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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 [劫火鴛鴦][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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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這是無數世代以來,為人所公認的一個不祥而恐怖的字眼,照一般的說法,人死了便成為鬼,鬼之為物,來無影,去無踪,有形無質,隱現無常,在世俗的傳說與故事中,有各色各樣的鬼。 任你膽大包天,一談到鬼,無不惴惴然而變色焉!
世間真的有鬼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鬼是其中之一,而被尊為萬世師表的孔老夫子,也僅止於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到底這是無稽之談,還是真有其物? 但,天下事有時不能以常理而斷,居然有人喪時廢事,一心切盼著鬼神的出現。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楔子

鬼……
這是無數世代以來,為人所公認的一個不祥而恐怖的字眼,照一般的說法,人死了便成為鬼,鬼之為物,來無影,去無踪,有形無質,隱現無常,在世俗的傳說與故事中,有各色各樣的鬼。 任你膽大包天,一談到鬼,無不惴惴然而變色焉!
世間真的有鬼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鬼是其中之一,而被尊為萬世師表的孔老夫子,也僅止於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到底這是無稽之談,還是真有其物? 但,天下事有時不能以常理而斷,居然有人喪時廢事,一心切盼著鬼神的出現。
這是一個廢墟,斷瓦殘垣,蔓草荒煙,即使最大白天,身臨其間,仍覺有些鬼氣森森,不寒而栗。
廢墟是無雙堡的一部分,包圍在堡牆之內,全堡只剩下前面的一半。 江湖人,都不願提到無雙堡三個字,不知是懾於他以往的威望,還是別有原因? 月色淒迷,秋螢閃爍。
一條窈窕身影,兀立在廢墟中,遠望,似乎也是廢墟殘物的一部分,她,每夜出現,風雨其間。
為什麼?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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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4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淒清的月色,照著死寂的廢墟,殘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廢墟中央,隆起一座圓形的墓頭,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妻武吳凝碧之墓”幾個字。
不遠處的前端,隱有燈光,這是半個廢墟。
此刻,一個裙據飄曳的窈窕身影,在廢墟間緩緩游動,像傳說中的幽靈。
她是誰? 是人還是幽靈? 不久,一個小小的身影,向這邊移來,那幽靈似的女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來到廢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
奇怪! 這種時辰,這種境地,這小女孩竟然敢來? 小女孩兀自坐著,口裡喃喃出聲:
“娘啊!您在哪裡?為什麼要撇下我?”
然後是抽咽的聲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彩,再度出現,緩慢地向小女孩移近,無聲無啟。
“呀!”小女孩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女人開了幾聲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壞人。”
小女孩背脊緊貼著墓碑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是誰?”
“一個過路的人。”
“可是……這裡……並不是路。”
“我打從外面經過,見月色很好,所以就進來想一個人靜一靜。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別怕。 ”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睜大了圓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麼……也不怕。這是我的家,我常常來的……”
“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麼?”
“當然可以。”
“阿姨,您長得好美,我知道……您不會是壞人。”
“你還沒告訴找名字。”
“奧!我叫武遺珠。”
“武遺珠……遺珠!”
“是的,武遺珠。”。
“這麼晚了,你怎麼敢來這裡?”
“我常常來的,有時在白天,有時在晚上。”
“來做什麼?”
“來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裡?”
遺殊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這裡面。”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淒聲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遺珠深深吐口氣,道:“連我一共四個,有爹,有媽,還有江姥姥……”
“你有媽?”
“是的,她是娘死後爸娶的,因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歡我,爹也不喜歡我,只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撫著遺珠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憐。”
遺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但隨即又乎走下來,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憐……”
“你……不可憐,為什麼?”
“我不要人家說我可憐。我長大了要做個女俠,行走江湖,殺壞人,救那些真正可憐的人。”
“你想做女俠?”
“是的!”
“你在練武?”
“不,我媽不許我練,也不准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
“我爹離開家快一年了,說是出去辦事,不過……爹在家地也不會教我的,因為他不喜歡我。”
“你爹為什麼不喜歡你?”
“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時候,一天難得說一句話。”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開口道:“孩子,那你怎麼能當得了女俠?”
遺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長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師學藝!”
頓了一頓,又道:“聽江姥姥說,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娘是怎麼死的? ”
遺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聲道:“聽江姥姥暗地告訴我,這地方原本叫凝碧園,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改的,我就在這裡出生。我娘在生下我之後,有一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燒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來的。自從園子被燒以後,爹就遣走了堡裡所有的人,並封了堡門……”女人掏出羅帕拭淚。
遺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麼哭了?”
“你娘死得好可憐,我聽了也難過。”
“阿姨,您的心腸一定很好!”
“遺珠,我每天晚上來教你武功好不好?”
遺珠先是一怔,繼而喜不自勝地道:“阿姨……會武功?”
“晤!”
“真的要教我?”
“當然是真的。”
“那……我……該改稱您師父,現在就拜師……說著,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遺珠,攬在懷裡,激動地道:“孩子,用不有,還是叫我阿姨吧!”
遺珠搖頭道:“不,我要稱您師父,這是規矩。”
“好吧!隨便你!”
“師父,今晚就開始麼?”
“不,太晚了,你該回去睡了,明晚再開始。”
“師父,現在嘛!”
“不成,大人會找你。”
“才不呢!我媽根立不理我的事。”
“瞧!有人來了。”
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遺珠!遺珠!”
遺珠悄聲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聲道:“記住,我們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說完,一閃而沒。
一個白髮老嫗迅快地來到。
遺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聲道:“瞧你這丫頭,總是不聽話,又到這裡來。剛才我遠遠地好像看到一個人離開,那是誰?”
遺珠故意驚聲道:“人,沒有啊!”
“沒有?”
“姥姥,您上了年紀,一定是眼花了,這裡只有我一個。”
“好了,跟姥姥回去,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來的。”
一個月彈指而過。
遺珠每天晚上偷偷來此跟那神秘的女人習藝,雙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一個自幼失去母愛的孩子,對於溫情的感受,是超過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樣,起更時分,遺珠來到廢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遺珠像飛燕般投入女人懷裡,興高采烈地道:“師父,我會了!”
女人撫著遺珠柔柔的嫩發,道:“你什麼會了?”
“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床上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經能控制住那股氣。”
“孩子,你本來就聰敏過人,所以才有這麼快速的進境。”
“師父,您下一步教我什麼?”
“下一步?孩子,還早哩!你現在只是紮根基的第一步,必須按部就班地來。對了,我給你帶來一瓶藥,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說著,把一個小瓶遞與遺珠。
遺珠接過,起身,小心藏好,道:“謝謝師父。”
女人笑笑道:“遺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練完心法之後,用以活動筋骨,現在我們就開始。”
整整一個時晨,遺珠算領悟了這一套章法。
女人突然以沉重的聲音道:“孩子,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遺珠小臉一變,傷心地道:“師父不要珠兒了?”
“不是不要,只是暫時離開。”
“為什麼?”
“因為師父要去辦件事。”
“師父,您……帶找走吧!”
“哦!不,你有家……”
“我沒有家,沒有人疼我,我像是個孤兒。”
“遺珠,不能這樣說;你好好用心練習師父教你的內功心法,還有那套掌法,到了一定的時間,師傅定會來教你進一步的武功。”
'師傅,您不要走嘛! ”
“孩子,不成,師父有師父的事。”
“師父真的還會回來?”
“當然!”
“不騙珠兒?”
“孩子,師父怎會騙你!”
驀地,一聲驚叫倏地傳來:“鬼!”
孩子畢竟是孩子,遺珠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叫,嚇得心膽俱寒,尖叫一聲,撲向她的師父,但撲了一個空,撲在地上,眼前什麼也沒有。
她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了起來,不由又尖叫出聲!
一看,粟聲道:“姥姥,您把我嚇死了!”
江姥姥臉色十分難看,發著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再來。”
遺珠轉目四望,不見師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師父怎麼會突然不見了?江姥姥為什麼突然叫鬼?”
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麼回事嘛?”
“不要多問,快走!”
“姥姥,您剛才為什麼……”
“丫頭,你走是不走?”
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怎麼回事?”
來的是個二十六七的少婦,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順道:“少夫人,沒什麼,我來找遺珠回去,怕她著了涼。”
遺珠怯怯地喚了一聲:“媽!”少婦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死丫頭,下次你再敢到這裡來。我打斷你的一雙腿了。”
說完,目光轉向江姥姥,道:“姥姥,我聽見你在喊鬼,怎麼回事?”
江姥姥期期地道:“去……遠遠看見一個女人跟遺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不見了踪影。”
少婦驚聲道:“一個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墳墓。
遺珠道:“準是姥姥眼花!?少婦冷哼一聲道:“死丫頭,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到這裡來,不然打斷你的腿。 ”
“媽!”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走!”
一聲幽淒的嘆息傳了來,令人毛骨驚然。
少婦猛一跺腳,閃電般循聲撲去,登上頹垣,遊走一圈,任什麼也沒發現,又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鐵青。
又是一聲嘆息傳來,似乎就在身邊。
難道真的有鬼? 少婦脫口厲喝道:“什麼人裝神扮鬼?”
沒有反應!
江姥姥緊緊拉住遺珠,口裡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輩子,還沒有碰到“這種事。 ”
吐了口氣,又道:“少失人,我們還是進去吧!”
少婦顯得色厲內在地道:“我不相信世間真的會有鬼。死丫頭,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
“你敢騙我?”
“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遙指著栗呼道:“少夫人,瞧!”
遠處,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沒,凌空禦虛,像一個幻影,人是無法踏雲而行的。
鬼! 除了鬼無法辦到。
少好面色變顏聲道:“難道會是她,天下……真的有……”
她是誰? 遺珠想問卻不敢,但她看出那禦空而行的,是師父的身影。 鬼,她想到江姥姥剛才的驚叫,難道師父真的是幽靈而不是人? 是的,師父每次都是來無影去無踪,在眨眼間神奇地消失,現在竟然能飄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麼? 想著,緊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臉頰現蒼白,一顆小心狂跳不止。
轉念又想:“如果師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麼和善慈祥,一點也不可怕,娘死了,當然也是鬼,可以向師又打聽娘在陰間的情形……”
少婦揮揮手,顫抖著聲音道:“我們回屋裡去,姥姥,明天設法把園門堵死。”
說完,當先奔去。
江姥姥拉著遺珠的手,緩步後隨。
遺珠忍不住問道:“姥姥,媽剛才說……那影子是誰?”
“不要問。”接著又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她陰靈不散?”
“姥姥,告訴我嘛!姥姥……”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遺珠同時大吃一驚。
來的,是個錦衣人,看上去年紀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標準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氣,道:“少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錦衣人冷冷地應道:“剛到!”
遺珠輕喚了一聲:“爹!”想趨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錦衣人“晤”了一聲,父女之間,似相當隔膜。
他是誰? 他就是“無漢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無敵劍”的兒子。
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四下一繞,道:“遺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的。姥姥,以後請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帶遺珠回去。”
“少主……”
“我要在這兒待一會。”
江姥姥牽著遺珠,默然離開。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很聲道:“凝碧,你毀了我一生,使我家門蒙羞,我把整個心獻給你,你卻拿來踐踏,你真是陰魂不散麼?顯現出來,這段公案還沒了!
我發誓不論天邊海角,要找到許中和那衣冠禽獸,把他碎屍,才消我心頭之恨。 ”
一陣夜風掠過,卷得枯枝敗葉沙沙作響,一片馬雲掩去了月色,廢墟頓呈黝黯,顯得鬼氣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極深,又開口道:“你被天火燒死.給你檢骨造墓,是基於仁心,我恨你,永遠很你。”
半晌之後,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沒有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顯現出來看我武同春壽能不能殺鬼。”
微風颯然,似一片枯葉落地。
武同春機警地斜閃八尺,回身,吐口氣,道:“錦芳,是你!”
來的,是武同春的續弦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麼不聲不響的來?”
“是你自己失神,沒察覺。”
“你真的看見……”
“不單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離家之後。”
“這倒是奇怪了!”
“據姥姥說,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當時火焚之後,是我親自在銅床空架下收檢焦骨予以埋葬的… …”
“當年怎麼起的火?”
“到現在還是個謎,我猜想……可能是那賤人自知沒瞼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時引火自焚的。”
“你確知遺珠是許中和的孽種?”
武同春痛苦至極地道:“家門不幸,不要再提了!”
華錦芳驚叫一聲,猛可里抱住武同春,粟聲道:“你看,那邊斷牆上……”
武同春下意識地心頭一震,抬眼望大,只見一丈外的斷牆上,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像半個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這個邪!”
推開華錦芳,亮出長劍,閃電般掠出,彈起,飛撲至斷牆。
“嘎!”地一聲,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劍,道:“原來這就是你們見到的鬼。”
華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麼?”
武同春道:“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隻灰鶴!”
“灰鶴?”
“可不是,只是體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確是女人的身形……”
“算了,錦芳,世間不會有鬼的,我們回去吧!以後別再到這裡來就是了我準備後天前身……”
“你……又要出門?”
“這樁公案不了,我寢食難安,我之所以腆顏出江湖,就是為了這樁公案不然早該埋名隱姓了,我……實在沒臉見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過麼?”
“辦不到。”
“八年,恨也該消了……”
“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當初……為什麼把遺珠……”
武同春的內心,起了痛苦的痙攣,閉上眼道:“孩子沒有罪,我能把她怎樣?走,別說了!”
赤日炎炎,大地變成了像個蒸籠,即使趕腳行商,也都趨涼歇腳,避過這烤人的日午,官道被曬得癱瘓成一條死蛇,前後路不見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熱的,一個錦衣人,頂著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頂馬連被大草帽,遮去了整個臉,看上去顯得十分神秘。
無獨有偶,錦衣人身後,緊跟著一個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禪杖,斜挎一個黃布袋,光禿禿的腦袋,在陽光下閃閃泛亮,如果近看,便可發現這老和尚面如紅嬰,沒有一絲汗痕,似乎熱是別人的事,與他不相干。
不久,路邊出現一株佇立如再蓋的大樹,樹下一些石頭,已被不斷來往歇涼的人磨得精光溜滑。
錦衣人折向樹下,揀塊石頭坐了,摘下草帽披風,這一露了臉,展示出是個俊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樹下落座,自顧自地嘟嚷著道:“佛說有緣,老油總算撞上了緣。”
錦衣人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仍不言不動。
老和尚又道:“無緣即是有緣,佛言是不妄的。”
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過頭,冷電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面上一繞,道:“大師怎麼這等不識相?”
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識相?”
錦衣人語冷如冰地道:“盯踪在下,意欲如何?”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納涼,老衲也歇腳。這是官道,並非私產。”
錦衣人冷哼了一聲道:“在下並非今日才出道,大師跟踪在下業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許是湊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
錦衣人道:“這就未免太巧了罷!”
老和尚又打了個哈哈,宏聲道:“阿彌陽佛,這就是佛家所謂的緣。”
錦衣人報以一聲冷笑,道:“在下不懂禪理,大師還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捨地道:“施生何必如此擔人於千里之外?”
錦衣人沒好氣地道:“大師是纏定在下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隨緣。”
錦衣人虎地站起身來,朝者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猜不差,大師當是名動字內的聖僧'無我大師'?”
“哈哈哈哈!施生服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說,施主當是無雙堡'無敵劍'的嫡嗣?”
不錯,這錦衣人正是離開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臉色微變,抱拳道:“不錯,在下武同春,大師有何指教?”
“無我大師”緩緩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無諱,施主先尊號稱'無敵劍',但武學如瀚海,尤其劍術一道,更為精奧深遠,施主係出名門,堪稱此道翹楚,當可繼承先尊之號。”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師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無我大師”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無我大師”享譽武林數十年,是碩果僅存的幾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不可測,一般習武的人如能得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頭碰到天,平步青云了。 但武同春是名劍手之後,自有一份傲氣與自尊,當下哈哈一笑道:“大師,失嚴這外號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嚴從未自道出民更是不敢以此自詡。同春何物,竟敢繼無敵之號,不敢奢望,更不願企求;大師的好意心領了。”說完,拱手一揖,轉身便走。
“無我大師”飄然上前,攔在前頭道:“施主會錯老衲的意思了,老衲並非好為人師,也無意收徒……”
“那大師的意思是……”
“應天命,防緣法,助施主名至而實歸。”
“抱歉,在下無意爭名,也無心揚名。”
“願為武林眾生結個大善緣麼?”
武同春木為困惑,像“無我大師”這等顯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見一面都很難,沒想他竟然主動地找上了自己,內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瞼皮,重出江湖,目的是為了斷一樁不能為外人道的公案,以後便要永絕江湖了。
必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師一句話,在下無緣,請了。”
說完,繞側昂首而去。
“無我大師”怔怔地望著武同春的背影,自語道:“捨此別無他求,為了挽回劫運,只好不顧身份了!”
自語聲中,大袖飄飄,行雲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馳去,對於“無我大師”的事,他很快就拋諸腦後了,因為他只想著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麼天大的事都與他無關。
路旁不遠,出現一座叢林,青翠蒼籠,在這種盛夏天,給人心理上一種清涼的感覺。 武同春足身離開富道,向那叢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間大廟,被包裹在綠蔭中。
穿過林蔭道,是個不大的場子,連接廟門。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難受,喉頭里幹得要起火,到廟裡去討杯水喝吧!”
於是,他迳直走向廟門,目光掃處,不由大驚失色,只見廟門檻外的石階上,整齊地排著四具屍體,一色的黑衣勁裝,他一個箭步彈了過去,不錯,是四具死屍,不見血,死狀很安詳,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麼來路? 什麼人下的手? 為什麼會死在佛門禁地? 狐疑之間,一條人影,出現在門裡。 武同春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現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無我大師”,這和尚怎會超在自己的前頭? “無我大師”合什道:“施主,有緣啊!剛分手又見面了。”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目光一掃四具黑衣人的屍體,寒聲道:“人是大師殺的?”
“無我大師”再次合什道:“阿彌陀佛,罪過,老衲出家人,怎能輕易犯戒。
“那……”
“殺人者已先老衲一步離開了。”
“是何許人物?”
“施主不妨仔細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奏深深透了口氣,仔細審視,什麼也看不出來,搖搖頭,期期地道:“在下淺陋,看不出來……沒有傷痕,也不像中毒……”
“無我大師”道:“這就已經說明了。”
武同春皺眉道:“說明了什麼?”
“無我大師”目中精光一閃,道:“想想,江湖上誰殺人無痕?”
武同春心裡“咚”地一跳,栗聲道:“接引婆婆?”
“無我大師”頷首道:“施主見識不錯,但只說對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為什麼?”
“無我大師”正色道:“殺人的手法是一樣,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她的傳人,就是近來江湖中盛傳的恐怖人物'黑紗女'!”
武同著脫口驚叫道:“黑紗女?”
“不錯,施主見過麼?”
“只是耳聞,大師……”
“老衲曾經曾見過,但不知她的廬山真面目,僅知她是個女子,年紀不大,黑紗中覆面,同時黑紗巾也是她的標記,身手版高,不遜于乃師'接引婆婆',尤其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絕武林的'鬼叫化',也膛乎其後。”
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她為什麼要殺人?”
“無我大師”搖頭道:“只她自己知道。”
“她屬於魔道?”
“應該是介於正邪之間,不過……以老衲所知,被殺的多屬江湖惡者。”
“眼前這四個……不知是什麼來路?”
“你不見死者衣襟上的號志?”
武同春低頭一看,果見死者衣襟上繡著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標誌,不由驚聲道:“是'天地會'!”
“無我大師”道:“不錯,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會'屬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氣,道:“'天地會'崛起江湖不過五年,攪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腥風,生殺予奪,唯我獨尊,是該殺!”
“無我大師,寵宣了一聲佛號,道:“善哉! 施主俠肝義膽,嫉惡崇道之心可見一斑,願與老衲深談麼? ”
武同存心念一轉,道:“小子無才無德,既不為俠,也不稱義,敬謝不敏了。”
不待對方的反應,掉頭疾走而去,身後傳來老和尚的叫喚,但他充耳不聞,步伐反而加速。
一口氣奔行了十來里。
日頭西偏,暑氣稍殺,眼前出現一片莽林,宮道從中央穿過,武同脊用手指頂了頂帽簷遙遙望了一眼,自語道:“穿過林子便有鎮市,該打尖了!”
突地,四五條人影迎面奔來,勿勿擦身而過,像逃避什麼惡物似的,其中之一剎住身形開口道:“餵!朋友,看你的裝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頭吧!前路不通,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說完,飛也似趕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為愣愣,呆了一陣,繼續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剎住步子,脫口道:“黑紗女!”
路邊頭一株大樹的橫枝上,掛了一條黑紗巾,在迎風招展,這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黑紗女”的標誌,現在他明白剛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紗女”為何亮出標記阻路? 闖越便是犯忌,回頭還是繞道? 堂堂無雙堡少堡主,如此不顧名頭麼? 武同春猶豫了一陣,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心想:“名頭,自己還有什麼名頭可言?無雙堡名存實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只為了平心中之恨,對像只有一個,還爭什麼強,鬥什麼狠。”
心念之中,迴轉身……兩騎怒馬,疾弛而至,到了近前,緊急勒韁,唏聿聿一陣嘶鳴,人立而起,撲了武同春一頭一身的黃塵。 換在八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劍,而今天,他是豪氣全消,本能地橫了對方一眼,拍拍塵土,就傳走開。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別人偏不放過他,也許,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 馬上人之一暴喝:
“別走!”
武同春止住了腳步,這時,他才看清馬上是兩個面目猙獰的中年人,一瘦一胖,喝語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著道:“看你這身打扮滿像那麼回事,你看到一個女人形的窮酸由此經過麼?”
態度蠻橫,說話無禮,武同春本待發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壓了下去,拉拉帽簷,冷漠地道:“沒看到!”
那胖子大刺刺地道:“報上來路。”
武同春雖說豪氣早消,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傲氣是混沒不了的,他沒抬頭,寒聲說道:“各走各的路,沒有報名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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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47:30 |只看該作者
瘦子嘿地一聲冷笑道:“你知道找哥倆的來路嗎?”
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湊和著道:“兄弟,別唬著他了。”
瘦子打了個哈哈道:“聽清楚了,'巴氏雙虎',不陌生吧?”
武同春心中一動,“巴氏雙虎”,惡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則目之徒,當下故意淡淡地道:“沒聽說過!”
胖子暴笑了一聲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頭來,讓大爺看看你的五官德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惡氣,身形一旋,到了兩丈之外。
“巴氏雙虎”各各怒哼一聲,躍了馬背,把武同春攔住。 瘦子獰聲道:“你剛才說沒聽過我兄弟的大名,現在讓你永遠記住,三代人都忘不了。大哥給他逗逗樂子。”
胖子掏開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腳不移,身不動,筆直地飄了開去,這一手,表現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聲道:“看不出還真有兩下子,不給你點厲害嚐嚐,你還真會把大爺看扁。”
隨著話聲,手一揚,三點寒星星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盤,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撈,攤開手掌,是三顆歹毒的天狼釘,不由怒哼出聲,一抖手手,投向身旁一塊巨石、火犀迸處,三顆天狠釘品字形嵌在石面上,深淺一致,手法力道,令人嘆為觀止啊!
“巴氏雙虎”互望了一眼,當然他們倆不能吃這個癟,霍地拔出佩劍,挪步移身,站成犄角之勢,胖子暴喝道:“拔劍!”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無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么?可以,報上來歷名號在地上叩個響頭,我兄弟饒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同春緩緩拔出長劍,劍尖斜指地面,仍然沒抬頭。 這種起手式,可以說大背武術常軌。
胖子臉色一變,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臉皮抽動了數下,粟聲道:“無雙堡獨門劍法!”
胖子跟著叫:“無敵劍!”
瘦子期期地道:“聽說無漢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燒成廢墟,業已遣散堡眾,封了堡門,這些年不見有人在江湖走動,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難道真的是十八歲揚名的武少堡主? ”
武同春沒有答腔,帽簷遮住臉,顯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劍,劍身泛出雪也似的白光,這是迎異於一般之處,通常劍刃是青芒。
瘦子臉色數變之後,道:“大哥,看他劍,假不了,我聽說過。”
胖子立即順風轉舵,自找台階,擠了擠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無過節。還是追人要緊。”
說完,偏了偏頭,兩人收劍上馬,雙腿一夾,穿林而去。
武同存緩緩回劍入鞘,轉身面對林道,心裡想:“'巴氏雙虎'有目如盲,竟然沒發現'黑紗女'的標記,這一入林,是自尋死路。”
心念未已,忽聞“砰砰”兩聲,“巴氏雙虎”栽下馬來,連哼聲都沒有,也不見有人現身出手,兩乘空騎撥制刺狂奔而去,不由心頭大震。
“黑紗女”是如何無聲無息地毀了“巴氏雙虎”? “巴氏雙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輩,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女”跟她師父“接引婆婆”一樣,為人介於正邪之間,她在此地亮出標記阻路,必非無固,那是為了什麼? “巴氏雙虎”追索的所謂大人形窮酸是誰? 呆立了一陣,武同春準備走回頭路,不去招惹“黑紗女”,就在此刻,林子裡突地傳出一個森冷的女子聲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識地吃了一驚,不用說,發話的是“黑紗女”,這句話,不但目中無人,還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武同春被勉強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動,心念輾轉之後,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發生的心事,使他喪失了在武林中昂頭的勇氣,當下片言不發,轉身舉步,就待要離開……“黑紗女”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君子當知趨吉避凶,姓武的,這不能說是你沒膽。”隨之,是一聲充滿譏諷意味的冷笑。
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喪之,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錢,潛在的傲性,無法抑制了,轉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 以防對方猝然的襲擊。
走,沒有動靜,空氣詭秘萬分。
顧盼間,來到了“巴氏雙虎”陳屍之處,此刻,他才發現雙虎襟上的乾坤符志,不由心頭一動,暗忖:“原來雙虎也是'天地會'的弟子!”
刺耳的陰冷聲音,又自林間傳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頂帽簷,目光掃向林深處,不見人,冷聲回應道:“死有什麼可怕?”
“但剛才你表現了畏縮?”
“在下不必告訴你個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還想什麼?”
“何不現身出來?”
“憑你還不配。”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聲聲要殺人,卻不敢現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現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樣可以,雙虎便是榜樣。”
“用毒?用暗器?”
“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這個邪。”
沒了下文,空氣沉寂下來。
武同春內心卻沒鬆弛,他無法想像對方將使出什麼意料不到的手段,雙虎的屍體擺在眼前,這是不假的。
久久之後,“黑紗女”的聲音又告響起:“你走吧!我不想殺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脫口道:“為什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奇怪,你不慶幸能活著離開?”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無懼於死,又何慶於生。芳駕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勞駕願意的話,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活著。”
“那又為什麼?”
“當然有道理的……”說了半句,便頓住了。
“什麼道理?”
“非常簡單,凡屬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無懼於死,讓你活下去,豈不更好?”
怪論,前未之聞的怪論,武同春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牽強,但對某種人而言,卻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論,的確是活著比死還痛苦,這使他無言以對。
雙方沉默了片刻,“黑紗女”又道:“我是過來人,我曾經求死,但為了某種理由,我必須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個無視於生死的喪志者的心情.”
這句話說到武同春的心坎裡,引起了他內心的共鳴,看來“黑紗女”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可是……心念之中,脫口道:“芳駕稱在下為喪志者? ”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不是?堂堂無漢堡少堡主,全沒有往昔的英風豪氣,不是喪志是什麼?”
武同春心頭大凜,彼此素昧平生,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難道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秘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秘密外人絕對不知道……“黑紗女”又道:“你還不走麼?如果我改變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開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覺得茫然,他不了解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更重要的一點,他不但失去了鬥志,連好奇心都淡了,他活著,只為了那樁八年前的誅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開朗。 正前方是村鎮,在三里之外,兩旁是丘陵,延伸得很遠,像接到了天邊。
正行之間,忽聽右首的丘陵中傳出了數聲暴喝,接著是採人的呼喚:“救命喲!救命…
殺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腳步,抬眼望去,一丈外隱見人影晃動,轉念一想,自已差不多等於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還料理別人的事則甚,這類事,江湖上可說無時無地不在發生,於是,他又挪動腳步。
刺耳的呼救聲,又告破空傳來!
“殺人了,救命啊!”
人,貴在乎有人性,即使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仍會激發,尤其正義兩個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說生了根。 武同春再次停了腳步。
遠處,傳來了顫栗的哀叫聲:“各位定要趕盡殺絕麼?在下與各位往日無怨,近日又無仇……”
一個粗暴的聲音道:“少廢話,有冤到閻老五那兒去分訴吧!”
武同春終於忍不住掠了過去。
土丘後,三名黑衣劍手,圍住一個藍衫書生,這書生二十多歲年紀;面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劍下,顫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雙虎”口中的女子形窮酸,大概就是指這書生無疑了,他為什麼被追殺? 三劍手不用說,也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之一獰聲道:“別裝蒜了,上路吧!”
書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積點陰功,修個來世。”
另一個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來世,來世是什麼?爺們只管抓人,不管來世。無乖上路,那邊有馬等著,看你細皮嫩肉的挨上兩劍該多沒意思。 ”
這書生是武功不濟無法反抗,還是根本不會武功? 武同春悠悠然飄臨現場。
書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俠救我!”
三劍手不約而同地暴喝出聲:“什麼人?”
武同春稍稍揚頭,一看這書生的面目十分熟捻,但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心中狐疑不已。
三劍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隊對方衣襟號志,已證明了對方的身份。 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會”,後果相當嚴重,但已經出了面,總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會“的人? ”
“這不是擺明著麼?”
“三位與這位朋友有什麼過節?”
“無人敢過問'天地會'的事。”
“可是在下已經問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見得。”
“先報個名號,爺們好交差登帳。”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轉向書生道:“朋友,怎麼回事?”
書生道:“在下也不明白為什麼。”
另一名劍手大聲道:“別浪費時間了,做了他帶人上路。”
那面對武同春的劍手,揚起劍來,明聲道:”拔劍吧!如果死得像條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聲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聲道:“口氣還真不小,看劍!”隨著喝話之聲,劍芒打閃,罩向成同春,身手還真不賴,氣勢招數,可以勉強列入一流。
劍出入杳,武同春換了一個方位,從容利落。
另兩名劍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勁敵,雙雙仗劍圍了過來,各佔方位。 原先的一名上前兩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來朋友不是泛泛之輩,先報個名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來不提名道姓。”
三劍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個招呼,齊齊暴喝一聲,三支劍從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勢,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從交織的劍幕中冲起,像潛龍破浪而來,驚呼與兵刃折斷聲齊作,人影爆開,三劍全部齊腰而折,三劍手面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無意傷人,也不願樹這強憂大敵,沒有跟踪出手。
那書生突地驚叫出聲。
三名劍手迅快地退了開去,並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驚愕,目光轉處,呼吸上時窒住了。
現身的,是個濃裝豔抹的半百婦人,身高體大,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裡妖氣的打扮,簡直是個怪物,一個女人,而生成這種體型,的確是罕聞罕見,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
怪婦人目光掃向三名躬著身不敢直立起來的劍手,大喝道:“窩囊廢,丟入現眼,還不與我滾!”聲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劍手齊齊恭應了一聲,如飛而去。
看樣子,這怪婦人不但是“天地會”的人、而且在會中有相當的地位。
怪婦人目光移向藍衫書生,怪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話,老娘便撕了你。”說空,轉向武同春,齜了齜牙,道:“把你那頂破草帽拿下來,讓老娘看看你的長相。”
怪人怪調,自然不足奇,像這類人,不會吐出什麼好話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駕何方高人? ”
怪婦人以震耳的聲音道:“連老娘你都不認識?”
武同春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實在不知道對方的來路。 就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這妖婦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
武同春大感驚怔,是誰以待聲之法指點自己? 現場沒別人,難道會是藍衫書生? 可是他剛才直叫救命,會有這等能耐麼? 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駕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怪婦人“嘎嘎!”一聲怪笑道:“你這小子還算有見識!”
這一說真的對了,武同春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號,但既為名傾武林的“天地會”護法,武功之高強,可想而知,現在他真是騎虎難下,走可能走不脫,挺下去後果難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藍衫書生此刻面帶微笑,毫無懼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將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順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獰態畢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發,寒聲道:“有這麼便當?”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無全屍。”
武同春下意識地手按劍柄,硬起頭皮道:“那得要看事實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連連閃動,獰聲道:“你小子見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著臉?”
“見木得人”這四個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語,但聽在武同春的耳中,卻大不是滋味,這正觸到他的傷痛處,當下用手指一頂帽簷,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頭,嘖嘖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還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話聲中,舉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緊劍柄,準備應戰。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嘉在此刻,一個嬌脆而叩人心弦的聲音道:“大娘,且慢動手!”人隨聲現,一晃便到了場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動,轉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個不堪承教的奇醜女子,濃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瞼,那模樣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瞼,齊鬚子往下看,倒是個美人胎子,體態窈窕,纖濃合度,再加上華麗宮裝,十足是個可人兒。 如果不看人,光聽聲音,真會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張勝,便一切俱非,實在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她稱“魁星娘娘”為大娘,她是什麼身份? “魁星娘娘”生就的窮凶惡極相,但見了這醜女,卻態度大變,盡量裝得溫和的樣子說道:“小妞,人在那兒,你看著辦吧!”
醜女目光掃向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過在下吧!在下只是個窮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顧。”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雙方是怎麼回事。
醜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著,突地笑出聲來。
武同著一拉帽簷,遮住視線。
醜女如藍衫書生一擺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藍衫書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說完,急急奔離,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聲道:“小妞,你這是怎麼回事?”
醜女橋聲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氣,道:“你費了這麼大力氣找他,現在卻又放他走,什麼意思?”
醜女扭怩作態地道:“大娘,俗語說……物怕比,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窮酸俊而不英,沒有男子氣概。”
“魁星娘娘”皺眉道:“怪事,你不是愛他愛得發狂麼?”
醜女“唔”了一聲,道:”大娘,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說著,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陣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見了雞便不吃肉醜女嬌嗔道:
“大娘,你這話說得人多難為情嘛!”
肉麻當有趣,聽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也明白過來,這五女是出來揀丈夫的,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早知如此,說什麼他也不會插手管這閒事。
“魁星娘娘”沉聲道:“小妞,你先別高興,看這小白臉年紀不小,少說也有二十六七歲,說不定他早已有了……”
醜女大眼一翻,撒嬌似的道:“大娘,你問問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電彈,一驚數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已爛在他的面前,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看來脫身不易,這麻煩可惹的大了,藍衫書生脫了禍,他變成了頂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聲音道:“想溜嗎?做夢!聽著,你叫什麼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頭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錯!”
“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麼?”
“不行,話還沒問完。”
醜女站在側方,突然想起件事來,一拍手掌道:“大娘,我聽人說,一年前中原道上出了個少年劍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銷聲匿跡了,就是他麼?”
武同春暗道一聲:“'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動容,森玲的目芒一閃,道:“你就是'無敵劍'的後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醜女大聲道:“大娘,他說謊,是他沒錯,不然那三名弟子怎會一招折劍。”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認都沒關係,我們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過親沒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過,女兒都七八歲了。”
“魁星娘娘”臉色一變道:“真的?”
武同春道:“這怎麼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醜女道:“小妞,你聽見了?”
醜女大限一紅,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這怎麼能勉強?!
“大娘,我……死也不改變主意。”
“這……你要大娘我怎麼辦?”
“我不管,你看著辦。”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隻有先帶他回去再說了!”
武同春氣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這種怪人怪事,忍不住開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個,姑娘可以隨便揀。”
醜女似乎從來不知羞恥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揀中你嘛!”
武同春為之氣結,衝口便道:“不要臉!”
醜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著怒聲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武同春橫起心道:“怎麼樣?”
“魁星娘娘”暴聲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怕沒這麼容易!”
醜女插口道:“大娘,可別真的對他下重手,我……就喜歡他這份傲氣。”
武同春啼笑皆非. 這倒是一廂情願,天下難找臉皮這麼厚的女子,這種話居然面不改色地當著男人面說出口,看來很難脫出她的糾纏,想想實在窩囊,俗語說的,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真是一點也不錯,平白無故替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藍衫書生頂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個跨步;到了八尺之處,陰聲道:“你是'無敵劍'的後人,劍上的造詣定然不差,特別准你自衛,拔劍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擠到頭上,武同春已經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咬牙拔出劍來,劍尖下撇,作出了獨特的起手式,寒聲道:“交手有個限度麼?”
“魁星娘娘”答非所問地道:“身份不假,是當年無雙堡主武進的劍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麼個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麼打,得看老娘的高興,出手吧!”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了藍,憤憤然地道:“見死方休麼?”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劍眉一挑,氣納丹田,勁貫劍身,厲聲道:“請吧!”
“老娘讓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傳慣例,不佔先。”
“什麼臭規矩,接著!”話聲中,向前一個大跨步,雙手緩緩抓出。
武同春一看來勢,不由心頭大凜,對方這一抓,玄奇詭絕,使人有封擋閃避無從之感,在沒抓上身前,根本無法判斷被攻擊的部位,也測不出中途會發生什麼變化,當然,時間不許他考慮,這意念在腦海中僅如電光船一閃。
“呀!”厲吼聲中,白光由下而上騰起,森寒如冰雪的劍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應攻,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擊,凌厲到了極限。
“魁星娘娘”可真識貨,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劍並非凡鐵,不敢託大,中途變式,身軀後仰,改抓為拍。
“砰”地上聲,武同春的創勢,被奇強無比的掌風,震得一滯,揮灑不出,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
雙方又回复八尺的距離。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臉孔,扭成了一個怪形,這是怒極了的表示,厲哼聲中,雙掌暴推。
武同春族劍朝中路直刺,這是他家傳劃法中的絕招。
雷動的掌風中,夾著一聲驚呼,人影霍地分開。
武們春俊面泛了白,氣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顯地可以看到半尺長的血痕。
醜女臉上抖露了一片緊張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聲落,翹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緩地邊向武同春。
那樣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將施展什麼無法想像的殺手? 兩個照面下來,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對方的怪模樣,使他不無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勢待發。
醜女急叫道:“大娘,不要這樣嘛。”
情況顯示,這將是生死互見的一擊。
驀在此刻,一聲蒼勁震耳的佛號倏告傳來:“阿彌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來,後退兩步。
現場多了個身穿千補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彷彿他本來就是站在哪裡的。
武同春鬆了一口氣,不速而至的是”無我大師”。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禿驢,你找死來了?”
“無我大師”合計道:“可彌陀佛,女施主且莫發嗔,生死乃天命,豈可輕言。
“魁星娘娘”喘著大氣道:“無我,你要淌這渾水?”
“無我大師”道:“我佛慈悲,老衲身為佛門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結個善緣,度厄解劫,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魁星娘娘”粗聲暴氣地道:“你想結什麼善緣?”
“無我大師”道:“姻緣姻緣,全憑一個緣字,三生石上註定,勉強不來的,勉強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這一點,冤結便難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這個邪,湊合了便是緣,識相的最好請便。”
“無我大師”從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閃,道:“那此地便是你證果的地方。”
“無我大師”軒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禍由自招,切不可興殺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無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沒了主意,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行動,但他深知“無我大師”被武林人尊為聖憎,並非等閒之輩,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兇殘性格,不會這麼多廢話,早已經出了手。 顯然,她不無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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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就在此刻,一陣蟻語傳入耳中:“武同春,你不走還等什麼?此地的事交給老和尚,他會料理,假使再來一個老虔婆這等高手,你要走便難了,你真的想與醜女成親?”
武同春大感驚愕,這傳聲的人是誰? 聽聲音與初逢“魁星娘娘”時,暗中指點自己的一樣,不錯,自己是犯不著跟對方搏命。
“無我大師”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違反天理人情,強求來的東西,恐怕會持之不久!”
醜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個完沒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性。”
“魁星娘娘”被醜女的話一激,登時按捺不住了,雙掌倏揚道:“無我,這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一圈一劃,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號聲中,“無我大帥”揮袖相迎。
“隆”然巨響聲中,罡風匝地暴卷,塵砂如幕,數丈方圓之內,一片洪蒙,人影一觸而分,竟是勢均力敵。
塵砂落定,現場由暗而明。
醜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場中果然失去了武同春的影子,他已乘剛才雙方對掌的機會,電馳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禿驢,我跟你沒完。”
醜女掠上一個土丘頂,縱目遠望,遠遠一個人影,電馳而去,已成了一個黑點,縱起嬌軀,追了下去。
“無我大師”哈哈一笑,行雲流水般地從反方向飄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輕煙般。
“魁星娘娘”可能頭一次吃這麼大的癟,氣得臉孔發青,連連跺腳,望著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禿驢,你敢作弄老娘,總有一天要你後悔無及!”說完,尾隨醜女身後馳去。
別看她身軀龐大,奔起來可不含糊,輕靈利落,疾若飛鴻。
就在眾人離開之後,不遠的土丘後冒起一條瘦小的藍色人影,喃喃自語道:“武同春,你狠心毀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價!”
他,正是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武同春並不認識他,僅只面熟,他為什麼要說這種充滿怨毒的話? 呆了片刻,他也離開了,丘陵回復原來的寂靜,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武同春一路狂奔,到了鎮外,雖然飢渴難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對方不會放過他,毫不遲疑地繞鎮而過,舍官道,岔上小路,繼續奔馳。
掌燈時分,來到另一個小鎮,他遷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這是客店兼營灑菜的店子。
這小鎮距“無雙堡”約百來里,是武同春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顧之處。
一腳踏進店門,兩鬢微霜的女店主東方大娘笑著迎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來過,整整半年不見影子了,裡邊坐!”
武同春像見了親人般的堆下笑臉道:“大娘,這一向可好?”
方大娘道:“還不壞,只是掉了兩顆座牙!”
“我想隨便吃點東西就上路。”
“別急嘛!難得來一趟,怎麼,想家心切?”
“沒這回事,我是離家,不是回家。”
“啊!走!走,到後面去,前面嘈雜不清靜。”
武同春熟路輕車,穿過酒座,進人後院,一明一暗的小軒,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間坐下。
緊跟著,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隨來,小碟子,十分精緻,盡是他平素喜歡吃的菜餚。
武同春自斟自飲,回想此次離家後所遭遇的一切,不禁感慨萬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進來,親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幾杯吧。”
武同春笑道:“大娘儘管去忙,我在這裡等於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見外才好。”
說著,忽然嘆了口氣道:“武大少,找一想起小姐子凝碧便忍不住傷心,她真難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實在沒眼睛,竟讓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還好吧?
叫什麼來著……對了,遺珠……”
武同春的臉沉了下來,內心陣陣隱痛。
方大娘忙見風轉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會傷心,喝酒吧!我得到前面去照應,等會再陪你聊。”
武同春訕訕地道:“大娘請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出門去了。
這一提起被火燒成焦炭的妻子凝碧,武同春頓時飲食乏味,他不是難過,而是恨,心靈上的創傷,是不易平復的,因為他太愛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敗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個黑衣蒙面人出現門邊。
武同春心頭一震,喝問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蒙面人脫手擲出一物,轉身而沒。
武同春伸手接住拋來之物,起身追出,對方已失去踪影,回到桌邊,攤開掌心,一看,是一塊三指寬的銅牌,上面刻著乾坤二爻的符號,不由心頭大凜,暗忖:“照圖記,該是'天地會'之物,這代表什麼?想不到對方已追踪而至想到'天地會',那女巨人“魁星娘娘”與醜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動。
方大娘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朝桌上一放,道:“這是你最愛吃的油酥乳鴿,大娘親手替你……”
突地瞥見武同春手中的銅牌,陡地面色大變,栗呼道:“這怎麼回事?”
武同春道:“剛剛一個蒙面人送來的。”
方大娘顫聲道:“天地符!”
武同春眉頭一緊道:“什麼叫天地符?”
方大娘拭了拭額上的汗,道:“是'天地會'的死亡令,接到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春咬咬牙,不吭聲。
方大娘面皮抽緊,搓著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會招惹上'天地會'?”
武同春只好把碰上醜女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大娘頓足道:“這怎麼得了,那醜女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外號'魔音女'……”
武同春脫口道:“'魔音女'?不錯,她的聲音是很好聽。”
方大娘瞪眼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這……怎麼辦?”
武同春立起身來,沉聲道:“大娘,我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里。”
“那也未見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領通天,也沒人能倖免。”
“我不能坐在這兒等?”
“你讓我想想……”
“我非走不可,不能連累大娘。”
“廢話,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春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丈夫死了,獨撐門面,對他特別好,可從沒把她跟江湖二字聯想在一起過,想不到她能識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話,難道她是真人不露相麼?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麼?”
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春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麼意思?”
“大娘是做買賣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為了我而不顧……”
“噢!你倒是真夠武士風度,你被'天地會'找上了,死了命一條,可是你得想想,你還有家人,對方會放過麼?”
武同春頓如洩了氣的皮球,這點他可沒想到,可是方大娘憑什麼不顧身家性命來維護自己? 這人情上說不通呀!
'天地會'等於是武林天下的主宰,憑她一個女流敢與抗衡? 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眉頭一緊,道:“大娘,我對你……不了解。”
方大娘一反常態地道:“不了解拉倒,沒時間敘舊了!”
越是這樣,武同春就越加狐疑不解,不捨地追問道:“大娘是武林人麼?”
方大娘不答所問,急聲道:“隨我來!”說著,進人暗間。
武同春只好跟了進去,只見方大娘挪開床鋪,在壁間一按,床舖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地洞,武同春駭然,想不到這裡會有這等佈置。
方大娘用平指著地洞道:“下去,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己出來。”
武同春走近前去,一看,有石級延伸向下,看來是個地窖,登時心念電轉:“方大娘居心難明,如果自己狂測不差,這一進去,便成了甕中捉鱉……”心念之中,沉聲道:“大娘,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平白擔這大風險?”
方大娘橫眉豎目地道:“以後你會明白的,下去,快!”
生死攸關,冤枉送命可不值得,武同春又道:“我想現在知道!”
話聲才落,以說腰間一麻,一個頭重腳輕,被方大娘硬生生推入洞中,身軀順石級直滾而下,“咋”一聲,洞門封上。
方大娘會猝然施襲,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如果心裡有備,方大娘不會如此輕易就得手的。
落到實地,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由於穴道被制,他無法動彈,心裡那股子憤恨,簡直無法形容。
經過一陣激動之後,他又平靜下來,事己至此,只好從好處去想,假定方大娘是一片好意,有心要維護自己,但所持的理由很脆弱,雙方只是熟識,沒有什麼密切關係,她犯得著冒開罪“天地會'的風險麼?想好想壞,終歸是空的,目前最要緊的是解開穴道,否則將成待宰之羊。於是,他運起家傳心法,自解穴道,久久之後,徒勞無功,方大娘用的是什麼詭異手法?試了再試,依然沒有用,他只好死心了。
死寂的境地,他在等待不可知的命運。
人,只要有一口氣在,求生的慾望是不會止息的,他不停地想,想得頭都快炸了,還是計無所出。
十二個時辰,是整整一日夜,方大娘說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己出去,既然穴道不解,一百二十個時辰也出不去。
像有一年那麼長,武同春根本不知道時辰,只是奇怪,為什麼不見人來下手? 突地,他發覺穴道竟然自解了,這一喜簡直非同小可,他蹦起身來,心想:“想不到方大娘是個深藏不露的罕見高手,會用這種按時而解的神奇點穴手法。 ”
眼前景物模糊可辨,他恨不能立刻飛出去,定了定神,順石級而上,到了盡頭,上面實胚胚的,不知暗門如何開啟,根據聽來的經驗,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終於,手指觸到了一個關捩子似的東西,左旋,右旋,沒有動靜,用力一按,暗門開啟,透入了天光,灰濛蒙的,是夜晚。
他忽然感覺情況不對,暗門是在房裡,怎麼會有天光? 一長身,登上地面,目光掃處,呆住了,眼前是一片瓦礫場,火災後的慘景,方家老店已蕩然無存。
這到底怎麼回事? 附近的店鋪,照常營業,街上人來人往,還有不少閒人聚在場邊指點議論。
武同春的腦海在極度紊亂之後,呈一片空白。
這火是怎麼起的? 如果是方大娘自己放的火,那她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為了一個並沒有深切淵源的人,毀去了辛苦經營的基業,值得麼? 依情理而論,自焚似乎不可能,根本說不通。
最大的可能是由於自己的失踪,“天地會”遷怒於店家而縱火焚屋。
人呢? 是生還是死? 方大娘親切誠摯的面容浮升腦海,武同春欲哭無淚,悲、憤、疚、恨交集,仰首向天,心里道:“這種恩德,地高天厚,根本無法報答,當時自己為什麼不離開?”
真的,仰首問天天無語!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視著,眼裡迸出了血光,開口喃喃道:
“有生之年,我必滅此朝食!”
收起符令,轉出瓦礫場,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驀在此刻,啼聲得得,人群裂開,五騎怒馬,奔臨現場,停住。
馬上,是五個蒙面人。
武同春的怨毒衝胸而起,他判斷來的定是“天地會”的人。
五個蒙面人下了馬背,其中之一腳步踉蹌地踏人瓦礫場中,立定,拔出佩劍,倒轉劍尖從自己心窩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場外人群爆起了一陣驚呼。 武同春的頭皮發了炸。
這蒙面人為何到此地來自決? 另一個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決者的屍體,回身搭上馬背,用繩索繫牢,然後四人上馬,疾奔而去。
驚心觸目的一幕,引來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這是個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謎。
武同春忽然感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驚,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衣衫檻摟的老叫化站在身後,正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心頭一動,沉聲道:“閣下是什麼意思?”
老叫化一甩頭道:“跟我來?”
說著,斜提打狗棒,轉身便走。
武同春心裡疑雲頓起,暗忖:“自己從來沒跟窮家幫打過交道,這老叫化素昧生個,莫非只是“天地會”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頭山不回地迳直走出鎮外。
武同春在三丈後緊緊相隨。
地點愈來愈荒僻,老叫化沒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春暗忖:“如果這要飯的真是“天地會”的爪牙,自己不是睜著眼走入陷阱麼?”
心意動處,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對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隨之加速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飄行,武同春展盡身法,就是差那麼一點無法超前,這使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測,後果著實難料。
但是,已經跟下來了,他不能再回頭,照對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靈似的也慢下來。
氣氛顯得十分詭譎。
眼前,來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終於停止了。
武同春一個彈身,站到對方正面丈許之處。
老叫化仔細端詳武同春,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電寒星,看上去很嚇人。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叫化咳了一聲,咯地吐出一口濃痰,撫撫胸,這才道:“年輕人,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點!”
武同春錯愕地道:“此話怎講?”
“剛才鎮上那一幕你看到了?”
“是的,怎樣?”
“你知道對方來路麼?”
“在下判斷是“天地會”的人!”
“不錯。”
“那是怎麼回事?”
“那名武士因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現場自決,這是“天地會”的會律。”
武同春打了一個冷噤道:“什麼使命?”
老叫化冷冷地道:“殺你!”
武同春登時星目大張,領悟過來,那自決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傳“天地符”的人,“天地會”的作風夠殘忍,對自己人如此,對外人可想而知,只是這老叫化如何知道這內幕呢? 除了方大娘,沒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當下栗聲道:“閣下怎麼知道的?”
“老要飯的要飯張口,要錢伸手,現鐵現食不須愁,吃飽睡足,不找些閒事管,準得生病,告訴你,是偷聽來的。”
話說的很風趣,但武同春卻笑不起來,他知道這老叫化是個非凡的風塵異人,當下改了稱呼道:“前輩怎認得晚輩?”
老叫化打了個哈哈道:“知道老子,當然認得兒子。”
武同春不由肅然,拱手道:“諒來是父執之輩,請問前輩如何稱呼?”
老叫化搖頭道:“要飯的稱呼不外叫化、乞丐、討口,另外還會有什麼稱呼?”
武同春為之氣結,對方不肯說,他當然沒理追問,轉了話題道:“請問那把火是怎麼起的?”
老叫化“嗨”了聲說:“十年來老要飯的是方家老店大門的常客,方寡婦非常夠江湖,捨了飯菜還帶酒,她不知發的那股子瘋,燒了店,也斷了老要飯的路。”
武同春激動地道:“店是她自己燒的?”
老叫化道:“誰說不是!”
武同春窒住了,方大娘為了自己而縱火焚店,這犧牲太大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躲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天地會”是不會放過自己的,焚了店並不能解決問題,這實在是天下之策,但這筆深恩,卻是無可比擬的,心念中,道:“這麼說,店裡的人無恙?”
“嗯!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裡?”
“這要飯的便不知道了。年輕人,你實在是膽大包天,週近百里之內,均是“天地會”
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顧忌地現身……”
“是!晚輩太大意了。”
“大意?此後將寸步難行。”
武同春啞口無言,造成這種情況,該怪誰? 藍衣書生,醜女,“魁星娘娘”,“天地會”的爪牙? 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堅持原則,伸手管這檔閒事,現在說什麼都嫌遲了,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老叫化接著又道:“要想自保,你有兩條路可走……”
武同春道:“那兩條路?”
老叫化道:“第一條,你從現在起,隱姓埋名,永絕江湖。”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輩早有此意,但有個心願未了,所以暫時還辦不到,請問第二條路呢?”
老叫化目芒一閃道:“第二條路,充實功力,成為無敵高手。”
武同春怔了怔道:“武學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謂無敵高手?”
老叫化道:“你說的不錯,不過,所謂無敵高手,乃是指某個時期中,功力達到某一種極限而言,也就是說能冠蓋某一時期的一般高手。”
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春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淺,一半取決於高明指點,一半是時間與辛勤的累積,並非一賦可就,前輩以為如何?”
老叫化沉凝著道:“完全正確,但就一個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況略不同,只要得一個'緣'字,更上一層樓並不難。”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語調與“無我大師”如出一轍,這當中難道有什麼文章? 江湖險惡不可不防,這老叫化本就現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樁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斷之外,根本沒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著爭強鬥勝,當下冷漠地道: “晚輩不敏,敬謝了。”
“咦!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晚輩無意武林事業!”
“你不想自保?”
“那是另一回事,晚輩自有打算,告辭!”
“年輕人,你該多想想。”
“晚輩想過了!”說完,拱手一揖,疾步離去。
老叫化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當孤傲,必須隨緣待機,另外圖謀。”
武同春不敢再折回鎮上,順路茫無目的的奔行,方大娘為他殷家的事,一直盤旋在心頭,這是難以報償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麼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價來救他,而事實上危機並未解除,那隻不過暫時脫過一次災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說過的一句話:“……你死了命一條,但你的家人……”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不錯,“天地會”的人極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無雙堡”回奔。
他祈望著家人無恙,能來得及隱藏避凶。
正行之間,眼前人影一晃,兩名黑衣人攔在前頭,武同春吃了一驚,收住勢。
雖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春?”
“是又怎樣?”
“沒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過。 ”
“哼!”
“不必鬼哼,你最好自決,可以得個全屍。”
怨毒衝胸而起,武同春手按劍柄,冰聲道:“迫在下殺人麼?”
另一個黑衣人狂笑數聲,不屑地道:“殺人?你是站著說夢話。”
原先汗口的道:“別跟他廢話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領功。”
“嗆嗆!”兩支劍出了鞘。
換在兩天前,武同春可能一走了之,但現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毀家業,肇因於“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現實。
“呀!”暴吼聲中,兩支劍挾風雷之勢,同時罩到。
白光騰起,傳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兩名黑衣人雙雙彈開。
乍分倏合,凌厲的劍勢又告襲到,武同春殺念陡生,展出了家傳絕技。
“哇”地一聲慘叫,黑衣人之一連連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厲叫一聲,亡命狂撲。
“錚”地一聲,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長一段劍柄,登時驚魂出竅,掉轉頭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個使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聲音倏告響起:“站住!”
武同春心頭一震,目光掃處,一顆心劇跳起來,身前丈許之處,站著一個瘦長的黑衫老者,既高碧光,不知是什麼時候來到的。
那名剛剛開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來,朝黑衫老者港施一禮道:“弟子童六參見巡監!”
黑衣老者哼了一聲,目光仍停留在武同春身上。
武同春心中有些不安,這黑衫老者被稱為巡監,諒來必是個可怕的人物,單看那份長相就夠使人膽寒。
童六躬著著,聲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監,這……這點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聲,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
童六單膝一曲,顫聲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
“是的。”
“童六,你還要花言巧辯?”
“弟子不敢。”
“怯敵圖逃,是犯了會規第幾條?”
單六的另一條腿也彎了下去,伏地叩頭道:“巡監明察,弟子說的是實話!”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說呀?第幾條!”
'巡監……”
“說!”
“第……第三條。”
“怯敵……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說:“很好,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童六連連以頭叩地,哀叫道:“巡監恩典……饒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會律,立即行動,否則……你知道後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來,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揮堂之間,童六飛栽三丈之外,再不動了。
武同春看得雙目盡赤,“天地會”實在夠邪惡,方家老店燼場中,蒙面漢自絕的一幕又呈現眼簾……黑衫老老轉向武同春笑笑道:“姓武的,你手裡有劍,不勞本座動手吧?”
武同春劍尖斜向下撤,咬牙道:“閣下說說殺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陰測惻地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這就是理由。”
武同春咬牙道:“'天地會'一手遮天?”
黑衫老者陰殘地一笑道:“這是你最後說話的機會!”
說著,撩衣掣出一支竹節鋼鞭,比平時略細,抖了抖,徐徐揚起,凹入的雙眸,碧光大盛,從神情看,他十分凝重,並不敢託大,小覷了對手。
武同春心頭一凜,把功力運足十二成,準備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製敵,便為敵所製,後果不言可喻。
對峙、凝注,氣氛在剎那間緊張到了極限。
兩聲厲喝,同時傳出,幾乎小差先後,分不出是誰先出的手。
鞭劍交集,爆出刺耳的裂空聲。
雙方一觸即分,武同春自覺虎口酸麻,透氣上竄,而黑衫老者的左胸,裂了一道口,不見血,顯然僅劃裂外衫。
武同春駭然,這全力一擊,僅僅劃破了對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獰笑一聲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夠,如果換了你老子'無敵劍'武進,這一個回合本座非見紅不可。”
這句話半點不虛,武同春家學淵源,但修為還嫌不足,再奇奧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於提到了他父親的名號,無形中激發了他萬丈雄風,為人子者,貴在下墜先人之志,於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離。
黑衫老者冷哼一聲,鋼鞭出手,挾嘶風之聲。
武同春立即騰劍迎擊,用的是進手絕招,以攻還攻,氣勢、勁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極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劍碰擊、扭絞、嘶鳴,劍氣與鞭風裂空有聲。
人影再次分開。
武同春有些氣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聲,鞭幻成幕,朝武同春頭罩落。
武同春咬牙出劍,如潛龍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欲裂的金鐵交鳴夾以一聲悶哼,武同春連打了兩個踉蹌,長劍幾乎脫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讓,暴喝一聲:“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春橫閃八尺,避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鞭風砭膚生痛。
黑衫老吉一招落空,閃性驟發,彈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駭電奔雷。
武同春竭力封擋,長劍被直蕩了開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來,眼前金星亂冒。
黑衫老者獰聲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武同春腦海驟呈空白,他知道再難承受對方一擊……驀在此刻,一樣黑忽忽的東西,冉冉飄來,掛在一根樹架上。
武同春脫計驚叫道:“黑紗!”
黑衫老者連退數步,跟著栗呼道:“黑紗女!”
附近只稀疏幾株樹木,“黑紗女”不知藏有何處,但一片不能著力的黑紗能破風飄傳,單只這一手,就相當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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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衫老者乾咳的聲,色厲內荏的道:“黑紗女,你是存心與本會作對?”
'黑紗女”的聲音道:“人皆曰可殺,然後我殺之,不管被殺音是什麼來路。 ”聲音像來自虛無的空中,根本無法判斷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紗女,你亮出標致,意欲何為?”
“黑紗女”道:“我不想殺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聲冷笑道:“你準備庇護這小子?”
“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你廢話太多。”
“黑紗女,咱們各行各道,希望你別乾涉本會的行動。”
“但我已經乾涉了。”
“本會從來沒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哈哈!司馬一夫,大話唬不了人,識相的快滾!”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這位身任“天地會”巡監的黑衫老者叫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眸中凶光閃動,掃向武同春,他想毀了他之後再走。
武同春立即察覺到了,作勢準備,他不明白“黑紗女”不知隱身在何處,以及插手的原因。
但似乎洞察場中動靜,傳來冷森森的聲音道:“司馬一夫,你敢妄動,此地便是你橫屍之處。”
司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紗女,何不現身出來?”
“你想死?”
“你滾是不滾?”
“黑紗女,你說個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紗女”的話聲轉厲,道:“司馬一夫,你要是再敢多放一個屁,我要你永遠走不了,滾不滾?”
司馬一夫把牙齒咬了又咬,轉向武同春道:“姓武的,天下雖大,可沒你逃命之處,等著瞧吧!”
說完,又轉向空道:“黑紗女,咱們等著看下文了!”說罷,疾掠而去,遺下了兩具屍體在地上。
武同春吐了口大氣,還劍入鞘,定定神,開口道:“敬謝芳駕援手!”
“黑紗女”冷漠的聲音道:“武同春,你如果認為我是救你,你就大錯特錯了!”
這話大出武同春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震驚莫明,期期地道:“那……是為什麼!”
“黑紗女”道:“像上次我不殺你一樣,只是要你活著。”
武同春更加茫然,暗地一咬牙道:“總該有個原因吧?”
刺耳地一笑,“黑紗女”道:“如果你不健忘的話,當然會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一個不怕死的人,可能怕活,所以我要你活下去。”
怪論,但其中必另有文章,武同春想探出對方的原意,無話找話地道:“芳駕的這番見解,在下不敢苟同。”
“為什麼?”
“人為萬物之靈,好生惡死是天性,自古以來,人其求長生之不暇,怎會有怕活?天下沒有不怕死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怕死? ”
“這……情形特殊,不能作一般常理而論。”
“對了,我就是針對這特殊情況而作定語。”
犀利的口齒,武同春有些詞窮,想了想道:“芳駕根據什麼判斷在下不怕死的特殊情況呢?”
“黑紗女”道:“當然是有所本的。”
“什麼?”
“我不想說破!”
“那又為什麼?”
“你應該懂的。”
“但……在下一點也不懂。”
“你一時想不到,但總有一天你會想到。”
“芳駕何不明白見示?”
“你定要知道?”
“在下想解開這個謎。”
“好,那我告訴你一點,你可舉一反三……”
話聲忽的中止,武同春感到一陣下意識的緊張,久久,才又傳來“黑紗女”
冷漠不變的聲音道:“比如說,一個人遭遇了什麼誅心痛苦的事,本已對人生乏味,活著是一種痛苦,但為了某種理由他不得不活下去,明知不如死,但仍得活下去,在這種情況下,生與死沒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是一樣!”
這番話,像利劍直刺到內心深處,武同春震驚莫名,連面皮都起了抽動,暗忖:“這是影射自己家庭變故的事麼?的確,自己是為了一個恨字而活,為了恨而厚顏出江湖,生與死沒多大分別,死了是解脫,活著是要平心頭之恨,但,對方怎會知道這件公案呢?彼此素昧平生,連方大娘都不知道內情,太不可思議了,難道是巧被言中,可是對方言之成理,這未免……”
心念之中,打了一個寒噤,內心在隱隱作痛,這感受像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做壞事,而被人看到。
沉寂了片刻,“黑紗女”聲音又告傳來!
“如何,懂了麼?”
武同春咬牙道:“不懂!”
“不懂,你在騙自己麼?”
“在下不懂的是芳駕何以會說出這番話,目的何在?”
“這何足為奇,天下本來就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句話,證實了對方是有所指,但為了什麼? 她為什麼要過問別人的私事? 武同春的臉色一變再變,夜色很濃,沒人看到,但他自己感覺得到,脫口道:“芳駕的意思是洞悉在下的秘密?”
冷冷一笑,“黑紗女”道:“膠多不釉,話多不甜,到此為止,後會有期了!”
聲音頓杳,以武同春的自力,竟然沒發現有人離開,他窒在當場,一顆心在滴血,久久咬牙切齒道:“許中和,你這衣冠禽獸,你使我不能做人,你使武家門楣蒙羞,我不殺你死不瞑!許中和,你這隻狗,八年來,你躲在哪裡?”每一個字,都包含有無比的怨毒,無比的恨。
突地,一個奇異的念頭衝上腦海:“許中和一表非凡,看外表,足以顛倒任何女子,莫非'黑紗女'與他是一路的,不然,她怎會知道這秘密,又如何會說出這些嘲弄近於惡毒的話?……”心念及此,忘形地大叫道:“黑紗女,我有話問你。
沒有反應,對方是真的離開了。
起先是基於好奇與驚異,現在,變成了無比的屈辱,恨,又加深了一層,恨使他無視於殺人於無形的一代恐怖女煞星。
他回想“黑紗女”說過的每一句話,越想,越不是味,這是存心公然侮辱,徹底否定了人的自尊。
於是,他想到葬身火窟的前妻,忍不住再次出聲道:“吳凝碧,你死了,但我仍然恨你,你毀了武同春,毀了無雙堡,你該下地獄,轉入畜生道。”
夜幕深垂,四野寂寂,武同春繼續上路,目的不變,仍奔無雙堡。
又是夜晚,二更將殘,武同春回到了家門無雙堡。
這曾經顯赫一時的巨堡,現在只剩下殘破的軀殼,敗落、淒涼,堡牆內,三分之二是廢墟,只前端臨近堡門的地方,還保留了幾椽差堪棲身的房舍。 堡門早已封閉,那曾經馳過車馬,通向外的青石堡道,幾乎全已被野草侵蓋,無雙堡的威名已成過去,被人淡忘了。
荒廢的情景,代表了武林中的滄桑變幻。
武同春站在封死的堡門前,眼簾濕潤了,他連回想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照習慣,他從側方越牆而人。
一片漆黑,沒有燈火,一絲不祥的預感立襲心頭,心房登時收緊了,手腳有些發麻,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天地會”的魔爪,已先一步伸向了此地麼? 屋裡會是什麼慘象? 他不敢往下想,匆匆奔向正屋,惶然叫喊出聲:“錦芳……江姥姥……”
沒有反應,寂靜如死,氣氛詭秘而恐怖。
他的腿在堂屋外生了根,挪不動,頭腦有些暈眩。
意外業已發生,只是不知道嚴重到什麼程度。
一條人影,從堂屋裡扑出,人到劍到,朝武同春迎胸疾刺。
武同春本能地閃了開去。
撲擊的,是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衣衫不整,血跡斑斑,一擊不中,又電攻而上。
武同春長劍出鞘,定睛一看,再次閃開,口裡採呼道:“錦”芳,是我! ”
女人住了手,狂喘著,她,正是武同春的繼室華錦芳。
武同春心思一陣狂亂,上前抓住華錦芳的肩膀,激顫地道:“發生了什麼事?”
華錦芳扔去手中劍,抱住武同春,放聲哭了起來。
武同春盡量抑制狂亂的情緒,等華錦芳發洩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錦芳,發生了什麼事?”
華錦芳鬆開手,止住悲聲,拭了拭淚痕,顫聲道:“真是禍從天降,半個更次前,突然闖來了七八個黑衣人,進門就動手,來人個個身手高強,江姥姥首先遭殃……”
武同春瞪眼栗聲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
華錦芳道:“重傷。”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人呢?”
“在裡面躺著。”
“後來呢?”
“我拚力抵拒,也受了傷。”
“遺珠呢?”
“被……他們帶走了。”
武同春目眥欲裂地狂吼道:“他們帶走了遺珠?”
華錦芳道:“我們怎麼辦?”
武同春咬牙道:“他們走了多久?”
“盞茶時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
“追?你知道對方的來路?”
“知道?”
“什麼來路?”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就在此刻,江姥姥扶著杖出現門邊。
武同春忙趨前道:“姥姥,傷得重麼?”
江姥姥打著顫道:“不要緊,絕對死不了。少主,你……對於遺珠難道沒有一點情份?
她被劫走。 你好像不急? ”
這話像一根刺,刺在武同春的心上,他對遺珠是不太關心,甚至於還有些厭惡,不說破沒什麼。 說破了的確尷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實在忍不住不能不說,她有家,但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沒人疼,沒人關心,唉!可憐的孩子,她有什麼罪? ”
華錦芳變色道:“姥姥,你不嫌話說得太重了?”
江姥姥道:“我要說,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
武同春一跺腳道:“我去追……”
華錦芳道:“對方是從廢墟那面走的。”
武同春彈身越屋,奔向廢墟,追,他實在毫無把握,就算追上,對方人多勢眾,能否救回遺珠還在未定之數。
對方擄人的目的何在? 藉以要挾自己向該會投? 心念之中,身形落人廢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墳墓。
他感到一陣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覺停了下來。
七八年過去了,他抹不掉對他的恨,她給他心靈上的創傷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漢,不怕斷頭流血,最戒懼的是幃薄不修,幾代人都抬不起頭,即使是販夫走卒市井者流,也絕不甘戴綠帽,綠頭巾之譏,可以使一個膽小如鼠的窩囊人操刀。 更何況是有頭有臉,自命豪俠的人物。
凝碧園成了灰燼,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個年頭,但心窩的恨消不了彷彿隨著時日加深,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許中和還活在人間,他早該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腸變硬,變成另一個人,他幾乎不想營救遺珠,因為她是孽種挪步,走近墳墓。
突地,他發現一團小小的黑歇伏在墓側,登時心頭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遺珠!”
人,是有人性的,恨能遮蓋一切,但不能掩滅與生俱來的良知。
武同春顫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軀一陣扭動,遺珠揉揉眼站了起來。
武同春激聲道:“遺珠,你沒事?”
“爹!”遺珠叫了一聲,張臂撲向武同春,武同春正待摟抱她,但小手才觸及他的腰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記憶中,她的爹不喜歡她,父女極少親近,從來沒被抱過,所以一剎那衝動過後,她本能地退縮了。
武同春垂下手,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間隔隔了一重無法越過的牆,永遠無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吐口氣道:“遺珠,你不是被壞人帶走了遺珠睜圓了烏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從壞人手中武同春打了一個哆嗦,栗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娘!”
“你娘?”
“是的。”
“遺珠,不要亂說話,你娘在生下你之後就……”
“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會有靈的。”
江姥姥與華錦芳不知何時,也到了現場,華錦芳寒聲道:“遺珠,你是……鬼救了你的?”
遺珠大聲道:“不是鬼,是我娘的靈。”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
遺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您……受傷了?”
江姥姥老臉連變這:“你不怕?”
“自己的娘,有什麼好怕,娘還抱我……”
“抱你?”
“昭!”
“你娘什麼樣子?”
“像影子飄來飄去,不過……我一點也不怕。”
武同春厲聲叱喝道:“胡說,世間不會有鬼。”
華錦芳接話道:“小小年紀,還真會編,誰教你的?”
遺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別罵她,也許她說的是真的。”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說?”
“不是,她是從空中飄來的,那些壞人嚇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麼?”
“看不見面孔,頭髮遮著,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時,手是熱的還是冷的?”
“好冷,像冰一樣!”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陰魂不散麼?”
武同春咬牙大叫道:“什麼陰魂不散,她有什麼不甘心的!她難道不該死?”
遺珠怯怯地道:“娘……該死?為什麼?姥姥告訴我為什麼?”
江姥姥搖搖頭,沒開口。
武同春淒苦地道:“冤孽!”
華錦芳聲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春,我看……把墳墓移到別處去吧。”
遺珠哭著道:“不要!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幾片枯骨,何苦再翻動,難道移了就會平安……”
武同春瞪著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罷,找我好了。你們回去,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會再發生,你們暫時搬到在房去,現在就去收拾,我送你們走。”
華錦芳道:“你還要出江湖?”
武同春恨恨地道:“此事一日不了,我一日不安。對,我想到了……”
華錦芳道:“你想到什麼?”
武同春道:“世間根本沒有什麼鬼,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現在不要多問,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春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廢墟,他已經連續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現,他斷定是許中和搗的鬼,襲堡擄人的,也不會是“天地會”的人,如果是“天地會”的人,也不會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並沒十分把握,但這是找到許中和的唯一途徑。
三更,遲升的月亮露了臉,廢墟中陰森的氣氛被沖淡了些。
武同春伏在廢墟邊緣一個特意佈置的土洞裡,他可以監視墟中的動靜,但絕不虞被人發現。
不斷地凝視,掃瞄,眼睛有些發澀。
突地,他發現廢墟中央亡妻凝碧的墓頭上,出現一個長發紛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來,終於被他等到了。
揉揉眼,想看得仔細些,身影不見了,墓頭是空的。
是眼花了麼? 還是真的有鬼? 他心裡有些發毛,如果是活人裝鬼,那這人身手必相當驚人,可是目前這廢堡業已空無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 是發現了自己的形跡而故意逗引麼?
等,焦灼地守望,半個時辰過去了,鬼影沒再出現。
他下定決心,只要鬼影一出現,他便扑出去。
遠處,忽見人影晃動,他一按劍柄,準備扑出去,一看,又縮了回來。
月光下,出現的是三條高大人影,一色的黑色長衫。
武同春大為駭異,來者是何許人物? 三人之中,有人開了口:“就是此地麼?”
“不錯!”
“鬼魂之說,本屬無稽,我兄弟這趟捉鬼的任務可真難辦……”
“但會主嚴令,非有個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春又是意外地一震,聽口氣,對方是“天地會”的高手,這麼說,五天前襲堡擄人是“天地會”的人所為,自己判斷錯誤了,根本不是許中和搗鬼。 裝鬼救下遺珠的是誰? 就是剛才一度出現的魄影麼? 對方又發話:“老大,我們如何行動?”
“人去屋空,根本無從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沒消息麼?”
“沒有。”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迫鬼現形……“什麼辦法? ”
“毀墓。”
“哈哈!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
“我沒那麼說。”
“那毀墓幹什麼?”
理由很簡單,這座墳墓裡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妻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絕無法忍受,這樣一來,對方定會現身。 ”
“不見得。”
“為什麼?”
時隔數日,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沒人,那隻有真的鬼才會現身。 ”
“這可難說,劈開墓,讓枯骨現天,我們等,總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說的有理,只好試上一試,否則無法復命。”
“嗯!好吧,老三,你動手,我跟才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後面。”
“好。”
三人之二彈離現場,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詳了一下墓頭,作勢就要毀墓武同春登時血脈責張,雖然他恨他的妻子,卻不能任人劈墓動骨,狂吼一聲:“敢爾!”彈身掠了出去,長劍同時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對武同春,上下一打量,獰笑著道:“性武的,你還是出頭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會'的?”
“不錯。”
“目的是什麼?”
“收回'天地符'!”
“恐怕辦不到了!”了字聲中,雪白的劍芒暴捲而起,他不敢多所遲疑,對方是三個,對付了一個便減少了十分危機。
劍出人杳,黑衫人換了一具位置,身法之詭異,令人咋舌。
武同春心頭為之泛寒,似這等身手,一對三,後果十分難料黑衫人陰陰地道:“武同春,你將死得很慘。”
驀在此刻,一聲栗吼,從左邊傳來:“鬼啊。”
那是駭極的驚叫,聲音全變了調。
武同春與黑衫人同感心頭大震。
“呀!唔!”聲音自右邊傳來,接著一條人影,自暗中踉蹌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人的黑衫人,到了臨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場的黑衫人亡魂盡冒,搶步上前道:“老大,怎麼回事?”
那叫老大的揚起頭,口裡“唔!唔”不成聲,只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春忍笑個不置,但他笑不出來,他想到了鬼,這種制敵的手法,的確是傳說中鬼的行徑。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時沒了主意。
老大掙扎著站起來,以目不能視,連吐帶吹鼻子,雙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沙”聲中,老二從左邊爬了出來,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樣。
武同春怔立著沒出手,他不想殺人,雖然對方是為了要他命而來的,他腦海裡盤旋著那一現而隱的披髮女人身影,她是人? 是鬼? 老二轉身過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們栽了!”
老大挖淨了口裡的爛泥,發出唔呀不清的聲音道:“我們走,這……筆帳……改日……
再算。 ”
老二片言不發,一手一個,拉著老大老三,狼狽奔離。
武同春窒在當地,腦海裡一片混亂,他無法分析這怪現象,是鬼麼? 他平生不信鬼,是人麼? 該是誰? 場面冷寂下來,午夜的月色是慘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麼動靜也沒有,回過神來,他忍不住開口道:“到底是誰?”
沒有反應,他自己的聲音聽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對方是誰? 無從想像,無從判斷。
鬼氣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議的情況,足可使一個正常的人發狂,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最後,彈身離開。
心頭上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照遺珠的說法,是她娘顯魂,會是真的麼? 陽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應有的魔力,因為那是屬於夜晚的產物。
武同春不死心,他又回到廢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絲馬跡。
鬼是不屬於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脅解除之後. 頭腦便清楚了,他又回復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沒有鬼魂這回事. 裝神扮鬼以愚人,必有其種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這懷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尋找現場可能留下的線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麼端倪也沒有,不知不覺,又回到墳墓邊來,目光掃處,他的呼吸停滯了,心房也在收縮,雙眼睜得滾圓,緊跟著,是瘋狂的行動,每一根血管都在暴張。
墳前,一個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墳前焚化紙錢。
他,正是武同春久尋不獲. 誓要殺之而甘心的許中和。
許中和麵色一片悲淒,不知他是沒發現武同春,還是故作不知,他撥弄著正在焚化的紙錢,口裡不知在喃喃些什麼。
武同春面孔因過分激動而起了抽扭,雙眼是血紅的,身軀在發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許之處才停住。
許中和緩緩直起身來,神情在悲憤中帶著木然。
四目膠住,許久許久。
武同春開了口:“許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會來。”
許中和咬著牙道:“照規矩,我仍然稱你一聲義兄……”
武同春厲聲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義兄,你是禽獸,不是人。”
許中和閉了閉眼,冷極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殺害了一個賢淑的女人武同春哈哈一陣狂笑道:“賢淑? 呸! 下賤,無恥……許中和,你是舊情難忘麼? 公然敢來她墳前化紙。 ”
許中和痛苦地道:“武同春,你可以殺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春手按劍柄道:“我是要殺你,你早該死一百次。許中和……你毀了我,毀了無雙堡,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敗類……”
許中和口齒連顫,切齒道:“武同春,你仍然認定我當年做了那種天理難容的事?”
武同春狠毒無比的道:“你還要否認麼?我倆義結金蘭,拿你當人看待,託你照管堡務,你竟然……是我親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長劍出了鞘。
許中和向後挪了一步,栗聲道:“我說過那是誤會。”
“誤會?你放屁,你為什麼逃走?”
“是你逼我走的。”
“你說出誤會的理由?”
“我早說過了,那晚,我見有人闖入凝碧園,跟踪追去,人影進入內室,我怕發生意外不得已才進人內室……”
“人呢?”
“沒看到,怪就怪在這裡。”
“一點也不怪,是你捏造的,企圖掩飾罪行,可惜太幼稚了些。”頓了頓,又道:“你留下的孽種,我代你養大了……”
許中和連退了兩個大步,淒厲地道:“武同春,當天對日,那是你的親骨肉,你不能如此……”
武同春暴喝一聲:“自衛吧!你伏尸在這賤人的墳前,是報應不爽。”隨著喝聲,長劍斜撒向下,目中盡是煞芒。
許中和大叫道:“你會後悔一輩子!”
白光一閃,武同春發劍劃向許中和,挾恨出手,淒狠厲辣得令人股栗。
許中和沒還手,閃了開去,再次大叫道:“你會後悔!”武同春毫不遲滯地跟踪出劍,那份狠勁,似要一劍把許中和劈成兩片。
許中和左閃右突,在劍浪中游動,險象環生。
悶哼乍響,許中和彈出劍外,左胸一片殷紅,咬著牙道:“武同春,念在當年結拜之情,我讓你這一陣沒還手……”
武同春狂聲道:“我要把你劈碎。”
辱妻之恨,不殊殺父之仇,他已橫定了心,這些年來的積恨,如山洪暴發,搖劍又再猛撲而上。 許中和拔劍相迎,“鏘”地一聲,雙方各退了一步,許中和厲聲道:“住手!你雖不仁,我不能不義,不必你動手,我自己了斷!”
許中和說要自了,此舉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暗忖:“他是什麼居心,想施展什麼陰謀?一個沒有人格的卑鄙小人,會自決麼?還有鬧鬼的事…… ”心念之中,冷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你要自了?”
許中和麵色一片慘厲,咬牙應道:“不錯!”
“你真的會?”
“武同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也捨得自了?”
這話極盡侮辱,許中和目爆憤芒,一字一頓地道:“大伺春,你是君子,你了不起,牢牢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我會記住的,你早該在八年前自了,與那賤人一路……”
許中和狂聲道:“不許你侮辱凝碧!”
怔了怔,武同春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笑聲一斂,圓瞪雙目道:“凝碧,侮辱她……是你什麼人?你是她什麼人?她不守婦道,下流、無恥,遭天火燒死,報應。許中和你如果還有那麼一絲絲人的成分,半句話都不必說,結束你骯髒的生命吧。”
許中和臉孔扭曲,面色由赤紅轉而蒼白。
武同春又道:“在你死前,告訴我一句話,在此地扮鬼的女人是誰?”
許中和窒了片刻,才道:“什麼扮鬼?”
“你故作不知?”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裝神扮鬼,詭稱凝碧賤婦陰魂不散,騙得了誰?”
“凝碧陰魂不散?”許中和震驚莫名,目光掃向凝碧的墓碑,喃喃地又道“她死得冤枉,還落了個不清不白之名,應該冤魂不散。”
“是你這禽獸毀了她的!”
“武同春,你害死了她還不醒悟,推在別人身上,你有良心麼?”
“許中和,我在等著你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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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5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許中和後退一步,緊緊捏了捏劍把,冷厲地道:“我改變主意了,還不到自了的時候,我要活著看你遭報,我………冷極冰寒地一笑,武同春道:“我早知道你是故作姿態,你不是那種有志氣的人。 ”
“住口,我許中和不在乎死,但要死得有價值。”
“怎樣才死得有價值?”
“你有本領現在可以殺了我,但我要反抗,我要力爭活下去的機會,等著那麼一天,看你追悔,看你生死兩難,看你自己為你所為而付出代價,看你“住口,你什麼都看不到,也沒有那麼一天,竭盡你所能保命吧! ”白芒一閃,劍挾地電之威,罩向許中和。
許中和狂叫一聲,舉劍迎擊。
一個是含恨殺人,一個是力圖保命,雙方全力施展殺手。
驚心動魄的場面立刻重疊了起來,殺機充斥在廢墟間。
一青一白兩道劍芒絞扭廝纏,怒卷狂伸,劍氣迸射裂空,絞碎了每一寸空間,金鐵交鳴之聲串成一片。
拚命,勢如狂風驟雨。
人瘋狂了,場面也瘋狂了,雙方的意念中,只有一個“殺”字。
慘哼頻頻傳出,隱約中雙方見了紅。
場面緩了下來,但殺機未減,雙方都成了血人,作最後的拼搏。
不管是誰先倒下,反正不見死不休。
向張俊美的臉孔,此刻淒厲如鬼。
“鏘”地一聲巨響,雙方踉蹌後退,拄劍喘息。
四隻血紅的眼,不瞬地對視著,兩顆心被熾烈的恨火焚燒。
兩支劍一上一下揚起,挪步,接近……“呀!鉻!”嘶吼夾著金鐵交鳴,兩條不穩的人影搖晃著倒退,“砰”然雙雙跌坐地面,口角沁出了鮮血,仍保持虎視之局。
許久,許久,雙方又掙扎著站起,半步半步地費力的挪近……”
“呀!”兩支劍一觸再分,只是都成了強彎之未,完全失去了勁勢,人再度跌坐下去,雙方口裡都冒著血沫,血紅的眼失了神。
最後的時刻快到了,看誰有力氣作最後一擊。
日到中天,照著兩個血人。
愛,是一種力量,可以鼓舞人去做平時所不能的事,而恨,也是一種力量,能激發潛能到限。
武同春用手撐地,雙膝下跪,然後緩慢地站了起來,搖搖欲倒,但還是撐住了沒有倒下來。
武同春一喘一挪步,問許中和迫近,目光偈一頭重傷將死又靠本能掙扎的野獸,可柏極了,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一眼,準會終生難忘。
距離緩慢地縮短,八尺,五尺,三尺,出劍可及的距離。
許中和麵孔扭曲,抬劍刎向脖子,但力不從心,嗒然垂下,想自了亦不可能。
慘劇已無可避免。
武同春劍尖離地,抬到兩尺高,口裡怪獸般嗥叫一聲,筆直刺問汗中札心窩。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之際,一道罡風,橫裹卷來,悶哼聲中,雙雙滾到地面,昏死過去。
現身的,赫然是曾受武同春援手,後來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望著兩個不省人事的拚命者,口裡喃喃地道:“我如果來遲半步,後果便不堪設想了,該如何處理?”
他臉上一片激動之情,思忖了半刻之後,又自語道:“暫時只好如此!”於是,他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紅一白兩顆藥丸,塞人許中和口中,又迅快地點了他幾處穴道,然後抱起滿身血污的武同春,疾奔而離。
許中和悠悠醒轉,起坐,對於昏厥前一剎那的情況他有些模糊,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到,僅僅意識到有第三者介入,倒是還留命在,使他感到意外。
現場只他一個人,武同春已失了踪影,為什麼,當然他電不知道。
試一運功,內力已恢復了三四成,身上的傷,也沒有什麼劇烈的痛感,像是經過救治,這又是意外的情況。
站起來,望著凝碧的墓碑,他喃喃地道:“大嫂,我知道你不瞑目,可是……我怎麼辦呢?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義兄恩斷義絕,異姓手足相殘,我能死麼?
死能解決問題麼? ”
兩滴清淚,滾落腮邊,一聲長嘆,又道:“大嫂,我要把這件事完全查明白之後才死!”說完,轉身蹣珊而去。
武同春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堡內舊居的床上。 他轉動目光,茫然回顧,竭力回想所發生的事,但除了感覺在將要把劍刺入許中和心窩之際,突然一道掌風,便什麼也不知道了,許中和是生是死,也無從判斷。
怎會躺到這裡來呢? 是誰介入這件事當中? 當然,自己不會平白無故躺到這裡來,一定是被人帶來,是誰呢? 他起身,感覺傷痛并不嚴重,從本能上的感覺,是受了救治,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許中和的生死。
於是,他暫時拋開第三者這個謎,在櫥裡找了兩襲沒帶走的內外舊衫,把染遍了血漬的衣衫換下,然後出房走向廢墟。
到了分隔內外的殘缺院牆邊,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傳人耳鼓:“你就放過我吧!
另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你把人交出來,不然就帶你回去抵數。”
武同春大驚意外,湊近缺口一看,為之駭然。
墓前,一男一女相對,男的是曾害自己頂缸的藍衫書生,女的,赫然是那聲美面醜的“魔音女”,也正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
她和他怎會出現在此地? “魔音女”來臨,可能是得手下人報訊,還有可說;藍衫書生呢? 他避醜女之不暇,怎又碰在一起? 他隱住身形,想看個究竟。
只見藍衫書生打躬作揖地道:“姑娘,你要在下如何交人,在下也只見過他一次面,彼此間……”
“魔音女”道:“我不信,你們分明是一路的,不然你怎會到此地來?”
藍衫書生道:“巧合呀。”
“那我碰上你,也是巧合,這巧合表示有緣,對麼?”
“姑娘放棄那姓武的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武同春心念疾轉:“醜女是為自己而來沒錯,該會既已傳出'天地符'要自己的命,她當然已經改變主意。但藍衫書生的來意呢?自己與許中和拼鬥時,暗中發掌阻止的是他麼?
可是上次他被迫得大叫救命,即使會武,也屬有限,這的確令人費解……”
“魔音女”又道:“你怎會到此地來?說!”口氣不善,但聲音仍脆得像銀鈴。
藍衫書生道:“在下生來好奇,尤其對於不語一類的傳聞。因為在下聽人談論,無雙堡廢墟中有女鬼出現,所以想探個究竟。”
“嗯!我也是聽說如此,所以才親自來查明內幕。你不怕鬼?”
“不怕。”
“膽子倒是不小,要見識鬼,應該晚上來。”
“晚上?不成!”
“為什麼?”
“真的碰上鬼可不是玩的。”
“你不是說不怕鬼?”
“白天不怕!”
噗嗤一聲,“魔音女”笑出聲來,但隨即又板起醜臉道:“白天一樣會碰到鬼。”
“不會,鬼是屬於夜晚世界的。”
“現在你就已經碰上鬼了。”
“在……哪裡?”藍衫書生驚惶四顧。
“就是我。”
“噢!不,不,姑娘怎會是鬼。”
“廢話少說,姓武的到底躲藏在什麼地方?”
“真的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
“姑娘,沒有用的。”
“沒有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用就是沒有用。”
“你想死?”
“不,不,在下不想死,還想活下去,世上雖然盡多醜惡的事物,但活著看看也是好的嘛!”這話頗有哲理的意味。
“魔音女”轉了話題道:“你相信有鬼麼?”
藍衫書生道:“在下讀聖賢之書,理當不信,但偏偏有人代代傳說不斷,所以……”
“所以你還是相信?”
“不,一半。”
“什麼叫一半?”
“照一般的說法,人為萬物之靈,這一點靈性,該解釋為精魄,人死則魄散,但也有例外……”
“什麼例外?”
“譬如說,一個人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屈死,冤死,兇死,總之是不該死而死,於是心有未甘,精靈聚而不散,所以……可能有鬼。”
暗中,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妻子凝碧是精靈不散麼? “魔音女”笑笑道:
“好了,我們不談鬼,現在你跟我走!”
藍衫書生退了兩步,栗聲道:“姑娘定不放過在下?”
“魔音女”向前迫近一步,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抓你走?”
藍衫書生打著哆嗦道:“姑娘,天下男人比在下強十倍百倍的多的是,為什麼……”
“魔音女”伸手抓出,口里道:“我就是選上你。”
“啊呀”一聲,藍衫書生踉蹌閃躲,動作很笨拙,但卻巧極地避過了醜女的一抓。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書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是碰巧的? “魔音女”醜臉一變,“咦”了一聲,再度抓出,迅厲玄詭。
武同春在暗中替藍衫書生捏一把汗,他自問換了自己,想避過這一抓也不容易,可是,天下事竟有那麼怪……“媽呀”一聲,藍衫書生一個踉蹌,幾乎栽倒,但又避開了。
一次是碰巧,兩次便不是了。
“魔音女”粗眉一挑,道:“好哇!原來你是裝豬吃象;我真是走了眼!“銀鈴似的一笑,又道:“咱們的事算定局了,我非……”話聲中作勢就要出手。
藍衫書生怪叫道:“聽在下說一句話。”
“魔音女”收勢道:“有話快說!”
藍衫書生近前低語了數聲,然後又退開。
“魔音女”醜臉這變。 激動地道:“是真的?”
“半點不假!”
“如果你騙我……”
“下次見面你就下殺手。”
“魔音女”窒了片刻,一跺腳,電閃而去。
武同春大感困惑,藍衫書生到底說了什麼話,使醜女放手離去的? 藍衫書生用手拭了拭額汗,道:“好險呀!幾乎讓這女鬼纏得脫不了身。”
武同春彈身掠人廢墟。
藍衫書生拱手道:“武兄,幸會。”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情緒,沉聲道:“在下先請教朋友上姓尊名?”
藍衫書生笑道:“不敢,小弟賤姓白,草字石玉。”
“白兄!”
“不敢。”
“白兄不速而至,必有指教?”
“指教不敢。小弟上次蒙武兄仗義伸手,得以脫離那醜女的糾纏,尚未申謝,所以特來親致微忱。”說完深深一揖。
這話是真是假,武同春無由判斷,但對方那份文采俊逸的風姿,卻令他暗自心折,這份容貌,如果再添些英氣,武林中恐怕難找其匹,一面相對,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似熟稔又似陌生,記憶中,從沒見過,但偏偏又似曾相識。
當下力摒雜念,不徐不急地道:“白兄就是為了這件小事而來?”
白石玉道:“在小弟而言是大事。”
武同春暗忖道:“的確是大事,為了插手管這閒事,幾乎送命不說,還惹下一身麻煩,成了'天地會'搜殺的對象,將來還不知是何結局。”
心念之中,道:“在下方才與人交手互搏,是白兄出手阻止的麼?”
白石玉坦然道:“不錯!”
武同春俊面一變,道:“為了什麼?”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從容道:“小弟不願見兩敗俱亡之局。”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本有機會殺他,現在……再找到他很難了。”
“武兄固能殺對手,但自身也難以倖免。”
“何以見得?”
“小弟旁觀者清,對方准備還擊,只是舉劍之勞,在雙方真力俱已消耗之下,必然會造成兩敗俱亡之局。”
這話不無道理,武同春將信將疑地道:“對方人呢?”
白石玉道:“可能走了,小弟當時只顧救治武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如此,在下倒要致謝了!”
“不敢,小弟受大惠於先,這點小事豈足掛齒、恕小弟多言,武兄與對方何仇何怨,而至於以死相搏?”
“這……恕在下無法奉告。”
“既然武兄有不便明言之處,算小弟沒問就是了。”
武同春日芒一閃,道:“白兄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白石玉搖搖手道:“武兄錯抬小弟了。花拳繡腿,尚不足防身,怎能當高手?”
武同春當然不會相信,心裡有一種被騙的感覺,早知如此,上次在丘陵中,他叫救命時不予理睬,便不會有這大的問題發生,愈想,愈覺得氣憤難消,把原先對他的一絲好感沖淨了,面色一沉,道:“白兄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白石玉道:“小弟有句話不便啟齒。”
武同春淡淡地道:“請講。”
白石玉露出扇貝似的玉齒一笑,道:“想與武兄交個朋友。”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在下一向不喜交友。”
白石玉眉一皺,道:“是小弟高攀不上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生性如此,請白兄見諒!”
白石玉露出很失望的樣子,訕訕地道:“如此……打擾了,告辭。”
武同春內心感到一絲歉然,覺得這樣未免太使人難堪了,但他不想改變既定的原則,一俟公案了斷,便永絕江湖,當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不送!”
白石玉掉頭舉步離開。
武同春目送白石玉的背影,心裡想:“許中和傷勢不輕,絕無法走遠,說不定躲在這附近療傷,何不在這一帶搜搜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碰上他。”於是,他也跟著離開。
事實上,許中和真的沒有走遠,他躲在廢墟中的假山石洞內療傷. 雖然白石玉給他服下了治傷丹,但一時還是無法復原的,而最主要使他留下的原因,是那一身血污大白天裡見不得人。
假山離墳墓只有三丈多,兩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魔音女”那一幕也入了他的眼,他對白石玉感到莫測高深。
武同春怎麼也想不到許中和還在廢墟,他徑自出堡搜索去了。
由於白石玉與“魔音女”都談到鬼,許中和心情十分紊亂,他不信這種無稽之言,但下意識中又希望真的有鬼,而這鬼就是含冤負屈而死的吳凝碧。
正自冥想之際,忽聽一個聲音道:“兄台可以出來了!”
許中和大吃一驚,舉眼望去,只見一條藍色人影站在假山旁,立即鑽了出去,抱拳為禮道:“白兄早知小弟藏身這裡?”
白石玉微一點頭道:“是早發覺了。”
許中和仔細一打量白石玉,心中一動,脫口道:“白兄,我們在何處見過?”
“是嗎?”
“小弟感覺似曾相識……”
“小弟倒沒有這感覺。”
“對不起,小弟失言。”
“無妨,無妨!也許兄台曾在什麼地萬瞥見還小弟,只是不相識罷了。”
“小弟姓許名中和,謹此謝過援手之德。”說完,揖了下去。 白石玉還禮道:“言重了,不敢當許兄的謝字。”
許中和正道:“若非白兄適時伸義手,小弟難逃一劍之危,白兄以兩敗俱亡為小弟弟掩飾,其實,小弟根本無力反擊。”
白石玉點頭道:“聽許兄坦言無諱,證明是位至誠君子,得能相識,是件快事。”
許中和道:“小弟得識白兄,也引以為幸。”
白石玉蜜額道:“小弟真不明白,許兄與那位武兄,都屬正派武士,不知因何以命相擠?”
“這一言難盡。”
“如有不便,許兄可以不說。”
“小弟跟武同春是金蘭至好……”
“噢!何事反目?”
“說起來丟人,他誣指小弟與盟嫂有私。”
“啊!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關係名節與人格,依小弟看,許兄斷非這種無行的人。他有證據?”
“他說的眼見。”
“眼見?”
“是的,唉!其實……這是一個可怕的誤會。”
“怎麼個誤會法?”
許中和木然了片刻,憤憤地道:“這本不足為外人道,坦白兄對小弟有德,且已經介入了這件紛爭,小弟不得不坦誠以告……”
深深吐口氣,又接下去道:“小弟與武同春,雖屬異姓,但不殊同胞骨肉。八年前,他為了私事,經常在外,托小弟照管堡務。有一晚,小弟照例在堡中巡視,突然發現有人闖入盟嫂臥室,小弟怕發生意外,追進內室,結果……唉!真是羞於提起。”
“結果怎麼樣?”
“盟嫂安然酣睡,不見任何人影,小弟以為是眼花看錯,忙退了出來……”
“以後呢?”
“盟兄武同春等在房門外,不用說白兄也明白了。”
白石玉似乎很激動地道:“許兄因何不解釋?”
許中和咬牙道:“沒有用,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白石玉籲了口氣,道:“後來怎麼樣?”
許中和嘆聲道:“他不願這件事張揚,約我到一個無人之處決鬥……”
白石玉緊張地道:“像今天那樣搏命?”
許中和搖搖頭,道:“小弟,不甘心背這醜名,只要一動手,事情就認定了,而結果必然有一個要伏尸,小弟當場想到了這一層,不戰而逃,遠避山野。”
白石玉點點頭,道:“許兄的決定是對的.武同春不察是非,不追查事因,不給人留絲毫餘地,如果是為官的話,定興冤獄,其情可憫,其行不可恕……許兄,恕小弟交淺而言深,許兄在八年後的今天,不請自來,目的是什麼?”
許中和透口氣,悲聲道:“小弟在山中奉母,不幸先慈老病纏綿,使小弟不能分身,延到去冬辭世,小弟守廬百日,再度出山,打聽之下,知道無雙堡發生了大變故,盟嫂在生產之後,忽遭火劫,武同春遣定所有堡中人等,封堡絕江湖……”
白石玉用手一指道:“許兄說的盟嫂,就是那座墳墓中人/許中和黯然點了點頭。
白石玉又道:“許兄準備如何應付這件事?”
許中和把牙齒咬了又咬,淒厲地道:“盟嫂死得太冤枉,也太淒慘,小弟要查明始未,如果證明是武同春縱火焚妻,小弟誓要殺之而後自殺。”
白石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這樣做……並不能還死者清白!”一頓又道:“還有許兄的無辜!”
許中和沈痛地道:“這點……小弟另有打算。”
白石玉道:“看來武同春毫無悔意?”
許中和栗聲道:“他會後悔的,他會帶著痛苦悔恨進墳墓。”
白石玉細嫩的面皮一陣抽動,道:“聽說武同春娶了繼室?”
許中和恨恨地道:“是的,她叫華錦芳,當年赫赫有名的'至上劍客'華容的女兒。”
白石玉點點頭,道:“'無敵劍'的兒子,配'至上劍客'的女兒,門當戶對。聽說,'至上劍客'華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有這事麼?”
許中和道:“傳說是如此,小弟不甚了解。”
驀地,白石玉急聲道:“有人來了,許兄快回洞裡去。”
許中和呆了一呆,道:“白兄呢?”
連接廢虛邊緣的前堡殘存房屋方向,果然有人影浮動。
白石玉道:“別管小弟,許兄快迴避,等會無論發生任何情況,許兄千萬別出面。”
許中和無奈,只好又回到假山石洞中,心想:“自己一無所覺,而白石玉立即發現有人來,單憑這一點,他的功力修為,比自己高明多了。”
心念之中,透過石洞向外觀望,目光掃處,不由駭然劇震。
數條人影,已移近廢墟中央,兩名黑衣武士,挾持著一個重傷的青衫人,半拖半行,而被扶持的,赫然正是武同春。
後隨的,是一個瘦長黑衫老者,持竹節鞭,他,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身後,又是四名武士。
一行人到墳前停住,也許這是廢墟中唯一平坦乾淨的地方。
許中和激動非凡,他與武同春是死對頭,但也是盟兄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不能坐視,兩人之間的仇恨歸仇恨,異姓手足之間的情義不能抹殺,私下里誰要誰的命是一回事,而對外敵又是一回事。
這是人性,也是武士的精神。
他考慮著如何採取行動……四武士散開站立,巡監司馬一夫面對被緊緊挾牢的武同春,獰笑著道:“姓武的、這叫該死的活不了.你不遠走高飛.公然敢在這一帶活動,現在是大白天,'黑紗女'不會再現身救你了吧?嘿嘿嘿嘿……”
許中和暗吃一驚,他聽說過“黑紗女”這神秘而恐怖的名字,但卻不知道武同春與“黑紗女”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一種關係。
司馬一夫又道:”凡屬接到'天地符'的人,等於是在閻王老五的簿子上記司馬一夫抬了抬手,止住那名武土,陰笑了一聲道:“小子,有什麼遺言,說吧! ”
武同春雙目圓睜,他只是奇怪,並不是替白石玉擔心,他早已看出這姓白的是個神秘人物。
白石玉乾咳了一聲,怯怯地道:“在下是從外面路過,不意碰到了那位……醜姑娘。”
司馬一夫怒喝:“什麼醜姑娘?”
“她……本來就醜嘛!”
“你敢再說一句?”“好,不醜……不醜!”
“說下去。”
“那位姑娘把小的帶到這裡……”
“怎樣?”
“那位姑娘說,放過在下了,以後再不會有麻煩,並且……”
“怎麼樣?”
“要在下替她辦件事。”
“辦什麼事?”
“這……在下可不能說,說了準丟腦袋。”
司馬一夫碧芒閃閃毒蛇也似的雙睛,直盯在白石玉面上,像要看澈他的內心,看他說的話有幾分可靠。
白石玉顯得驚惶不安。
武同春倒是相信他了,因為他曾偷窺到白石玉向“魔音女”低語,而“魔音女”跺腳而去。
久久,司馬一夫才開口道:“說,本座不殺你。”
白石玉苦著臉道:“閣下不殺在下,可是漏了一個字,那位姑娘可就準要在下的腦袋。”
司馬一夫沉吟著道:“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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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51:41 |只看該作者
白石玉斬釘截鐵地道:“半點不假。”
司馬一夫吐口氣,道:“本座會查明的,你滾吧I”
白石玉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閣下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兇睛一瞪,道:“你小子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故作神秘地道:“殺了他……事情可就鬧大了。”
武同春大感錯愕,對這姓白的,更力口感到莫測高深了。
司馬一夫陰陰地道:“你的意思要本座放了他?”
白石玉道:“在下只是說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道:“那是為什麼?”
白石玉笑笑道:“那位姑娘已經改變了主意,現在……又要他了。”
司馬一夫陰殘霸道,聽這麼一說,卻怔住了。
白石玉雙手一拱,文質彬彬地道:“如無別的指教,在下告辭了。”說完,自顧自地緩步離開。
司馬一夫怔了半晌,才擺手道:“帶走!”
一行人迅快地離開了現場。
許中和鑽出假山洞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目前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 正自惶惑之際,白石玉幽靈似的現身出來,許中和急著道:“他們會把他怎麼樣?”
白石玉挑眉道:“許兄與他才拚過命,差點橫屍他的劍下,為什麼又關心他?”
許中和深深呼了口氣,道:“拚命是一回事,他遭外人凌虐又是一回事。”
白石玉道:“他既無情,許兄何必有義?”
許中和搖搖頭,道:“也許……各人看法不同。”
“你們如果再次碰上,定然又是白刃相見……”
“小弟目前盡量避免。”
“許兄……似乎改變了觀念?”
“是的,小弟冷靜地想過了,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武同春,說不定內中真的另有文章,不然……不會那麼巧,那麼絕。”
“什麼樣的文章?”
“第三者!”
白石玉臉色一沉,道:“許兄莫非懷疑武少夫人不貞?”
許中和略為激動地道:“盟嫂為人端在賢淑,素為小弟敬重,決不敢存此想法,不過……唉!小弟真不知如何說……”
白石玉欲言又止,最後開口道:“小弟有事必須離開,願不久能有機會和許兄把晤長談。前面屋子裡,還有些舊衣服,許兄不妨暫時更換,告辭。”
許中和抱拳道:“願後會有期!”
白石玉也拱手道:“會的,小弟最後還有句話,許兄目前在江湖上是生面孔,最好是盡量避免與'天地會'發生糾葛。”說完,轉身便走。
許中和望著白石玉的背影,喃喃地道:“一個神秘莫測的人!”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鎮集,適當官道之旁。
二更將盡,行人寥落,燈火零落,只有三元居里,酒客未散,實際上是一桌,酒客一共六人,滿桌杯盤狼藉,可以看出是大吃豪飲。 一根枯瘦的老者上坐,四名黑衣漢子打橫,另一名相對,正是司馬一夫一行。
門外,係了七匹馬。 靠牆,坐著一個像是得了重病的年輕人. 一名黑衣漢子在旁邊巡視,這年輕人,正是被“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擒住,押送回總舵的武同春。
那名負責看守的漢子,似乎相當不耐,不時探頭內望。
就在此刻,一條嬌小身影,點塵不泊地出現在那黑衣漢子身後,伸指一點,那漢子連哼聲都沒有,翻身便倒,出手的,是個青衣少女。
在漢子倒下將著地的剎那,青衣少女上把抓住,拖到牆邊。
暗影中,一個脆弱嬌嫩的聲音道:“帶走!”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我抱個大男人?”
那聲音道:“少廢話,快帶走!”
青衣少女嘟著小嘴,負起武同春,如飛而去。
店外回復了寂靜,店內司馬一夫與手下餘興未盡,仍叫添酒。
又一條人影,以然而至,朝里外看了幾眼,哺呼地道:“奇怪,人呢?”
不遠處,一個古怪的聲音道:“你遲了一步!”
來的,正是藍衫書生白石玉,聞言之下,忙朝發聲處走去,只見一個老叫化蟋曲在一家業已收歇的店鋪門框邊,骨碌碌翻著眼,像只夜貓子。
白石玉開口道:“您老方才說什麼?”
老叫化道:“一個要飯的,不敢當您老之稱,我說你來遲了一步。”
“怎麼講?”
“怪了,你不是找人麼?”
“您老怎知在下找人?”
“是你自己說的!”頓了頓又道:“你找那被他們押解的年輕人。”
“不錯。請問人呢?”
“被人帶走了!”
“被什麼人帶走?”
“女人,不知道是誰。”
“女人?”
“嗯。”
“請問朝那個方向走?”
“順街去。”
“謝了!”白石玉拱拱手,飄身掠去。
老叫化喃喃地道:“這回可熱鬧了,好戲不能錯過。”說完,站起身,點著竹杖,一顛一顛,卻是行動如風,像縮地法似的。
林子裡,一片昏暗。
武同春躺在地上,他身前站著那青衣少女。
一個脆嫩的聲音道:“小青,解開他的穴道。”
小青期期地道:“小姐,婢子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不明白就算了!”
“萬一被……”
“什麼萬一萬二,此事只你我知道。”
“可是……”
“別多說了,快解開他的穴道。”
“好吧!”
小青便伸手在武同春身上一點,武同春回复神誌,茫然回顧,發現身前的少女,一挺身站了起來,困惑地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青道:“野地林子!”
武同春怔了怔,道:“莫非……是姑娘援手在下。”
“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
“晤!我叫小青,是小姐的侍婢。”
“你家小姐呢?”
“這不是?”
林中雖然昏暗,但武同春這等修為的人,自力奇佳,視物幾同白晝,扭頭一看,為之一呆,數步之兒俏生生站著一個紫衣少女,美極,迷人的玉靨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嫵媚,但不輕浮,武同春抱拳道:“謝姑娘援手!”
“這倒不必!聲音像乳駕試啼。
“請問……姑娘如何稱乎?”,“我叫素心!”
素心,不用問也知道是名而不冠姓,人家不肯道姓,武同春當然也不便追問,當下訕訕地道:“素心姑娘!”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嬌聲道:“大俠尊名是武同春?”
“哦!是的,不敢當大俠之稱。姑娘何以知道?”
“從那些黑衣人口中知道的。”
“噢!請問姑娘,為什麼要對在下施以援手?”
“適逢其會吧。”
武同春再次作揖道:“在下再致謝意。”
小青掩口一笑,道:“武大俠,你倒是禮多人不怪!”
武同春面上一熱,其實,他並沒有任何雜念,他是有妻女的人。
小青又道:“武大俠,謝,放在心裡不要掛在口頭上。”弦外之音,誰也能體味。
紫衣少女嬌嗔道:“貧嘴。”
小青道:“小姐擔了這大風險,為的是什麼?”
紫衣少女揚手道:“小青,你再咬舌我可要打人了!”
小青一笑躲開,調皮地道:“不說,不說。佛說不可說,阿彌陀佛!說完,一合什。
那份情狀,使武同春忍不住笑出聲來。
紫衣少女也笑了,但目光卻停在武同春面上。
林子裡,蕩漾起一陣和煦的春風。
武同春心裡暗忖:“此地距那鎮市不知有多遠?這一雙主婢,不知是如何帶自己來的。
照情形判斷,極可能是小青背負自己來的,她那纖纖弱質,能有這大的能耐,帶動一個幾乎大她一倍的男人,實在令人駭異。 ”
當然,這只能在心裡想,問不出口的。
紫衣少女盈盈上前兩步吐氣如蘭地道:“武大俠,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麼?”
武同春忙道:“姑娘有話請講!”
紫衣少女含情脈脈地道:“大俠諒也知道自身處境非常險惡,君子趨吉避凶,何不遠離這一帶,以免發生無謂的困擾。”
這種關懷的話,出自美人之民的確別有一番滋味,武同春心湖泛起了漣漪,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顆心又冷了下來,在他,已喪失了領受美人恩的資格,如果在七八年前,自己又另當別論,當下期期地道:“在下謹記姑娘良言。
小青插口道:“小姐,我們該走了吧?目前時地不宜,要敘心曲,以後有的是機會,不爭在這一刻,我真怕……”
紫衣少女白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太放肆!”
輕罵薄怒. 別具一種誘人風姿,本能的反廈,武同春心頭一盪。
他想到了不貞的妻子吳凝碧,一樣的美大方. 然而美麗的外衣裡,包著的卻是一個齷齪的靈魂,隱恨,使他完全冷靜下來,抱拳道:“姑娘援手之德,不敢言報,告辭。”
紫衣少女欲言又止。
小青似科能深體主人心意笑笑開口道:“聽說……大俠業已棄了無雙堡,能見告今後的行止麼?武同春心頭一陣刺痛,面色一黯,強笑著道: “江湖亡命,行止麼自已也不知道。 ”
武同春心中一動。
小青口快,立即開口道:“小姐,準是他們追來了。”
他們,指的當然是司馬一夫一行。
紫衣少女點點頭,道:“可能是!”
小青道:“怎麼辦?”
紫衣少女道:“對方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話方說完,馬蹄聲在林子邊緣停住了,只聽司馬一夫的聲音道:“分散,仔細搜這片林子。”
武同春心頭“咚”地一震,他不是怕,而是感到這麻煩惹得太無謂。
紫衣少女道:“武大俠,你快從反方向走!”
武同春正待行動,忽聽司馬一夫厲喝道:“慢著,看看樹枝上掛的是什麼?”
一個聲音驚叫道:“禀巡監,是塊黑紗!”
另一個聲音驚呼道:“黑紗女!”
武同春的星目睜大了,呼吸有些急促,難道這自稱素心的紫衣少女,便是江湖中使人聞名膽落的“黑紗女”
小青變色道:“小姐,你聽見了,我們……”
紫衣少女向武同春一揮手道:“武大俠,你快離開。”
武同春像是沒聽到,他呆住了,兩道目芒,緊膠在紫衣少女的面上,心裡在想。 “這麼美的人兒,卻是殺人無形的魔女,誰能置信?”他想問,但又有些不. 敢,同時也不妥,人家對他有援手之情,這是第三次了。
的確,聲音很像,但沒有前兩次那麼冷。
小青催促道:“大俠,你快走呀!”
紫衣少女柳眉一蹙,道:“武大俠,為什麼這樣看我。”
收回目光,武同春按下心中的疑慮,拱手道:“那在下……就從命離開了!”
蹄聲再起,顯然司馬一夫不敢闖黑紗標誌,率手下離開了。
小青吐了口氣,道:“小姐,他們走了!”
“我知道!”
“小姐,這姓武的的確俊,看他一眼便會心跳……”
“不識羞。
“小姐,嬋子說嘛……”
“別說了,他已經使君有婦了。”
“既然這樣,小姐為什麼還要……”
“我也不知道,走,此地不可久留。”
主婢倆也迅速穿林而去。
不久之後,一條人影出現林中現場,是那個老叫化,他四下一望,自言自語道:“戲是好戲,可惜不精彩。怪事,連我老叫化也迷糊了。”
突地,一個聲音接話道:“閣下迷糊什麼?”
老叫化為之一怔,被人欺近而不自覺,算是栽了一記小筋斗,乾咳了一聲,故意裝得若無其事地道:“你不是追人麼,怎麼追上了又不現身? ”他已經判斷出是誰了。
一條人影,緩緩而現,赫然是那藍衫書生白石玉。
白石玉抓住原先的話題,微微一揖,道:“閣下剛才說迷糊了,是指什麼而言?”
老叫化淡淡地道:“剛才發生的事,還不夠叫人迷糊?”
白石玉道:“可是在下並不迷糊。”
老叫化雙睛一亮,道:“這麼說……你知道內幕?”
白石玉笑笑道:“這件事壓根就沒內幕,'天地會'的人,擒住了那姓武的,被兩名少女所救,'天地會'的人追踪而至,卻被'黑紗女'的標記唬走,如此而已。”
老叫化道:“你說的倒是蠻輕鬆的。”
白石玉道:“本來如此嘛!”
老叫化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有名字麼?”
老氣橫秋,很不客氣,白石王不以為件地道:“當然有,人總得有個姓名作代表的,在下白石玉。”
“嗯!有意思,白石即玉,玉即白石……”
“閣下呢?”
“老要飯的,連祖宗八代全忘了。”頓了頓,又道:“你不是追那姓武的麼?怎麼又沒動靜?”
“既然已平安無事,就算了。”
“你跟姓武的是什麼關係?”
“飄萍偶聚,一面之識而已。”
“不見得吧?”
“信不信在於閣下了!”
“老要飯的是有些不信……”
“那可是沒辦法的事。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如果老要飯的沒猜錯,姓武的被'天會'追殺,是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 ”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 ”
白石玉點頭道:“閣下知道的可不少,在下不否認。”
“你師出何門?”
“這點恕不便奉告。”
“也罷,你的身手,高出姓武的甚多……”
“這一點閣下便走眼了。”
哈哈一笑,老叫化道:“算了,話不投機,老要飯的不想枉費唇舌!”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
白石玉待老叫化人影消失之後,冷笑了一聲,道:“你要飯的如果不安份,愛管閒事,有你瞧的。”
一路之上,武同春腦海裡一直盤著紫衣少女素心的影子,她就是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幾乎可以認定,她那麼美,那麼纖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殺你……我救你,只是為了要你活下去,不怕死的人,一定怕活……”這是“黑紗女”說的,為什麼? 目的何在? 那雙脈脈含情的眼睛說明了一個事實,也透露了少女芳心的秘密。
武同春自嘲地笑了笑,心裡在告訴自己:“別去想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一個心靈負了重創的人。”
於是,他把意念轉到不義的拜弟許中和身上。
無比的恨,驅走了雜念。
他重出江湖,就是為了辦這件事,唯一要了斷的事,事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武同春其人了。
紫衣少女要他遠走高飛,逃避“天地會”的追殺,他口裡答應,心裡卻不然,他誓要手刃許中和,而許中和目前在這一帶。
天明,日出。
武同春抬頭遠望,不由下意識地一震,不知不覺,竟然來到方大娘開店的小鎮,他停步遙望小鎮,激動無已。
方大娘和藹親切的笑容,依稀赴日,不久前的一幕,閃現心頭,方大娘為了救他而自焚店房,到現在他還想不透其中的道理,為什麼方大娘甘願為了一個僅是熟捻而沒有特殊淵源的人,付出這大的代價。
他想回頭統向別處,但又遏止不住那想再看看現場的衝動。
方大娘人呢? 她手下那些人呢? 那無名的老叫化說方大娘的,後房是自焚,可靠麼? 也許……於是,他重新舉步,朝鎮上走去。 '到了現場,瓦礫依舊,武同春觸景情傷。
“天地會”囂張到這種地步,武林正義何存? 突地,身後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武兄,幸會啊!”
武同春轉身一看,是藍衫書生白石玉,他對他,實在無法表示好感,為了他,自己成了“天地會”追殺的對象,在堡內廢墟中,他多事伸手,使自己坐失殺許中和的機會,當下淡淡地道:“幸會!”問白石玉顯得很熱絡地道:“武兄,我們去喝杯早酒,談談如何?”
“喝早酒?”
“是呀!小弟趕了一晚夜路,剛到不久,見背影像是武兄,果然沒錯。”
“大清早,酒店開堂了麼?”
“街角那一家,唯一例外,別家還有一個時辰才開門。”
“在下不習慣早酒……”
“哎!如萍偶聚,長空擦翼,既然不期而遇,杯酒談心,亦屬人生快事,武兄何必見卻。請!”
武同春無奈,勉強點點頭,隨著白石玉到了街角酒店,只見桌上已擺了酒菜,原來白石玉已經進過店,又出來招呼自己的,店裡除了他倆,沒別的客人。
兩人相對坐下,白石玉首先敬酒,然後勸菜,武同春問聲吃喝,一句話也不說,他在廢墟中,看到白石玉對付醜女“魔音女”的一幕,感覺出對方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是以提不起興致。 雖然白石玉也曾使他免於被司馬一夫當場殺害,但誰知道這深藏的人,安的是什麼心思? 吃喝了一陣,白石玉開口道:“武兄是如何脫出'天地會'之手的?”
武同著冷漠地道:“被不知名的同道所救。”
“哦”了一聲,白石玉舉杯道:“可賀,該盡一盞!”
武同春勉強乾了一杯。
白石玉又道:“武兄,小弟有幾句話,藉此機會,向武兄剖白。上一次,小弟被'天地會'的爪開所迫,武兄仗義援手,以至連累了武兄,小弟萬分內疚。事實上,小弟是不得已而故示怯懦。一方面,'天地會'勢大如天,小弟惹不起;另方面,想以此杜絕醜女的糾纏,這一點請武兄曲諒,並非小弟有意做作。”
說完,避席深深一揖。
這一解釋,情在理中,武同春原來對他的看法動搖了,訕訕地道:“白兄不必如此,在下心中並無芥蒂。”
白石玉坐下,又道:“武兄被對方帶走,小弟曾尾隨想伺機行動,但慢了一步,據一個老叫化說,武兄已被救脫困,小弟才放了心。”
提到老叫化,武同春心中一動,暗忖:“是不是上次引自己到荒林示警的無名老丐?”
聽對方這一說,反而覺得自己未免大失風度,面現歉然之色道:“在下十分慚愧!”
白石玉道:“言重了,武兄何愧之有!”
稍作停頓,又道:“武兄係出名門,令先尊號稱'無敵劍',武林同欽,與武兄相對,小弟自慚形穢。”
這不知是褒還是貶,但聽在武同春耳中極不是味,無雙堡已在江湖除名,而內裡的變故更不足為外人道,如果傳出去,簡直就見不得人,當下苦苦一笑道:“在下不克守弟,墜先令志,實在沒臉見武林同道。”
白石玉笑笑道:“武見太謙了,盛衰起落,是自然之理,武兄有日定能重振家聲。”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在下已無意江湖了,只待……”他不想說出心裡的話。
白石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率直地道:“小弟猜得到,武兄所指,當是與那姓許的一段恩怨,這是武兄的私事,小弟無由過問。來,乾杯!
乾了杯,白石玉突然嘆了口氣。
武同春隨口問道:“白兄因何嘆息?”
白石玉俊面一沉,眸中射出了恨芒,咬咬牙道:“家門不幸,小弟羞於提起!”
武同春心中一動,聽口氣,這性白的難道也有與自己一樣見不得人的遭遇? 一觸及這點心頭就不自禁地起了隱痛。
當然,他不能追問別人的私事。
白石玉似是酒過了量,俊面一片酡紅,加上他腮邊那顆紅痣,的確像個女人,如果改換女裝,還是個美人。
早酒傷人,武同春也感到有些暈眩。
酒使人壯膽,也使人皮厚,平時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在酒醉之後,理性的束縛撤去了,就能做得出來,說得出口. 除非是理智極強的人,才能控制得住。
武同春沒有問,白石玉卻自動他說出了口:“小弟僕僕風塵道,為的是要找一個人,討一筆債。”
武同春應道:“嗅!找人討債,什麼樣的人?”
“小弟的妹夫!”
“妹夫?”武同春眼睛大了。
“不錯,他毀了舍妹。”
“怎麼說?”
“他懷疑舍妹不貞,橫加折辱,舍妹含恨自決……”
武同春心頭一震,所猜不錯,真是同一類的事,脫回道:“白兄……要殺人?”
白石玉挫牙道:“不,殺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必須付出合妹所承受的痛苦代價……”
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如何付法?”
白石玉恨聲道:“很簡單,要他自我誅心,慢慢消磨那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受其痛,武同春對女人多少有些成見,淡淡地道:“白兄,恕在下多嘴,令妹真是無辜的麼?”
白石玉紅著眼道:“一個捨得拋下親生骨肉,自我結束生命的人,內心是如何痛苦?她臨終還誓言清白無辜,她那無情無義的丈夫,拿不出證據,心卻是鐵到底。一個女人,名節受損,能活下去麼?”
武同春默默無語,他在想他自己的事。
凝碧和許中和私通,是自己發現的,她因羞憤而引火自焚,如果不是許中和那人面獸心的東西引誘,凝碧不會失節,也就不會死。 基於人道,他留下了孽種遺珠,沒有被棄,但那是一根刺,看見她就想到她娘的噁心事,心念之中,不由忘形地脫口道:“孽種!”
白石玉驚聲道:“武兄說什麼?”
武同春自知失態,但在以酒遮臉下,反應便不如平時的銳敏,沉聲道:“沒什麼,在下自想一件不相干的事。”
白石玉若有深意地道:“做人太難,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都不能錯一步,否則就得付出可觀的代價。但,一錯到底不回頭的,可憐而不可恕,武兄以為如何?”
武同春未加深思,脫口道:“犯了錯就得討相等或加倍的代價,根本不值得憐憫。”
白石玉揚眉道:“對,小弟的看法與武兄一樣。”
就在此刻,外面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到店門口停住,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小姐,這家已經開門應市,歇歇吧?”
另一個聲音道:“也好,把馬拴下。”
武同春臉色驟變,酒意全消了,目光亂掃……白石玉皺眉道:“武兄怎麼了?”
武同春惶急地道:“在下不想見門外來的人,不知這店有後門沒有?”
白石玉困惑地道:“是仇家麼?”
話聲才落,兩條窈窕身影,已出現店門。
來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主婢。
武同春故意垂下頭,他不願沾染情孽,更不願把惹黑白道江湖聞名喪膽的“黑紗女”,同時,對方的意圖難測。
白石玉向店門張了一眼,悄聲道:“武兄,這兩位姑娘是誰?晤!天仙化武同春不答腔。
門外,小青高聲道:“小姐,巧啊!他在這裡,還有那……”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頓住了。
武同春可無法裝作了,硬起頭皮起身招呼道:“素心姑娘,幸會,請進!”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與小青進人店中,脆生生地道:“武大俠,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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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53: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白石玉不待武同春引介,起身一揖道:“在下白石玉,與武兄是朋友。也是不期而遇。
姑娘與武兄想是……”
後面的話照樣頓住,等對方的反應。
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道:“我們也是朋友!”
白石玉“啊”了一聲,目光轉向呆在一邊的小二,道:“快收拾桌子,重擺!”
紫衣少女抬手道:“不必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跟武大俠談,能找到他是運氣。”
武同春內心一陣忐忑,不知道這天仙化人的魔女想要耍什麼花樣? 白石玉相當知趣,立即帶笑道:“在下也有急事要辦,失陪了,後會有期!”
說完,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匆匆離座,並且把一塊銀兩塞在小二手裡,然後揚長而遠去。
紫衣少女笑容一斂,道:“武大俠,我們邊走邊談!”
顯然,她要談的話不願被別人聽到。
武同春點點頭,心里大感不安。 三人出了店,武同春與紫衣少女並肩前行,小青拉著兩匹馬隨後。
不久,到了鎮外無人之處,停了下來。
武同春深深瞬了對方一眼,期期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紫衣少女面色一正道:“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武同春錯愕地道:“警告在下,請問……什麼事?”
紫衣少女稍事沉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做的是對還是錯,不過……我忍不住要這樣做,你不必問原因。我只有兩句話要告訴你,頭一句,你馬上遠走高飛,最好是不與任何人接觸;第二句,如果你碰上一個偉岸的赤面老者,絕對要迴避、別顧身份,別擇手段,盡力設法躲開,不然……後果堪虞。 ”
武同春既駭且震,脫口道:“為什麼?”
紫衣少女道:“我剛說過不要問,只照我的話去做就可以。”
武同春欲言又止,她口中的偉岸赤面老者,定是個十分可怕的人物,十有九是“天地會”的高手,她為什麼巴巴地尋來警告自己呢? 是了,她不止一次說過要自己活下去,為什麼? 這內中有什麼蹊蹺? 紫衣少女鎖眉苦想,突地一跺腳,像決定了一件大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逆向武同春,道:“這東西你收著、不得已時可以保命。”
小青急聲道:“小姐,你不能這樣做。”
紫衣少女苦苦一嘆道:“不這樣不行!”
小青道:“小姐,你沒想到後果?”
紫衣少女不理小青,上前一步,道:“快拿去,好好收藏,不可落入人眼,不到生死交關之時,不許亮出來。”
基於好奇心理,武同春接過手來,一看,是一塊彩玉,有半個巴掌大,沒雕刻成任何形,就是一塊玉,這玉能保命。
紫衣少女又道:“藏好,快離開!”
武同春心頭一片凌亂,不明白對方的心意,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受,茫然道:“在下……怎能接受姑娘的東西?”
紫衣少女大聲道:“收起來!”像是命令,而且具有很大的威力,使人無法抗拒。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納人懷中。
紫衣少女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此刻,不遠的地方,一間草屋中,正有一對眼睛,窺視著這邊的動靜,他,正是神秘的藍衫書生白石玉。
武同春定定神,鼓足勇氣道:“在下只問一句話,答不答复在於姑娘。”
紫衣少女眸光一閃道:“你問吧?”
武同春定定神,沉疑十分地道:“姑娘是否'黑紗女'?”
紫衣少女驚愕地道:“什麼?我……'黑紗女'?”
小青也跟著叫道:“什麼?你說我家小姐是'黑紗女'?”
紫衣少女接著道:“武大俠,你怎麼會有這奇怪的想法?”
呆了呆,武同春訕訕地道:“在下說過,姑娘可以不回答的。”
紫衣少女道:“我問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昨晚在林子裡,黑紗標記嚇走了追殺在下的'天地會'高手司馬一夫一行,而當時,現場並沒別人。”
紫衣少女喘口氣,道:“我聽見林外的叫聲了,但我並不在意。”
武同春緊迫著追問道:“姑娘為什麼不在意?”
紫衣少女道:“我也是女子,與'黑紗女'河井不犯,她不會對我下手。”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麼說,姑娘……不是……”
小青快口代答道:“當然不是!”
武同春心裡並未釋然,對方不承認,也是沒法的事。
就在此刻,一騎快馬,狂馳而至,馬嘶聲中,硬生生勒住,武同春定睛一望,不由暗道一聲:“苦也!”
來的竟然是身段美好,聲音迷人,而面目卻奇醜的“魔音女”,一連串的故故,可以說全是她引起來的。
冷笑一聲,“魔音女”躍下馬背,走近前來,馬鞭向空一揮,醜臉一下子扭成了個怪形,橫眉豎眼,那模樣,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魔音女”冷冷開口道:“好哇!原來是這麼回事。”
紫衣少女粉靨一片冰寒. 嘴角含著一絲冷笑,站著不動,小青卻趕緊挪步,站到紫衣少女身後。
武同春兀立著,可一點也不擔心,“魔音女”碰上了“黑紗女”,準有好看。
“魔音女”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然後射向紫衣少女,厲聲道:“你不要瞼!”
紫衣少女不屑地回敬了對方一眼,道:“我什麼不要臉?”
“魔音女”道:“你憑著長得像妖精,迷惑男人。”
“男人,誰?”
“告訴你,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天下長得像樣的男人都是你的?”
“你想死?”
“這句話還輪不到你說。”
“聽清楚,找想要的東酉,一定要到手,得不到便毀掉。”
武同春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但心裡卻覺得很奇怪,雙方不通名問姓,見面就斗上,是素識還是曾經鬥過? 小青緊抿著小嘴,面上現出了鄙夷之色。
紫衣少女冷哼了一聲道:“你無妨當面問問,他是不是喜歡你,只要他一點頭,我馬上放棄。”
“魔音女”怒極,欺身上步,“刷!”地就是一鞭。 皮鞭,但卻發出銳厲的破風聲,不殊金刃,這份功力,著實驚人。
紫衣少女輕輕閃了過去,寒聲道:“這一鞭算讓你,再要不識相的話我就動手。”
“魔音女”卻乘勢一鞭揮向武同春,疾逾電閃。
武同春側身劃開,鞭梢擦衣而過,外衣被切開半尺長一道口,鞭風如刃,觸膚土痛,小禁為上心頭大凜。
“魔音女”兩擊落空,更加敞怒,舉步再上……武同春手按劍柄,準備應戰。
紫衣少女嬌軀一彈,橫在兩人之間,大聲道:“武大俠,你走,等看熱鬧麼?”
“魔音女”厲叱道:“不許離開!”
紫衣少女從鼻孔呼出聲來,道:“你阻擋得了麼?”
“魔音女”陰聲道:“我會留下他的命!”
紫衣少女道:“有我在你就辦不到。”
“魔音女”道:“那就試試看!”
小青靠近武同春,用手拐碰了他一下,低聲道:“大俠不走,等著看熱鬧麼?”
武同春躊躇著,即使不計名聲,如此逃命,也未免太窩囊了。
小青又道:“別使我家小姐為難,對方馬上會有人來。”
“別使小姐為難”幾個字打動了武同春的心,不管紫衣少女是否“黑紗女”,單只找來示警,並贈彩玉這一點就證明並無惡意,當下點點頭舉步便走。
“魔音女”大喝一聲:“站住!”
斜里便揮鞭截到。
嬌叱聲起,紫衣少女素手疾揮,一道排山掌力,暴捲而出,“魔音女”被震得前蹌八尺多。
武同春乘此機會,彈身電馳而去。
身後,傳來“魔音女”的厲叫聲:“你專門跟我作對,我跟你拼了!”
武同春一口氣奔出四五里地,才緩下身形,他想:“紫衣少女素心,到底是不是'黑紗女'?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人'黑紗蒙面,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又以黑紗作標記殺巴氏雙虎,是自己親眼看見的,根本連影子都不曾顯露,而聽口氣,'魔音女'與她並不陌生,如果她是'黑紗女''魔音女'敢跟她鬥麼?如果不是,那昨夜在林子里黑紗標誌驚走司馬一夫又作何解釋?只有一個可能,她有雙重身份,明里一個,暗裡一個,可是……仍然說不通'魔音女'剛剛說專門跟我作對,這表示並非第一次發生爭端……”
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
這一折騰,已是日頭當頂了。
正行之間,忽然發現一條藍衫飄飄的人影,走在前頭,從背影,可以看出正是在鎮上小酒店分手的白石玉。
這可就透著奇怪了,剛分手,又碰頭。
白石玉沒回顧,武同春保持距離跟著,一先一後,又走了兩三里,武同春忍不住加速步子追上,白石玉回頭一看,哈哈一笑道:“妙啊!武兄,我們竟走上了同一條路。”
武同春與對方並了肩,道:“是很巧!”
白石玉道:“那位姑娘堪稱花中之花,是武兄的紅顏知己?”
武同春道:“說笑了,在下是有家室的人,怎會有紅顏知己?”
“那是普通朋友?”
“可以這麼說。”
“不過……照一般的說法,男女之間,只有男女之情,沒有友情……”
“在下不敢苟同,武林兒女,有別於世俗兒女,多半不拘小節。”
“話是不錯,但以武兄的英俊倜儻,又是名門之後……”
武同春聽得有些刺耳,不悅地道:“白兄把話說遠了!”
白石玉一個勁地又道:“有諸內必形諸外,即使是一個說謊成癬的人,他身上有樣東西不說謊,就是眼睛,那位紫衣姑娘一進店門,便已看出她眸子裡流露的那份微妙神色。”
武同春為之語塞,這一點他不能否認,對方在有意無意之間,是有這意向。
白石玉猛一拍手道:“對了,小弟聽一個老叫化說,武兄是被兩位女子救走,就是她們倆麼?”'武同春漫應道:“不錯!”
“對方什麼來路?”
“這……不知道。”
“天地會”勢大如天,敢從對方手裡救人,不但非普通人物,而且與武兄的關係定非泛泛才肯犯這大的險,武兄說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令人費解了。”
跡近盤潔的口吻,使武同春心中又升起了反感,閉上嘴不答,對付多舌好事的人,三緘其口是一劑妙方。
白石玉似有所覺,自我解嘲似地道:“小弟話太多了,不過,完全出於關切,沒有別的意思。”
武同春在心裡暗道:“誰要你關切?完全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白石玉又道:“武兄意欲何往?”
武同春淡漠地道:“在路由路,沒有一定的去向。”
白石玉道:“小弟也是一樣。”
武同春心裡暗忖:“這姓白的人長得像女人,多嘴多舌也像女人,幾次碰頭,不能說全是巧合,他有點陰魂不散,意圖何在?”
心念動處,立即起了戒意,隨口道:“白兄不是說要找令妹夫討債麼?”
“不錯,但誰知道人在哪裡,只有去碰。”
“噢!”
“武兄不用說,還是要找那姓許的?”
“晤!”
突地,白石玉止步朝路邊樹叢一指,道:“武兄,你看那是什麼?”
武同春轉頭一望,道:“像是個人!”
白石玉道:“我們去看看。”
武同春前車之鑑,實在不想多事,冷聲道:“多半是不耐炎暑,在樹卜納涼打肫!”
白石玉道:“不對,像是個出家人,衣袍顏色是灰……”
仔細再看看,驚聲道:“沒錯,光頭,不是尼姑便是和尚。咦!這邊草叢裡……”人已彈了過去。
武同春跟了過去,一看,頭皮發了炸,草里是具屍體,已經僵了,死者腰間別著斧頭繩索,村俗打扮,看來是個樵子。
是被殺還是急症突發而死? 由此斷彼,樹叢中那出家人恐怕也是具屍體。
武同春折身掠了過去,一看,脫口愣呼道:“怎麼會是他?”
白石玉也靠過來,道:“他是……啊!這是恐怖的兇殺。”
橫屍林中的,赫然是被尊為聖僧的“無我大師”。
是誰? 有這麼高的能耐,奪取“無我大師”的性命? 還有那草叢中的樵子,不是江湖人,何以也被害? 武同春激越非常,“無我大師”曾與他有數面之緣,且曾暗示想造就他成一個傑出的高手,而他拒絕了,想不到一代聖僧,竟拋尸荒野。
突地,“無我大師”的手動了動,武同春以為是眼花……白石玉俯身一探,栗聲道:
“還沒斷氣!”
武同春跪坐下去,試探之下,發覺人是沒死,但脈息若斷若續,極微,幾乎難以覺察,他非歧黃高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脫口道:“該怎麼辦?”
白石玉也蹲了下來,再次伸手觸探,搖搖頭,道:“心脈已斷,神仙難救“不知是什麼人下的手? ”
“武兄認識這老和尚?”
“曾有過數面之緣。”
“能毀得了這老和尚,這下手的人,當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想了想,又道:“小弟來試試看,能不能使他開口!”
說著,細嫩如女子的手指,按上“無我大師”的“脈根穴”,從指尖迫出了氣,緩緩注人。
武同春一目不解地註視著。
只片刻工夫,”無我大師”居然定了呼吸。
武同春卻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再片刻,“無我大師”的面皮微微抽動,最後,竟睜開眼來,但業已失了神,像一對死魚眼。
“大師,大師,……”武同春輕喚著,聲音是顫栗的。
白石玉右手輸元如敵,左手並食中二指,連點“無我大師”十二處大穴。
“無我大師”瞳孔中放出一線光彩,口唇連連啟動,發了話,聲細如蚊,根本聽不出說的是什麼。
武同春激動地道:“大師,振作些,還記得晚輩武同春麼?”
“無我大師”口唇仍動個不停。
武同春大是著急,如果老和尚一口氣上不來,謎底便永遠無法揭曉了,想了想,把耳朵湊近“無我大師”的口邊,這下,勉強可以分辨了。
“少施主……緣法,老衲貼身……奉贈……結大善緣……”
武同春急聲道:“大師,誰下的手,誰?”
久久,“無我大師”才又迸出一句蚊子叫般的聲音道:“是……是……西門……”以下的聲音沉默了。
武同春大叫道:“西門什麼?”
白石玉喘口氣道:“圓寂了!”
武同春直起身,咬牙望天,他在回想“無我大師”遺下的每一個字,又談到緣,這確實是緣,偏偏這麼巧,趕上老和尚最後一息,這的確是冥冥中的安排。
老和尚說,他貼身有樣東西奉贈,要自己結大善緣,老和尚在初見面時提到過,那時自己根本聽不進去,大善緣指的是什麼? 白石玉悠悠開口道:“武兄,看你的神情,跟這老和尚似乎不止數面之緣?”
武同春心中一動,暗忖:“他又要追根究底了,不得不防,說話得保留些。”
想著,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站起身來,道:“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死者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先輩,又是位出家人,稍有人心的人,能不寄人悲憤?”
義正詞嚴,白石玉拱手道:“是,是,是極了,武兄風範,今小弟折服。”
“不敢!”
“對方,武兄剛才說出西門二字……。”
“是老和尚的遺言,可能是兇手的姓,可惜……他不能全說出來。”
“西門……當今武林之中,黑白兩道的拔尖人物裡頭,誰姓西門?……別的還說了些什麼沒有?白石玉意似不信,毫不放鬆地道:“武兄曾傾聽了很大工夫,不止這一句吧? ”
這一問又招武同春的猜疑,冷冷地應道:“是說了不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只聽清楚了西門二字。”
白石玉不再追問,轉話道:“目前如何善後?”
武同春道:“只有就地掩埋了!”
白玉石道:“那我們動手吧?”
武同春心意一轉,道:“白兄,我們分頭做,煩你去掩埋那樵子,聖僧善後由在下處理,藉以表示相識之情,如何?”
白石玉不疑有他,點頭道“好,就照武兄的意思。”
白石玉轉身去料理料叢中的樵子。
武同春俯下身,迅快地伸手在“無我大師”貼身一摸,果然摸到一個紙包,忙取了出來匆匆掃一眼,塞人衣裡,然後動手掘坑。
足耗了半個時辰,才掩埋妥當。
就地取材,樹了墓碑,“無我大師”的碑上自然是名號,而那樵子卻不知來歷,白石玉可靈巧,在碑上指書:“無名採樵者兇死道旁,希其家屬認屍歸葬。”
料理完畢,武同春突地想到一件事,脫口道:“莫非是她下的手?”
白石玉一震,道:“誰?”
武同春道:“黑紗女!”
話出口,立覺不太妥當,但已無法收回。
話已滑出口,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把聲音放低道:“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這是她的手法。”
白石玉道:“武兄檢查過屍體?”
武同春怔了怔,道:“大略看了一下足以致命的部位。”
其實他並未看,只是猜測,事實上看了也沒用,武術中能殺人於死而不留痕蹟的手法,雖不常見,但卻不少,而最主要的一點,是紫衣少女只報名而不道姓,安知她不是姓西門,又安知她報的名是真是假? 白石玉笑笑道:“武兄不嫌太武斷麼?”
“何以見得?”
不見得凡是沒有顯著傷痕的死者,都是'黑紗女'所殺。 ”
“這只有她自己知道。”
“武兄是認定了?”
“在下只是說可能。”
“好了,我們不必為這件事爭執,反正人已死了,而武兄並非苦主。”
武同春本想再說什麼,但想一想止住了,與姓白的爭,的確太無謂,而且實際上只是懷疑,並沒確切證據。
白石玉一抬手,道:“事情完了,我們該上路了!”
我們上路,他倒是一廂情願,難道他是纏定自己了? 武同春心裡想著,口裡幽幽地道:
“我們仍然同路麼?”
“武兄不高興與小弟同路?”
“不是不高興,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武兄沒有固定的去向,小弟也是一樣,結伴同行,一方面個面多談談,增進彼此間的了解……”
武同春不想再聽他的饒舌,一偏頭,道:“如此,請吧?”
一條人影,撥草拂枝,歪歪斜斜地奔到兩人身前。
老叫化,對兩人而言,都不陌生。
眼一翻,嘴一咧,嘻嘻一笑道:“小子們,幸……”以下的話,突然頓住是喉頭一下子被什麼東西塞住,發不出聲,笑容僵化在臟兮兮的臉上,嘴著,雙眼直盯在“無我大師”的墓碑上,身軀直抖,彷彿是忽然中了邪。
這可是怪事。
白石玉皺起了眉頭。
武同春驚詫地道:“前輩怎麼了?”
老叫化側轉頭,眸中射出駭人的光焰,栗聲道:“老和尚怎麼死的?”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不知道,晚輩二人來時,大師已陳屍此間。”
“兇手呢?”
“不知道!”
“致死的情狀?'”
“心脈斷絕,沒有顯著外傷。”
老叫化撲向墓碑,狂叫道:“老友,你這一死,什麼都完了,你不能死呀!你……”邊叫淚水邊滾滾而下,他是真的傷心。
看來老叫化是“無我大師”的方外之友。
什麼完了? 什麼不能死? 武同春與白石玉當然聽不懂。
老叫化老淚縱橫,傷心地又道:“老友,你連半句話都不留就走了麼?你能瞑目麼?何方狂徒,有這大的能耐,毀得了你?”
武同春忍不住道:“前輩,大師曾留了話……”
老叫化雙目暴睜道:“留了話?”
“是的!”
“但你小子剛才說,你們來時老和尚已經陳屍?”
“不錯,剩下一口氣沒斷,是這位白兄助了大師一口真元……”
“老和尚留了什麼話?”
“只兩個字。”
“兩個字……那兩個字?”
“西門,晚輩判斷可能是兇手的姓。”
老叫化苦想了半晌,道:“西門,誰姓西門?當今江湖高手中誰姓西門?”
武同春與白石玉互望了一眼。
老叫化頓足道:“完了,什麼都完了,是天意麼?不,我老要飯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說完,盯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被看得大感不自在,任何人,都不願意被別人這樣瞪著的。
老叫化目光沒移開,口裡又道:“老友,你開口緣,閉口緣,結果你最無緣廠這話的對象,當然仍是死者。
說完,一聲長嘆,穿林狂奔而去。
白石玉望著老叫化的背影道:“這老要飯的頗不簡單,既然夠得上眼'無我大師'這等人物交往,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兄,老要飯的那些怪話,似乎是對你而發呢?”
武同春“哈”了一聲,心裡想到懷中“無我大師”遺贈的那包紙,不知道包的是什麼東西,但老和尚在臨死,仍然口不離緣字,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 “無我大師”之被害,原因是什麼?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望向墓碑。
就在目光移轉之際,他瞥見不遠處似有人影一晃,而那人影,絕不是老叫化。
本能上的反應,武同春半聲不吭,疾逾星飛地劃了過去。
那人影不虞武同春有此一著,太快,使他走避不及。
武同春看清了對方,愛時激動如狂,大吼一聲:“是你!”長劍立即掣在手中。
對方竟是他誓欲得之而甘心的許中和。
許中和兀立著,臉色一片鐵青。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心也在收縮,無比的恨在心裡洶湧如濤,殺機如烈火般熾熱,兩眼紅得像要噴出血來c許中和咬牙迸出話聲道:“武同春,你準備怎麼樣?”
武同春一字一頓地道:“要你死,死!”
白石玉走近前來,冷沉地道:“兩位又要拼命去了?”
沒人接腔,也沒人看他一眼,雙方像貓見了狂犬般仇視著。
白石玉又道:“兩位肯聽小弟一言相勸麼?”
武同春目光牢盯在許中和麵上,生怕一疏神,他就會溜走似的,口裡寒聲道:“白兄,這不干你事!”
“小弟知道不干小弟的事,不過……聽說兩位曾經是八拜之交……”
“白兄……”
“異姓手足,何至於要白刃相加?”
“白兄,這是私事,請你離開!”
“武兄,不久前在貴堡廢墟中,小弟不幸已經乾預了,現在義碰上,凡事總有個是非曲直,放下劍,有理說理,如果有必須流血才能解決的理由,小弟絕不干預,立即離開這裡,如何?”
許中和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嘴唇緊閉著,嘴角向下拉成了弧形。
武同春怒聲道:“白兄,在下說地是私事,沒第三者的份,請馬上離開。”
白石玉道:“由許兄來說明如何?”
武同春憤聲道:“白兄別怪在下出言無狀,你懂江湖規矩麼?”
白石玉不慢不火地道:“人有見面之情,小弟並非陌生者,十分儀武兄的風範……”
武同春大吼道:“請便!”
白石玉搖搖頭道:“好吧!兩位拚命吧!讓這林子再增加一座墳。說完,掉頭奔出林去。
武同春橫了白石玉的背影一眼,看他已上了官道,才狠瞪著許中和道:“我們不必多說了,要就是我躺下,不然你就是橫屍,除了死,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解決這件事。”
著許和道:“我想通了,我不想死……”
“不想也不行。”
“我如果死了是白死,而凝碧大嫂將永遠含恨九泉。”
“不許再提那賤人的名字!”
許中和臉上肌肉連連抽動,激顫地道:“武同春生死是小,名節算大。武同春,我問你一句話,八年前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切齒道:“是又怎樣?”
許中和厲叫道:“如果是你放的,我發誓要你的命。”
武同春長劍一撇,暴喝道:“拔劍!”
許中和後退了一大步,栗聲道:“我不會拔劍,目前也不想跟你打,我要把事情徹底查清楚。首先,你照實回答我一句話,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不是,是那賤人羞慚自焚。”
“有證據?”
“這不需證據,你就是證據,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對天對地,我許中和是清白的。”
“用不著狡辯了,你毀了我,毀了無雙堡,我親眼看見的事,會假?”
“你親眼看見我與凝碧做那不可告人的事?”
“來夜三更,你從她臣室出來,這還不夠?”
“我解釋過了。”
“能夠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已經不算是人,說的話也不會是人話,沒一個字可信。
拔劍,多說無益。 ”
許中和冰聲道:“我說過現在不跟你打。”
武同春厲聲道:“不打是你的事,我非殺你不可!”
手中劍一振,接著又道:“趁你還有口氣,有句話告訴你,你留下的孽種叫遺珠,我代休養到現在,等他懂事,我會把這些事告訴他,她會痛苦一輩子,是你留他的……”
許中和厲吼道:“住口!武同春,你如果真的這樣做,會帶著悔恨進棺材。她是你的親骨肉,她沒有罪……”
“哈哈哈……親骨肉!”
“凝碧如果泉下有知,她不會饒你。”
“泉下有知?哈哈哈哈…”
“她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瞧吧吧!”
鬼一個意念湧上心頭,武同春的笑僵在臉上,他想到廢墟中所發生的怪事,遺珠被“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所劫,是鬼救了她,真有鬼麼? 心念之中,他忘形地大叫道:“我要毀了那座墳!”
許中和紅著眼道:“你要毀凝碧的墓?”
武同春心意一動,圓睜著眼道:“許中和,我問你,廢墟鬧鬼,凝碧顯魂,是不是你安排的花樣?”
許中和連退兩步,驚怪激越地道:“凝碧顯魂,真有這樣的事?”
“你承不承認?”
“承認什麼?”
“裝神扮鬼。”
“我……裝神扮鬼?”
說完,眉頭一皺,喃喃地道:“世間真的有鬼麼?如果有,那太好了,她會自己洗雪沉冤,她會找害她的人……”
武同春厲叫一聲:“你陪她去做鬼吧!”
白光騰起,劃出,家傳絕學,凌厲無比,招式中含著恨,恨使劍勢增加了狠辣,他似想一劍就把這使他抬不起頭做人的仇人劈碎。
許中和早決意不跟他拼,心裡有了準備,是以在對方攻勢甫一萌動的瞬間,閃電般退了三丈之遠。
武同春如影附形而進,咬牙道:“許中和,你如果不戰而逃,便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這句話夠毒,不是人生的,不是父母養的,那算是什麼? 那就不是人了。
武同春的目的,在激使許中和還手、緊接著又道:“你不敢還手,就將死得像一條狗一般。”
許中和心意已決,並不受激。
努力一挫牙,道:“武同春,你盡量辱罵好了,時辰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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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11 14:53:49 |只看該作者
劍氣撕風,武同春又出手了。
許中和身形一旋,朝林深處射去。
“哪裡走!'”暴喝聲中,武同春仗劍疾追,在幾近瘋狂的狀態下,他展盡了全力,兩個起落,撲到了許中和身後,長劍狠狠遞出。
許中和聽風知警,扭身旋開。
武同春刺出之勢不變,急進,反勒。
悶哼傳處,許中和身形一個跟蹌,肩背冒了紅,武同春把握機會,惡狠狠跟踪進擊,許中和身形一個迴旋,到了樹後。
“啷”地一聲,武同春的長劍貫人樹身半尺。
許中和已按上劍柄,心意一轉,彈身又走。
武同春從樹身拔出劍,猛追下去。
兩人功力差不多是伯仲之間,而武同春在恨的力量鼓舞下,氣勢便凌駕了許中和,兼之許中和肩背受了傷,功力更打了折扣。 幾個騰躍,武同春的長劍,又夠到了出手距離。
許中和把心一磺,暗道:“拚了!
一聲輕哼,武同春一個跟蹌,跪坐地面。
許中和拔劍回身,劃出,一見武同春坐地,硬生生中途撤劍,他倒是愣住了,根本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厲喝道:“什麼人施暗算?”沒有反應,原來武同存在將要出劍刺向許中和的瞬間,膝彎一麻,跪了下去,似是被什麼暗器擊中,一時竟站不起來。
許中和也大驚意外,心想:“是誰暗中對武同春施襲,目的何在?”
面對面,武同春無暇想及其他,冷厲地道:“'許中和,這是你的機會,殺吧!”
許中和垂下劍,道:“還不到殺你的時候。”
“你會後悔。”
“後悔?”
“以後你再沒這樣的機會。”
“你一意孤行,後悔的是你。聽著,你將造成無可挽回的倫理悲劇,你會自食其果,你現在心裡充滿了恨,有一天,後悔取代恨,恨把痛苦加諸別人,而悔卻把痛苦加諸自己,你牢記這句話。”
“你放屁,任你舌集蓮花,也改變不了事實。”
“我們等著瞧!”
“你別逃,你心裡有愧疚,下不了手,是不是?但我不會放過你,我發誓。”
許中和冷笑一聲,疾掠而去。
武同春目毗欲裂,自解了穴道,站起身來,毫不躊躇地追了下去。
林子盡頭,是綿延不斷的山脈,許中和鴻飛冥冥。 武同春在山腳下停了下來,深深地想:“是誰暗算自己,使許中和得以逃脫?”
他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上一次在廢墟里阻止自己殺許中和也是他,他到底是什麼居心呢? 是許中和的同路人麼? 咬牙點點頭,他幾乎可以認定了,白石玉藉機跟自己親近,居心叵測。
於是,他心目中又多了一個敵人。
陽光普照,大地一片清朗,但在武同春看來,一切都是灰色的,心頭盡是同樣的事物,由於各人的思想與觀念不同得到的反應也就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
武同春心煩意亂,心底一片泥濘,“天地會”的追殺他,紫衣少女要他遠離這一帶,而他唯一要辦的事,卻一波三折,兩次功敗垂成,全壞在白石玉手上。
突地,他發現身邊地上,多了一個影子,依比例,這影子幾乎比他的影子大一倍,一股寒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你就是姓武的小子!”聲音像悶雷,霞人耳鼓。
武同春前彈八尺,然後迴轉身。
“啊呀!”他驚叫出了聲,頭皮登時發了麻,眼前,是一個巨無霸型的紅面老者,體態偉岸,至少比他高出一個頭還多,尤其那雙眸子,像極了一對燃燒著的火珠,發出的人的光焰。
紫衣少女警告他,遠避此人,但卻被對方找上,避無可避。
偉岸老者繼繼一聲怪笑,道:“小子,你身邊帶著劍,自裁了罷。”
武同春勉定心神,道:“閣下何方高人?”
他想鎮定,但聲音出口仍是顫栗的,控制不了。
偉岸老者以震裂耳膜的聲音道“少廢話,要你自裁,省得老夫動手腳。”
事情追到頭上,武同春只好豁出去了,拚命的念頭一產生,陽氣便豪了,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既不在乎生死. 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怕了。 一挺胸,反迎上去兩步,沉聲說道:“不敵被殺,只怪學藝不精,要在下自裁可辦不到。”
“哈哈哈哈……”一陣裂空的狂笑過後,偉岸老者閃動著駭人的目芒道:“有種,你小子真有種,不給你老於'無敵劍'丟人,憑這一點,老夫準你先出劍,讓你死得像個武土。
拔劍吧! ”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長劍緩緩出了鞘,下撇,抱元守一,有知不可為而為,不錯,要死得像個武士。
偉岸老者又道:“你只有出一劍的機會,盡你的全力。”
狂妄絕倫的話,完全不把武同春放在眼下。
功凝十二成,武同春準備全力一擊,此刻,什麼恩怨情仇,全置之腦後。
偉岸老者兀立著,像一座石塔。
空氣在這一剎那之間凍結了。
“呀!”厲吼聲中,武同春搖劍直刺,這是家傳絕著,但其中暗藏奇妙變化可隨對方的反應而變化。
偉岸老者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令人莫測高深。
劍已出手,在對方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武同春不能動變,好一鼓作氣的原式刺出。
怪事發生了,劍尖在距對方衣袍三寸之處,像碰上了一堵無形的銅牆,刺不進去,武同春心頭大凜,能把護身罡氣練到這種幾乎成形的境地,簡直像是傳說而不是事實,難怪紫衣少女下了那等警告,情況不容他多所猶豫,遞不出去,只有收招,這一瞬間,他連恐懼都忘了。
就在武同春收劍的同時,偉岸老者單掌一揮。
罡風裂空暴卷,武同春如遭萬鈞雷兩,身形離地而起,飛栽三丈之外,口血連噴,意識驟呈模糊,但一絲靈智不滅,一稍無形的、不甘心的力量,鼓舞著他,站起來,站起來,像個武上,你是無雙堡主“無敵劍”的兒子。
於是,他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
偉岸老者怪笑道:“好小子,你真是命大,還能站……咦!”
雙目暴睜,張口結舌,望著武同春腳前的彩玉,赤紅的瞼起了變化,脫口又道:“彩玉牌!”
這一聲“彩玉牌”,使武同春的神智突然振作起來。
紫衣少女說過,這彩玉可以保命,想來是被震倒地時掉出來的,努力一眨限,視線清晰了些,不錯,彩玉正在腳前,映著日光,發出斑斕彩霞,費力地彎下腰,撿在手中。
偉岸老者粟聲道:“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武同春喘息著道:“閣下管不著!”
難道這塊彩玉真的可以保命? 偉岸老者又道:“小於,你跟彩玉主人是什麼關係?”
彩玉主人是誰? 是那紫衣少女麼?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必告訴你。”
偉岸老者怔住了,他似有什麼顧忌。
一塊彩玉,能鎮住這可怕的人物,那彩玉主人就簡直不可思議了。 如果說,紫衣少女真的是“黑紗女”,那彩玉主人可能便是她師父“接引婆婆”了。
心念之中,他將彩玉放回懷裡,心裡閃現了一線生機。
偉岸老者目中厲芒一閃,道:“你以為老夫不敢殺你?”
話雖如此,氣焰已不似先前的囂張。
反正不是敵手,武同春已經不在乎了,平靜地道:“閣下儘管下手就是!”
偉岸老者的巨掌,再次揚了起來……武同春冷寂地註定對方,不言不動,生死已不由自己做主,一切只有付之命運,現在別說是一掌,一個指頭他也受不了。
傳岸老者的手掌沒有拍出,僵持了片刻,放落手掌,沉聲道:“小子,今天算你命大,等老夫查明真相之後,可就難說了。”
說完,巨大的身軀一晃,眨眼而沒。
偉岸老者的身影消失了,武同春的心反而狂跳起來,剛才真是生死一發,如果對方不顧一切出手,彩玉只是個表徵,決救不了他。
呆了一陣,首先想到的是療傷,方才老者那一掌,份量相當不輕,如果不是他很基深厚就再也起不來了。
在原地療傷,當然不行,萬一偉岸老者改了心意回頭,那可就什麼都完了。 眼前就是山區,入山是最聰明的辦法。
於是,他憑著一絲殘存的真力,忍著痛楚,往山里走去,他故意避開山道,手足並用,朝最荒僻的地方走。
他現在的情況,說多狼狽有多狼狽。
爬過兩道山嶺,越過一條小溪,竭盡殘餘內力,登上一座險峻而怪石峰峰的峰頭,選了個較深的石穴,停了下來。
力已用盡,內腑陣陣抽痛,他躺了下來,四肢百骸,像是全被拆散了。
日頭沉落山背,瞑氣四合,石穴暗了下來。
武同春坐起身,盤膝,運起內功心法治療。
朝陽沖開曉霧,石穴重見光明,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武同春療傷完畢,氣血順暢,功力盡复,起身出穴,迎著旭日,深深做了幾次吐納,意念又回到現實裡,對那偉岸老者,他連恨意都沒有,只把速返當作年災月厄,一顆心仍在許中和身上,別的,似乎都不值得他想,除了許中和這段過節,對於江湖,他的心早死了,即使有時衝動,也是暫時的。
他下定決心,再找到對方時,決不開口說半句話,見面就下殺手。
暮地裡,突然有人聲傳了過來—“那小子受了重傷,能跑到哪裡去?”
“定在附近!”
“可是連個可疑的鬼影子都沒有看到……”
“也許另外幾條路的已經逮到了他。”
武同春心頭一霞,不用說,是在搜索自己,他傾耳聽下去。
“這裡石窟不少。”
“搜上一遍,我們回頭。”
“我說老李,這事情可真怪,太上護法已經逮到了他,把他放了,現在卻又出動這麼多人找他……”
“不懂的事少開口。”
“老李,為了這麼個小子,竟然要太上護法親自出馬……”
“你懂個屁,這是威信問題,本會傳出的'天地符',只這一面沒收回,會主十分震怒,傳下金令,非逮到他不可。”
武同春大為激動,原來那偉岸老者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看樣子對方是必得自己而甘心,這麼一來,真是要寸步難行了。
心念未已,兩名黑衣武上,從亂石中現身出來,襟上有“天地會”的標誌。
武同春迅快地閃了開去,藉著石林掩護,轉到另一個方位,無疑地,這附近全是對方的人,他不願惹事。
兩名武土搜了一陣之後,下峰而去。
武同春鬆了口大氣。
突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好小子,看你能飛上天去。”
武同春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顆心登時收緊,拔劍回身,一張陰沉可怖的面孔映人眼簾,是個黑衫中年,一臉殘相,使人一看便打從心裡泛出寒氣。
鷹眼一翻,黑衫中年陰陰地道:“武同春,相好的,你自己說,要不要本人出手。”
武同春沉住氣道:“閣下什麼身份?”
“告訴你無妨,副巡監黃有道。”
“司馬一夫的副手?”
“完全正確。”
“看來我倆之中,有一個要栽在此地……”
“嘿嘿嘿嘿……你的意思是非要本人出手。好吧!我們節省時間……”話聲中,長劍出鞘,耀眼的寒芒一閃,罩向武同春。
武同春舉劍相迎。
又是一場搏命之爭,驚險的場面,疊了出來。
身為“天地會”的副巡監,當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同春仗著手持的是柄寶劍,堪堪與對方打成了平手。
劍氣縱橫,金刀交擊之聲傳得很遠。
武同春心裡知道,如果不速戰速決,對方高手聞聲而至的話,後果就難說了。 招式一變全力施展殺手,形同拚命,實際上他也是在拚命,不拼命就無以保命。
無雙堡的劍法,自成一家,玄奧凌厲,可惜武同春功候不足,主要原因是他父親“無敵劍”過世得早,再方面,八年來為了家庭變故,使他心灰意冷,輟了苦練,否則的話,仍可做視劍林的,饒是如此,黑衫人在他的猛攻下,節節後敗。
武同春佔了上風,豪氣大盛,著著進迫,他立意要除去對方。
進退轉折之間,不覺到了絕省邊緣。
黑衫人也開始搏命,變招狂攻,場面慘烈驚人。
暴喝聲中,兩條人影掠到現場,是那兩名武士,去而復返。
武同春心頭大凜,三對一的話,他將處於劣勢。
劍芒打閃,兩名武土出手助攻,劍術也相當不俗。
腹背受敵,武同春竭力廝拼,這一來,情況大變,黑衫人得了臂助,攻勢又趨凌厲,兩武土乘虛覓隙,配合黑衫人的攻擊,使武同春險象環生。 他是名家之後,而且資禀天生,盡量沉住氣,不使心浮。
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雙方劍鋒接實,黑衫人暴退數尺,檢視手中劍,業已崩了半寸長一道口。
高手,講究的是捕捉那瞬間的有利時機,武同春當然不能放過,幾乎是黑衫人彈退的同時,回劍猛襲側身的兩名武土。
慘號破空而起,一名武土栽了下去,打了個翻滾,墜入絕谷。
另一名兵刃齊腰而折,略不稍停。 武同春假其餘威,展出家傳絕技,搖劍直刺,那名武士喪膽亡魂,急向後門,武同春如影附形,劍勢中途一連三變,慘號再傳,那名武土也步了同伴後塵,翻落絕谷。
金刃破風,黑衫人挺劍急攻,想救那名手下,但已遲了半步。
武同春回劍迎上,雙方又狠斗在一起,高潮再現。
壓力解除,武同春威力倍增,劍勢更見凌厲。
黑衫人也進入了瘋狂狀態,不顧門戶,一派進手招式,只攻不守。
慘烈的搏鬥,泣鬼驚神。
“鏘”地一聲振鳴,黑衫人氏劍變成了短劍,齊腰而折,接著是一聲悶曝,武同春雪亮的長劍,插入了黑衫人右胸。
場面靜止了剎那。
武同春拔劍後退。
黑衫人戾氣不散,脫手擲出半載斷劍。
武同春橫劍去格。
黑衫人狂吼一聲,彈身撲撞,這是臨死的反噬。
武同春被對方的暴戾之氣所懾,略感一窒。
黑衫人的身已撲到,長劍本能地刺出,又是一聲悶曝,長劍沒及柄,透過黑衫人的後心,黑衫人雙臂環抱,武同春被那奇猛的衝力撞得倒退跟蹌,後腳一空,身一輕,雙墜瀉而下。
兩個身軀絞在一起,如殞星股朋絕谷下瀉,加速……武同春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一沉,騰起,再次殞墜,猛然劇震,失去了知覺。
陰沉潮濕的谷地,武同春仰天平躺著,不遠處躺著的是黑衫人。
靜,死一般的靜。
不知過了多久,武同春的意識逐漸回复,首先感覺到的是接近麻木的劇痛,全身似已被肢解,破撕裂。
眸子張開,景物由模糊而逐漸清晰,神誌復甦,峰頭的一幕,浮現腦海,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沒有死麼?”聲音出口,他嚇了一跳,那簡直就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全變了調。
他想起身,才一翻動,哎喲一聲,又躺了回去,骨節似乎全斷了。
喘息了一陣,向上望,峰頂高入雲天,壁峭如斧削,從這麼高的峰頭墜落,不死真是奇蹟。
劇痛有增無減,他用手抹抹臉,才一觸及,如針扎般的劇痛使他收回下,頸旁有些異樣,用手一摸,粘濕濕,全是血,有的已凝結變硬,把頸子皮繃得老緊,到底傷成什麼樣子,現在還無法想像。
喘息了一陣,他用手撐地,咬牙忍住痛楚,徐緩地坐了起來。
身側約莫八尺之處,是黑衫人的屍體,腦袋已被撞碰成稀爛,他的劍,還留在對方身上,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正面,峰腳,是一大片藤蘿,攀附石壁約莫五六丈高,他想,是這片藤蘿救了自己,如果不是藤蘿緩衝了墜力,必已粉身碎骨無疑。
現在,他還沒慮到出困,只想到傷,也許就此殘廢也不一定。
休息了很久,他開始檢視傷勢,除了臉看不見,身上不少擦傷與裂傷,掛碎的衣衫,已被血緊緊膠在身上,慢慢伸動四肢,幸好,只是皮肉傷,骨頭沒有斷,這未始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日到中天,陽光從上灑落谷底,谷道幽森,連陽光也走了樣,沒有熱度,是冷的,看來正午是谷底唯一有陽光的時辰。
他重新躺了回去,閉目,徐徐運動心法。
半個時辰不到,谷底回复陰暗,太陽已移到另一邊,僅隻數十丈高以上的一段峰壁,還留有些許殘陽。
在痛苦中,他為求生而努力,直到天空黑下來,由於內功心法之助,痛苦減輕了,他能掙扎著起身,像久病初癒,一身都是虛飄的。
他從黑衫人身上拔回劍,入鞘,掃了一眼那醜惡的屍體,移到另一邊的峰腳,尋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下來,重行運功療傷。
渡過了漫長而死寂的一夜,谷頂天空再現天光,內腑骨骼已沒有痛感,剩下皮肉外傷是他所能忍受的。
飢渴襲來,頭暈目眩,於是,他的心力移轉到覓食充飢上。 這絕谷長約半里,寬不及十丈,四面峭壁,是個天生絕地。
他慢慢移動腳步,尋覓,終於發現一叢野果,紅綠相間,大如拳頭。
餓死不如飽死,他已無法計及這野果是否可吃,揀那紅透了的大口啃食,略嫌酸澀,沒有別的異味。
肚子一飽,力氣隨之增加,他又回到原處。
仔細觀察之下,一顆心頓往下沉,天生絕地,想要脫困除非脅下長出翅膀,飛出去,不然,比登天還難。
絕望,使他腦海成了一片空白。
望著那懸岩絕壁,他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這樣困死在此地麼? 本立了很久,他再次挪步細察每一個地方,結果仍是失望,根本無法攀登,那超過了人力所能的極限,又回到原處,頹然坐下。
絕望變成一條毒蟲,在啃噬著他的心。
峰上,峰下,百丈距離,成了兩個世界。
想,想,想得似要發狂,理智告訴他,必須冷靜,只要留得命在,總會有辦法的。
百般無聊之中,他忽然想到了懷中“無我大師”遺贈的東西,他一直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於是,他伸手取了出來,打開,是本絹冊、封面書籤上寫了三個篆字:“玄黃經”。
“玄黃經”是什麼東西? 翻開來,首先人目的是一些各種姿勢的人形,還有密密麻麻的註解。
他的心亂跳起來,這是本武功秘笈。
意念一轉,他脫手把“玄黃經”丟在地上,身處絕境,這東西對他已失去了應有的價值,難道練就了上乘武功之後去陰司地府表演。
畢竟,練武的人有個共同的癖好,對這一類東西,視同無價之寶,極具誘惑力,他又把它撿了起來,有意無意地翻閱。
看著看著,他被其中的玄奧武功吸引了,渾忘了一切,沉醉在經裡。
天底下竟有這樣奇妙的武功? 他由震驚而著迷,思想隨之起了變化,他想,身為武士,即使是注定了要葬身此地,能在生前練就經上奇妙武功,未始不是一種安慰,這是旁人夢寐難求的。
於是,他開始鑽研。
天象運轉,永不休止,日頭每天有半個時辰行經上空,而月亮露出的次數減半,武同春沒記時間,他完全沉浸在“玄黃經”裡。
與他同時墜谷的屍體變成骨頭。
他身上臉上的傷痕早已結痴脫落。
半年,一年,他不知道,谷裡的野果似乎沒有時序,花,結實,成熟似乎齊頭並進。
一部”玄黃經”參修完畢,他自己也不知道功力高到幾許,反正是結束了。
從一個境界出來,又進入另一個境界現實的絕望境界。
豪雨之後,谷裡積滿了水,但水在流動,而且消失得很快。
水會消退,必有出口。
靈機一觸,興起了求生的慾念,於是,他順水流方向行去。 不久,來到盡頭,只見水流在壁腳成漩、漩渦繞著一方徑丈的巨石打轉。
他欣喜欲狂,這就是出口。
一陣激動過後,他又冷靜下來,天知道這水是消到什麼地方,如果是地穴,仍然是死路一條。
第二天,當陽光再照臨谷地,只見水已消盡,剩下沖刷的痕跡。
他又到那消水的地方,巨石旁,有兩道空隙,他決心一看究竟,人在絕境時,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生望的。
相了相形勢,雙掌平推而出。
“隆”然巨響聲中,石屑紛飛,徑丈巨石,七分八裂,成了碎塊。 他驚呆了,這一推的力道,遠超出他想像之外。
一個人高的石窟孔道,呈現眼前,原來先前被巨石封堵,是以無法發覺,如果不是這場豪雨,也許永遠不會發覺。
這窟道通向何處? 他不再猶豫了,不管通不通,總要加以探測,於是,他把那本“玄黃經”藏在谷內一個不受風雨侵襲的地方,做了記號,他怕帶在身上不慎失落,甚或落入不屑者之手,對武林的影響是無法估計的。
進人窟道,起初還有光亮,最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摸壁而行,所幸洞徑一分平滑,這是不知多少世代以來,山水沖刷的結果。
艱辛的行程,有的地方,必須伏下爬行,有的地方得側身擠過。
黑暗中不知遠近,也不知道時辰,更拿不准是否通到谷外,不過、他不能回頭,如果此路不通,這輩子可能就注定葬身絕地了。
朦朧的光暈,遠遠透人,他精神大振,加速前進。 一個轉折,驟見天光,那一份生之喜悅,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一頭衝了出去,眼前是另一個山谷,林木蒼翠,藤蔓牽纏,是個人跡不到的幽谷,但兩側峰勢不陡,以他目前的功力,盡可升登。
喜極,他張口發出一聲長嘯,迴聲久久不絕。
淚水奪眶而去,這是喜極之淚。
再世為人,誰也會這樣的。
他順谷勢向外奔去,身輕如燕,遇到阻礙,輕輕一越就飄過。
從未有過的感受,似乎現在頭頂上的天,不是谷頂的那塊天。
出了谷,越嶺而馳。
遠遠看出炊煙,是一戶山居人家,他像是一百年沒見過自己的同類。 加速地朝那人家奔去。
巨木為柵,圍著一間木屋,屋頂冒著縷縷青煙。
他的身形躍起,想越柵而入,忽然發覺不對,硬生生半空折回地面,他幾乎忘了人與人之間的禮貌。
一條山狗,從屋內扑出,趴著木柵門狂吠。
“外面是誰?”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子從屋裡跑出來,隔著木柵向外一望,驚叫一聲,回頭跑了進去。
那隻狗又撲又跳,吠得更起勁了。
武同春呆站著,不知道那山童為什麼見了自己就跑。
一個豬戶打扮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喝住狂吠的狗。
武同春湊近木柵門,抱拳道:“這位大哥,在下……”一眼看見那漢子像見了鬼似的臉色大變,他的話說不下去了。
雙方隔著木柵對視著。
久久,那漢子才期期地開口道:“朋友想要什麼?”
武同春看了看身上檻摟不堪的衣服,喘口氣,道:“在下想買套舊衣服那漢子搖搖頭,道:“對不起,朋友可以到集上去買,此地出山不到十里。 ”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位大哥行個方便吧!你看在下這身穿著如何見人。”說著,從身上摸出塊碎銀,扔了進去。
那漢子無可奈何地道:“等著吧!”轉身走了進去。
那隻狗蹲坐著,一雙狗眼瞪著武同春,口裡不斷地低聲叫吠。
工夫不大,那漢子入而復出,手裡拿著一卷衣物,撿起地上那塊銀子,從木柵門頂上遞了出來,口里道:“朋友,舊衣服不值錢,算送你穿吧!銀子你拿回去,不敢收。這件青袍是鎮上一位親戚留下的,山里人根本穿不上。”
武同春接過來,道了聲謝,一看,是件半新的青袍,山里人的確是穿不著,對自己倒是挺合適。
他把那塊銀子又扔了進去,道:“給孩子買糖吃吧!”說完,轉身便走。
那原先驚走的孩子又奔了出來,大聲道:“爹,那個人的樣子好可怕……”
那漢子急忙阻止道:“不許亂說!”
武同春倒是全聽到了,猛省自己臉上的疤痕,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 顧盼間,來到山溪邊,臨流一照,像突然被人勒住脖子,呼吸全停止了。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個埂分可怖的面影,疤痕堆疊。 鬚髯虯結,已經完全不是原來的自己,連自己看了都會吃驚。
兩腿一軟,他坐了下去,狂叫道:“這就是我,這就是我,不,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不是我!”像是對命運的抗議,然而,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狂叫之後,跟著是狂笑。
這樣子能見人麼? 恨,開始迅快地萌動,“天地會”,這是“天地會”的厚贈。
“魔音女”是始作湧者。
恨火,在心頭熊熊燃燒,昇華成一股可怖的殺機。
狂激慢慢平復下來,他想:“這樣也好,這是另一個我,武同春算是已經死了,現在的我,誰也認不出來,行動將完全不受阻。先殺許中和,再殺那醜八怪,還有,非鬥鬥那偉岸老者不可。”
於是,他淨了臉,換上那襲青袍,佩好劍,起身出山。
到了方大娘開店的小鎮,廢墟依舊,他在瓦礫邊徘徊了一陣,然後逞直走向街角那家酒店。
兩名黑衣人擦身而過,對他掃一眼,皺皺眉頭,走了。
非但沒人認識他,那副尊容還叫人不願多看他。
進人酒店,坐下,招來了許多駭怪的目光,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唯一的應付之道,就是不看別人。
小二走了過來,先皺了下眉頭,才道:“客官用點什麼?”
武同春隨便叫了幾樣萊,一壺酒,一個人自斟自飲,他不再看別人一眼,當然也就看不到那難堪的眼光。
突地,一個女人的輕笑傳人耳鼓。
武同春抬頭一看,臉色大變,心裡像被扎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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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鄰座,坐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侍婢小青,竟不知是何一時來的,小青這一笑,不用說是由於武同春的醜怪面目。
武同春的雙眼發了直,眼神很複雜,不知是怒,是怨,是驚,還是自卑。
紫衣少女寒著臉道:“小青,你放尊重些!”
小青垂下頭,但仍忍不住想笑,以袖掩口。
收回目光,武同春低頭飲食,想到身邊那塊“彩玉牌”,該不該乘機會還給“對方?可是,如何措辭呢?對方是否真的是“黑紗女? ”
地又一次痛苦地警惕自己:“武同春已經死了,在墜谷之時就已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使人憎厭的醜怪人……”他猛灌一杯酒,像是在生命運的氣。
紫衣少女輕聲道:“小青,你看那身影輪廓多像他。”
武同春心弦一顫,他,是指自己嗎? 對方會認出來麼? 小青調皮地道:“是很像,從背面看。”
紫衣少女嘆了口氣,道:“人,怎會失踪了呢?”
“小姐,你忘了,是你要他遠走高飛。”
“話是這麼說,可是……”
“都快一年了,小姐,忘了他吧!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真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當初我也不明白,只是為了爭口氣,可是後來……”
“後來就認真了?”
“貧嘴!”
“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
毫無疑問,對方說的是自己,武同春又灌了一杯酒,以緩和激動的情緒。
紫衣少女幽幽地又道:“那塊玉,惹起了這大的風波,我真擔心……”
小青偷覷了武同春一眼,道:“小姐擔心什麼?”
紫衣少女道:“我擔心他已經被人暗害了。”
“不會!”
“為什麼?”
“那醜八怪死心眼,不會放棄他的。”
醜八怪,指的當是“魔音女”,武同春真想掩耳不聽,但又想听下去,一個人,在自己被別人談論時,總是不會漏過一字的。
沉默了片刻,紫衣少女又道:“奇怪,他為什麼廢棄了曾經名震武林的無雙堡?”
小青淡淡地道:“誰知道,也許是為了逃避他們的凶焰。”頓了頓,忽然緊張地道:
“小姐,那晚在無雙堡廢墟里出現的女鬼,不知道……”武同春心頭“嗚”地一震,呼吸迫促起來,聽口氣,她主脾曾到過廢墟,而且見到了鬼,難道真的是凝碧陰魂不散? “小姐,你不也親眼看到的麼?”
“是人裝的!”
“我不信,人不會在空中飄浮,也不會說消失就消失。”
“算了,我們不談鬼,影響胃口,吃吧!吃完飯好上路。”
提到無雙堡,武同春便想到了家人,內心益增痛苦。 江姥姥是管家,雖然是三代司其職,但不能算是家人。 遺珠是孽種,是累贅,也是心上的一根刺,只有續弦的妻子華錦芳算是家人,唯一的一個。
華錦芳進門已經八年,可是夫妻間似乎沒有建立真正的密切感情,為什麼? 是他的感情早已全部用在吳凝碧的身上? 恨,無比的恨……“砰!”他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食客的眼全睜大了。
小青皺眉道:“他在發什麼瘋?”
店小二忙走近桌邊,喘口氣,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道:“大爺,什麼不對勁?”
武同春想發火,但轉念一想忍住了,冷冷地道:“沒什麼,沒你的事!”
小二聳聳肩,朝別的酒客做了個鬼臉。 口裡嘀咕著走到紫衣少女座邊,哈了哈腰,難起一臉的詣笑,道:“兩位還要添點什麼?”
小青道:“要的時候會叫你。”
小二連聲應:“是!”哈腰而退。
武同春氣在心裡,同樣花錢吃東西,只為容貌醜,便有了差別,真是狗眼看人低,地下意識地想到了“魔音女”,如果她不是天地會主的女兒,她那份容貌,只合一輩子守在家裡不出門,還談什麼在江湖道上呼麼喝六的。
就在此刻,一個老叫化拄著竹棒,一顫一跋地來到門口,望著店裡直吞口水,那份饞像叫人噁心。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老叫化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是個非凡的人物,一個捉狹的念頭,升上腦海,朝門外招了招手。
老叫化先是一愣,繼而哈哈一笑,舉步便往門裡闖。
店小二三步作兩步地上前攔住道:“老要飯的,你想做什麼?”
老叫化翻起白眼道:“你們是乾什麼的,我就是做什麼的。”
小二大聲道:“要飯得看時辰,守規矩,人家客人正在吃喝,你公然想登堂人室……”
老叫化叫道:“誰說我是要飯?”
小二道:“那你想做什麼?”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有人請客!”
小二怪聲道:“有人請客,誰?”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
老叫化瞪眼道:“你小子聽見了?”說完一偏身,從小二身邊滑過,直走到武同春座頭一屁股在對面坐下。
所有的酒客眼全直了。
小青拍手道:“小姐,這可真妙。”
小二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武同春一抬手道:“添一副杯筷,大壺酒,大盤熟切牛肉,外加一隻全雞。”
小二瞪眼道:“大爺,你不是要砸小店的生意?”
武同春笑笑道:“這不是照顧你們生意麼?”
笑,牽動了臉上的惡疤,變成一個一分可怕的臉譜,簡直就不像笑。
酒客在一陣喧嚷之後,紛紛起身離座。
小二跳腳道:“你這份尊容,就足夠倒盡客人的胃口,竟然還作東請一個要飯的。”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怎麼,要飯的不是人?你再窮嚷嚷,大爺我要你三天不能開尊口。”說著,摸出一個小金錠,朝桌上一按,金錠沒人桌面平齊,又道:“所有在座的朋友全歸我請客,這夠了麼?”
小二的脖子縮短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紫衣少女在暗暗點頭。
酒客一疊聲地叫算帳,小二哭喪著臉,過去打揖作拱,不敢收錢,送走了酒客,只剩下紫衣少女和小青坐著沒動。
掌鍋,掌刀的夥計,站著骨碌碌直瞪眼,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老叫化旁若無人地收一隻腳在椅上,成了半蹲式,打狗棒靠在身邊。
武同春心里大為鬆快,拍桌道:“快端酒菜來!”
小二呆著沒動。
掌櫃的從中門裡探出頭來,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樣子,大聲道:“還呆著幹什麼?快乾你的活兒!”說完,又縮了回去。
小二這才挪動腳步,先送上杯筷與一大壺酒,然後再端來現成的,切好便可端上。 老叫化打了個哈哈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算過年,老要飯的叨擾了!”說著,拿起酒壺,又道:“老要飯的不慣用杯子…… ”
武同春立即道:“請便,喝了再添。”
口對民老叫化猛灌了一陣,至少去了半壺,放下,大叫一聲“痛快”! 伸五爪,便往盤裡抓;大把朝嘴裡塞。
武同春毫不為意,仍陪著吃喝。
紫衣少女和小青放下筷子,在一旁欣賞這幕趣劇。
又添了一大壺酒,老叫化伸脖子吞下最後一把牛肉,這才開口道:“還沒有問得大爺的尊姓大名?”
武同春心念好轉,道:“在下無名無姓,一般道上朋友叫在下'鬼臉客'!”
“鬼臉客?”
“不錯!”
“滿有意思,我們……見過麼?”
武同春心中一動,搖搖頭道:“可能沒有!”老叫化偏頭想了想,道:“為什麼要破鈔請老要飯的?”
武同春道:“什麼也不為如果一定要說理由,算在下一時高興。”
老叫化拍手道:“我老叫化倒是希望常常碰到像大爺這樣一時高興的人。”武同春眉毛一挑,道:“大爺這兩個字太刺耳,在下聽了不習慣,改個稱呼吧!”
“老弟台如何?”
“老弟就好,不必台了。”
“甚妙,就老弟吧!”
“您老兄如何稱呼?”
“隨便,反正是個臭要飯的。”
紫衣少女起身道:“小青,算帳,我們該走了。”
小青招來了小二,付了酒資,與紫衣少女雙雙離座,臨出門,小青又回頭望了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也起身道:“在下得走了,您老獨個兒盡興吧!”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老弟請便,後會有期,老要飯的還得過足痛,這小金錠少說也得再吃上一次,白白便宜了店家。”
武同春抱了抱拳,揚長出門,順路走去。
出了鎮,走沒多遠,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銀鈴的聲音道:“大娘,你看,是他麼?”
一個刺耳的婦人聲音道:“是有些像!”
武同春心頭大震,同時也隱泛殺機,不必回頭,他知道來的是“魔音女”和“魁星娘娘”,這實在是冤家路窄,如果不是這醜女,就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場,她實在是罪魁,心念中他仍走他的路。
“魔音女”的聲音又道:“大娘,叫住他!”
“魁星娘娘”道:“我說宰了他!”
“什麼,宰了他?”
“你還不死心?”
“我……是有點捨不得。”
“有那不要臉的插腳,你得不到他。”
“可是,……我……”
“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大娘我負責替你選一個。”
“大娘……”
“你不死心也得死心,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得不到的東西使毀掉,不能讓別人是到,你是爭不過她的。”
“我不信!”
“咦!你怎麼又改變了主意,令主下可殺勿論,是你請的令呀?”
“魔音女”默然不語。
“魁星娘娘”暴喝一聲:“站住!”
武同春止步,因行陣陣加速。 風聲颯然,“魁星娘娘”和“魔音女”趨前攔在頭里,一看,齊齊驚叫出聲,“魔音女”吐口氣,道:不是他!
“魁星娘娘”掃帚眉一翹,道:“噁心!”
武同春殺機濃熾,他目前足夠力量毀掉這一老一少,轉念一想。 硬把殺機器壓了下去,如果出了手,又將成為“天地會”的死敵。 這對尋找許中和是一項阻礙,等許中的事了斷,再找對方算帳不晚,於是,他緊緊抿上了嘴。
“魁星娘娘”皺眉打量了武同春幾眼,陰陰地道:“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強忍住一口氣,冷聲道:“鬼臉客!”
“魔音女”脆笑一聲道:“'鬼臉客',名如其人。”
武同春有意地道:“姑娘的聲音動聽極了。”
“魔音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耳朵還不賴!”
“魁星娘娘”道:“'鬼臉客',沒聽說過,來路?”
武同春道:“還有什麼來路?”
“好好回答老娘的問話。”
“在下出來找老婆的。”
“什麼,找老婆,你老婆跟小白臉私奔了?”
無意的一句話,卻擊中了武同春的隱痛,凝碧與許中和的無恥行為,又湧上心頭,眸中不自禁地閃出殺光。
“魁星娘娘”又一皺眉,道:“你小子好兇的目光,是不是老娘說對了?”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錯了!”
“魁星娘娘”怪叫道:“什麼,老娘猜錯了?”一頓,又道:“你說,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信口道:“在下說找老婆,是要找個女人做老婆。”
“魁星娘娘”哈哈一笑道:“憑你這副德性。膽子小的女人準會被嚇死。你想找什麼樣的女人做老婆?”
這一笑,塗滿脂粉的多角臉,現出了無數的溝渠。
武同春故裝不知被對方調侃,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要找一個才藝容貌雙絕的。”
“魔音女”噗嗤笑出了聲來。
“魁星娘娘”喲了一聲道:“好小子,你倒是一廂情願,大白天裡做夢,你不撤泡尿照照自己?”
武同春瞪眼道:“你是在罵人?”
“魔音女”抱著口道:“大娘,讓他走吧!”
“魁星娘娘”一擺手道:“你走吧!看著你這副德性心裡難過。”
武同春故意怒目瞪了對方一眼,舉步離開,心裡想道:“你難過,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魁星娘娘”望著武同春運去的背影,突地一拍手掌道:“小姐,有了!”
“魔音女”道:“大娘,什麼有了?”
“魁星娘娘”道:“那小賤人憑著狐媚子,專壞你的事,大娘我一想起來就有氣,我想個辦法出這口氣,要那小賤人這輩子慢慢地消受……”“魔音女”挑眉道:“大娘有什麼好主意?”“魁星娘娘”故作神秘地道:“這是從'鬼臉客'身上想到的……”“魔音女”雙睛一亮,道:“嗅!大娘,你快說出來嘛!”“魁星娘娘”湊近“魔音女”耳邊低語了一陣,然後道:“怎麼樣?”“魔音女”脆笑了一聲道:“妙,妙極了真虧大娘想得出來,他還沒走遠,我們追他……”先要設法摸清底,然後再找機會行事,做了,就得使他成功。 ”
“魔音女”躊躇道:“如果爹不照我們計劃呢?“魔星娘娘”道:“傻丫頭,還有你娘呀! 她一出面幫腔,何愁事不成。 ”
“魔音女”咬了咬牙,道:“好,就這麼辦!”
烏云密布,雷聲隱隱,空氣中帶著濃濃的泥土氣息,大雨快來臨了。
武同春望著那似乎要壓到頭頂的天空,急於要找個避雨的地方,但眼前連戶人家的影子都沒有,他展開身法急馳,輕靈快捷如影如風,這是他出山後第一次施展身法,連自己都感到驚奇。
“沙!沙!”像碎石子擊打地面,這是暴風雨的序幕。
路旁出現一座叢林裡,隱露飛簷,看樣子是間廟宇,他毫不遲疑地飛風般飄了去。
果然是座大廟,廟門敞開著、不見人影,堪堪衝進廟門,大而密的雨滴挾呼呼風聲暴酒而下。
遲片刻,便將成落湯雞。
朝大殿方向一看,冷冷清清,看起來是座少香缺水的窮神廟,這樣也好,一個人落得清靜,省得受那些奚落的眼光。
暴雨如幕,遮擋了視線,他揀了個不飄雨的地方坐下來。
傾盆大雨,似要衝盡大地的一切污穢,白而熾的電芒閃過,隨之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窗門格格作響。
來得急,去得快,烏云隨風飄散,雨停了,露出一抹紅紅的殘陽。
武同春信步走上殿廊、朝殿內一看,幾乎驚呼出聲,殿樑上,高吊著一個人,雙腳離地至少有六尺。
是什麼人來這冷廟裡懸樑自盡? 武同春走近門檻邊、看清了懸樑的是個父土裝柬的中年人,一個父土之人竟會吊得這麼高? 再一看,覺得不對,他看過自縊的人,突眼吐舌。 臉孔發紫,而這上吊的,口限緊閉,樣子十分安祥;一點也不可怖。
是被殺之後吊上去的麼? 不見血,神色安詳,如何致死的? 摹地,一陣馬嘶之聲傳自廟門,接著,數條人影湧人,從衣著號志,一眼便可認出是“天地會”的人。
武同春欲待走避,但已被對方發現,只好站著不動。
四名武士上了殿廊,其中之一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背立著,冷聲應道:“避雨的!”
另一個道:“轉過身來!”
武同春徐徐轉身,四武士“呀”地齊齊驚叫一聲。
其中一個道:“你是人是鬼?”
心火直冒,武同春寒聲道:“是鬼的話,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另一個怒哼了一聲道:“好小子,嘴皮子倒是滿硬的,你是活膩了!”
武同春哼了一聲,沒開口。
四武士之一突然發現了殿樑上懸吊的人,怪叫一聲,衝了進去,栗聲道:“胡堂主!”
武同春暗吃一驚,吊掛的竟是“天地會”的堂主。
另三名武士擁近一看,齊齊驚叫出聲,面色如土,六隻眼全直了,盯牢在吊掛著的胡堂主屍體上。
進人殿中的武土,似是四人之首,厲聲道:“別放走兇手!”
三武士驚覺過來,立即散開各佔位置,長劍隨之出鞘,武同春退後兩步,心想:“又碰上倒媚事!”
為首的武土面對武同春,喝問道:“人是你殺的?”
武同春反問道:“你看見在下殺人?”
“現場只有你。”
“在下說過是來避雨,也剛剛才發現,誰知道他是什麼事想不開上吊。”
“胡說,不是上吊的樣子。報上你的來路!”
腳步聲傳,又有三個人入廟,為首的干癟瘦長,黑衫飄飄,手提竹節鋼鞭,後隨兩名武土,一點也不陌生,赫然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邊走邊喝道:“什麼事?”
步速極快,話落人已到了殿廊,武同春的面孔,使他變色。
為首的武士上前打了一躬,手朝殿內一指,道:“禀巡監,胡堂主懸屍殿梁,弟子等來時,發現這疤面的在此地。”
司馬一夫眼中碧芒暴閃,飄身人殿,看了看,聳身飄起,捻斷了繩索,把屍體接住放落地面,看了看,怪叫道:“是死了後吊上去的!”
只一晃,到了武同春身前,獰笑道:“你是什麼人?”
武同春目前不想生事,平靜了一下情緒,沉著地道:“在下是避雨的。”“什麼來路?”
“鬼臉客!”
“鬼臉客?沒聽說過……人是你殺的?”
“不是!”
“誰殺的?”
“不知道。”
“你敢再說一句不知道,本座便劈了你。”
武同春強忍著道:“人命關天,要在下胡亂承認麼?”
司馬一夫略作沉吟,抬手道:“仔細檢查致死的原因。”
兩名隨行武士之一,應聲入殿,不久,又回到殿廊,栗聲道:“禀巡監,胡堂主渾身沒有任何傷痕,也非中毒,死因不明。”
司馬一大干瘦的臉孔起了扭曲,目中碧芒大盛,照在武同春面上,厲聲道:“這個得著落在你這半人半鬼的小子身上。”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在下實在不知情!”
他已暗下決心,如果對方逼迫過甚,就一個不留,用“玄黃經”內的武功在司馬一夫身上考驗也不錯。
敬在此刻,一個冷而脆的聲音道:“人不是他殺的!”
武同春心頭一震,轉頭望去,更加駭異莫明,兩名少女,從邊角門轉了出來,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小青。 她主婢怎麼也在這裡? 武士閃開讓路。
司馬一夫一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拱拱手道:“原來是小姐,怎會姍姍來到近前,紫衣少女掃了武同春一眼,才開口道:“我在這廟裡避雨。 ”
武同春茫然了,難道紫衣少女也是“天地會”的人,司馬一夫稱她小姐,而上次她與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魔音女”發生衝突時,雙方似乎也不陌生……司馬一夫又道:“小姐說人不是他殺的?”
紫衣少女平靜地道:“不是,他人廟避雨比我慢了一步,人早已吊在樑上。”
“懊!那……兇手是誰?”
“你們可以設法追查。”
“小姐……認識這個疤面人?”
“不認識。”
“真的不是他?”
“你不相信我的話?”
可司馬一,夫怔了怔,陰陰一笑道:“區區不敢,只是……不得不問個清楚。”
紫衣少女“晤”了一聲,道:“放他走吧!別在無辜人身上作孽。”
司馬一夫尷尬地笑笑,道:“區區是奉命行事的人,身不由己。”
說完,揮揮手,發令道:“把胡堂主的遺體運回總舵,通令附近所有本會的弟子,搜索十里範圍,同時注意五一里以內的可疑人物。”
眾武士恭應一聲,其中之一負起胡堂主的屍體,紛紛動身出廟。
司馬一夫朝紫衣少女一拱手,道:“區區告退!”說完,也跟著離開。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武同春暗自震驚,急忖:“死者身上無傷痕,是'黑紗女'殺人的特色,而紫衣少女先已在廟中,自己早懷疑她就是'黑紗女',照情況判斷,已得到證實了,可是依司馬一夫的神態與對她的稱呼,她又像是'天地會'的人,照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這內中有什麼蹊蹺?”
心念之中,深深望了對方一眼,抱拳道:“致謝姑娘為在下解厄。”
紫衣少女淡淡地道:“不必言謝,這本是事實,我看不慣他們作孽。”
武同春乘機道:“請問姑娘與對方是什麼關係?”
紫衣少女道:“這你不必管,快上路吧!最好避著對方一點。”說完,轉向小青道:
“我們該走了!”
武同春想到彩玉應該歸還人家,現在已經不需要這東西保命了,如果不慎失閃,便無法交代。
心念之中,忘其形所以地脫口叫道:“素心姑娘請留步!”
話出口覺得不安,但已無法收回。
紫衣少女粉腮一變,栗聲道:“你方才叫我什麼?”
小青也驚慌地瞪著武同春。
失了言,該設法彌補,武同春大急,好在他那疤臉別人很難看出表情,急中生智,力持鎮定地道:“姑娘芳名真的是素心?”
紫衣少女沉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一問,等於是承認了。
武同春已想好了說詞,不疾不徐地道:“在下根據姑娘的服色,與這位小青!”娘的搭配猜出來的。 ”
小青大聲道:“什麼,我的名字你也知道?”
紫衣少女杏眼大睜,道:“根據什麼?”
武同春故意賣關子道:“說來話長……”
紫衣少女道:“長話短說吧!”
武同春乾咳了一聲,重行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在下因為面容醜惡,所以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常在山野裡流連,大概是……說起來將近一年了,有一天,碰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士,年紀約莫二十六八歲,他說,他叫小青插口道:“武同春? ”
武同春“咦”了一聲道:“這位姑娘怎會知道?”
紫衣少女顯得有些緊張地道:“快說下去。”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位性武的同道,遭了意外……”
紫衣少女粉腮大變,顫聲道:“什麼意外?”
武同春道:“被人追殺,身受重傷……”
小青栗呼道:“重傷?”
武同春道:“是的!”
紫衣少女咬著牙道:“後來呢?”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他已奄奄一息,託在下把一樣東西交還姑娘……”
說著,掏出彩玉,遞過去,又道:“就是這東西。他描述了姑娘的形象紫衣少女全身一震,雙目盡赤,伸出顫抖的手,接了過來,栗聲道:“後來呢? ”
武同春略感慌亂,頓了頓對道:“他叮囑此物不可落入人眼,更不能失落,必鬚麵交小姐……”
“他人呢?”
“可能……已經不幸。”
“什麼,可能?你沒設法救人!”
“傷勢太重,在下無能為力。”
“你……就拋下他不管了?”
“他迫在下離開,說是對頭仍在附近,如果遭遇上,兩人都將不幸,這東西不送還姑娘他死不瞑目。”
紫衣少女連退三步,淚水連連落下,嬌軀搖搖欲倒,悲聲道:“他……竟然遭了不幸!”
小青忙上前扶住,欲泣地道:“小姐,他不會死的,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  他並非夭忻之相。”
武同春感到無比的內疚,一顆心像在滴血,他沒起意愛過她,因為他不可能對她付出愛,但她的癡情卻深深感動了他。
人,就有這麼怪,如果不是這意外,怎麼樣也不會打動他的心,可是現在,他卻感到不能接受感情的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嗎? 他幾乎想道出真相,但還是忍住了,武同春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鬼臉客”,一個難以見人,誰見了都憎惡的怪物。
他的心被撕裂了!
紫衣少女突地仰首狂笑起來,比哭還難聽的笑,跡近瘋狂。
武同春的心,隨著紫衣少女的笑聲翻騰。
小青連連叫喚道:“小姐,你不要笑嘛!……我……好怕,他不會死的,當著別人……”
紫衣少女止住了可怕的狂笑,不錯,一個黃花閨女,不應該當著別人毫不保留地發洩心底秘密,抑制了很久,才拭去淚痕道:“尊姓大名?”
“鬼臉客!”
“沒有姓名?”
“早已不用了。”
“你所說的山里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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