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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2)
激戰之後,曠野一片靜寂。月光已過天心,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夏侯堅撮唇長嘯,過了片刻,只見一輛馬車從山谷裡出 來,駕車的不是別人,正是長孫壁的哥哥長孫泰,他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個獵戶模樣的人,長孫泰一下車便道:「夏侯前輩,請你看一看這位大哥,他嚇壞了!」
原來長孫泰與白元化那一晚在草原上夜戰程達蘇,白無化 被點了穴道,跟著長孫泰也被他所擒!後來得夏侯堅暗助,將他們救走。他們在李逸之前,先到了突厥的王廷,便匿居在這天格爾 山一家獵戶的家中,大前天才和夏侯堅他們取得聯絡。
這一晚夏侯堅與他們事先約定,叫長孫泰雇了一輛馬車, 三更時分來接。白元化則留在家中照顧李逸的孩子,馬車上的那人便是給 長孫泰帶路的那個獵戶,他們到來的時候,正值百優上人與符谷二人惡戰方酣之際,他們便將馬車在長林茂草裡隱蔽起來,那個獵戶平日敢於 追捕虎豹,但卻被這場驚天動地的惡戰嚇壞了。
夏侯堅上前一看,笑道:「無妨。」當下用雪水調了一些 藥粉給他服下,過了好一會兒,那人神智方始清醒,兀自顫聲說道:「好不怕人,好不怕人!」
在這時間,符不疑和裴叔度已把兩具棺材搬上馬車,立即 驅車疾走。
一路上長孫泰也像裴叔度一樣,心中忐忑不安,只怕他的 妹子不能救活,要知人死復活,究竟是非常稀奇的事情,他雖然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心中總是難免恐懼。
將近黎明的時候,他們回到了那家獵家,白元化和李逸的 孩子早已在門前相候,白元化道:「這孩子昨晚一晚不肯睡覺,說是要等他的媽媽回來。」李希敏叫道:「我媽媽呢?還有我的爹爹和姑姑 呢?為什麼不見他?」夏侯堅怕他見了棺材害怕,便笑道:「你媽媽爹爹和姑姑正睡得很好,你不要打攪他們,你媽一定對你說過,好孩子晚上應該 睡覺,不要吵醒大人。你現在快去睡覺吧,睡醒了媽就會在你身邊了。」李希敏道:「好,我聽公公的話,他們是不是又和大汗的武士打架了, 晤,他們一定累得很了,你不必著忙喚醒他們。」這孩子滿懷喜悅,白元化將他抱回臥室,他倒在床上不久就熟睡了。
這家人家早已騰出一大間空房,房中有一個大炕,炕底燒 著媒球,暖洋洋的一室如春,房中還燒著令人精神寧靜的檀香,這都是白元化預先佈置好的。原來夏侯堅的靈藥雖然能夠在假死之後的七天之內將人復 活,但他們「死」了這幾天,生機已是完全停頓,在初醒時,抵抗的能力要比常人還弱得多,所以不能在冰天雪地的礦野之中開棺救治。
夏侯堅從穀神翁手中接過李逸那把寶劍,笑道:「這把寶 劍正好合用。」將寶劍輕輕一劃,棺蓋立刻裂開,裡面絲毫不受震動,當然要勝過用鐵斧劈開了。
打開了第一具棺材,裴叔度舒了口氣,那裡面躺著的是武 玄霜。只見她面色如生,絲毫未變,當真就像在熟睡中一般。
夏侯堅將武玄霜抱起,放到炕上,接著又去打開第二具棺 材,長孫泰也舒了口氣,這具棺材裡面有兩個人,正是李逸和他的妹子。
但見長孫壁雙手抱著李逸,長孫泰競是不能將他分開,眾 人無不暖歎,長孫泰不敢用力強分,只好將他們兩個人都抱起來,放到炕上。
夏侯堅上前一看,只見李逸臉如白玉,顏色未變,但長孫 壁的眉心卻現出幾點黛色的斑點,夏侯堅面色微變,輕輕的「呵」了一聲。長孫泰問道:「怎麼?他們能夠救活嗎?」夏侯堅道: 「老夫的還魂丹在七日之內總能救活,除非是有意想不到的變化,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眾人本來都是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聽了他這話,心頭卻似懸上 一塊鉛塊了。
過了一會,炕底的熱氣透上來,他們的手足漸漸有點暖 和,夏侯堅倒了三杯藥酒,取出三顆紅色的丹九,撬開他們的牙關,依次將藥酒和丹藥,灌入他們的口中,室內諸人均是屏息以待,這三個人是死是 生,就要揭曉了。裴叔度和長孫泰更是感到顫慄不安。
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武玄霜身子動了一動,喉頭咯咯 作響,「哎喲」一聲,首先叫了出來。夏侯堅道:「好了,好了,武姑娘醒來了。叔度,你給她 推血過宮,讓她早些恢復。」
再過片刻,李逸也像武玄霜一樣,身子一側,「哎喲」一 聲,叫了出來,李逸的關節,已開始能夠活動,夏侯堅施展巧妙的手法,將他的手輕輕一拉,將他和長孫壁分了開來。穀神翁上前給李逸推血過宮,長孫泰上前察看妹妹,長孫 壁仍然是僵硬如死,動也不動,這時連夏侯堅也有點慌了。
武玄霜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壁妹呢?」夏侯堅伸 手去摸,觸著李逸的手,李逸剛慚復知覺,像是在一場惡夢之中醒來,張開眼睛,顫聲叫道:「玄霜,是你!」
武玄霜淒然一笑,說道:「多謝夏侯前輩,咱們又逃過一 次難關了。唉,壁妹,你怎麼不和我說話呀?」她坐了起來,這時才看清楚了,長孫壁還是雙目緊閉,僵臥炕上。
李逸道:「原來她也服下了那包藥散,咱們既然醒了,她 當然也會醒的。玄霜姐姐,你放心。」他勸武玄霜放心,但他摸一摸長孫壁的手足,只覺一片冰冷,他自己卻首先慌了。
夏侯堅將李逸拉過一邊,悄悄問道。 「你妻子是不是懷有身孕?」李逸道:「是有三個月的身 孕了。我也還是那天才知道的,那天大汗讓我們夫妻相會,壁妹告訴我她懷孕的事情。不久,玄霜就來了。夏侯前輩,她,為什麼還未醒來?是不是因為 懷有身孕,要遲一些時候?」但見夏侯堅面色灰白,李逸心知不妙,登時呆了!
原來夏侯堅這起死回生的靈藥,男女老幼,均有靈效,就 只是孕婦忌服,那日玄霜和他談起這種靈藥的奇效,他想不到她會盜去救李逸夫婦的,當時沒有將這一層避忌告訴她。
李逸呆呆的望著夏侯壁,像一個死囚等待著判決,屋內的 空氣也好像要凝結起來,長孫泰顫聲問道:「我妹子能不能救活,夏侯伯伯,請你實說!」夏侯堅雖然極不願意說出,但真相總是難以久瞞,他歎了 口氣,低聲說道:「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生機一停,便難復甦,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此言一出,屋中靜寂如死,忽聽得「哇」的一聲,武玄霜 首先哭了出來,她費盡心力去救長孫壁,想不到長孫壁反而因此死了!唉,長孫壁死了,她真的死了?長孫壁好像正做著一個美夢,睡得那樣寧靜安詳,她是死 在她丈夫的懷中的,她是懷著幸福的感覺長眠的。可是武玄霜卻還似對著她那幽怨的目光!武玄霜感到有生以來最劇烈的心靈震抖!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顫聲說道:「都是我,我害了 她!」夏侯堅低聲說道:「這事不能怪誰,要怪只能怪突厥大汗。」
長孫泰滿臉淚水,聲音嘶啞,抱著李逸叫道:「你,你, 你哭出來呀!」但見李逸的眼珠好似定著一般,武玄霜的哭泣,長孫泰的顫叫,他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他眼中只有一個長孫壁,長孫壁靜靜的躺著,就好像平常 那樣,睡在他的身邊。八年來恩愛剎那間都在心頭泛起,呀,長孫壁在八年長的 日子裡,熱愛著他,而又懷著恐懼,恐懼會失去他。她這複雜的心情,只有他一人知道。唉,沒想到反而是他失去了她。
李逸感到了刻骨的傷心,極端的難過,不只是因為失去了 妻子,而且是因為感到內疚,感到自己在她的生前沒有令她得到幸福。他和長孫壁的成婚本來甚為勉強,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第 一次感到自己真正愛她了!但是,這已經遲了,她已經一瞑不視了!
李逸緩緩跪在炕邊,雙手按在她的身上,喊了一聲「壁 妹!」忽地「咕咚」一聲,倒了下去,雙手仍然緊拉著長孫壁,他剛剛復活,禁受不起這樣痛苦的煎熬,又是倒了。眾人趕忙圍著他施救,武玄霜卻悄悄的走出去了!
雪地上冷冷清清,武玄霜孤身單影,她感到從所未有的寂 寞與淒涼,漸漸她的心靈也好像凍得麻木了,腦子裡空空洞洞的似是失去了思想,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呢?連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有一個念頭,不想和李逸再見面 了。
忽然雪地上又現出一條人影,踏著她走過的足跡,靠近她 的身旁,他是裴叔度。可是武玄霜好像並沒有察覺她的師兄,裴叔度也沒有開口 叫她,只是跟著她默默的走。唉,他知道師妹此際的心情,而他的悲傷也實不在他師妹 之下。自從武玄霜到過天山之後,他漸漸發覺了師妹對李逸的感 情,他是多麼害怕他師妹重蹈他姑姑的覆轍啊!而且除了這個害怕之外,他也漸漸發覺了在自己的心底也 隱敘著一份對師妹的感情。
兩人默默的走了好些時候,天又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撒 在他們的身上,武玄霜停了下來,低低的說道:「唉,好冷!」裴叔度道:「師妹,回去吧!」武玄霜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裴叔度道:「師妹,你 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過錯。」武玄霜默默無言的又走了幾步,雪下得更大了。
裴叔度鼓起勇氣,試探問道:「師妹,不如咱們一同回到 天山去吧。這裡的消息,你可以托長孫泰帶回去給天後。師父對你的期望很大,希望你成為她的傳人。在天山咱們可以切磋劍法,你也可以時時看到李逸。」
武玄霜聽到「李逸」的名字,身軀突然顫抖,淒然說道: 「不,師兄,我不願意再見他了。我,我決定回轉長安!」裴叔度怔了一怔,向道:「現在?」武玄霜道:「不錯,我不想等至明朝了。你給我向幾位老前輩告 罪吧!」突然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直向前行。
裴叔度呆滯的看著她的背影,在雪地上冉冉而沒,他沒有 追她,他知道追也是追不回來了。他更知道,師妹對李逸實是有難以忘懷的感情,她這樣匆 匆的走,正是由於她對自己這份感情地害怕。這一瞬間裴叔度感到冷意直透心頭,他在風雪中悄然凝 望,在荒野中獨自站了許久許久。
到他回轉那獵戶的家中,已差不多是中午的時分,李逸早 已醒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武玄霜已經走了,他的心靈也好像麻木了,裴叔度沒有說,他也沒有問。
長孫泰道,「敏兒剛才在夢中還叫著他的媽呢!」李逸低 聲說道:「好,我去哄他,說是他媽媽和他的姑姑一同走了。你將壁妹已掩埋了吧!」長孫泰歎口氣道:「這孩子真可憐。這樣也好, 過一年再告訴他。也好在有現成的棺材!」長孫泰抱起妹妹的屍體放入棺中,想起自己遠道而來,見著了妹妹的面,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禁不 住又灑下淚珠。他怕驚醒甥兒,強自抑制,不忍哭出聲來。
三日後,山谷裡起了一座新墳,這座新墳當然沒有突厥大 汗所建的那座宏麗,但卻是李逸親自為他的妻子營造的,墓碑上有他手刻的「愛妻長孫壁之墓」幾個大字。長孫壁泉下有知,也應當瞑目了吧?
李逸的身體已經復原,他心靈上的創傷卻是永遠不能復原 了,長孫泰伴了李逸三天,幫他料理了妹妹的後事,他深深感到李逸心中的哀痛,他本來還想多伴李逸幾天的,但為了要回長安覆命,他也不能不走了, 兩郎舅就在長孫壁的墳前話別。
長孫泰道:「人死不能復生,我走了以後,還望你善自保 重,稍節哀思。」李逸默然無語,長孫泰又道:「我這次雖然沒有得和壁妹相敘,但從敏兒的口中,我知道壁妹很懷念故國。她常給敏兒講中 國的事情,答應過他將來要帶他到長安去玩。」李逸道:「我知道,敏兒小時候一哭,她就常常這樣哄他。」長孫泰道:「你也不願敏兒長作域外 之民吧?」李逸歎口氣道:「我是不願回去的了,唉,這八年來她伴我住在荒山,受了許多苦,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對她不住。」
長孫泰問道:「你現在對於天後的看法怎樣?」李逸道: 「是一個有魄力的女人。但是她用了許多我佩服的人,也殺了許多我佩服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的千秋功罪,還是留待後世的史家去評論 吧。」長孫泰道:「我是佩服她的,她確實把國家治理得不錯,最少是比以前的皇帝要好得多。但她也不是沒有缺點,她所重用的兩個侄兒——武承嗣和武三 思就不是好東西。唉,你不想回去,我不能勉強你,但是還有幾個你所佩服的人希望你回去的。」李逸道:「誰?」心想:「除了上官婉兒還有誰望 我回去?」長孫泰道:「張柬之做宰相你知道麼?」李逸道:「聽說他是狄仁傑保薦的。 」長孫泰道:「不錯,幸而有他和狄仁傑、恆彥範等一派 正直的大臣,二武還不敢公然作惡,但究竟是朝廷的隱患。就是狄仁傑和張柬之他們希望你回去。」李逸道:「是希望我助他們一臂之力,滅除二武麼?」長孫泰 道:「正是這個意思。現在天後傳位她的兒子盧陵王已成定局,只怕將來難免一場兵變。若是二武得勢,你們李家的子孫更無嗟類,相反,若是盧陵王即 位,他的手下報復起來,武家的人恐怕也要玉石俱焚。在這樣危機重重之下,多幾個有見識的人主持大局,總要好些。你難道忍心置身事外,不理你的兄弟親人, 不理玄霜,也不管你的故國遭受劫難嗎?」李逸聽了他這一番話,不覺心亂如麻。過了許久,但聽得他長歎一聲,卻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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