨即有一個破鑼般的聲音喝道:「小娃娃,這裡不是劍閣。你還想跑得了嗎?」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一個毒觀音己難以應付,竟還有一個惡行者也與她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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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碧野晨風飄落花(1)

曠野蒼茫,夜色昏暝,目力所及,沓無人影。看來那惡行者與毒觀音最少也在數里之外,而說話的聲音 卻如在耳邊。要知只有具有極上乘內功的人,才能夠鼓氣行遠,遠地傳 聲,上官婉兒修為雖淺,亦知其理,心中想道:「怪不得長孫伯伯敗在他們手下,只這手傳音入密的功大,便足以先聲奪人,駭人心魄!」

再過片刻,惡行者與毒觀音的腳步聲亦已隱隱可聞,但聽 得毒觀音又嬌笑道:「前面這位朋友莫非是巴山耕隱馬元通麼?

想當年中原的武林人物對我們二人群起圍攻,你也曾廁身 其內,當時何等威風?今夜卻有若喪家之狗!嘿嘿,馬元通呀馬元通,你不難過我也替你難過!我為你設想,與其被我迫至筋疲力竭而死,何如留點氣 力,在此一拼,縱然戰死,也還不愧英雄本色! 」

上官婉兒業已跑得氣力將盡,心中想道:「毒觀音雖然不 懷好意,這話卻是說得不錯。」馬元通卻不為她所激,冷冷笑道:

「只怕你追上之時,便是你喪身之刻!」腳板好像沫了油 一樣,跑得更快了!毒觀音大笑道:「當令之世,尚有何人能與我等聯手抗 衡,你縱有伏兵,我亦何懼!」說到未了一句,那陰冷的笑聲直刺耳鼓,就好像到了背後一般,嚇得上官婉兒不寒而慄!

上官婉兒不敢回頭,好像是逃避鬼魅似的,也不知是哪裡 來的力量,居然又跑了十來裡的路程,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曙光透現,大地好像忽然被揭去了一層黑紗帳幕,一切景物,豁然顯露,但見碧野平疇。展延天際,山村茅店,隱現林間,春風拂面,帶來了新翻 泥土的氣息,昨夜幾場疏雨,使得早晨的空氣,分外清新,煞風景的是,在這寧靜的清晨,卻隱藏著無窮的殺氣!

惡行者與毒觀音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忽聽得惡行者哈哈大 笑,錚的一聲,發出了一枚碎骨錢鏢,上官婉兒急忙閃避,只見馬元通反手一磕,錢鏢急射,卻是落處無聲,原來正正打中他的煙鍋,被吸住 了。惡行者叫道:「好手法」,錚錚兩聲,又是兩枚錢鏢聯翩 飛出!馬元通大叫一聲,撒下煙桿,原來是那兩枚錢鏢打進煙 鍋,把他的煙管也震裂了。

這時馬元通和上官婉兒正從路邊跑上一座小山,滿山都是 野花,山麓有一片桃林,桃花燦若雲霞,正在盛開,馬元通忽地哈哈大笑,說道:「再追進來,這片桃林便是你們的埋骨之所!」惡行者大怒,以「滿天花 雨」手法,撒出了一把錢鏢,忽地一陣風刮過,飄下無數花朵,說也奇怪,那一把急勁疾射的錢鏢,竟被隨風飄舞的花朵都碰落地上!


上官婉兒年紀雖輕,也曾經歷過不少奇險,但所見所聞, 卻從無一件事情,似今日的這般奇怪透頂,若說那些花朵是被風吹下來的,風勢不大,照理只該飄下片片花瓣,然而現在每一朵花都是完整無缺 的飄下來,直到碰著錢鏢之時,花朵才瓣瓣散開,隨風而逝。更奇怪的是花朵居然能打落錢鏢,試想這一把碎骨錢鏢, 經惡行者發出,那是何等功力?絕不下於強弓利弩,卻被一朵小小的桃花打落,真是令人 不可思議。

惡行者與毒觀音也被這出奇的現象驚住了,在桃林外倏然 住步,就在此時,但聽得一片銀鈴似的笑聲從桃花林裡飄出來,眾人眼睛驀地一亮,只見桃花林中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湖水碧色的 縐紗衣裳,白綾束腰,鳳簪鎮發,秋水為神,伊人似玉,長眉入鬢,體態輕盈,手捻桃枝,宛如仙子凌波,踏在滿是落花的地上,緩緩而出。毒觀音素來以美艷自負,見了這個少女,亦不禁自慚形 穢。而且那少女不但美到極點,眉字之間,還隱隱有一股令人 震懾的英氣,這剎那問,兩大魔頭都怔著了,毒觀音笑不出口,惡行者罵不出聲。

只見那少女眉頭一皺,似笑還嗔的說道:「馬元通,你又 給我惹些什麼麻煩來了?」馬元通道:「這兩個人來頭非小,請姑娘救我一命。」那少女道:「什麼人?」馬元通道:「江湖上人稱:觀音勾 魂,行者奪命。這一男一女,便是江湖上聞名膽落的惡行者與毒觀音!」那少女格格一笑,神態飛揚,桃枝一指,笑道:

「就是這兩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嗎?只怕也未必能勾人的 魂,奪人的命!也罷,且待我再試一試,看是否值得我為你出手?」

笑聲未歇,驀地喝道:「你打我九枚錢鏢,我奉還你一技 桃箭!」手上桃枝,驀似離弦之箭,疾射而出,惡行者聽風辨器,竟然不敢手接,拔出戒刀,迎著桃枝一碰,但見那枝桃枝擦著 刀背斜飛而出,震得那口戒刀嗡嗡作響,惡行者這一刀雖然把桃枝盪開,卻也並沒有將它劈中。毒觀音嬌笑道:「好一個摘葉飛花的上乘手法!」待那桃 枝飛近,驟然伸指一彈,「卜勒」一聲,桃枝中分為二,毒觀音正自得意嬌笑,不料桃枝雖斷,餘勢未衰,有一枝半截桃枝,倏的從她的鬢邊 飛來,毒觀音嚇得霍地一個「鳳點頭」,避是避開了,頭上的一股鳳釵,卻已給桃枝射落。少女笑道:「這醜頭陀功力差些,不過我反正閒著無聊, 你們兩人還勉強可以和我一鬥。」

惡行者幾曾受過這般輕視,勃然大怒,霍地一個回身拗 步,展出「反臂陰鏢」的手法,掙然一聲,發出一枚碎骨錢鏢,直奔少女胸前的「雲台穴」!

惡行者這一下「反臂陰鏢」,實是畢生功力之所聚,他剛 才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發出一大把錢鏢,厲害雖然厲害,可是鏢多力分,容易被人擊落,這一下卻是集中勁力,一鏢急飛,相距又近,上官 婉兒也不禁暗暗為她擔心。

惡行者方自在想,「看你還耿不敢用桃花接我的錢鏢?」 心念方動,但見那少女櫻唇微肩,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那枚錢鏢本是對準她胸口的「雲台穴」飛來,她既不閃 避。


也不遮攔,冷笑聲中,那枚錢鏢飛到胸前幾寸之處,竟然 忽地一個拐彎,轉了方向,「啪嗒」一聲,錢鏢深嵌在一棵桃樹之上,直把上官婉兒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位姐姐長得天仙似 的,難道真的是仙子下凡?要不是有神仙妙法,這錢鏢怎的無因而落?」

錢鏢當然不會無因而落,不過上官婉兒看不出來罷了。落在惡行者與毒觀音這樣武學的大行家眼裡,卻令他們不 由得不膽戰心驚!原來這枚錢鏢竟是被那少女運氣一吹,因而改了方向的, 內功之強,實己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比起她剛才那手「飛花摘時」的功夫,還要厲害得多!真不知她年紀輕輕,是怎麼練出來的?

然而這兩大魔頭,豈是甘心忍辱之輩?毒觀音嬌笑道:「小妹子吹氣如蘭,讓我也來親近親 近!」並不見她身形掠起,陡然間腳步一滑,無聲兀息的便到了那少女跟前,手掌一揚,只聽得嗤嗤聲響,飛出了一蓬銀針,從四面八方襲到,銀針 體積雖小,但密集如雨,一口氣哪能吹得淨盡,只要身上中了一根,銀什便會循著穴道攻心,端的是極其邪毒的暗器,毒觀音之所以得 名,一大半便是出她的「透穴神針」所致。

銀針一發,毒觀音同時嬌笑道:「小妹了留神你那吹彈得 破的臉兒!」話語故作關心,笑聲甚為刺耳,實是有意擾亂那少女的心神,就在笑聲刺耳之中,驟然間她又滑上兩步,雙掌翻飛,掌力催 勁,將那一蓬銀針的去勢,催得更是急勁無倫!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毒觀音只覺眼睛一花,眼前倏的 飛起了一片彩虹,但見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條綢軟帶,少女柳腰俯地,紅綢繞身一卷,毒觀音所發的透穴神針,一根不剩的都插在紅綢之上!

毒觀音大吃驚,叫道:「師兄急退!」說時遲,那時快, 少女紅綢一振,插在綢帶上的銀針都反射出來,毒觀音飛身掠起三丈多高,銀針嚙嗤的從她鞋底射過。惡行者卻沒有這樣俊巧的輕功,只得將戒刀潑風急舞,雖 然如此,卻還是一根透穴神針,射中了他臂上的「曲儒穴」!

就在這一瞬間,毒觀音已亮出長劍,凌空刺下,但見紅綢 翻擲。劍光似練,毒觀音忽地一聲長嘯,劍鋒從那少女的頭頂上 一掠而過,上官婉兒看得心膽俱寒,但聽得那少女輕斥一聲,劍光綢影之中,參觀音輕飄飄的落出丈許之外。原來就在這閃電之間,兩人己交換了幾招,在上官婉兒看 來,是毒觀音的長劍幾乎削去了少女的雲鬢,實則是那少女的紅綢,幾乎捲著了毒觀音的手腕,這兒招各遭驚險,比對起來,仍是那少女佔 了上風,迫得毒觀晉不得不飄身疾閃。

惡行者看出不妙,急忙用「移宮換穴」的功夫,將「曲儒 穴」所中的那根「透穴神針」的上升之勢,稍稍阻遇,「透穴神針」雖然含有劇毒,一時三刻之內,還未至於發作,惡行者心 想,且與毒觀音聯手殺了這少女之後,再向她討解藥不遲。當下大吼一聲,掄刀急上,那少女綢帶一揮,卻見青光一 閃,毒觀青的劍招竟是後發先至。

那少女笑道:「好呀,觀音肆毒,行者逞兇,我今日旦權 充個伏魔尊者。」紅綢翻捲,解開了毒觀音的劍招,惡行者看出有便宜可撿,欺身痰進,一刀便斫過來。


陡然間忽覺寒氣森森,冷光閃閃,惡行者吃了一驚,急忙 縮手之時,但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虎口酸麻,那少女手上己多了一柄三尺青鋒,拔劍之快無以形容,未待毒觀音揮劍夾攻,她已刷 的一劍,將惡行者的戒刀削了一個缺口。

幸而有毒觀音擋得一擋,惡行者才堪堪的避開了那少女的 迫風一擊,驚魂稍定,暴怒喝道:「且先把這妖女斃了再說!」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戒刀掄開,隱隱有風雷之聲,而毒觀音則以陰柔飄忽的劍 法配合進攻,登時劍影刀光,糾結一片,有如波濤起伏,威勢駭人。

上官婉兒看得暗暗驚心,鄧少女卻是氣定神閒,一手揮 綢,一手使劍,劍光閃閃,綢帶飄飄,端的是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把惡行者與毒觀旨,都迫得離身數尺之外!更難得的是她兩手分使兩般截然不同的兵器,一柔一剛, 卻配合得妙到毫巔,饒是江湖上兩個久負盛名的大魔頭,也被她奇奧變幻的招數弄得頭暈目眩!

戰到分際,那少女盈盈一笑,劍招倏變,綢帶翻飛,但見 寒光四射,劍氣如虹,綢帶飄飄,漫天紅影。惡行者氣喘吁籲,那根透穴神針的毒漸漸發作,戒刀之勢 稍緩,那少女紅綢一卷。

行者的戒刀脫手而飛,毒觀青疾攻數劍,忽地回身一掌, 在惡行者背心一拍,惡行者登時如箭離弦,飛出數丈,上官婉兒正自莫名其妙,只見毒觀音跟著也轉身疾跑,轉身之際,又發出了一蓬「透穴神 針」,上官婉兒這才明白、毒觀音乃是用巧力先把惡行者送走,這一蓬銀針也是俺護他們逃走的。

那少女紅綢一卷,將毒觀青所發的「透穴神針」盡都收 了,插劍歸鞘,翹酋長天,縱聲大笑,意態豪絕。

上宮婉兒滿心歡喜,從桃樹後面跳出來,正要向那少女道 謝,那少女撫著她的頭髮說道:「小妹子你受驚啦!」上官婉兒道:「姐姐,你的武功真是好得出奇,為何不將那兩個魔頭殺了?」那少女笑道:「惡 行者與毒觀音不過癬疥之患,算得了什麼?我還沒有閒功夫去殺他們。」上官婉兒如有所感,抬頭說道:

「是呀,當今之世,還有比他們厲害萬倍的魔頭,應當先 把那毒害天下的魔頭殺了!」


抬頭一看,忽見那少女面色微微一變,說道:「小妹子, 你是想請我去作刺客嗎?」笑得有如花枝亂顫,半晌說道:「此話以後再說,元通你過來,」馬元通過來說道:「廢太子李賢昨夜給人殺了!」那 少女嬌軀一震,道:「有這樣的事?你詳細對我說說。」

那少女撇下了上官婉兒,與馬元通並肩而行,上官婉兒只 好跟在他們後面。那少女似乎是在專心的聽馬元通說話,把上官婉兒冷落一 旁,上官婉兒見她毫不理睬自己,好幾次本想插口也作罷了。仍聽得馬元通從昨門遇見她和午逸說起,直說到廢太子被 殺以及他怎樣將自己帶到此問為止,說得極為詳細,那少女只是凝神靜聽,半句話也沒有說,不知不覺之間,已走出了那片桃林。

上宮婉兒心頭七卜八落,猜不透這少女是何等佯人。為何她剛才聽了自己那番說活,神色竟是這麼奇異。想著,想著,忽地翟然一驚,心道:「長孫伯伯屢次吩咐 於我,說是江湖險惡,叫我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我卻怎麼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想請她去殺武則天!豈不是太過天真了 麼?」但轉念一想,這少女既然肯救自己,料想不是壞人。

桃林外有一幢房子,紅牆綠瓦,四周都種有花草樹木,甚 是幽雅,直到此時,那少女才回過頭來,對上宮婉兒一笑說道:

「你既然來了,就進去坐坐吧。」

少女輕叩門扉,一個小丫頭開門笑道;「小姐今天沒有摘 花回來嗎?」少女笑道:「別提啦,給那兩個什麼惡行者毒觀音大煞風景,把一樹桃花都糟蹋了。嗯,如意還沒有回來麼?」那丫頭道:「只怕就回米了。」少 女皺眉說道:「一點點小事情,去了一夜還沒有辦好,真是!」說話之間,已穿過花廊,上入客廳,上官婉兒一看,屋子裡幾張檀木桌椅,屋 角四盆墨蘭,壁上掛有一幅畫,畫的乃是「飛天」,畫中仙女綢帶飄飄,似欲凌風飛去,意境深遠,上官婉兒心中讚道:「這屋子的 主人大是不俗!」

坐定之後,那少女忽地對馬元通微微一笑,說道,「你將 這位小妹子帶來,你可知道她是誰嗎?」

馬元通與上官婉兒面面相覷,心中鬱在想道:「她問這句 話是什麼意思?」只見這少女又是微微一笑,說道,「她的爺爺和師父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爺爺是國初的大詩人上官儀,師父是曾做過太宗皇帝殿前檢點的長 孫均量!」上官婉兒吃了一驚。心道:「我從未見過她,她怎的知道得這麼清楚?」心念 方動,只聽得馬元通已是「呵」的一聲叫了出來,說道,「我、我不知道! 」聲音竟是微微顫抖!

那少女望了上官婉兒一眼,笑道,「我們這位小妹子現在 雖然沒有什麼名氣,將來必定勝過師父。其實據我看來,她現在已是本朝的第一才女。你這次的事情,做得再好不過!」上官婉兒最喜歡別人讚她文學, 心中甜絲絲的,對這少女大有知己之感,馬元通也放下了心。


那少女又道:「婉兒,你家學淵源,聰明絕頂,琴棋詩畫 自然是件件皆能的了!」上官婉兒道:「略解皮毛,勉強可以應付。」那少女道:「好,那麼請你給我畫一幅畫。」上官婉兒甚是奇怪,心 道:「她剛才還說沒有閒功夫,怎的現在卻有這等閒情逸致,一見面就叫人作畫?」問道:「姐姐,你想要我畫些什麼?」那少女道:「把昨 晚行刺廢太子的那兩個軍官畫出來!」上官婉兒本以為是要她畫山水、花鳥或者仕女的美畫,想不到只是要她畫兩個人像,微感不快,但還是畫 了。那少女遞給馬元通看,馬元通道:「我不懂畫,但這兩個 壞傢伙卻是畫得真像!」

門外忽有腳步聲響,那丫頭一聽便笑道:「是如意姐姐回 來了,她帶了六個人來。」長孫均量曾傳授過上官婉兒「伏地聽聲」的本領,但似這等在談笑之間只一聽便知道來人的數目,她卻是萬萬不能。心中暗暗慚愧,想個到人家的一個小丫頭也比自己高明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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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碧野晨風飄落花(2)

那少女道:「叫如意一個人先進來。」過了片刻,一個十 六七歲的丫環走進屋子,背著一個包袱,一柄單刀,紫色的羅裙上有點點血跡。少女眉頭一皺,道:「你殺了人麼?」那小丫環道:「沒 有。我只是闖了三處山寨,斫傷了四十八個人,都是個致命的。那三處山寨的六個正副首領則是給我用點穴法制服的,現在他們都己乖乖的 來了。」那少女淡淡說道,「辦這麼一點事情,卻用了這許多時候!」那小丫環道:「我還進城了一趟,你所要查問的那一對男女都不見了。男的一 點東西部沒有留下,女的包袱我則順手帶回,暗,就是這個!」

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呵,她這才認出,原來這小丫環背 上的包袱,竟然就是她的。那少女將包袱接過遞給上官婉兒道:

「小妹子,你檢點一下,看有失了什麼東西沒有,嗯,你 的衣裳也該換一換啦!」

上官婉兒心眼玲瓏,知道那幾個盜魁就要進來,想道: 「莫非是她嫌我在此,說話不便。這些江湖上的禁忌,長孫伯伯也曾說過。」

那少女一指側面的房間,道:「你就進我的臥房去換衣裳 吧,裡面梳妝的用品,一應俱全。」上官婉兒昨晚在雨中奔跑,衣裳確是沾了泥濘,便也不再客氣,接了包袱,道聲:「多謝!」進入房間,隨手 關上了房門,但聽得那少女似是和她的丫頭說了幾句什麼活,接著便傳來了吃吃的笑聲。

上官婉兒思潮起伏不定,心中想道:「這位姑娘的行徑好 怪,忽兒對我冷淡之極,一忽兒又對我親熱非常,真真是令人猜想不透!」打開包袱,選了一件紫羅衣裳,正待換上,忽聽得外面有人說道:「不知 我等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女俠?請女俠明示,好讓我們賠罪。」


這說話的聲音好熟,上官婉兒睜大了眼睛貼著門縫一瞧, 這瞧吃驚非小,只見堂前的石階上,前後兩列,跪倒了六個人,上是她在巴州道上,前後所碰到的那三批強盜。

那少女冷笑說道:「得罪狀麼,那倒是沒有。只是找卻要 請教,你們扯的是什麼旗號?」其中一人尷尬笑道:「那無非是綠林中一句套語。」上官婉兒認得他便是在路上打過自己一鞭的那個盜魁劉四。

少女厲聲說道:「什麼套語?你說!」劉四嚇了一跳,面 如上色,訥訥說道:「替天行道!」那少女縱聲人笑,忽地笑聲一收,冷冷說道: 「劫富濟貧,行俠仗義,那才配得上這幾個字。

你們劫掠客商,為害百姓,奉承大戶,歐壓良民,這算是 替什麼天?行什麼道? 」

那六個盜魁面面相覷,好像十二月天時浸在冷水裡一般, 全身發抖,牙關打戰。那少頓了一領,回頭向她的丫環道:「如意,你替我將他 們廢了。」

那六個盜魁中還是劉四較為膽大,掙扎著叫道:「女俠, 我有話說。」那少女道:「如意且慢,聽他怎說。」劉四道:「女俠責備得不錯,可是我門也有苦衷。」少女道:「什麼苦衷?」劉四道: 「實不相瞞,我們都是想效忠前朝的義民,身在綠林,心存社稷,為了要恢復李唐的江山,不能不籌措軍餉。至於我們所聯絡的那批大戶,也都是想效忠前 朝的人。」說罷偷窺那少女的顏色,要知當時的俠義道中,也分為兩派,其中一派,便是要推翻武則滅的,劉四等如賭博一般,但願那少女也是這一 派的。

那少女卻是不動聲色,淡淡說道:「你們說是效忠前朝, 有何憑證?」

劉四道:「憑徵麼倒是沒有。但前幾天有一位王孫經過, 我們曾去迎接他,承他允諾,將來舉兵之日,都封我們做龍騎都尉。女俠若是不信此事,下個月月圓之夜,可以自己到峨嵋金頂去看。」少女道: 「看些什麼?」劉四道:「看這位王孫親自主盟英雄大會,便知我言非假。」少女道:「鄧位王孫是不是名叫李逸?」劉四喜道:「對呀!原 米你也知道此事!他正是太宗皇帝的侄孫!」

上官婉兒聽到李逸的名字,特別留心,想道:「這個劉四 說我的李逸哥哥封他做什麼官,那自是胡說八道。不過他也的確向我說過想聯絡各地英雄之事,看來峨嵋金頂之會,可能不假。」


想到此處,忽聽得那少女笑道:「聽說李逸乃是王子王孫 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卻想不到也與你們這班寶貝一般見識!

  竟把天下當作一家一姓的東西! 」

上官婉兒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劉四更是震駭之極,失聲叫 道:「你,你,難道你竟是傭戴那為害天下的女魔王?」那少女縱聲大笑,說道: 「男人們做了幾千年皇帝,從來沒人閒話,一到有個女皇 帝出來,就遭受到許多人的切齒痛恨,真不知是什麼道理?」這話是對她的丫頭如意說的。如意笑道:「他門男人們急以為樣樣比我們女人高明,其 實嘛也個盡然,像這些寶貝。

  我就不將他們瞧在眼內! 」

那個叫做李七的盜魁一見劉四碰了釘子,急忙說道:「是 呀,江湖道上,常言說得好,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誰有本領。

誰便可做,男人女人,都是一樣。我可絕不敢反對天後! 」那少女冷笑道:「憑你們這些沒出息的東西,也敢說要 反對天後,當真是要叫天下英雄笑甩牙齒!」接著又道:「他們總愛說天後為害天下,卻怎的不去聽聽老百姓的話?在老百姓眼中,想為害天下的人 確是還有,但卻不是當今天後!」那幾個盜魁一齊叩首道:「小的不敢!」少女道:「你們還未有資格為害天下,可是嘛,為害老百姓的地方, 卻也不少!」鳳眼一睜,不怒而威,嚇得這幾個盜魁,心膽俱裂,都顫聲叫道: 「求女俠饒命。」那少女道:「命可以饒,卻不能讓你們 再去作惡。如意,把他們的武功都給我廢了!」便聽得哀叫之聲此起彼落,想是如意已開始用重手法廢掉他們的武功。上官婉兒叫知道這幾個盜魁作惡多端,但聽他們呼號之 慘,也禁不住心驚肉跳,又禁不住暗暗叫苦:「我剛才竟然還叫她去行刺武則天!」她進房之後,一直留心聽外間的話,無暇溜覽房中景物,這時偶一抬頭,只見牆壁商掛著一 幅畫,畫的正是武則天的像!

上官婉兒小時候在宮中也曾見過武則天一兩面,當時並不 覺得武則天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聽說武則天的年紀比她的母親大得多,看起來卻似比她的母親還要年輕,因此小時候的印像只是武則滅長得「好看」而已,而今 驟然見了她的畫像,但覺神采奕奕,英氣迫人,令人不敢仰視,確是君臨天下之象!不由得暗暗歎氣:「罷了,罷了!我這血海深仇,只怕是 難以報了!」

轉過頭未,只見對面的牆壁上也掛有一幅畫,畫的卻是一 個少女在花間舞劍,畫上還題有一首詩,詩道:「月色溶溶夜,寒光霍霍時。手持三尺劍,為護好花伎。但得人同樂,何辭我獨疲。此中有真 意,國土屬娥眉。」詩後還有一行題記:「玄霜侄女最喜花間舞劍,因命南田為之作畫,並以此詩贈之。武箜。」


「武箜」的「箜」字讀如「照」,這是武則天自取的名 字,也是她自創的新字,取日月當空之義,自負之大,可以想見。上官婉兒讀了,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那個少女名叫武玄 霜,原來就是武則天的侄女!看這題記,南田大約是宮中的畫師,而這一首詩則是武則 天自己作的。落在上官婉兒這樣的詩家眼坐,雖然嫌她用字粗淺,對仗 也不工整,卻也不得不佩服她詩境之新,「仗劍擴花」,這「花」並不是實指一般的化,而是代表了所有美好的東兩,前人之詩,「護 花者」必是男子,而武則天的詩,護花者卻是娥眉,要「仗劍護花」,那自然是要提防徐敬業之流的作亂了。這一首詩不但是女皇帝的口氣,而且是胸襟寬廣、眼光遠 大的女政治家的口氣,上官婉兒雖然痛恨武則天,卻也暗暗為之心折!

上官婉兒出神了好一會子,驟然想起了自已處境之險,這 武玄霜的武功,勝過自己何止百倍!而她又知道自己的來歷,而此刻自己正在她的臥房,呀, 這當真是自投羅網!上官婉兒想著想著,但覺不寒而慄!

忽聽得外面的那個小丫頭斥道:「滾吧!」上官婉兒在門 縫裡張望出去,只見那人個盜魁已走出大門,呻吟之聲還是斷斷續續的傳來。武玄霜笑道:「如意,你跟我這幾年,以今天的事情辦得 最為令人痛快!」

上官婉兒心道:「她辦元了這件事情,想必就要來對付我 了。」正自心中惴惴不安,忽見又是一個客人到來,這人卻是一個軍官,一見武玄霜就跪下去請安道:「天後叫我來探望小姐。」

武玄霜道:「你是丘神勳的部下麼?」那軍官道:「正 是。」武玄霜道:「你們的丘大將軍為什麼殺了廢太子李賢?站起來說!」

那軍官嚇得面青唇自,訥訥說道:「丘大將軍今早進城, 立即封閉城門。我們都不知道城裡鬧的是什麼事情!」武玄霜道:

「除了封閉城門,他還做些什麼?」那軍官道:「召集所 有的將校點名,我因為是奉天後之命來探望姑娘,特許出外。」武玄霜道:

「可有哪幾個將校沒到麼?」那軍官道:「只有左軍都尉 程務甲和先行官韓榮不見。嗯,這是天後給你的信。」

武玄霜接過了信,卻不開拆,立即說道:「你和我這兩個 侍女立即回城,去見丘將軍。」那軍官道:「丘將軍也想請姑娘進城一見。」武玄霜道:「我捉到了那兩個人之後再會見他。」那軍官道:「我 今日只怕就要回京覆命,你不寫封回信給天後麼?天後說她很掛念你。」武玄霜道:「我沒功夫啦,就煩你回稟天後,只說一句,我不想 到長安去!好,你們趕快走吧。」


那軍官與兩個小丫環先走出門,武玄霜走了幾步,忽地停 下,輕輕的在房門上敲了兩下,上官婉兒心頭大震,手撫劍柄,躲在門後,只待她推門而入,便準備豁了性命,給她當胸一劍!忽聽得武玄箱笑道:「小妹子,你換好了衣服沒有,我有 事出去一趟,你若歡喜就在這裡歇歇,等我回來。」上官婉兒牙關打戰,應了一聲,卻答不出話,只聽得武玄霜說道:「馬元通你也隨我走 吧。」上官婉兒瞧著兩人走出大門,直到不見了他們的背影,這才插劍歸鞘,籲了口氣。

上二官婉兒再看了一下那幅花間舞劍圖和武則天的畫像, 好像經歷了一場惡夢,心頭兀自跳個個體。這事情太出她意料之外,武玄霜明明知道她想刺殺武則 天,卻肯留下她一個人在此!

上官婉兒心中想道:「要是她想殺我,在桃林之中,當我 說那番話的時候,她一舉手就可以要了我的性命。她,她為什麼不這樣做呢?」上官婉兒思潮起伏,猜不透武玄霜對她究竟是好意不是惡 意?

但不管是好意也罷,惡意也罷,上官婉兒一想起她處置那 幾個盜魁的手段,怎也不敢再在她家停留,匆匆換好衣裳,使走山這令人心悸的屋子。

這時候朝陽初上,數十百樹桃花,在陽光下燦若雲霞,有 如一片花海,上官婉兒從桃花林中走過,再一次的想起武則天的詩句,心頭悵悵惘惘,忽然一陣風吹來,飄下了片片桃花,上官婉兒癡癡想道:「我該往哪裡 友呢?是該去刺殺武則天?還是回到劍閣隱居,從此不理人世之事,免得許多煩惱?」只覺自己就像那些被風刮下枝頭的桃花一樣,飄泊無依,何去 何從,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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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4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峨嵋金頂英雄會(1)

  一個月後,月圓之夜,峨嵋山上,有一個少女的倩影,出沒於幽林翠谷之間,這少女正是上官婉兒。她經過了萬遍思量,終於決定了:既不要去長安,也個重回劍閣;而是來到峨嵋山找尋她的李逸哥哥。她在武玄霜的家中,曾聽到盜魁劉四的葉露,說是李逸要在這個月圓之夜,在峨嵋金頂,主盟一個什麼「英雄大會」。

  「峨嵋天下秀」!這句膾炙人口的名句,說明了峨嵋山的山容秀麗,為天下名山之冠。在月夜下的峨嵋;美得更是難以形容,群峰挺秀,或如靜女麗妹,或如神僧異丐,巖蛐聯屬,盡態極妍。雲海蒼茫,冰輪正滿。峨嵋諸峰,在月光雲氣之下,都好像蒙上了一層薄霧冰納,神秘、幽邈、寧靜!

  然而上官婉兒的心境可並不寧靜,自從在巴州和李逸分散之後,她無時不在惦念著他,他今晚真的會來麼?在這樣幽美寧靜的峨嵋山上,他真的要掀起一場滔天的巨浪嗎?她忽地感到迷茫,是的,她與李逸一樣,甚至比李逸更痛恨武則天,然而李逸這樣的做法:為了恢復他李唐的正統,就要殺人盈城,流血遍野,這做法是對還是不對,她心底尚有懷疑。

  她是昨天來到的,在這兩天中,她已游了一遍峨嵋上,熟識了山中的道路,這時她正朝首峨嵋的頂峰——金頂走去。

  月亮漸漸升至天心,群峰酣睡,偶山傳米了幾聲虎嘯猿啼,但卻沒有空谷足音,也沒有發現荒山人影。上官婉兒心道:「怎的還沒有來呢?難道那劉四所言不實?」這時她心情矛盾之極,既盼望和李逸見上一面,又但願這「英雄大會」不開也罷。

  過了一會,她走過了「猴子坡」,「金頂」遙遙在望,忽見兩條黑影,從側面的山坡疾奔而來,上官婉兒吁了口氣,心道:

  「終於來了。」但看這兩個夜行人的身法,卻並不是李逸。論輕身的功夫,好像還不及她。上官婉兒兜了一個圈子,在那兩個人之前,先到達了金頂。窺探了他們聚會的地方,正是在金頂峰頭的天女坪上。

  峨嵋山有大峨、二峨、三峨、四峨等山,大峨二峨兩山相對如眉,一說峨嵋山的名稱就是由此而來。在「四峨」中,大峨山最高,它的上面有三預:金頂、千佛頂、萬佛頂,而以金頂最著名。金頂地勢較平,略帶傾斜,遍地長著美麗的冷杉和矮小的竹林,展眼望去,綠草如茵,平鋪若錦,端的是最好作聚會場所的草坪。上官婉兒覓得了一個滅然的石筍,石筍中有裂縫,恰恰可以容她藏在裡面。只見這兩個人在草坪坐定之後,便輕輕的拍了幾下手掌。

  過了片刻,只聽得東南西北四面都有聲相和,這兩個人相視笑道:「川康陝北兩路的道上同源果然都先來了。」不多一會,便有七八個人陸續而來,在草坪上坐定。

  只見一個滿面虯鬚的漢子,向最先來到草坪的那人問道:

  「魏三哥,今年的英雄會是定午夜齊集,不知三哥約我們早半個時辰到來,有何見教?」那被喚做「魏三哥」的漢子緩緩說道:

  「聽說今年之會要推一位新的盟主,各位大概都是知道的了?」一個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以往的定例,盟主十年一任,前任谷神翁的任朗今年剛好期滿,照例是要推一位新的盟主,魏三哥可是要我們商議推舉新盟主的事麼?嘿嘿,我看這個不用商量也罷。」魏三道:「怎麼?」那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當今的江湖道上,論武功,論聲望,還有難能勝過谷神翁的?當然是由他連任。」

  魏三微微一笑,說道:「谷神翁連任,沒人敢說不服。可是這兩年新出了一位少年英雄,諸位想必也有所聞。」有人問道:

  「是誰?」魏三道:「李逸!」登時議論之聲四起,「李逸是誰?」「沒聽過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的,聽說他曾單騎匹馬,調停了玉龍山和飛虎寨的糾紛。」「那是怎麼一回事?楊寨主你說來聽聽。」

  座中一個老者起立說道:「玉龍山和飛虎寨的兩家寨主,去年五月爭劫一項鏢銀,相持不下,看看兩個大寨主就要火拚。李逸赤手空拳,打敗了玉龍山周寨主的九耳大環刀,又打敗了飛虎寨樊寨主萬字銀花奪,兩家寨主都對他心服口服,這項鏢銀便在李逸的主持下平均分了。」這番話一說,群豪噴噴稱異,看米那兩家寨上在綠林中必定是大大有名。但還是有人說道:「只憑這一樁事情,未必就能把谷神翁壓下去了?」此言一出,座上群豪,十有七八,轟然稱是。

  魏三一笑說道:「壓是壓不下去的,只是尚有一事,諸位恐未知道:「這李逸是谷神翁親自看中的,谷神翁本人就願意追隨他,」立即有幾個人冷笑道:「這話是谷神翁親自對你說的嗎?」谷神翁身為盟主,豈肯對魏三這祥二三流的人物傾吐心事?而且是說佩服一個初出道的少年?無怪乎在座諸人十九不信。

  魏三壓低聲音說道:「谷神翁自然不會親口對兄弟說話,但這話卻是池最親信的弟子龍三先生說的!龍三先生就要到來,諸位不估,可以問他!」眾人都知道這位魏寨主是龍三先生的手下,正在半信半疑,魏三忽又低聲說道:「這裡有一個極大的秘密!」

  聽到此處,話語細不可聞,但見魏三與眾人交頭接耳,片刻之後,群豪歡呼叫嘯,魏三輕輕拍了一下手掌,說道:「諸位意下如何?」楊泰主首先說道:「這還有什麼說的。等下咱們一致推戴,給李公子大壯聲威便是。」那陰聲怪氣的漢子說道:

  「三哥,多謝你的指點。這位李公子生得命好,合該他做盟主。

  咱們也適逢其會,合該,……哈,哈!該飛黃騰達的了!魏三道:「這個自然,咱們有了這位新盟主,個個前途似錦!」此話一出,個個開眉,人人歡笑。

  上官婉兒聰明絕頂,知道魏三所說的「秘密」,定是將李逸的王孫身份揭露無疑。心中想道:「若是李逸哥哥知道眾人為了他的身份才推戴他,他未必肯領這個情。」

  過了一回,又有一幫人來到,為首的是個中年懦士,身穿長衫,手搖折扇,氣態閒適,眾人一見,紛紛起立相迎,高叫「龍三光生!」魏三急忙上去和他說話,這中年儒士頻頻點首道好。忽地遊目四顧,問道:「鄒三、李七他們幾位呢,怎的還沒有來?」魏三陪笑說道:「我早已通知他們了,也許路上出了什麼事情。不過,咱們的人數已經夠多,就缺他們幾位也不打緊。」

  接著陸續有人來到,後來的入與先頭來這兩批,似乎不是一夥,他們對「龍三先生」只是點頭為禮,並不特別恭敬。到了午夜時分,草坪上已坐滿了人,但谷神翁還不見來,眾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

  再過一會,月亮正掛天心,忽聽得一聲長嘯,眾人俱都起立,那嘯聲初起之時,好像還在數里之外,嘯眷一歇,草坪上已現出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是谷神翁,少的正是李逸。眾人高呼「盟主萬歲!」閃開了一條路,讓谷神翁和李逸走到場心。

  上官婉兒心頭卜卜亂跳,但見谷伸翁拱手環揖,朗聲說道:

  「勞各位久等了,我先給各位引見一位少年英雄!」李逸也抱拳對群豪施禮,谷神翁接著說道,「這位是八臂哪吒尉遲炯的得意門人,名叫李逸,出道雖然不滿一年,武功人品已足以震懾江湖,老大虛度了數十寒暑,還未曾見過如此英雄人物!」話聲未歇,登時有許多人歡呼拍掌,上有婉兒留心暗看,都是那「龍三先生」預先約定的人。

  掌聲雷動之中,卻也有不少人竊竊私語,原來今晚參加英雄人會之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大略可分作幾批,一批是綠林豪傑,一批是武林名宿,一批是名門正派的俠義道,一批是退休的前朝武官,還有一些則是想來爭奪盟主之位的江湖怪傑。除了少數知道內情的之外,其他人等,無不詫異萬分!

  有些人知道谷神翁與尉遲炯乃是八拜之交,心中想道:「原來他是想為盟侄揚名立萬,但以他的身份,豈不是揄揚過當麼?」

  谷神翁手挽李逸,環顧個場,侍到掌聲停息,緩緩說道:

  「我在十年之前,承蒙諸位不棄,推為盟主,十年以來,愧無建樹。如今期滿,老夫亦垂垂老矣,理該讓賢。想當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盟主之任,若得一少年英雄擔當,最為適當。這位李逸兄弟,去年五月曾調停了玉龍山與飛虎寨的糾紛,今年正月,又曾打敗了大內的兩個高手,將赤石崗的穆寨主救出來,這兩件事情,在座朋友,想必有所知聞。何況我們這位李賢弟熟讀兵書,胸懷壯忐,正好率領江湖豪傑,做一番動地驚天的爭業。古語云巳:有德不在年高,無謀枉活百歲。李賢弟文武兼資,德才俱街,老夫之意,便是想推舉他出任盟主。」

  谷神翁這番話說完,登時人聲如沸,龍三先生那一夥人自是歡呼鼓掌,力竭聲嘶,竭誠推戴:其他的人都在紛紛議論,雖然礙於谷神翁的面子,不敢大聲反對,但卻顯然是不服這個初出道的少年。

  谷神翁道:「各位有話請說。」河南衛城的孟莊主孟秋元站出來說道:「盟主之任,非同小可,慢慢商議不遲。這位李兄弟既然來參加英雄大會,有許多人還未認識他,老夫亦是其中之一。敢請這位李兄弟抖露一手絕技,讓大家開開眼界。」初來參加英雄大會之人,除非是早已成名,眾皆欽服的英雄,否則都要經與會之人,出題相試,及格方可參加。孟秋元請李逸自獻技藝,已是對谷神翁賣了面子,龍三這一夥人雖然暗暗嘀咕,卻也無話可說。

  谷神翁道:「老弟,你就隨便露兩手吧。」李逸微微一笑,說道:「小可德薄才鮮,謬承谷老前輩推許,慚愧之極!盟主之位,那是絕不敢當。但既是長者有命,小可也正好趁此譏會,向各位請教。只怕這粗淺的功夫,難入方家法眼。」說罷一彎腰在地上拔起了一叢茅草,雙指剪頭剪尾,剪成了五寸來長的一束草伎。從人心道:「這算什麼?」雙指剪草,指勁雖然不弱,但在群豪眼中,卻確實算不了什麼。

  但見李逸微微一笑,昂首向天,眾人隨著一望,有人笑道:

  「這位小兄弟未見過佛燈麼?」「就是這一手絕枝了麼?還是等賞過佛燈之後再行獻技?」原來「佛燈」乃是峨嵋山上特有的勝景。

  峨嵋山富於磷磺,幻成「鬼火」,美其名而曰「佛燈」,佛燈出現在晚間,初起時恍若一小點流星,流入滿佈雲霧的山谷,忽明忽滅,閃爍不定。霎時間接二連三出來,由數十數百以至於明燈萬盞,山谷中變成滿天星斗,端的是別處罕見的奇觀。

  這時正有著百數十盞「佛燈」向草坪飄來,要知磷火有毒,給它沾上,雖無大害,亦是麻煩,故此在峨嵋山,習俗相傳,碰到「佛燈」出現,須得遠遠避汗,只呵遠觀,不能近賞,說是「敬佛」,實是自防。但群雄正在聚會,若是避乃,哪裡再找這樣一片天然的草坪,而且亦大煞風景!

  李逸昂首向天,微微一笑,說道:「奇景雖然難遇,還以送走為妙!」把手一揚。將那一束茅草射出,草枝如箭,竟然帶著颯颯的風聲,霎眼之間,那百數十盞「佛燈」化成了無數一縷縷磷火,細若游絲,隨風飄散。

  登時喝來之聲四起,不但是龍三先生那一夥人,那幾個覬覦盟主之位的亦都暗暗心服。要知「佛燈」閃爍不定,難於取準,用暗器射中「佛燈」已不容易,用輕柔的草枝射出十數丈外更是艱難,同時射中這麼多「佛燈」,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谷神翁讚道:「好一手摘葉飛花的功夫!待老大也來助你。

  臂之力。」大袖一揚,呼呼風起,登時把滿空流散的縷縷磷火,吹得乾乾淨淨。谷神翁以通臂拳、金剛掌、躡雲劍三般絕技,威震江湖,這一手飛袖揚風的功夫,實即暗含金剛掌力,上官婉兒看了,亦自心驚,想道:「怪不得他做了十年的盟主!」

  谷神翁哈哈大笑,對群豪說道:「憑李賢弟這手功夫,我推舉他做繼任的盟主,想來不致於給諸位說我詢私了吧?」孟秋元首先叫道,「谷盟主法眼無差,對這位少年英雄,老大亦是心服口服!」登時歡聲雷動,這回己不止是龍三早約定的那一夥人,十之八九,都表示了願推戴李逸作為盟主。

  料不到掌聲未息,卻有一個壯漢跳了起來,聲若洪鐘,震動全場,他說的是:「李兄弟這手暗器功夫,果然稱得上是震世駭俗的絕技,但請恕小弟冒昧,我還想領教一下他拳腳的功夫。」說話的是山東飲馬川的黎主雄巨鼎,當真是名如其人,鐵塔般的身軀,在草坪中一站,威風凜凜,確似巨無霸一般。有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人叢中笑道:「對呀,要做盟主,總不能唱獨腳戲呀,有人湊湊熱鬧也好。」聽這話的口氣,他對雄巨鼎固然輕視,對李逸亦不心服,甚至對谷神翁的安排亦有微辭。谷伸翁睜眼一瞧,卻找不到發話之人。怔了一怔勉強笑道:「這位朋友說得對,英雄會上,原應彼此切磋。李賢侄,你就和雄寨主印證一下武功,雄寨主綽號賽元霸,外家功大登峰造極,你們好好比劃。」谷神翁對雄巨鼎可不敢輕視,故意用說話點醒李逸,叫他小心在意。說話之間,只見雄巨鼎縱身一躍,跳到了一塊大石頭上。

  上官婉兒方自奇怪:「這大個子既說要比拳腳功夫,在大草坪上不正好比試麼?」只聽得雄巨鼎高聲說道:「請你上這石台。」李逸微笑道:「謹依尊命。」並不見他縱躍作勢,只是腳步一抬,身子便輕飄飄的上了石台。這正是「凌空步」的上乘輕功,上官婉兒也自愧不如。群豪中不乏識貨之人,更是大聲喝采。

  雄巨鼎卻足絲毫不以為意,李逸身材也不算矮細,但在石上一站,卻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雄巨鼎俯頭說道:「咱們就在這塊石上比拳,難若被打下石台,便是輸了,你依得麼?」群豪暗暗好笑。李逸心道:「想不到笨人也有笨主意,嘿,嘿,我正好趁此將他收服。」要知道這塊石台不過數尺見方,若照雄巨鼎所說的打法,任是多好輕功,也難施展,拳拳到肉,豈非力氣大的佔盡便宜?

  雄巨鼎見李逸默不作聲,哈哈笑道:「怎麼?我這裡早備下了駁筋接骨的妙藥,不用害怕!」言下之意,李逸若是中拳,定將傷筋斷骨無疑。李逸搖了搖頭,微微笑道:「這樣蠻打,有何意思?」雄巨鼎叫道:「這才是較量真實的功夫,如何算是蠻打?」李逸道:「較量真實的功夫,也不用你一拳我一腳的蠻打呀。」龍三這一夥人轟然稱是,雄巨鼎漲紅了臉,道:「依你如何?」李逸道:「我讓你先打三拳,我不還手,你若能把我打下石台,我便認輸,己不更為乾脆?」雄巨鼎笑道:「原來你是想與我玩借三還五的把戲,好,我不願佔你的便宜,讓你先打吧。」所謂「借三還五」便是先讓對方打三拳,然後還打五拳,雄巨鼎自恃銅皮銑骨,樂意讓對方先打,哪知李逸又微笑道:「我初來是客,客不潛主,當然讓你先打,而且也不必你還!」

  群豪只以為李逸是想邀他下草坪比試,哪知他卻提議如此打法,郊不禁大吃一驚,雄巨鼎也怔怔在石上,不好意思出拳。

  李逸笑道,「放心打吧,反正你已準備了跌打妙藥,怕些什麼?」這說話的意思,可以解釋作雄巨鼎怕李逸受傷,也可以解釋作雄巨鼎怕自己受傷,當然以後者的意思更為明顯。雄巨鼎勃然大怒,道:「我若三拳不能將你打下石台,我給你磕頭!」「磕頭」兩個字剛剛說出,立即提起缽大的拳頭,「砰」的一拳打出。

  李逸肩頭微閃,接了他的一拳,雄巨鼎但覺他的肩頭,好像塗了油脂一樣,滑不留手,拳頭在他的肩上滑過一旁,毫不受力,原來是李逸施展上乘的卸勁功夫,將他的猛力竟是輕描淡寫般的化解開了。雄巨鼎呆了一呆,道:「你閃得好!」看來仍未心眼,李逸笑道:「你再打吧,我讓你再結結實實的打一拳。」話未說完,雄巨鼎冷不防的一拳打出,「蓬」的一聲,正中李逸胸膛!

  但聽得一聲大叫,驚心動魄,不少人以為是李逸受了重傷。

  定睛看時,卻見雄巨鼎捧著拳頭,在石台的邊緣呆呆發楞。

  原來李逸試了他的一拳,自恃還可以抵擋得住,看準他第二拳的來勢,將全身氣力都運到胸口,接他一拳,這一來等於雙方各以功力硬拚,打擊之力愈重,反擊之力亦愈大,雄巨鼎一拳打下,如觸鋼板,怎不痛得他叫出聲來?

  李逸硬接了這一拳,胸口也覺隱隱作痛,心中亦自駭然,想道:「谷神翁說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果然不錯,幸我沒有受到內傷。」當下運氣一轉,放鬆肌肉,微笑說道:「賽元霸名不虛傳,神力驚人,小弟佩服!還有一拳,打是不打?」李逸見他豪爽憨直,頗為歡喜,故此想給個機會,讓他下台,這說話實是一番好意。不料雄巨鼎正在又羞義怒,聽了這話,卻當作是李逸調侃他,大聲喝道:「為何不打?」左拳疾發,用了全身氣力,「蓬」的一聲,打中了李逸的小腹。

  但覺中拳之處,其軟如錦,雄巨鼎這一驚非同小可,拳頭一挺,竟似陷入棉花堆裡,勁力全消,非便此也,李逸的小腹還隱隱似有一股吸力,將他的拳頭吸作,連拔也拔不出來。李逸笑道:「雄兄恕罪!」肚皮一挺,登時把雄叵鼎拋下石台!

  群豪喝采聲中,只見雄巨鼎一個翻身,立刻便向李逸磕頭,叫道:「俺雄巨鼎這番服了!」李逸急忙躍下石台,將他扶起,說道:「雄兄一時之失,非戰之罪,如此多禮,小弟萬不敢當!」雄巨鼎道:「俺有言在先,三拳打你不倒,俺便給你磕頭。如今非但打你不倒,反而給你打倒,理該磕兩個響頭才是。」說得群雄哈哈大笑,李逸也笑道:「你若照我肋骨再打一拳,我絕不能硬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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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0:4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峨嵋金頂英雄會(2)

  嘩笑之聲稍止,只聽得剛才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又笑道:「打人的變了捱訂的,好拳法、好內功!讓俺也來湊湊熱鬧,給新盟主捧捧場。」人叢中走出一個中年文上,手持折扇,一搖三擺,酸溜溜的甚是滑稽,谷神翁一見,心頭一凜:「怎的想不起是他!」急忙向李逸說道:「這位是——」那中年文士卻截著谷神翁的話頭自行介紹道,「小可賤名,焉足掛齒。青州東方白特來領教新盟主的高招。」

  原來這個東方白綽號閻王扇,鐵扇打穴的功天夫蓋世無雙,而且詭計多端,江湖上人見人怕,自谷神翁在十年以前以通臂拳、躡雲劍、金剛掌三絕技打敗群雄,奪了盟主之位後,他就銷聲匿跡,有人說是他自知敵不過谷神翁,但又想奪盟主之位,故此覓地隱居,準備以十年的功夫,苦練絕技,然後再出來爭霸的。

  李逸一點也不知道東方白的來歷,見他陰陽怪氣的樣了,覺得有點討厭,便道,「新盟主的稱呼絕不敢當,小弟此來,不過是想向天下英雄討教罷了。」東方白睞著三角眼笑道:「閣下太過客氣,今番之會,盟主之位,非你莫屬。我給你捧捧場,還請高抬貴手!」李逸見他彬彬有禮,雖是討厭,亦不敢傲慢,當下抱拳立掌,作了個向對方禮讓的「起手式」,說道:「承蒙指教,便請賜招。」谷神翁見李逸並不拔劍,吃了一驚,欲要提醒,又恐太著痕跡,心中暗暗叫苦。

  東方白道:「有僭」,鐵扇一指,疾如星火般的立奔李逸「將門穴」點來,李逸微微一凜,「來得好快!」急忙使個「盤龍繞步」,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避過,東方白讚了一個「好」字,緊貼著李逸的身形,一個盤旋,鐵扇子疾點李逸小腿的「環跳穴」,李逸早有防備,霍地反手一抓,以「小擒拿手」的「封關」手法,三指疾扣東方白手腕的脈門,這一招連閃帶攻,確是凌厲無比。

  哪知就在李逸的三指即將扣下之際,東方白折扇一開,李逸但覺眼前閃閃發光,原來他這把扇子有點特別,扇骨敢情都是精鋼打的,很像磨利的刀片,李逸若然扣下,手指必定要被他削斷無疑!

  好個李逸,變招譏警之極,見他折扇一開,立刻縮指化掌。

  身移步換,一跳跳過旁邊,立刻用「斬龍手」,橫掌如刀,斬他臂彎,左子一抬,駢指如戟,又點他雙目,東方白一聲長嘯,扇子迎風一撥,李逸眼神給他一引,兩招都走了個空。東方白出手亦是快極,扇子倏張即合,指東打兩,指南打北,頃刻之間,連長李逸十三處命門要穴。

  李逸這才吃了一驚,心道:「看他不出,果然是有點功夫!」只得抖擻精神,掌劈指戳,帶攻帶守,一口氣氣接了東方白二三十招,這才漸漸扭轉劣勢,打成平手。

  可是李逸終是吃了沒有兵器的虧,東方白那把扇子,招數古怪異常,合起米時,當作判官筆用,張開之後,又可當作五行劍使,虛虛實實,變化莫測,李逸只好加強掌力,以最剛猛的伏魔掌連環七十二式,以攻為守,迫得東方向不敢欺身直進。

  如此一來,表面卜雖然是李逸佔了攻勢,但氣力消耗過甚,處處顧忌,危機隱伏,而東方白卻好整以暇,時不時的覓隙進攻。

  谷神翁起初是暗暗搖頭,但看了一會,卻放了心。只苦了上官婉幾,暗暗為李逸捏一把汗。

  上官婉兒和龍三這夥人都看個出米,李逸卻已似有所覺,暗暗奇怪:有好幾次東方白都似乎只是點到即止,並未使出殺手辣招。雖然他若使出殺手,必須欺身進招,那就可能被自己掌力所傷,但權衡利害,以他的功力,即算被自己打了一掌,亦無大礙,而自己若被他點中要,則非當場栽倒不可,所以照這情形看來,還是他故意留情。不過這兩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起落進退,飄忽如風,一招一式俱是驚險非常,群雄看待目眩神搖,驚心動魄,除了谷神翁等有限幾人,其他的哪看得出箇中奧妙。

  激戰中李逸一招「神龍擺尾」,反手一掌,東方白趁勢向下撲身,隨即一個盤旋,鐵扇橫敲,撞擊李逸小腿的「環跳穴」和「神封穴」,李逸要化解這招,只有橫掌如刀,向下疾削,同時用左手抓他手腕,這樣東方白若然不立即縮手變招,輕則扇了被奪,重則腕骨折碎。

  李逸的本意不過想逼他縮手變招而已,哪知一掌劈下,東方白鐵扇斜指,李逸左手一抓之下,竟然把東方白賴以成名的折骨鐵扇抓到千中。李逸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只聽得東方白在身旁輕輕說道,「請鑒微意,願效驅馳!」聲音之細,只有李逸一人可以勉強聽出。李逸一片茫然,東方白不待他說話,立即斜躍三步,作勢穩住身形,拱手說道:「李公子神技驚人,東方內心服口服!」他們這幾招迅如電光石火,即在行家眼裡,也都是極上乘的功夫。群雄看得眼花燎亂,一到看清楚了東方白的折扇被奪,不禁轟然喝采。

  原來東方白本意是要來爭奪盟主的,到場之後,一瞧這風色不對,他雖然不是龍三這一夥人,卻瞧出了他們佈置的痕跡,起初頗為憤怒,所以出言冷消,後來探悉了李逸的身份,立即改變主意,故意讓招,但在讓招之前,仍然使出渾身本領,好叫李逸知道他的真功夫。

  李逸何等聰明,聽了他那兩句活,體會出他的意思,心中歎道:「原來他是為了我王孫的身份,希望我將來能重用他,讓他取得功名富貴而已。看來在這個『英雄會』上,真正稱得上是『英雄』的,那是少之又少!」頗為後悔剛才沒有拔劍,以至領了他這個人情。但轉念一想,最緊要的是推翻武則天,牛鬼蛇神,不妨一概利用。如此一想,雖然心裡還是討厭東方白,而上神色卻是絲毫不露,當下把折扇還給了東方白,眼光中示意對他感謝。

  東方白退下之後,又有兩個道十出來,背負長劍,態度雍容,緩緩出場,朗聲說道:「尉遲先生以劍法冠絕武林,李公子是他得意傳人,貧道敬請李公子指教劍術!」

  這兩人是洛陽白馬觀的觀主和他的師弟,師兄道號黃鶴,師弟道號青松,兩人酷嗜劍術,碰到會使劍的名家,他們不計較班輩的高低.總是要想盡辦法找個機會來交手一下。他們之所以參加英雄大會,也不是想爭奪盟主,而是想來看看,看有什麼新進的劍術好手。與會諸人,人人都知道他們有這個怪脾氣。

  李逸一見是他們兩位,急忙拱乎說道:「晚輩不敢!」黃鶴逍人說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這有什麼不敢的?武學之道,心須切磋琢磨,才能有所進益,這道理冰師父沒有和你說過麼?」李逸只得答道:「說是說過的。」黃鶴笑道:「那你還有什麼顧忌?

  咱們老道還不怕輸、難道你這個小伙子倒怕丟臉不成?」李逸聽他這麼一說,想道:「若再謙辭,那倒顯得自己氣量小了。」只好抱劍笑道:「觀主哪裡話來?晚輩敗在觀主手下,敗也敗得光榮。」黃鶴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伙子倒真會捧人。實在告訴你,我們兩師兄弟練了一套劍術,一攻一守,共有八八六十四個招式,可不知成是不成?本想找你的師父講究一下的,可是你的師父行蹤無定,我又沒工夫到處找他,因此只好到這個會上來充一充英雄,碰上了你,那真是最好不過,省得我多跑許多地方了。好吧,時候不早,你趕快進招吧!」

  李逸放劍出鞘,寒光耀日,青松道人讚道:「好一把寶劍。

  你師父肯把他的隨身寶劍交付給你,那你的劍術定有可觀,不必謙虛了。」李逸道:「家師的劍術,晚輩還未學到一成,請兩位老前輩不要見笑。」話完之後,橫劍當胸,抱元守一,亮開了「起手劍」的拾式。谷神翁心中叫苦,暗暗罵道:「這兩個牛鼻子真不通氣,你們要找他比試也不必在這個會上呀!你們不想當盟主,我可想扶助個逸當上盟主,這麼一來,我的計劃都給你們打破了。」要知黃鶴道人的劍術,名氣僅僅在尉遲炯與他之下,何況還加上他的帥弟,谷神翁雖然知道李逸已曾得他帥父的真傳,還是不免為他擔心,可是自己又不好下場攔阻。

  黃鶴道人笑道:「不必客氣呀,怎麼還不進招?」李逸道:「晚堆不敢有僭。」黃鶴肩頭一皺,道:「你師父那樣灑脫的人。

  偏偏你卻要講究這些武林的臭規矩。好吧,接招!」長劍一抖,劍光起處,刷的便奔李逸的「肩井穴」刺來,這一招虛中套實,實中套虛,刺穴削臂,藏有極厲害的後著,端的厲害。李逸兀立如山,凝眸注視他的劍尖,容他劍尖高身不到五寸之際,倏地把劍一搖,其疾如電,一招「金鵬展翅」,竟與黃鶴道人對搶攻勢,反削他的手腕。

  李逸這一招使得老練非常,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場中有好幾位使劍的大名家,都暗暗點頭。按照劍學的常理,黃鶴道人非撤劍回防不可,那料他反而踏上一步,身形不變,劍鋒直向李逸手腕削下,但聽得「噹」的一盧,火花四濺,原米李逸這一招辛辣的搶攻,卻給青松道人格開,眼看李逸若不棄劍而逃,手腕就非給黃鶴道人斬斷不可。

  谷神翁剛道要糟,陡然間忽見李逸倒轉劍柄,往上一擋,他本來是橫握劍柄的,這時在瞬息之間已改變了握劍的姿勢,只用拇指食指,箱住劍柄反面的鐵環,如此持劍,極難運力,大下各家各派劍法之中,也從無如此怪招,但黃鶴道人那一劍竟然給他擋開,劍鋒只是少許便要削斷他的手指。谷伸翁吁了口氣,心道:「尉遲炯所得的劍法果然還在我的躡雲劍法之上。」

  李逸用了一記怪招,身形疾即退出一丈開外,心中暗叫:

  「好險!」想道:「我怎的如此糊塗?黃鶴道人早已說明,他們這套劍法乃是一攻一守,我豈可與他對攻?」

  黃鶴道人叫道:「這一招不俗,再來,再來!」與青松道人布成犄角之勢,運劍如風,再向李逸展開攻勢,劍起處,「玉女投梭」,「金雞奪粟」,一招兩式,截腕斬肋,劍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

  李逸吞胸凹腹,滑步挪身,在間不容髮之際,連避數招,忽地一聲長嘯,青鋒三尺,疾起而迎,刷的一劍,直刺黃鶴道人咽喉。黃鶴道人大為奇怪,「怎的他還敢與我對攻?」他知道不論李逸的攻勢如何猛烈,師弟一定可以給自己擋開,因此他毫無顧忌,那一招「李廣射石」,仍然是原式不變,疾刺出去。忽覺一劍刺空,只見李逸已是避開了他的狠攻,劍尖反指他的師弟。

  李逸運劍如風,端的有如鷹翔隼刺。他這一下突然變招,只殺得青松道人手忙腳亂。原來李逸看破了是黃鶴主攻,青松主守之後,他也隨機應變,對青松攻擊,而對黃鶴防守。

  黃鶴道人笑道:「好聰明的小伙子!」疚使一招「橫雲斷峰」,替青松道人騰出手來進攻,這一來便變成了青松主攻,黃鶴主守。李逸何等機靈,一見對方變位易勢,劍招也立即隨之而變,指東打西,指有打北,閃過了青松道人,卻來攻擊黃鶴道人。登時把他們預定的攻守計劃打亂,迫得他們不斷的互易攻守之勢。雙方出劍都是輕靈快捷之極,李逸雖然還沒有佔得便宜,可是已變成了三人混故之局,黃鶴青松也做不成合圍之勢,只好各自為戰,那一套劍法的威力,竟是無從施展!

  場中劍光揮霍,劍氣縱橫,鬥到疾處,但見白刃耀眼,無數人影在草坪上旋轉飛舞,已分不出誰是李逸,誰是黃鶴,誰是青松,雖然只是三柄劍相鬥,卻有如千百個武士在交戰一般,群雄都吸了一口涼氣,自歎不如,那個剛剛和李逸交過手的東方白亦自暗暗心服:「要是他剛才亮出寶劍,我這把鐵扇子只怕當真不是他的對手!」

  上官婉兒躲在石筍縫中,也是看得心驚膽戰,她的武功雖然與在場諸人相去甚遠,但她的帥父長孫均量乃是劍術名家,她久受熏陶,卻看得出李逸雖然暫時抵擋得住,但卻一半憑仗寶劍的威力,一半是靠了他的聰明機智,這才能化險為夷。真正的優勢,還足在黃鶴青松這一方。

  雙方正自鬥到極度緊張之際,忽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響,陡然問忽見黃鶴青松雙雙跳出圈子,黃鶴道人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麗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話真真不錯!我們所創的劍法,八八六十四招都已使完,還贏不了你一招半式,貧道好生佩服,這場劍也不必再比啦!」李逸抱劍還禮道:「兩位老前輩這次不惜指點,晚輩得益不淺!」

  谷神翁捏了一把冷汗,這時才放下了心,哈哈一笑,走出場心,攜著李逸的手說道:「各位都看見了,這位李公子的武功,連白馬觀主都讚不絕口,可不是老夫故意為他誇張延譽吧!另外一事,諸位或許尚有所不知,我們這位李公子乃是高祖皇帝(李淵)的曾孫,大宗皇帝(李世民)的侄孫,當今天下紛擾,咱們豈可甘心埋沒於草莽之間?難得有李公子這樣的王孫貴胄,咱們正好跟隨他做一番事業!」此話一出,已經知道的固然是鼓掌如雷,未曾知道的則各各反應不同,也有一大半人隨著鼓掌。

  同聲高呼,擁戴李逸做他們的盟主。

  李逸卻是有點不快,谷神翁本來和他約定,要待他奪得盟主之位後,才公佈他的身份的,心中想道:「這樣一來,我這個盟主之位,豈不是要他們看在我是王孫的份上,這才讓給我的?」其實谷神翁的確也有這個意思,他知道場中還有幾個高手,不在東方白與黃鶴青松之下,若然他們也要爭奪盟主寶座,只怕李逸應付不來。不過,座上群雄看了剛才那一場比劍,雖然尚有幾人覺得李逸的武功還來到一流絕頂的境界,但轉念一想,他年紀輕輕,便有了這祥造詣,即算讓他當上盟主,也不為過。

  谷神翁宣佈了李逸的身份,果然沒有人再出來跟他爭奪,但四邊角落裡,卻同時有幾個聲音問道:「敢問李公子要率領咱們幹什麼事業?」

  谷神翁拈鬚笑道:「咱們今日之會,名為英雄大會,在座諸君,都是英雄,既是英雄,怎甘雌伏?千古以來,本都是男子稱堆,想不到如今卻是婦人君臨天下,不知諸位如何?我谷神翁第一個便不服氣!所以我說,是英雄的便該戮力同心,助李公子一臂之力,將當朝的女帝推翻,為普天下的男兒揚眉吐氣!」谷神翁熟悉草澤英豪的心理,故意把國家大事用輕鬆的口吻出之,果然比一番「義正辭嚴」的說話,更受到熱烈歡迎。

  但聽得在嘩笑聲中,群雄紛紛說道:「老盟主說得是,咱們男子漢大大夫豈能向一個婦人低首稱臣!」「對呵,皇帝姓李姓張,都無所謂,總不能讓一個女人做皇帝來管咱們!」「好呀,李公子以王孫身份,振臂一呼,天下必然響應,咱們個個都是中興的功臣!」「俺雄巨鼎第一個擁護新盟,一輩子願跟李公子牽馬隨鐙!」

  賄鬧中卻有人冷冷說道:「我素性閒散,但求酒醉飯飽,得以徜徉雲水之間,於願己足,准做皇帝,與我無關!」說話的是太湖隱俠陽鏡明。又有人道:「原來李公子要幹的是這番事業。

  老大名矣,不敢指望做什麼中興功臣,老夫告退!」這人是青城山的朱冠吾,接著又有幾個人都在示了同樣的意兒這些人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正派人物,谷神翁極為不滿,卻也不敢正面指斥他們,只好勉強笑道:「人各有志,想退出的聽其自便,願跟隨新盟主的站出來!」

  山東飲馬川的楊寨主高聲說道:「武則天這個女魔王做了皇帝,咱們的口子越過越難,哼,就算她是個男人,我也要反對他!」武則天執政之後,對各處綠林人物,一面招撫,一面圍剿,恩威並施,雙管齊下。以前做強盜的多半是為了生活困難,武則天執政,雷厲風行的執行「均田制度」,強盜受了招撫之後,都有一份田種。這樣一來,綠林的勢力大減,剩下的一班不願種田,仍然要打家劫舍的強盜,日子確實是越過越難。楊寨主這番說話登時煽動了在場的黑道人物,眾人轟然稱是。還有一班想跟李逸獵取功名富貴的,也隨聲附和,大罵武則天。結果這次參加英雄會的,除了十多個人退出之外,其他的都站了出來,同聲推戴,擁護李逸。

  李逸心頭卻是百感交集,正想說話,忽聽得一串脆若銀鈴的笑聲,從山頭上飄卜米,抬頭一看,只見在漫天磷火之中,個白衣少女,從對面的山坡上飄然而降,雙袖飛揚,磷火流散,端的似玉虛仙子,在群星間御風而行,佳人奇景,並成雙絕!霎時間全場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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