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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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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納蘭元初]邪兵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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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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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4:49 |只看該作者
二十八、仲介(下)

柏葉吐納完畢,心滿意足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望著宇文,宇文心裡突然咯
一下,只覺得柏葉的笑容中另有一番深意,但他又搖了搖頭,希望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奧斯丁也停止了旋轉,可他似乎並不像柏葉那樣滿意,而是帶著困惑的神情抬眼看了看宇文,又看了看柏葉,神情間頗有些迷茫。

「今天多虧有宇文老師的援手,否則單憑我們兩人,似乎是無法完成這邪兵的交換了。」柏葉的口氣倒是頗為誠懇。

「不必再說這些場面話,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那份伊芳朗考古文獻的具體內容,我就感激不盡了。」宇文冷冷地說道。

柏葉一愣,回頭看了奧斯丁一眼,後者此刻仍在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那份文獻的內容雖然指引著我們來到這裡,但目前邪兵已經現世,文獻也就沒有繼續深究的價值了,宇文老師不必為此掛懷。」柏葉答道。

宇文半信半疑地看著面前這個日本人,不知他的話究竟有幾成可信。

「如果老師沒什麼事的話,學生我就要先行退場了。」柏葉似乎不想在工地久留。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邀約奧斯丁同行。

宇文突然拉住了柏葉的衣袖,沉聲說道︰「邪兵的暗影力量過於霸道,你太過沉淪,恐怕會反遭其害。」

柏葉微微一笑,說道︰「宇文老師是想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呵呵……老師多慮了,光明與黑暗,本就是相反相成,沒有今夜的連綿細雨,又那裡有明日的艷陽高照?」

宇文正要開口,站在一旁的奧斯丁突然叫喊起來︰「宇文老師,別急著走,我還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宇文詫異地望了奧斯丁一眼,當他再回過頭來時,柏葉的身影卻早已消失了,這個日本學生神出鬼沒,著實讓人難於琢磨。

「宇文老師,雖然我一直以來對黃泉引路人的實力保持懷疑,可老師在為人行事上,卻是讓我十分佩服的,因為老師所做的一切,似乎從來不是為了你自己。」奧斯丁走到宇文跟前,開口所說的卻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宇文有些納悶,不知奧斯丁究竟想表達什麼,只好應付地笑了一下。

「我們瑣羅亞斯德教的教徒都堅信,死亡為惡神阿里曼所創,萬物死亡之後,遺體都是不淨的,而其中生前最正直善良的人,其屍體最為骯髒,因為正直的人集中了善神奧爾馬茲達創造的諸多善端,惡魔們為了用死亡戰勝他,就必須全力以赴,他死亡時所受到的污染,也就最為嚴重……」

宇文眼神一動,微笑著說道︰「說這些幹什麼,打算吸納我加入你們的拜火教麼?」

奧斯丁神情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象宇文老師這樣的人死了,屍體上沾染的屍毒是最多的。所以……我希望老師過世之後,我能夠親手為老師舉行最進階別的淨禮,借用神獸玄罡的力量,實施「九夜之淨」……」說話間,奧斯丁從腰後取出那從不離身的金鈴,輕輕一搖,鈴聲竟極為悅耳,可隨著鈴聲的消失,奧斯丁身後陡然現出一個身裹白衣的巨大惡魔虛影!而就在宇文愕然地注視著那惡魔虛影時,奧斯丁眼中殺機驟現,賽施爾長刀就如奔雷一般向宇文迎面劈來!

這一刀來到太過突然,宇文完全是條件反射地從手中現出虛靈金槍來格擋,倉促間,也只來得及拉出一截槍頭,如短劍一般勉強架住了賽施爾長刀。

「奧斯丁!你瘋了嗎?」宇文雖然早已覺得奧斯丁言行蹊蹺,可奧斯丁突然間出手襲擊,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不知奧斯丁為何會在這個時刻對自己起了殺心。

「如果可以選擇,我會希望我的最後一個對手才是老師,但現下情勢所迫,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老師不要怪我!」奧斯丁口口聲聲說是迫不得已,手上的攻勢卻半點沒有減弱,那一輪快刀只如暴風驟雨般接連向宇文斬去!

宇文倉惶應戰,手上金槍甚至一直來不及完全顯現,硬接到第四刀,胸口間匆忙聚集的一股氣勁終被耗盡,靈力後繼不足,虛靈槍竟然被硬生生地擊碎,宇文後退不及,胸前衣衫也被長刀罡勁劃破。賽施爾長刀握在奧斯丁的手中,其威力又與在隋凌手中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不過還等不及宇文心中感歎,第五刀又如一勾隕落的彎月般斜斜地從空中飛來,可宇文手中已無兵器可擋。就在這危急時分,被驟變驚呆的玄罡終於回應過來,一躍而起,重重地撞在宇文的腰間,玄罡身大力沉,宇文在這一撞之下,整個身軀頓時橫飛了出去,險險避過了那凌厲的刀光。

宇文落地之後,衝勁尚未消去,他又就勢向一旁翻滾了幾圈,待到宇文重新站起身時,渾身上下都已裹滿了黑色的泥漿,甚是狼狽不堪。雖然腰間被玄罡這麼大力一撞,真是痛徹心肺,但宇文也總算因此得到了一個喘息的機會,又從容地將虛靈槍重新握在了手中。

奧斯丁見宇文仍是使用虛靈金槍防守,微微一怔,便舉刀直指宇文,高聲叫道︰「宇文老師,拔劍吧,不用克力士劍,你是打不敗我的!」

宇文輕輕一笑,縱然臉上佈滿了飛濺的泥點,也沒能掩飾住他的溫和俊朗。「直到現下了,你還是以為克力士劍在我的身上嗎?」

「宇文老師就算擁有邪兵也堅持不肯使用,還是在顧慮邪兵的力量不夠光明嗎?如果你真是這麼想,那也太過迂腐了吧?」奧斯丁始終不相信克力士劍不在宇文的身上,不過他所說的倒也不錯,宇文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使用那柄克力士劍。

宇文也算明白了,其實奧斯丁想要的無非就是那把克力士劍,可在確認邪兵背後的秘密之前,自己也是斷然不可能交出手中邪兵的。他不禁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聽你的口氣,我們遲早也要有個了斷的,也不必拖延了,就在今晚吧!」

「如此,甚好!」奧斯丁發出一聲長嘯,身後那白衣惡魔猛地撕開裹體的白布,露出一截猙獰醜陋的黑色身軀,那軀體上竟密佈著扭曲慘嚎的人臉,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慄,而奧斯丁手中賽施爾長刀的黑色氣焰也隨之沖天而起!

宇文認得那白衣惡魔的名號,驚懼之餘,不禁高聲叫道︰「古波斯不淨人的一生,都是在對抗屍魔納什,可你竟然妄圖借用屍魔的力量,難道是向惡神妥協了嗎?」

「世界的進程總是由善惡二元相互推展,待到我走向裁判之橋的那一天,阿胡拉.瑪茲達大神也會滌清我的罪惡……」說完,奧斯丁閉上雙眼不再理睬宇文,左手輕搖金鈴的同時,口中也開始唸唸有詞。

屍魔納什的象竟隨著鈴聲逐漸縮小,當它縮至常人大小時,納什醜陋的臉上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伸出兩條如枯枝一般的手臂,緊緊地從身後抱擁住奧斯丁,人與魔終於合為一體了!

宇文知道自己已無法避免這一戰,只好抖擻精神,將手中的虛靈長槍對準了奧斯丁!玄罡也站在宇文的右斜前方,喉間發出低沈的喘息,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奧斯丁猛地睜開雙眼,左眼竟與惡魔納什血紅的眼睛重合在一起,閃現出妖異的光芒,正當他舉起戰刀蓄勁而發的瞬間,一支飛箭撕開了細密的雨幕,迅捷地射向奧斯丁!

奧斯丁不曾提防到身後還有人,加上風雨聲掩蓋了飛箭的輕響,當他察覺有危險時,箭頭離他的後腦已不過半步了,不過人魔一體的奧斯丁又怎會輕易被一支普通飛箭射中?只見他極快地將長刀反背在身後,飛箭叮地一聲射中了戰刀護手,又被向下反彈,輕巧地插入稀爛的泥地。

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那支箭是唐考所用的練習箭,唐考和丁嵐肯定又沒有聽自己的勸阻,偷偷跟過來了,只是這一箭讓奧斯丁微微分了一下心,倒是創造了一個進攻機會,宇文一秒鐘也沒浪費,就在奧斯丁詫異的視線還未離開地上那支飛箭時,他與玄罡已經同時攻了上去!

虛靈金槍宛如游龍一般向奧斯丁胸前急刺,奧斯丁長刀尚且背在身後,但他也不急於抽刀抵擋,只是微微一側身,讓過槍尖的同時,用左腋夾住了虛靈槍的槍桿,然後奧斯丁快步前衝,順著槍桿滑向宇文的跟前,讓宇文想利用長兵器優勢拉開距離的算盤落了空。

奧斯丁眼看宇文已處於長刀攻擊的範圍之內,右手便抽刀向宇文的脖頸斬去,可宇文也早已做好了隨機應變的準備,只見他手腕一抖,虛靈槍竟自行從中間斷開,斷裂之處在宇文的掌控之下又化出一個槍尖,宇文順勢將手中短槍向左一蕩,尖刃又直向奧斯丁持刀的手腕刺去!

奧斯丁左眼凶光暴現,手上斜斬之勢不減,惡魔納什的魔爪卻從奧斯丁手臂化而出,魔爪伸出兩根瘦骨嶙峋的指頭舉重若輕地在虛靈槍尖上一彈,宇文頓時感到一股力量將虛靈槍推開了,眼看長刀就要劈中自己,宇文只好彎腰向下一蹲,看著鋒刃從自己頭頂擦過,只是這樣躲閃太過難看,也無法再有後續的反擊。

可那只魔爪的力量並非如此簡單,奧斯丁斜斬的這一刀本來刀勢未盡,應該繼續向宇文身旁滑去,那魔爪居然反扣住奧斯丁的手臂用力一拉,硬生生讓長刀停留在宇文的頭頂,奧斯丁心神電轉,手中的賽施爾長刀頓時轉為鋒刃向下,惡魔之手再順勢向下一墜,戰刀便直直地向宇文天靈蓋劈來!

宇文也沒料到屍魔附體的奧斯丁會有如兩個人協同攻擊,這迎面而來的一刀卻是萬萬也躲不開了!所幸玄罡機敏,從一旁猛地人立而起,兩隻前爪一下搭在了奧斯丁的右臂上,滿口利齒的狼吻迅猛無匹地向奧斯丁的手腕咬去。

奧斯丁似乎對玄罡頗有些忌憚,也不敢硬承玄罡的那張血盆大口,只得放棄了擊殺宇文的絕好機會,被迫收住戰刀下劈之勢,抬起右肘將玄罡用力撞開。

宇文驚魂未定,連忙藉機向後翻滾。奧斯丁正要跨步追擊,第二支飛箭又直直地向他飛來了,這一次卻是瞄準了他的肩頭。

奧斯丁反手一刀,那飛箭便被削成了兩段,雖然飛箭勢弱無法近身,可奧斯丁還是對它的連番騷擾頗為生氣,不禁發出了一聲怒吼。

這兩箭確實是唐考所射。奧斯丁之前突然發難,他也在攝像機的液晶屏上看得一清二楚,丁嵐還沒來得及拉住他,唐考就已經舉著隨身背來的弓箭衝出了小屋,只是風雨交加,干擾了他的視線,第一箭並未命中目標,還是丁嵐透過攝像機才看見的。

因為害怕誤傷宇文,這第二支箭唐考也是等待了許久,直到丁嵐在液晶屏上看見宇文已從奧斯丁身旁躲開,他才放開了弓弦。可這第二箭又落了空,唐考不禁有些心慌,急急忙忙地將第三支羽箭架上了弓弦,但還沒等他拉弓瞄準,身旁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了唐考的手腕!唐考一扭頭,抓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柏葉伸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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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5:06 |只看該作者
二十九、斷刃(上)

柏葉的突然出現,不免讓唐考大吃一驚,只怕柏葉是來幫助奧斯丁清除障礙的,慌亂之間,唐考的腦海中閃現出自己第一次與柏葉見面時被摔得天旋地轉的場景,可明知自己不是柏葉的對手,他還是本能地將持於手中的長箭向柏葉咽喉用力插去!

長箭疾刺咽喉,對常人而言,定然是非常凶險的殺著,可在柏葉的眼中,只覺得唐考的動作慢得有些可笑,他右手壓住唐考握弓的那隻手臂,左手輕巧地一翻,快如閃電地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那支細長羽箭。唐考出手受阻,箭頭只能停留在距離柏葉咽喉不過二十公分的位置,他心有不甘,立刻聚力於手掌,猛地向那支羽箭尾部拍去,只盼望光滑的箭桿能掙脫柏葉掌中的摩擦力,繼續向前突進。可那支箭就像插進了石縫之中,唐考一掌拍去,長箭未能深入半分,自己的掌心倒被箭尾戳傷了。唐考又驚又痛,臉上的肌肉頓時變得扭曲起來。

一直躲藏在小屋裡的丁嵐眼睜睜地看著唐考被擒,苦於手無寸鐵,不知該如何反抗,但看見唐考手上受傷而流下刺目的鮮血時,驚恐之餘,他居然罔顧一切地提起身邊那台攝像機衝出了小屋。

那台攝像機的下方還拖著一具金屬質地的三腳架,丁嵐便緊緊抱住那攏在一起的三條鐵腿,就像掄起一柄巨大的鐵錘,用力向柏葉的頭部砸去。

柏葉感覺到腦後有風聲呼嘯,卻連頭也沒有回,握住羽箭的左手猛地向後一揮,只聽見「砰」地一聲悶響,橫著飛來的攝像機重重地撞在了柏葉的肘關節上,濃實的玻璃鏡頭竟被撞成了碎片!

撞擊產生的劇烈震動順著腳架傳遞到丁嵐的手上,他只覺得虎口一陣發麻,抱於懷中的三腳架不禁脫手而出,連著腳架的攝像機也隨之砸在了地上,眼看是沒法再用了。見心愛的攝像機轉眼成了廢物,唐考好一陣心疼,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幾乎忘了手上仍在流血,可當他正要繼續揮拳向柏葉打去時,柏葉卻開口說出一句讓丁嵐和唐考都愕然不已的話。

「你這樣射,是射不中奧斯丁的!」柏葉攤開手掌,將奪來的羽箭舉到了唐考的面前。

奧斯丁揮刀斬斷飛箭之後,似乎頗為惱怒,宇文擔心他追究飛箭的來路而對唐考不利,剛從戰刀下逃開的他只得再次挺槍與奧斯丁纏鬥在一起,不過宇文後續的進擊也不敢過於深入,虛靈槍只是在奧斯丁身軀的外圍遊走,那槍尖雖如毒蛇吐信一般極快地點向奧斯丁的幾處要害,可奧斯丁一旦撩刀格擋,便察覺宇文所使出的都是虛招,虛靈槍總是在即將接觸賽施爾長刀時迅速收槍自保,始終與奧斯丁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宇文放棄了剛才的短兵相接,是怕兩人身體近距離接觸時,那惡魔納什又會以什麼難以防範的怪異角度出手,若稍有不慎,鋒利的長刀就會破體而出。不過宇文由攻勢轉為守勢,玄罡卻沒有因此而退縮,反倒放開了手腳,一張野狼吻專盯往奧斯丁的四肢關節處襲擊。

面對玄罡的猛攻,奧斯丁似乎有些束手束腳,附體於奧斯丁身上的屍魔納什居然一直沒有現身攻擊玄罡,長刀的揮斬也欠缺了一點氣勢。宇文心中暗地奇怪,突然想起了一樁關於瑣羅亞斯德教的記載,此教中人對犬類總是抱有獨特的敬意,在不淨人舉行葬禮時,為了消除屍毒,淨化屍體,常要舉行好幾次「犬視」儀式,他們相信只有用大狗來看管屍體,才能趕走纏住死屍的惡魔納什。看來自己讓玄罡上陣,倒是誤打誤撞克制了奧斯丁體內的屍魔。

奧斯丁對付玄罡感到有些棘手,便加緊了對宇文的進攻,但他每每感覺到宇文身前出現可取的空當時,投身而入換來的卻常是玄罡的尖牙利爪,當他調轉長刀逼退靈動的玄罡時,宇文的長槍又會突如其來地奔襲奧斯丁的空門。幾番交鋒後,奧斯丁心中也暗暗有些吃驚,單論宇文的武功,本該不是自己的對手,而玄罡經歷前夜一戰,也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可現下面前的一人一犬相互配合之下,卻進退自如,配合默契,攻守之間剛柔相濟,看宇文與玄罡進退之間站位不斷交替,居然隱隱含有太極八卦中虛極生實,實極生虛的意象。

黃泉引路人通曉陰陽,太極又與佛家輪迴之道頗有共性,宇文能觸類旁通領悟道家的太極八卦倒也不足為怪,那玄罡不過是一條大犬,怎也能領會如此巧妙的意象?奧斯丁心中疑惑不已,他在中國遊學了好幾年,專心研習了不少中國古文化,也算是半個中國通了,可太極八卦因為難以在現實之中見到實例,在他的心目中也就一直存有三分神秘,如今居然能在宇文和玄罡的身上初見端倪,奧斯丁的內心深處也微微有些激動。驚訝之餘,他也不禁開始重新審視面前這位黃泉引路人。

見奧斯丁的神情略顯訝異,宇文心裡卻在暗叫僥倖,兩年前的斷龍台事件中,宇文曾見異人布下後天八卦陣困住一條孽龍,這陰陽兩儀化為萬千氣象的威力一直讓宇文印象深刻,至此之後,他便嘗試將自己對太極八卦陣法的領悟揉入與玄罡的協同作戰之中。玄罡本非凡物,心性通靈,又曾伴隨別離先生多年而見多識廣,略加練習便能明白太極奧妙,倒是宇文自己常為生計困擾,疏於演練,現下勉強使用,居然能牽制住奧斯丁,實在是難得的好運了,不過宇文自己也明白,對付奧斯丁這樣的實戰高手,僅憑陣法的機巧恐怕也抵擋不了多久……

果然,奧斯丁很快識破宇文身法巧妙的根源全在腳下,動靜之間,宇文與玄罡各自的站位總是暗中對應日離月坎,雷震風巽的鏡位。在被宇文虛靈長槍的一輪搶攻逼開五步之後,奧斯丁的唇邊居然露出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只見他左手探入風衣內兜,以極快的手法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蝴蝶折刀,五指隨即巧妙地挑動那鏤空的金屬刀柄,那折刀真如一隻翻飛的蝴蝶般在奧斯丁手上晃過,頓時露出一截寒光閃閃的短鋒。

宇文微微一愣,不知奧斯丁為何放棄手中鋒利戰刀不用而拿出一柄防身的折刀,不過面對詭異的不淨人,宇文也只能小心防範他的一舉一動,雙眼緊盯奧斯丁握著折刀的左手。奧斯丁發出一聲粗重的鼻息,左眼再次放出妖異的邪芒,屍魔黑色的手臂刷地一下從奧斯丁腋下探出,怪異地扭曲著與奧斯丁的左臂糾纏在一起。剎那間,不祥的黑色覆蓋了奧斯丁的整條左臂,並且那條手臂幾乎膨脹了一倍有餘,化為一條肌肉虯結的粗壯怪臂。

就是這樣一隻怪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蝴蝶刀高舉過頭!宇文一驚之下,右手立即展開一面虛靈冰盾擋在胸前,但在眨眼間,宇文便感覺到腳上傳來一陣劇痛。

那柄蝴蝶刀已經深深地扎入了宇文的腳背,幾乎將他的右腳釘在了地上!

宇文甚至沒有看見奧斯丁何時拋出的飛刀!當他再次將目光投向奧斯丁時,奧斯丁正低頭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拇指,冷笑著回望宇文,那條怪異的手臂也不知在何時恢復了正常,借助惡魔納什的力量,奧斯丁竟達到了肉眼無法企及的速度……

宇文的臉色一下變得有些蒼白,他忍住劇痛蹲下體子,彎腰握住了蝴蝶刀的刀柄,異常冰涼的感覺從金屬質地的刀柄傳入宇文的手心,微微緩和了一點腳上的疼痛。玄罡見宇文受傷,立刻縱身護在他的身前,圓睜的雙眼噴出兩股怒火,死死地盯住了奧斯丁。

宇文一切牙,猛地將蝴蝶刀從自己的腳背上拔了出來,一串血珠掛上宇文蒼白的臉,和雨點混合之後又緩緩拉長,變成幾條紅色的細線。

站得筆直的奧斯丁右手平平地舉起賽施爾長刀,在夜色之中猶如一尊雕塑,熟悉的持刀姿勢讓宇文想起了隋凌,只是不知自己今夜是否還能從那柄戰刀下安然退離。

雨點變得越來越密集,宇文腳邊一攤暗紅色水窪的顏色也漸漸地淡去,受傷的他已無力再靈活地踏出太極步,如何才能抵擋奧斯丁的衝鋒呢?

奧斯丁仰首看了看天空,黑雲之中隱隱有電光閃過,雷雨似乎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隨著一聲輕微但沉悶的雷聲響起,奧斯丁彷彿一頭陡然發力的獵豹般向宇文衝來。幾乎同時,玄罡也發出一聲咆哮,狂奔向前迎向了奧斯丁,宇文站在原地未動,卻奮力將還沾染著自己鮮血的蝴蝶刀猛地擲向前方!

蝴蝶刀比玄罡先一步到達奧斯丁的眼前,就在奧斯丁揮刀擊飛蝴蝶刀的同時,玄罡在離奧斯丁還有三步的位置一躍而起,張口向奧斯丁的咽喉噬去,來不及收刀的奧斯丁竟完全沒有放慢自己的腳步,毫不猶豫地抬起左臂迎向玄罡的利齒,用血肉之軀堵住了玄罡的狼吻!

尖牙插入手臂的剎那,奧斯丁的眉毛微微地跳動了一下,他忍痛將玄罡從半空中向側面推開,腳下速度不減,竟拖著玄罡巨大的身軀繼續向前突進,刃鋒向上的戰刀斜斜地向宇文劃去。

奧斯丁如此驃悍,宇文也始料不及,正要用力挺槍前刺,以攻代守,可手臂上使出的力量其實全是由雙腿蹬踏地面而來,腳上稍一用力,痛楚便不由分說地襲擊了宇文。他腳下一歪,差點失去了平衡,待到宇文勉力站穩時,已經失去了最佳的反擊時機,此時再想向後退開避過這凶險的一擊,似乎已經來不及了,宇文睜大的雙眼中已經映出了賽施爾長刀的赤色光芒。

毫無徵兆地,一支長箭穿透了奧斯丁的右肩,某種異常力量的驅使下,箭頭輕易地撕開肌肉,又鑽碎了肩骨,奧斯丁揮舞著長刀的右臂突然失去了力量,劃向宇文的刀鋒也失去了準頭,險險從宇文胸前擦過。與此同時,半空驟然響起一個炸雷,仍掛在奧斯丁左臂上的玄罡雙耳一豎,一下鬆開了口,迅捷地跳到宇文的身後,宇文還未有所回應,便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一道電光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落在他身前!

「好傢伙!躲閃得真快,才相隔兩天,我這天雷訣已經連續兩次被人躲過了,看來不服老也不行了啊……」熟悉的聲音在宇文身後響起,不用看,宇文也知道是救兵到了。

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奧斯丁的身影已經退出了十步之外,本是細雨不息的夜晚突然有雷雲聚集,奧斯丁早已有三分警覺,能躲開無為子的天雷倒也不足為奇,可射穿肩頭的那支細箭卻著實讓奧斯丁吃了大虧,貫通傷帶出的鮮血潤透了黑色風衣,右臂稍有動作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奧斯丁心中明白,以唐考的力量,這一箭絕無可能射中自己,定是另有高人從中作梗,可眼前驀然多出一個無為子,使得他無暇去關注自己的身後。

在奧斯丁身後的黑暗中,唐考正為自己一箭中的而興奮地舉起了拳頭,可當他回頭去看柏葉時,柏葉又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空氣之中了,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唐考耳邊飄過──「出去吧,外面還有人在等著你!」

唐考一下回想起柏葉攤開手心將羽箭舉到自己面前時的場景,那時的自己真是大吃了一驚,因為在那支羽箭上,竟有一條青氣環繞,而細看那青氣前端,居然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小鬼正動作敏捷地順著箭桿上下爬行。唐考不知道柏葉是在自己的羽箭上憑依了式神,可柏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讓他半信半疑地接過了羽箭。就在他忍住手心疼痛拉弓瞄準時,柏葉又在唐考身後念起了九字真言。一旁的丁嵐便驚訝地看見唐考身前出現了一個口徑有常人手臂粗細的圓形通道,這通道本身是透明無形的,只是它將空中落下的雨點全都隔離開來,才讓丁嵐用肉眼一窺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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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斷刃(下)

「請讓飛箭從這條通道中過去!」柏葉低聲吩咐道,唐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調整了箭頭指向的方位,讓箭尖對準了通道的圓心。

柏葉所使用的,正是真言宗地火水風四象中的風附之術,這條通道不但隔離了雨點,更隔離了聲音,唐考的羽箭順著通道直射奧斯丁,奧斯丁卻絲毫沒有察覺背後的危險,而那式神小鬼附著於羽箭之上,也大大增強了飛箭的力量,鬼力與風怒的雙重協助,讓那並不鋒利的練習箭頭瞬間貫穿了奧斯丁的肩膀……

天空中開始電閃雷鳴,彷彿有種力量將方圓百里的雲層都擠壓成了一團,讓雨水全都傾倒在這片工地上,工地中心挖出的基坑,很快便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塘。奧斯丁半跪在泥地上,用依然堅定的目光望著從宇文身後走出的老人,他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似乎正在強忍肩頭傷處的痛楚。

「原來年輕人打架也挺精彩的,看得我都差點忘記出手了,害你挨了這一刀……」無為子看了宇文一眼,他嘴上說得自在,神色卻並不輕鬆,宇衣冠文物白,無為子這麼說的意思,是指他也沒有把握擋住奧斯丁的飛刀。

奧斯丁低頭看了看穿肩而過的細箭,微微歎了一口氣,將長刀貼近肩頭輕輕一削,半截羽箭便連著箭頭掉在了地上。他緩緩站起身來,略微活動了一下右臂,又抬手抓住箭尾,將肩後剩下的半截羽箭猛地拔了出來,然後高聲對宇文二人叫道︰「我們重新開始吧!」

「嗯!古波斯人的後裔,果然有沙漠騎士的驃悍風範。」無為子頗為讚賞地看著奧斯丁,隨即左手掐住雷印,面朝東南巽方深吸了一口氣,入下丹田閉定。

面對無為子,奧斯丁的神情極為嚴肅,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賽施爾長刀,眼神十分複雜。宇文望著奧斯丁線條堅毅的臉,非常希望知道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麼,可那深邃的藍眼睛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突然,奧斯丁決然地抬起了頭,眼神又重新變得清澈無比,似乎已在內心深處下定了決心。他再次拿出金鈴輕輕搖動,隨著鈴聲蕩漾,納什的黑色身影又離開了奧斯丁的身軀,在半空之中浮動。奧斯丁口中唸唸有詞,賽施爾長刀上的赤色氣焰竟然逆流而上,籠罩了奧斯丁的全身。

「拜火教的招魂鈴!」無為子一見奧斯丁搖鈴施法,頓時面色凜然如臨大敵,手中青符一展,也將上古魔獸杌招至身旁待命。宇文行動不便,卻也將斗大一個虛靈火球握在了手中,靜心等待雙方動手的那一刻。

赤色氣焰裹住奧斯丁的週身,竟漸漸化為一個人形,也和屍魔納什的靈體一樣漂浮了起來,奧斯丁手上金鈴搖擺得越來越快,鈴聲也越來越急促,人形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宇文一眼望去,便認出是個一身戎裝的古代武士,再看那身鎖甲的樣式,分明是個古波斯高階騎士。宇文頓時想起莫菲所繪圖畫上的波斯胡人,難道這就是附著於賽施爾長刀上的邪靈真身?奧斯丁的招魂鈴居然能將邪兵上的附靈也引出來納為己用?

讓人緊張不已的鈴聲突然停頓下來,紅色的騎士浮影和黑色的納什靈體全都在瞬間落回奧斯丁的身上,奧斯丁眼中猝然精光四射,雙眼同時變成純白色的魔瞳。奧斯丁手中長刀一展,一股來源不明的風沙頓時裹挾了奧斯丁的全身,將他完全覆蓋了起來,宇文他們只能看見一個巨大的沙團在凌空旋轉。無為子不敢貿然衝入沙團,思忖片刻,他便一揮大手,那杌立即起身向那團漫天飛舞的黃沙撲去!

宇文心中格登一下,突然想起柏葉曾經用賽施爾長刀刺傷過杌,而那時的柏葉,還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一把利器來使用。他正要出聲提醒無為子,奧斯丁已如一支離弦之箭般從黃沙的裹挾中猛地飛沖而出!

杌張開一張氣吞萬里的血盆大口,完全沒將面前這個外國人放在眼裡,奧斯丁筆直地向它衝去,看上去正如羊入虎口。可讓宇文和無為子沒有料到的是,奧斯丁居然沒有向杌揮刀,他眼中魔瞳一閃,真的一頭撞進了杌的大嘴之中!

杌大概沒有想到這人會如此主動地投入它的口中,愣立片刻之後,它正要合攏大嘴咬斷那露出嘴外的大半截身體,一截閃亮的刀鋒竟刷地一下從它的後頸破體而出!杌痛嚎一聲,口中竟噴出一股淡黃色的血液。

「糟了!」無為子渾身一震,左手法印立刻推出,口中暴喝一聲︰「妖雷訣!」一條光芒璀璨的電柱從他手心噴出,「啪嚓」一聲砸在杌的脊樑上。

可那強大的電流似乎被杌巨大的身軀屏蔽掉了,鑽入杌口中的奧斯丁絲毫未受影響,一聲不吭將長刀旋轉了一周,無為子眼睜睜地看著那截露出杌體外的半截刀鋒劃過,竟將杌偌大的一個頭顱給梟了下來……

杌的身軀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奧斯丁從容地將身體從斬斷的頭顱中退了出來,他身上的風衣在鑽入杌口中時被尖牙劃破了許多地方,現在已變成一身破碎的布條。奧斯丁看了看自己身上,順手將破爛的衣衫都扯了下來,宇文這才看清他肩頭的箭傷不輕,前後都是一個肌肉外翻的血窟窿,左手小臂被玄罡噬咬的牙痕也深可見骨,而右手腕部用紗布包紮的地方,此刻也滲出一片刺眼的紅色,看來玄罡前夜確實傷到了他的手腕。可就這樣一個傷痕纍纍的男人,竟然仍能發揮出驚人的力量,將上古魔獸一刀梟首!可憐那杌的頭顱被隨意地甩在一旁,它的那副人臉上,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無為子手下上古魔獸瞬間被斬,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宇文怕老人受到了刺激,趕緊伸手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無為子突然轉身盯著宇文,極其嚴肅地對宇文說道︰「不淨人手中邪兵的力量超出了我的預料,恐怕合你我二人之力,也不一定能擋得住他了,只是現下無路可退,你我竭盡全力一擊,或有一線生機。」

就連身負五雷大法的無為子也說出這樣的話來,宇文心下也不禁有些惶然,但他仍是冷靜地答道︰「一切都聽前輩的吩咐。」

「好!那你就站到我身前,盡你所能擋住他的一刀就是了!」無為子猛地將宇文推向了前方。宇文腳下一陣生痛,待他站穩腳跟時,宇文忽然發現奧斯丁從眼前消失了,正當他驚詫萬分地掃視四周時,無為子在他身後一拍他的肩膀,說道︰「在天上!」

宇文一仰首,奧斯丁屈膝弓身,就如一顆墜落的流星般從空中落下,雙手緊握的賽施爾長刀高舉過頭,借助下落之勢直向宇文劈來。這一刀,已是生死攸關之際,宇文心中別無它念,只管將雙臂往天空一推,渾身靈力催至極點,虛靈金槍青芒暴射,硬生生地架住了戰刀!

「沒有用的!」奧斯丁的牙縫間冷冷地迸出幾個字,身後再次浮現出屍魔納什的黑影,在納什的獰笑下,宇文只覺得手上承受的力量陡然倍增,刀鋒已經嵌入槍桿數分,一旦金槍失守,只怕自己和身後的無為子都難逃一死了。

無為子站在宇文身後,雙手合扣在一起構成法印,一聲怒吼︰「雲雷訣!」隨即用自己的肩膀重重地頂在宇文的背部,宇文頓時感到身後湧來一股浩然正氣,老人正將他的靈力渡入自己的體內,二人靈力融合在一起,宇文手上負壓立刻減輕了不少。

「你們兩人一起歸天,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奧斯丁臉上肌肉一陣扭曲,那神秘的波斯騎士虛影忽然現形與兩件交叉的兵器上,幾乎和宇文的臉碰在了一起!

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盡數施於賽施爾長刀上,宇文的虛靈槍再也無力抵擋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刀鋒一點一點地破開槍桿,而身後無為子老人沉重的喘息聲也讓宇衣冠文物白,後繼的靈力也所餘無幾了。

「真的要死了嗎?」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宇文,「總算……解脫了吧……」宇文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宇文聽見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塊堅冰迸開了一條細小的裂縫。宇文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奧斯丁一副絕望的神情。

「噹」的一聲顫響,賽施爾長刀竟然斷成了兩截!

長刀斷裂,宇文手上忽然一輕,無為子來不及回撤的雲雷訣之力便排山倒海地向奧斯丁湧去!一片炸雷響過之後,奧斯丁就像風雨中的一片落葉般飄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情勢逆轉,讓宇文和無為子都愕然地張大了嘴。他們怎麼也無法想像,鋒利無比的賽施爾長刀竟會突然間斷了?

奧斯丁砰地一聲落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宇文和無為子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走上前去檢視。被無為子的雲雷訣擊中之後,奧斯丁渾身上下都是焦黑的灼傷,無為子一聲長歎,彎腰掐住奧斯丁的脈搏,片刻之後,他搖頭說道︰「內息絮亂,真氣已散,沒救了……」

無為子話音未落,奧斯丁居然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竟低聲笑了起來。

「年輕人,你很厲害啊,若不是邪兵斷裂,你已經贏了!」無為子由衷地讚歎道。

「算計了這麼久,我還是被柏葉算計了……」奧斯丁的聲音裡甚是苦澀。

「柏葉?他又如何算計了你?難道長刀的斷裂也是……」宇文一驚。

「刀上有傷……」奧斯丁緩緩說出最後幾個字,也吐出了最後一口氣。這個身懷絕技的古波斯人後裔,還沒有來得及展開他中興瑣羅亞斯德教的理想,就將屍骨留在了異國他鄉。

宇文細細地咀嚼著奧斯丁的遺言,心裡忽然全明白了。

柏葉與奧斯丁表面上雖然結成了同盟,但實際上依然是競爭對手,因為他們二人的目標都是要拿到所有的邪兵,各持一柄邪兵的二人,總有一天要正面交鋒,只是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兩個聰明人都在等待時機。

而當宇文答應替二人做邪兵交換仲介時,柏葉便在長刀上做了手腳,使邪兵受到了隱性的損傷,這就是柏葉為什麼在與無為子交手時僅僅只是將長刀作為普通的利器使用的原因,因為柏葉知道,如果使用了邪兵自身的力量,受損的長刀恐怕會承受不住靈力的壓迫而斷裂。邪兵交換之後,奧斯丁同樣察覺了這一點,可手中長刀受損,一下將他與柏葉之間的平衡打破了,奧斯丁並無把握能勝過柏葉手中完好無損的十字槍,所以奧斯丁在交換邪兵之後有些神不守舍。情急之下,奧斯丁便想到了落入宇文手中的克力士長劍,如果能將宇文幹掉而奪得克力士長劍的話,他才有機會與柏葉重新回到平衡,這便是奧斯丁為什麼突然襲擊宇文的原因,只是後來無為子參戰,奧斯丁被迫使出了邪兵自身的靈力,在那段時間裡,賽施爾長刀隨時都有可能會斷裂,這時的奧斯丁,已經是在賭命,可惜,他輸了。

生與死,也不過就是轉念之間……

想到這裡,宇文忽然記起那柄受損的長刀,奧斯丁被雲雷訣轟飛之後,長刀已經脫手而出。可當宇文急匆匆地轉身回去尋找時,斷成兩截的賽施爾長刀竟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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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5:32 |只看該作者
三十、密要(上)

刀斷人亡……

奧斯丁靜靜地躺在地上,雨水漸漸將他臉上濺染的泥漿沖刷洗淨,露出一張線條清晰的面孔。

可刀呢?

宇文拖著傷腿趴在地上,不停地探手在黑糊糊的積水中四處摸索, 但他遍尋方圓數公丈,卻一無所獲。無疑,有人乘奧斯丁彌留之際取走了斷刀。宇文和無為子對視了一眼,腦海中同時浮現出柏葉的臉。

無為子強行運力,想感應四周的靈力波動,可奧斯丁那最後一刀凶險之極,他竭盡全力使出的雲雷訣,已毫無保留地耗盡了最後一點靈力,現下只覺得體內空蕩蕩的,像個被掏空了的葫蘆。努力嘗試了幾次之後,無為子心有不甘地發出一聲長吼,用力地一跺腳,在腳下浪起一片碎亂的水花。

宇文翻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聲不吭地看著奧斯丁正漸漸變得冰冷的軀體。玄罡慢慢走到宇文身旁,低頭嗅了嗅他仍在流血的傷處,剛才殊死拚鬥的三人間製造出一個強大的力場,它已無法介入其中,直到現下才有機會接近了宇文。

帶著驚恐而彷徨的神情,唐考和丁嵐也緩緩地從黑影中走了出來,地上那具屍體和棄在一旁的兩截斷箭,讓唐考忽然意識到,自己也間接地殺死了一個人。

「射中奧斯丁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吧?」宇文突然抬頭望著唐考。

唐考慢慢點了點頭,又用力搖起了頭。

「唉……我就知道……咱們全都成了柏葉手中的棋子……」宇文苦笑了一下,「奧斯丁如此強悍勇猛,一定是瑣羅亞斯德教中年輕一代的個中翹楚,身份恐怕不會太簡單。柏葉伸宏這番從容離去,很可能會將今夜之事放出風聲,這麼一來,我們與瑣羅亞斯德教之間,也算是結下樑子了。」

「拜火教要找什麼麻煩,也是以後的事情,沒必要現下去擔心,難道黃泉引路人還會怕了他們不成?倒是這位小伙子的遺體,不能就這樣扔在這裡吧?」無為子雖然剛才命懸一線,險些喪命於奧斯丁的刀下,但他卻並不因此而恨惱奧斯丁,反倒對這勇猛的年輕人有三分敬重與惋惜。

「這個自然……」宇文雖惱怒奧斯丁太過冷血,隨意殺害無辜的人,可他無意間瞥到地上那團破碎的風衣間露出半包蘇煙,心裡不知為何也微微悸動了一下。

「你們兩個過來!」無為子忽然毫不客氣地對唐考與丁嵐吆喝起來。

唐考與丁嵐面面相覷,他們兩人都不認識無為子,沒想到這高碩的老人會對他們頤氣指使,不由得都望向了宇文。宇文有些虛弱地對二人點了點頭,唐考他們才猶豫地走到了老人身前。

「這工地裡別的沒有,趁手的工具倒是不缺,你們倆去找個合適地方挖個深坑,把他埋了吧。」無為子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的奧斯丁。

「埋屍體?」丁嵐瞪大了眼睛。

「不行嗎?難道要你們腳上有傷的宇文老師來幹這活?」無為子的眼睛瞪得更大。

面前這老人雖然看來糟糠,可一旦板起面孔,頓時顯現出一派不怒自威的宗師氣度,嚇得唐考趕緊拉著丁嵐走開。

無為子卸去召雷令,天空中雷雲也漸漸變得稀薄,原先密集的雨點又恢復了淅淅瀝瀝的綿軟。唐考從塔吊背後找來兩把鐵鍬,站在奧斯丁身旁的丁嵐接過一把,卻撓著頭皮看了看四周,不知該如何下手。

玄罡見兩個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跳了出來,四處探尋了一下,最終在一處貌似規劃辦公室的房屋旁邊,用爪子刨開一塊土質較為鬆軟的地面。唐考頓時明白了,玄罡是在為他們找尋挖坑的地方,他連忙對丁嵐打手勢,二人合力將奧斯丁抬了過去。

「我們是不是在干違法的事情啊?」丁嵐一邊剷起泥土,一邊看著土坑旁的屍體,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呵呵……看起來是有點像在殺人越貨。」唐考說話時故作輕鬆,心裡其實也是一片亂麻。

一直守在土坑旁的玄罡聽著二人的議論,突然呲牙發出一聲低沈的叱吼,把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還真是狗仗人勢,把自己當監工了!」丁嵐嘀咕著,漸漸熟悉了手上的那柄鐵鍬,鏟土的動作也變得熟練起來。

不遠處,宇文掙扎著站起身來,與無為子並肩而立,看著正賣力挖坑的兩個年輕人。

「沒想到邪兵竟有這樣不凡的威力……那日本人本來就頗有能耐,現下又持有十字槍,恐怕會很難制服啊……」神情嚴肅的無為子突然開口道。

「是的,我們最好避開與他正面交鋒。」宇文微微活動了一下腳,仍是一片鑽心的疼痛。「不知他取走斷刀,究竟有什麼用途?」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給蕭別離那老傢伙發個信?我可不習慣躲來躲去的,如果他能趕來助你一臂之力,對付這個叫什麼松葉柏葉的傢伙就不成問題了。」

宇文眼中光芒陡然一暗,竟一直沉默不語。

「怎麼?你怕他趕不過來嗎?現下坐飛機這麼方便,只要他不是藏在什麼深山老林裡,還不是一天就到了。」無為子見宇文半天沒吭聲,忍不住開口催促。

宇文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對不起,前輩,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

「嗯?」

「我已經叛出師門了!」宇文的聲音異常低沈。

「啊?」饒是無為子早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驚叫起來,「你是做了什麼錯事,被蕭別離趕出來的麼?」

「不是,我是自己逃出來的。」宇文神情黯然,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細想片刻,仍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意。

宇文沉吟良久,老人剛才曾與自己並肩戰鬥,也算生死與共,若再繼續隱瞞,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一頁封存已久的記憶之書,就此打開。

「前輩也見到了,我雖然自幼跟著師傅學藝,但生性駑鈍,靈武兩道的修煉都十分勉強,到後來,那些比我後入門的師弟們都大大地超越了我。我十六歲那年,耐心極好的師傅也無奈放棄,不再嘗試教授我更多的法術,只要求我能時不時練習一下五行之術即可。」說話間,宇文抬頭看了看天空,眼神中甚是迷茫,「師傅家後院中有個清淨的書房,內有藏書萬冊,天文地理,玄怪異志,各色書籍極多,幾乎包羅萬象。我雖不愛習練靈武,卻對書中世界有莫大興趣,稍有閒暇,便背著師傅跑到那書房中讀書,師傅見我如此,知道我不是修煉功法的料子,也便由得我去了。」

「莫非……你就是在那書房中,看到了你不該看的東西?」無為子插話道。

「嗯,那是一本已經有些殘缺不全的羊皮藏經,藏文我原先是不懂的,但經文旁有師傅另外起筆撰寫的一卷漢譯本,我看著有趣,就對照著兩本經文,想借此機會學懂藏文。」

宇文說得輕鬆,無為子聽著卻大為吃驚,那藏語屬於漢藏語系藏緬語支,除了中國境內的藏族外,在尼泊爾、不丹、印度境內也有一部分人使用藏語,藏文寫出來頗為繁雜,又細分為有頭字和無頭字,有頭字相當於漢文中的楷書,無頭字則相當於我們日常手寫的行書,另外還有簡化過以方便記錄的丘文,同屬藏文而不同用途的字,具體的形體差距很大,一個生長在漢語體系中的孩子,是很難學習藏文的。可聽宇文說話的口氣,竟似透過兩卷藏漢互譯的經文便懂得了藏文,又如何不讓無為子吃驚呢?

見無為子臉上表情詫異,宇文不禁微微一歎,說道︰「前輩一定會笑我自不量力,可我那時不過十四五歲,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什麼叫困難,只是憑著一時興趣,每天晚上都去看那兩卷經文,如果能將一句藏文與一句漢文相互間完全對應明白,我便會高興好一陣子。」

「原來你只是將這兩卷書之間的互譯,當成了一個有趣的遊戲……」無為子似有所悟地摸了摸頭頂。

「但後來經文內容越來越複雜,單是弄懂師傅所寫的漢文已經不太容易,更何況那本藏經。我本想放棄之後更換另一種遊戲,可又覺得之前已經獲得的成績就此放棄未免有些可惜,中止兩天之後,我決定還是繼續玩下去。」

宇文說到此時,無為子已不再插話,只是全神貫注地接著聽下去。

「我開始在師傅的書房中尋找其他可以輔助學習藏文的書,但書房中大多數都是漢文書籍,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梵文的佛經。藏文經卷,竟然就只有師傅書桌上這一本!無奈之下,我查閱了一些與藏文相關的典籍,卻發覺藏文的起源,竟是當年吐蕃王朝的大臣吐彌桑布扎赴天竺(印度)求學之後,根據天竺梵文「蘭扎體」改仿,創建了藏文正楷字體。前輩大概也知道,梵文是印度的古典語言,也是佛教的經典語言,師傅信佛多年,一直都是看梵文佛典,我打小時候起,師傅便在練功之餘教我閱讀佛經,所以這梵文我倒能識得不少。而當我得知藏文是由梵文改制而成時,心中突發奇想,抱著遊戲心態,不由自主地嘗試將那卷藏經根據其字形還原為梵文。誰知如此一來,由梵文倒推其經書含意,我竟然發現師傅所撰寫的漢譯本有不少錯誤!許多內容的譯注與原意大相逕庭、南轅北轍!」

「藏文經書……殘破的羊皮紙……那本藏經可是叫《大藏密要》?」無為子突然開口詢問。

「沒錯,封面確實是用漢文隸書所寫的《大藏密要》,只是內容全為藏文。」

「當年別離先生躲在敦煌研習佛經,我想知道他修煉進展如何,曾私下向一個服侍他的小沙彌打聽他平日都看些什麼書,那小沙彌說,你師傅許多時候都是在研讀《大藏密要》,當時我還奇怪,這《大藏密要》是唐天竺三藏金剛智所譯,又由維揚福國寺僧人元度所集寫,但仍是一尋常佛經,值得如此研讀麼?可今天聽你這麼一說,這本集子難道還另有玄機?」無為子不禁皺起了兩道白眉。

「嘿嘿……」宇文發出一聲苦笑,接著說道︰「其實那只是師傅掩人耳目所做的偽裝,那本經卷的內容並非真正的《大藏秘要》,只是我那時並不知道……年少輕狂的我,無意中發現藏經秘密之後,便很希望向師傅顯擺,於是自作聰明地在師傅的漢譯本上作出圈改,然後怕師傅猜到我如何破解,又將梵文草稿盡數燒去。不過這般一折騰,我將那一卷經文全部圈改完畢,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了,可這兩年裡,師傅彷彿就從沒有去動過那卷藏經……」

「難道就是因為你圈改了蕭別離的經書,他便遷怒於你?」無為子問道。

「師傅如果真的遷怒於我,那倒是好事了……」宇文長歎了一口氣,「兩年後的某一天,我又一次竄入書房翻看雜書,突然發現那兩卷經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本《大藏密要》和師傅所寫的譯本,這一本看來似乎是延續上一部的下冊。那時的我十分失落,以為師傅連看也未看就將上冊經書收藏了起來,我少年心性發作,一鼓作氣將這下冊經書也依葫蘆畫瓢的轉為梵文,然後又在師傅的譯本上大肆圈改。這次倒是進展迅速,只用了一年便將譯本完成。」

「哈哈……你說你不喜歡學習法術,可像你這樣用心重構兩卷經書,一定已經將它們牢牢地記在了心中!對吧?」無為子大笑起來。

宇文沉默不語,似乎被無為子說中了心事。

「啊喲!我的手!」正在挖坑的丁嵐突然痛叫了一聲,驚動了在不遠處的宇文和無為子,二人抬眼望去,原來是丁嵐不慎被鐵鍬把柄上的一根木刺扎入了手指。

「不就是根刺嘛,大呼小叫的!」唐考不屑地瞪了丁嵐一眼。

「我靠,十指連心啊!等我拔出來扎你手上,看你叫不叫!」丁嵐摸索了一下,忍痛將細小的木刺拔了出來,還接連在受傷的手指上吹了幾口氣。

宇文望著丁嵐,若有所思地低聲說道︰「紮在手上的刺,還可以拔去,扎入腦海中的記憶,卻永遠也消失不了……」

「莫非這兩卷藏經,竟有極大的危害?」無為子正色問道。

宇文並未直接回答無為子的問題,接著說道︰「十八歲那年的冬天,師傅叫我去書房見他,我一走進書房,便看到他手中拿著那兩漢兩藏四卷經文。我心中還暗暗高興,想到就算師傅將我大罵一頓也好,至少他已看到了我所做的事情。可師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當著我的面,將四卷經書全都扔進了火盆!只一瞬間,火苗就將那書卷舔食乾淨,僅留下一堆灰燼。我驚愕地望著那堆灰燼,將那上下兩卷經書在心中極快地回想了一遍,然後我便察覺,自己已經將《大藏密要》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了。接著,師傅神情莊嚴地抬手點了點我的腦門,便將我推出了書房。從此以後的好幾年,師傅再也沒有提起關於這兩卷經書的事情。」

唐考忽然跳出所挖的土坑,比劃著奧斯丁的屍體,對宇文做了個往下扔的手勢,宇文知道他們已經將土坑挖好,便點了點頭。

看著奧斯丁修長的身軀被唐考和丁嵐合力推入坑中,宇文微微搖了搖頭,又接著對無為子說道︰「時光飛逝,我二十四歲那年,師傅突然叫我與六師弟一同去執行一個任務,目標……就在青海崑崙山。」

陰冷的空氣中,宇文每次開口說話都會哈出一團白氣。一團團霧氣中包裹的,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是我第一次以黃泉引路人的身份出行,六師弟比我小三歲,對第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非常興奮,可我卻在出行的前一天心神不寧,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師傅夜裡到我房間,交給我一封打上火漆的密信,吩咐我到危急時刻便可拆開,我才放心睡了一個安穩覺。經過好幾天長途跋涉,我帶著玄罡與六師弟趕到崑崙山北面的格爾木市,剛下火車,就有道家的朋友前來接應。」

「道家的朋友?難道是混元派的後人?」無為子微微吃了一驚。

「嗯!」宇文點了點頭,「道教混元派自從明朝末年將道場設在崑崙山腳下,這麼多年來已經逐漸勢微,那時,只剩有不到十人……其實這件任務,就是他們向我師傅提出委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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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話音未落,無為子突然出手緊緊抓住了宇文的胳膊,「八年前,道家混元派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因無人知曉事情的全貌,而成了一樁術門懸案。這……可是與你有關?」宇文見老人神情有些激動,心下不禁有些不安,可他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將真相和盤托出。

「前輩請放手,我會向你一一解釋。」宇文的臉上頗為鎮靜。

無為子一怔,隨即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放開了手。

「現代社會的混元派後人,已經幾乎不再靠做道場法事謀生,他們所過的是一種半隱居的生活,只依靠每年四月到九月間,上山採集珍稀草藥為生。自從格爾木這個因為修建青藏鐵路而作為中繼點催生的城市出現之後,他們才漸漸增加了與外界的聯繫。某一天,崑崙山口西面的玉虛峰中段發生了一場小型雪崩,兩位上山採藥的混元派門人發現雪崩的位置露出一個巨大的山洞,而當他們想入內一探究竟時,卻只能深入不到五公丈的位置,就被一個巨大的異靈結界所阻攔!混元派掌門……」

「雲鷺子!」無為子突然插嘴道。

「對,就是雲鷺道人!」宇文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無為子,又接著說道︰「掌門雲鷺子試探多次,只覺得洞內邪氣逼人,不知裡面究竟藏了什麼陰邪的東西。偏那結界又不是中土法門所布,雲鷺子無法一探虛實,只怕耽擱時間會有異物現世,便委託見多識廣的別離先生相助。可我師傅自己並沒有親自動身,只派遣我與六師弟前往。我自忖此事非同一般,別離先生一定會隨後趕到,而叫我與六師弟打先鋒,大概是覺得我讀書甚多,可以先看看這神秘結界的來路。現下回想起來,這事哪有那般簡單……」

說著,宇文從衣兜裡拿出香煙,想替自己點上一支,可捏著火機的那隻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他試著打了好幾次,都沒有打燃火機。宇文有些煩躁地把火機放回衣兜,又將唇上香煙扯將下來,在手心裡用力揉成了碎絲。

「那時已經是十月間,崑崙山上寒風四起,空氣稀薄,六師弟還沒有上到半山腰,就已經開始有明顯的高原回應,而跟隨我們的玄罡也不復往日的神駿,有些萎靡不振。我們與混元派門人共十一人,清晨出發,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走到那個巨大的山洞口。道士們點燃了火把,而我與六師弟則舉起了電筒,鑽入山洞後,我很快便看到雲鷺子所說的那個奇怪結界。這結界是不規則的鋸齒狀,上下翻滾著封閉了整個洞口,呈現出一片暗紫色,而當雲鷺道人試圖借用符咒力量接觸結界時,結界內部就會發出雷鳴一般的怪響,符咒也會隨之化為灰燼。」

「混元派雖然已經破落了,但他們的當家掌門雲鷺子卻是一位符門好手!,如果連他都破不開這結界,就著實有些詭異了。」無為子似乎與雲鷺子是舊相識。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情更加詭異!」宇文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鎮定一些,「我雖然看了不少異書,卻看不出這結界來歷,只有壯著膽子伸手去觸碰那暗紫色結界,希望能感應到它究竟源於何種力量。誰知道我剛一接觸,那一排帶狀鋸齒就「啵」地一聲消失了,而洞中不知何處便傳來一個蒼老的人聲,混元派的道人們聽不懂這聲音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我與六師弟卻聽得明明白白,那分明是有人在用英文說──「THE KEY!」

「THE KEY?」無為子一愣,「這又關鑰匙什麼事情?」

「唉……你的問題,正是我這八年來每天都在思考的。」宇文歎道,「闖過結界,我們便得以深入了二十餘米,可居然又看見了第二道結界,這次我繼續將手搭在結界上,隨著又一聲「THE KEY」的響起,結界再次不攻而破!正當混元派的門人發出一聲歡呼時,洞中突然飛出一隻怪鳥!這只怪鳥雙翅透明,長長的尖嘴就像一把長劍,展開翅膀後足有兩米多寬,身上黃黑相間,看上去活像一隻大馬蜂!」

「崑崙有鳥焉,其狀若蜂,蜇鳥獸則死,蜇木則枯,名曰欽原。你們是撞上欽原了吧?」無為子問道。

「是的,我們撞上的就是欽原這毒鳥,它快如閃電地一撲,就將一個道士蜇翻在地,那道士還沒哼叫一聲就斷了氣,臉上現出一片死黑色。劇變陡生,初出茅廬的我與六師弟頓時慌亂成一團,與其餘道人一同在洞內四散逃避,幸好玄罡處變不驚,藉著洞壁攀至高處,飛身而起,從半空中將那怪鳥欽原撲落在地上,雲鷺子立刻手持兩張火昧符衝上前去,符靈一湧,瞬間將欽原燒成了一堆焦肉。」

宇文的敘述口氣平靜,無為子卻彷彿看到了當年那洞中驚險的一幕。

「這怪鳥欽原,恐怕是當年留下結界的人故意封閉在結界中的,雲鷺子只怕如果繼續深入,會有更多看不見的危險,便提出先退出山洞。可我們打開兩層結界之後,在火光的照耀下,第三層結界赫然就在前方不到公丈的地方。那泛起藍色幽光的結界後面,似乎有許多亮光在閃耀,巨大的好奇心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除了雲鷺子之外,其他道士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後退,他們全然忘記了地上那具烏黑的屍體。而我在其餘道人熱切的目光期盼下,也慢慢走到了結界前。不出所料,隨著第三聲「THE KEY」的響起,最後一層屏障消失了,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個豎立起來,足有五六米寬的黑色漩渦,這漩渦的外圍閃耀著金光,中心卻是一片無法看透的暗色虛空,整個漩渦就像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巨大通道!而當我們一行人還沒有從震驚中甦醒時,一股颶風忽然從漩渦裡呼嘯而出,剎那間將所有的火把都吹滅了!山洞裡瞬間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說到這裡,宇文停頓了一下,作了一次深呼吸之後,他似乎才有了重新敘述的勇氣。

「我和六師弟連忙打開手電筒,卻發現電筒的光根本照不亮兩步之外,那沉下來的黑暗竟像有形的固體一般,就連光線也無法穿越。我身旁的雲鷺子高呼一聲快逃,猛地推了我與六師弟一把,我們兩人懵懵懂懂地轉過身去,開始往洞口奔跑,還沒跑出五步,身後就響起了一片混元火符的炸響,好像有什麼可怖的怪物從那漩渦中出現了,而所有的混元派道士都在竭盡全力地攻擊那怪物,我不甘心就這樣逃走,轉身對著黑暗投出了好幾柄虛靈金槍,卻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回應,而六師弟專修虛靈火,便一口氣向那黑暗深處轟出數十個大火球,可惜依然無用。隨著一聲又一聲淒厲慘叫的響起,混元火符的炸響也開始變得稀落,我與六師弟都明白,道士們正一個接一個地被怪物殺害。忽然間,滿臉是血的雲鷺子一下出現下我們電筒的光照之下,他臉上扭曲可怖的神情將我們都嚇得倒退了一步。「還不快走!」雲鷺子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被一股無形力量再次拽入黑暗之中。我再也無心對抗那洞中的怪物,連忙拉著六師弟的手臂往外逃,可在距離洞口已不過十餘米時,六師弟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某種力量將他從我手中拖了回去。我高喊著他的名字,黑暗中卻沒有人應聲……就在我精神幾乎崩潰的同時,我感覺到玄罡從我腳邊擦過,衝進了洞中。隨著一陣玄罡的狂吠與劇烈撕打的聲音,玄罡竟然將六師弟拖回到我的腳邊,只是六師弟已經面色蒼白昏迷不醒。驚喜之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六師弟扛起來就往洞外跑。」

聽到這裡,無為子的臉色極為肅穆,雖然宇文現下仍站在他的面前,可就連雲鷺子也沒能逃出的地方,當時的兩個年輕人真的能脫離死地嗎?

「剛逃出洞口,我就被腳下石頭重重地絆了一跤,連帶著把六師弟也摔了出去,可當我藉著洞外微弱亮光一望之下,手腳頓時變得一片冰涼,六師弟的右腿不見了!他的大腿根部一片血肉模糊,皮肉怪異地向外翻起,好像是某種力量強行將他的一條腿撕了下來!我衝上前去抱住師弟,感覺到他的呼吸已經非常微弱。而就在我的身後,玄罡正對著山洞發出連聲吼叫,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異喘息聲緩緩地接近了洞口。危急時刻,我撕開了師傅給我的信封……上面所寫的,竟然是一小段我極為熟悉的梵語經文!信件尾部,是師傅的手筆──將此段經文用鮮血寫於小六身上,合二人之力,無堅不摧!」

「難道……你用的是血錮降魔咒!」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淒然一笑,答道︰「正是那藏密禁咒──金剛血錮降魔咒!可我那時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那裡明白得了這許多,只顧著用手蘸取六師弟傷腿上的鮮血,將那數十字梵文寫在六師弟的臉上。剛將血書完成,我心中突然冒出花費三年時間所修改的那兩卷藏經的內容,無意識之間,兩卷藏經的文字竟融匯貫通,讓我瞬間領悟了禁咒的精要。緊接著,我無師自通地扶起六師弟,讓他面朝山洞,右掌貼於他的腦後,口中開始默唸經文,就在洞口緩緩現出一個巨大黑影時,我也發動了血錮禁咒……」

「我明白了……」無為子不禁發出一聲喟歎,「相傳藏密經要所持,本名為金剛乘,金剛者,無堅不摧,乘,則是指載體,藏密強調的素來是「身心不二」,若要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便要有相應的載體來犧牲。這金剛血錮降魔咒之所以被後世之人禁用,大概就是因為它的每次發動,都要用人命來做載體。雖然威力無比,卻屠戮過重,實在不應是佛門中人所為。」

「畢竟這世間一切,終需遵循能量守恆的定律。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六師弟變成一縷輕煙,從我手中慢慢散去……」宇文的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那洞中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無為子輕輕一歎,岔開宇文的回憶。

宇文回想起往事,心中仍是一片迷茫,「這怪物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至今不得而知,血錮禁咒威力巨大,瞬間就將其轟回虛空之中,而那山洞的劇烈震盪,也引發了第二次雪崩,將洞口完全掩埋。若不是玄罡回應快捷,拖著我從某個極危險的山崖處滑下山坡,只怕我也被埋了。我順著雪坡滾下半山腰,昏迷了大半夜,玄罡用它的身軀替我保暖,才沒凍死在山上。而當我傷痕纍纍地回到格爾木時,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師傅……他一直跟隨著我,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見了整個事情的發生,卻沒有伸手出來拉我們一把……看到我之後,師傅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就是──回家吧!」

「回家吧!」唐考和丁嵐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總算都搞定了!」

宇文看了一眼埋葬奧斯丁的土坑,現下那裡已經被填平了,就連掘出的浮土,也被玄罡用爪子均勻地鋪散開來,等這場雨停了之後,這裡不會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跡。

「走吧,我們回家!」宇文對著兩個年輕人微微一笑,眼神中又恢復了一片清澈和堅定。

無為子輕輕地搖了搖頭,乘兩個年輕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悄悄對宇文說道︰「我已經明白你為什麼叛出師門了,The 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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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館藏(上)

「The Key……」宇文細細咀嚼著這個與自己有莫大關係的英文單字,在唐考的攙扶下慢慢向工地的圍牆走去,可走到牆邊,宇文看了看那一人多高的圍牆,拖著傷腿的他不禁皺了皺眉頭。

「你們兩個,忘了是怎麼進來的嗎?」無為子拿眼角餘光一掃兩個年輕人,他在現身之前,一直藏身在起重機高處俯瞰整個工地,唐考和丁嵐帶著摺疊梯翻牆進來,自然也沒有瞞過無為子的眼睛。

「啊!老師稍等。」丁嵐一溜煙地跑了。

「喲!我的攝像機還在地上!」唐考也一拍腦門,撇開宇文向丁嵐追去。

見丁嵐唐考不在一旁,無為子又開口問道︰「宇文,你是什麼時候從別離先生那裡出來的。」他能感覺得出,宇文對別離先生的師徒感情依然存在,所以便不再使用「叛出師門」這樣的字眼。

「嗯,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崑崙山事件之後,我回到師傅家中立刻大病了一場,整日昏昏欲睡,而且一旦見到年紀尚小的莫菲睜著大眼睛問我六師哥到那裡去了,我便會心如刀絞,頭痛欲裂!莫菲除了愛纏著我之外,平日能陪著她玩得開心的,就是我這六師弟了……病去如抽絲,這場病整整調養了半年才漸漸平復。生病的這段時間裡,我想了許多,師傅對崑崙山事件從不做出解釋,可我總覺得師傅是用一種近乎陰謀的模式讓我學會了這有如邪惡詛咒一般的禁咒,那卷藏經的下冊,一定是他故意放在我的視線之內。六師弟的死,讓我自覺罪孽深重,但此事與師傅也有直接的關係,他怎麼就忍心……看著六師弟死在我的手下……半年裡,我每天都在嘗試忘卻那兩卷經文,甚至故意讓自己受涼發燒,以為發高燒把腦袋燒糊塗了,就可以忘記那禁咒,可那金剛禁咒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終於,我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感覺,便在某天夜裡,偷偷帶著玄罡逃了出來!」

無為子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說道︰「難得玄罡願意跟著你在外飄零流落,其實別離先生只要問問他的外孫女莫菲,就能知道你躲在何處,可你師傅沒有派人出來尋你,大概是默許你下山了。你真正逃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不願意做別人的The Key吧?」

宇文微微一愣,在他內心深處,確實有這樣的反叛心理,不甘心在別離先生的巨大陰影之下,一舉一動都受到控制,只是師傅將他一手養大,待他恩重如山,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而已。

無為子站定腳步,抬頭說道︰「關於崑崙山那古怪結界,我也沒有什麼可供參考的訊息,不過你曾經提到那結界上有帶狀鋸齒上下翻滾,以我對道家符門的研究來看,道統的封印術都是利用陰陽交融的力量來合成,講究的是一種此消彼長的圓滑過渡,分散內外力量的衝擊,所以封印結界上顯現的都是水紋一樣的流暢線條。你看到的那種鋸齒狀結界,似乎是一種生猛的鎖扣力量,至少證明了它不是道統的東亞封印術,再加上你無意解封時聽見的那聲「The Key」,恐怕你得將探尋的目光放得更遠一些了。」

宇文點了點頭,答道︰「多謝前輩指點。只是我身處中國,接觸化外方術的機會實在不多,此事也只能留在心底,慢慢打探吧。」

「至於那血錮禁咒,似乎已經成了你的心中頑疾,其實所謂心結,皆是人心的自我束縛,你師傅別離先生一生信佛,便是被所謂的慈悲之心所困,他能夠認識到佛家那條普渡眾生的大船上,並不能給每個人都留下位置,已經是一種難得的自我突破。或許你該嘗試理解一下道家以人性為本源的修行模式,當你對自我和外物的認識再提升一個層次時,大概就能順利解開心結了。」

無為子的一番話有些晦澀,宇文並不是十分明白,可這世間事,又有誰能做到透析一切呢?

無為子頓了一頓,又說道︰「如果你自己不願意再與別離先生聯繫,我也不會勉強,那柏葉再怎麼厲害,我與你一肩擔當就是。但我有言在先,你可別指望我會替你向別離這老傢伙求情,我這輩子已經輸他太多,唯一還能炫耀一下的,就是三十年前他曾求我東渡日本助他一臂之力。我可不想讓他有機會還我的人情,哈哈……」

宇文不禁哂然一笑,無為子老大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如小孩子一般與別離先生鬥氣,可轉念一想,自己不也一樣嗎?心中與師傅間的隔閡,似乎已經很難消除了。

「宇文老師,這梯子不是很穩當,請小心一點。」說話間,丁嵐已將摺疊梯架在圍牆邊,唐考則先行一步,抱著他那台已經成了廢物的攝像機騎上牆頭,四處張望。

「哎?你們怎麼也在?」唐考突然看著圍牆外,輕輕驚呼了一聲。

宇文順著梯子慢慢爬上牆頭,往外一看,牆下正綻開一銀一藍兩把雨傘,藍傘下是面露焦慮神色的溫雅與方欣,莫菲則神態平靜地獨自撐著一把銀色雨傘。

宇文勉強從圍牆上躍下,單腳著地雖然不痛,卻差點向前撲了出去,幸好溫雅眼明手快扶住了宇文。見宇文安然落地,唐考與丁嵐也先後跳了下來,玄罡卻是不知從那裡找到圍牆不甚嚴實的地方,早已鑽出牆外,繞行到莫菲身旁等待多時了。

「那位老人家好奇怪,一眨眼就不見了!」丁嵐悄悄對宇文說道。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並不覺得奇怪,無為子似乎習慣了獨來獨往,知道牆外有其他人在,自然不願意跟著宇文出來,而且只要稍事歇息,這高牆也攔不住他。

「你受傷了啊?」溫雅看著宇文的腳發出一聲驚叫。

「沒事,踩到釘子了……」宇文笑容僵硬地胡扯道。

「在工地上踩到釘子?那得趕緊打預防破傷風針啊!」溫雅一撩耳邊的長髮,拿出手機開始撥打120。

「就是就是,生銹的釘子很危險的!」方欣也在一旁焦急地附和道,其實她現下更希望能將柏葉告訴自己的那件事向宇文老師求證,可眼下這麼多人,似乎又不是說這事的時候。

「不用叫救護車這麼誇張吧?」宇文伸手去拉溫雅,「去校醫院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等等,我給校醫院的朋友打個電話,讓她先準備一下。」溫雅態度堅決地甩開宇文的手。

丁嵐落地的地方,正在莫菲面前不遠,他一邊將摺疊梯收了起來,一邊故作驚詫地對莫菲說道︰「喲?你還是不放心我,來接我了嗎?」

莫菲使勁給了丁嵐一個大白眼,繞開他走到了宇文的身旁。

「你又不聽話,做不該做的事情了啊!」宇文望著莫菲,搖了搖手指,意思是指莫菲又在用感應能力跟蹤他了。他臉上微笑的神情就像是在逗弄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可我擔心你啊……宇文哥哥……」莫菲的眼睛裡一下滲出了眼淚,頓時嚇得宇文手足無措起來,他想伸手去替莫菲抹去眼淚,突然發現自己的手上黑乎乎的沾著不少泥點,又觸電一般把手縮了回來。

溫雅在一旁看著莫菲,微微歎了一口氣。

「唉……怎麼女生全都去圍宇文老師啊?年齡大一點的男人就這麼有魅力?」丁嵐假裝不滿地長吁短歎起來。

丁嵐的話一下提醒了方欣,她趕緊扭頭去看唐考的情況,怕唐考也跟著丁嵐多心。可唐考根本就沒去關心方欣的動向,倒是一臉懊惱地蹲在牆邊,正心痛地檢查著那台肯定修不好了的攝像機。方欣站在他面前老半天,他連頭也沒抬,氣得方欣在他的後腦勺上狠狠地敲了個暴栗……

「你是說……宇文老師是被刀扎傷的?」溫雅手裡提著一兜水果,有些驚訝地望著她的朋友──一個有些發胖的護士。

「對啊!我給他做的清創,他腳上傷口的形狀扁平,又是上寬下窄的貫通傷,怎麼可能是踩到釘子了嘛?」胖護士語氣肯定地回答,接著,她又有些曖昧地低聲問道︰「哎,老實交待,他是不是為了你和別人打架了啊?」

「胡說什麼啊?」溫雅抬手輕輕打了胖護士一下。

「好了好了,不是就不是唄。」胖護士嬉笑起來,「他腳上的傷問題不大,就是今天有點發燒,他昨天晚上來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大概是為誰淋雨了吧?嘻嘻……」

「不要這麼三八行不行啊?」溫雅瞪了護士一眼。

「呵呵……不說了不說了,我要下班啦,昨天被你半夜叫到醫院來,覺都沒睡好。」胖護士擺了擺手,端著幾個輸液剩下的空瓶走遠了。

溫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向病房走去。

剛走進病房,溫雅便看見宇文已經穿戴整齊下了床,杵著一隻單拐站在門邊,似乎正要出門。

「你這是幹什麼?準備去哪兒?」溫雅低頭一看,宇文的右腳上還纏著濃濃的紗布,只能套上一隻大拖鞋。

「下午是我們班的課外活動,參觀校博物館,我得去帶他們入館。」宇文說話中氣十足,若不是臉上還有些病態的緋紅,溫雅肯定會以為他的燒已經退了。

「你還在發燒啊!叫丁嵐唐考他們去通知一下,改天參觀不就得了?」溫雅探手想去摸宇文的額頭,卻被他輕巧地讓過了。

「現下都快三點了,學生們肯定已經在博物館門前集合,我要是失約不去,豈不是耽擱了幾十個人的時間?」

「可你的腳……」

「謝謝溫老師的關心,在博物館裡走動不了多久,沒關係的。」宇文雖然腿腳不方便,卻一閃身便繞過溫雅出了門。

「哎,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溫雅急急忙忙地將手中水果扔在宇文的病床上,追了上去。

當宇文一瘸一拐地趕到博物館時,方欣正準備對集合的學生們宣佈老師受傷的消息。看到宇文杵著枴杖的身影出現下學生身後時,丁嵐搖了搖頭,歎道︰「真是身殘志堅啊!」

「你又亂用什麼成語?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唐考習慣性地拍了一下丁嵐的腦袋。

「我是替你惋惜啊!」丁嵐抱著腦袋對唐考叫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今天下午宇文老師來不了,就約了方欣出去玩。」

「偷聽電話你還有理了啊?方欣約我出去是因為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談!」

「孤男寡女還有什麼好談的啊?嘿嘿……」丁嵐發出一陣奸笑。

「造反了你啊?」唐考一揚拳頭,丁嵐哧溜一下躲遠了。

「不好意思,讓同學們久等了……」宇文話還沒說完,班上的女學生們全都湧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問起傷情來。

「宇文老師腳上有傷,不便長時間行走,我們還是趕緊進入博物館吧。」幸好溫雅出來說話,才把宇文從女學生的重重包圍中拖了出來。

宇文在溫雅的陪同之下,慢慢走到博物館門前的守衛辦公室,他隔著玻璃窗往內一望,不禁大吃一驚!

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不正是無為子嗎?

無為子的目光從眼鏡後面探了出來,在宇文臉上一掃,不動聲色地拉開了玻璃窗。

「前……」宇文險些開口叫了一聲前輩。

「錢什麼錢?這裡又不用買門票,上面安排今天開館三個小時,你可要抓緊一點時間,過了六點我就要關燈斷電了。」無為子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宇文還真是沒料到,行方神秘的無為子居然會是校博物館的看門人,他發了一會兒愣,才想起溫雅還站在身邊,連忙掩飾自己的失態,對無為子說了聲謝謝。

無為子取出一把鑰匙,插入桌子旁邊的電控台,摁下一個按鈕之後,博物館那古色古香的木門後面,鐵閘極欄緩緩地升了起來。

「七十八……七十九……八……」無為子站在大門前,正親自清點進入博物館的人數,可他數到最後一個人時,聲音突然停了下來。站在館內的宇文聽到老人的聲音一頓,也探頭出來看了一眼。

最後一個學生,竟然是柏葉伸宏!

「今天博物館只對中文系的學生們開放,我這裡不歡迎你進去,請回吧。」無為子抬起大手,下了逐客令。

「我來這裡,是得到了學校領導批准的,本來他們還想專門派人陪同我來參觀,是我覺得這樣太麻煩,主動要求跟著宇文老師的班級一起來的。」柏葉淡淡一笑,從衣衫中拿出一張紙條,遞到老人面前。

無為子看了一眼柏葉手中的紙條,上面紅艷艷的學校公章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阻止柏葉的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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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館藏(下)

「既然有學校的批准,就讓他一起來吧。」宇文突然在無為子身旁開了腔,隨後又面向柏葉補充了一句︰「請你跟隨其他的同學,不要擅自行動。」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側過身子,讓出一條路,柏葉恭敬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走進了校博物館。

看著柏葉的背影,無為子低聲對宇文說道︰「我要守住大門,不方便跟你一同進去,你可得把他盯緊一點,別讓這傢伙弄出什麼麻煩。」

宇文微微點了一下頭。

走進博物館的正廳,一個懸掛在大廳正中,頂天立地的仿製玉璋頓時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力,而四周的說明性畫板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校博物館藏品的基本情況。

「璋者,祭祀之禮器,這東西除了祭神之外,也是古代天子祭祀山川時所用的儀物,祭祀的山川越大,所用的玉璋就越大。現下我國發現的最大的玉璋,大約有一百六十公分長……」宇文開始用溫和有力的聲音為學生們講解起來。

「哇!如果是用現下這麼大的玉璋,豈不是可以用來祭祀地球?」丁嵐指著空中懸掛的那個仿璋叫了起來。

宇文微微一笑,說道︰「玉璋除了祭祀自然,也可以用來祭神,如果真有這麼大的玉璋,恐怕是用來祭祀外星人的。」

學生們一下被逗樂了,廳內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時間不多,讓我們繼續前行。」宇文抬手指了指內廳,學生們便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內廳走去。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宇文對唐考丁嵐招了招手。

「幹什麼?」兩個年輕人湊了上來。

「給我看住那傢伙!」宇文用嘴朝前方一努,指著跟在學生隊伍最後端的柏葉,「如果他有什麼異常舉止便立刻告訴我!還有,如果他想在什麼地方長時間逗留,你們就上去催他走開。」

唐考和丁嵐這時才察覺柏葉也進了博物館,二人不禁有些緊張起來。而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溫雅並不認識柏葉,便對宇文的安排感到有些奇怪。

不過柏葉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看他的神情,倒似真的對館中文物十分感興趣,每一件古物的說明性文字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館中陳列並非按照朝代來區分,而是以藏品的種類來歸納擺放。轉眼間,學生們便步入了古代書畫的陳列區。S大的考古學在國內頗有聲名,這館中藏物豐濃便是其實力的表現。單是書畫區,就有上自唐宋,下迄明清的兩千多幅藏品。

以方欣為首的一群女學生似乎對一副唐朝時期的宮廷禮樂畫作產生了濃濃興趣,正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什麼,不一會兒,方欣便大聲地問了宇文一個問題︰「宇文老師,這幅畫作上的演奏者,用的是什麼樂器啊?」

「哦,他們用的都是琵琶。」宇文看了一眼畫作便開口答道。

「真的是琵琶嗎?可他們都是橫抱著的啊?」

宇文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唐朝時期的琵琶,就是橫著彈的。」說著,他將自己手邊的單拐橫舉了起來,就像抱著一把吉他。

「可是……白……」方欣又想發問,卻被宇文打斷了。

「你是想說白居易所寫的那句名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吧?」

方欣週遭的女生們都點了點頭。

「其實這並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琵琶是豎著彈的,所以很方便把臉藏起來。大概那位琵琶樂伎真的是很害羞,所以出場後才用琵琶擋著臉,白老先生這麼寫,除了想一睹芳容之外,同時也是急於希望這位樂伎能趕緊將琵琶橫放下來開始演奏啊。」

「哦……」女生們都發出一聲驚歎。

「琵琶這樂器,最初是從波斯傳過來的,名字也還不叫琵琶,叫「柳琴」,樂器的個頭也沒有現下這麼大,波斯商人們常常是一邊騎著駱駝趕路,一邊抱著柳琴彈奏唱歌解悶。後來傳到古都長安,演變過程中就變得越來越大了。若大家有機會去到陝西曆史博物館,就可看到一尊三彩駱駝載樂俑,那樂俑便是將琵琶橫彈的。」宇文接著延伸講解起來。

宇文所提及的內容甚是有趣,不但學生們聽得認真,就連溫雅也站在一旁聽得頗為神往。

「其實,我們身邊還有現成的一位琵琶橫彈的證人哦!」宇文突然話鋒一轉,學生們都覺得有些奇怪,現下還有什麼人可以作證呢?大家不禁有些議論紛紛。

「大家都知道,我們班上有位日本同學吧,今天他也參加了我們的課外活動。」宇文忽然把手一抬,指著站在人群最後的柏葉,學生們頓時順著宇文手指的方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了柏葉。

「呃?是我嗎?」柏葉很是驚訝。

「麻煩你過來一下。」宇文對著柏葉招了招手,學生們立刻在柏葉面前讓出了一條通道。

柏葉苦笑著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宇文的身邊,其他學生都很期待地看著宇文老師,不知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唯獨方欣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摀住了嘴,因為她又想起了柏葉昨夜給她所說的那番讓人驚恐的話。

「知道我為什麼請你站到前面來嗎?」宇文的口氣十分平穩,就好像電視上的娛樂主持人在與上台的嘉賓談話。

柏葉又是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宇文的意思。他微笑著轉身面向人群,高高舉起一隻手來,說道︰「我證明,唐朝時期,琵琶都是橫抱著彈的。因為在一千三百年前,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曾經將琵琶這個樂器從中國傳到了日本,日本現下的築前琵琶,還有平家樂器,包括雅樂裡所用的琵琶,全都還保留著唐朝時期的彈奏模式,都是橫抱著,用撥子一邊彈奏一邊演唱!」

柏葉的證言讓大學生們都開了眼界,人群中自發地響起了一片掌聲。

「一柄古琵琶,從波斯傳到中國,又從中國傳到日本,在這樣的文化貫通性下,又何必非要分出個你我來呢?大家的目光,不妨都看得更遠一些。」宇文的這一席話傳到柏葉的耳中,似乎又另含了一番深意,柏葉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震。

「好了,現下大家請繼續往前走,下一個館區,我們將看到中國古代璀璨的石刻文化,在那裡,我們將會看見「東方的維納斯」。」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拍了拍手。

當學生們都湧入隔壁的房間時,書畫區就只剩下了宇文和柏葉,唐考和丁嵐則站在兩個分館間的門楣下,警覺地望著柏葉。

宇文看著柏葉,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如你所願,奧斯丁已經無法再參與邪兵的競爭。你的下一個目標,應該就是我了吧?」

柏葉目光沉穩地望著四周,說道︰「宇文老師不必如此多慮,你我都知道,尚有第四把邪兵沒有現身,我們現下大打出手,未必是件好事。不過老師請放心,邪兵在我的手中,至少不會頻繁引發血戮事件。」

宇文微微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說道︰「賽施爾長刀已斷,我原本希望能將它與奧斯丁合葬在一起。你為什麼仍要拿走?難道斷刀也還能繼續發揮力量?」

「這……恕我不能再多說了,就讓大家都過一下難得的平穩生活吧。」說完,柏葉就快步走開,跟上了其餘的學生。

石刻藝術廳中,藏品主要以漢代畫像石磚和唐代佛教石刻群為主,走進廳中,四週一座座千姿百態的石佛像,讓人恍如步入了香火旺盛的佛院,而其中一尊高約兩米的觀音站姿石像特別引人注目,雖然歷經歷史長河的洗刷,佛像的兩隻手已經不翼而飛,但石像的寶冠、髮髻、瓔珞、肌膚,無一不是雕工細緻,紋理均勻,而那觀音面容端莊秀麗,更不愧「東方維納斯」的稱號。

柏葉在觀音像前站立了許久,最後竟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宇文本想上前去再與柏葉搭話,卻被一群男生拽到了石刻藝術廳對面的金屬器物展區。

這邊的藏品分類做得略微有些蕪雜,各色青銅酒樽與方鼎擺放在一起,而其中又混雜有式樣各異的金屬箭頭。唐考一看到那些千百年前的箭頭,便將宇文交給他的監視任務甩在了腦後,蹲在玻璃展櫃前看得目不轉睛。至於那些把宇文拖到一邊的男生們,則是希望他能解說一下在展區東角豎立的展櫃中並排陳列的許多兵器!畢竟男生們對兵器的興趣始終要比書畫石像什麼的大一些。

宇文凝望著那組銹跡斑斑長短不一的刀劍,神情間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沉吟良久,才開口說道︰「這些鐵質兵器都是唐代器物,埋於地下已有千年,銹蝕嚴重,早已不復當年的鋒利,鐵器的儲存對環境的要求頗為嚴格,當年的寶刀利劍大多變成了廢鐵,反倒不如更早期的青銅兵器,出土時仍能寒光四射,鋒利依舊。」

男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以為宇文老師能說出一些關於古代神兵利器的逸聞趣事,現下不禁臉上都現出了失望的神情。宇文見他們這副模樣,又有些不忍,便繼續說道︰「其實兵器的鋒利程度雖然會影響士兵的作戰能力,不過兵器的式樣改變有時候會更加能夠影響到戰爭的最終結局。就比如……你們眼前的這把拍刃!」

宇文用手背輕輕敲了一下展櫃,示意學生們看著櫃內一柄幾乎有一丈長的大刀。這刀雙面開刃,與道統大刀的式樣頗有不同。

「《舊唐書》卷五六《闞稜傳》中曾對闞稜有這樣的記載描述──「善用大刀,長一丈,施兩刃,名為拍刃,每一舉,輒斃數人,前無當者。及伏威據有江淮之地,稜數有戰功,署為左將軍。」這個闞稜所用的武器,樣式大概就和你們現下看到的大刀差不多。至於他所跟隨的軍閥勢力,恐怕你們不少男生都聽說過,名叫杜伏威!」

「杜伏威?不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老爹嗎?」還在蹲著看箭頭的唐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男生們全都笑了起來,黃易所著的《大唐雙龍傳》在愛看武俠的男生中流傳甚廣,杜伏威這個人物在書中給人留下的印象頗深。

宇文溫和一笑,接著說道︰「這個闞稜在杜伏威手下統領步兵,而他的軍中步兵所用的武器也以長刀居多,他能屢建戰功,除了自身的勇猛,恐怕與兵器也有不少關係。這拍刃足有三米長,正常情況揮舞起來是很笨拙的,要靠它殺人如麻,大概闞稜的對手多數是騎兵!」

「騎兵衝鋒一直是步兵的剋星,若要想抵抗,武器一定得夠長。」丁嵐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插上了一句。

「嗯,杜伏威所處的年代還是隋末唐初各地軍閥混戰的年代,杜伏威代表的南方勢力在與北方軍閥作戰時,馬騎方面與北方相比差距很大,當被迫用步兵與騎兵進行對抗時,便對武器進行了改制,拍刃長刀的威力肯定讓北方軍閥吃了不少苦頭。唐初李世民一統中原之後,又長期與善於騎射的北方遊牧民族發生戰爭,中原騎兵馬少不精,李世民又吸取了軍閥混戰時的教訓,從拍刃演化出有名的長兵器陌刀,發揮了自己步兵數量的優勢,一步步扭轉戰局,李世民能成為北方民族口中的「天可汗」,兵器改制的作用功不可沒!」

聽著宇文精彩的解說,男生們又忍不住鼓起了掌,可宇文臉上的神情,卻仍然有些嚴肅。唐考靠近宇文身邊悄悄問道︰「宇文老師,你為什麼一直板著臉啊,解說得像評書一樣,他們都很喜歡聽的啊。」

宇文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看到館中關於這批武器出土的記載說明,覺得有些奇怪,你所看見的,僅是博物館兵器藏品的一部分,而這批武器,居然都是S大建校初期修建校舍時發掘出來的……」

還沒等宇文說出這些武器有什麼古怪之處,展廳中突然響起一片金鐵交加的鳴響,那些櫃中陳列的金屬器物,竟然全都在發出共鳴震動,就連展廳上方的好幾盞照明燈也一下閃爍昏暗起來!

異像陡生,學生們頓時愣立當場,宇文抬頭放眼往展廳四處一望,眼前出現的景象不禁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在踏進展廳門檻不過一步的地方,柏葉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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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共鳴

最先發現柏葉倒下的人並不是宇文,而是就站在展廳門前的方欣。大概只猶豫了三秒鐘,方欣就拋開了害怕,邁步奔上前去,想將柏葉從地上扶起來。

「不要碰他!」宇文突然發出一聲高喊,與此同時,他已甩開手中單拐,踮著受傷的右腳,歪歪斜斜地朝柏葉跑去。

方欣還沒從宇文的喊叫聲中回應過來,卻已經動手將面朝下撲倒的柏葉翻轉過來並扶為坐姿。可當她低頭定睛一看,又發出一聲尖叫,猛地放開了手,任由柏葉仰面倒了下去。

柏葉那張白淨的臉彷彿變成一片透明的玻璃,竟可清晰地看見皮下毛細血管盡數擴張開來,細紅的血絲有如一棵千年老樹的枝葉籐蔓般密佈柏葉的臉龐,再加上柏葉雙手都摀住了胸口,面容扭曲,雙眼翻白,看上去真有說不出的猙獰與可怖。

就在柏葉的後腦勺即將著地的瞬間,方欣身旁忽然探出一隻大手,一把拽住了柏葉胸前衣襟。方欣只來得及用眼角餘光看見人影一晃,柏葉的身軀便被人極快地拖出了展廳。

拖走柏葉的人正是無為子,看來他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偷偷跟在了學生們的身後。儘管鬚髮盡白,無為子單手提走柏葉卻似乎毫不費力,而當柏葉一離開展廳,那些剛才還全都在嗡嗡作響的金屬器物又瞬間安靜了下來,棚頂的照明燈光也不再閃爍了。

見展廳恢復正常,無為子便老實不客氣地將柏葉往過廊立柱旁一扔,柏葉的腦袋重重地撞在立柱上,額角頓時顯現出一塊淤青,可他卻一點回應也沒有,毫不動彈,不過那臉上縱橫交錯的血絲也漸漸淡去了。

跛著腿的宇文追了出來,學生們也隨之跟出了展廳,只是全都站得遠遠的,不敢走近,睜大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老人與柏葉。宇文靠近之後,猛地跪倒在柏葉身邊,抬手去試柏葉的鼻息,又將手按在柏葉胸前。只一瞬間,宇文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焦灼,他的手下,竟然已經感受不到心跳了。

顧不得許多,宇文趕緊將柏葉放平並扳開他的嘴,正要對柏葉實施人工呼吸,他卻被無為子伸手攔住。「為什麼要救他?這小子暴病而卒,你我都省心了!」無為子低聲斥道。

「他並沒有直接傷害過什麼人,還罪不至死,我怎麼能……」

「婦人之仁!你若……」無為子出言打斷了宇文,可他自己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突然一暗,一片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影覆蓋在柏葉的身上。

宇文和無為子都是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望向空中,可就在他們這麼一抬頭的剎那,一個瘦削的黑影陡然從柏葉身旁粗大的混凝土立柱後繞出,頗有力量地一拳擊中柏葉胸前的心臟部位!

柏葉喉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喘息,竟呼地一下坐了起來!而那黑影也就此消失在空氣之中。宇文抬頭察覺頭上空無一物,便知自己被引開了注意力,當他立刻低頭時,卻只來得及看見那黑影消失前的一瞬露出的一張清秀女孩面孔,這分明就是當初在夜間潛入溫雅房間窺探自己的式神!只是這式神動作敏捷,身法奇快,又利用身材高碩的無為子擋住了學生的視線,遠處觀望的學生們居然沒有一人看見她的現身。

「哼,原來是式神護主,居然還聲東擊西搞什麼障眼法,這小子潛意識裡就覺得我們想害他!」無為子留下一聲冷哼,轉身大步走出了宇文的視線。

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無為子剛才確實想對柏葉置之罔顧,柏葉心有防範,倒也沒什麼錯。

臉色發青的柏葉開始大聲地咳嗽,坐在地上的他肩膀不住地聳動,看起來很像一個突發急病的病患。式神的那一拳,相當於醫學上的胸外施壓,讓他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又重新收縮擴張起來。宇文見他呼吸順暢,已無大礙,便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對學生們喊道︰「沒事了沒事了,柏葉心臟不太好,大家繼續參觀,六點正我們在大門集合。」

學生們又觀望了片刻,只覺得事情發生得有些蹊蹺,可又說不出什麼,最後還是三三兩兩地散開了。唐考與丁嵐默不作聲地走到宇文跟前,遞過宇文剛才丟開的單拐,兩人投向柏葉的目光依然帶著深深敵意。

宇文將單拐撐在腋下站穩,對柏葉低聲問道︰「剛才是因為你體內邪兵與展廳裡的那些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震擊了你的心臟,對吧?」

「咳……好像……咳咳……是這樣……」柏葉的眼神呆滯,目光發散,正抬起來抹去嘴邊涎水的那隻手也有些不自覺地發抖。心臟驟停,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看來老人家說得沒錯,這裡確實不歡迎你來參觀。」宇文的笑容中透出一絲冷咧,「你事事佔盡先機,也沒想到邪兵會與古代鐵器共鳴吧?這毛病倒是挺致命的。」

咳嗽慢慢止住了,柏葉的臉上逐漸恢復了一些血色,他轉臉看著宇文,神情間不但沒有半點把柄落入他人手中的沮喪,反倒有三分因為興奮而抑止不住的激動。「宇文老師……咳……事情可不是你想像的這麼簡單!」說完,柏葉便緩步向退場門走去。

宇文微微一怔,目送柏葉的背影消失,直覺告訴他,柏葉的神態中並沒有故弄玄虛的成分,他的眉頭又慢慢地皺成了一個川字。

「原來邪兵會和古代鐵器產生共鳴,那我們拿著一件古董出去,在學校裡四處轉一轉,不就能找到第四把邪兵了?而且對付小日本也很有效。」丁嵐心直口快,立刻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說得輕巧,這裡的東西是能隨便拿出去的嗎?」唐考已經習慣了給丁嵐潑冷水。校博物館的防盜保安系統是好幾年前更新的,雖然有些陳舊,但仍然很有效,與展櫃內側玻璃近距離平行安裝的多個紅外探測器和展廳四個角落的高音警報器相連,任何破壞展櫃的手段都會引動警報。

宇文一聲不吭,對兩個年輕人的話不置可否,轉身再次走進了金屬器物展廳,依次將所有的藏品都看了一遍,目光最後還是落在了那一大批古兵器上。

「老師,你的意思是……與邪兵產生共鳴的東西,是這些兵器?」一直跟在宇文身後的唐考忍不住問道。

「柏葉的身體一退出展廳,共鳴就消失了,感覺引發邪兵與鐵器間的共鳴,存在一種必須的絕對距離,而且這距離不算短,如果硬說是那些酒樽方鼎引起的異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能與刀劍產生共鳴的,應該還是刀劍!」

「可這裡這麼多兵器,究竟僅是其中一件引發的共鳴呢?還是全都有份?如果是單件兵器的話……難道第四柄邪兵就藏在這裡?」丁嵐把腦袋頂在光潔透明的玻璃展櫃上,望著櫃中陳列的近百件兵器,頗有些無奈地問道。

「不對呀!邪兵出土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而這裡的陳列展品已經鎖在櫃中很久了,怎會有邪兵放在櫃中,除非……」宇文說話間心中陡然一凜,想起了看守博物館的無為子,難道是他將第四柄邪兵放進了展櫃中?可再轉念細想,又覺得不對,老人應該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之前交換邪兵時,賽施爾長刀與十字槍曾經非常接近,也沒見兩件兵刃間有什麼古怪的共鳴,引發怪響的,未必就是邪兵。只是柏葉猝然間倒地,無為子的舉動也有些緊張過頭,莫非這博物館中還另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剛才柏葉好像並不擔心我們會用古代兵器對付他,恐怕就已經證明了能夠引發怪響的僅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展品,我們即使知道存在某件鐵器可以克制他,也無法做到一一驗證!」唐考的分析頗有道理,宇文也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學生們大多已經退出展廳,只剩下宇文和兩個年輕人仍滯留在展櫃前低聲對話,溫雅秀眉微蹙,遠遠地望著宇文,無論她如何努力地去接近這個英俊而神秘的男人,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還是越來越遠了。

天色已近黃昏,館內廣播中響起一個柔和的女聲,「博物館今日參觀時間已結束,請大家有秩序地離開……」宇文看了看丁嵐腕上的手錶,離六點還差十五分鐘,無為子提前下了逐客令,難道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他趕緊與溫雅聯手,張羅著將仍沉浸在古物中意猶未盡的大學生們全部趕到正廳中,在迅速清點人數之後,宇文把學生們盡數掃地出門,就連溫雅老師,也被他一併推了出去。

「你腳上有傷,不回醫院休息啊?」溫雅有點著急了,也罔顧學生們都還在身邊,隔著慢慢垂下的鐵閘極欄對宇文叫了起來。

「溫老師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要請教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宇文說話的同時,注意到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無為子已從一扇隱蔽的側門走進了館中。

「哎!你連晚飯也不吃了啊?」溫雅不復往日的矜持,仍攀著鐵欄對著宇文高喊,可宇文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作孽唷……」丁嵐站在溫雅身後怪聲怪氣地說話,唐考也幫腔搭調地發出格格怪笑。

溫雅猛地一回頭,狠狠地瞪了兩個搗蛋鬼一眼,氣哼哼地轉身走了,高跟鞋用力地砸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嘿嘿……得罪溫大美女,你死定了!」見溫雅走遠,唐考拍了拍丁嵐。

「哈哈……你我是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蚱蜢,彼此彼此啦!」丁嵐一邊笑,一邊握緊了手中的一把鑰匙。這是宇文宿舍的門匙,宇文剛才吩咐給兩人的任務,便是要他們將溫雅氣走,再把莫菲從賓館中接出來,先行一步,到教師宿舍中等待,今天……又是莫菲作畫的日子了。

「你們兩個又在搞什麼名堂?怎麼溫老師氣鼓鼓地先走了?」方欣突然出現下二人的身邊,唐考不由一愣,兩人的計劃中,似乎沒有預想過要帶著方欣,他不由得歎起氣來。

「歎什麼氣啊!嫌我礙手礙腳?」方欣好像一眼看穿了唐考的想法,作勢對唐考揮了揮粉拳,唐考居然條件反射般縮了一下脖子,看得丁嵐連連搖頭歎氣。

「你搖什麼腦袋?」方欣斜眼瞟了丁嵐一眼,「張月晨明天出院!打你手機一直打不通,打到我這裡來了!」

「啊?明天出院?怎麼提前了?」丁嵐一下瞪大了眼睛,連忙掏出自己的手機,「我忘記開機了!」

見丁嵐慌張地跑到一旁給張月晨打電話,方欣便伸手將唐考拉到博物館側面一個沒人的地方。

「幹什麼!」唐考居然一臉的緊張。

「你腦袋裡想的是什麼東西啊?」方欣嗔道,「我們不是約了今天有正經事要談嗎?」

「哦……」唐考僵硬地笑了一下。

可方欣隨後所說的話,就讓唐考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怎麼也無法相信,柏葉竟與宇文有殺父之仇,而威猛的玄罡居然還是殺人的直接兇手。「黃泉引路人」這個稱呼,也讓唐考忍不住心驚肉跳。唐考很想讓方欣不要去相信柏葉的鬼話,可這段往事聽起來太過離奇,反倒不像是故意編造的謊言了。

轉敘完柏葉的話,方欣的神情終於放鬆了許多,這兩天心裡一直憋著這個秘密,又一直找不到人分擔壓力,可把她鬱悶壞了。

「就算真是這樣,宇文老師也是無辜的啊,他那時還只是一個兩歲小孩,殺人的是他的師傅啊!難道真要父債子還,師債徒弟還?」唐考很是忿忿不平。

「如果柏葉歇斯底里地要找宇文老師報仇,我還不覺得奇怪,偏偏他現下整天行方詭異,偶爾露面又和正常人一樣,讓我心裡更加覺得恐怖啊,只怕厄運隨時會突然降臨到老師的頭上。」方欣焦急地揉搓著自己的羊皮小背包,手心因緊張而流汗,在黑色的皮包上留下一條不明顯的水印。

「宇文老師知道這件事嗎?」

方欣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是否清楚柏葉接近他的原因,只是我也還沒有機會與他單獨談話。」

唐考抬頭看了一眼高碩的博物館側牆,外牆上的青色浮雕是一條面目猙獰的盤龍,龍頭向下低垂,正對著唐考露出一嘴陰森的利齒……

此刻宇文正在博物館內與無為子交談,言談間,兩人的聲調竟然不斷地升高起來。

「前輩,柏葉心臟突然從內部遭受衝擊,肯定是他體內邪兵與展廳內某件東西產生了共鳴,究竟那是件什麼東西,前輩心中應該清楚。」

「我留你下來,就是要告訴你,不要多問,此事與你無關。」

「可柏葉心懷不軌,說不定就是衝著這件東西來的……」

「他若真的敢來打博物館的主意,管教他有命來,沒命走!」無為子一吹鬍子。

宇文見老人實在頑固,只好放低聲音旁敲側擊,「我手中還有一柄克力士劍,我能不能把長劍帶到博物館裡,測試一下這共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行!」無為子居然一口回絕,「我事先並不知道會有共鳴產生,否則我絕對不會讓柏葉入館,而從明天起,我就不允許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前輩真要看著再有無辜的人捲進這場爭鬥嗎?」溫和的宇文再次提升了音量。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除非你答應接替我的位置,在S大守著這博物館苟渡餘生,我才能告訴你真相!可這你能做到嗎?」無為子的聲音突然有如一聲驚雷,在宇文的耳邊震響。

宇文愣怔了好久,才完全明白了無為子的話。

「唉……當年我曾經發下毒誓,只能對能夠接替我位置的人說明真相,若將此事洩漏於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無為子的聲音,又慢慢變得低沈起來。

宇文沉默不語,回想起老人的過往,這樣一個慣於閒雲野鶴,周遊天下的高人,又怎會甘心藏身於S大,數十年不見露面。若不是有張無形的桎梏將他枷鎖在此,無為子恐怕也不會心情抑鬱,夜夜飲酒買醉了。

「世道變了,人也老了,其實……現下還有什麼是守得住的呢?」說話間,一貫氣宇軒昂的老人彷彿突然蒼老了十歲,「我唯一的弟子早就不知所終,不過留他也無用,他那樣浮躁的心境,也學不會我的雷法。這找人交棒一事,其實已經無望,我努力站好這最後一班崗,也就是了……」

宇文忽然間只覺得面前這身負絕學的老人有說不出的可憐,雖然自己並不知道老人看守的究竟是什麼邪物,但他既然曾與老人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現下心中所想的,就全是如何為老人分擔一點責任。

「前輩,若你不嫌棄我沒用,學不會你的五雷大法,我願意接替你的位置,看守這館中物事。」宇文把心一橫,自忖反正性命也不長久,在這清淨校園度過最後十年,似乎也不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可話一退場門,他便轉念一想,要是無為子答應下來,自己從此不離校園半步,那可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看見她了……

「算了吧,你這樣的徒弟,我還真有點看不上呢。別離先生拿你當寶貝,我可沒這興趣。」無為子這幾句話說得太過直爽,哽得宇文話都說不出來了。

「還看守什麼啊……」無為子眼中光芒漸漸黯淡,他慢慢走到窗邊,隔著窗戶抬手指了指遠處幾棟陳舊的老建築,「這些老房子,遲早都要被拆光的,修建成一棟棟新大樓,那些屋樑上鴟吻形狀的靈動儀,也保不了多久啦,早晚有一天,都會被砸成碎片……時代變遷,是你我的人力所不能改變的,年輕人又何必為它們抱殘守缺,這麼多人守了這麼多年,該來的,就讓它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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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6:43 |只看該作者
三十三、歸期

「我說……手機真是忘記開了……下午?參觀博物館,方欣沒告訴你嗎……哪有什麼愛慕學長的可愛師妹?現下的女孩子誰和你玩這個……明天早上九點?行!我來接你……說好了,肯定沒問題……拜……」

掛掉電話,丁嵐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剛才在電話中反覆解釋了好幾次自己為什麼沒開手機,總算讓張月晨相信自己不是去泡了一天的妞。

「最近都亂成這樣了,誰還有心思去泡妞?」丁嵐對著手機做了個鬼臉,回頭去找唐考與方欣。


!一眨眼工夫兩個都不見了?」丁嵐撓了撓腦袋,他四周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丁嵐正要用手機去撥唐考的電話,可轉念一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別是躲草叢裡卿卿我我去了吧?算了算了,難得你們倆有機會單獨在一塊……」

莫菲歇息的賓館距離博物館也就十分鐘的路程,丁嵐沒耐心繼續等唐考出現,便一溜煙小跑先去了賓館。

在宇文的吩咐下,最近兩天莫菲外出的接送都成了丁嵐的任務,不過丁嵐似乎並沒有把這事當成了苦差,反而還常常自作主張,超額完成任務,在宇文自顧不暇的時候,把莫菲一日三餐的安排也攬到了自己身上。

丁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莫菲感興趣,若論相貌,莫菲雖然長得也還算可人,但比起丁嵐的前幾任女友,都還有一定的差距,而且她那任何時候都蒼白無比的臉色,看起來簡直比還在住院的張月晨更像一個病患。更遑論莫菲那乖張的脾氣,大概每個接近她的人都會覺得頭痛。如果硬要說莫菲有什麼特質讓丁嵐印象深刻的話,恐怕就是因為她面對丁嵐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撲克臉吧……

輕車熟路來到莫菲房間門前,丁嵐正要敲門,突然隱約聽見房內有爭吵的聲音。丁嵐一驚,不知該敲門還是該走開,他愣立了片刻,好奇心佔了上風,便將耳朵貼在了門上。

仔細聽去,卻只有莫菲一人言辭激烈的聲音,大概是在電話中與人爭吵,可惜這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丁嵐只能斷斷續續地聽見一些類似於「自由」、「限制」、「走自己的路」什麼的話語,到後來,莫菲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丁嵐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丁嵐小心地從門前退開,回到賓館大廳中,在沙發上坐著抽了一支煙,才再次向莫菲的房間走去。

敲開房門,莫菲從門縫中探出頭髮凌亂的腦袋,頗有些不滿地看了丁嵐一眼,丁嵐見她眼圈微紅,似乎剛才小哭了一場,心裡一下有點亂,想出言安慰莫菲,卻又怕她察覺自己剛才偷聽。

「宇文哥哥在那裡?」莫菲難得地主動開口與丁嵐說話。

「哦,他有事,說要晚一點回宿舍,讓我先來接你。」

「他不和我一起吃晚飯嗎?」

「呃……他沒說來不來……」丁嵐小心地斟酌著用詞,生怕莫菲把門一摔,再也不出來了。

「嗯……好吧,你等我一會兒。」莫菲轉身走進房間,居然沒有像往常一樣把門關上,只是將門虛掩了起來。

丁嵐在門外足足等了二十分鐘,莫菲才收拾停當出了門。她跨出門外的瞬間,丁嵐不由得呆了一呆,一向不施脂粉的莫菲竟然化了淡妝!在賓館走廊昏黃的燈光下,莫菲原先略顯單薄的雙唇此刻閃現出一抹頗有光澤的玫瑰紅,精心勾勒過的眼線也讓她的大眼睛看起來立體了許多,只可惜那張清秀臉龐的蒼白,用腮紅也難以掩蓋……

「今天晚上吃西餐你不介意吧?」丁嵐所說的雖然是問句,卻使用了十分肯定的語氣。依他這兩天照顧莫菲飲食的經驗,你若真心向她詢問意見,這小妮子肯定是條件反射般事事反對,但若是你早已安排停當,只待她入席,她也就順其自然了。

果然,莫菲對丁嵐的問話不置可否,卻自然地跟在丁嵐身後慢慢向外走去。

丁嵐與莫菲剛走出賓館大門,便被唐考看見了,方才在博物館旁與方欣的談話讓他過於震驚,幾乎忘記了接莫菲這事,直到現下才匆匆趕來。眼看丁嵐就在公丈開外,唐考正要招手,方欣居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拖到路邊一輛轎車後面躲藏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唐考很是不解。

「噓……你沒看見莫菲化了妝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們就不要去做電燈泡了吧?」方欣一臉偷窺成功的興奮。

「你這近視眼什麼眼神啊?莫菲真的畫了妝?」唐考不屑地看了方欣一眼。

「我戴了眼鏡,視力就糾正到5.5了!」方欣不服氣地一推鼻樑上的眼鏡。

「就算莫菲化了妝吧,可瞎子也看得出莫菲喜歡的是宇文老師!她這妝又不是為丁嵐化的。」唐考可不會隨便上當。

「你不是說今天宇文老師不會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嗎?宇文老師不在,我可不想和莫菲一起吃飯,就讓丁嵐去對付這怪女生吧。」方欣終於說了老實話。

唐考微微歎了一口氣︰「今天丁嵐請的是西餐啊……」

「明天我請你吃西餐還不行嗎?快發短信給丁嵐,就說我們有事去其他地方了!」方欣怒了,使勁掐了唐考一把。

就在兩人躲在車後嘀咕時,丁嵐與莫菲並肩從車前經過,慢慢走遠了。

S大校外有一家諾蘭西餐廳,據說是法式風味,丁嵐覺得其實也一般,但S大的遊學生和外教們喜歡在那裡吃飯,倒也搞得小有名氣。

莫菲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睛一直注視著窗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佐餐紅酒,盤中的蟹肉芝士卻幾乎沒動。丁嵐知道她是在等宇文,可她注定要失望了,宇文說過不會來的,丁嵐不忍告訴她實情,也就把盤裡的鮮嫩鵝肝放在一邊,陪著她慢慢喝咖啡。

丁嵐並不知道,宇文是否正往這邊行走,莫菲是可以非常準確地感應到的。她早已察覺,宇文現下所處的位置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宇文哥哥平時對你們很好嗎?」莫菲突然轉過頭來。

「呃……」丁嵐沒想到莫菲會對自己說話,「他一直把我們當朋友的,沒什麼架子。」

「他對誰都沒什麼架子的……」莫菲的聲音很小,聽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們原來都在同一個老師門下學習嗎?學……那種法術?」丁嵐舉起一隻手,怪模怪樣地做了個施法的手勢。

莫菲口氣淡淡地答道︰「我只是掛個名,我外公不會教我任何法術的,他說女孩子不需要學這些。」

「宇文老師的師傅是你的外公?」丁嵐嘖嘖稱奇,「真像武俠小說裡的情節。」

「我不看武俠小說的。」莫菲頗認真地說道。

「呵呵……沒什麼,武俠小說裡寫的還沒有宇文老師遇上的事情精彩。」丁嵐笑了起來。

「精彩?宇文哥哥的痛苦,你們是瞭解不到的。」莫菲搖了搖頭。

丁嵐慢慢收起了笑容,其實就算是宇文在與他和唐考開玩笑而哈哈大笑的時候,他們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宇文身上流露出的憂鬱,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宇文老師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經歷,但這大概也是他們兩人願意跟隨宇文老師的原因之一。

「宇文哥哥總覺得我還小,什麼都不願意和我說,其實他心裡想什麼,我大概能感應到一半吧,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莫菲秀眉一挑,又把頭轉向了窗外。

丁嵐一愣,這才突然想起,面前這女孩子在第一次來到S大的時候,曾經準確地帶著自己找到了宇文老師,難道她真的有傳說中的讀心之術?那自己現下心中所想豈不是也被她知道了?丁嵐的神情一下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莫菲不經意地斜眼看了看丁嵐,丁嵐立即雙眼一閉,拚命想讓自己做到一種什麼也不想的狀態。

「你緊張什麼,我對你的想法可沒有什麼興趣。再說了,除宇文哥哥之外,我對別人是沒有任何感應的……」莫菲白了丁嵐一眼。

「原來如此……」丁嵐長吁了一口氣。

「回去吧,宇文哥哥已經在他的宿舍裡等我們了。」莫菲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哎?我還沒吃完吶!」丁嵐往嘴裡胡亂扒了幾口鵝肝,抓起大衣追了出去。

當丁嵐他們回到教師宿舍時,唐考和方欣已經先到了,正和宇文一起研究那柄克力士劍上的圓形徽記。宇文解開虛靈冰封,方欣則小心地將一張白紙蓋在劍刃上,手腕懸空,用鉛筆將那半獅半虎的異獸徽記拓印下來。

「今天晚上是西餐好吃,還是秀色可餐?」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邪兵身上,唐考卻在一旁揶揄地朝丁嵐擠了擠眼睛。

「命苦,什麼都沒吃到!」丁嵐還在可惜那些被白白浪費了的鵝肝和蟹肉。

「已經出現的三柄邪兵上都有這個徽記,恐怕我們得去查查它的來歷。」宇文從方欣手中接過拓印白紙,對拓印效果感到滿意。

「我明天去圖書館查一下資料吧,好像那裡有個為考古專業提供的特別查閱專區。」唐考自告奮勇地接下任務。

「嗯,S大的考古專業在國內考古界也還是佔有一席之地的,不然那博物館中也不會有如此多藏品,說不定還真能查到一點與之相關的東西,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宇文點了點頭。

莫菲從進門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站在玄罡身旁,不停地撫弄大犬背上光滑濃密的長毛。

「小莫!」宇文只顧集中精神控制手中邪兵,背對著莫菲叫了一聲。

「嗯哼?」莫菲的聲音中夾著三分不滿。

宇文循著聲音扭轉頭來,臉上頓時微微一怔,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莫菲臉上化了淡妝。停頓兩秒之後,宇文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眼前的莫菲確實已經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總是拽著他的衣角四處亂跑的跟屁蟲。

「你準備好了嗎?莫菲。」宇文頗為鄭重地說道。

「早就準備好了。」宇文不再叫自己小莫,莫菲心中突然有些激動,快步走到了寫字檯前。

宇文神情嚴肅,雙手托起克力士劍,放到莫菲觸手可及的位置。

莫菲毫不猶豫地將手搭在了劍刃上!


即使心中早有準備,通靈狀態下的莫菲還是將方欣嚇得倒退了一步。這次莫菲睜大的雙眼不是翻轉為白色,而是完全變為一種通透的亮黑色,那充滿邪性的目光彷彿洞穿了時間與空間,直達千年之前。

隨著鉛筆在白紙上的遊走,千年前的一幕再現於眾人眼前。

克力士劍的主人,也就是為後世之人提供視角方向的那個男人,第一次出現下畫面之中!不過宇文他們能看見的,也僅是他的一雙手。這雙大手正握著一把長柄鐵叉,幾乎佔據了畫面左側一半的空間,左手的虎口處,紋有一隻栩栩如生的蠍子,而畫面下方是一個坑口與地面平行的直筒形坑洞,坑中似乎倒滿了半凝固狀態的液態物質。雖然畫面是靜態的,但莫菲筆下的那雙手肌肉虯結,青筋暴突,彷彿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氣,在一旁觀看的唐考等人分明可以感覺到那手中緊握的鐵叉正插在坑洞中用力地攪拌。

畫面的右側,雖然人物眾多,但主要人物還是已在前兩幅畫中出現過的三名外國人,只是這次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赤裸著上身,露出精壯健美的身軀,那波斯胡人高舉一柄方頭鐵錘,正與日本人一左一右圍在一個巨大的鐵台前,看那架勢,兩人似乎在反覆用力鍛打置於鐵台上的一截鐵條。鐵台四周另有四個軍士打扮的中國人,每人手中各持兩把蒲扇,正拚命對著台上那截鐵條扇風。那不知來歷,長袍短褲的外國人,此刻也將身上長袍脫下圍繫在腰間,單手舉起一柄鐵鉗,夾起另外一截黑糊糊的鐵條,向鍛造台走去。

整幅畫面,分明就是一座集冶煉鍛造為一體的鑄鐵工坊!

眼看莫菲在紙上塗下最後一筆,又順手將畫架上已完成的素描扯將下來。丁嵐連忙上前一步,接過素描的同時,抬手扶住了莫菲的肩膀,他只怕莫菲會又像第一次那樣,作畫後精疲力竭向後摔倒。

誰知莫菲猛地一卸左肩,將丁嵐扶在她肩上的手甩開,右手又拿起一支鉛筆,居然在下一張白紙上繼續畫了起來!丁嵐驚詫地看了宇文一眼,不知莫菲為什麼還要繼續畫下去。

宇文愣了一下,湊到莫菲耳邊低聲叫道︰「莫菲!你已經畫完一張了,再畫下去你的身體會承受不了的!」

可莫菲對宇文的警告充耳不聞,沒有瞳仁的黑色眼睛裡,看不出她有任何思想上的波動。

「你不能再畫了!」丁嵐突然伸手抓住莫菲的右臂。

「放開我!」莫菲陡然間發出一聲尖叫,渾身上下隱隱有光芒閃現,她扭頭怒視丁嵐,那雙大眼睛裡深邃的黑色忽然向外輻射開來,眼眶四周頓時綻開深黑色的裂紋。

丁嵐大吃一驚,抓住莫菲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開了。

節外生枝,宇文也有點措手不及,他騰出一隻手來對丁嵐連連擺手,示意丁嵐退後,自己盡量放低聲音,繼續在莫菲耳邊勸說。但莫菲再也沒有理睬任何人,手下只顧極快地作畫,第四幅素描很快初露端倪。

不知莫菲是否已經是在超越身體承受極限的狀態下作畫,這第四幅作品的筆觸明顯凌亂了許多,不復前三幅作品的寫實風範,倒像是一幅宏大作品的起步草稿。

宇文的目光剛與畫架上的作品相遇,就再也挪不開了,與莫菲的反常相比,這第四幅畫的具體內容更讓人驚懼不已。

畫面的背景,是鉛筆塗抹的大塊黑色,只是在幾乎同一水準面上,莫菲留出許多細小的空白點,仔細一看,那些空白點都是成對的出現,分明就是人的眼睛!而大塊的黑色,就是密集的人群正從四面八方圍上前來!

畫面的中心,則是一場慘烈的搏殺!那剽悍的波斯胡人正用臂彎鉗住一個兵士的脖頸,可無論是胡人還是那兵士,身上都各自插上了好幾支飛箭。白衣的日本男人站在距離波斯人不遠的地方,手中有一柄奪來的大刀,似乎剛將一個士兵砍翻在地,可他身旁卻出現一個手持長刀渾身鎧甲的軍官,斜空一斬,將日本人手中大刀截為兩段,連帶著日本人的胸腹也一下破開,在空中濺湧出一簇血花,那軍官手中所持的,正是賽施爾長刀!

另一個全副盔甲的軍官,正高舉十字長槍,滿臉殺氣地向已經被推倒在地的長袍外國人刺去,看那外國人赤手空拳倒在地上,面對長槍只能無助地揮舞著雙手……

曾在第二幅素描中出現過的俊秀中國官員,現下也依然穿著他的那身文官服飾,正面容淡定地向畫面右側走去,他的手中,倒提著染血的克力士長劍。

地上,已經倒下十餘個在這場力量懸殊的誅殺中丟掉性命的中國士兵,屍堆中,有一隻斷手,斷手的虎口上,紋有一隻蠍子……

宇文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張充滿殺氣的畫所吸引,竟沒注意到極度透支體力的莫菲已是搖搖欲墜,口鼻間都在往外流滲鮮血。丁嵐無心去看莫菲的作品,一顆心全放到了莫菲的身上,現下一看情勢不對,也顧不得許多了,他猛地衝上前去,將莫菲攔腰抱住,硬生生把她從畫架前拖開!

忽然間,畫架前光華盡斂,鉛筆翻轉著掉在了地上,折斷了筆尖。

宇文這才陡然回應過來,轉身去看被丁嵐抱到沙發上的莫菲。所幸丁嵐及時動手,莫菲雖然氣息微弱,卻很快睜開了眼睛。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你的身體承受不了長時間通靈作畫啊!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我怎麼給你外公交待啊……」宇文心中好一陣後悔。

莫菲睜著大眼睛,說道︰「我只是想多給你畫一幅畫,能多一點幫助也好,我不能留在這裡了,我已經定了……明天上午的機票……」

圍在莫菲身旁的眾人都是一愣,怎麼莫菲突然就要回家了?不是說可以留到週五嗎?

「今天大師兄給我打電話,叫我趕緊回去……否則,外公會知道我出來找你的……這次分手,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面了……」 勉力說完這句話,莫菲又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宇文咬著下嘴唇,神情頗為痛苦,在屋裡來回轉了兩圈,突然重重一拳砸在書桌上。

丁嵐也終於明白,他在賓館門前偷聽到的那個電話,便是那個什麼大師兄打來的。

唐考走到宇文身邊,低聲說道︰「莫菲如此努力,也是為了我們能趕緊解決邪兵的問題,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該把注意力集中到這兩幅畫上吧?」

宇文使勁抹了一把臉,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唐考,突然笑了一下,說道︰「沒想到你已經比我更冷靜了,看來你以後一定會成為神箭手!」

唐考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是否冷靜也是因人而異的,我只是不怎麼喜歡莫菲而已……」

「你說話倒是耿直,也不管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宇文回頭看了莫菲一眼,後者正平躺在沙發上休息,看莫菲臉上神情逐漸放鬆下來,宇文也慢慢放心了。

「這四張作品連在一起看,好像還是無法明白他們到中國來的目的是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那位中國官員對他們起了殺心?甚至動用了軍隊來剿滅他們。」唐考的注意力完全轉到了那四張素描上。

「奧斯丁曾經給我說過,在他們挖掘出的一份古籍中,曾經提及一個古波斯阿巴斯王朝的騎士奇怪地死在了中國,並遺失了他的戰刀。這個騎士,應該就是畫中這位波斯胡人!當年這場剿殺中,肯定有個波斯奴隸僥倖逃脫了,並輾轉逃回了波斯。柏葉和奧斯丁之所以能找到S大來,便是因為這個奴隸留下的那份日記中,提到了這場殘酷的搏殺。」宇文終於能夠將一些零星的訊息拼湊在一起。

「看第二幅圖,他們好像是在向那位中國官員展示自己國家所生產的鋒利刀劍,難道在第三幅圖中,他們就是在打造兵器嗎?」方欣指了指第三幅圖。

「這裡很明顯是在打造兵器,但這麼多人一起幹活,好像只是在鍛造一把兵刃,效率是不是太低下了一點?而且……這幾個幫忙打扇的,怎麼穿的好像是軍服?」丁嵐見莫菲呼吸逐漸平穩,便也走到書桌邊加入了討論。

「穿軍服並不奇怪,因為這裡並不是普通百姓的鐵匠鋪,而是當時的軍工廠──軍器監!」宇文突然語氣肯定地將手放在第三幅圖上。

「軍器監?」

「不錯,唐朝專司軍隊武器打造的機構,就叫軍器監,下面又因職能不同,還細分為弩坊署和甲坊署。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在千年以前,就是一個軍工廠!還記得我在博物館中,曾經說過那批出土的兵器有點奇怪嗎?」

唐考和丁嵐連連點頭,白天宇文還沒來得及詳細說明,就被突然暈倒的柏葉打斷了。

「這批出土的兵器都是S大建校時無意中掘出的,大約有各式兵器兩千多件,博物館中有兵器出土時的現場照片。從照片上可以清晰看出,出土兵器都是分類擺放的,不同兵器間有高牆相隔,這裡又不是墓葬坑群,兵器肯定不是作為陪葬品埋入地下,偏又發現如此多數量的兵器,恐怕只能認為是軍器監的儲備倉庫被發掘出來了。」

「即便如此,也沒什麼奇怪啊,發現一個倉庫而已。」

「發現倉庫倒不稀奇,發現一個裝滿了重要物資的倉庫就奇怪了。唐朝再怎麼發達,金屬冶煉鍛造也不是什麼輕鬆活路,一把質地上乘的橫刀,官價可以賣到兩千五百文錢。這麼值錢的軍用物資,為什麼會被人輕易遺棄在這裡呢?當年這塊土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宇文不禁發出一聲長歎。

「老師的意思是……這一切都與這幾幅圖上展示的事件有關?可幾個外國人怎麼會在中國的軍器監裡打造兵器?難道他們做下什麼錯事,才遭此滅頂之災?」唐考滿臉的疑惑。

「不知道……這個公式中的未知數太多,要求解,實在太難了……」宇文沉重地搖搖頭,「不過我們倒是可以確定,在畫上的事件發生之前,四柄邪兵還沒有被邪靈附體,都只是普通的鋒利刀劍而已,恐怕正是因為這四個外國人的慘死,才讓它們變成了邪兵!」

翌日,宇文和丁嵐一同將莫菲送到了機場。

更換登機牌之後,莫菲默默地望著宇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去吧,回大學以後別再耍小姐脾氣了,找個男朋友。」宇文笑吟吟地看著莫菲,「哥哥不在身邊,你可要把好關,起碼也得是個像丁嵐這麼帥的!」

「他?」莫菲對著丁嵐翻了個白眼。

「行了行了,都快走了,還不給人家一點好臉色看啊?」宇文見丁嵐臉色有些發灰,趕緊打圓場。

「宇文哥哥……你還要在這裡留多久呢?我……我總覺得這所學校以後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宇文突然抬起手來打斷了莫菲,大概他覺得這樣的動作有點太生硬,又溫和地對莫菲說道︰「你能夠看到過去,已經非常辛苦了,就不要再嘗試去看尚未發生的事情了!答應我!聽見了嗎?」

莫菲眼中閃現出一點淚花,微微點了點頭。

「還有……以後不要再有事沒事都亂用你的感應能力,這樣我也會覺得輕鬆一些。如果有那麼一天,你再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也不要太傷心……」

莫菲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丁嵐見莫菲哭得傷心,自己的鼻子也不禁有些發酸。他還沒有意識到,莫菲已經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身影,這個花花公子平生第一次沒有想從一個女孩那裡得到什麼,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去保護她,希望她能從此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要截止登機了,快去吧!」宇文不由分說地將莫菲往安檢門的方向推去。

莫菲忍住眼淚穿過了安檢門,在融入登機旅客的人群之前,她回頭看了丁嵐一眼,竟然笑著對丁嵐揮了揮手。


!可以啊!莫菲居然對著你笑了!」宇文猛地一拍丁嵐的肩膀,後者不禁傻乎乎地樂了起來。可丁嵐還沒開心多久,臉色一下風雲突變。

「糟了,已經九點半了!我答應九點鐘要去接張月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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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6:55 |只看該作者
三十四、騶虞(上)

丁嵐駕駛著他的跑車風馳電掣地趕回醫院,張月晨的病房卻早已經收拾乾淨了,丁嵐問正更換床鋪的護士張月晨什麼時候離開的,護士也說不清楚,只說一般的病患在出院這天多少都有些興奮開心,唯獨她清晨起來就有些鬱鬱寡歡,神情落寞。

看來張月晨還在為自己昨天沒有接她的電話生氣,今天又沒能準時來接她,只能等到回學校見面後好好賠個不是了。丁嵐有些無奈地看了空蕩蕩的病房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門。

與此同時,從清晨起就一直躲在圖書館裡查閱考古資料的唐考終於在滿是灰塵的書架上找出一本與西亞古衣冠文物考古相關的書籍。莫菲留下的四張素描和克力士劍上那個圓形徽記勾起了唐考的極大興趣,使得最近翹課有些頻繁的他再次放棄了上午課程。不過S大的圖書館裡關於中國本土考古的資料頗為豐富,但對國外的考古研究就極為稀少了,唐考費了半天力氣,吃了一肚皮書架上的積灰,才翻出這麼一本《西亞考古史》。

可在悶頭苦讀之後,唐考失望地合上了書卷,書中似乎並沒有他所需要的內容,所謂的西亞考古史,重點並非是西亞的歷史,而是世界各國在西亞考古學方面發展的歷史。唐考忍不住重重地打了個呵欠,聲音之大,惹得書桌斜對面一個正寫論文的女孩子厭惡地白了他一眼。

唐考對飛來的白眼無動於衷,正要起身將書放回書架,身後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他一下。唐考一扭頭,頓時面露驚訝的神情,一個瓜子臉的漂亮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後。

「喲!張月晨!出院了啊?」唐考一邊說話,一邊探頭往張月晨的背後看去。

「不用看了,丁嵐沒和我在一起。」張月晨微微地一噘嘴。

「嘿嘿……怎麼剛出院就到處走啊?」

「就是因為剛出院,所以得趕緊運動一下啊,你看我這細胳臂細腿的,在醫院躺了那麼久,肌肉都萎縮了,不做恢復運動是不行的!」張月晨伸出自己的手臂,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那好辦,叫丁嵐早上陪你去操場鍛煉吧,他大一的時候有一次踢球被鏟傷了腿,也是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回來的時候左腿比右腿細了一圈,哈哈……後來他每天早上去操場上做單腳跳,不出三個星期就又開始踢球了。」

「他真願意陪我做恢復鍛煉就好了……」張月晨輕輕歎了一口氣,不過她眉宇間掠過的一絲惆悵很快就消失了,「丁嵐說你準備把電影繼續拍完,等我出院了,還是讓我當女主角,是真的嗎?」

「呃……」唐考不禁愣了一下,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他的電影夢幾乎就被無限期擱置了起來,直到張月晨提起這事,他才想起那堆被塞在床下的素材卡帶。「是啊……合適的女主角太難找,就等著你回來了。」

「太好了……」張月晨輕輕地一拍掌,臉上滿是笑容。「上次和丁嵐賭氣,一直沒來參加拍攝,害你白白工作了那麼久,其實我挺後悔的。」

唐考淡淡一笑,見她這麼高興,又有些不忍心說出現下的實際情況了。

「可是你缺課這麼久,如果繼續跟著我們拍電影,恐怕會耽誤你的學習,要是期末考試掛了……」

「不會的不會的……」張月晨連連擺動她白皙的小手,「我這個學期主課不多,選修課我暫時放棄,等下學期多選修幾門補上就可以了。」

唐考輕皺了一下眉頭,低聲說道︰「張月晨,如果你跟著我們拍電影只是為了多接觸丁嵐的話,我可不認為你這樣的狀態適合做我的女主角。」

張月晨臉上笑容一滯,沉默了片刻,她才輕聲說道︰「我和丁嵐已經分過一次手了,雖然現下又走在了一起,可誰知道呢?也許這種狀況隨時會結束的……如果我能留下一部與他共同主演的電影,這份記憶才會永恆吧……」

永恆?唐考大概已經聽到丁嵐對其他女孩子說這個詞不下十次了,他不禁苦笑了一下,但至少在此時此刻,他還是稍稍為張月晨的癡情感動了,「好吧,我們一旦準備好開機,就第一時間通知你,原來給你的劇本要保留好……你不會已經扔了吧?」

「放心吧,我儲存的很好,再怎麼說,這也是我的第一個劇本呀。」

「嗯,說不定我以後真的成了名導演,這手寫的第一部劇本原稿可是要賣大價錢的!」

「啊!那你可得好好幹,我說不定以後要靠你這劇本換錢養老呢!」

兩人對視一眼,不禁都笑了起來。張月晨含笑低頭的瞬間,唐考看見她頭上依然戴著丁嵐贈送的名牌水晶頭飾,這頓時讓唐考回想起了那個險象環生的夜晚,當初他們就是依靠照片上的頭飾,才找到了失蹤的張月晨。同樣是一片癡情,丁嵐雖然花心,但總算還與張月晨有過一段甜蜜的時間,而易南行的付出,卻是注定沒有結果……

「我是來找同學借筆記的,你怎麼會在這裡呢?要查資料寫論文嗎?」張月晨問道。

「呵呵……哪有那個閒情雅致?就是不想上課,逃出來看閒書而已。」

「《西亞考古史》……學長看的閒書都這麼特別啊?」張月晨瞟了一眼唐考手中的書,嫣然一笑。

「嘿嘿……」唐考乾笑了兩聲,不想再過多解釋。

「好吧,我也不打擾學長看書了,你看這一桌的人,全都被我們吵走了。」張月晨示意唐考看四周,唐考才發覺剛才那位向他翻白眼的女生已經搬到另一桌去了,而自己身後的牆上,還寫著斗大一個「靜」字。

唐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與張月晨揮手告別。

就在張月晨走下圖書館的環形階梯時,宇文也恰好杵著單拐拉著扶梯走了上來。兩人擦肩而過之後,宇文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目送張月晨遠去的唐考自然也看見了宇文,他趕緊向宇文招手。

「剛才下樓那女孩子你認識嗎?」宇文走到唐考身邊開口問道。

「認識啊,她就是丁嵐的女朋友張月晨嘛,就是被易南行綁架的那個。」

「哦!難怪我覺得有點面熟,原來是在你們工作室的電腦上見過她。」

「漂亮的女生總是給人印象深刻的,否則我也不會選她做電影的女主角了。」唐考打趣道。

「可我就因為這個女孩子浪費了不少時間!丁嵐這傢伙剛才把我從機場送回來,到醫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居然就把我扔下車了,說他要去接張月晨,叫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回來……我人生地不熟的,又坐錯車了,折騰到現下才回來……」宇文想想就生氣。

聰明如宇文老師,居然也會犯迷路乘錯車這樣的低級錯誤,唐考不禁啞然失笑。

「算了,不說這個,你查閱資料有什麼發現嗎?」宇文將唐考拉到僻靜的一角。

「我翻了一上午,有用的資料實在太少了,不過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發現。」唐考的笑容中頗有幾分得意。

「哦?快說你發現了什麼?」宇文可不想聽唐考賣關子。

唐考從放在桌上的檔案夾裡取出幾張A4幅面的白紙,遞給了宇文。「這些是我分別在幾本研究漢磚的文獻上複印下來的,都是漢磚繪像的拓片。」

宇文仔細一看,這些拓片圖案全是一些張牙舞爪的異獸,雖然大小不一,姿勢各異,但都與那克力士劍徽記中半獅半虎的怪獸有六七分相似。

「關於這些野獸的名稱,不同的資料上說法還不太一樣,甚至有人說這傢伙是麒麟,可我這樣對考古一竅不通的人也知道麒麟是有角的啊……」唐考聳了聳肩。

「呵呵……有角的也不一定就是麒麟啊,當年還有人認為長頸鹿就是傳說中的麒麟,我看應該再單開一門考古生物學了,你的資料中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比較統一的說法?」

「嗯!有一塊漢磚上附有文字說明,說這異獸叫什麼……騶虞!」

「騶虞?」宇文低頭想了一下,「騶虞是傳說中的一種仁獸啊。據古文中所載,騶虞,白虎黑文,尾長於軀,不食生物,不履生草,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白虎黑文,那還是老虎咯?可這玩意看起來還有點像獅子啊。」

「呵呵……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怪不得原來一直有人說騶虞就是狻猊,而按辭海中的解釋,狻猊卻是獅子。說不定真正的騶虞就是半獅半虎的怪物,被後世之人誤傳,就拆成了兩半,一半保留了原有的解釋,說騶虞是白虎,而另一半則化成了狻猊,變成了獅子……」宇文博古通今,說得唐考連連點頭。

「那說這玩意有至信之德則應之,是什麼意思啊?」

「傳說騶虞不會主動捕獵活著的動物,非自亡者不食,走路時也不肯踐踏到活著的花草。所以就被人們稱為仁獸,如果有人在野外看見這種動物,便是祥瑞了。當然,他們相信若不是當朝出現了有大才大德的人,也是無法看見騶虞的,這就叫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嘁!非自亡者不食,不就是食腐動物嗎?禿鷲也只吃死物,怎麼沒人說它是仁禽?而且在專事傷人的刀劍上鑄下仁獸的徽記,豈不是有點自欺欺人麼?」唐考頗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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