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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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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女帝奇英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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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06: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2)

毒觀音叫道:「好呀,神君,你欺負我,我不跟你了。我 回去向師父說去。」那青衣男子笑道:「我怎樣欺負你了?」毒觀音道:「你不肯替我出氣,還說要收她做徒弟呢,好吧,你要她去,我 不跟你。」

原來這青衣男子名叫滅度神君,做事但憑自己好惡,他也 精於醫術,這十多年來在域外尋採幾種中土罕見的藥草,所以那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會他沒有來。在武林隱逸之中,他與「金針國手」夏侯堅是兩個精通醫 術的奇人,名氣也不相上下。不過夏侯堅的醫術是用於救人,而他則有時救人,有時卻 為了試驗藥性,用毒藥害人。因此他自稱「滅度神君」。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因為那次試驗毒掌,被夏侯堅妙計 破解,回去再閉門苦練,準備用十年的功夫,練成天下無敵的毒掌,滅度神君從西域採藥回來,到昆倫星宿海去拜訪他。正值天惡道人閉門練功,未有見他。滅度神君乃是來找天惡道人研究一種毒藥性能的,見不到 他,甚為失望。卻幸見到了毒觀音,滅度神君想學天惡道人的使毒本領, 毒觀音也想得一個武功強的人作為倚靠,何況她的師兄惡行者已死,她又正在寂莫之中,於是兩人便勾搭上了,這次是因為毒觀音探聽得李逸與長 孫壁結婚之後,同隱天山,毒觀音一來是要找長孫壁報那殺師兄之仇,二來是要縛架李逸,她不怕長孫壁,便卻有點害怕李逸的劍術,於是便邀請 滅度神君與她一同上山。卻不料李逸夫婦不在,意外的碰見了武玄霜,滅度神君的 武功分明在武玄霜之上,卻遲遲不肯施展殺手,是以毒觀音出言激他。要知滅度神君乃是天惡道人的好友,亦即是毒觀音的長 輩,他與毒觀音暗中勾搭,給天惡道人知道,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為情。

這時也聽得毒觀音如此說法,面上一紅,故作若無其事的 哈哈笑道:「小娘子,你醋味真大,我怎能不要你呢?我不過是愛惜她的武功罷了。」其實他見武玄霜容貌武功,均勝毒觀音十倍百倍。不但收她做弟子,還確有將武玄霜來替代毒觀音的意思。

武玄霜聽他們一問一答,柳眉倒堅,勃然大怒,罵道: 「無恥奴人,吃我一劍!」武玄霜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疾攻了十五六招,滅度神君空手對敵,還真有點難於應付。就在他與毒觀音說話之時,稍稍分心,笑聲未停,「唰」 的一聲,衣襟竟被武玄霜一劍穿過。

滅度神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心道:「莫非這女子是他的 徒弟,怪不得她不肯理我,我可得給點厲害,讓她瞧瞧!」待得武玄霜攻勢稍緩,他突然一聲長笑,在背上取下了一柄精光閃閃的兵器,道:「你趕 快拜我為師,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武玄霜一聲不響,招數一變,嗖的便是一招「流星趕月」 刺將過去,這一劍戳胸斬肋,厲害非常,卻被滅度神君的兵器一翻一抓,武玄霜突覺手腕一緊,青霜劍竟給他的怪兵器抓著,奪不回來,幸而武玄 霜應變機變,一覺不妙,立即順勢向前一送,借力消勢,這才把劍掣回。

滅度神君的兵器乃是一柄長可三尺的短鋤,名為「劈雲 鋤」,是他平日用作採藥的,卻不知是什麼金屬所製,發出刺目的光芒。武玄霜的青霜劍雖然比不上李逸的大內寶劍,也是能夠削 金斬鐵的利器!但一碰上滅度神君的短鋤,便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之 聲,對方的藥鋤毫無所損。武玄霜的寶劍,劍鋒反而捲了。不但如此,滅度神君藥鋤上的五支尖爪,還可以勾拿兵 刃,又可以當作點穴撅阻,刺對方的穴道,這樣一來,在兵器上滅度神君也佔了上風。

轉瞬間雙方又鬥了二三十招,滅度神君揮鋤亂劈,招數古 怪之極,時而撕抓,時而刺穴,時而劈礬,竟然好似幾種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向武玄霜進襲一般,武玄霜仗著絕頂輕功,上乘劍法,也是無法反 攻。滅度神君的攻勢愈來愈緊,越攻越急,武玄霜給他逼得透 不過氣來,有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飄搖不定。毒觀音格格笑道:「神君,她那柄寶劍,你給了我吧。」 她看準了武玄霜必敗無疑,竟把她那柄寶劍,當成了囊中之物。


武玄霜銀牙一咬,自知這樣困鬥下去,時間一長,必無幸 理,只好拚死反擊,劍招再變,把平生所學最精妙的劍招施展出來,颯颯連聲,渾身上下,便似閃起千百道精芒冷電,與滅度神君劈雲鋤發出的光華, 互相糾纏,互相衝刺,滅度神君的攻勢稍稍受阻,但卻縱聲笑道:「好劍法,只是你這樣一來,真力消耗太甚,敗得更快,而且可能要大病一場, 不如趁早服輸,拜我為師的好!」毒觀音笑道:「我可不要這個師妹!我只想要她的寶劍。」

武玄霜知道敵人的說話並非虛聲恫嚇,但她如何肯認敗伏 輸?仍然揮劍對攻,拚死惡鬥。激戰中忽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又向她發射「透穴神 針」,若在乎時,武玄霜自然不俱,此際,她既要防禦滅度神君,又要躲避毒針,登時劍法大亂。

就在這極度緊張的時候,樹林中忽然發出一聲長嘯,聲音 好似自空而降,震得山雞谷應,枯枝搖落。滅度神君與武玄霜都很吃驚,想當世高人,是誰有這樣的 功力?心念未已,只見樹林中突然竄出兩隻怪獸,皮毛一片金 黃,原來是兩隻金髮狒狒。

狒狒是猿猴的一種,面形比猿猴更像人類,本來是在熱帶 叢林中生長的,這時卻突然在雪山之上出現,滅度神君和武玄霜都大為奇怪。

這兩隻狒狒披著滿頭金髮,十分好看,滅度神君雖在激戰 之中,也不禁分了心神,看它一眼。忽聽得那兩隻狒狒怒吼一聲,雙雙躍起,伸出利刃似的長 爪,倏的就向他們頭頂抓下。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舞劍防身,就在這剎那之間,但聽 得狒狒狂降,神君駿叫,武玄霜定睛一瞧,只見滅度神君的肩膊已給狒狒撕去了一片皮肉,而其中的一隻狒狒,也給滅度神君的藥鋤勾裂了前腿。

原來滅度神君自侍武功高強,並不把兩隻狒狒放在心上, 他瞧著武玄霜手忙腳亂,趁勢進招,僅僅揮動長袖,防禦那兩隻狒狒撲來。滅度神君運起真力,長袖拂起了一陣勁風,力道之強,足 可飛砂走石,即算一般江湖上的好手,也擋不住他這麼一拂。滅度神君想那兩日狒狒能有多大能為?這一拂之下,定可將它們擊暈。為了要把這兩隻狒狒生擒,他還害怕傷了它們的性命呢, 所以只用了四五分內力。

豈知道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又經過高人調教,滅度神 君的長袖一拂,竟然擋它們不住,待到滅度神君覺出不妙,狒狒的利爪已抓到了他的肩頭,幸而滅度神君功力深湛,一覺不妙,立刻運用「沾衣十 八跌」的上乘內功,將兩隻狒狒彈開,同時反手一鋤,勾裂了一隻狒狒的腿,可是他也終於被狒狒抓傷了。

滅度神君駭然失色,他是練過金鐘罩的護身功夫的,尋常 刀劍也傷不得,而這狒狒居然一抓就能將他的肩頭抓裂。足見是只天生異獸,力大無窮。

滅度神君大怒,喝道:「我且先收拾你這兩隻畜生!」飛 身疾起,向一隻狒狒抓下,這狒狒識得厲害,竟然好像高手過招一般,懂得超避,而且懂得乘隙反擊,滅度神君一抓抓空,但覺腦後風生,那隻狒狒 的長爪竟然抓了到來,滅度神君這次不敢輕敵,早有防備,玄功默運,加上三分內力,又是揮袖一彈,這一下那隻狒狒禁受不起,跌出了一丈 開外,但居然一躍又起,說時遲、那時快,兩隻狒狒又一齊撲了上來。


武玄霜突然得到兩隻狒狒助陣,又驚又喜,想道:「它們 剛才助我脫險,我豈可看它們受傷?」揮劍上前,她初時還怕狒狒不辨敵友,連她一齊攻在。後來一見狒狒如解人意,一左一右,幫她夾攻滅度神君, 而且配合得非常之妙,這才放下了心。那兩隻狒狒趨閃靈活,縱有絕頂輕功的人也比它們不上, 不須多時,滅度神君又被狒狒抓了一下。

滅度神君大怒,藥鋤一舉,「哨」的一聲,盪開了武玄霜 的長劍,左掌揮了半個圓弧,一個「圈掌」推出,只聽得「嚓啪」兩聲,兩隻狒狒的腦蓋都被他打了一掌,那兩隻狒狒迅途飄 風,居然給他以閃電般的手法擊中,武玄霜也不禁駭然。

滅度神君的掌力非同小可,尋常的武學之士,若然給他這 樣的擊中一掌,怕不當場肝腦塗地?幸而那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獸,週身刀槍不入,天靈蓋部 分,又有濃密的金髮保護,這才得以不死,但卻也給掌力霞得跌出兩三丈外,悶叫一聲,暈在地下。

武玄霜只道那兩隻狒狒已給他打死,暗叫不好。毒觀音道:「這兩隻怪獸交給我吧,神君,你要死的還是 要活的?」滅度神君道:「能救活最好,但你可得小心!」毒觀音上前一撥,那兩隻狒狒動也不動,毒觀音奇道:「咦,天靈蓋尚未 破裂,怎的就死了?」正要撥狒狒頭上的金髮,豈知那兩隻狒狒乃是徉死,這時養好了氣力,被毒觀音一撥,突然跳了起來,只聽得「嚓」 一聲,狒狒的利爪,深深刻入了她的手臂,竟然抓裂了她的一塊骨頭,滅度神君見狀大驚,急忙一個劈空掌發出,那兩隻狒狒凌空而起,一 隻狒狒向滅度神君撲來。另一隻狒仍然繼續追撲毒觀音。

毒觀音被利爪抓裂筋骨,痛徹心肺,百忙中發出一蓬毒 針,那隻狒狒竟似經過高人調教似的,識得毒針厲害,長臂一伸,抓下了一條枯枝,居然使出刀劍的招數。枯枝旋風一舞,身子也躍到樹上,有幾口毒針給它撥落, 還有的則給它避過,但聽得它「哈哈」怪叫,攀著樹枝一蕩,好像打鞦韆一般,蕩到了毒觀音的頭頂上空,突然又撲下來。

另一隻攻擊滅度神君的狒狒,吃過了一次虧,學得乖了, 並不近身,只是和他遊鬥,滅度神君出手雖快,可是那狒狒總是和他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狒狒走動靈活,而且雙臂又長,便於攻擊,滅度 神君打不中它,還得防備它突然進襲,只是兩隻狒狒也還罷了,旁邊又還有一個劍法非常精妙的武玄霜,滅度神君本已無心蠻戰,這時聽得毒觀音大叫救 命之聲,更是著忙,激戰中但見他長袖一揮,藥鋤盤空一舞,倏的飛身便起,武玄霜叫道:「哪裡走?」喇的一劍刺出,豈知滅度神君早已料到 她有這一招追擊,伏下了極厲害的後著,他身在半空,居然硬生生的將身形扭轉,呼的一掌拍了回來。招數古怪絕倫,武玄霜大吃一驚,急急變招刺出,但聽得 「嚎」的一聲,滅度神君的足踝中了一劍,武玄霜的胸也給他的手指拂了一下,登時覺得一陣酥麻,幾乎窒息。

武玄霜挽起一朵劍花,護著身軀,不敢追趕,但見滅度神 君身形疾起,如箭離弦,霎眼間就追上了毒觀音,那隻狒狒正從樹上跳下,長臂利爪堪堪就要抓到毒觀音的腦門,滅度神君呼的一 掌打去,那狒狒識得厲害,又跳上樹去了。滅度神君趕走了狒狒,拖著毒觀音便逃,他腳跟雖然中了 武玄霜一劍,仍然行走如飛,片刻間就在風雪之中沒了蹤跡。

武玄霜籲了口氣,心道:「這好厲害的掌力,若然沒有這 兩隻狒狒,只怕我今日難免受辱。」正想過去逗那兩隻狒狒,忽聽得樹林中嘯聲又起,那兩隻狒狒好像聽到主人呼喚似的,都跑進樹林去了。武玄霜甚為奇怪,想道:「看來這兩隻狒狒是有人養的, 它們的主人必是世外高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便也走入林中,追那狒狒。


武玄霜跟著那狒狒的足跡,跑了一程;忽覺胸口隱隱悶 痛,武玄情調停了一下呼吸,待要不追,忽又聽得狒狒的叫聲,武玄霜轉過一處山拗,前面豁然開朗,只見一塊高逾數十丈的冰巖,就像一座屏風般 矗立面前,那兩隻狒狒貼著冰壁,竟似「掛」在冰巖之上一般。武玄霜喜道:「狒狒大哥,多謝你啦!」忽聽得有人應 道:「姑娘,你累啦?」

武玄霜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有個白衣男子立在冰壁 之下,而那兩隻狒狒則踏在他的肩上。只因他衣裳如雪,而那兩隻狒排毛色金黃,襯託之下,所 以剛才武玄霜一眼看去,但見狒狒,末曾注意到還有個人。武玄霜見那兩隻狒狒蹲在他的肩頭,想他當然是狒狒的主 人無疑,正要向他道謝,只見那白衣漢子已先迎著她走來,兩道眼光,古怪極了,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轉來轉去。武玄霜心中一凜,想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若他是個壞 人,這回可要糟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那白衣男子叫道:「你背過臉去,快把 上衣服脫下來!」武玄霜大吃一驚,驚疑之中,不暇推究他的用意,但見他旋風般的向自己衝來,武玄霜立即挽了一個劍訣,喇的一招「橫指天 南」,橫劍削出,想把他的來勢緩住,再問清楚。那男子忽然「咦」的一聲,隨手折了一枝樹枝,樹枝一 挑,似戳似刺,竟然穿進劍光圈子,直刺到武玄霜胸口的「乳突穴」,使的竟是一招極厲害的劍法,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想道:「果 然是個壞人。」這時已不容她分神說話,百忙中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從「橫指天南」一變而為「摩星摘鬥」,這兩招一氣呵成,正是她師傅 的最精妙劍法,那男子又「咦」一聲,樹枝抖動,順著劍勢,向上一挑,倏的就跳出了劍圈,竟似熟悉她的劍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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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1)

武玄霜奇怪極了,要知她師傅授她的這套劍法,不但變化精微,而且招數繁複,虛中有實,招裡套招,式中套式,她自出師門之後,仗著這套劍法,不知會過多少高人,從未有人能夠破解。即使是天惡道人、滅度神君這等厲害的大魔頭,也不過憑著功力比她深厚,將她打敗而已。如今這個白衣男子,僅僅用一根樹枝,竟然能夠輕描淡寫的將她那樣繁複的劍招—一化開,分明極為熟悉她本門的劍法,這是從來無有的事情,使得武玄霜大惑不解。

那白衣漢子使的雖然僅是一根樹枝,但出手快捷,招數凌厲,而且內力充沛,揮動起來,呼呼帶風,勁道十足,若給他戳中,實不亞於刀劍。武玄霜哪敢怠慢,當下將師門的精妙劍法疾展開來,一劍緊似一劍,端的是輕如柳絮,翩若驚鴻,攻似狂濤拍岸,守如江海凝光。但那白衣漢子只是隨著她的劍勢,或則輕輕一挑,或則微微一晃,便往往在間不容髮之際,化開了她的攻勢,避開了她的殺手。武玄霜越戰越覺驚奇,正欲喝問,陡然間但見那白衣男子樹枝一顫,武玄霜一劍擊空,背上的「靈摳」「中府」「大椎」「維道」「歸藏」「陽厥」「少陰」七處穴道,在瞬息之間,都已給點中,武玄霜手腕一麻,長劍跌在地下。

那白衣漢子道:「武姑娘,請恕無禮,你趕快運口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三關。」武玄霜忽覺體內有股熱氣衝擊她被點的七處穴道,試依那白衣漢子所說,運口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三關,片刻之際但覺氣血暢通,舒適無比。那白衣漢子看她面色漸轉紅潤,這才笑道:「你中了滅度神君一掌,非得如此,不能化解他那陰毒的掌力?」武玄霜這才明白,白衣男子用重手法點她七處穴道,乃是助她打通經脈,化毒療傷。這樣看來,剛才他叫自己背臉解衣,大約便是想替自己療傷的,只怪自己一時誤會,沒有問明,便即動手。可是武玄霜心頭還有疑問,那白衣男子的武功分明比她高強得多,卻何以既不明言,卻又直到數十招之後,才下手點她的穴道,莫非也是有意試招?

武玄霜想至此處,便拾起寶劍,先向他謝了一聲。跟著問道:「敢問恩公高性大名,尊師是哪一位?」那白衣漢子哈哈笑道:「你跟我來,便會知道!」說罷轉身便走,那兩隻金髮狒狒咧開口怪叫,也好像歡迎武玄霜的樣子,伸直兩雙手臂,向她打了個拱,便從樹上跳下,走在前頭帶路。武玄霜疑惑極了,心中想道:「他既然替我療傷,想來當不會存有壞意。」於是跟在那白衣漢子的背後,兩人兩獸,直入深山。

雪峰插雲,冰川如鏡,天山景色,壯麗無倫。武玄霜展開「登萍渡水」、「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緊緊的跟在那白衣男子的後面,便見他在冰巖峭壁之上從容舉步,好像毫不費力的樣子,武玄霜竟自不能超越他,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走了半天,但覺氣候漸轉溫暖,上到一座山頭,只見花草繁茂,面前豁然開朗,原來山頂上還有一個小湖,湖光雲影,鳥語花香,在冰封霧鎖的雪山上突然見到此等景色,當真似是來到仙境一般,那白衣男子道:「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據說此地本來是個火山口,火山熄滅之後,火山口化為湖泊,所以地氣溫暖。繞過天池,有個石窟,那白衣男子推開封洞的石頭,向武玄霜招手道:「請進來罷。」

武玄霜略一遲疑,想道:「既來之,則安之。他武功遠勝於我,若要害我,也無須引我到這裡來。」顧慮一消,邁步便進,石窟裡鑿有小洞透光,武玄霜舉目一望,忽見洞中有張石案,石案上有個尼姑,盤膝而坐。周圍圍著透明的玉石屏風,似是一尊神像,但神色栩栩如主,卻又絕不像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武玄霜好像發夢一般,呆了一呆,突然雙膝跪下,叫道:「師父,師父,原來你在這兒呀!徒兒玄霜來了!」石案上的尼姑動也不動,武玄霜奇怪極了,道:「師父,你怎麼不說話呀!」那白衣男子低聲說道:「你師父已死三年了!我等到今天,才等著你來!」


武玄霜叫道:「什麼?」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雜,急忙跳起來,將石案的屏風稍稍移開,伸手往裡面一探,但覺觸手如冰,她師父的屍體早已僵硬,有如化石。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頹然倒地,好半晌才哭得出聲來。

那白衣男子待她哭了一會,說道:「師父無疾而終,只等你來,了卻她一樁心願,我們便可送她入山了。師妹,你不必太過悲傷了。」

武玄霜倏地跳起,凝視著那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道:「玄霜,你不認得我了。你十歲那年,我見過你,到如今算來已有十六年了。也難怪你認不得我了。若不是剛才我試出了你的劍法,我也不敢與你相認呢!」武玄霜拭了眼淚,再望他一眼。說道:「呵,原來你是裴大哥。」那男子道:「不錯,我就是裴叔度。師父臨死的時候,是我待候在她老人家身邊。」原來這裴叔度是武玄霜師父的親侄兒,他的武功乃是姑姑所授,所以也稱她為師父,武玄霜在師父門下的那幾年,他早已出師,在外闖蕩江湖,因此兩師兄妹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面。

武玄霜滿腹疑團,問道:「師父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裴叔度道:「師父留下了一本詩文集,囑你帶回去獻給天後,她說天後是最知道她心事的人。這本詩文集你可先看,看了之後,就可以知道她老人家為什麼到這兒來了。」

武玄霜打開這本詩文集一看,只見扉頁上所題的第一首詩便是:「欲倩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武玄霜心頭一震,她對師父的生平略知一二。知道她有過一場情孽,如今看了這一首詩,這才知道,原來她幾十年來,一直懷念著的那個人,就是李逸的師父尉遲炯。

這本詩文集的許多首詩都是「紀事詩」,武玄霜匆匆一覽,對師父的身世與她暮年的心境都已明白,她拜著這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下來。

原來她的師父俗家名字叫做裴瓊香,她的父親裴文慶在唐太宗的時候曾官居「僕射」之職,是個頗有名氣的大臣。當時社會上有個風氣,富貴人家的子女常常送到寺院裡去做「記名弟子」,甚至「帶髮修行」幾年,據說這樣可以藉「佛辦」保佑孩子「長命富貴」,裴瓊香出生之時,她母親給她算命,江湖術士說她「命官」不好,多災多難,所以到她八歲那年,她母親便將她送到京都一間專收容貴族婦女的寺院——感業寺去,做一個記名弟子,「帶髮修行」。


感業寺有個老尼姑名叫妙玉,她的丈夫本來是唐太宗的御前待衛,武藝高強,劍術尤其精妙,不幸在貞觀十八年徵高麗之役陣亡,沒有子女遺下,他的妻子便在感業寺削髮為尼,法號妙玉。妙玉在寺中精研劍法,身懷絕世武功,但閣寺人等,卻無一人知道。待到裴瓊香入寺之時,妙玉已經年老,兩人甚是投緣,妙玉也想留下傳人,便在暗中傳授裴瓊香的劍法。

  不久,妙玉逝世。那時唐太宗李世民亦已逝世。武則天被驅逐出官,也到了感業寺來做尼姑。武則天懷有雄心壯志,處處物色人才。裴掠香一見了她。就知道她不是平凡的女子,兩人遂傾心結納,成為知己。有一次武則天的仇敵入寺行刺,便是裴瓊香暗中將刺客趕跑的。

後來武則天被高宗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拔入後宮,從「昭儀」(次於貴妃的一種封號)一直做到皇后,裴瓊香帶髮修行已滿,也隨武則天入官做了女官。不久武則天開始攪權,貶削王公貴族。許多大臣,都預感到唐朝的江山必將轉移到武則天手中,於是結成黨羽,暗中反對武則天,其時尉遲炯身為神武營的龍騎都尉,他也是反對武則天的一個重要人物。他反對武則天不打緊,卻弄到了裴瓊香的處境極是為難。原來他二人本是中毒之親,而且自幼有了婚姻之約。

尉遲炯知道裴瓊香甚得武則天的信任,便找個機會,與未婚妻私下會面,求裴瓊香暗中幫助他們。裴瓊香聽得朝中的一班大臣結成黨羽,密謀起事,要將武則天一舉推翻,吃驚非小。她離開了尉遲切之後,回到官中,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向武則天告發。武則天何等精明,不動聲色的暗中佈置,布好了天羅地網,突然搶先動手,將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國舅長孫無忌和西台侍郎上官儀殺了。接著連殺了三十六家公卿貴族。尉遲炯武藝高強,又見機得早,幸而逃出京城。這樣一來,反對武則天的人物,在這一役中幾乎被一網打盡。

裴瓊香並沒有後侮,因為她知道武則天若然做了皇帝,不但天下文子可以揚眉吐氣,對老百姓也會有好處。可是她雖然沒有後悔,卻不能不因此傷心,她保護了武則天,卻永遠失去了她所愛的未婚夫了。

裴瓊香不肯接受武則天的封賞,這件事情過後,她也離開了武則天,武則天知道她的心事,請她將尉遲炯勸回來,可是尉遲炯已恨極了她,根本就不願意再見她了。裴瓊香傷心之餘,便也削髮為尼,回到故鄉隱居,一面潛心武學,一面傳授她侄兒裴叔度的劍法。在這期間,武則天到各處去視察民情,也曾去見過裴瓊香幾次,武則天當然希望裴瓊香回到她的身邊,裴瓊香卻再也不願回去,但她和武則天的情誼仍是非常深厚,她顧念到武則天沒有最親信的武功高強的人幫她,便答應給武則天調教出一個文武全才的女弟子,這便是她後來收武玄霜為徒的由來。

待到武玄霜授成之後,裴瓊香重入江湖,訪尋尉遲炯的消息,終於給她打聽到尉遲炯在天山隱居,於是便離開中原,遠走漠北,這時候武則天早已稱帝,而裴瓊香也已經是將近六十歲的老人了。她怕自己一身的武學失傳,答應了侄兒裴叔度的請求,攜他同行。這便是她和裴叔度來到天山的經過。

武玄霜看完了她師父的那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卞來。她們兩師徒的際遇是何其相似呵!她師父去找尋尉遲炯,而她則在找尋李逸。如今尉遲炯的骨頭早已化灰,她的師父也死了。李逸雖然尚在人間,但只怕李逸也像他師父一樣,不願意再見她了。何況在李逸與她之間,還有一個長孫壁。這比她師父的情形,更要複雜,更要難解,縱然李逸願意見她,她自己也不想捲入這個漩渦去了。長孫壁對她是如此猜忌,她又豈忍妨礙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幸福?又豈忍令長孫壁刻骨傷心?她捧著師父的詩集,好久,好久,才拭乾眼淚,問裴叔度道:「那麼你們到了天山之後,可曾見過尉遲炯麼?」

裴叔度道:「大約是見著了。」,武玄霜道:「怎麼說是大約見著?連你也不確實知道麼?」裴叔度道:「我們來到天山之後,在天池旁邊找到了這個石窟,就住了下來。那時我並不知道姑姑是來找她的未婚夫的,也不知道尉遲炯就住在下面。有一無晚上,大雪過後,月色清明,我姑姑說要去見一個朋友,叫我在家中守門戶,不可外出走動。我很奇怪,在這樣高的天山雪峰之上,姑姑哪裡來的朋友?那一晚我聽見姑姑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在冰峰上長嘯,不久就有另一個嘯聲從下面隱隱傳過來,我遵守姑姑的吩咐,不敢出去看。過了一會,嘯聲也就停止了。


「這一晚。姑姑整晚沒有回來,第二天一亮回來就病倒了!」武玄霜詫道:「我師傅內功深厚,當世無敵,她怎的會病倒了?」裴叔度道:「姑姑回來之後,精神非常頹喪,看來她根本就沒有運用內功治病。她病倒之後,就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中,不斷呻吟,說:『好冷,好冷!』我給她生火取暖,安慰她道:『姑姑,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回南方去吧。』姑姑瞪著眼睛望我,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忽然尖聲叫道:『尉遲哥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這才知道,她昨晚所會見的人敢情就是她的未婚夫尉遲炯。姑姑的婚變,我是聽長輩說過的,我除了恨尉遲炯無情之外,一點也沒有法子安慰她。第二天我出外去拾枯枝,在雪地上還看見凌亂的足印,一個是姑姑的,另一個較為長大些,看得出是男子的足印。凌亂的足印踏遍了山頭幾裡方圓之地,推想他們兩人的心情,也一定是像足印那麼凌亂。」武玄霜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尉遲炯雖然不肯與她回去,但肯與她長夜傾談,他對她的怨想來也該消解了?李逸卻未必肯推心置腹,和我作這樣的徹夜之談呢。」

裴叔度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姑姑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有一天我在她的病塌之旁守候,翻閱她所著的劍譜,看到一處不明白的地方,想起姑姑若有不測,以後不知向誰請教,眼淚不自禁的就滴著下來。就在這時,姑姑忽然睜開眼睛看我,歎口氣道:『我的劍譜還沒有寫完,沒辦法我只好多活幾年了。』自從那天過後,姑姑的病便一天天好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姑姑叫我隨她去採了許多野花,編成兩個花環,她拿著花環,我跟在她後面,就在冰峰下面的轉角之處,發現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刻的是『天山劍客尉遲炯之墓,門人李逸偕妻長孫壁敬立。』姑姑將花環放在墓前,默默無言的拜了三拜。這時我才知道尉遲炯已經病死了。姑姑行禮之後,突然哭了出來,哽咽說道:「玄霜,玄霜,你也好可憐呵!」

武玄霜心弦顫抖,想起了一件事,當她學成劍術,拜別師門之時,師父曾對她言道:「李唐皇室之中,有一個人名叫李逸,武功人品,都還不錯。只是他一定反對你的姑姑,你若碰到了他,能勸他與你同一路走固然最好。若然不能,你也要手下留情。」如今想來,師父可能是因為她和尉遲炯已無復合之望,所以希望下一代成為好友。大約我和李逸以後的事情,師父,她,她也知道了。要不然她不會在尉遲炯的墓前說出那兩句話來。裴叔度看她一眼。繼續說道:「我姑姑時常懷念於你,她大約是感懷身世,所以又想起你來。」其實斐叔度如今尚未明白,他的姑姑在自己極度傷心之際,卻為什麼反而說出可憐玄霜的話語。他哪裡知道,武玄霜與李逸之間,也有一番情孽糾纏!

武玄霜稍定心神,問道:「師父她後來怎樣?」裴叔度道:「從那一天上墳之後,姑姑就在穩居之中閉門不出,苦心修練她的劍術。過了將近五年的時光,她的劍譜已經寫成,有一天晚上,她將我叫來,吩咐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若她去世之後,要我暗中保護李逸夫妻,但卻不許我與他們往來。第二件是:要我在這裡等你,她說你遲早會尋到這裡來的,等你來時,要我將她的詩文集和劍譜交給你。她還叮囑我,說是若然發現你到天山,最好立即引你到這裡來,不要讓你經過下面的那座駱駝峰。我知道尉遲炯的故庸便在駱駝峰上,看來她是不想你和那對夫妻見面。我對她的吩咐,感到奇怪極了,為什麼要我立即將你引來這裡,不想你與他們見面?」武玄霜避開他的眼光,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的用意。 」聲音硬咽,滿懷淒溶。其實她當然知道師父的苦心,不過她不方便對裴叔度說出來罷了。

裴叔度也覺得她的神情奇異,繼續說道:「我當時已感到有點不祥之兆,想不到第二天我的姑姑果然無疾而終。我遵照她的囑咐,將她的遺體塗上藥料,等候你來,再行送她如土。天山這樣廣大,我怕你來時我沒有發現,便天天叫這兩隻狒狒出去探望。這兩隻狒狒是我姑姑在南疆西雙版納叢林之中收服的,極通靈性,我姑姑將你小時候的衣物那些東西,她一直保存下來—— 給它聞過,若是你來,它們可以聞到你的氣息,便會來報告我了。」武玄霜聽到這裡,這才知道剛才那兩隻狒狒,何以會幫她打退滅度神君。心中想道:「師父,師兄,你們雖然用心良苦,我卻仍然是見過了長孫壁,也到過駱駝峰尉遲炯的故居了。」裴叔度歇了一歇,忽然問道:「師妹,你以前認識李逸夫婦的嗎?」

武玄霜雙頰微現紅暈,低聲說道:「都認識的。」裴叔度道:「我曾偷看過他們練劍,長孫壁的劍術,好像是峨嵋一派。」武玄霜道:「不錯,她正是長孫均量的女兒。」裴叔度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夫婦都是劍術名家的衣缽傳人,確是珠聯壁合了。」

武玄霜抑下心底的辛酸,聽他說道:「長孫壁的造詣未深,不過,若在武林之中,世算得一把好手了。她的丈夫比她高得多,我偷看過他幾次,一次比一次高明,看來他已把師父與岳父這兩大家的劍術融會貫通,造詣之深,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了。」武玄霜甚為歡喜,道:「那不錯呀。」裴叔度微笑道:「可惜我姑姑不許我與他們往來,要不然相互切磋,倒是彼此有益的事。以他現在的造詣而論,再過幾年,只怕我也得甘拜下風。還何須我暗中保護他們呢?何況他們在天山隱居,難道還會有什麼仇人到這裡來尋他們嗎?」


武玄霜這才知道師兄剛才問她認不認識李逸夫婦的用意,敢情乃是想探聽他們有沒有什麼厲害的仇人,想了一想,說道:「師父那樣吩咐,想來必有用意,大約你未知道,李逸乃是唐室的皇孫身份。」裴叔度道:「哦,是嗎?不過依我想來,他若是不反對天後,天後也斷不會派人來刺殺他,你是天後的侄女,天後的為人,你當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武玄霜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就是奉天後之命來找他的。天後想傳位給她的兒子盧陵王李顯,想請他回去輔助呢。師父既然不想我見他們夫婦,這事情就請你轉達好麼?」裴叔度道:「要不是見你今天到來,我幾乎就要下山去尋找他們了。我奉了師父之命,要暗中保護他們,所以很留心他們的行蹤,昨天卻發現他們夫婦都先後下山去了,這是幾年來從所未有之事,我想去打聽一下。」

武玄霜道:「你不必打聽了。他們大約是去找突厥可汗去了。」裴叔度奇道:「這卻為何?」武玄霜將在天山腳下所碰見的事情說了一遍,卻略去她與長孫壁私下會面的這件事情不說,裴叔度道:「原來是他們的兒子被突厥可汗擄去了。既然還有一個月的期限,待我們埋葬了師父之後,就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吧。師妹,你坐一坐,師父還有一樣東西給你,待我進裡面去拿。」

武玄霜獨自凝思,既感辛酸,又覺歡喜。想道:「有師兄去暗助於他,我可以放下心了,但我就真的從此便再不見他了麼?」眼光又落到她師父在扉頁上所題的那一首詩上。心裡吟道:「欲情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嗯,這一首詩也好像是為我寫的呀!我在長安之時,多少個月圓之夜,也曾心隨明月,夢到天山。如今萬裡迢迢來到此地,難道就這樣的又回去了麼?」

武玄霜讀她師父的這首詩,自自然然的想起了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她們二人親如姐妹,無話不談,只除了一件事情,她沒有把心中對李逸的愛意告訴婉兒,因為她察覺婉兒對李逸的思念之情,實不在她之下。她記起了婉兒所寫的那一首詩:「江湖空抱幽蘭怨,豈是離騷屈子心,楚澤長安難並論,天涯何苦作行吟?」這一首詩的意思和她師父的竟是完全一樣!當年她曾把這方詩絹插在古琴之中,叫丫環追去,送給李逸,想來李逸是定然看過的了。想不到的是李逸也與他師父一樣:迷途屈子,竟不知還!

她又想起這次出京之時,婉兒曾托她將幾句話帶給李逸,如今她已不願再見李逸,可是婉兒這幾句話卻是不能托師兄轉達的,這又怎麼好呢?她可以忍受刻骨傷心,卻不忍負了婉兒之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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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2)

武玄霜但感有如亂絲塞胸,正自委決不下,裴叔度已經走了出來,說道:「剛才那本詩文集是師父託你轉交給天後的,這本劍譜則是留給你的。你的聰明勝我十倍,將來發揚本門的劍術,繼承師父的衣體,可得倚仗你了。」武玄霜接過劍譜,向師父的遺體叩了三個響頭,感到順思深重,眼淚又禁不住滴了下來。

斐叔度道:「你送師父入土之後,就準備回去了嗎?」武玄霜低聲說道:「嗯,是的。李逸的事情拜託你了。」裴叔度道:「你回去也好,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情。」』武玄霜問道:「什麼事情?」裴叔度道:「你認識金針國手夏侯堅麼?」武玄霜心頭一動,說道:「八年之前,曾見過他一次,他也曾問起我們的師父呢?」斐叔度道:「你怎麼回答他?」武玄霜道:「我出師門之時,師父曾吩咐我不許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名號,所以我就用花朵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大字。」裴叔度道:「夏侯堅見你這樣回答,他又怎麼說?」武玄霜道:「他也用花朵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個大字。 」

裴叔度歎了口氣,說道:「我姑姑在婚變之後,與夏侯堅相識,夏侯堅當時不知道她有這段傷心之事,對她非常傾幕。我姑姑心中只有一個尉遲炯,當然不會答應他的求婚。可是他們二人也結成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姑姑在天山幾年,曾採摘幾朵天山雪蓮,還有幾樣她以前在各處各山所來集的靈藥,她臨死之前,將天山雪蓮和這幾個靈藥都放在一個玉匣之中,叫我將來交給夏侯堅。你反正要重回中土,那麼就省得我多跑一趟。」

武玄霜更覺心頭沉重,正想說話,忽見那兩隻狒狒在洞口企立起來,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似的忽然發出吱吱的怪叫。


裴叔度笑道:「想是有什麼生人了。好吧,你們要去,就去看看吧,可不許胡亂傷人。」那兩隻狒狒奉了主人之命,箭一般的竄出石洞去了。

裴叔度道:「這兩隻狒狒嗅覺聽覺都非常靈敏,若有生人的氣味,它在六七里外,就可以聞得出來。」武玄霜不勝詫異,心中想道:「這裡冰峰插雲,非是武功高強之士,不易上來,這來的又是誰呢?是那青衣男子去而復返,還是李逸來了呢?」裴叔度道:「這兩隻狒狒經過我姑姑的多年調教,縱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未必勝得過它們,師妹可以放心。」歇了一歇,又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幸而有那個金針國手夏侯堅,要不然你就看不到師父的肉身了。 」武玄霜道:「怎麼?」裴叔度道:「保持肉身不壞的藥材,是夏侯堅在二十年前送給我姑姑的。那時姑姑還沒有削髮為尼,夏侯堅送給她一瓶香料,說是可以保持顏容不老,我姑姑生前沒有用它,想不到死後卻用得著了。」

武玄霜歎了口氣,說道;「這事情我也曾聽師父說過。師父當時笑到,我是出家之人,這種藥料我用不著,你們年輕的姑娘倒是合用。我,我沒有要她的。」原來當時武玄霜說的話是:「咱們又不是尋常的女子,何須以色悅人。」她師父很讚賞她的見解高超,因之提過之後也就算了。這兩句話,武玄霜不方便向師兄說出來。

武玄霜想道:「如今想來,師父那時已是心如稿木,所以沒有用他的藥。不過,夏侯堅的這片深情,也著實令人感動。」她對師父與夏侯堅的交誼,以前也略知一二,所以在八年之前,才有送李逸到夏候堅門下求醫的事。如今看了師父的詩集,其中有幾首便是提到夏侯堅的,又聽了師兄的這一番說話,才知道夏候堅的一片深情,還超出她想像之外。想至此處,再想起李逸,心中有感,不覺茫然。

過了一會,那兩隻狒狒還未見回來,裴叔度漸漸現出憂慮之色,問武玄霜道:「你剛才碰見的那兩個敵人是誰?」武玄霜將那手使藥鋤的青衣勇於形貌描畫一番;裴叔度微有詫意,說道:「原來是滅度神君,還有一個呢?」武玄霜道:「另一個是我認識的,她是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江湖上有個匪號叫做毒觀音。」裴叔度失聲叫道:「怎麼她也來了?」武玄霜道:「毒觀音的武功尚在你我之下,怎的你卻好像更看重她?」

斐叔度神色有點不安,未曾回答,忽聽得那兩隻狒狒的哀鳴之聲,轉瞬間就跑到洞口。裴叔度眼光一瞥,不禁驚叫失聲,原來那兩隻狒狒竟然受了重傷,斑血一點點滴下。

這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銅皮鐵骨,週身刀槍不入,剛才滅度神君也不能令它們受傷,可知來人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最少也在滅度神君之上。

裴叔度將這兩隻狒狒喚來,察視了它們身上的傷狀,說道:「幸而獸類的經脈穴道和人類不同,要不然那劇毒循著穴道攻心,這兩隻狒狒只怕早已斃在那人掌下。」武玄霜吃了一驚,心道:「莫非來的是天惡道人?」只見裴叔度掏出一個銀瓶,瓶中盛著碧綠色的丸藥,裴叔度嚼碎了兩粒丸藥,給那兩隻狒狒敷上,說道:「我害怕的不是毒觀音,而是毒觀音的師父。」武玄霜道:「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是在你我之上,不過咱們兩人聯手鬥他,也不見得就輸給他了。」裴叔度道:「你鬥過天惡道人?」武玄霜道:「八年之前,我在繃山之上,與大內三大高手合力鬥他,打成平手。 」裴叔度道:「你有所不知,天惡道人這幾年來苦練毒掌,聽說他準備用十年的功夫,如今開關復出,想必是提前練成了。而且我怕來的還不只天惡道人,你聽過域外三凶的名字嗎?」武玄霜道:「沒有聽過。」裴叔度道:「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和另外一個名叫百憂上人的和尚,合稱域外三兇,除了百憂上人之外,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我的姑姑劍下,據姑姑說,三凶之中以百憂上人的武功最為怪異,也最為厲害,我姑姑遁跡天山,除了要綏近尉遲炯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防備域外三凶來找她尋仇。如今毒觀音隨著滅度神君出現,只怕域外三凶會聯袂而來!」


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得一聲怪嘯遠遠傳來,初聽之時,好像還隔著一座山頭,轉瞬之間,回聲震盪,便似到了門外,武玄霜與裴叔度不約而同,躍出石窟,裴叔度忽道:「不好,不好,來的果然不止一人,師妹,你回去保護師父的法體,若是我抵敵不住,你就護待師父的法身,從後洞逃出去吧!」

武玄霜尚未發現敵蹤,稍一躊躇,只見雪地上一團黑影,儼若星星飛駛,轉瞬間就現出一個人來,正是天惡道人,但卻也只是天惡道人,武玄霜心道: 「莫非是師兄聽錯了,天惡道人可並沒有幫手呵!」

天惡道人來到了斐叔度跟前,拂塵一指,說道:「你是優雲老尼的徒弟麼,快去稟告你的師父,說是他的老朋友找她來了。」說罷忽又笑道:「其實不須你去稟報,她也應該知道是我來了。」接連又怪嘯三聲,一聲高似一聲,震得武玄霜也覺得有點心旌搖搖,好像就要神飛魄散的樣子,心想:「這妖道的功力果然又高了許多了。」看裴叔度時,只見他泰然自若,反而好像比剛才輕鬆了。

裴叔度道:「你這惡道鬼嚎作甚?殺雞焉用牛刀,看劍!」倏的就是一招「冰川倒瀉」,劍光疾展,向天惡道人疾捲而來。

武玄霜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想道:「是了,師兄故意將話說得含糊,不讓他知道師父已經逝世,好叫他有所顧忌。」

裴叔度這一招精妙非常,但見劍光閃閃,冷氣森森,端的有如繁星殞落,雪花紛飛,天惡道人拂塵一卷,但聽得一片摔鋒之聲,好像幾十隻手指同時撥動琴弦一般,非常好聽,隨即飛起了一篷塵尾,亂草般飛舞空中。兩人心中都是大吃一驚。原來天惡道人暗運真功,佛塵有如千絲萬縷,罩將下來,每一根塵尾都硬似銀針,故此與劍鋒相觸,發出金屬般的聲響。他本意要用「拂塵刺穴」的獨門武功,一舉將斐叔度製服,豈知裴叔度的這一招劍法,神妙無方,攻守兼備,劍光一展,立即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天惡道人那萬縷千絲的拂塵竟然無隙可入,反而被他削斷了十幾根塵尾。

天惡道人的塵尾乃是烏金煉成的玄絲,裴叔度使的不過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居然能將它削斷,不亞於削金截鐵、吹毛立斷的寶劍,這份內家功力,實是不在天惡道人之下。

武玄霜見師兄的劍術如此神奇,心神稍定。轉眼間,天惡道人與裴叔度已拆了二三十招,裴叔度一著得先,緊握先手,一劍緊似一劍,暴風雨疾攻而上,天惡道人仗著一柄佛塵,只有招架之功,連連後退。武玄霜大喜,正擬上前助攻,忽聽得天惡道人一聲怪嘯,佛塵一展,化開了裴叔度的劍招,倏的就是一掌按下。

這一掌按下,立即捲起一股腥風,中人欲嘔,裴叔度身軀一側,回劍要削他的手掌,天惡道人的掌勢飄忽之極,裴叔度一劍削空,他的第二掌又拆了過來,掌心黑如濃墨,裴叔度不由得再退了一步,就這樣的緩了一緩,立即被天惡道人反客為主,改守為攻。


裴叔度的劍法雖然精妙,但他要運氣防禦天惡道人毒掌所捲起的那股腥風,一心二用,不免相形見絀,天惡道人以拂塵纏著他的利劍,掌勢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裴叔度給他逼得連連後退,但雖然如此,他的步法劍法仍然絲毫不亂。

天惡道人忽然哈哈笑道:「原來優雲老尼果然死了,你這個小輩不是我的敵手,再鬥下去,是自送死。你將她的劍譜與天山雪蓮獻給我,或者我可以饒你一命。」裴叔度大吃一驚,不知他何以看出破綻。天惡道人趁著他驚惶之際,催緊掌力,又是一輪急攻,裴叔度險險給他打中,劍法稍稍凌亂。

武玄霜吃了一驚,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天惡道人灑去。武玄霜已練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這一把石子灑出,實不亞於武林高手所用的金錢鏢、鐵蓮子之類的金屬暗器,可是天惡道人只是將拂塵一掃,便將她打來的一把碎石,盡數佛開。不過,這樣稍稍梢一緩,裴叔度便即恢復了常態,一柄青銅劍縱橫揮霍,又把門戶封得非常嚴密了。

武玄霜眼光一瞥,只見她的師兄也正向她望來,示意叫她回去。就在這時,武玄霜也聽出了遠處敵人的聲息,天惡道人果然還有幫手同來,武玄霜想道:「裴師兄大約還可支持一會,憑著他這手精妙的劍法,縱然落敗,大約還可以逃脫,師父的法身若然給人毀壞,這罪過可是不小。」權衡輕重,只好捨了師兄,回轉石窟,看看情形,再作論處。

天惡道人揮掌狂攻,過了片刻,又將裴叔度的劍法打亂,哈哈笑道:「滅度神君,我說優雲老尼已死,你不相信,現在可以相信了吧。還不快來撿便宜去!」話聲未停,山拗轉出一個人來,果然是滅度神君。

原來天惡道人乃是為了訪查他的女弟子下落,毒掌功夫一練成功,便即追蹤而來。他在天山的駱駝峰下,碰到了滅度神君與毒觀音。滅度神君大是尷尬,天惡道人本欲要向滅度神君大興問罪的,見毒觀音受狒狒抓傷,而滅度神君又敗得如此狼狽,便將問罪之事緩提,先問他的經過。滅度神君說是碰到了武玄霜,懷疑她便是優雲老尼的徒弟,並將那兩隻狒狒助陣的情形對天惡道人說了。

天惡道人以前曾見過優雲老尼這兩隻狒狒,聞言又驚又喜,原來他曾聽得傳聞,說是優雲老尼已死,不過未經證實,終是半信半疑。如今聽說這兩隻狒狒在山上出現,心中想道:「這兩隻狒狒乃是跟隨優雲老尼的兩隻神獸,既然在此出現,優雲老尼也必然住在此間,是死是生,此跡當可揭破了。」他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優雲老尼的劍下,對她甚為忌憚,天惡道人生怕優雲老尼未死,自己獨力難支,便邀滅度神君同去探個究竟。好在毒觀音受傷不重,便留下她在天山腳療傷。不久,那兩隻狒狒又來,被天惡道人用毒掌將它們傷了。

滅度神君終是因為懼怕過甚,到了天池,竟不敢前進,藉口說是要暗中相助較妙,先躲起來,待看得分明再說,天惡道人雖然不滿,也只好由他。待至天惡道人與裴叔度激戰了半個時辰,裴叔度已經危在瞬息,卻尚未見優雲老尼露面,滅度神君心想:「天惡道人將她的兩隻狒狒打傷,如今她的弟子又已不敵,眼看就要傷在天惡道人的掌下,若是優雲老尼還在,斷無不出來之理。」這時他才確信優雲老尼已死,於是大了膽子,出來助陣。


裴叔度見是滅度神君,心中暗暗叫苦,想道:「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師妹一人,如何敵得住這個魔君?但盼她能及早見機,快些從後洞逃走。」高手比鬥,最忌分散心神,裴叔度掛慮師妹的安危,他自己的形勢便更加危險了。天惡道人毒掌所激盪起的那股腥風越來越烈,裴叔度漸覺頭暈目眩,劍法更顯得凌亂無章。

滅度神君這時確信優雲老尼已死,跑到洞前,哈哈笑道:「武玄霜,你躲也躲不了,快出來向我磕頭吧!」他也是像裴叔度那樣的想法: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只剩武玄霜一人,還不是手到拿來?

洞內靜寂無聲,滅度神君笑道:「你不出來,我只好將你掏出來了。」跨進石窟,忽然好似遇到了什麼怪異的物事一般,笑聲突然中斷,張目結舌,登時呆了。

  你道他看見什麼?原來他看見石案上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他哪裡知道這是夏侯堅的靈藥之功,霎眼間一見優雲老尼顏色如生,兩隻眼睛半開半闔,嘴唇微啟,似是正要向他說話,登時嚇得他魂飛魄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優雲老尼未死,我上了天惡道人的當了。」他以前曾被優雲神尼打得重傷,回山再練十年,才恢復得原來的功力,他本來是與天惡道人、百憂和尚這兩大魔頭並駕齊名的,經過了那一次重傷之後卻落在這兩大魔頭之後了。當時優雲老尼將他打得重傷大敗之後,並曾對他說過,若是再碰到他,就要將他琵琶骨挑斷,廢掉他的武功。故此滅度神君對優雲老尼實是恨到了極點,這時一見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心頭大震,驚恐之餘,哪裡能夠分辨優雲老尼是生是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滅度神君失聲驚叫,轉身欲逃之際,武玄霜突然從師父法身之後躍出,一劍飛來,那兩隻狒狒也突然撲上,但聽得「喀咧」一聲,滅度神君的兩塊肩脾骨給狒狒的利爪抓襲,臂彎的「曲池穴」也給武玄霜一劍刺中,一條手臂登時麻木不靈,武玄霜道: 「師父不必你老人家親自動手啦。」接著學她師父的聲音道:「徒兒,你替我將他的武功廢了。」武玄霜自幼追隨師父,聲音口吻,學得非常之像,莫說滅度神君現在已經受了傷,即算未曾受傷,他也絕不敢轉過頭來與武玄霜再戰,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跌的竄出石窟,沒命飛逃。

武玄霜抹了一頭冷汗,原來她是傚法古人「死諸葛嚇走生仲達」的故智,將滅度神君趕跑的。那兩隻狒狒在受傷之後,再護主傷敵,這時也倒在地上喘息不已!武玄霜定了定神,立即又生出一條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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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1)

此時裴叔度與天惡道人鬥了將近百招,都已精疲力竭,更 加上暮掌腥風的侵害,頭暈目眩,更是難以支持,但想到在此重要關頭,能拖延得一刻便是一刻,否則自己若然被天惡道人擊倒,他們兩大魔頭合力追捕師 妹,師妹只怕更難逃脫。裴叔度思念及此,便強運真氣,拚死支撐,改守為攻,苦 苦纏鬥。

天惡道人勝券在操,卻是從容不迫,裴叔度狂攻不逞,已 是強弩之末,天惡道人滿懷歡喜,正擬乘隙而入,施展殺手,忽聽得滅度神君駭叫之聲,隨即見到他在洞中如飛跑出,看情形竟似受了重傷,天惡道人大吃一 驚,正待喝問,驀然間聽得優雲老尼的聲音冷冷笑道:「天惡賊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趁我閉關的時候,到這裡來欺負我的弟子麼?」但見 洞門開處,武玄霜推著一輛獨輪車走出來,車中盤膝而坐的,可不正是優雲老尼!

這一下饒是天惡道人膽大,也自嚇得魂飛魄散,「這老尼 原來是在坐關練功。」心念未已,裴叔度驀地一聲大喝,掌劈劍截,一招「星漢浮磋」,劍尖顫動,掌風盪開了他的拂塵,劍尖連刺了他三 處穴道!

天惡道人本來比滅度神君心細得多,剛剛聽出聲音有點不 對,驚魂未定,便受了劍傷,氣得他七竅生煙,大怒罵道:「你這小子敢施暗算,你也休想活命! 」倏然轉過身來,反手一掌,勢似奔雷,裴叔度那一劍已 是盡了全身氣力,幸而刺中,心情一鬆,真氣渲洩,這一掌如何還閃避得開?但聽得「蓬」的一聲,他剛剛躍起,便給天惡道人一掌擊 中腰胯,震出了三丈開外。

天惡道人這時已看出了優雲老尼已死,依他的心意,本要 把武玄霜也斃於掌下,可是他被斐叔度刺中了他三處穴道,雖然暫時用閉穴之法,凝聚真氣,打了裴叔度一掌,但這一掌打出之後,他 的真氣亦已消散,但耳鳴如雷,目眩金星,再也支持不住,只得再強提口氣,疾奔下山,這時若然武玄霜敢追上去,天惡道人已是敵不過她,定 要被她殺死,可是武玄霜見他中劍之後,仍然能夠傷人,怎知他也受了重傷,何況她的師兄又已倒地垂危,她當然只好放過天惡道人了。

武玄霜停下了獨輪車,跑到師兄身旁,只見裴叔度面如金 紙,口鼻流出瘀血,卻猶自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師妹,你想得好妙計,靠著師父的神威,終於把這大魔頭趕跑了,真險,真險!」那輛獨輪車乃是裴叔 度搬運柴火用的,武玄霜將師父的遺體放在車上,當成是師父的座車推出來,天惡道人若然再鎮定一些,立時便可看出破綻,武玄霜僥倖成功,越 想越險,額上的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裴叔度的臉上雖然露出笑容,說話的聲音卻是漸漸微弱, 臉色越來越是駭人,武玄霜待要給他把脈,裴叔度連忙搖頭,掙扎著低聲說道:「你把我身上那支小銀瓶掏出來,不可觸及我的皮膚。」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 他露出來的皮肉變成了豬肝一般的顏色,那自是中了劇毒所致,看來他的手腳都已僵硬,不能轉動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竟然如此厲害,武玄霜一看之 下,不禁駭然,同時對師兄深厚的內功也不禁暗暗佩服。

武玄霜小心在意,雙指一探,將那小銀瓶挾了出來,瓶內 盛著幾粒碧綠色的丹九,斐叔度又低聲說道:「你先吞下一顆。」說這一句話時,微細到幾不可聞,武玄霜乃是絕頂聰明的人,又在 江湖上闖蕩了這麼多年,當然領會他的心意,知道這瓶中是解毒之藥。師兄怕她服侍他時,一不小心觸著他的身體了也會中毒, 故此叫她先吞下解藥,武玄霜吞下了一顆丹丸,但覺一股清香,沁人脾腑,周圍那股腥臭氣味登時消散,精神也立刻爽利起來。這時裴叔度已是雙目閉上,連嘴唇也張不開了。武玄霜挖開他的牙關,接連給他餵了三顆丹九。過了好一會兒,裴叔度「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血色由黑漸轉紅,雙目倏張,苦笑道:「好厲害,要不是 師父遺下的碧靈丹,我幾乎不能活命!」


武玄霜將她師父的法身再搬回石窟。然後將空車推出來,把師兄放在車上,推他回去,斐叔度 歉然說道:「師妹,累了你了。我有兩隻狒狒服侍,你有緊要事情,可以先下山去。」他一時之間未想起來,那兩隻狒狒也受了重傷,它們也正自 要人調理,如何還能夠服侍他?

武玄霜知道他所指的乃是要去暗助李逸的事情,可是這個 時候,她豈能離開師兄,便道:「師兄,你不要掛慮我的事情,待你好了再說。」

可是天惡道人的毒掌實是太過厲害,武玄霜衣不解帶地服 侍了師兄三天,裴叔度才能喝點稀粥,身子也才能在床上轉動。幸而有優雲老尼用雪蓮製煉的碧靈丹,能解百毒,要不然 他的內臟早已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腐爛了。

倒是那兩隻狒狒先好起來,到了第三天,它們已經能夠走 動,裴叔度又催她下山,武玄霜雖然掛念李逸,卻是執意不肯,到了第七天,裴叔度身上的惡毒盡消,這才能夠下床,可是身體還虛弱得很,這一天武玄霜奉師兄 之命,將師父的遺體埋葬了。至於建墓立碑的事情,則只好留待師兄日後去辦。

裴叔度待她了結這樁事情回來之時,便又對她言道:「突 厥可汗給李逸的一個月限期,又已過了七天了。我奉了師父遺命,要暗中保護他,如今力不從心,只有請你管我走一趟了。」武玄霜心情非 常煩亂,過了半晌,說道:「我再服侍你兩天,待你好定了,我才放心。」裴叔度道:「累了你這麼多天,我已經很過意不去,兩隻狒狒現在已能行動 如常,它們可以照料我了,你明天還是走吧!」

其實,武玄霜何嘗不為李逸的事情焦急?但她一來見師兄尚在病中,不忍離去;二來她實在是矛盾 得很,既渴望見李逸,又不想見李逸,因為有一個長孫壁在她與李逸之間,情形已經與八年之前大大不同了。她自從見過長孫壁之後,對這個問題已想十百次,能夠避 免再見李逸而把事情辦妥,那是最好不過,所以她當初才要求師兄出馬,並請師兄轉達則天皇帝的意思,但現在師兄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能恢復武功。她沒法避免,只能自己去找李逸了。

裴叔度又說道:「你今天把師父的劍譜仔細一讀,有什麼 不明白的地方,臨走之前可以問我。」武玄霜見師兄對她如此關心,甚是感激。

這一晚武玄霜徹夜無眠,思潮洶湧,後來遵照師兄的吩 咐,展開了師父的劍譜,那些精妙的劍術招數,吸引了她的注意,心神才平靜下來。


這本劍譜的前半部武玄霜以前學過,後半部則是她師父在 天山隱居這幾年才寫出來的,那是她師父後半生的心血所聚,武玄霜就未曾學過了。好在前後兩部乃是一脈相承,以武玄霜的武學根底,並不 感覺有什麼特別難解的地方,只是有幾招複雜的劍術,她一時之間還未思索得明,便做了記號,留待明天再問師兄。

石窟裡本來有兩間臥房,一間是她師兄住的,另一間則是 她師父以前住的,但武玄霜這幾天來為了看護她的師兄,一直睡在她師兄的房門外邊,好在他們都是英雄兒女,對男女之嫌並不放在心上,這一晚 武玄霜仔細讀師父的劍譜,方自讀得津津有味,偶一回頭,那房門本來是沒掩上的,只見師兄雙眼炯炯,在床上半倚半臥,眼光正對著她,武玄霜道: 「師兄,你怎麼還沒有睡?」裴叔度微笑道:「我精神很好,一時未曾想睡。你有什麼地方不明白麼?」武玄霜興致勃勃,便將那幾個劍術上的問題問 他,裴叔度—一給她講解,講得非常詳細。武玄霜謝過師兄,說道:「我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了,師 兄,你請安睡吧。」過了大半個時辰。她偶一回頭,只見師兄仍然睜開雙眼,武玄霜詫道:「你 怎麼還不睡呀?」裴叔度道:「我在想一些事情,過一會便睡。時候不早,你明天還要趕路,也該睡啦。」武玄霜心念微動,覺得師兄今晚的神 情有些奇特,便再勸他安睡,又過了一會,武玄霜再看他時,他一發覺,便闔眼假睡,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武玄霜也就不再說。這一晚武玄霜沒有睡覺,她發覺師兄這一晚似乎也未曾睡 過。

天明之後,武玄霜收拾行裝,裴叔度也隨著起床,他一夜 沒睡,精神卻無萎靡不振的現象,反而比昨天興奮得多。他把師父的詩文集和那隻玉匣交給了武玄霜,再鄭重的叮 囑一遍,請她轉交給則天皇帝與夏侯堅,好了結師父生前的心願,然後又取出兩個小銀瓶,對武玄霜道:「這個長頸的瓶子盛著的是碧靈丹,你知道我 這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掌,就完全是靠了它起死回生的,你帶在身邊吧,有了它就不怕任何有毒暗器了。」接著又指著另一個瓶子道:「這個圓 口的瓶子盛著的是易容丹,那卻是以前夏侯堅送給師父的,師父沒有用過,我在深山隱修,也不需要用到它,你都帶去吧。」他向武玄霜講了易容 丹的用法之後,又道:「易容丹可以變貌易容,老少由心,妍端隨意,但只有一樣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面上的一對眼睛,年齡的大小和 武功的深淺從眼神中都看得出來,不過一般普通的人那卻是不會注意到的。」武玄霜聽了,暗暗記在心頭,想道:「那日長孫壁扮成一個平常的稚婦,連 我也給她瞞過,想必也是用這種易容丹的了。我此去突厥京城,正好用得它著。」接過這兩隻銀瓶,想起師父師兄,思懷深厚,不覺潸 然淚下。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 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畢,歎了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回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以再見了。」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為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 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上山操訪師兄。」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 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依不捨之情,只是她 卻並末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裴叔 度默默無言的握著她的手,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 望。

武玄霜心中淒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嗑了三個響 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一生為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峰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央 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走過,但雙腳如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壁為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 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壁曾經回過家中?」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 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凌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 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是長孫壁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搜查什麼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 逸心愛之物麼?」想來想去,猜不透是什麼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壁所留的那首詩: 「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壁的自傷身世,但也不啻是為她而道,傷感 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手交給長孫壁,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於是拭乾 淚痕,走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扎哈蘇台沙 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為東突厥,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一日經過了喀拉沙而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里的河流; 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為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著河岸趕路。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只道 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冑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騎健馬,圍擁著一輛大車,從上游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 拉車的是匹毛色純白的駿馬,武直霜心想:「莫非是哪位王公出巡?」武玄霜因為急著趕路,一路上不願招惹事端,既然見了大隊突厥武士,便即避 開,躲在離河岸數十丈的一個沙丘後面。

不一會,這一隊人已走到了武玄霜的面前,車上傳出胡韶 聲響,配合著「東不拉」的樂聲,有個女郎彈著東不拉,唱得非常淒惻,武玄霜一聽這個歌曲的調子好熟,聽了一會,聽出了她彈的竟是中 國東漢時代女子蔡文姬所創的「胡擁十八拍」,蔡文姬嫁給當時匈奴的烏孫王,她所創的胡擁十八拍流傳回疆,自是不足為奇。可是這樣華貴的馬車,又不這麼一群武士護送,車中的女 子,身份想來非比尋常,她卻彈出這樣悲苦的曲子,那就有點奇怪了。武玄霜聽得她用維語出「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離異國兮 烏孫王。」心中也不禁感到酸楚。

馬在岸邊停下,車中的女子說道:「在這裡歇一會吧。」 有幾個侍女下來,支起了帳幕,另外幾個武士到河邊盛水送入帳幕,武玄霜想道: 「原來她是要在這裡洗一個澡。」心念未已,車中的那個 女子走了下來,明眸皓齒,霧髯風署,是一個十分美貌的維族姑娘。

這個美貌的維族姑娘走進了帳蓬,武士們三三五五散在河 堤上歇息,有兩名武士來回漫步,好幾次走近了武玄霜藏身之地,武玄霜手心捏著幾顆小石子,打算一給他們發現,便將他們打倒。

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武玄霜從沙丘後面望出 去,但見一個少年武士,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飛馳而來,高聲叫道:「卡洛絲,卡洛絲!」護送車輛的突厥武士紛紛喝道:「什麼人,膽敢叫我們可 賀敦的名字!」,十幾枝羽箭射出,那少年武士身手不凡,但見他把手一招,便將兩枝箭接著,隨手擲出,隨便隨擲,把十幾枝利箭都拋到河中。

武玄霜一怔,原來「可賀敦」乃是突厥話中的「王妃」之 意,武玄霜心中想道:「原來她竟是突厥可汗的王妃,既然是王妃的身份,卻為何單獨出巡。離開了他們的王廷千里之地。這個少年武士又怎的這麼大膽, 敢來追王妃的審駕?」但覺這件事情,處處透露著古怪。

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年武士縱馬如風!倏忽之間就到了帳幕前面數丈之地,仍然在高聲叫道: 「卡洛絲,卡洛絲!」有兩個突厥武士撲上去,喝道:「你瘋了嗎?」四掌齊出,按著馬頭,那匹雄馬長嘶一聲,倒退人立,這兩個突厥 武士能夠力阻奔馬,氣力確是驚人。

那少年武士在馬背上飛身躍起,喝道:「讓開,我要見卡 洛絲!」好像一隻兀鷹,從空中撲下,這兩個突厥武士哪肯讓他?雙雙出手,一個抓他的右腿,一個扭他的左臂,想趁他身 形未穩,便將他跌翻,這少年武功甚是了得,但見他腳未沾地,便是一個彈腿踢出,接著雙掌一個「交叉十字手」斬下,好像門閂 一般,一斬一扭,但聽得「卡嚓」一聲,那個想扭他手腕的武士,自己的手臂卻先給他扭得脫了臼,另一個武士則早給他踢翻了。突厥武士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有幾個禁不住喝起採來,好 漂亮的摔跤功夫!

驀聽一聲喝道:「你這小子想找死嗎?」一個守護在帳幕 前面的虯髯武士,身手矯捷之極聲發人到,雙掌一圈,那少年武士給他封著,四條胳臂一陣翻騰,便聽得「蓬」的一聲,那少年武士蹌蹌跟跟的倒退幾 步。這虯髯武士一上,他的夥伴們便即退下,看來他乃是這群 武士的領袖。

那少年武士兀自不肯逃走,拔出佩刀,又再撲上,虯髯武 士也拔刀相迎,雙方都使得沒風似的快刀,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不多一會,那少年武士的佩刀給斬了兩個缺口,仍然是高呼酣鬥,奮戰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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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2)

就在這時,帳慕忽然揭開,那美貌的王妃走了出去,叫 道:「都給我住手!」

那少年武士大叫一聲:「卡洛絲!」聲音顫抖,充滿了喜 悅而又激動的心情。那美貌的王妃忽地冷冷一說道:「站住!不許向前再跨進 一步!」

那少年武士驚愕無比,叫道:「卡洛絲,你不認得我 麼?」那美貌的王妃說道:「沙爾海,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是我父王叫你來的麼?」那少年武士叫道:「咦,我拼了性命來見你一面,你難道 還不知道麼?」那美貌的王妃道:「哼,你敢對我說這樣的話,我若不念在你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早就叫他們打斷你的腿啦。」那少年 武士顫聲說道:「卡洛絲,你,你——你變了另一個人啦,好呀,你如今到王廷去享受榮華富貴,我給你送行,你也不樂意麼?嘿,嘿, 嘿,嘿!哈,哈、哈!」他憤激之極,冷笑不已,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王妃,他怎也料想不到,他的「卡洛絲」突然變了,變得好像陌生 人一樣,他完全不認識了。

那美貌的王妃身軀微微抖了一下,立即又鎮定如常,淡淡 說道:「好啦,你如今已經見過我了,你回去吧!」她那冷酷的神情令得沙爾海好像十二月天跌落冰河一樣,冷意直透心頭,再也笑不出來。倏然間,他雙眉一揚,睜大眼睛說道:「卡洛絲,你真的 願意去做大汗的可賀敦?」那王妃輕蔑一笑,說道:「以我的美貌,以我的身份,難道不配做可賀敦麼?除了大汗,還有誰配得上我?」 那少年大叫一聲,呆了半晌。忽道:「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美貌的 王妃把手一揮,喝道:「把他這匹馬射死!」一個突厥武士應聲發箭。那少年武土呆若木雞,那匹馬本來是他最心愛的寶馬,也 是他的「卡洛絲」以前非常喜歡的一匹馬,然而現在竟從卡洛絲的口中發出命令,死在武士的箭下了!

那美貌的王妃冷笑道:「看你還能不能再追趕我?你再不 走,第二支箭就要向你射了!」少年武士傷心之極,面色慘白如紙,叫道:「我不怕萬箭穿心,可是你的話比利箭厲害萬倍,我的心算是死 啦。卡洛絲,你自己保重,沙爾海不能再侍侯你了!」掩面轉身,如飛疾跑,但跑了十多丈遠,卻又回過頭來,只見王妃還站在哪裡, 動也不動,沙爾海又叫了一聲「卡洛絲!」王妃忽地一聲冷笑,轉身入帳篷,隨即在帳中傳出話道:「拔隊起程!」大隊的武士收拾起帳 篷,前呼後擁,將王妃擁上馬車,拋下了那少年武士,果然走了!

武玄霜躲在沙丘後面,目睹了這一幕情景,甚是替那少年 武士不平,心中想道:「聽他們的說話,這個卡洛絲原來還未與可汗成親,大約這些突厥武士正是護送她到突厥的王廷成親去的。這個沙爾海當然是她的情人,他 敢捨了性命前來求見一面,也算得癡情極了!」

武玄霜走了出來,抬頭一望,隱隱還可以望見那少年武士 的影子,在河岸樹蔭之下,踽踽獨行。武玄霜展開「八步趕蟬」的輕身本領,悄悄無聲的來到他 的背後,但聽得他兀自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武玄霜接聲說道:「是呀,我也不信!」沙爾海愕然回顧,見武玄霜 是個美貌的漢族姑娘,怔了一怔,問道:「你說什麼?你是誰?」武玄霜道:「你和卡洛絲會面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你剛才和那虯髯武士比 刀,他有一刀上手刀,中途忽然改為下手刀,那一刀本來可以斫中你的,但他的刀鋒忽然歪了半寸,給你擋開,你知道其中的原故嗎?」沙爾海聽她說得 歷歷如繪,驚詫不已,叫道:「原來是你在暗中幫我的忙嗎?」武玄霜道:「不錯,是我用一粒砂子將他的刀尖彈了一下,幸虧他沒發 覺。」沙爾海道:「我也沒發覺呀,你,你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領!」


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天山劍 客」的名字傳遍天山南北,武玄霜料想他曾聽過,沙爾海吃了一驚,道:「原來你就是天山劍客,怪不得有這樣大的本領!」但隨即便露出惶惑的神情,凝視著武玄 霜,說道:「天山劍客聽說是個男的,原來那是假的嗎?」武玄霜道:「那是我的哥哥,我們兄妹二人,同住天山,生來愛管閒事,輪流下山,別人不知,將 我們都叫做天山劍客。」武玄霜假冒「天山劍客」的名頭,乃是想取得他的信任,沙爾海見她有這樣高的本領,且又曾暗中幫助自己,果然深信不疑。

武玄霜道:「你說你不相信,是不相信卡洛絲會這樣對待 你嗎?」沙爾海道:「我不相信她會心甘情願去做可汗的妃子!」武玄霜道:「是呀,我也不相信她這樣美貌如花,心腸卻會那樣的狠!可是,她 做出的那些事情,卻都是我親眼見的,真是令人難以相信!」這番話說是「不信」,實是「相信」,沙爾海激動說道:「不,你不會懂得的,我走開 之後,回頭望她一眼,我從她的眼光之中,感覺到是以前的卡洛絲!這感覺難以解釋,你,你懂得嗎?」武玄霜微咽說道:「你們之間的心意, 只有她心愛的人才會感覺出來。你可以將你們的事情告訴給我聽嗎?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沙爾海抹乾了淚痕,說道:「卡洛絲的父親是突厥可汗一 個屬國的藩王,我的父親是他最親信的一個武士,我和卡洛絲自幼一同玩耍,一同長大,比兄妹還要親密。」說到這裡,他有點羞澀,頓了一頓, 這才繼續說道:「她好幾次說過,除了我不會再嫁別人!」

武玄霜道:「那你為什麼不向她求婚?」沙爾海苦笑道: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武士,與她身份懸殊,怎好向可汗啟齒?卡洛絲知道我的心意,她說反正咱們年紀還輕,她願意等我,等我建功立業,有了一官半 職之後,那時再託人,向她父王求婚,一定會答應。這幾年來,有過不少王公貴族,甚至外邦壬子向她求婚,她都沒有答應,果然是一心一意的在 等我。誰知道這次大汗聘她去做王妃,她竟然二話不說,就讓她父親將她送走了。」

武玄霜道:「這事你不知道嗎?你有和她說過話麼?」沙 爾海道:「前兩個月,我國中考選武士,我取得了第一名勇士的稱號,可汗對我賞賜有加,升我做他的護駕武士,我正想趁此機會託我父親向 可汗求婚,誰知不久,可汗派我代表他到邊境去巡查,待到歸來之時,卡洛絲已經被大汗聘去做可賀敦了。」武玄霜道:「這樣看來,可汗 想必也知道你事情,所以有意將你遣走的。」沙爾海道:「不但可汗知道,我的父親也早已看出我和卡洛絲的戀情,我回來之後,他就勸我不 要再癡心妄想,同時,可汗也升了我三級,叫我做王廷武隊長。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可是卡洛絲已經走了我即算做到可汗,又有什麼意思。」武玄 霜問道:「這麼拚命,那你是直到今天,才見著卡洛絲的了!」沙爾海歎了口氣,說道:「我回來之後,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我想卡洛絲 絕對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人,她以前也曾對我說過,若是我們能夠如願以償,她寧願放下公主不做。與我在草原飄泊亦所心甘。我想了又想,幸好她只走了三天, 我便騎了千里馬來追她,只要她不變心,我捨了性命也要將她救出來,大汗雖然有百萬雄兵,威臨萬國,可是草原如此廣大,哪裡找不到藏 身之地?呀,想是如此想,可惜卡洛絲竟然親口說出她願意去做可賀敦,還叫人射斃了我的馬!」

武玄霜道:「你現在絕望了麼?」沙爾海道:「她雖然如 此對待我,可是我還不敢相信這是她的真意,她要是真變了心,我回頭望她之時,她就不會用那樣眼光看我的。」武玄霜道:「那你現在打算怎 樣?」沙爾海傷心之極,扭絞手指說道:「我的千里馬已給她射死了,要追也追不上啦,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聽到她的真話了!」

武玄霜心念一動,笑道:「你信不信我?」沙爾海道: 「怎麼?」武玄霜道:「你若信我,你交一件信物給我,我去見卡洛絲,探詢她的真意。你到大汗王城,隱姓埋名,等待我的好音。」沙爾 海二話不說,便掏出了一隻香包,說道:「這是卡洛絲繡給我的,你拿去吧。我父親有位朋友住在王城,我會到他家中藉住,打聽卡 洛絲的消息。」隨即將地址告訴了武玄霜。

  武玄霜藏好香包,與他告別。當下展開絕頂輕功,直趕到三更時分,才發現那一群武士 的帳幕。


武玄霜一看,十幾座帳篷,只有位置當中的一座,外面有 兩個武士守衛,武玄霜想道:「在這荒野之上,人跡少到,他們卻還要小心守衛,這必定是卡洛絲的帳篷了。」隨手捏了兩團雪塊,向空中一擲,發出呼 喇的聲音,那兩個武士好生奇怪,心道:「這麼晚了,還有兀鷹飛翔麼?」抬頭觀看,那兩團雪塊,給武玄霜擲得很高,未曾跌下,半空就溶化 了,那兩個武士看了好一會,甚麼都瞧不見,更為納罕,武玄霜早就趁這個機會,潛入帳篷。

帳幕內邊,還有繡簾隔開,外間有幾個侍女,或坐或臥, 武玄霜掌心早已扣了幾粒砂子,她以極輕靈迅捷的手法。揭開了帳篷一角,一瞧清楚,便將砂子輕輕彈出,將那幾 個侍女的暈睡穴都封了,若非經人解救,非得一個半時,不能自醒。

繡簾內隱隱有燭光透出,武玄霜在縫隙一瞧,果然是卡洛 絲在裡面,夜已三更,她還未睡,只見她坐在錦墊之上,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沙爾海,沙爾海,你怎知道我的苦心啊!但願 你恨我怪我,就當做這世上再也沒有了我卡洛絲這個人,趁早死了這條心,也免得闖下大禍。」

武玄霜聽到此處,心中大喜:「果然她對沙爾海並非忘 情。」於是「噗嗤」一笑,揭篷而入。卡洛絲驀然看見一個陌生的漢族姑娘,走到她的面前,大 吃一驚,張開了口,正想叫喊,武玄霜將那隻香囊在她面前一晃,低低「噓」了一聲,說道: 「卡洛絲,你別害怕,我是沙爾海叫我來看你的。」

卡洛絲定了定神,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與他的 事情,我從來未聽沙爾海說起過你!」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今日沙爾海與你會面的情形,我全都瞧見了。」接著又將和沙 爾海談話的經過告訴她。卡洛絲也曾聽得沙爾海說過「天山劍客」的事跡,又見她 有自己送給沙爾海的那隻香囊,疑慮之心盡去,便請武玄霜坐下,幽幽歎了一口氣問道:「沙爾海他還沒有死心麼?我只當他將我恨 入骨髓了。」

武玄霜道:「沙爾海一點也沒有恨你,他深深知道你心裡 還是歡喜他的。所以他要我來探問你的真意,倒是我不明白,他對你如此癡情,你卻為何那樣對待他?」

卡洛絲眼角有晶瑩的淚光,說道:「我比他還要痛苦萬 分,可是說了又有什麼用?就讓我一個人受苦吧。」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卡洛絲,也許我能幫助你。即算幫不了忙,你說了出來,也 總比悶在心頭的好。我是個漢人,和你們的人全都沒有關係,你說給我聽,我決不會向任何人洩漏半句。」

卡洛絲問道:「你進來的時候,可曾留意外面的侍女?不 知她們睡了沒有?」武玄霜笑道:「不到我去喚她們,她們決不會醒來。」卡洛絲道:「這是為何?」武玄霜道:「因為她們都給我點了暈睡 的穴道。」將武學中點穴的作用效果簡略的對卡洛絲說了。卡洛絲又是驚奇,又是佩服,說道:「姐姐,你是會仙法 的麼?你的本領真是大得不可思義!」接著又道:「其實這幾個侍女都是我的心腹,給她們聽了也沒關係。」

於是卡洛絲喝了一日濃茶,潤潤喉嚨,緩緩說道:「我父 親的王國在大漠北邊,阿爾泰山之下,王國小得可憐,疆土只有三百里之地,人口不過十萬之眾,好在國中水土肥美,有天然的牧場,還有金礦,我 們年年向大汗納貢,日子倒也過得頗為安逸。


三個月前,大汗的使者到來,向我的父親要求一件貢物, 那是他最最捨不得的心愛之物了。

武玄霜插口問道:「是阿爾泰山的金礦嗎?」卡洛絲愕然 道:「不是。若是要阿爾泰山的金礦那還易辦。大汗要的是我。我當時聽了這個消息,幾乎想投入我們國中那個布爾根大湖,死了乾淨。我是寧 願死了也不願離開沙爾海的!可是我死了也不行,因為我還有一個父親,還有一個王國。」武玄霜心情沉重,說道:「整整一個王國壓在你的肩上,怪不得 你要前往可汗的王廷。」

卡洛絲繼續說道:「突厥大汗威臨萬邦,滅國無數,他自 稱是萬王之王,只是他統率的雄兵,就超過我們的人口十倍。我們不過是他一個小小的屬國,他若動怒,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令我們全國玉石俱 焚。阿爾泰山的金礦固然要落在他手中,我父親、沙爾海,以及我所有親愛的人,都難逃這場浩劫。沒奈何我只好聽從父親的安排,將沙爾海遣開,接了大汗的聘 禮,在他派來的武士護送之下,前往大汗的王廷,準備做他的王妃。可是我也準備了一種驗不出來的毒藥,在大汗逼我成婚之日,便將是我服毒自 盡之時。這樣,我死在他的官中,他只好自歎晦氣,不能怪我的父親了。」武玄霜叫道:「卡洛絲,你不能這樣做。」

卡洛絲慘笑說道:「我已經想千萬遍,這樣做實是最好不 過,既可保全我的父親,我的王國,又可以保全了沙爾海和我自己。沙爾海這傻子,他卻全沒想到這些,他只想得到我,他只想憑他的武藝,將 我搶走!所以我不得不像日間那樣的對待他!我叫武士射死他的馬,就是不願他再趕來糾纏。他雖然是我國中的第一好漢,但卻怎比得上大汗 這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他若蠻幹,只怕他未能將我搶走,早已死在武士的刀下了。姐姐,現在你明白了麼?」

武玄霜道:「我明白了,你故意裝作無情無義,那是要令 大汗的武士不起疑心。」卡洛絲道:「不但如此,我還要沙爾海不起疑心,相信我是真的無情無義。」武玄霜道:「你是怕他殉情而死。」 卡洛絲道:「是啊。若然他痛恨我無情無義,他就不會尋死尋活。」武玄霜道:「可惜他不相信。」卡洛絲又是驚喜又是悲傷,歡喜的 是沙爾海對她的愛情竟是生死不渝,怎樣都相信她,悲傷的是他一片癡情怕他禍事。

武玄霜輕輕撫摸卡洛絲的秀髮,低聲說道:「你願意和沙 爾海結為夫婦麼?」卡洛絲道:「這句話你無須問,可惜我縱然願意,也只有期待來生了。」武玄霜微微笑道:「不,我有辦法使你們今生如 願。」

卡洛絲睜大了眼睛,顫聲說道:「真的?」武玄霜忽然脫 下了身上的衣裳,拔下了飾物,道:「卡洛絲,你我換過服飾試試。」卡洛絲道:「做什麼?」武玄霜道:「你先別問,依我的話做了 再說。」兩人換過服飾,武玄霜掏出了兩顆易容丹替她著意化妝,卡洛絲取出一面銅鏡,兩人並肩照鏡,只見卡洛絲變了一個漢女,武玄霜則變 了王妃,臉型膚色都與以前大大不同。

武玄霜笑道:「我像你麼?」卡洛絲端詳了好一會,點點 頭道:「是有點像,但若是與我相熟的人,一定還會看得出來。」說罷又連連搖頭說道:「敢請你是想冒充我去做王妃?這不成 呀,不成!」武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這幾個突厥武士與我相處多天,他們會看得出來的,而且我不會武功,又怎能逃得出去?」


武玄霜笑道:「若是未見過你的面的,他只憑你的圖像, 霎眼之間,卻未必看得出吧?」卡洛絲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騙過大汗嗎?你扮作我的摸樣,入宮那天,你披著面紗,暫時間是 騙得過去的。可是此去王廷,最少還得三四天的工夫呀,在路上又怎麼瞞得過這群武士?」「武士們對你的侍女,想必不會像你那樣注 意吧!」卡洛絲道:「這個當然,若你扮作我的侍女倒還能混得過去。可是你扮作侍女有什麼用?仍然不能挽回我的命運呀,何況在路上突 然多出一人,武土們也不會不發覺的。」

武玄霜道:「你聽我說。我要路上扮作你的侍女,入宮之 時就扮作你。你的馬車很寬大,總能夠多藏兩三個人。」卡洛絲給她一言提醒,說道:「對啦,你可以藏在我馬車的坐墊下面,哎,還 不必委屈你受苦,我每天叫一個侍女藏起來,你可以扮作她的模樣,在車上陪著我,歇息之時,你不下車走動,武士們絕對看不出來。」眼睛露出 光輝,但立即又憂形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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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1)

武玄霜說道:「卡洛絲,你別害怕,這準能成功。」卡洛 絲忽然道:「不成!」武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縱能瞞過一時,始終不免給大汗發覺。不但大汗會再來索我,而且也連累了你。」 武玄霜道:「我見了大汗,自有辦法,擔保他不會再追究這件事情。」卡洛絲道:「你是要刺殺他嗎?這可不好做呀。」武玄霜道:「我 並不想殺他,我另外有辦法,你相信我好了。」卡洛絲聽說她是天山劍客,又見她顯過諸般本領,既是無法可想,便只好信賴於她。

武玄霜見她還帶著懷疑的神色,笑道:「你擔心什麼,是 不是覺著還有破綻。」卡洛絲道:「照你這樣,破綻倒是沒有。可是倒了王廷之後,我怎樣脫身回去」武玄霜道:「沙爾海已與我約好,咱們先到王 廷,他隨後就來。」卡洛絲道:「還是不行。咱們到王廷,就算大汗不迫我即日成親,也定是將咱們接入庭內,縱然知道了沙爾海的地址,也 不能約他會面。」武玄霜也覺得是個難題,正在思索,卡洛絲自己先想出了法子,說道:「照我家鄉的習俗,出嫁的女兒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 的那套新嫁衣送去給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我到了王廷,奏請大汗,准我差遣兩個侍女將我的嫁衣乘原車送回 去,並給我向父母報告平安的書信,我想大汗無不應允之理。那時我便用你的易容丹,扮成一個侍女的模樣,脫出牢籠。

計議已定,武玄霜解了那幾個侍女的暈睡穴,她們見著一 個陌生的漢族姑娘,驚詫不已,幸而有卡洛絲在旁,立刻說明,她們才不至於叫出聲來。這班侍女是長洛絲的心腹,她們平素也知道公主與沙爾海 的戀情,對她甚是同情,都願意冒了危險,依照計劃行事。

第二天,武玄霜扮成了卡洛絲的侍女,陪著她同乘一架馬 車,護送的武士果然無一知曉。

一路平靜無事,走了四天,便到達突厥的都門,路上寧 靜,可是武玄霜的心頭卻珠不安寧。原來她是想藉這個機會,潛入大汗的王宮,見機而為,救 出李逸的兒子。

這時她在車上遙望都門,心情緊張之極,想道:「李逸想 必早已到了這兒了,不知他的遭遇如何?但願我不要碰見他。」一想自己潛入王宮,大約不至於在王宮之內碰見李逸。她心中打下瞭如意算盤,若能將李逸的兒子救出,並再上 一次天山,將李逸的兒子交給她的師兄,請他送還長孫壁。想來到了那個時候,他師兄的傷也應當完全好了。

主意雖然打好,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卡洛絲的事情而緊張呢,還是 因為李逸也在這個城中而引起心情的波動?

武玄霜哪裡知道,李逸也有一番奇怪的遭遇,此時他正在 突厥的王廷,陷入了大汗的級網之中。


就在武玄霜見卡洛絲的那條河邊,李逸在她的前幾天曾在 那經過,他也遇見了五個意想不到的人。

李逸下了天山之後,就在山下的獵戶人家,買了一匹坐 騎,改了裝束,扮成一個獵戶的模樣,蓄起了一撮鬍子,靠了易容丹之助,要比他本來的面目蒼老十年。

他為了要趕到突厥王廷,救出他的兒子,一路馬不停蹄, 這日來到了喀拉沙爾河河畔,他那匹坐騎經過了長途馳驅,又剛剛穿過一段數十里的沙漠,食水不夠,人尚未乏,馬卻早已累得不堪,直噴口沫,嘶嘶喘氣, 如今忽然發現了一條河流,當真是比叫化子拾到了金子還更高興,於是李逸跳下馬來,牽著坐騎,到河邊喝水。

就在這時,只聽得駱駝聲響,李逸抬頭一看,見是兩個裝 束奇怪,頭纏白布的漢子,合乘一匹駱駝,也來到了河邊。看他們的相貌,不像是普通的維人。

這兩個人跳下駱駝,拿起皮囊,正待盛水,看見李逸,神 情似乎有點異樣,一陣咕嚕,又從河邊折回,騎上駱背,看情形似是不願意和陌生的人同在一起。

在沙漠上的旅人,碰到了同路的旅客,本來是很高興的 事,尤其是人數少的,更願意結伴同行,好在旅途上彼此有個照顧,但這兩個漢子不但沒有歡悅之容,反而好像要避開李逸,這就不能不令李逸有點奇怪了。

李逸去試用維語招呼,那兩個漢子卻似是聽不懂他的說 話,嘰嘰咕咕的一面說一面搖頭,不待李逸走近身前,便騎著駱駝走了。

李逸聽他們的口音,看他們的裝束,心念一動,想道: 「敢情是兩個從花刺子模來的商人。」花刺子模是中亞的一個大國,是突厥勢力所及的一個國家,名義上雖然不是突厥的屬國,但也年年給突厥可汗 繳納貢物,曲意修好,怕突厥攻打它。花刺子模和突厥的商人時有來往,在突厥做商的外國人, 十有八九都會懂得維族的語言,但這兩個漢於卻不肯用維語答李逸的問話,李逸也不知他們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但人家不理會他,李 逸討了一個老大的沒趣,不便與他們嘮訕,只好退下,讓坐騎喝了水,便放它在河邊歇息。李逸也在樹蔭下閉目養神。


那一匹駱駝走了還未到半里之地,天空出現了兩隻兀鷹, 李逸聽得兀鷹的叫聲,睜開眼瞧,但見這兩隻兀鷹,正向駱駝撲下,原來駝背上掛有風乾的牛肉,那兩隻兀鷹準是餓得慌了, 所以撲下來搶肉吃。

這種草原上的兀鷹大得驚人,兩邊翅膀張開,就像一團黑 雲似的,扇得地上沙飛石走,呼呼風響,那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在駝背上身形一側,酷似中原武學中「倒掛金鉤」的身法,雙足一撐駝 背,避開了兀鷹的利爪,雙刀齊出,橫削過去,但聽得「咳唆」一聲,先撲下來的那頭兀鷹給利刀斬了一下,抓不中那塊牛肉,卻抓 破了縛在駝背上的一個包裹,包裹裡的東西嘩啦啦的掉下了一大堆,第二隻兀鷹又撲下來,但見刀光疾閃,羽毛紛飛,那隻兀鷹似是知 曉厲害,一撲不中,也飛開了。

李逸吃了一驚,心想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身手不 俗,屆然對付得了這種草原上的大兀鷹!」看那掉在地上的東西,卻原來是一支支的犀牛角。這是很貴重的藥物,李逸恍然大悟,想道:「是了,這兩 個商人乃是做藥材生意的大商人,他們大約怕我是個強盜。會搶劫他們貴重的藥材,所以避開了我。但他們既然具有這等武功,卻又何至於俱怕單身的強 盜?」

那兩隻兀鷹抓不著那塊牛肉,心有未甘,在上空打了一個 盤旋,又再撲下,這一下來勢更猛,但那兩個商人也早有了防備,但見他們把手一揚,兩柄飛刀破空而出,那兩隻兀鷹也真厲害,居然伸 爪抓著飛刀,可是那兩個商人的飛刀發得快如電閃,兩刀方出,後面的兩柄飛刀又相繼而來,那兩隻兀鷹再騰出一爪抓著,兀 鷹到底不如武學高手的高明,它們抓著了飛刀,不會還擊敵人,大約又給飛刀割傷了少許,在空中唄唄大叫。四柄飛刀還未墜地,那兩個商人第三次發出飛刀,但見銀 光疾射,這兩隻兀鷹吃過一次苦頭,這回不敢用爪再抓,卻用翅膀將飛刀扇落,但因此身形也便下沉,似是因為既要塌開飛刀,又 要展翅飛騰,兩難兼頤,甚為吃力的摸樣,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商人第四次發出飛刀,但見刀光電射,那兩隻兀鷹發出悲鳴, 倏然展翅,疾飛而去,不敢再惹那兩個商人。原來每隻兀鷹都被飛刀刺瞎了一目。

那兩個商人拾起地上的飛刀和犀牛角,縛好背包,又再前 行。李逸也正想起程,忽見前面一騎駿馬,迎著那兩個商人疾 馳而來,馬上的騎士用維語大喝道:「留下駱駝,讓你們過去。」另兩個商人鞭策駱駝向前衝去想以駱駝的巨力撞翻那一匹馬,另一個騎士突然堪下 馬背,雙手一按。喝一聲:「去!」那匹駱駝竟然給他按著,四蹄屈地,不 能前進,將兩個商人喇咖兩鞭掃下,那個駱子土哈哈笑道:「你們要貨還是要性命? 」手腕一翻,只是一個照面,另一條趕駱駝的長鞭竟給他 劈手奪去。這時李逸方才看得清楚,這個騎士原來是個漢人。那個騎上奪長鞭,反手便是一鞭掃去,鞭聲呼響之中,但 見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從駝背上騰空飛起,長鞭掠過駝背,那兩個商人已倒縱出三丈開外。

李逸暗暗喝來:「好俊的身法!」說時遲,那時快,四柄 飛刀已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同時向那個騎士襲來,李逸見過他們的飛刀絕技,料想這個騎士將要大吃苦頭,那知心念未已,只見另一個 騎士將長鞭打了一個圈圈,假的就捲著了一柄飛刀,隨即一抖長鞭,飛刀反彈飛出,「噹」的一聲與第二柄飛刀碰個正著,兩柄飛刀在空中激起 了一餾火花,流墾殞石般都掉至草地上了。另一騎士一個翻身,恰好迎著第三柄飛刀,依法炮製,長 鞭一圈一抖,又將第三柄飛刀反擲出去,將第四柄飛刀也打落了。

李逸吃了一驚,要知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剛才能用 飛刀刺傷兀鷹,刀的鋒利和他們的手勁可想而知,如今竟被兩個騎士用長鞭捲起,借力打力,這種手法,不但靈巧之極,而拿捏時候, 也使得不差分毫,本身的功力,當然遠遠超乎敵人之上。如此身手,在中原的武林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了。

那騎士揮舞長鞭,步步進逼,那兩個商人接連發出飛刀, 但見刀光閃閃,鞭影翻飛,刀似穿梭,鞭如怪蟒,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刀飛刀落,片刻之間,已被那個騎士打落了十幾柄飛刀,雙方的 距離越來越近,那兩個商人發了慌,將剩下的飛刀一古腦兒全發出去,每人的一隻掌心扣著三柄飛刀,兩人四掌,一下子便發出了 十二柄飛刀,在空中織成了一片刀網。那騎士將長鞭盤頭一舞,但聽得叮叮噹噹的聲音連珠密 響,那條長鞭被十二柄飛刀削過,寸寸斷開,其中一柄飛刀,餘力未衰,從騎上的肩頭斜削而過,饒是他閃避得快,護肩也已給飛刀 削掉。

那騎士勃然大怒,猛地喝道:「讓你們也瞧瞧我的刀 法。」腳尖點地,使個「黃鶴沖宵」的身法,也像剛才那兩個商人一般,凌空飛起,就在半空中掣出了一柄鋼刀,儼如饑鷹撲兔一般向那兩個商 人當頭剃下。


李逸見這個騎士如此凶狠,不但謀財,兼要害命,不由得 動起了俠義之心,急忙跳出大聲喝道:「住手!」

可是他發話已經遲了,那騎士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只聽 得當當兩聲,那兩個商人手上的月牙彎刀先給削斷,接著是兩聲慘厲的呼叫,待李逸趕到之時,那兩個商人已經屍橫地下。

那個騎士回過頭來,喝道:「好,你瞧見了,你就跟他們 一同去吧!」潑風般連環三刀疾斫而來。李逸使了一招「龍門鼓浪」,也是一招三式,快捷無論。他的劍乃是大內寶物,但聽得當、當、當!三聲響過,那個騎士的紅毛寶刀損了五個缺口。

李逸有點奇怪,這個人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聽他說 話的聲音,好像是自己的一個熟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騎士的刀法快極,那容得李逸抽空思索,他的紅毛寶刀 被李逸削個缺口,只聽得他「噴」了一聲,刀鋒一轉,擇了一個圓弧,登時便是一招「夜戰八方」橫削出去,霎時間刀光閃閃,竟 化成了八口鋼刀,從四面八方同時斬來。李逸喝一聲「來得好」,橫劍一封,一招「金鋼護法」, 守中帶攻,隨即變為「橫指天南」,揮劍刺出,但聽得一片斷金切玉之聲,一劍在這剎那之間交了八下,因為雙方都快到極 點,刀劍相交,僅是稍稍沾上,便即掠過,雙方內勁相若,李逸的寶劍雖然稍佔上風,卻也未能將對方的寶刀削斷。

轉眼間雙方已拆十招,李逸搶了先手,著著進攻,但那人 的刀法非常嚴密,急切之間,李逸卻也無法取勝,心想:「若不是這幾年來,我已將師父和岳父的兩家劍法,融會貫通,恐怕還未必是他的 對手。」忽聽得另一人喝道:「咄,你我都是漢人,你為何替勒子賣命?」李逸道:「你有這身本領,卻由何至察外來,做這劫財越貨的勾當?青天 白日,傷人性命,實是天理難容!是漢人就可以橫行霸道麼?」話聲未了,另一個漢子突然虛晃一刀,飛出圈子,叫道:「你,你,你是李殿下麼?」 李逸心頭一震,同時叫了出來:「你是南宮尚麼?」另一漢子哈哈大笑,擲刀於地,說道:「弟正是南宮尚,殿下,你饒恕我!想不到 咱們兩人,居然還能夠在異邦相見!」說罷便要上來擁抱李逸。

原來這個南宮尚正是八年之前,與李逸同在一個晚上,潛 入深宮,行刺武則天的另一武士。當年李逸在神武營中,被分派做夕口廷的輪值衛士,和南 宮尚正好同住一間房子。後來李逸從他的岳父長孫均量口中,才知道南宮尚的父親 當過太宗皇帝(李世民)的禁衛軍副指揮使,他混到長安,和李逸一般,同是懷著國仇家恨,想刺殺武則天的。那一個晚上李逸行刺不成,跳下驪山,而南宮尚也給宮中 的衛士發現,李逸逃命之時,正瞧見他被衛士包圍,當時李逸還以不能救他而為憾,想不到他也保住了性命。

南宮尚以前是滿面虯髯,但現在已是剃得乾乾淨淨,而且 事隔八年,所以李逸一時認不出是他,而李逸也改容易貌,並蓄起了鬍子,所以南宮尚也認不出是他。直到雙方都出了聲,而南宮尚又看出李逸的這一手劍法, 兩人方敢相認。


他們有過這一段關係,異國相逢,本該是喜出意外,可是 李逸剛剛還要替那兩花刺子模的商人打抱不平,忽然認出是他,這可就有點尷尬了。

南宮尚哈哈笑道:「當今亂世,人命賤如樓蟻,成王敗 寇,誰不是殺人盈城,殺人盈野!我殺死了區區兩個商人,又算得了什麼?」李逸心中不以為然,揖於情面,不好發作。與他重新見過禮後,李逸問道:「南宮兄是幾時到北地來 的?卻何以要殺這兩個商人?」

南宮尚道:「我那次行刺不成,幸而逃出性命,本欲去投 奔國公的,未到揚州,國公的義兵早已全部瓦解,朝廷緝捕得緊,沒奈何只好逃到塞外。但我雖然是亡命天涯,反週復唐之心卻未嘗消滅。殿下,你是幾時來 的?可也是有所圖謀麼?」李逸道:「我的心事已冷。我也是那次行刺不成,逃到此地的,算起來已有八年了。這八年來我一直僻處天山,已無心再 問興亡大事。」南宮尚笑道:「殿下何須心灰意冷,在下便有良機!」李逸道:「有何良機!」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要興兵打入中原,殿下你尚未 知道嗎?」李逸道:「聽到一些風聲,這與你我有何關係。南官尚道:「怎麼沒有關係?臨朝武氏,篡位多年,皇后舊臣,卻大都未曾此機會,理應外會, 何愁偽朝不即覆亡!」李逸心頭一震,大大不以為然,只因剛剛與他會面!不便再行駁斥。

南宮尚並沒有留意到李逸神色的改變,繼續說道:「我今 日殺這兩個商人,也正是為此。」李逸詫道:「突厥要和中國開仗,與這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又有什麼關連?你何以因此而要殺他們?」

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興兵在即,自要招賢納士,廣聘能 人。據我所知,各國武士,聞風而來者,已不在少數!大汗就將趁拔青佳節,在王廷開英豪大會。」「拔青節」是突厥一個重大的節日,約當中 國的二月中旬,其時春風解凍,牧野草長,突厥百姓,拔草侗畜,大事慶祝,求真神保佑牛羊繁殖,故名「拔青節。」李逸一算日期,即將來到,問道: 「南宮兄莫非也想赴會麼?」

南宮尚道:「我身為漢人,只怕他們不肯見信,故此除了 要請人薦之外,還想覓些進見之禮。殿下,你可知我這幾年做甚營生?」李逸道:「你不說我如何得知?」南宮尚大笑道:「我做的便是無本 錢的買賣,我逃至此地之一,會合了一批從中原來的江湖勇客,便在塞外幹起黑道上的生涯。嘿,嘿,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豈能長為馬賊 終老?不瞞殿下,我確是想去赴會。我聞說突厥的太師,其人甚貪財賞,他的兒子又在患哮喘病,多年來,我正為進見之禮在傷腦筋, 卻喜打聽得有這兩個羊牯,自侍有點武功,兩人一駝,便敢從花刺子模漳來大批貴重的藥物,其中也有治哮喘的靈藥。藥材在突厥甚 為缺乏,何況是難得的貴重藥材?是以我便單騎追蹤,志在劫物,想不至他們竟敢與我拚命,哈,哈,今天只好算他們晦氣了!」

李逸想不到南宮尚如此狠心辣手,對他大為不滿,暫且忍 住。南宮尚問道:「殿下何往?」李逸道:「我也正想到突厥 的王廷觀光。」南宮尚道:「那好極了!殿下,良機不可錯過,何不就與我一道,去見突厥可汗,以殿下的身份,突厥大汗必然大表歡迎,將來推翻偽 周武氏,這大唐的寶座,就是殿下所坐的了。」

李逸心中暗暗冷笑,想道:「突厥大汗比你聰明得多,他 早已想到要利用我這個人了,何須你來邀我?咱們要推翻偽周武氏,那是另一回事,為虎作悵,助突厥侵略自己的鄉邦,豈不成了罪人?」待 要把這番道理向南宮尚講解,心念一動,另有主意,想道:「南宮尚蟄伏塞外多年,他念念不忘重返中原,再圖富貴,擁我為君,也不外是攀龍附鳳,想 恢復家業,重振家聲而已。看他的為人,我未必說得服他,反而洩漏了我的秘密。我正要潛入王廷,救出敏兒,何不就著落在此人身上,想個 妙法。」

南宮尚見李逸眼光閃爍,似是心思末定,再拜說道:「殿 下,這是千載一時的機遇,錯過後悔不及,殿下縱不想為天子,難道不想大唐重光嗎?請殿下不必再猶疑了。」李逸目光聚攏,盯著他道;「南宮兄,你對唐室忠心 耿耿,可佩可佩。我豈不想大唐重光?只是咱們現在還未知道突思大汗的心意,以我的身份,冒味的去,禍福難測!」南宮尚道:「以我想 來,突厥僻處西陲,他打進了中原,也難治理整個中國,一定要立先帝的子孫做中國的天子的。殿下何必猶疑?」李逸道:「話雖如此,胡人性情反 覆,而且我去求他,亦是有失身份。」南宮尚道:「可是良機不容錯過,殿下不如先與我一同前往,待探清楚了大汗的心意之後,殿下再表露身份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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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2)

李逸目光炯炯,盯著李逸道:「我可以與你同去,只是你 得依我一件事。」南宮尚道:「請殿下吩咐便是。」李逸道:「你切不可洩漏我的身份!我要憑我自己的本領,取得突厥大汗的重用,這樣將來事成 之後,他才不敢看輕於我。」南宮尚撫掌笑道:「大英雄大豪傑,當真是!」李逸道:「還有一層,武則天手下也甚多能人,若然給她知道我在突厥軍 中,說不定便要遣刺客來殺我,所以我的身份,不但對眾君臣不能洩漏,對任何人也不能洩漏! 」南宮尚心想如此一來,自己就是李逸最心腹的人了!豈不妙極,當下發了重誓,一口答應。

南宮尚將那駱駝背上的藥材搬了下來,將最貴重的和治哮 喘的藥材撿出,放上自己的坐騎,與李逸策馬同行。李逸問道:「你剛才說有人舉薦,那是何人?」南宮尚 道:「那是我到滇北之後,所結識的一位綠林豪客。」正說話間,只聽得背後馬鈴聲響,南宮尚回頭一望,笑道:「正好是大哥來了。」

李逸道:「記著,我的名字叫上官敏。切不可再以殿下相 稱。」南宮尚怔了一怔,隨即領悟,李逸既要他遮瞞身份,當然也改姓換名。就在此時,那一騎馬已然趕到,只見馬上的騎容乃是一個 豹頭獅鼻的老人,雙目甚有威嚴,手中持著一支三尺多長的旱煙稗,煙鍋特大,這時正在吸得滋滋聲響,煙鍋裡發出紅光。

南宮尚對這老頭甚為敬畏,立即跳下馬來,李逸也跟著下 馬。南宮尚剛道得一聲:「大哥,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 正想報告劫駱駝之事,那老頭喝道:「且住,他是什麼人?」南宮尚道:「他是我的義兄,名叫上官敏。」那老頭道:「哦,你的義兄!做什 麼的?」南宮尚道:「我想與他同往突厥王廷,圖個出身,未曾稟報大哥,請,請! ……」老頭雙目一睜,道:「幫中規例,決無更改,不得 多言!」將南宮尚的說話打斷,大踏步上前來,李逸甚為詫異,心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人,他講什麼幫中規例?」念頭方動,只見 那老頭忽然換了一付笑臉,伸出一隻手來,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想不透他何以前倔後恭,見他如此客氣,只好以禮相 見,伸手與他一握,驟然間忽覺一股大力,那老頭兒的五指竟似化成鋼瓜一般,緊緊抓著他的脈門,李逸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老頭兒是伸量 他的功夫,習武之人,驟遇襲擊,反應自是快速異常,李選手掌往外一登,一股內力也頓時傳了過去,同時手臂一轉,用了一個「卸」字 訣,手掌滑似遊魚,從對立的手掌之中滑了出來。

那老頭兒說了一個「好」字,隨即喝道:「留心接我十 招!」旱煙稗倏然抖動,竟是一招極厲害的打穴招數,煙鍋碰到他胸口的「攬饑穴」 ,李逸吞胸吸腹,險險避過,胸前衣服已給濺上了一撮煙 灰,說時遲,那時快,那老頭兒的煙稗來得有如暴風驟雨,招招都是點打李逸的命門大穴,南宮尚叫道:「大哥手下留情!」那老頭 兒根本不予理睬,手底絲毫不緩,一招緊過一招。

李逸心中怒道:「這老頭兒怎的?如此蠻不講理,一見面 就要取我性命?」他施展了全身本領,好容易避過三招,險象環生,自知空手難以抵禦,這時他又分不出心神說話,迫得拔出劍來,施展師門的精妙劍 法,以攻為守,一招「龍門鼓浪」橫削過去,劍光閃爍,端的有如長江浪湧,滾滾而來,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那老頭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時而用鐵煙鍋磕開他的寶 劍,時而倒持煙捍,當成點穴撅用,刺他的三十六處大穴,手法快捷無倫。李逸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厲害的打穴高手,饒是他 精通兩派名家的劍法,也僅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擊之力。

這老頭兒所持的鐵煙稗煙鍋特大,所裝的煙葉要比普通的 煙鬥多三倍有多,激戰了一盞茶的時刻,鍋中的煙火尚未熄滅,酣鬥之中這老頭一兒突然吸了一口,猛地一股濃煙噴出,隨即掄圓煙稗,似點 非點,煙霧迷離中,竟辨不出他的攻勢指向何處。李逸吃了一驚,急忙橫劍一封,這一招是他師父尉遲炯畢 生心血之所聚,用於防守,端的是風雨不途,但聽得一陣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那老頭兒忽退出圈子,哈哈笑道:「已滿了十招 了!閣下武功高強,可算得是當今豪傑!」

李逸插劍歸鞘,拱手說道:「多承老英雄過獎,幸而只試 十招,再戰下去、可實非對手。」那老頭兒笑道:「閣下請別見怪,此次前往突厥王廷,相會各方豪傑,閣下既與我們同行,雖然尚未入本 幫,也算得是本幫一路,是以小老兒不得不冒昧一試。」李逸這才明白,想必這老頭兒乃是一個很有聲望的幫主,不屑與不凡之輩同行,故此要伸 量他的本領。南宮尚抹了一額冷汗,喜孜孜的說道:「我這位兄弟文武 雙全,若非相知有素,我怎敢邀他同行?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逸與那老頭兒重新施禮見過,問道:「未請教老英雄高 姓大名,貴幫在何處安窯立寨?」南宮尚道:「我這位大哥就是以前名震中原的伏虎幫程幫主!」李逸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程達蘇,幸而他 的兒子沒有同來。」程達蘇的兒子就是以前要搶李逸劍譜的那個程建男,李逸現下雖然已改容易貌,但若是程建男在旁觀戰,看了他這手劍法,定然可以識破 他的來歷。

程達蘇道:「不怕閣下見笑,伏虎幫實是被一婦人所迫, 逼得遷到塞外來的。」李逸詫道:「什麼婦人,如此厲害?」程達蘇咬牙切齒說道: 「那就是千古僅見的妖孽,偽週女主武則天呵!」原來武 則天要肅清為害百姓的一些江湖幫會,伏虎幫也在被肅清之列,在中原站不住腳,這才搬來的。南宮尚為了要投靠程達蘇,三年前去塞外入幫,現在是伏 虎幫的副幫主。

程達蘇問道:「閣下複姓上官,不知與前朝大臣上官儀是 否一家?」李逸這個化名,乃是因上官婉兒而想起的,至於「敏」字則是他兒子的名字,見程達蘇問及,隨口便答道:「他是我疏嘗叔祖。」程達蘇 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閣下也要亡命邊荒。」程達蘇疑心稍減,但想到南宮尚從未對他說過有這樣一位有本領的結拜兄弟,心下仍是不能 無疑,一路上試探李逸的來歷,李逸小心應對,幸而未露破綻。

當晚在草原宿營,程達蘇絮絮不休與他談論武功,談到深 夜!尚無倦憊,談興正濃,程達蘇忽然說道:「閣下的那柄劍 真是神物利器,可否借來一觀?」

李逸本來不願,但怕他更起疑心,只好解下佩劍,程達蘇 接了過來,拔劍出鞘,但見一碧寒光,極限生既,程達蘇伸出手指,在劍脊上輕輕一扣,鋒鍋聲響,宛若龍吟,程達蘇噴嘯稱賞, 讚道:「好劍,好劍,真是一把寶劍,怪不得老夫的鐵煙稗也給它留下了幾道劍痕!」把玩片刻,忽地失聲叫道:「咦,這好像是大 內之初?」原來他發現了劍柄上蓋有「秦王府」的拴記,李世民未做皇帝之前,封為「秦王」,這把寶劍既然蓋有「秦王府」的標記,縱使不是 李世民自用的佩劍,也當是他的大內藏珍。

李逸早已想好,從容答道:「不錯,這把劍正是太宗皇帝 賜給家叔祖的,當年太宗皇帝在春華殿招宴群臣,觀賞劍舞,家叔祖即席賦詩,應對稱旨,皇上乃將這把寶劍賜給了他,家叔祖見我性喜習 武,又將這把劍轉賜給我。」上官儀乃是當朝一品,皇帝贈他珍寶,原也不足為奇,但程達蘇想到上官儀乃是文臣,雖說是因詠「劍 舞」而得賜劍,於理亦通,但究竟不合他的身份,心中又多了一種疑團!

李逸亦自心中惴惴,正待收起寶劍,程達蘇忽地雙目一 張,喝道:「帳外是誰?」話猶末了,只聽得一聲裂帛,帳幕撕開,有人大聲喝道:「你這三個投朗叛國的奸賊,吃我一刀!」三柄明 晃晃的飛刀,便從帳幕的裂縫飛了進來,分取三人,李逸橫劍一削,將飛刀削為兩片,南宮尚閃身躲開,程達蘇則有意賣弄武功,伸指一 彈,鋒的一聲,將飛刀彈出帳外,反襲敵人。

程達蘇冷笑道:「想必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南宮尚,你替 我把他殺了。」程達蘇末曾出去,那人已搶進來,一刀向南宮尚劈下,程達蘇霍地一個「鳳點頭「,立刻使了一招「穿花手」,反扣他的脈 門,那人刀法精奇,身法靈敏,南宮尚擒不著他,反而給他連劈三刀,幾乎斫著,程達蘇喝道:「出帳外打去,休得擾攘老 夫!」連發兩次劈空掌,掌風激盪,迫得那人幾乎立足不穩,大大吃驚,心道:「這個縱橫江湖的伏虎幫幫主,果然名不虛傳!」在帳中立 不住足,只好跑出。

這時李逸與南官尚都已認出了來人的面目,原來就是那個 以前假作反對武則天,騙過李逸的那個神武營衛士白元化,他的飛刀絕技,在武林中可算一絕,比之昨日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那是高得多了。


南宮尚喝道:「好呀,白元化你這小子,我正想找你算 帳,你卻自投羅網來了!」追出帳外,解下了圍腰的軟鞭,一手持鞭,一手持刀,與白元化惡鬥,兩人武功相若,登時打得個難 分難解。白元化揚聲叫道:「泰兄快來,南宮尚這殲賊在這裡 了!」

這時程達蘇和李逸都已走到帳外觀戰,程達蘇冷笑道: 「我伏虎幫遷到塞外,已算得是怕了你這個妖婦了,你卻還放不過我,萬裡迢迢的派人來追蹤我麼?好,我倒要看看你派來的是些什麼人, 有多大的本領?」他口中所罵的「妖婦」,指的當然是武則天。李逸暗暗好笑,看程達蘇這樣裁指痛罵的神情,就好像武 則天站在他的面前一般。李逸心道:「武則天雖然奪去了李氏的江山,她卻真是個 有才幹的女人,程達蘇咒罵她作妖婦,未免太無聊了。」

白元化高聲叫喚,他的同伴卻還未露蹤影,南宮尚用左手 刀舞開「五虎斷門刀法」封住全身門戶,阻遏了白元化的攻勢,右手長鞭揮舞,攔住了他的去路。雙方又激戰了十餘招,南宮尚稍稍佔得上風,但白元化的 刀法仍然絲毫未亂。程達蘇皺眉道:「南宮尚怎麼連這個小子也收拾不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草原上馬蹄聲響,一騎馬遠遠奔來。白元化大喝一聲,驀然間長刀一劈,將南宮尚沖得斜身閃 避,立刻奪路奔出,南宮尚喝道:「哪裡走!」如影隨形,跟蹤急上,長鞭抖動,鞭梢捲到了他的衣角,白無化驀地喝一聲。 「著!」反手便是三柄飛刀,南宮尚料不到他發刀的手法 竟是如此迅捷,百忙中使了一個「鐵板橋」的身法,腰向後彎,但聽得「惻」的一聲。兩柄飛刀從他面門飛過,第三柄飛刀斫中了他的額角。李逸方道南宮尚要糟,忽聽得一聲尖銳的笑聲,緊接著 「咯咯」一聲,倒在地上的竟然不是南宮尚而是白元化,原來是程達蘇暗中發出了一粒鐵蓮子,打中了白元化的穴道。

就在此時,那騎馬已飛奔來到,馬上的騎客是一個身材魁 偉的中年漢子,但見馬未停蹄,他便在馬背上使了一個「一鶴沖天」的身法,凌空飛起,在半家中挽了一個劍花,立即便是一招「鷹 擊長空」,向南宮尚當頭刺下!

這剎那間,李逸如受雷震,驚駭萬分!這一招「鷹擊長空」,正是他岳父長孫均量所創的峨嵋劍 法,看清楚了,這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李逸妻子長孫壁的哥哥,長孫均量的兒子長孫泰!

李逸做夢也想不到是他,長孫壁曾經告訴過他,那一晚在 腕山山腳,長孫均量和她兄妹二人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兩個大魔頭,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了一篷透穴神針,最後他捨命抱著了 惡行者,早已與惡行者同歸於盡,在長孫壁的心目中,也早已把這個哥哥當作死了,怎的還居然活在世間?這還不算奇怪,長孫均量一家都是痛恨武則天做皇帝,發 誓與武則天不共戴天的,白元化是武則天派來緝捕南宮尚的人,長孫泰卻怎麼會與他同在一起,反而與他的世兄南宮尚為敵?

但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南宮尚的鋼刀已被削了 一個缺口,驚詫之極,失聲叫道:「你,你不是長孫兄麼?」要知長孫均量做太宗皇的殿前檢點之時。南宮尚的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當年,帶引長孫泰兄 妹到緬山山腳接應李逸的也正是南宮尚,如今突然見長孫泰踴到,南官尚焉能不大為驚奇?


長孫泰喝道:「南宮尚,念在你我兩家的交情,你隨我回 轉長安,我可以替你向天後求恕!」南宮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麼,向天後求恕?你,你是投靠了武則天啦!」長孫泰道:「人 各有志,你願投順武則天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著。但你要投順突厥可汗,這我卻非管不可,如今只有兩條路給你選擇,一條是你將功贖 罪,與我把這老賊擒了,押回長安,另一條是你跟這老賊走,咱們兄弟恩斷義絕,憑著手中刀劍,決個死生!」長孫泰口中的「老賊」,指的當 然是程達蘇,程達蘇哈哈笑道:「無知小輩,妄出大言。好呀,南宮尚,你選擇吧,你聽他的話,就與他一齊上來,你聽我的話,就與我一 刀將他殺了。」

南宮尚一來是畏懼程達蘇,在他積威之下,不敢不從。二來他以前行刺過武則天,絕不相信武則天會寬恕他,三 來他想投靠突厥可汗之心已非一時,長孫泰只憑著三言兩語,又焉能打動他?只見他呆了一呆,突然一咬牙根,朗聲說道:「程大哥, 我當然聽你的。」猛地一刀劈出,長孫泰大怒,一個盤龍繞步,側身閃開,長劍一挺,分心便刺,喝道:「好!你既甘心為虎作悵,休怪我 手下無情!」劍光霍霍,立即展開了一派進手招數。

李逸正自心神不定,忽聽得程達蘇說道:「上官兄,我看 這小子的劍術頗是不凡,南宮尚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但比起你來,卻還有所不及。」言下之急,不問可知,乃是想請李逸出手。李逸裝作不懂,淡淡說道:「程幫主過獎了。」程達蘇見 他珠無動手之意,疑心更大,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但見南宮尚的左手已被長孫泰削斷,只剩下右手的一條長鞭, 擋不住長孫泰的攻勢。

長孫泰劍勢如虹,步步進逼,猛地喝道:「禍福無門,由 人自招,南宮尚你尚未侮悟麼?」一招「屋漢浮搓」,劍尖直指到了南宮尚的咽喉,正要喝南宮尚投降,忽地一般濃煙迎面噴來,南 宮尚趁此時機,倒縱出三丈開外,煙霧迷漫,長孫泰一劍剁空,只聽程達蘇已在他耳邊冷笑說道:「叫你見識老夫的本領!」好個長孫泰, 居然臨危不亂,身軀一矮,反手一劍,正好擋著程達蘇的鐵煙鍋,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程達蘇的功力深厚得多,這一招長 孫泰雖然擋過,虎口亦已被震得酸麻!

程達蘇用鐵煙鬥噴煙打穴的功夫,乃是武林一絕,他一出 手便用上這門絕技,實是想在照面之間,便將長孫泰擊倒,豈知仍給長孫泰格開,程達蘇也不由得心中一凜,不敢過份輕敵。當下將煙捍一抖串成小花槍用,向前一戳,抖起了碗口大 的槍花,片刻之間,連襲長孫泰左右兩脅的六處穴道。長孫泰移形換步,用了一招「白鶴亮翅」以快打快,瞬息 之間和他的煙捍接觸了六下,雖然給程達蘇迫得連連後退,可是程達蘇也未能刺中他的穴道。

程達蘇又吸了一口濃煙噴出,笑道:「你的劍法尚稱不 俗,可是諒也難擋滿十招。」長孫泰怕他暗算,搶到逆風之處,橫劍一封,程達蘇如影隨形,長孫泰前腳落地,程達蘇後腳便到, 煙捍又敲到了他的後心。長孫泰急使「倒踩七星步」,左腳右滑,劍隨身轉,反手 一招「倒灑金錢」,劍光閃爍,既救敗招,復截敵掌。程達蘇數道:「三招」,煙捍向上一挑,尋瑕抵隙,再刺 長孫泰肋下的「魂穴門」,緊跟著又是一口濃煙噴去。

李逸凝神觀戰,心道:「一別八年,長孫泰的劍術亦已大 有進境,可是卻難擋滿十招。」程達蘇本是中原第一點穴功夫,在五十歲以前,用的兵器是點穴撅,長達三尺六寸,比其他各派的兵器 都長得多,武林中有句話說,點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他的說法則是「一寸長,一寸強」所以不論兵器與手法, 都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到了五十歲之後,他改用鐵煙捍點穴,煙捍的長度也是三 尺六寸,可以當成點穴撅用,但因為可以噴拙濃煙迷人眼目,比起長點穴撅更為厲害。長孫泰的劍術雖然不錯,可是一來功力不及,二來又不懂 應付他這種點穴的怪招。不過幾招,果然便給程達蘇殺得手忙腳亂。

激戰中長孫泰一劍刺出,紮了個空,腳尖點地,身形立即 向後倒縱,他這一招本來是「以進為退」的。豈知連這一招也早在程達蘇意料之中,但聽他一聲喝道: 「往哪裡走?」程達蘇竄起一丈多高,儼如飛鷹撲兔,鐵煙鍋照著長孫泰的頂門打下來,若然打中,長孫泰焉有命在?

這在這絕險的關頭,忽見寒光一閃,「噹」的一聲,李逸 忽然一劍飛來,架住了程達蘇的煙捍,程達蘇厲聲喝道:「你幹什麼?」就在這剎那間,但見長孫泰雙膝彎曲、身子也軟了下去。原來程達蘇的煙鬥雖然沒有砸中他的頂門,鞋尖卻已踢中 了他腿彎的「白市穴。」李逸見他點穴的功夫如此厲害,暗暗心驚,定了定神,說道: 「程老幫主,留個活口不勝於將他打死嗎?」南宮尚當然 要幫李逸說話,也說道:「稟大哥,此人是長孫均量的兒子,咱們不妨暫時讓他活命,問問他口供。」程達蘇道:「也好,你與我將他縛了,押進 帳來。」


南宮尚道:「還有一個呢?」他指的是白元化,程達蘇 道:「他給我打中了關元穴,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暫時不必理他。 」

南宮尚將長孫泰雙手反縛,推進帳來,程達蘇通了口通煙 鬥,重新裝滿煙葉,抽了幾口煙,噴出一圈圈的煙霧,冷笑問道:「你真是長孫均量的兒子麼?」長孫泰本來打定主意,不管他問些什麼, 都閉口不答,但聽他如此一來,劈頭就提及他的父親,不禁怒火上升,睜眼怒道:「你這老賊敢辱及我的父親?」程達蘇冷笑道,「哈,你還知 道有父親嗎?哼,哼,那是你自辱及先人,我程達蘇對長孫大人卻是欽佩得很。」長孫泰道:「我怎的辱及先人?」程達蘇道: 「長孫大人一生盡忠唐室,料不到有你這樣的不肖兒孫?」長孫泰大怒道:「我怎樣不肖了?」程達蘇道:「你的父親與偽周武氏誓不兩立, 你如今卻甘心做武則天的奴才,豈非不肖?」

長孫泰生性耿直,被程達蘇激怒,禁不住把本來不想說的 說了出來:「這老賊實是我父親仇人的黨羽,虧你還敢厚著臉皮說欽佩他。我父親不但是唐室的忠臣,他也是為國為民的義士,你這廝要去投奔突厥, 我父親若是知道,也定然不能饒你。」程達蘇冷笑道:「你父親若還在生,他定然會重重教訓你,可惜現在你我都不能將他起於地下,問他心中的真意 了,那也由得你胡說八道吧。這個暫且不提,但你說我是你父親仇人的黨羽,這卻又從何說起?」

長孫泰面色突變,身軀戰抖,顫聲說道:「什麼?我的爹 爹,他,他已經死了?」程達蘇冷冷說道:「不錯,長孫大人在八年之前早已死了,他是被武則天的大內衛士殺死的,死在靠近邊關的甘涼方道之 中,要是他不死,他也一定是投奔突厥的!」長孫泰一咬牙根,忍著眼淚,仰天喊道:「爹爹,你死得好苦呀!你一直被人蒙在鼓裡,直到臨死之前, 還不知道你的仇人是何等樣人?」李逸心頭一凜,想道:「原來程建男攔劫我岳父的靈車,與搶奪我岳父劍譜之事,他早已告訴他的父親了。幸而 我現在改容易貌,程達蘇他看不出來。長孫泰說的這話卻又是何所指呢?」

只聽得長孫泰繼續喊道:「爹爹啊,你生前一直莫名其 妙,不知惡行者與毒觀音那兩個魔頭何以要下毒手害你?你只當是武則天派他們來害你的,豈知他們正是天後的敵人所定下的詭計,要他們假借天後的名 義前來用毒手傷你,為的是要你一生懷恨天後。最後還請出他們的師父天惡妖道來暗算你,這手段與他們暗殺太子賢的手段如出一轍,可歎你卻一 直被蒙在鼓中。」

程達蘇冷笑道:「一派胡言!」李逸卻知道長孫泰說的句 句都是實話,心中想道:「這些事情想必是他投順武則天之後才知道底蘊的。可是他又何以會柑信武則天的話呢?」心念未已,只聽得長孫泰又道:「程 老賊,你敢說你不是天惡道人的黨羽嗎?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和你這一夥人,廣招中原的江湖敗類,要去投奔突厥,天後早已知道得清 清楚楚了,她說你們反對她那還情有可原,叛國投敵則是罪無可恕!南宮尚,想不到你也受他們所愚。你們若不及時回頭,將來悔之晚矣!」

程達蘇怒道:「我說你才是至死不悟!你背父投敵,賣友 求榮,罪不容誅,吃我一掌!」手掌抬起,緩緩向長孫泰頂門拍下,長孫泰神色不變,冷笑說道:「老賊,你要殺便殺,何必 裝模作樣!你今日殺我,明日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程達蘇冷笑道:「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手掌拍下,忽聽得「蓬」的一聲,李逸突然伸 手,接了他的一掌。程達蘇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上官老弟,你怎麼老是庇 護這廝?」

李逸道:「程老幫主,你問問他還有幾個同夥?」程達蘇 道:「對,對」,駢指如戟,指著長孫泰問道:「快說實話,武則天除了派出你和白元化之外,還派了些什麼人來?你敢不說實話,我用 分筋斷脈的手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筋斷脈手法,乃是江湖上一種處置仇敵的最厲害的毒刑,程達蘇是點穴名家,這種 毒刑正是他所擅長的手段。李逸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欲保泰哥,反而提醒 他了。這種毒刑,比死更為難受,說不得只好和他反面了。」


但聽得長孫泰哈哈笑道:「天後陛下高手如雲,你一殺 我,殺你的人也就馬上來了!」程達蘇冷笑道:「當今之世,能夠殺我的人也實在有限得很。你說說看,是什麼人。」長孫泰神色倔 傲,閉口不答。程達蘇道:「好,待我看你的骨頭是不是鐵打的?」正要 施刑,李逸說道:「程老幫主,不如將他留下,作為人質,縱有什麼高手到來,他們也得投鼠忌器。」程達蘇傲然冷笑道:「程某縱橫江湖五 十多年,豈曾怕過人來?何須用這種手段?」

長孫泰忽然面色大變,衝著李逸喝道:「好呀,原來你也 是和他們一夥,你,你……」原來他這時已聽出了李逸的口音,李逸心頭大震,就在此時,程達蘇一聲冷笑,雙指戳到了長孫泰的太陽穴 上,李逸方在驚恐之中,程達蘇的點穴手法迅如閃電,李逸要救已來不及,正道要糟,忽聽得咕咚咕咚兩聲,倒下去的竟然不是長孫泰,而是南宮尚與程達 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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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1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1)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李逸意料之外,正自驚愕, 忽聽得長孫泰叫道:「李公子,剛才我錯怪你了,原來你並不是他們一夥,怪不得幾次三番救我,現在又殺了這兩個姦賊。」

李逸猶如墜入了五里霧中,詫道:「什麼?這兩個人不是 你的同伴殺的嗎?」俯身察看,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脈門、頂日報、背心百會三處穴道一探,說道:「咦,這更奇怪了,他們還沒有死,是給人 用梅花針打了穴道。」試想程達蘇乃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點穴高手,竟被來人無聲無息的打了穴道,這人的武功之強,豈非是不可思議!

長孫泰更是驚奇,說道:「我只道是你幹的,怎麼不是你 嗎?」李逸道:「你剛才說還有高手,隨後就來,那,那……」長孫泰笑道:「那是假的。我是故意嚇一嚇這個老賊的,和我同來的只有白 元化一人。」

李逸急忙走出帳篷,草原上杳無人影,連白元化也不見 了。白元化被程達蘇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斷不能走動,分明 是有高手將他救去了。李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想道:「這個人用梅花針點了程 達蘇的穴道,又將白元化救走,卻何以不肯露面,他不是長孫泰一路的人,又何以暗中助他?」

李逸疑團塞胸,走回篷帳,解開長孫泰的束縛,說道: 「今晚咱們都是邀天之倖,得以死裡逃生,這位異人不肯露面,只有他日再圖報答了。泰兄,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逢,我正有話要和你說。」

李逸正待把他和長孫壁成婚的經過告訴長孫泰,長孫泰急 不及待,已捻先說道:「我也正有要和你說,我是受了一個人鄭重囑咐,來找你的。」

李逸搖了搖頭,說道:「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你的來意, 你是奉了武則天之命,要找我回去的嗎?我若肯投順她,當年也不至於萬裡迢迢,投到塞外來了。人各有志,我實是不願在武則天的手下做 官,請你不要勉強!」

哪知長孫泰也搖了搖頭,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奉天 後之命來找你的,是你的一位青梅竹馬的朋友,而是最懂得你心事的人,託我來找你的。」李逸顫聲問道:「誰?」長孫泰極不自然答 道:「是上官婉兒!」


李逸心頭一沉,喃喃說道,「是上官碗兒?是上官婉 兒!」心道:「這麼多年了,原來她還沒有忘記我。可是她怎會托長孫泰來呢?」只聽得長孫泰繼續悅道:「婉兒她知道你是不會回去的,可是 為了她的原故,她希望你能夠回去一次,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她向你保證,天後絕不會勉強你做官的,你到了長安,願留便留不願留便走。 婉兒,她所盼望地只是要見你一面。」

李逸問道:「婉兒是武則天的記室(按:相當於今之秘 書)。身處深宮,你能夠和她時常見面嗎?」長孫泰道:「雖不經常,每個月能見她兩三次。我現在是天後的大內宿衛。」李逸苦笑道:「這 可真令我想像不到,武則天會信任你。而你也居然會做了護衛武則天的人。」長孫泰道:「這樣的變化,連我也是始料不及。你還記得八年之前 的一晚,入官行刺天後。我和爹爹妹妹在騎山山腳接應你的事嗎?」李逸道:「我怎麼會不記得?聽壁妹說你那晚受了重傷,我們真為你擔心,幸 而咱們都平安無事,如今竟然還能重見。」

長孫泰聽李逸提起他妹妹的時候,口氣甚是親熱,有點詫 異,卻不便問他,繼續道:「不錯,我那晚被惡行者打了一掌,又中了毒觀音的透穴神針,自己也以為是必死無疑,哪知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 躺在一張極舒服的床上,室中的佈置裝飾都不是普通人家有的,更奇怪的是婉兒侍我在的身邊。」李逸道:「那是婉兒將你救入宮中了。」長孫泰道: 「她本來要救你的,不想卻救了我,天後派她最高明的御醫給我醫治,其中有一個金針國手夏侯堅的弟子,得了他師父五年的功夫,給我醫 了三年,我才完全恢復。」李逸道:「你感激武則天醫治你的恩德,所以做了她的護衛?」長孫泰道: 「不是。我是聽了婉兒的話,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同 時在那三年之中,耳聞目睹,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天後的為人,所以在病好之後,我才自願做她的衛士。」李逸心中暗暗歎息,想道:「武則天竟能令 到她的仇敵為她效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想恢復唐室,看來那是無望的了,只怕要太宗皇帝重生,才是她的對手。」

長孫泰道:「那些打著旗號,說要慚復唐室的人,其實十 之八九,都是各有各的野心,像裴炎他就是自己想做皇帝的,你知道嗎?」李逸道: 「我早已知道,所以我現在亦已心灰意冷。嗯,咱們不談 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我只想聽聽婉兒的消息。」

長孫泰極力壓抑自己,但仍然不免顯露出一點痛苦的神 情,歇了一會,繼續說道:「你是知道的,婉兒她七歲之時來到我家,十四歲離開,我看著她長大,我一直是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的。」李逸道: 「我聽婉兒說過,她對你也很尊敬,當如兄長一般。」長孫泰道:「我做了天後的衛土,又與她相處了八年。我發現她心中愛慕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你。」李逸沓笑道:「是我?」其實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長孫泰道:「她說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她天天在盼望你 回去。她還想聽你的琴音,讀你的詩句。」李逸又苦笑道:「她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長孫泰道:「可是為了她的終身著想,我勸你無論如 何,也要回去見她一面。」

李逸臉色蒼白,顛聲說道:「不,不,泰兄,你聽我說, 我不,不……」他隱忍不住,正要向長孫泰吐露,他已與長孫壁成婚,不可能與上官婉兒結合了。長孫泰卻搶著說道:「請你別先拒絕,先讓我說!」聲音 突然提高,顯見甚為激動,李逸怔了一怔,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實在是喜歡婉兒的,但因為她做了武則天的記室,你又恨極了 她。」李逸搖搖頭道:「不,不是。」他最初確是恨婉兒的,但經過了這麼多年,這怨恨也的確消減了。 」長孫泰道:「我不是勸你娶她,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著 你,你看這是她託我捎給你的一封信,她說她有一首詩是你以前很喜歡念的,她現在親筆再寫給你,問你還記得嗎?

李逸打開了信,輕輕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盾。」他當然記得,這是他和婉兒在江湖上重 逢之後,婉兒曾經給他念過的那一首詩,這些年來,他一直壓在心底,即在無人之處,也不敢拿來背誦。如今重讀,回憶前情,禁不住一片悵憫。這一首詩是上官婉兒以前寫來懷念他的,現在讀來,更覺 切合,「但悵久離居!」是的,分離之後,不知不覺之間,一晃就八年了呵!

長孫泰緩緩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她一直在等著你 呵!她若得不到你確實的消息,她是不會再嫁人的。縱算你不能與她結合,也該讓她知道,好死了這條心。你永世不回去見她,那不是累了 她的終身嗎?」長孫泰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李逸心中一動,他以前聽上官婉兒說過,隱約知道長孫泰對婉兒情有所鐘,心 道:「原來他自願請求武則天派他出塞,不但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他自己。」於是說道:「我是不會回長安去了,你回去告訴她吧,她若是有了合適的 人,我也盼望她早日終身有托。你說,她有要緊的事情找我,就是要等我為她決定嗎?好吧,那你就告訴她,早在八年之前,我就禱告蒼天, 保佑她能夠找到另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


長孫泰一片迷茫,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那樣渴望 見你,為什麼你不願見她?我也不知道她說的要緊事情是指什麼,但我知道的是她一天比一天慌悻!」

李逸喃喃說道:「為什麼我不願見她,為甚麼我不願見 她?」忽地跨上一步,緊握著長孫泰的雙手,說道:「有一件事情你未知道,我們以前又不知道你的音訊,沒法稟告,我和壁妹成為夫婦,至今已有 八年了!」長孫泰身軀一顫,道:「什麼,你和壁妹早已成親了。」李逸道:「不錯,我們是稟承令尊大人的遺命,不待服滿,便成親的,現在我們 的孩子也已有七歲了!」

長孫泰驚喜交雜,卻又有點難以為情,心道:「我只道他 喜歡婉兒,原來早已是我的妹夫。」當下重新見過娘舅之禮,彼此祝賀。

李逸笑道:「你與婉兒相處的日子比我長得多,你當然知 道得比我清楚,她確實是個好姑娘。我願望你們也成為夫婦。」長孫泰有點尷尬,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喜歡她的,只怕配不上她。大約在半年之 前,有一次我見她的神情憂鬱,曾悄悄去問過武郡主,就是你認識的那位武玄霜姑娘,問婉兒到底為了何事。鬱鬱寡歡?她笑說女兒大了,當然會 想到終身的問題,她心中委決不下,正自煩惱,你不要惹她。」

李逸突然從長孫泰的口中聽到「武玄霜」的名字,不覺又 是心頭一震,要知武玄霜是和他有過恩怨糾纏,而又是他最佩服的一個女子,當年他曾經想過在婉兒與武玄霜之中選擇一人,那時,他的心上壓根兒還未 有長孫壁的影子呢,長孫壁後來突然闖入,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雖然他現在很愛妻子,但有時也會暗中想想,是不是當年 因為自己委決不下,而這兩個人又都沒有和自己結合的可能,為了擺脫煩惱,這才心灰意冷,遂和長孫壁結了婚呢?而並不是單單為了她父親臨死囑託的原故?每當想到這個問題,他就覺得有點愧對妻子。

幸而他不知道武玄霜也到了塞外,要不他恐怕更要心緒不 寧了。當下定了定神,說道:「那麼,聽這位武姑娘的話,婉兒 她已在思量她的婚嫁問題了,雖然委決不下倒底是件好事,你正應該歡喜呢!」長孫泰的心思不如李逸靈敏,想了一會,方始明白他話中的含意,心道:「不 錯。婉兒既在為婚事思量,而又委決不下,那麼,縱使她仍然歡喜李逸,最少心中也有我,他一廂情願,以為婉兒是要在李逸與他之中選擇一人,現在李逸既已 成親,那當然非他莫屬,這祥一想,心上愁雲盡去,不覺喜上眉梢。

李逸問道:「那位武姑娘怎麼樣,結了婚沒有?」他本來 是怕提起武玄霜的,卻又禁不住不問,長孫泰道:「未聽說過,大約未曾結婚吧。她在外面的時候多,雖是天後的侄女,一年卻難得有幾次進宮。」李 逸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想道:「玄霜的年紀比婉兒還要大好幾年,尚未結婚,難道,難道,她也是像婉兒那樣在等待我嗎?」

長孫泰道:「我聽婉兒說,天後己有意思在百年之後,將 帝位傳給盧陵王,仍然是你們李家的天下,你可以回去了吧?」這個消息雖然頗出李逸意外,但他想一想,仍然說道:「還是不回去的好。」

長孫泰道:「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你為什麼與 這個程老賊一道,難道也是想去投奔突厥麼?」


李逸道:「我雖反對偽周武氏,卻還不至於投奔突厥。我 和程達蘇他們一道,乃是想藉助他們之力,潛入突厥王廷!」長孫泰道:「這卻為何?」李逸:「這是為了你外甥的原故。」當下,將武士擄走他的 兒子,威脅他投順突厥大汗等事情對長孫泰說了。長孫泰心中想道:「怪不得婉兒會歡喜他,原來他與婉 兒,除了性情相投之外,對於大是大非,也還分得清楚。」

長孫泰道:「這次突厥準備興兵入寇,天後早已得知風 聲,邊關防衛森嚴,可以無慮。所可慮者,有一班武林敗類,和一些不明大義的皇唐,大臣也紛紛投奔突厥,卻是不可不防。我這次就是奉了天後之命,專為緝捕程達蘇與 南宮尚來的,現在你既然還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我就讓他們多活一時吧。」李逸道:「聽你剛才所說,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等人,也都投到突厥 來了,據我所知,這些人的武功實是不可小視,只怕武則天神武營中那三大高手,也還比不上他們。」長孫泰道:「天後是否另外派有能 人,我不知道。和我同來的則只有白元化一人。」李逸本來是想從側面打聽一下,問問武玄霜是否會來,見長孫泰並不知情,不便再問下去。

長孫泰道:「壁妹呢?」李逸道:「我不願意令她冒險, 所以讓她圍在天山。」長孫泰問了一些他八年來的生活情形,又問了他一些關於妹子的情況,從李逸的口中可以聽出,他們夫婦之間甚為思愛,長孫泰也 就放下了心。

天將破曉,早起覓食的兀鷹,已在帳幕上振翼飛騰,飛過 之時,帶起了一股風聲,草原上的人家,聽到這種聲音,就像中原的人家聽到雞鳴一樣,知道黑夜將逝了。長孫泰道:「時候不早,我該走啦。」李逸道:「你今後 行止如何?」長孫泰道:「我先要找到白元化,然後也許會到突厥王廷。若是事情已了,我也願到天山探望你們。」

兩娘舅冗手道別,李逸將他送出帳外,陪他在周圍察看一 番,並末發見陌生人的足印,白元化的影子也依然不見。李逸心中想道:「這位異人只救走了白元化,卻不理會長 孫泰,難道他已知道長孫泰與我的關係,也知道我有話要和上官婉兒細說麼?」

李逸送走了長孫泰之後,回到帳中,詳細在程達蘇與南宮 尚的身上察看,程達蘇是給梅花針打入了「關元穴」,南宮尚則是被打入了「風府穴」,這是一種獨特的打穴手法,要替他們解穴,必須 先用磁石將梅花針吸出,可是李逸卻並不備有磁石,想到程達蘇乃是點穴名家,便去檢查他那盛暗器的皮囊,果然找到了一塊磁石。

李逸拿起磁石,走到程達蘇身邊,心念忽轉,改了主意, 將程達蘇暫時擱下,先替南宮尚治理。

解開衣裳細看,只見南宮尚的「風府穴」上有兩個極細小 的針口,想是那個施放暗器的異人.怕一枝梅花針的力量不夠,所以用上了兩口。李逸將磁石在釘口之處輕輕一轉,把兩枚梅花針吸了出 來,趁著南宮尚尚未曾清醒,立刻將他的兩個針口弄大,連成一個,隨即拈起了一根梅花釬,在自己脅下的「玉龍穴」一刺,但卻故意不刺 正穴道,稍稍偏旁了一兩分。


李逸先替南宮尚解了穴道,南宮尚睜開眼睛,見李逸在他 身旁,而長孫泰則已不見,驚詫之極,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李逸道:「咱們都受人暗算了,你可瞧見來人的面貌嗎?」南宮尚:「沒有 呀。」李逸道:「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好似覺得有一個人走進來,以後就不省人事了。」南宮尚有點疑心,說道:「李兄,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多, 我方自覺得有人暗襲,便立即不省人事了。」他本來有點疑心是李逸暗算,但轉念一想,李逸是唐室王孫,他決沒有反而幫助敵人之理。

李逸道:「程老幫主一路之上似乎對我有點疑心,但我的 身份,未到時候,卻又不便向他吐露,你替我遮瞞些兒。」南宮尚道:「這個當然。」他心中暗喜李逸對他的信任,但卻也另外起了一個疑團:「莫昨 是他念在長孫泰父親的份上,怕程大哥加害於他,故此將我們暗算,好把長孫泰放走?其實他若有這個主意,盡可以與我明言,我也不一定要害 長孫泰的。」

李逸接著替程達蘇解穴,程達蘇的功力深厚,果然非比尋 常,李逸剛剛將插在他「關元穴」上的兩枚梅花針吸出,他便立即醒轉,不待李逸替他解穴,便即運氣衝開,倏地一個翻身,驀然躍起,反 手一扣,扣著了李逸的脈門。南宮尚大驚失色,叫道:「大哥,你幹什麼?」要知南宮 尚雖然對李逸世暗暗起疑,但他為了前程,究竟是幫著李逸。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可以掙脫,他卻絲毫不加抗拒,故意 作出驚恐非常的樣子,顫聲說道:「大哥,大哥,我是來替你解穴的呀!」

程達蘇一聲冷笑,撕下了他的衣衫,一看看到了他「玉龍 穴」旁邊的針口,疑心稍減,說道:「哦,原來你也給敵人打了穴道了。」南宮尚道:「的確是有外人偷襲,我在迷迷糊糊中也似曾聽到人聲。」 程達蘇心想:「他的本領雖然高出南宮尚許多,但要暗算我,諒他還沒有這樣本領。」想了一想,將李逸放開,喝道:「南宮尚,你過來!」南宮 尚驚道:「大哥,大哥,我也中了敵人的梅花針呀!」

程達蘇道:「給我看看。」撕開他的衣襟,點點頭道: 「不錯,是風府穴上中了一枚梅花針,晤,這枚梅花針打得很厲害!」李逸道: 「幸好程幫主隨身帶有磁石,可是我的手法不大熟練,結 果還是要剜開少許皮肉,才能夠把這口針取出來。」他是怕針口太大,程達蘇見了起疑,故此加以解釋。程達蘇道:「你懂得用磁石吸針,又懂得解穴,也算得是 個行家了?」

程達蘇在地上撿起了四枚梅花針,端詳了好一會,問道: 「你們瞧見敵人的面貌麼?」李逸與南官尚同聲答道:「只是聽見聲音,便立即昏迷了。」程達蘇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原來他連敵人的聲 音都毫無覺察。李逸與南宮尚的武功都與他相差頗遠,何以反而是他們聽 出了敵人的聲息,這一點本來足以令程達蘇起疑,幸而李逸佈置得非常巧妙,程達蘇剛一起疑,便立即想到:「敵人進來偷襲,當然首先是要對付我,其 次是南宮尚,再其次才是這個上官敏。我先中了兩枚梅花針,他們然後各中一枚,上官敏的輕功很好,故此打歪了少許。」他憑著數十年的經驗,自以為推 斷不錯,於是對李逸的疑心也就因之消除。

當下程達蘇笑道:「幸虧這個偷襲的敵人,他用梅花針打 穴的功夫,還未到最上乘的境界,打上官敏兄的那枚梅花針,竟在他的玉龍穴旁邊偏開兩分,要不然咱們現在還沒有人搭救呢。我剛才是為了查察敵人的 手法,上官兄,你不要多心。」李逸鬆了口氣,連道:「不敢」。

其實這是程達蘇的自我解嘲,他端詳了那四枚梅花針,針 長只有七八分,比普通的縫衣針還要幼細得多,有這種份量極輕的梅花針打穴,而且最少是在三丈之外打來(因為若在三丈之內,憑他的本 領,定能覺察)。這份功夫,他自問也不能夠,他一向以為自己點穴、打穴 的功夫是世上無雙,人間第一,豈知還有人高出他上,焉能不令他暗暗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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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2)

  程達蘇恨恨說道。 「這個人也算得是個打穴的高手了。只是行動卻未免不夠 光明磊落,可惜不知是誰,我倒想和他好好的較量一番。」南宮尚道:「到了突厥王廷,問問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或者他們會知道。」程達蘇道:「你說得 對,好,咱們現在走吧。」

三人收拾起帳蓬,走了一程,忽見草原上有三匹快馬馳 來,當前兩騎已看清楚了乃是漢人,程達蘇大怒喝道:「好呀,居然敢一再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揚手便是兩顆鐵蓮子飛去,那兩個漢人 武士在馬背上騰飛起,高聲叫道:「程大哥,不認得小弟了嗎?」隨後那一騎亦已來到,是個突厥軍官,程達蘇怔了一怔,叫道:「咦, 你們不是封牧野與祝見章嗎?」哪兩個武士道:「不錯,咱們十多年未見,大哥原來還認得我們。」

程達蘇睜大眼睛說道:「聽說你們在武承嗣門下很是得 意,怎的卻也到這裡來了?莫非,莫非是你們也來替武則天邀請老夫麼?」封牧野笑道:「我是來為突鐵大汗迎接你們,與武則天毫無關係。嗯,這 位是大汗御前的巴圖魯哈扎兒。大哥,你這兩位朋友,小弟好似在哪裡見過,請恕我一時眼拙,卻記不起來。」原來封牧野與祝見章二人乃 是青城派與萬勝門的高手,在武林中頗有名望,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做過獨腳大盜,但因他們掩飾得好,知道的人很少,程達蘇那時是東 北五省的綠林領袖,卻和他們素有往來。

程達蘇是一個江湖經驗非常豐富的人,心中一動,想道: 「我早已聽說他們投到武承嗣門下,但他們若然是武則天所派,斷不會與突厥軍官同在一起,這其中想必是另有原因。他們問起南宮尚和上官敏這兩個 人,當然不願在他面前明說。」當下說道:「這位是我的副幫主南宮尚,這位是我新結識的一位朋友上官敏,是前朝大臣西台待郎上官儀的侄子。」

南宮尚道:「不錯,八年前我在長安神武營中,似曾見過 兩位一面。那時兩位是隨武承嗣前來拜訪李明之,李大總管的,我就是那個守門的人。」南宮尚那時混入神武營中,本來是準備行刺武則天 的,而封祝二人則是武承嗣的親信,當時各為其主,如今說起,不禁哈哈大笑。

李逸道:「我卻記不起在哪兒曾見過兩位了。」其實他是 見過的,那是十多年前他還未離開長安,而武則天也還末稱帝的時候,有一次他們隨武承嗣進宮謁見武則天,恰好那時李逸也在宮中,曾和他 們打過一個照面,李逸心中暗暗吃驚,想道:「難道他們的眼光真的如此厲害?那時我還未成年,如今我已改容易貌,他們十餘年前見過我一次,又未曾 交談,居然還能夠認出我來?大約這不過是他們的址湖伎倆,靠撞而已。」

封牧野笑道:「上官兄英風豪氣,令人一見,便生欽佩, 縱使以前未有見過,如今也不是外人了。小可今日既遇舊識,又結新知,真是快何如之! 」

程達蘇道:「兩位如何知道老朽到來?」祝見章道:「我 們在突厥王廷碰見百憂上人的弟子陽太華說程老幫主已託他代默嗓太師先容,大駕這兩日便到。小弟聞訊,欣喜何似,但望早日拜見吾兄,是以 和這位大人趕來迎接。」程達蘇道:「大帥如此優禮,真是太不敢當了。百憂上人的法駕到了沒有?」祝見章道:「聽說也是這一兩日 到來。」李逸內心暗驚,想道:「百憂上人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合稱域外三凶,他的武功更在天惡、滅度之上.他若也投突厥,誰人制得 了他?」


程達蘇問道:「王城的武士大會什麼時候召開?」祝見章 道:「已定好了日期,就在三天之後。我還怕大哥趕不及呢。」程達蘇笑道:「我老了,此去不過是湊湊熱鬧而已,他們年少英雄倒可以趁此機會,大 顯身手,闖個萬兒。」「闖個萬兒」乃是江湖術語,即是樹立名聲的意思。

封牧野策馬與李逸並肩,說道:「令叔以詩義馳譽,兄台 卻喜與江湖豪客往來,端的難得。聽南宮兄說,兄台的劍術當世少有,不知令師是哪一位?」李逸道:「南宮兄是故意給小弟面上貼金,其 實小弟不過是胡亂學了幾手劍法,那敢當此虛譽。」客套一番,封牧野又問道:「上官大人的千金與閣下份屬兄妹,這幾年來她很得天後寵信, 不知兄台可有見過她麼?」李逸聽他提起上官婉兒,心中一陣絞痛,黯然說道:「我與她雖然份屬兄妹,如今卻是各走各路,道不同,不相為 謀,自從她入宮之後,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李逸這番話出自心中,說來感情甚見激動,封牧野點了點頭,說道:「上官姑娘乃是一代才女,可 惜她不明大義,改順仇人,難怪你做兄長的傷心。」

一路上封祝屢次用說話向李逸剁揉,李逸掩飾得很好,這 兩人雖是有點懷疑,卻也瞧不出什麼破綻。傍晚時分,到了喀紗拉爾河下游,封牧野道:「還有日半 路程,便可以到突厥王廷,不必急急趕路了。」在河邊安下帳幕,吃過晚飯,天色剛黑。

晚上月色很好,草原景色迷人,大家便在草原上漫步閒 談,程達蘇與封祝二人一道,李逸與南宮尚一道,漸漸這兩批人分開,彼此都看不見了。

李逸道:「這位程老幫主似乎甚是多疑,昨夜他幾乎疑心 那暗器是我打的呢。」南宮尚道:「他十幾年來被武則天派人緝捕,在江湖上幾乎無地容身,也難怪他多疑善慮。我想: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室王孫,是個與武 則天誓不兩立的人,連我也會對你懷疑呢。」

談了一會,南宮尚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歇息了 吧!」李逸道:「難得如此月色,我倒未有睡意,你累了你先歇吧?」南宮尚笑道:「殿下你是雅人,我卻不懂欣賞什麼月色,好吧,那我就先 回帳蓬替你們料理臥具。」

李逸獨自在草原散步,心事如潮,越行越遠,走到河岸村 邊,忽聽得有人低聲說話,有個人道:「程大哥,你有所不知,這裡面有個極大的秘密!」正是封牧野的聲音。李逸心中一凜,想道:「我且聽聽他說的是什麼秘密。」 伏在一個沙丘後面偷聽,只聽得程達蘇問道:「什麼秘密?」封牧野道:「你道這江山是姓武的還是姓李的?」程達蘇道:「怎麼,我 離開了幾年,難道國中又有了什麼變化麼?」

封牧野道:「武則天接受狄仁傑的勸諫,已內定將帝位傳 給他的兒子盧陵王李顯了。所以這江山現在是姓武的,將來卻還是姓李的。」

這消息李逸早聽得長孫泰說過,不以為奇,程達蘇卻怔了 一怔,隨即冷笑說道:「武則天當真是老糊塗了,她大約以為兒子比侄子好吧?她也不想,她是從李氏手中奪來的江山!這對於李唐王室乃是一個大大 的恥辱,而且被她殺害的王孫貴族,先朝大臣,不計其數,她的仇家,將來就不會報復嗎?縱使她得以保全首級,武氏子弟只怕難免要被斬草除根!」頓 了一頓,問道:「你們兩位是不是為了怕靠山將倒,所以想另投明主?」祝見章笑道:「程大哥,我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你大約也不是存心要 做李姓的忠臣吧?」程達蘇道:「我又沒食過唐朝的俸祿,當然不必為它效死盡忠,不過武則天迫得我無路可走,如果讓我挑選的話,那我還是擁護姓李 的做皇帝。」祝見章道:「這就對啦!總之不管誰做皇帝,姓李也好,姓武也好,只要他不與我們作對便行,若能給我們功名富貴,那更是 最妙不過!」程達蘇道:「不錯,你說到我的心坎上啦。」


封牧野道:「那麼,我們不怕對你說了,我們這次,正是 奉了魏王之命來的。將來若是突厥大兵打進關中,魏王願意裡應外合!」程達蘇道:「此話當真?」封牧野道:「怎麼不真?魏王他雖是武則天的侄 兒,但他也得為他自己的利害著想呀!武則天傳位給她的兒子,他還有什麼指望?所以只要突厥大汗答應讓他做中國的皇帝,他又何辭大義滅親?」

李逸打了一個冷戰,心道:「這算是什麼大義?這簡直是 豬狗不如!」程達蘇哈哈笑道:「武則天這回可真是眾叛親離了!哈,哈,我真是料想不到,原來你竟是武承嗣的密使呢!」

封牧野道:「現在突厥大汗已經一口答應,就待突厥的大 兵打進關中了。你那個副幫主南宮尚是要恢復唐室的,咱們的秘密可不能讓他知道。」程達蘇道:「南宮尚對我的話從來不敢不依,不過為了穩當起見, 也還是瞞著他好。」封牧野道:「還有那個上官敏也很是可疑!」

李逸嚇了一跳,只聽得程達蘇問道:「怎麼?你看出了什 麼可疑之處了。」封牧野道:「我看他的神色氣度,一點也不像江湖人物,甚至也不像普通的人。上官儀的子侄我大半知道,卻不曾聽說 過有這樣的人物。」程達蘇道:「南宮尚說這人是他的義兄,難道他騙我不成?」封牧野道:「咱們只是疑心罷了,總之,是要提防些好。」

程達蘇和他們談了一會,忽然問道:「武則天手下有什麼 高人麼?」

封牧野道:「以前本來有所謂神武營三大高手,即是西門 霸、秦堪、張挺三人。」程達蘇道:「這三個人以前都曾經和我交過手,以西門霸的功夫最強,我給他掃了一鞭,他也給我敲了一記煙鬥, 算是兩不輸虧。其他二人雖也不錯,嘿,嘿,那不過是和我的副手南宮尚不相上下罷了。」

封牧野道:「現在更不行啦。八年前在繃山一戰,張挺給 天惡道人打死,西門霸也給打傷,功夫已大不如前了。」程達蘇懷疑道:「照你這樣說來,難道武則天手下,竟是沒有什麼能人?」 封牧野道:「還有一位神武營的總管李明之,內外功夫都很不錯。但他是統兵的將領,不會在江湖行走的。」

程達蘇道:「聽說武則天有個侄女,叫做武玄霜的,乃是 優雲神尼的揩意弟子,以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過英雄大會,連穀神翁也曾敗在她的手下,委實不可輕視。怎的不見你提起她?」「她,她……」 程達蘇道:「她怎麼樣?」


李逸聽到這裡,心頭跳動,豎起耳朵來聽,封牧野道: 「這又是一件秘密,我正要與大哥商議。」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程達蘇一聲喝道:「誰在外邊?」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道程達蘇已發現了他,心想事已 如斯,只好挺身出去,心念方動,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哥,是我!」是南宮尚的聲音。

程達蘇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南宮尚道:「我在帳 中聽到了夜行人的聲息,追蹤下去,不想在這裡遇見大哥!」程達蘇跳了起來,急忙問道:「向哪個方向走了?」南宮尚指了一指,所指的方向剛好與 李逸藏匿的方向相反。

程達蘇道:「好,咱們馬上去追。」一行人向河的上游追 去。李逸鬆了口氣,心道:「南宮尚說有夜行人前來,不知是 真是假?只怕是他有意將程達蘇他們引開的。」

  李逸回到帳幕,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思想封祝二人剛才所說的話,可惜封牧野的話 被南宮尚打斷,聽他的口氣,他分明就要說出一件有關武玄霜的事情,而且還是一件秘密!只不知是什麼秘密?

想起了武玄霜,李逸的心頭,就像一池靜水突然被投下一 塊石頭,動盪不休。隨即又想起了武承嗣惡毒的陰謀,他要做突厥的內應,這 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給他成功,稱心如意的做了皇帝,中國固然要變成了突厥的藩屬,李唐的王室子孫也要被他殺得寸草不留。可以料想得到,他的手段,定然要比武則天更加殘酷百 倍!想至此處,李逸怦然心跳,想道:「為了這件事情,我似 乎應該回去一次。」

但隨即又想到長安乃是他傷心之地,城中有他所不願見的 人,而他也曾經對長孫壁發過誓願,願與她終老異國,埋骨天山,永不回去的了。但是武承嗣的這件陰謀又實在關係太大,到底是回去還是 不回去呢?李逸翻來覆去,想來想去,心中難決。

忽聽得腳步聲響,程達蘇他們已經回來,封牧野、祝見章 與那個突厥武士巴扎兒同住一個帳幕,程達蘇與南宮尚則仍然住原來的帳幕,李逸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進篷帳,急忙蒙頭裝睡。

只聽得程達蘇嘰嘰咕咕的說道:「來無蹤去無跡的,難道 又是昨晚的那一個人?」接著又道:「你當真沒有瞧錯?」南官尚道:「我的確是瞧見一條黑影向那個方向跑的!」程達蘇道:「好,明 天再查看他的足跡。哼,上官敏這個小子倒睡得很酣。」


李逸裝得呼呼熟睡,心中卻在想道:「八成是南宮尚為了 替我遮瞞。故意將他們引開的了,程達蘇是個老狐狸,聽他說話,似已起了疑心,明天若給他查出沒有外人的足跡,這怎麼辦?但程達蘇與他們 同一帳篷,他又不能夠與南宮尚私自商議。」

草原的氣候變化很大,上半夜那麼好的月色,下半夜卻刮 起風下起雨來,李逸心中暗喜,想道:「幸好有這場大雨,足跡是再也查不出來的了。 」他可沒想到,還有一件更出人意料的事情。

一早起來,風雨早已停了,程達蘇最先走出篷帳,忽聽他 一聲驚呼,李逸與南宮尚急忙隨著奔出,只見封祝二人與突厥武士那座帳幕竟然移到了半里之外,變成了一堆破布,委棄地上,封祝與那個突厥 武士睡在泥濘之中,動也不動。

程達蘇叫聲:「不妙!」試想封祝二人何等武功,焉有被 風吹走帳篷仍末覺醒之理?何況昨夜的風聲雖大,卻也不至於捲走帳幕。程達蘇急忙上前查看,這三個人果然是給人點了暈睡穴, 程達蘇是個點穴的大行家,立即替他們解救,三人醒來,面面相覷,那個突厥武土驚疑不定,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封牧野苦笑道:「咱們大約是給 人暗算了!」那個武士瞧了程達蘇一眼,冷冷說道:「暗算?咦,你們卻完全沒事呀!」程達蘇滿面通紅,他未能發現暗算的人,已是在突厥武士 面前大失面子,更糟糕的是,那個暗算的人故意放過他們,突厥武士難免不起疑心。程達蘇想起這個神秘的敵人,本領如此之強,既是羞愧, 又是驚慌,南宮尚則心中暗喜,想道:「我昨夜胡亂扯了一個謊,想不到果然有夜行人到來。」

幸在程達蘇他們到底是投奔突厥大汗的客人,那武士不便 追究,而離王廷不遠,不必在路上先鬧起來。於是一行人換過衣裳,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了王城, 投到賓館,自然有人迎接。

出來迎接的是一個瘦長的漢子,淡淡的眉毛,凸出的天 庭,相貌甚為特別,在他後面則跟著一個突厥軍官,程達蘇一見大喜,說道:「陽老弟,早知你在這裡,我也不用這麼費事了,直接投奔你就行啦。」那人道: 「我不過是叨著師父的光,幸蒙大汗信任,叫我給他辦點差事罷了。我聽說你早已向默躡太師輸誠,太順也曾向大汗說了。大汗知道你是一幫之 主,甚為歡喜,加上又有天惡、滅度兩位前輩給你說好話,將來是必重用的了。」程達蘇道:「我帶了一點薄禮要獻給太 師,還請老弟代為先容。」那瘦長的漢子道:「不必著忙,明天我與你一同去拜見太師便是。」程達蘇道了聲謝,又問道:「後天是突厥的拔 青佳節,聽說大汗的武士大會便要在這節日召開,尊師的法駕不知到了沒有?」那瘦長的漢子道:「他老人家大約要臨到會期方能趕到。」

這個瘦長漢子名叫陽太華,正是百優上人的首徒,他奉了 突厥大汗之命,專門接待中國的武士,暗中負了審查、甄別的任務。

當下陽太華將他們接入賓館,這間賓館住的都是從中國投 奔來的人,十之八九認得程達蘇,但卻無一人認得李逸。那些人紛紛上來招呼程達蘇,賓館的大廳鬧哄哄的像個市 集。


李逸對這些人甚為討厭,獨自躲到一角,忽見陽太華與封 牧野說了幾句話後,面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向他走來,李逸心中一凜,只見陽太華向他伸出手來,說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只 得伸手與他相握,陡然間忽覺一股熱力傳了過來,猶如握著了一塊熾熱的火炭一般,幸而李逸在天山苦練八年,內功已甚有根底,微微一笑,將手 縮回,說道:「陽大人,你太客氣了。」

陽太華見他神色自如,疑雲大起,問道:「還未請教上官 兄屬於何宗何派,尊師是誰?」李逸道:「我只是胡亂學過一些功夫,跟的是家父的護院教師,談不上是何宗派。」陽太華冷笑道:「吾兄何必過謙, 看吾兄這身精純的內功,似乎是峨嵋的心法,不知長孫老先生與尉遲老先生與吾兄是怎麼個稱呼?」

李逸大吃一驚,心道:「百優上人這個徒弟果然厲害,只 是與他握一握手,他居然就看出了我的武功家數來。再給他盤問,定然被他識破我的來歷。 」

就在這時,大廳裡忽然鴉雀無聲,但僅僅是靜了片刻,接 著就異口同聲的叫道:「谷老盟主,怎麼你也來了呀!」李逸定晴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與自己闊別了將近十年的穀神翁!

穀神翁乃是十年之前中原一武林盟主,論他的身份,與天 惡道人、滅度神君同是一輩,論武林的地位,則更在他們之上。如今突然來到此間,事前又沒透出半點風聲,焉能不令人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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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 21:2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1)

  陽太華急忙走上前去迎接,臉上堆滿笑容,說道:「谷老前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要知谷神翁雖然也是反對武則天的人,但他一向鄙屑域外三凶的為人,雖末公開與他們決裂,卻是甚少往來。如今不請自到,怎不叫陽太華驚喜?心道:「到了這樣大有來頭的人物,我師父臉上也有光彩!」

  谷神翁笑道;「我聽說百憂上人就要榮任國師,我是特地來給他賀喜的呀!」陽太華怔了一怔,心想:「這老頭兒的消息倒真靈!」急忙恭恭敬敬的說道:「家師尚未來到,天惡、滅度兩位師叔現在大汗宮中,待弟子即刻去稟報他們,請谷老前輩到宮中安歇。」原來賓館所招待的是次一等的人物,那些頂尖的人物,則早已由大汗接人宮中,待以上賓之禮。

  谷神翁擺擺手道:「不必,不必!這裡熟人多,我願意住在這裡。」眼光環掃全場。一眼瞥見李逸,微微一笑,忽然向他走來。

  李逸正在驚疑不定,心想:「谷神翁確是一心想恢復唐室的人,但他也是個有見識的人,卻怎的也效域外三凶所為,來此投奔突厥?」心念未已,谷神翁已到了他的面前,拱手說道:「好久不見面呀!」李逸雖已改容易貌,想不到還是給他看了出來,急忙說道:「晚輩上官敏謁見谷老盟主。」谷神翁道:「不必多禮。」伸手與他拍握,卻以極迅捷的手法在他掌心寫道:「一切我全知了!」

  陽太華道:「原來兩位是認識的?」谷神翁道:「上官老七在襁褓之中我已認識他了,他性喜習武,老朽還曾和他切磋過劍法呢!」陽太華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小子懂得正宗的內功。」要知谷神翁本來是峨嵋派出身,與長孫均量、尉遲炯都是知交,李逸既然自小便認識他,那麼從他那兒獲得用心法,也就不足奇怪了,陽太華如此一想,疑心漸息。

  谷神翁纏七夾八的信口胡扯,與李逸閒談,一面傭拉著他的手不放。忽又在他掌心寫道:「你當真不是來投奔突厥的嗎?」李逸心中暗喜,想道:「他這樣問,他當然也不是來投奔突厥的了。」便在谷神翁掌心寫道:「當然不是。」谷神翁展眉一笑,這才放開了他,轉與其他熟人搭話。

  李逸又驚又喜,又是猜疑,心想:「難道那暗算程達蘇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卻不曾聽說他練過梅花針打穴的絕技呀。而且那個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但不是他,又是誰?莫非是他在這十年中又練成了什麼絕技?」可惜人多口雜,李逸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去問谷神翁。

  第二日程達蘇本來要帶南宮尚與李逸來拜見默躡太師(相當於中國的宰相)的,但突厥大汗臨時派人通知,說是今日中時,大汗在宮中賜宴,賜宴之後,才正式開始武士大會。有消息靈通的突厥武土告訴他們,原來是突厥大汗迎娶的新王妃到了,聽說這位新王妃是阿爾泰山南面一個小國的公主,生得美貌非常。早已艷名遠播。所以大汗不惜金銀重賓,特派專使將她接來。大汗最近有兩件得意的事情,一是召開武士大會,一是迎娶新王妃。因此今日在宮中盛設喜筵,招待各國武士,準備向賓客大大誇耀一番。據那個突厥武士說,王妃也許會出來向賓客敬酒喝。

  大汗在王延踢宴,被邀請的,都感到光榮,尤其是聽得突厥武士將新王妃說得那樣美貌,更是使得大家都想去看。只有李逸聽過便算,對眾人趕著去不僅不高興,心中並且感到憎惡。

  到了午間,各國武士雲集宮中,那座宮殿正在御苑當中,御苑中守衛的武士林立,一派森嚴的氣象。

  谷神翁到來的消息早已有人報告了天惡道人,大汗也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一進宮中,天惡滅神二人便將他請上上座,並謁見大汗,程達蘇身份較低,則陽太華陪同,席次也排在後面。李逸與南官尚等人的席次則排到三十以外,靠近大門,還有幾十席設在宮門外的草地上,那些人則連大汗的顏色也不能「瞻仰」了。

  李逸抬頭看,但見突厥大汗高高在上,相貌甚為威武,但看來最少也有五十多歲了。新王妃還沒有出來,李逸想起那武士所說,新王妃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少女,心道:「兩人年紀相差一半有多,新王妃若然真像她說得那樣美貌的話,豈不是糟蹋了她?」隨即又在心中自笑,做了皇帝的人,誰不是三宮六院,妃嬪盈庭,那憐惜得這麼多?再一看,程達蘇正由陽太華陪同向默嗓太師獻媚,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見他打躬作揖的樣子,卻實在感到一陣噁心,便把眼光移開,不願再看。

  眾人剛剛接著所排的席次坐好,忽聽得有吆喝的聲音,李逸抬頭向外望去,只見御苑中闖進了一個漢子,約莫五十歲來歲,穿著一件褪色的長衫,頭上戴一頂污舊的方巾,活像一個科場屢試不第的落扭書生,瘋瘋癲癲的樣子,有五六個突厥武士大聲吆喝,向他追來,看這情形,他當然不是得到大汗邀請的賓客了。所有赴宴的武士都大為驚詫,試想大汗的皇宮,防衛何等森嚴,竟有怪客闖了進來,這事情當真不可思議,而這人膽量之大,更是驚世駭俗!

  晃眼之間,但見那個怪客已闖到門外的那塊草地,草地上排有幾張桌筵席,席上的賓客紛紛站了起來,一個武士舉步如飛,追到了他的背後,高聲喝道:「還不站住!」提起大刀,一刀就向他腦後劈去!

  那怪客似是給他追得又慌又急,忽地一足踏空,背脊朝天的仆倒地上。這時那個武士的大刀剛剛斬下,李逸心中正在吃驚,但聽得那怪客叫了一聲:「哎喲,不好!」只見他的身形在即將倒地之際,忽地右足向後一踢,「啪啦」一聲,一隻鞋子飛了起來,恰好打中那個武土的手腕,武士的大刀脫手飛出,那怪客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倏的跳起,接了那只從半空跌落的鞋子,來不及再行穿上,拾著鞋子,又急忙逃命。

  這一下,滿堂賓客,皆是大吃一驚,試想那武土大刀斬下之勢是何等剛猛,卻被他飛起了一隻破鞋,大刀便脫手飛上了半天,這等功夫,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混亂中但見天惡道人與谷神翁雙雙奔出,谷神翁叫道:「老符,老符,這裡是大汗宮廷,你怎麼惡作劇來了?」天惡道人則道:「是天山符老先生嗎?難得,難得!你也來了!」聽那口氣,谷神翁和他甚熟,而天惡道人則似是和他只屬聞名,尚未曾見過面。

  那怪客哈哈笑道:「兩位老弟,你們來得,我便來不得嗎?」追趕他的那班武土,見有天惡道人出來招呼,都止了腳步。這時怪客從從容容的穿上了鞋子,攜著谷神翁的手,嘻嘻哈哈的步上石階。

  那些從中原來投奔突厥的人,聽了他們的稱呼,更是大感驚奇,都在想道:「這是什麼人?連谷神翁天惡道人都對他這麼尊敬?」看這怪客的相貌,顎下只有幾根長髯,看來最多不過五十年紀,比谷神翁與天惡道人要年輕得多,但他卻把谷神翁與天惡道人都稱作「老弟!」還有,聽他們的口氣,他只是和谷神翁相熟.和天惡道人則似是剛剛相識,而也用這種不客氣的稱呼;天惡道人一向自高自大,被他叫了一聲「老弟」,面上也竟無絲毫惕色。

  突厥大汗起初見在盛筵將開之際,競有這麼一個衣衫破舊的怪客前來闖席,本來極不高興,後來忽然見他露出那手神奇的武功,才知他是個風塵異人。突厥大汗也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心中想道:「有異人投奔,正且招攬,不可怠慢了他。」同時,滅度神君也對大汗說出了這個怪客乃是個大有本領的人,突額大汗便叫太師出來迎接,將他請上上座,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等同席。

  李逸聽得谷神翁將這怪客稱作「老符」,猛的省起,心中想道:「原來是天山的符不疑符老前輩!」符不疑是武林中一個隱士,行事頗為怪誕,那一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會,谷神翁與武玄霜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便是符不疑飄然而來,將谷神翁支走的。其時李逸雖已走開,但後來卻也曾聽得武玄霜談過,想不到他這次又突如其來了。

  符不疑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本來也是很好的朋友,尉遲炯在南天山隱居,他在北天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劍法,符不疑此人很喜歡評論別人的劍法,歡喜用嘲弄的口吻,那次兩人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挖苦了尉遲炯一頓,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法中亦是仍有破綻,不過一時間還未想出破解他的法子罷了。兩人遂相約在十年之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試一場,這是李逸未到天山以前所發生的事情。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天山南北距離三千餘里,所以李逸和符不疑雖然同住天山,兩人卻未曾見過面。李逸見是他來,心中頗為奇怪:「符不疑的行為雖然怪誕,卻是個不肯隨俗洋沉的世外高人,怎麼他也來看這場熱鬧?」

  這時,滿堂賓客都已按所排的席次坐好,突厥大汗早已叫人去催新王妃出來敬酒,新王妃卻遲遲未來。衛士隊長巴圖魯恰克圖說道:「王妃尚未出來,咱們可以先來幾場玩藝,以娛賓客,也免得場面冷靜。」大汗道:「有什麼玩藝好看的?」恰克圖道:「渤海王國的勒勒大汗進貢了幾頭長白山的劍齒虎,今日既是武士大會,正好請咱們的武士顯一顯身手,表演服虎的功夫。」渤海王國是東北的一個大國,國中所產的長白山劍齒虎,是猛虎中最兇惡的一種,其時渤海王國正與突厥聯盟,知道突厥即將出兵攻打中國,故此送了幾頭猛虎來作為賀禮,那是祝他軍威大振的意思。突厥大汗一聽,連聲說道:「很好!很好!不必挑選別人了,就由你去服虎吧。」突厥大汗知恰克圖神勇非凡,想趁這個機會,讓各國來的武士看看突厥本國武士的功夫,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恰克圖領了命令,便叫飼虎的將猛虎放出來,這時宮門外御苑的一塊空地,早已佈置妥當,周圍用鐵絲網攔住,以免猛虎闖出傷人,眾人一看,只見那是一隻雄偉碩大的吊睛白額大虎,鋸齒囚燒,神威凜凜,果然令人害怕。

  恰克圖從容走入,向那猛虎叱吒一聲,那頭猛虎猛見有人攔在它的面前,虎威陡發,辜然間發出霹靂一般的怒吼,巨尾一擺,騰空窟起,立即便向恰克圖當頭撲下!

  座中雖然都是有本領的武士,見猛虎這等威勢,也不禁有點觸目驚心,恰克圖卻未給它聲勢嚇到,但見他一個閃身,「中」的一拳,先打中了老虎的背脊。

  那老虎皮粗肉厚,但吃了一拳,也痛得連聲咆哮,更發怒了,只見它那對碧洶洶銅鈴般的大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猛地把腰胯一掀,虎尾一掃,兩隻的爪一撲,恰克圖雙掌向它腰胯一按,那老虎大吼一聲,腰胯一掀,竟把恰克圖拋了起來。

  在旁觀看人虎相鬥的突厥武士都驚了一驚,忽見恰克圖在半空中一個觔斗翻下,一個蹬腳,在那老虎頭上重重的踏了一下,人與虎倏的分開,老虎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痛得聲聲怒吼,蹲在地上,張牙舞爪,但已似有點氣餒,不敢即向恰克圖撲來。

  恰克圖哈哈大笑,故意走近老虎,招手引它,那老虎眼射憤火,只聽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聲霹靂,那老虎像是瘋了一般,騰空竄起,帶起了一股狂風,驀地撲來,虎爪一撕,虎背一掀,虎尾一剪,一撲、一掀、一剪三般使過,仍然傷不了恰克圖,反而給他一連打了幾拳。這一撲、一掀、一剪乃是老虎最厲害的三樣本領,三樣本領都傷不了敵人,氣更餒了。恰克圖趁著虎勢一衰之際,矗然撲上,雙手抓著它的頭皮,將它按下,向地猛撞,喝道:「畜生,你服不服?」那老虎狂晦怒吼,四隻腳爪在地上扒開了一道坑,卻是擺脫不開,漸漸力竭聲嘶,垂頭喪氣,不敢發惡。恰克圖哈哈大笑,跨上虎背,一隻手抓著它的頭皮,一隻手輕輕拍它的頸頃,笑道:「你給我做個坐騎吧!」那老虎給他治得服服貼貼,恰克圖騎著老虎,繞場一周,場外掌聲雷動。恰克圖得意洋洋,這才放了猛虎,回來覆命。

  大汗見自己的衛士隊長得勝,當然非常高興,立即賜酒三杯,並封他做「伏虎將軍」。又笑著問天惡道人道:「像恰克圖這般神勇,在中國武士之中,可算得第幾等人物?」天惡道人笑了一笑,沉吟半晌,說道:「晤,也差不多可以算得是第一等了。」聽這口氣,分明只是敷衍大汗的面子而已,其實對恰克圖的本領並不怎樣恭維。恰克圖憤然說道:「請道長也去降服一頭猛虎,讓咱們開開眼界?」天惡道人又是微微一笑,叫陽太華過來,說道:「賢侄,你去和那幾隻畜生玩玩吧。」看天惡道人的神氣,根本就不屑和老虎作對手。

  陽太華垂手匝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向大汗問道:「請問大汗,還有幾頭這樣的猛虎?」突厥大汗道:「渤海王國進貢了六頭。」陽太華道:「剛才那頭已給大汗的武士打怕了,就除開它吧,讓我獨力制服那五頭猛虎。」陽太華身材瘦長,相貌毫不威武。恰克圖心道:「憑這個病鬼的模樣,盾然敢誇此海口?」恰克圖不信,說道:「你若能降服五頭猛虎,我願意給你牽馬隨登!」

  突厥大汗也想看看陽太華的本領,便叫將那五頭猛虎都放入了那塊有鐵絲網所攔著的空地,陽太華走了進去,在地上盤膝一坐,五頭猛虎都怒吼起來,從四面撲上。陽太華忽地一聲大吼,有如雷鳴,擺在御苑上的那幾十桌酒席,席上的杯盤都跳動起來,那吼聲竟然把五頭猛虎的怒吼壓了下去!

  恰克圖大吃一驚,心道:「想不到這個看來似病鬼模樣的漢子,吼叫得竟是如此駭人!」他在宮殿裡頭,耳鼓兀自給震得嗡嗡作響,御苑外面的賓客,功力稍弱的更禁受不起,紛紛撕下衣襟,塞著耳朵。

  猛虎碰著了比它們更厲害的敵人,一樣害怕,它們被陽太華的吼聲所震懾,尾巴漸漸垂了下來,竟是不敢張牙舞爪了。

  突厥大汗眉頭一皺,他也有點禁受不住陽太華的吼聲,然而地以大汗之尊,又不便塞著耳朵,便對天惡道人說道:「請道長代朕吩咐,叫令師侄不必再大聲吼叫了。」天惡道人站了起來,微微一笑,說道:「太華,你制服猛虎便了,不應驚嚇大汗的賓客!」他的話聲聲調如常,然而在那樣強烈的吼聲之下,卻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突厥大汗以為他要出到御苑外邊,才可以將命令傳達給陽太華的,誰知他人不離席,已經用了「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送進了陽太華的耳朵。符不疑將筷子在桌面上輕輕一敲,說道:「好本領,好本領!」別人不覺怎麼,天惡道人卻是心頭一凜。就在這時,陽太華的吼聲和那五頭猛虎的吼聲都突然停止。

  那五頭猛虎,蹲在陽太華的周圍,不敢撲上,卻也不後退,人虎相持了一會,一頭猛虎大著膽子,忽地又大吼一聲,騰空竄起,向陽太華撲下來,它來得快,陽太華比它更快,但見那頭老虎一撲撲空,陽太華已在它的頸項上拍了一掌,沉聲喝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給我乖乖的躺下來吧。」話猶未了,那頭吊睛白額猛虎竟似老鼠遇上了貓兒一般,果然服服貼貼的躺了下來,原來是被他用分筋錯骨的手法制伏,全身麻軟,哪裡還能發威?

  陽太華幾個起落,用同樣的手法,將五頭猛虎—一制服,猛虎伏在他的身邊,都是不敢動彈。陽太華哈哈大笑,道:「你也給我做個坐騎吧!」跨上了一隻最大的虎背,也像剛才恰克圖所做的一樣,騎著猛虎,繞場一周。可是剛才恰克圖只是騎著老虎,而他現在則不但騎著一隻老虎,後面還有四隻老虎隨從,比起恰克圖那是神氣得多了。場外歡呼喝采的聲音,也比剛才更為熱烈。

  李逸暗暗吃驚,想道:「百憂上人的徒弟這樣厲害,百憂上人更是可想而知。我雖然有谷神翁相助,只悄也未必是他對手。」

  恰克圖倒是個硬漢子,見陽太華如此本領,好生佩服,待到陽太華回席,便對他道:「我的本事不如你,我這個伏虎將軍讓給你吧。」突厥大汗道:「你們兩人都是難得的勇士,恰克圖不必推讓這個封號,我另外封陽壯士做神威伏虎將軍。」陽太華得意洋洋的領了大汗的封賞,這時卻忽然聽得在首席的席位上有冷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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