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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歷數慘案(1)
徐文馳赴桐柏山,被一個陌生漢子喚住,說奉主人之命傳言,要借他的手摧毀 「衛道會」,事成母子即可重逢,徐文大惑駭凜,根本無法想像對方的來路,而對 方又諱莫如深。
陌生漢子忽問徐文:「你知道令尊徐英風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是誰下的手?」
徐文全身陡地起了一陣悚慄,道:「是誰下的手?」
陌生漢子反問道:「以你的看法,何人有此能耐一舉而斃兩名拔尖的高手?」
「這……很難說!」
「很難說?」
「據當日目擊的人傳言,家父與另一錦袍人拚搏,雙方都到了精疲力竭之境, 在那種情況下,足以制兩人死命的高手,可能就不止一二人了!」
「話雖如此,可是以兩人的身手,雖在力戰之後,不能說沒有一人能全身而退, 雙雙死在現場戰圈之內。
「不錯,這話有理,朋友說是誰吧?」
「『痛禪和尚』!」
徐文連退三步,栗吼道:「是他?」
「正是那禿驢,他是受『衛道會主』之令行事的!」
「真的是他?」
「區區奉命傳言,信不信由你!」
徐文目中閃出了殺光,的確,除了「痛禪和尚」之外,誰能有這種身手,一舉 而斃兩個一等高手於現場?父親的功力不必說,「七星故人」的身手自己見過,並 不遜於「無情叟」、「喪夫翁」之輩,但……
心念之中,咬牙道:「何人目擊?」
「敝主人!」
徐文窒了一窒,他的主人是誰?為何令「過路人」數度向自己下毒手?為何劫 持母親?這簡直無法想像。
想到「痛禪和尚」的功力,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貫主人說要借在下之手摧毀『衛道會』?」
「不錯!」
「為什麼?」
「很簡單,敝主人也想解除這份威脅。」
「可是在下沒有這份自信?」
「敝主人已有安排。」
「什麼安排?」
「你可以自由出入『衛道會』總壇,且是該會上賓,是吧?」
「在下不否認。」
「所以,你可以成功……」
「朋友不要再繞彎子了,乾脆說出來吧?」
「並非繞彎子,而是話必須先說清楚,你下手之時,得選最適切的時機,『痛 禪和尚」與『衛道會主』必須同時在場,毀了這兩人,其餘的不足慮了。」
徐文既振奮又困惑,激動地道:「如何下手?」
陌生漢子目光朝四下一掃,然後從貼身取出一個小布袋,道:「你自己看吧。」
徐文接了過來,拉開袋口,向內一張,駭然道:「『五雷珠』!」
陌生漢子陰陰一笑道:「不錯,正是『五雷宮』鎮宮利器『五雷珠』,此珠威 力諒來你已知道,三丈之內神仙也難倖免!」
徐文持袋的手有些發顫,這的確是毀滅仇家的極佳利器,此珠在手,何畏「痛 禪和尚」的「先天神功」,如果機會湊巧,「衛道會」一干高手,將無一倖免。
俊面上滿是殺機,內心充滿了快意恩仇的愉悅。
這神奇而詭計的轉變,又是始料所不及的。
他已無暇去分析對方的動機,報仇,是自己的唯一大願,只要能報仇,付出些 代價又算什麼,何況母親被劫持在對方手中,即使對方沒有提出這兩利的條件,而 另索苛酷的代價,自己一樣莫奈其何。
「貴主人說事成之後,還家母的自由?」
「一點不錯,還公開一切秘密。」
「有什麼保證?」
「只此言語便是保證。」
「這……」
「姓徐的,如果敝主人有意玩弄奸謀,任何保證都是空的,第一、令堂在我方 控制中,第二、你明我暗,第三、掌握了你的來歷,便是掌握了你的生死!」
徐文悚然而震,對方說的全是事實,不容否認,猜想對方主人,必是個不可一 世的恐怖人物,假自己的人,除去了勁敵,佛心又已落入對方手中,一旦練成佛心 所載神功,勢將天下無敵,對方的野心雄圖,已不言可喻了。
陌生漢子又道:「『五雷珠』威力極強,如使用的時機得當,穩贏不輸,用時 只消用力擲落即可。」
「這一點在下省得!」
「如此祝你馬到成功,再見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疾掠而逝,身法玄奇得驚人。
當初,他以為「妙手先生」的身法是當今第一,現在看起來卻未必了,對方一 個手下人已具如此身手,其主人可想而知,的確,武林中一山還比一山高。
他把「五雷珠」小心翼翼地置入懷中,心裡上似乎有了一層保障,此去桐柏山, 將是最後一次了。
他慶幸自己沒有向「轎中人」等抖露身份,否則這目的將難以達到。他想到 「痛禪和尚」手接「五雷珠」的一幕,不由不寒而慄,如果自己企圖敗露,對方有 備的話,成敗就很難說了。
母親知道自己此次的行動嗎?骨肉天性,他不禁潸然淚下。
此次如果不幸失敗,必橫屍桐柏山無疑。他並不怕死,父親死了,多少家人死 了,多少「七星幫」弟子死了,自己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只是,這血海深仇豈能 讓它沉淪呢?
上官宏、「衛道會主」、「痛禪和尚」是主要目標,自己如何製造機會,使三 人無一漏網呢?
即使目的達到應付其餘高手,無疑的是一場艱苦酷烈的搏戰。
不久前,被「五雷宮」破壞了前關,業已恢復舊觀,勢派反而更宏偉。
徐文甫抵關前,一個藍衣人迎了上來。對方,正是「衛道會」總管古今人,徐 文在該會第一次開刑堂時,曾與他有一面之緣。由於他,徐文想起「七星堡」總營 方炳照,身份敗露,被按律處死的那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頭翻湧起來 。
古今人一個長揖,笑吟吟地道:「少俠辛苦了,區區奉命迎接!」
徐文心頭一動,暗想,看來「轎中人」已經如約安排自己與上官宏見面了,心 中又是一陣激動,但表面上卻裝出一副謙恭的神色道:「不敢當!不敢當!」
古今人側身擺手做出一個肅客之狀,道:「少俠請!」
「閣下請!」
「請勿拘利,區區是奉命迎賓?」
「如此有僭了!」
穿過頭關,關門外已備了兩騎駿馬,徐文略作謙讓之後,翻身上了馬,攔韁向 總壇方向奔去,心中卻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想著,此去該如何措辭,因為 「轎中人」對自己的身份業已起疑,「痛禪和尚」是否已經回山?自己該以什麼辦 法促成仇魁聚在一起,以便下手?
顧盼間,來到總壇之前,有人接過馬匹。
徐文在總管古今人陪同之下,直入客舍大廳。
「衛道會主」早已迎侯,落座之後,「衛道會主」向古今人道:「古總管,准 備酒筵,並請各位客座及護法作陪!」
「遵命!」
古今人施了一禮,並向徐文道了聲:「失陪!」退出廳去。
徐文內心暗地振奮,這的確是求之不得的事,機會不招自來,沒有比這更合適 的下手場面了,只不知所謂客座與護法是否有「痛禪和尚」在內?自己所知,「轎 中人」、「無情叟」、「喪天翁」、「綵衣羅剎」這幫怪物是在數的。「轎中人」 從未露過面,不知今天是否以真面目出現……
「衛道會主」沉緩地開了口:「小友來意本人業已知道,只是有個問題盼小友 坦誠相告?」
徐文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會主有話請提出!」
「衛道會主」平板的面目一無表情,聲音卻微顯激動。徐文既已知對方是易了 容的,並非本來面目,便也不在意。
「上官宏曾受小友救命之恩,他本人沒齒難忘,小友堅持要見他,說是為了與 『七星幫主』徐英風一段恩怨,所以,不得不請問小友,小友與徐英風到底是何淵 源?」
徐文面對仇人,不由暗地切齒,但,他現在不能抖露身份,否則此次的計劃便 將幻滅了,當下沉緩地道:「這一點可否容在下見到上官宏之後,當眾宣佈?」
他提出這要求是有深意的。
「衛道會主」皺了皺眉,道:「不能先對本人透露麼?」
「在下認為時機不適切。」
「時機?小友這句話似有深意?」
徐文心頭一凜,道:「可以這麼說!」
「好,本人不勉強小友,不過,本人倒想先代上官宏說說恩怨經過……」
這在徐文正是求之不得的事,立即道:「在下洗耳恭聽!」
他期待這已經很久了,只是沒機會,他所知的是上官宏與父親有殺妻滅嗣之仇, 至於實情,卻不得而知,他也問過父親,但父親卻諱莫如深,現在,對方主動提出, 正合心意。
「衛道會主」眼中掠過一抹痛苦的神色,沉重而緩慢地道:「事件回溯到二十 年前,武林中出了一個芳名四播的美人,叫祝艷華,她,便是上官宏的妻子,男才 女貌,不知羨煞了多少江湖同道……」
徐文想及上官面上的疤痕,疑惑地「噢」了一聲,以他的記憶,女貌不知,男 才卻未必。
「衛道會主」頓了一頓,又道:「有一天,祝艷華忽地失蹤了,上官宏起初不 以為意,認為她有什麼事出外耽擱了。可是,一連數天不回,上官宏感到事非尋常, 夫妻婚後,形影不離,這說明了她業已發生了意外,而且,祝艷華這時業已懷了數 月的身孕……」
「哦?」
「於是,上官宏喪魂失魄地浪蕩江湖,尋找他的愛妻,內心的悲痛,實在非局 外人所能想像。不久,他得到了線索,祝艷華被『七星堡主』徐英風擄劫……」
徐文的面色變了,但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自覺地又「噢」了一聲。
「衛道會主」咬了咬牙,繼續遭:「『七星幫』人多勢眾,『七星堡』在武林 中猶如遺世絕域,徐英風功力深不可測,上官宏要想救出妻子,比從虎口裡奪羊還 要困難,伉儷情篤,而且妻子腹中孕有上官氏之後,他在萬般無奈之中,毀容變貌, 投入『七星堡』……」
「以後呢?」
「他入堡之後,處處小心翼翼,博取徐英風的歡心,以他的才華,當上了『七 星堡』的師爺,與原來的七大高手,並稱為『七星八將』……」
徐文呼吸也為之急促起來,他雖身為少堡主,但因從小被隔離教養,對堡中的 一切,懵然無知,這聽起來,有如秘辛珍聞。
「一晃數年,上官宏業已偵知妻子被徐英風占為第三夫人,他悲憤妻子的失節, 徐英風的卑惡,但,內外一院之隔,他始終無法與妻子謀面,又念及那已出生還不 知是男是女的嬰孩,如不見她一面,的確死不甘心,他只有等待,忍耐……」
徐文忍不住脫口道:「這是事實麼?」
「衛道會主」目中閃射出慄人的恨火仇焰,切齒道:「當然!」
「以後呢?」
「有一天,機會來臨,他與妻子見了面,才知道愛妻忍辱偷生,是為了上官氏 一點骨血,也希冀能見丈夫一面……」
「上官宏有後人留在堡中?」
「起初是一個謎……」
「謎?」
「祝艷華臨盆之後,嬰孩隨即被帶走,她本身也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骨肉是 生還是死,為了這,她苟活下來。那一次與丈夫見面,事為徐英風所悉……」
「啊!」
「徐英風的確夠毒辣,夠殘忍。他當場沒有發作,事後設宴與上官宏談判,他 答應讓他夫妻破鏡重圓,並承認自己是一時之錯……」
說到這裡,「衛道會主」面上的肌肉起了急劇的抽搐,聲調也變得暗啞,但那 恨毒之氣,卻流露無遺。
他是激於義憤?抑是……
徐文的內心起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波動,一方面,他感到仇恨的緊壓,一方面又 因父親的生前作為而感到羞慚。
「衛道會主」似乎也在盡力抑制自己的情緒,半晌才接下去道:「上官宏內心 並不稍減奪妻之恨,只是他不得不低頭,這席酒,在異樣的氣氛中過去。散席之後, 徐英風命『七星八將』之首的周大年送上官宏出堡,明是相送,實則是要周大年取 上官宏性命……」
「結果上官宏沒有死?」
「嗯!周大年與上官宏私交極厚,為人也與其餘六將不一樣,十分不恥徐英風 所為,於是,他揭露了這毫無人性的謎底……」
「揭露了什麼?」
「徐英風殺害了祝艷華,那一席酒便是人肉之宴……」
「砰!」茶几被擊成一堆木屑。「衛道會主」目瞪如鈴,慘厲地吼道:「小友, 這是豺狼之行,是人,怎能做得出來!」
徐文全身起了一陣寒慄,真是事實麼?父親真的如此無人性麼?這的確是前所 未聞的慘酷行為,以人肉作宴……
「衛道會主」的眼珠幾乎脫眶而出,以痛極呻吟的音調道:「小友,上官宏吃 了他愛妻的肉……」
徐文脫口狂叫道:「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徐堡主不可能做這酷毒的事!」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
「之後呢?」
「上官宏誓報此仇!」
「於是上官宏糾合同黨,血洗『七星堡』……」
「照理,他血洗『七星堡』也難消此恨,可是他沒有,他只找徐英風一人!」
「那血洗『七星堡』的是誰呢?」
「不知道!」
「在開封道上殘殺徐堡主的又是誰呢?」
「不知道!」
徐文咬了咬牙,轉變了話題,道:「那八將之首的周大年呢?」
「放走上官宏之後,下落不明。」
「會主說上官宏有後嗣留在堡中?」
「當初是判斷如此,後來經查探,那初生嬰兒出世之後,即被殺害了。」
「今天在下可以見到上官宏本人麼?」
「當然。」
就在此刻,總管古今人來到廳中,向「衛道會主」恭謹地道:「酒宴齊備!」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一擺手,道:「小友請!」
徐文離座道:「不敢。會主先行!」
「如此有僭了,請隨本人來!」
酒席設在客館的一處敞軒之中,徐文與「衛道會主」等甫一抵步,一干高手, 肅立迎候。
徐文目光轉處,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痛禪和尚」、「修緣師太」、「無情 叟」、「喪天翁」、「綵衣羅剎」等全部在場,除「彩轎」不見現蹤之外,「衛道 會」的特級人物,半個不少。
他暗暗祝禱著,天從人願!
入軒之後,分兩席入座,徐文坐了客位,「衛道會主」居首,「無情叟」與 「喪天翁」並坐下位,「綵衣羅剎」打橫,另桌只有兩人,是「痛禪和尚」和「修 緣師太」,總管古今人在酒菜上了之後,退出軒外。
「痛禪和尚」一桌,是素席,但也十分考究精細,這一邊則是水陸雜陳。
徐文猜不出「衛道會主」如今這些巨頭設席的原因,但此刻他已無暇去想這些, 他想的只是如何猝然施出「五雷珠」,使在場無一漏網。
形勢是百分之百有利,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的安危,一粒「五雷珠」,足夠摧毀 這敞軒,只是自己如何脫身?
藉詞離席,出其不意擲出「五雷珠」?
但在場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巨擘,只要稍一不慎,露出破綻,甚或舉止上使對 方起疑,勢非功敗垂成不可,以後,當然是沒有機會了。
如果在席間猝然施襲,絕對成功,但自己就得與敵偕亡,貼上性命……
初時,他只想到快意恩仇,現在他感覺事情仍極辣手。
最主要的,他必須在下手前抖露身份,使仇家了然死因,若糊里糊塗出手,豈 非失去了報仇的本意,但,這樣一來,會有什麼後果呢?對方會先發制人嗎?
恍惚中,酒過數巡,他仍沉溺在冥想中。
他必須立刻有所決定,否則良機失去,將悔恨無反。
與敵同歸於儘是上策,可說萬無一失。
可是,母親被人劫持,此行成敗,不單是為死者報仇,也關係著母親的安危, 自己一死,母子無再見之期,母親將如何呢?
他不敢朝「痛禪和尚」望一眼,陌生漢子傳言,這賊秀是殘殺父親的兇手,他 怕不能自制,而在神色中露了破綻。
席間沉默得出奇,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只有輕微的杯箸之聲。
一條紅影,悄然人軒,默默地在「修緣」老尼身邊坐下。她,正是方紫薇,短 短數日,他像變了另外一個人,憔悴得像一朵凋零的殘花。
徐文瞥了她的側影一眼,馬上收回目光,心想,她也來湊上一命!
是下手的時候了嗎?
徐文只覺一種無形的重壓,使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不敢想像一旦「五雷珠」 擲出之後是什麼後果,但又不能不想……
忽地,他發覺疏忽了一件大事,於是他開了口:「會主,尚有一位貴賓來到?」
「衛道會主」立即應道:「小友是說上官宏麼?」
「是的!」
「他必然會到!」
所有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徐文,像一支支的利箭,然而他也不以為意了,再 過片刻之後,一切將無一存在,有形的,無形的,全趨於幻滅。
他已決定把生死置諸度外,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任何一個慷慨赴死的武士,他終歸是人,人,必然有其人性上的反應,此刻, 面臨生命的終站,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了許多不同的面影——
慘死的父親!
失蹤的母親!
外表放蕩而情深似海的「天台魔姬」!
末路溫情的蔣尉民父女!
正陽鬼屋中的大母「空谷蘭蘇媛!」
「妙手先生」、「七星故人」……
「白石峰」後的怪老人。
這些,似乎如在目前,又似乎很遙遠。
驀地——
「衛道會主」站起身來道:「小友,上官宏來了!」
說著,用手朝臉上一抹,露出一張半邊被惡疤遮蓋的醜臉。
徐文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忘形地驚呼道:「你……便是上官宏!」
「是的。」
說完,坐了下去。
徐文死盯住「衛道會主」的面孔,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神秘的 會主便是上官宏的化身,怪不得自己被尊為上賓。
所有凌厲的目光,又集中射了過來。
徐文恍如未覺,目光仍停滯在上官宏面上,略不稍瞬。
「衛道會主」沉重地開了口:「小友,上官宏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請小 友也露身份吧。」
徐文的左手,因練了「天影摧心手」,含有劇毒,所以一直不曾露出過,深藏 袖底,在座的全都知道,誰也不在意。此刻,他左手暗暗地從抽管模向胸前,握住 了那粒「五雷珠」。
別人不覺得怎麼樣,而他卻緊張得沁出了冷汗,因為剎那間一切都要結束了。
當然,對方的問話,他非答覆不可,同時,此際已到抖露身份的最後關頭了, 他離座而起,冷厲肅殺地道:「區區在下徐文,徐英風的後人!」
「你……徐英風的兒子?」
「衛道會主」再次起身驚叫起來。
其餘在座的,紛紛起立。
場面在剎那之間緊張到了極限,殺機在無形中罩滿全軒。
徐文已別無選擇,只有與伙家同歸於盡一途,他的左手垂直在儒衫寬大的袖管 內,手心緊握著那粒象徵死亡的「五雷珠」
當然,誰也料不到死之將至。
「衛道會主」擺宴的目的,當然是與他自揭真面目有關。
徐文的目光射向鄰席的「痛禪和尚」,「痛禪和尚」的目光也正好射了過來, 目光複雜而冷厲,徐文開了口:「大師,在下有件事請教?」
「請講!」
「傳說先父與另一個錦袍蒙面人之死,是大師下的手?」
「痛禪和尚」目如電炬,慄聲道:「貧僧下的手?」
徐文鋼牙一錯:「是的,傳言如此。」
「誰說的?」
「這點大師可以不必追究。」
「此言何證?」
「有人目擊。」
「胡說。」
「大師不敢承認麼?」
「有則有,無則無,並非敢不敢之說。」
「然則有此事麼?」
「沒有。」
「在下無法置信!」
「衛道會主」冷峻地道:「徐文,你意在何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報仇!」
「喪天翁」聲如沉雷般地道:「小子,你在做夢麼?論人情,你尋仇無可厚非; 論公義,有父如此,你羞也該羞死;說到仇,你小子才真是會主的對象……」
徐文大喝一聲:「住口!」
「修緣師太」厲聲道:「徐文,若非因你救過會主一命,你沒有說第二句話的 機會……」
徐文重重地冷哼了一聲,道:「血洗『七星堡』在座各位都有份的吧?」
「喪天霸」暴喝道:「放屁,你把老夫等都看成徐英風之流的豺狼麼?」
徐文寒聲道:「老匹夫,別出口傷人!」
「喪天翁」鬚髮逆立,那神情既滑稽又可怖,看樣子他要出手了。
「無情叟」沉重地開口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小友,你得先辨是非……」
徐文冷冷地道:「在下分辨得十分清楚。」
「修緣」老尼揚聲道:「徐小施主,現在如果本會把你當敵看待,你無法全身 而退,你信麼?」
「哼!」
「你知道上官會主隱忍未發的原因麼?」
「大可不必,那次在下如果知道他的身份,殺之猶不及,決不會救他!」
「別出言無狀。」
「衛道會主」揚手止住眾人,開口道:「徐文,你救過本座一次,現在本應放 你下山,從此各不相欠……」
徐文厲聲道:「不必!」
「衛道會主」沉聲一哼,道:「你抹煞事實,奢言報仇,你準備怎麼報法?」
徐文一橫心,慘厲地叫道:「以血易血!」
袖中的左手,暗自聚勁。此刻,把「五雷珠」擲在兩席之間的地上,在場的, 決無法倖免。
他遍掃在場的人一眼,當眼光觸及螓首低垂的方紫薇時,下意識中升起一縷異 樣的情緒,這第一個闖入他心扉的女子,他曾為她而放棄開封蔣府求親,也曾以最 大的容忍希望獲得她的青睞。曾幾何時,一切都改觀了,她原是仇家的一方,她的 貞操斷送在「聚寶會」少會主陸昀之手,現在,她將陪著步向死亡……
人生,變幻莫測,命運,更難以捉摸。
是下手的時候了,不能再猶豫了!
父親,可以相見於泉下!
母親,自己只好作逆子了!
他猛一橫心,左手一抬……
誰能改變所有在場人的命運?
就當這千均一發之際——
徐文只覺左臂一緊,全身勁力頓洩,「五雷珠」脫了手,左臂旋被放鬆。
他驚魂出了竅,是誰不懼自己的毒手,使自己功敗垂成?
這瞬息之間,他只覺天旅地轉,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一腳踢開座椅,彈退三步,一看,征了,軒中多了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婦, 一身紅艷的宮裝,像一團火,她手中托著那粒「五雷珠」,玉靨其寒如冰,一雙使 人沉醉的秀眸中,隱泛殺機。
所有的人,全把目光轉向了少婦,但隨之主動移開,似乎那少婦有一種無形的 威嚴,令人不敢逼現。
全軒愕然,靜得落針可聞。
久久,「喪天翁」喊出了一聲:「五雷珠!」
眾人的目光,又射向呆若木雞的徐文。
徐文心中的悔、恨、怒、驚,簡直無法形容,他如果早一刻下手。什麼都解決 了,這少婦何時到了身後,他全然未覺……
「無情叟」恭謹地向紅衣少婦道:「仙子何時光臨?」
紅衣少婦聲如玉盤落珠似道:「剛到,這是天意吧!」
仙子?她是誰?
「無情叟」又道:「仙子怎知……」
少婦不待對方話完,立即接口道:「大凡一個人有所圖謀,面對非常的場合而 不氣餒,必有所恃,各位疏忽了!」
寥寥數語,使在座的一干老怪物全紅了臉。
方紫薇——該改稱她為上官紫蔽,因為她是上官宏的親生女兒——嚶嚀一聲, 撲向了紅衣少婦。
紅衣少婦把上官紫薇一把樓入懷中,轉身翩然消失在通往軒後的門中。
餘香裊裊,眼前似乎仍有紅色的光影在晃動。
「喪天翁」雷震一聲:「豺父狼子,豈可留在世上!」
徐文在過度震驚的迷茫中被喚醒,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結局,片言不發,閃電 般撲向上官宏,「無影摧心手」隨一撲之勢劃了出去。
這一撲,迅疾如電光石火,而且十分突然,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衛道會主」本能地舉掌封架,他忘了這是連魂奪命的毒手……
一聲悶哼,徐文倒射向軒壁。
「砰」的一聲,全軒為之起了猛烈的震顫,徐文反彈落地,搖搖欲倒,口中射 出一股血箭。
出手的,是「痛禪和尚」。
第一次,徐文領略了「先天罡氣」的威力。
幾乎是同一時間,暴喝聲與數道掌力齊發,但都慢了分秒而告落空。
「衛道會主」面上變了色,其餘的也無不面目失色。
徐文明知今天的結局,既然事敗,自不甘心束手待斃,一抹口邊血漬,抱著一 種拚命的心裡,一掌向距自己最近的「無情叟」劈了過去。他雖在負傷之後,但曾 得「白石峰」怪老人輸以全部真元,內力的強勁,除「痛禪和尚」之外,沒有一個 人比得上他,這忘命般劈出的一掌,勢可撼山栗岳。
「無情叟」倉促應戰,當堂被震得踉蹌了四五步,直退到軒門邊。
勁氣怒卷中,軒內設陳翻飛迸碎,整座客軒,格格作響,幾乎倒坍下來。
徐文一掌攻出之後,不計後果,轉身又撲向「衛道會主」
「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痛禪和尚」揚掌一揮,一道和緩的罡風捲了過來,碰上徐文的身 軀,立時轉變為萬鈞勁力。
徐文如遭雷擊,身軀整個騰了起來,飛出軒外花圃之中,「砰」的一聲,倒地 不起,傷上加傷,口血又連噴而出。
軒內眾人,一湧出門,各佔一個方位,把他圈在當中。
他喘息了一會,倔強地站起身來,慘厲地道:「我徐文不能生啖爾等之肉,死 必褫爾等之魂!」
那怨毒之氣,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喪天翁」最為急躁,肉球似的身軀一挪,大喝一聲:「小子豺狼成性,不可 留之於世!」
喝話聲中,掌力已告湧出。
徐文目眥皆裂,拚聚全身殘存真力,封了出去,
「轟」然一聲暴震,「喪天翁」退了八尺,徐文栽回地面,血如噴泉,俊面蒼 白如紙。他掙扎起來,又跌下去,到第三次,才搖搖欲墜地勉強支持不倒。
「喪天翁」怒哼一聲,一彈身,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頭按落……
徐文眼冒金花,耳內雷鳴,連閃避都已無力,更談不上封架了。
人影晃處,「衛道會主」伸手架住了「喪天翁」,道:「請住手!」
「喪天翁」憤憤地退了開去。
「衛道會主」直逼徐文身前,沉聲道:「徐文,本座放你下山,此後互不相欠, 再見面本座必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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