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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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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納蘭元初]邪兵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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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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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 斷刃(下)

溫雅將信將疑地順著女孩的手指方向望去,遠處還真的有一個人影正對她們揮著手。溫雅睜大眼睛辨認了一下那個正揮手的男生,猛地退後了兩步,「不對!宇文老師不會委託他不熟悉的學生做事,你們兩個我都不認識,明顯都不是宇文老師班上的學生,他怎麼可能會叫你們來找我?」

「溫雅老師果然機警,要瞞著你還真不容易。」女孩眼中有異樣的光芒閃過,說話忽然變成了男子的聲音。那遠處的男生也不再往溫雅這邊走動,而是就近靠在了路邊一棵大樹上,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溫雅吃了一驚,正要轉身逃走,那女孩竟動作輕盈地先行一步,繞到溫雅身前擋住了去路,「溫雅老師,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躺在樹林裡,可我知道,你好像拿了你不該拿的東西。這東西對你有害無益,你還是把它交給我吧。」

看著一個秀氣的女孩竟用男人的聲音說話,溫雅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就算我拿了什麼,要交還也只會交還給宇文,與你有什麼關係,快走開!」

「本來還想留你做個釣餌,引宇文上鉤,可你拿走的東西關係重大,又不願意交出來,我恐怕不能放你離開這裡了!」女孩的聲音陡然變得凶狠起來,五指如鉤,迅猛無比地向溫雅咽喉抓去。

所幸溫雅的運動神經比常人優秀許多,她條件反射般往後一仰,居然躲過了那女孩的一爪。一擊未能得手,不但女孩愣了一下,就連在遠處觀望的男生也猛地動了起來,不再保持那悠閒自在的姿態。

不用說,這一旁觀戰的男生定是柏葉無疑。柏葉曾在整個S大外圍布下了式神結界,以防邪兵離開學校,溫雅無意解開封印,自覺是做了對不起宇文的錯事,渾渾噩噩地只想往人少的地方躲,卻不知自己走到南門邊緣的樹林中,已經觸動了柏葉的結界。柏葉火速趕來,居然找到了昏迷的溫雅,這讓他大感意外,雖不知溫雅和宇文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還是生起了利用溫雅的念頭。不過現下已被溫雅識破,柏葉無奈,也只有對溫雅起了殺心,但他還是不願親自動手,能夠不在犯罪現場留下自己的痕跡,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一不可二,以柏葉的修為,又怎麼會讓溫雅從他手下連續躲過,他精神一振,操縱式神再次發起了攻擊。眼看那式神眼中凶光暴現,竟騰空而起,有如一隻餓鷹般向溫雅撲去,來勢之猛,直勝過先前數倍!

溫雅那裡躲得開這樣凌厲的攻勢,左右晃動了兩下,都逃不過空中那隻手鉤的攻擊範圍,她嚇得把眼一閉,只能聽天由命了。

柏葉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正要使出殺招,腦後忽然有一股勁風挾裹著腥味襲來!柏葉大吃一驚,背後的壓迫感極為強烈,就像有一隻巨大的猛獸在他身後人立起來,隨時會一爪擊碎他的天靈蓋。不過他處變不驚,左手依然保持控制式神,急速轉身的同時右手已經祭起不動明王護咒,諒那偷襲他的野獸再強,也不可能將他一舉擊潰。

但柏葉想錯了,他轉身後所看到的第一眼事物,竟然是一條向他迎面撲來的黑野狼狗!那雙銳利的野狼眼,強壯有力的利爪,還有那張開的血盆大口,瞬間勾起了柏葉幼年時的慘痛記憶!撕破父親咽喉的,不就是眼前這張佈滿森然利齒的狼吻嗎?

柏葉喉間發出一聲嘶啞的叫喊,竟狼狽不堪地往後連退了數步。本已勢在必得的式神陡然失去了柏葉的控制,居然一個觔斗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溫雅呆呆地等了兩秒鐘,發覺自己仍舊安然無恙,她怯生生地睜開眼睛,剛才還兇惡無比的女孩此刻竟跌坐在地上,呆愣有如一具木偶。溫雅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抬眼望向遠處的男生,卻看見那男生正被一匹張牙舞爪的大野狼狗逼得向路邊退開。她定睛一看,那只身形巨大的黑野狼狗,不就是昨夜救了自己的玄罡嗎?

玄罡暫時逼退柏葉,又仰首對溫雅發出一陣焦急的吼叫。溫雅微微一愣,頓時明白玄罡是要自己立刻逃離此處,顧不得許多,她轉身就往學校南門跑去。

柏葉終究不是普通人,雖然對玄罡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畏懼,但他依然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鼓起了勇氣。在內心深處,柏葉不斷提醒自己,面對殺死自己父親的野獸,恐懼是沒有意義的,他咬緊牙關壓制心中的陰影,猛地振臂而起,從體內拉出了十字槍。

面對十字槍刃上的寒芒,曾經吃過大虧的玄罡也有些猶豫起來,沒有宇文在身邊,正面交鋒恐怕難以對付這銳利無比的邪兵。玄罡並非有勇無謀,眼見溫雅已經跑遠,它便開始小步地往校區的方向後退,期望能將柏葉引開,離溫雅越遠越好。

玄罡佯裝退卻,柏葉索性提起十字槍發起了一輪強攻,玄罡本意是要引開柏葉,左躲右閃之際,乾脆用上苦肉計,讓十字槍戳傷了自己的左肩,它故意發出一聲慘嚎,轉身就往校區急奔。可柏葉又怎麼會看不出玄罡的意圖,一邊是脫離控制的邪兵,一邊是咬死父親的野獸,孰輕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桿秤來衡量。柏葉冷笑了一聲,並不追趕玄罡,而是站在路邊閉目凝神,暗自施展自己的式神之術。

溫雅腳上穿的還是那雙不合腳的拖鞋,雖然心中焦急,卻怎麼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跑到了南門,她卻遠遠地看見兩扇巨大的閘極欄鐵門被人拉攏關上了!溫雅不禁暗叫奇怪,雖然她幾乎不從南門出入,但這裡主要是讓運送建築材料的工程車進出,兩扇鐵門從來不鎖,她也是知道的。溫雅不死心,還想著是哪家的頑皮孩子把門虛掩了,可當她走近那扇鐵門時,眼前出現的一切打消了她的僥倖念頭。

鐵門並沒有上鎖,但整個鐵門的閘極欄上竟爬滿了拳頭般大小模樣各不相同的猙獰小鬼!這些小鬼牢牢地抱住了鐵欄,相互間又彼此勾住各自的手足,用一種奇怪的力量將南門封閉了起來,大概柏葉將佈於校園外圍結界的全部力量都集中到南門這裡了!

溫雅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小鬼,心中頓時泛起一陣噁心,她忍住心中不適,想伸手去試推那扇鐵門,一個鐵灰色的雙角小鬼竟然扭頭便向溫雅的手指噬來,直嚇得溫雅如觸電般收回了手。

「嘿嘿,溫雅老師還是不要亂跑了,你是逃不出S大的。」鐵門上空居然響起了柏葉的冷笑。

「惡魔,離我遠一點!宇文老師很快就會趕到了!」溫雅雖然心中極為害怕,卻還不忘拿宇文來嚇唬人。

「宇文老師?哈哈……如果不是因為他,你又怎麼會被我盯上?若不是你取走邪兵,留你等何用?」

「留你等何用……留你等何用……」溫雅喃喃地念叨著柏葉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體內那種異樣的振動忽然變得劇烈起來。

猝然間,溫雅只覺得體內的血液一下變得沸騰起來,一股從未體驗過的力量猛地湧上她的全身。她口中發出低沈的怒喝,本能地從身後拔出了克力士劍,那蛇形劍刃上頓時顯現出赤紅色的氣焰,一高一低有節奏地閃動著,就像一個武學高手平穩的吐納呼吸。

溫雅後退了一步,腳下陡然發力騰空而起,舉起手中利劍向那被結界封鎖的鐵門斬去。

柏葉趕到南門時,兩扇巨大的閘極欄鐵門都已被利刃破損,斷口處異常平滑的鐵桿掉得滿地都是。那些構成結界的靈魅竟已全部形神俱滅,無論柏葉如何去感應,也召不回半個小鬼,以後恐怕再也不能布下圍繞學校的偵測結界了。柏葉鬱悶地皺著眉頭,抬眼望著南門外一片荒涼的河溝,公路兩旁的野草都長到了半人高,那裡還見得到溫雅的身影?

天空中轟隆作響的雷聲,引得柏葉心情更加煩躁起來,最近連續兩天,先是在宇文的手上吃了悶虧,丟失了塞施爾長刀,接著又放跑了溫雅,未能得到克力士長劍。一向心高氣傲卻隱忍不發的柏葉,此刻也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猛地擎出十字長槍左右揮舞,隔著數米的距離,一口氣將校門右側的小樹斬斷了十餘株,可憐那些小樹被槍勁掀翻,全都倒飛了出去,露出一片空地出來。

一通發洩之後,眼尖的柏葉忽然發現林中那片只剩下斷樁的空地上,竟然顯現出幾個淺淺的腳印,他微微一愣,連忙撲上前去細看。

那是一雙女人拖鞋留下的腳印!剛才小雨初落時潤濕了林間的泥土,有人悄悄地從林間穿過,卻不經意地留下了這幾個腳印。

「好狡猾的溫雅老師啊,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破門,卻沒有逃出去,又悄悄潛回了學校,看來你還是捨不得我們的宇文老師啊。只不過……你放棄的恐怕是離開學校的最後機會了。」柏葉輕輕地搓撚手中的泥土,低聲念叨著。
原本細潤的雨點開始變得大滴起來,雨線逐漸變得稠密,慢慢沖淡了那幾個淺淺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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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49: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往事(上)

天完全黑了,雷聲有一陣沒一陣的,聲音也有點發悶,像是在鐵皮罐裡點燃的炮仗,雨下得不是很大,不願意帶雨傘的懶男生們頂著幾張報紙也就可以勉強抵擋著跑回宿舍了。

校博物館四周的路燈壞了幾盞,館內又不像其他開放自習的教學樓那樣燈火通明,在這樣的雨夜裡便顯得有些陰森可怖,偶爾有學生從附近經過,也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無為子獨自一人坐在博物館大門前的看守小屋裡,也不開燈,桌上擱了一瓶二鍋頭和一盤鹵花生,就這麼頗為寂寞地在那裡自斟自飲。遠處偶爾有腳步聲響起,老人便會抬起頭來看一眼窗外。

九點一刻,有人輕輕地敲了敲小屋的窗戶。

「前輩,真對不起,我來晚了。」宇文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抑鬱,找尋了這麼久,始終沒有溫雅和玄罡的消息,他身上的襯衣已經找不到半根干紗,頭髮也是濕漉漉的,不時滴下水來,也不知道他在雨中走動了多久。

「外面太冷,博物館裡面有空調,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無為子倒也沒怪宇文來晚了,提起桌上的酒瓶,起身推開了小屋的門。

走進博物館,無為子打開一間側廳的照明,又不知從何處拿出一件灰色的舊布褂,順手扔給了宇文,「想換就換上,不想換就拿這衣服擦擦你的腦袋,這展廳地板沾上水就滑得厲害。」

宇文接過布褂,微微愣了一下,一抬手將布褂給抖開,居然是一件舊道袍!

「前輩,這……」

「沒關係的,這是我以前的衣服,雖然十多年沒穿了,但隔上幾個月總會洗上一次的。」

宇文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下來,換上了舊道袍。無為子身材高碩,不但個頭不輸於宇文,身形也比宇文魁梧了許多,宇文穿上無為子的道袍,渾身上下鬆垮垮的,舉手抬足都覺得衣袖帶風。

無為子上下打量著宇文,笑道︰「原來的正一教同門都說我外形粗野,穿上道袍也不像個出家人,這身道袍籠在你的身上,倒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如果把頭髮留長一些,束上九梁巾,你就可以出去化緣放卦,吃穿不愁了。哈哈……」

「前輩取笑了,可惜我身為黃泉引路人,干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活,修真之路,恐怕與我無緣了,呵呵……」宇文的口氣略略有些不以為意。

無為子眼中光芒微微一頹,歎道︰「你始終忘不了自己曾是黃泉引路人,既然無緣,也罷。」

宇文忽然明白了,老人讓自己穿上道袍,其實是有心試探自己是否願意承接他的衣缽,上次自己曾經說過願意代替無為子看守這博物館,無為子卻沒有應允,難道老人最終還是改變了想法?

「前輩,你如果想要我替你守護這……」

「不必了!此事其實並不適合你,強求無緣之事,終究無益!」無為子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宇文的話頭,「我今天叫你來,只是為了回答你曾經提出的問題。」

「莫非前輩要告訴我這館中所藏的究竟為何物?」宇文剛才還在為自己無意間讓老人失望而心存愧疚,現下一聽無為子要告訴他真相,又一下來了精神。

「這件事的源頭,是唐朝末年的一起慘案。」無為子抓起酒瓶,咕咚灌下一大口二鍋頭,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唐干符年間,我們現下所站的位置,是隸屬當朝軍器監的地方軍工作坊,專司蜀郡駐軍的兵器製造,你看這館中記錄的出土文物挖掘情況,也大概可以猜得出來吧?」

宇文點了點頭,腳下這塊土地是當年的軍器監,他是早就猜到了的。

「唐朝的蜀郡,因為地理位置上的原因,受戰亂的影響也相對偏小,當時市井的繁榮程度,曾為蜀地贏來「揚一益二」的美譽。城市發達,蜀郡軍器監的生產力自然也不弱,不但為本地軍隊打造兵器,同時也對中央軍隊有軍備供應。出於此地的重要性,甲坊署和弩坊署兩個分部下面,除了冶煉鍛造的兩千多工匠之外,另外還駐紮了五千兵士。」

宇文一邊側耳傾聽,一邊微微點頭。無為子所說的「揚一益二」,指的是唐朝中後期中國最繁榮城市的排名,江南揚州排第一,蜀地益州則排名第二。雖然現代都市的繁華重心已經偏轉,但宇文在腦海中想像那當年蜀郡的繁華,還是頗為神往。

「這件慘案發生的地點,就是在蜀郡軍器監中,至於時間,則是在干符六年的冬天。那時候,風雨飄搖的大唐帝國正在承受各地農民起義軍的衝擊。」說到這裡,無為子頓了一頓,晃了晃手中酒瓶,「真是亂世生妖孽,事件似乎是一步一步地擴大的。最初,是兩個專事冶煉生鐵的工匠發了失心瘋,兩人在工作時突然互相毆打起來,其中一人把另一人推進了熾熱的冶煉坑,掉進坑中的人立刻燒成了灰燼,與那坑中火紅的鐵水混融在一起。其餘的工匠驚恐之餘,撲上去按住了殺人的那個傢伙,奇怪的是,這傢伙明明是個山西老表,被工匠按住極力掙扎時,卻說了一口誰也聽不懂的怪話。工匠們連忙叫營外守衛的軍士進來幫忙綁住這個瘋子,可那瘋子一看見身穿軍服的人,立刻狂躁不已,並且變得力大無比,口中大呼小叫著將眾人甩開,搶過火爐邊的一柄鐵錘就向走進作坊的軍士砸去,那隊兵士共有五個人,當場就被砸死了一個!剩下四人回應還算機敏,不等那瘋子再次反撲,就將他亂刀剁翻在地,那瘋子臨死前奄奄一息,說的還是一口怪話,但有一個老兵卻愣住了,告訴大伙這瘋子講的是南蠻話,說他是驃信酋龍手下親兵,要見李自孝將軍。」

「驃信酋龍?」聽到這個奇怪的名字,宇文頓時一怔,「難道是當時佔據西南邊陲的南詔國之王,謚號景莊皇帝的那個驃信酋龍?」

「嗯,就是這個驃信酋龍。」無為子點了點頭。

「你說這件慘案是發生在干符六年,可那驃信酋龍在干符四年就已經歸天了啊?」宇文十分不解。

「呵呵,這些舊事你倒記得挺清楚。」無為子笑道,「奇怪就是奇怪在這裡,南詔王驃信酋龍大舉侵蜀的時候,還是懿宗皇帝在位的鹹通十年,當時定邊節度使李師望為了激怒南詔求功,擅自殺死了南詔使節楊酋慶,驃信酋龍一怒之下,率軍攻打西川,一路勢如破竹,無往不勝,就這麼一直攻到了成都城下。那時候的成都城防禦工事非常脆弱,城內又一下湧入大量逃難的百姓,糧食和飲水都成了大問題,大概許多人都以為,成都是保不住了,就連成都城裡的守將也開始偷偷勾結南詔軍,預備等南詔軍攻城時就焚燒東倉,裡應外合把成都拱手送給南詔,只是後來這叛將與敵人勾結的事情無端暴露,成都城才逃過了這一劫。」

「那發瘋的工匠口中所說的李自孝將軍,就是當年與南詔勾結的那位叛將吧?事情暴露之後,這位李自孝將軍也被城內守軍所誅殺。後來在節度使盧耽的帶領下,成都城軍民一直苦苦抵抗南詔的攻城,直到朝廷援軍趕來,才將南詔大軍擊敗,保住成都不受戰火洗掠。可對於干符六年的工匠來說,這些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怎麼會有個發狂的傢伙說自己是驃信酋龍的親兵,還說要想見李自孝?」宇文微微皺起了眉頭。

無為子沒有回答宇文的問題,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工匠發狂的事情才過去了兩天,軍器監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晚上夜深人靜時,忽然有十餘個工匠結隊而行,拿著剛剛打造出來的鋒利長刀,潛入了駐軍營地,其間曾有一隊夜間巡邏的軍士碰上他們,可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竟然會被十幾個只知道打鐵的鄉巴佬給盡數殺了!那些工匠殺人之後,開始在軍營中四處放火,趁營地中一片混亂之際,又殺了不少尚在睡夢中的士兵。所幸營中守將臨危不亂,迅速集合兵將反擊,這些工匠雖然異常勇猛,終歸只有十餘人,又沒有披甲,那裡敵得過營中全副武裝的幾千士兵,被包圍之後,奮力抵抗了一陣,也就全部被削去了腦袋。但這些工匠在圍殺的過程中,口中叫罵的都是川籍鄉音,又自稱是唐軍『突將』,讓圍攻的兵士們都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突將?不會吧!干符二年,蜀中突將叛亂,不是都被高駢殺光了嗎?」宇文不禁瞪大了眼睛,對此感到十分詫異。

也難怪宇文如此驚訝,無為子所說的突將,就相當於我們現下所說的突擊隊,是南詔圍困成都城的時候,守城節度使盧耽用高薪濃祿在軍營和民間徵集而來的勇士。當時大概募集到三千人,基本都是蜀籍原住民,統一稱作「突將」。在後來的成都保衛戰中,英勇的突將為擊敗南詔做出了卓越貢獻。五年後,南詔又派兵前來進犯西川,朝廷就任命曾經大敗南詔軍的名將高駢為劍南西川節度使,駐任成都,南詔軍聽說名將高駢來守城,心中害怕,便主動退軍了。高駢到成都走馬上任之後,得意之餘,竟然取消了突將們的高薪,還說蜀中軍士向來膽小,能打勝仗全靠自己祈求九天玄女保佑。蜀軍突將心生不滿,倍感羞辱,後來就發生了一次叛亂,突將們一直衝進了高駢的府邸,高駢躲進廁所之中,才倖免遇難。最後還是宦官出面打圓場,保證恢復突將原有的俸祿,突將們才退回了營地。高駢懷恨在心,便在暗中收集所有突將的姓名,兩個月後,高駢率領手下從原駐地帶來的天平軍,將所有突將堵截在各自家中,一家老小全部殺盡!一時間血流成河,哭聲震天!事後,高駢又下令將數千具屍體用大車拖到江邊,盡數投入江中,這場屠殺,當初參與了叛亂的突將沒有一個逃脫。

「是啊,就是因為五年前的突將叛亂已定,而這守衛軍器監的恰好正是當年的天平軍,有不少人都參與過那場血腥鎮壓,五年後突然冒出十幾個平日安分守己的工匠自稱突將,衝進營地報復性地殺人,那些天平軍將士又怎會不心生懼意呢?」無為子歎了一口氣。「至此,軍器監中開始人心惶惶,工匠們都無心冶煉鍛造了,人們議論紛紛,說監中有妖邪作亂,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還會有怪事發生。軍器監的統領官員高芳也覺得事有蹊蹺……」

「等等!前輩,你說的那位官員叫什麼名字?」宇文忽然渾身一震,出言打斷了無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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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往事(下)

「呃?那位少監名叫高芳,就是高駢的兒子。」無為子一愣,不知宇文為何如此敏感。

「高芳……高芳……難怪查不到你,原來你是高駢的兒子……」宇文的神情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前輩,你接著說。」

無為子納悶地看了宇文一眼,又接著說道︰「這位高少監不像他老子那樣信奉鬼神之事,但也覺得事有蹊蹺,有幕僚建議請幾位道家高人來營地中檢視一下,是否真是撞上了什麼邪物,高芳曾經與雷霆火師汪真君的嫡傳弟子朱執中道長有一面之緣,覺得這人好像與那些裝神弄鬼的遊方道士還不太一樣,便派人去請朱執中道長。朱執中當時正在修煉汪真君所留下的《雷霆奧旨》,已經初有所成,聽說這件事之後也覺得奇怪,立馬帶著幾個徒弟趕往蜀地,可那時候的交通不像現下這麼便利,等朱執中千里迢迢趕到蜀郡軍器監時,一切都已經晚了。軍器監所在地是在高駢所擴建的成都羅城的外圍,與城區相隔甚遠,朱執中帶著徒弟沿著官道步行,距離軍器監還有一里地,就在官道上看見了幾具屍體,從衣著上看,這些死人中既有工匠,也有守兵,仔細檢查死因,卻是互相殘殺而死,士兵的長槍捅穿了工匠的肚子,而工匠手中的大刀又幾乎砍斷了另一個士兵的脖子,幾具屍體的死狀都如此慘烈,朱執中甚是不忍目睹,可等他繼續往前行走,路邊的屍體居然越來越多,待到走進軍器監大門,朱執中簡直快要窒息了,只見屍橫遍地,滿地鮮血,幾千具屍體鋪滿了整個作坊和營地!朱執中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道士,唐末亂世,四方遊歷的他也見識過不少兩軍對壘殊死大戰後遺留下的戰場,可無論任何一個戰場,都總會有勝敗之分,總會有人想要逃走,但在朱執中眼前展現的一切,卻看不出有任何一具屍體在生前起過退卻的念頭,每個人都懷有極大的仇恨去屠戮別人,相互
殺直到呼吸停止。」

說到這裡,無為子歎了一口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宇文,似乎在心中思索著什麼。宇文被老人看得心中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前輩,那軍器監中,難道就一個活人都沒有了嗎?」

無為子一怔,又繼續說道︰「剛跨進大門,幾個小道士腳上所穿的聚雲布履都浸透了鮮血,小道士們膽戰心驚,不敢再繼續向深入,朱執中道長就獨自一人走進內室。穿過幾道門樑,他終於在大堂中看到了高芳,唉!偌大一個軍器監,也就只剩下高芳一個活人了。只見高芳穿戴著整齊的官服,神情呆滯,眼神空洞,一動不動地坐在大堂正中,雙手放在身前的案桌上,動作機械地來回撫摸著一把黑黝黝的橫刀。身邊所發生的一切太過詭異,朱道長也不敢擅自接近高芳,只站在遠處喊了兩聲高少監,高芳轉動脖子,盯著朱執中看了半響,口中喃喃地說道︰「他們沒有騙我……」朱執中不明白高芳念叨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注意力卻漸漸被那桌上的橫刀吸引過去了,這柄刀外觀極為普通,就是完全符合軍制,每個士兵都會佩戴的那種橫刀,可是稍微走近兩步,就可看出那刀鈍得十分厲害,刀身也極為粗糙,全然沒有常見的刀劍那樣閃亮的鋒芒。朱道長靈台通明,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緣由,但還沒等他作出回應,就見到那橫刀上有一絲藍光晃過,接著他的腦袋裡嗡地一聲,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看來這柄橫刀就是造成這起慘案的原因了!」宇文猛地一擊掌,叫出了聲。

無為子面無表情地看了宇文一眼,續道︰「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執中恍然醒來,發覺自己竟然站在了室外,可自己是怎麼從大堂裡走出來的,居然完全想不起來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立刻發出了痛徹心肺的嚎叫,跟隨自己一同過來的四個徒弟,此刻全都死在了他的腳邊!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是焦黑一片,分明是被自己的雷法所擊斃!他再回頭去看身後,高芳不知何時也跟著他走到了室外,用那柄黑色的鈍刀戳穿了自己的咽喉,已經斷氣多時了」

「朱道長一定是被那黑色邪兵蠱惑,邪靈附體,在無意識狀態下大開殺戒,掌斃了自己的四個弟子吧?」宇文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猜得不錯,至於高芳的自殺,想來是他不忍心看到朱道長對自己的徒弟下毒手,再加上自覺罪孽深重,就引刀自裁了,他這一死,朱道長也就恢復了正常。朱執中大概猜到個中緣由,雖然不知道這柄黑色怪刀從何而來,卻也實在不敢再去觸碰那邪物了。強行忍住悲痛,朱執中道長在營地正中挖了一個深坑,又用細繩做了個套索,遠遠地將那黑色橫刀套住,從高芳的屍身上拔下來,拖到深坑中埋了。此後幾日,軍器監鬧厲鬼,守軍全部被殺的傳聞就傳遍了成都城。這件慘案實在太過駭突,那些丟掉性命的工匠都有家人在城中,卻沒有哪一家人敢去那死氣沉沉的郊外找尋親人的屍身,高駢當時已經被調任到揚州,身任淮南節度使,知道這件事之後雖然悲痛萬分,也只敢派幾個膽大的親信回來尋回高芳的屍身,而其餘那些死難的天平軍將士,本就不是蜀地之人,更加沒有人問及,就這樣被棄於成都郊外,任由鳥獸分食了。」說到最後,無為子說話的語氣愈發的沉重起來。

「這件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難怪正史中從未提及過此事。術界考古中雖然略有一點提及,卻也含混其詞,讓人不明就裡。」宇文歎道。

「大概是那天所見到的事情過於慘烈,朱執中道長就此留在了蜀郡近郊的青城山,小心地關注著那片邪地的變化,他害怕以後總有一天,這邪物會破土而出,又重現當年的悲劇。後來朱執中道長又收下弟子王文卿,將五雷大法傳授於他,並秘令交待,要他接替自己看護成都城郊外這片邪地。王文卿將五雷法開山祖師汪真君的教義發揚光大,終於正式創建了道教神霄派,而此後的一千多年,神霄派每一代弟子,都會留下一人專事監護埋有那柄邪劍的土地。而成都城幾經擴建,又幾經劫難,原來的郊野地貌有了很大改變,當年鬧鬼廢棄的軍器監也被人遺忘,逐漸被埋入地下。」

「難得這一千多年中,一直都相安無事,直到S大的建造,為建高樓深挖地基,才把這地下廢棄了千年的軍器監給挖了出來,看來這柄凶器,也被一同挖掘出來了吧?而且,應該就陳列在這座博物館中。」宇文忽然發覺身邊有這樣危險的東西,神情一下嚴肅起來,忍不住要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話雖是這麼說……」無為子不禁苦笑起來,「我所說的這些事情,都是沒有文字記錄的,僅憑神霄派門人以口相授,代代相傳,其中究竟有什麼誇大或者疏漏,我們這些現代人,也是不得而知了。而那柄邪刀究竟是什麼樣子,除了當年的朱執中道長,也沒有誰親眼見過。S大建校初期的這次發掘,共挖出各式兵器兩千餘件,絕大多數都是長兵器,橫刀雖然不多,但也有一百柄左右,這些鐵質兵器在地下埋得太久,全都銹跡斑斑,完全看不出最初的形貌,具體這些兵器是如何出土的,也沒有留下詳細資料,那柄邪刀被混進普通橫刀之中,我們是完全分辨不出來的。想來邪刀出土時,也被考古人員觸摸過,可時至今日,也沒有發生什麼怪事,我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懷疑館藏中並沒有那柄邪刀。直到那天柏葉在參觀展廳時引起異樣的金屬共鳴,我才相信這柄怪刀確實已經出土了,並且就混在展廳的那堆兵器之中。可我們如何將它區分出來呢?」

「我們可以將那些展品一件一件的拿出來,能和邪兵產生共鳴的,就是那把怪刀了!」宇文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你覺得我這個看大門的糟老頭子,手裡會有那些展櫃的鑰匙嗎?」無為子冷笑起來。

「真要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那幾個展櫃也攔不住我們啊。」宇文頗不在意地敲了敲身邊的玻璃展櫃。

無為子忽然長吁了一口氣,低聲說道︰「以後如何處理這柄怪刀,就是你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的任務是要保住這柄怪刀,別讓某些心懷鬼胎的人給取了。」

宇文一驚,頓時想起了柏葉,「怎麼?難道柏葉今晚會來?」

無為子神情嚴峻地看著窗外,並無答話,宇文這時才察覺,不知何時起,窗外雷聲大作,連綿細雨也已經變成了一場瘋狂肆虐的暴風雨。老人沉默許久之後,緩緩開口應道︰「今天上午,柏葉已經來對我下了戰書,午夜十二點,以邪刀為注,生死相搏!」

「啊!」宇文目瞪口呆,沒想到柏葉會將矛頭直接對準了無為子。「前輩,我與你同去,上次你我合力擊敗奧斯丁,今天也一定可以打敗柏葉。」

「呵呵,你也要去嗎?你來看,那是什麼?」無為子忽然抬手指著窗外。

宇文把腦袋湊到窗邊,正要順著無為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他的後頸一麻,一股強大的電流封閉了他的幾處脊神經。宇文頓時手腳無力,軟倒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瞪著無為子,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去幹什麼?白白送死嗎?柏葉的十字槍上可沒有裂痕!還是把小命留著,用你那腦袋瓜想一想,如何拿回那些邪兵吧。」無為子笑著將宇文從地上提了起來。宇文心中焦急萬分,無奈渾身都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無為子把自己放在展廳休息室的沙發上。

「別為我擔心,你以為我不煩嗎?神霄派日漸衰落,到頭來,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留守此地的弟子,上任神霄派掌門無奈之下,把我這正一教的老道士給抓了壯丁,他曾經幫過我的大忙,我實在拗不過他的苦苦哀求,只好捨身留在這裡,這一守,就是二十年了。我年歲已高,又後繼無人,以後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監管得了的,還是順其自然吧。你交於我的賽施爾長刀,我已經用雷法封鎖,就藏在你沙發腳下的暗箱裡……」

無為子話還沒說完,屋外就傳來一個頗為文雅的聲音,在一片雷鳴中居然也十釐清晰。「無為子老先生,今天天氣不怎麼樣,你要不要推後我們約定的時間呢?」

「不用了!這樣的天氣正合適!」無為子朗聲應道,豪邁的聲音穿越了豪雨,絲毫不遜於柏葉。

「那倒也是,老先生的五雷大法,在這樣的天氣裡可是如魚得水啊。」柏葉的聲音幾乎沒有什麼起伏,平靜得有如一潭死水。

無為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低聲說道︰「再會,宇文!」

話音剛落,老人矯健的身影就衝出了博物館!

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腦海中混亂不堪的宇文忽然想起,無為子曾經發下毒誓,如果將神霄派的秘密洩漏給外人,必將遭受五雷轟頂,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被一片薄薄的小刀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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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崩雷(上)

大雨滂沱,沉甸甸的雨點砸在無為子的臉上,隱隱有些生痛。老人微微仰起頭顱,銳利的目光穿透了濃重的雨簾,不遠處的大路邊,有個看似單薄的人影靠在一株大梧桐樹下。

「雷雨天氣,不要在樹下躲雨,這可是簡單的生活常識,你就不怕被雷劈嗎?」無為子氣貫丹田,聲音就像有形的利箭般像那人影射去。

「呵呵,有老先生這樣的雷神在場,我相信天上的雷是不會亂劈的。」柏葉的聲音不大,卻有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無為子團團圍住。

「又不是第一次交手,這些客套話就免了吧。」無為子雙掌一翻,食中二指交疊,拇指壓上,小指與無名指收攏掐住掌心,布下役使總雷局。

「稍等!」樹下人影微微動了一動,「我還有一事要請問無為子老先生!」

無為子一怔,掌心處的亮光便收斂了一些。

「老先生可曾去過日本?」

「唔……」無為子微微沉吟,暗自揣度柏葉的用心,「我曾經去過三次日本,第一次是我自行去遊山玩水,第二次則是受靜安寺持松上師之托。持松上師曾三登高野山,與你們真言宗高僧交流顯密二宗的義理。三七年,日軍侵略中國,佔領上海,持松上師一怒之下,發願此生不再踏上日本半步,但後來又輾轉聽聞日本許多老友過世,上師心中始終掛念,便托我東渡,去你們的奧之院弔唁他的老友。至於第三次嘛……嘿嘿……不說也罷。」

「老先生最後一次去日本,可是在三十年前?」柏葉語氣急促地追問道。

「柏葉伸宏,就別繞彎子了吧,三十年前大阪港口一戰,日方術士折損甚多,你又是哪一家亡者的後人?」老人語氣平緩,一錘定音。

「我父親修為淺薄,不是什麼有名的術者,說出名姓來,老先生肯定沒聽說過,而且他不是折在老先生手裡,我也不是來找您尋仇的。我只是有些奇怪,當年您與別離先生血戰大阪港,據倖存者所言,您的拿手絕技除了召喚魔獸之外,運煉純熟的玄冰符咒更是致命,好幾位陰陽師和金剛寺僧人都是被懸空而起的冰箭刺穿要害,或是被突然湧入肺部的一口海水給活活嗆死了。可如今的您卻改修五雷大法,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道家門派本來就雜,法術修行也是各有各的益處,我修行什麼,都是我的自由吧?」說話間,無為子掌心又開始雷光大盛。

「可據我所知,玄冰符隸屬水部,而雷法則歸屬火部,兩者之間水火不容,老先生若要修行五雷大法,必定要先散去全部玄冰氣勁,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老先生捨去數十年的玄冰修為,改行雷法呢?」柏葉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中國人的事情,不用外國人來插手,來來來,廢話少說,你我相約,可不是為了談古論今!」無為子雙目猛地一瞪,渾身上下都隱隱泛出淡淡電光,原本被雨水打濕而粘在脖頸上的白色長鬚竟然也在大雨中飄蕩起來。

「如此說來,老先生的五雷大法修為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年,再加上年事已高,精血枯竭,您所守護的館中之物,恐怕今天就要易主了!」柏葉的聲調一沉,竟似動了殺機。

猝然間,天上雷雲旋動,一個巨大的漩渦雲層出現下柏葉頭頂上空,大路上被風雨吹打而凋落的樹葉此刻也被一股龍捲風所擒,在柏葉週身高速旋轉起來。

「總萬法歸一身,運一心應萬法!」無為子口中輕念心訣,手上法印交替轉換,陡然間,他雙手一合一展,居然憑空拉出一條璀璨明亮的藍紫色電弧!

「好一手雷憑意起,電隨心動!」柏葉衷心一歎,旋即從身後亮出了十字槍,那十字槍甫一現身,就在這黑沉沉的深夜裡燃起一團亮藍色邪焰,映得柏葉那張神情肅殺的臉有如索魂鬼魅一般。

無為子見柏葉現出真容,立刻高呼一聲︰「無妄天雷!」空中隨之響起一個炸雷,兩條枝蔓狀閃電劃開夜空,交叉劈向柏葉所站立的位置。柏葉見天空中出現異象,心下早有防備,他正要向後急退離開雷擊的範圍,卻陡然發覺籠罩週身的這團罡風收緊了許多並非憑空而起,而是無為子用來限制自己行動的。被風勢所壓,柏葉的動作一下減緩了不少,要退出雷擊範圍之外,已經來不及了。柏葉臨危不懼,猛地將手中長槍尾尖斜著往地上用力一插,自己則蹲下體子縮成一團,雙臂交叉護住了自己的頭部。

天雷落點極準,正是柏葉頭部正上方,但柏葉藏身於十字槍下,那兩條閃電便擊中了十字槍的槍刃,邪兵「錚」地一聲,刃上藍焰暴長,竟與電光交融在一起,將絕大部分直擊雷電都匯入柏葉腳下的大地。然而即便如此,十字槍週身還是激起一片感應電流,以柏葉縮緊的身軀為中心,平地上猝然騰起一條巨大的火柱,那些曾經在柏葉身邊周旋的樹葉剎那間被燒成了灰燼,他身旁的那棵梧桐樹也一下燃了起來,不過雨下得這麼大,梧桐樹上燃起的火焰轉瞬之間又被澆滅了。

蹲在地上的柏葉忽然身形一長,動作敏捷地拔起地上的長槍,快步向無為子衝來。眼看他上半身的衣衫一片焦黑,隨著大幅度的奔跑動作,衣衫也一片片碎散開來,露出赤條條的精壯身軀。

無為子自然明白,柏葉臨時架起十字槍做避雷針,雖然抵消了大部分直擊雷的力量,但那邪兵週身的感應雷電也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的,如果柏葉不是祭起不動明王咒護體,只怕現下也只是一具屍體了。至於高溫引起的火焰,雖然看上去可怕,但以柏葉對地火水風四象的運用,這條火柱反倒最不足為懼。眼看柏葉這麼快就恢復正常反撲而來,無為子也抖擻了精神,將手中電弧的亮度催生到了極至。

兩人之間還有十步距離時,柏葉便出手了,十字槍的無形罡勁分為三段,如連珠炮一般向無為子的頭胸腹三處襲來,若是在平日的晴朗天氣,這一招無聲無息,定然極為凶險,但在這樣的傾盆大雨下,無為子反倒佔了天時,罡勁要穿越雨簾,也就不可能做到無影無形了。無為子眼中看得明白,手腕一抖,雙手間的電弧就像一彎明月般垂直護在身前,只聽見「啵啵啵」三聲輕響,罡勁撞上電弧,被盡數化開了。

無為子凝神追蹤無形罡勁的飛行軌跡,直到擋開第一輪攻擊後才放眼去看柏葉,卻陡然一驚,只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迎面撲來的柏葉不知何時竟變成了兩個!雖然明知有一個柏葉肯定是式神化出來的,但在沒有實際接觸之前,無為子也難以分辨哪一個才是真身。瞬間思考之後,老人將渾身電勁貫於雙足之下,施展出地雷訣,兩團直徑足有半米的球狀閃電迅猛無比地從無為子腳下竄出,衝勁十足地分別向兩個柏葉撞去。無為子相信,眼前雖有兩個柏葉,邪兵卻只有一把,只要柏葉用邪兵抵擋球狀閃電,便可立刻分辨出孰真孰假。

事態的變化總是出人意料之外,無為子正全神貫注地留心柏葉如何抵擋自己的攻擊,可兩個柏葉居然都完全不加抵抗,任由那球狀閃電迎面撞去,只聞砰砰兩聲巨響,暗蘊靈力的球電瞬間擊潰了兩個柏葉,竟然兩個都是式神象!

無為子大吃一驚,條件反射般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老人耳邊竟恍然響起雨滴打在金屬器物上的輕響。待到他定睛看清身後的情況時,十字長槍距他面門已不過一尺,老人慌忙舞動雙手間的電弧格擋,那明亮的電弧有如一條軟體動物的觸手般上下躍動,將槍刃團團絞纏,一股憑空生出的巨大力量硬生生抵消了十字槍勢不可擋的衝勁。

兩雄交鋒,雖然只是瞬間過招,無為子和柏葉心中都是一震。無為子是驚歎柏葉戰術運用的巧妙,第一輪無形快攻只是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柏葉有機會從容施展式神象,又利用了自己的慣性心理,正面突襲的兩個柏葉都由式神化而成,真身卻早已繞到了自己的身後。柏葉則是驚訝老人手中光亮刺眼的電弧,他也沒能料到那段完全沒有實體的電弧能夠纏繞在自己的十字槍上,並且透過電流形成的強大電磁力場,兩極相互排斥,將他勢在必得的一槍給推開了,這樣巧妙的武器,竟毫不遜色於道統的長刀利劍。

柏葉一擊突刺不成,立刻就勢收回了長槍,無為子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柏葉居然在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的橡膠手套,看來他始終害怕老人在邪兵上借力施展雷法。無為子不禁微微一笑,現下天地間都被雨幕遮蓋,若要導電,雨水也是極佳的導體,單憑一雙橡膠手套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柏葉有不動明王咒護體,尋常雷擊恐怕無法對他造成致命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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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崩雷(下)

「老先生果然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雷法運用得心應手,我之前在言語上有所怠慢,還望老先生見諒。」柏葉退後一步,拱手對無為子行了一個禮,「不過剛才我過於自負,尚未使出邪兵的真正力量,隨後的這一輪進擊,我將不再有所保留,老先生可要留心了!」

柏葉說話彬彬有禮,無為子卻暗暗心驚,無論柏葉是否故弄玄虛,沒有退路的無為子也只能全力以赴了。老人暗自催動五雷步罡咒,面朝巽地猛吸了一口氣,隨即閉氣凝神,腳下按符訣划動。柏葉聽聞頭頂上空風雷滾動,忙抬頭望去,可天空一片漆黑,只在雲層中偶爾閃動的電光照耀下,能隱約看見雷雲有序地層疊起來。

地雷和斗雷雙訣,都是憑借施法者自身所聚積的雷電力量施展,無論修為有多深,施法者體內能聚積的電荷終究有限,只有天雷和雲雷二訣可以直接借用天電,但它們的弱點就在於蓄勢時間太長,在瞬息變換的戰鬥中不便及時施展。若是從前,無為子還可以用杌抵擋對手,自己便可從容施法,眼下只能獨力支撐,老人就怕柏葉快速搶攻,打斷自己的施法。可柏葉明明已經看見天空中雷雲蓄勢待發,卻依然不為所動,居然轉身背對無為子,往前走了幾步。

無為子微微一怔,雖然看不透柏葉的意圖,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老人手中電弧開始啪啪作響,在雙手之間一個斗大的球狀範圍內,電弧激發的高溫將落下的雨點也盡數蒸發了。那廂的柏葉猛地回過頭來,側身而立,將十字槍平挑於肩上,右手扶住槍柄,左手則捏起一個法印,搭在槍刃上,槍尖則直指無為子。無為子細看柏葉左手所持法印,不禁大吃一驚,那分明是自己極為熟悉的天雷訣起手勢!

「無為子老先生,你可知道奧斯丁為什麼一直要用十字槍去殺人?因為他既找不到十字槍的弱點,也看不出十字槍的真正長處。他殺人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如何運用這柄長槍,可他到死也不明白,十字槍究竟強在何處。其實十字槍的真正力量是模仿,以假亂真、喧賓奪主的模仿!」柏葉話音未落,他頭頂上的雲層居然也起了變化,那螺旋狀雲層攪起的巨大漩渦,竟與無為子起初作法時一模一樣!而且這漩渦還在逐漸增大,開始與無為子上方層疊的雷雲分庭抗禮。

難道剛才用無妄天雷擊中十字槍,反倒讓這邪物領會了雷法的奧妙?想到這一層,無為子額角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不能再等了,雖然不太相信柏葉在這須臾之間就真能學會天雷訣,但天上那透出一團邪氣的漩渦還是讓老人的心中極為不安。他深深吐出一口濁氣,腳下陡然發力,整個身軀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旋轉著向柏葉大力撞去。

眼見無為子手中電弧離自己越來越近,柏葉右手托住槍尾用力一推,十字槍就如一支利箭般從柏葉身後飛出,槍尖再次與無為子手中電弧糾纏在一起,兩股力量相互撞擊,在黑夜裡激起一片絢爛火光。無為子沉身低吼︰「雲浮千秋!」手上電光頓時化成一串球狀閃電,就如雲海波濤般連綿不絕地順著長槍向柏葉滾去,眼看那串炸雷就要撲到自己身上,奧斯丁的死狀一下浮現下柏葉眼前,強悍如奧斯丁,也喪命於無為子的雲雷訣下。柏葉不敢怠慢,眼中閃現一星藍光,身後陡然現出一個龐大的暗紅色虛影!

「因陀羅!」無為子發出一聲驚呼。柏葉身後虛影高碩威猛,一身奢華王者裝扮,手持金剛杵,卻長著一副細眉長目的女人面孔,分明是佛教傳說中女相帝王身的雷帝因陀羅。這虛影甫一現身,無為子手上爆出的一串球電全部停滯了下來,並且光芒黯淡,氣焰湮滅,就像是一群懾於帝王威嚴氣勢而拜倒的臣民。

「老先生,孰強孰弱,一望便知了吧?呵呵……」柏葉不禁發出一陣狂妄的笑聲。

無為子一切牙,朗聲說道︰「借邪兵之力贗充神格,必遭天譴!」說完,老人鼓起全身力量,將雲雷訣催至了頂峰,手中雷球再次光芒大盛,停頓在十字槍上的球電又緩緩向前滾動起來。

「好強的意志!」柏葉微微一歎。身後的雷帝因陀羅猛地抽出了金剛杵,威猛地朝老人一指。

「天雷無妄!」

隨著柏葉的一聲高呼,天空中一道紫色電光劈下,直奔十字槍鋒刃而去。

刺眼的電光閃過,巨大的衝擊波將老人震得倒飛了出去,又跌落在大道上。無為子想從泥水中掙扎著站起身來,努力了兩次,沒能直起腰身,反倒「哇」地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從指尖至小臂,已經是一片焦黑,剛才那股匪夷所思的電擊力量幾乎毀掉了老人的雙手。

柏葉倒提著十字槍,緩緩走到無為子身旁,低聲說道︰「現下您終於知道,十字槍是如何成倍增長宿主的力量了吧?」

無為子長歎了一聲,說道︰「你就這麼急於得到我那館中所藏的東西?」

「本來我是打算最後再來找您的,但宇文老師咄咄逼人,硬將局面打亂,拿走我的塞施爾長刀,我怕控制不住局勢,只好提前動手,先下手為強了。」柏葉眼神中居然透出一絲無奈。

「罷了,那不祥之物就藏在館內東區……」無為子抬手虛指遠處的博物館,柏葉也隨著他的手指方向放眼望去。

忽然間,無為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動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一個受了重傷的老人。乘柏葉完全沒有防備,無為子一下竄到柏葉身後,雙臂猛地從柏葉腋下穿過,又雙掌合攏,反扣住柏葉的後頸,將柏葉緊緊地鎖住了。

「老人家還想垂死掙扎嗎?」柏葉雖然被扣住,心中倒也不慌,剛才那一記天雷確實擊中了無為子,老人受的傷總不會是假的。

「嘿嘿,沒錯,老人家性子
,不服輸,總要再試一試的。」無為子貼身鎖住柏葉,又壓迫了剛才被震斷的肋骨,他強忍著喉中瘋狂上湧的甜味,開始低聲誦念法咒。

柏葉運勁一甩,想把老人甩開,可那雙燒得焦黑的手臂卻如鐵箍一般紋絲不動,而且隨著無為子的法咒運作,柏葉發現自己腳下竟然現出一個綻放藍光的道家雷符。

難道這符咒無為子早就畫在了地上,只因天黑自己才沒有發現?老人受了雷擊被彈出那麼遠,就是為了把自己引到這裡來?一連串的念頭在柏葉腦中閃過,被人算計的感覺湧上心頭,他開始有些慌亂起來。緊接著,地上突然冒出一串電弧,就如擁有生命的樹籐般將柏葉和無為子一同綁了起來,強大的電磁吸力使得柏葉完全無法掙脫身後老人的束縛,柏葉又一下想起了自己被屍神納什困住的那一恐怖瞬間,雖然上次僥倖逃脫了,可現下還能走得了嗎?

天空中的烏雲漸漸散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洞中不斷有細小的閃電劃過,並越來越頻繁,交織出一片電網。有那麼一剎那,柏葉竟感覺到覆蓋天地之間的雨幕停滯了一下。

情急之下,柏葉猛地倒轉十字槍,用力插向自己的胸口,邪兵毫髮無損地穿越了柏葉的身體,卻有力地貫通了無為子的肺葉,無為子噗哧一聲,從口中噴出一股血箭。

滾燙的鮮血濺在柏葉的後頸上,柏葉心中不禁一喜,但已經來不及了。無為子把頭湊到柏葉耳邊,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吼叫。

「崩雷訣!」

天晴了,久違的陽光穿越雲層灑在大地上,慢慢曬乾被雨水浸濕的泥土。

一夜的狂風豪雨,宇文的心也被撕咬了一整夜。行動恢復自由的那一瞬間,他立刻迫不及待地撞開博物館大門向外奔去。

博物館旁的林蔭大道上,彷彿遭到了一枚空投炸彈的襲擊,一塊直徑達二公丈的圓形焦黑印記覆蓋在林蔭道的中段上,黑印範圍內的梧桐樹無論大小,都被燒得只剩下半截枯黑的樹樁。

偶爾有早起的學生經過這裡,都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叫,並慶幸自己昨天沒有在這樣瘋狂的豪雨夜晚外出。

宇文繞著這塊黑色的焦土,腳步踉蹌地來回走了兩圈,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悲憤的神情。最後,他走到最接近這塊黑土的一棵完整無損的梧桐樹下,閉上眼睛,將手搭在樹幹上,開始施展御木之術。

梧桐濃重的枝葉漸漸左右搖擺起來,發出細碎的簌簌聲,宇文按住樹幹的那隻手開始抑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猛然間,宇文發出一聲極為沙啞的嚎叫,就像一頭山林間受傷的野獸。

「噗」地一聲,宇文頭頂忽然灑落許多枝葉,樹冠上竟出現一個透光的空洞。

初升朝陽的光芒穿透了枝葉茂密的樹冠,在那片黑色焦土上投射出一個金色光斑。這塊光斑輪廓清晰地顯現出兩個被拉長了的人影──身材較為高碩的一個人從身後緊緊地箍住了另一個人。

宇文望著焦土上那塊還在隨風搖擺的光斑,絕望地跪在了地上,慢慢低下頭,用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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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救傷 (上

當唐考吃驚地看著遠處長跪於地的宇文時,丁嵐正罵罵咧咧地在路邊花壇上刮掉粘在鞋底上的一層濃濃爛泥。

兩人都是好晴不愛雨的性子,忍受了一夜暴風雨的呼嘯,清晨見太陽出來了,就從宿舍裡跑出來享受陽光,晃悠著一直走到行人稀少的博物館旁。

「老師,你這是在做什麼?」唐考顧不上提醒還在折騰新皮鞋的丁嵐,快步向宇文跑去。

面無表情的宇文並未理睬唐考,只是對著那片焦土連磕了三個頭,便毅然站起身來。

「哇!昨晚上打的是什麼雷啊?怎麼有這麼大的威力?嘖嘖……」丁嵐沿著大道跟了過來,望著兩側被燒焦的殘存樹樁,他忍不住發出一陣驚歎。

「昨夜,無為子道長捨身與柏葉伸宏對決,駕鶴西去了。」宇文語氣平靜地說道,臉上已看不到初時的悲痛。

「不會吧!」唐考與丁嵐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宇文抬手一指焦土的中央,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心如明鏡的兩個年輕人看著地上那塊人形的光斑,昨夜發生了什麼,自然也能猜出七八分,二人不禁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突然,唐考像是想起了什麼,大步奔向路旁站在樹下的宇文,口中有些焦急地叫道︰「老師,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與柏葉同歸於盡,那柏葉手中的邪兵也收回了嗎?」

宇文臉上神情遽然一震,目光直愣愣地看著距離自己腳邊不遠的一塊泥地,沉聲答道︰「可惜前輩功虧一簣,還是讓柏葉逃脫了。」

唐考一愣,順著宇文的目光望去,大道旁被雨水浸潤的稀濕泥地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痕跡,泥痕中部的泥土彷彿被重物推壓過,與兩旁的浮土相比壓實了不少,而兩旁的浮土邊緣則是一些凌亂不堪的印記,一部分彷彿是用腳蹬出的淺坑,另一部分看上去就像是人的掌印──有人曾經從這裡爬過!

這條爬行的痕跡一直延續到轉往大操場方向的岔路上,除了岔路的水泥路面上遺留了一點黑色稀泥,就再也沒有留下更多的蹤跡線索。唐考不由得咋舌,承受了這樣威力巨大的雷擊,柏葉還能掙扎著從這裡爬行遁去,難道他真是金剛不壞之身?

宇文抬頭望了一眼頭上樹冠的空洞,微微歎息,說了一句唐考和丁嵐都聽不太懂的話︰「前輩,你既然一直教導我不要屈服天意,為何你最終還是被無謂的誓言所拘縛?」

方欣有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生活習慣,那就是在每個有溫暖陽光的週末早晨,帶著一塊膠麻質地的方墊到逸夫樓後面安靜的空地上練習瑜伽,這種環保而又不張揚的健身模式一直是方欣保持苗條身材的絕招。但在今天,逸夫樓後座平日難得有人經過的空地上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確切地說,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傢伙。

當方欣看見自己熟悉的那片空地中央趴著一個上身赤裸不知死活的男人時,嚇得手上的瑜伽墊都掉在了地上,若不是那人艱難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只怕方欣早就一溜煙跑遠了。

雖然那人的臉上一片烏黑,方欣還是一眼就認出他是柏葉伸宏。

「救救我……」柏葉的聲音極其虛弱。

「你……你怎麼弄成這樣了?我馬上打電話叫救護車!」方欣著急地一摸身上,才發覺自己換了運動服,沒把手機帶出來。

「不要叫救護車……」柏葉勉力支撐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可他用盡全力也不過只是翻了個身,變為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

直到柏葉翻過身來,方欣才看清了他身上的傷勢。只見柏葉胸前有一個巨大黑色印記,似乎是嚴重灼傷留下的,這黑印從胸腹之間呈枝蔓狀向外擴散開來,那些宛如蛛網般細密的燒傷一直延伸到柏葉的四肢關節,所過之處皮肉焦黑外翻,就好像有一團烈火從他的體內往外噴吐燃燒。

「水……給我……水!」柏葉的目光突然落在方欣手上。方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半瓶礦泉水,趕緊蹲下體子,把瑜伽墊摺疊成一個長方塊,塞到柏葉腦袋下做枕頭,又將水瓶遞到了柏葉唇邊。

柏葉勉強灌下兩口礦泉水,說話總算利索了一些︰「昨天晚上,我被雷擊中了。」

「被雷擊了還不叫救護車?」方欣眉毛一豎,立馬站起身來要走。

「別!」柏葉拉住了方欣的褲腳,「你……你真的願意救我?」

方欣愣了一下,神情間微微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柏葉眼中有不易察覺的微光閃過,他輕聲說道︰「不用叫救護車,你只要不驚動別人,把我送回遊學生宿舍就可以了。」

「可這裡距離遊學生樓還有好長一截路,不找別人幫忙,我怎麼把你送回去啊?而且你現下這個樣子,無論誰看見都會被嚇到。」方欣為難地說道。

柏葉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上身完全赤裸自然不必說,腿上穿的牛仔褲也已經被燒壞大半,只能勉強遮體。他有些羞愧地蜷縮了一下體體,說道︰「你可以用單車搭我回去……如果能再幫我找一套衣服,那就更好了。」

方欣用力咬住下嘴唇,露出一排潔白細密的貝齒,神情嚴肅地沉吟良久,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你等著!」說完,她便快步跑開了。

柏葉吃力地扭轉頭,目光一直追隨著方欣,直到她勻稱美麗的背影從視線中完全消失。

方欣一口氣跑回女生寢室,打算找同寢的同學借輛單車,不知為什麼,她並沒有打算將發現受傷的柏葉這件事告訴唐考。出於女性的直覺,她能感覺出唐考對柏葉的敵意,甚至也能隱隱察覺到宇文老師與柏葉的受傷有某種關聯。現下只需給唐考打一個電話,男生們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理這件事。可面對這個曾經救了自己一命,又一直對自己十分友好的日本人,方欣實在有些不忍心打那個電話。

「只要我現下救了他,從今以後就再也不欠他什麼了,他下次再遇到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方欣在心中暗暗念叨著,走進了宿舍大門。

「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有個女生在樓上等你半天了!」突然從樓梯上下來的紀薇,擋住了方欣的去路。

「嗯?是誰呀?」方欣臉上微微一紅,彷彿被人撞破了心中秘密。

「不認識,不是住我們這棟樓的,好像是個低年級的師妹。」紀薇聳了聳肩。

「你來得正好,單車借我!」方欣把手伸到了好友面前。

「我正要騎車出去買東西呢!」紀薇嘟起嘴,不情願地拿出了車鑰匙。

「叫你男朋友載你出去吧!」方欣一把抓過鑰匙,心急火燎地跑上了樓。

「這麼著急幹什麼?芳心大動啊?」紀薇把雙手攏在嘴邊喊了一嗓子,見方欣回頭瞪了她一眼,又嬉笑著跑開了。

剛轉出三樓的樓梯間,方欣便看到張月晨正站在自己的寢室門前,「原來是你呀?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方欣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開寢室房門。

「我……」張月晨跟著方欣走進寢室,躊躇了半天,才說道︰「我有要緊的事情想和你談談……」

「是和丁嵐那傢伙有關嗎?」

「唔……也算是吧!」

方欣不禁皺了皺眉頭,逸夫樓後面還躺著一個急需救助的傷者,她現下怎麼會有心去聽張月晨和丁嵐那些風花雪月的爭執?

「月晨,我現下手上有很麻煩的事情要處理,我們可不可以晚一點再談關於丁嵐的事?」方欣有些慌張地在自己床下的箱子裡翻找東西,並沒有抬眼去看張月晨。

「可是……」

「啊!找到了!」方欣從箱子裡翻出一件皺巴巴的耐克男式運動裝。這衣服本是唐考的,昨天方欣和唐考剛回到學校就下起了大雨,唐考便脫下體上的運動服,讓方欣頂著衣服跑回了宿舍,方欣怕其他女生看見了笑話自己,便乘人不注意,將潮濕的衣服揉成一團藏在了床下,打算等哪天寢室裡沒人的時候再拿出來清洗。現下遇上柏葉這樁事,方欣一時間也顧不上許多,就把這件衣服給找了出來。

「呃……我現下馬上要出去一下,你看我們能不能晚上再約個時間見面?」方欣一邊說話,一邊把運動服塞進一個大塑膠袋裡。

「好吧!」張月晨勉強地答應了。

正在此時,方欣床頭的手機響了,「天哪!」方欣一拍腦袋,有些不耐煩地抓起了手機。

「喂……溫雅老師?你好……宇文老師?我昨天就想找他的,但一直沒找到……什麼?想和我見面?可我現下有急事要出去啊!」方欣簡直弄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所有人都找上了自己?就因為自己是一個小小的班聯會幹部?「……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好……我一有時間就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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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救傷(下)

掛掉電話,方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床上,那裡還擺放著昨天買的幾大包衣服。夜裡下大雨,宇文老師也不知為何沒來找她,方欣只好把這些衣服帶回了寢室。難道溫雅老師就是因為沒有衣服穿才被困在教工休息室?方欣靈機一動,對張月晨招了招手。

「你認識外語系的溫雅老師嗎?」

張月晨點了點頭。

「那正好,麻煩你幫我一個忙,把這幾包衣服送到外文樓教工休息室去,交給溫雅老師,別說是我交給你的,就說是宇文老師請你幫忙帶去的。宇文老師你知道嗎?你應該見過,就是高高瘦瘦的那個。」方欣把幾包衣物收拾成一堆。

「我知道,我經常聽丁嵐說起他。」張月晨好像並不覺得這是個麻煩事,很主動地走過來提起了衣物。

「如果溫雅老師問起其他什麼事情,你說你都不知道就可以了。」方欣有點不放心,怕張月晨不注意說漏了嘴。

「沒問題!我只管把東西送到,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張月晨答應得很乾脆。

「太好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晚上我們約時間見面吧。」方欣抬起手來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遊學生樓前,有一個佈滿綠色植物的小型庭院,一輛女式單車緩緩滑行而來,繞過庭院中心的小池塘,隨著輕微的剎車聲,在大門前停下了。一個藍眼睛的瑞士遊學生從樓裡出來,正看見一身清爽運動裝扮的方欣輕巧地從單車上跳了下來,他不禁用欣賞的聲調吹了聲口哨,方欣則回與他一個友好的笑容。

老外被漂亮的方欣吸引住眼球,幾乎沒有注意到單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陰沈沉的柏葉。穿著運動服的柏葉把頭埋得很低,並且將運動衣上附帶的帽子也拉攏來戴上,從正面走過的人很難看清他的臉。

等那瑞士遊學生走遠之後,方欣才低聲對柏葉說道︰「下來吧。」

柏葉晃晃悠悠地將雙腳落到地上,方欣剛將單車推開,柏葉就一下失去了重心,他探手想去抓住單車的後架,可抓了個空,又一次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你真的不用去醫院?」方欣有些驚慌地扶起柏葉。

「想不到……這天雷竟然這麼厲害……」柏葉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著,他搖了搖頭,一切牙,竟然藉著方欣的手臂站了起來。

方欣奇怪地發現自己手臂上被柏葉抓住的地方就像靠上了一團火炭,一股熾熱的灼燒感順著手臂傳遞上來。她皺著眉頭忍受著不適,將柏葉慢慢扶進了遊學生樓。樓裡沒什麼人,管理員也正在埋頭抄寫著什麼,誰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虛弱的柏葉似乎已經將說話的力氣用在了腳下,他顫抖著手指,指了指一樓走廊盡頭的房間,方欣會意,半扶半抬地將柏葉推到了門前。柏葉用腳去撩開擱在門前腳下擦鞋底的地毯墊,露出了一把房門鑰匙。這種西方人藏鑰匙的習慣,大概是柏葉向樓裡的其他外國遊學生學的吧。

進到門中,方欣立刻開始為遊學生宿舍的裝修與設施感到忿忿不平︰「這也太豪華了吧?都快趕上星級賓館的標間了!為什麼我們中國學生住的宿舍就那麼破啊?」

柏葉費勁地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幫我把浴缸裡放滿水好嗎?」

方欣小心地將柏葉扶到床上平躺,又去衛生間開水龍頭放水。衛生間的門正對著大床,柏葉見方欣放出來的是熱水,又啞著嗓子補充道︰「只要冷水就行了。」方欣回頭看了柏葉一眼,雖然心中疑惑不解,倒也依言照辦。

不一會兒,浴缸中就蓄了滿滿一池冷水,方欣以為柏葉是要洗澡,關掉水閥正要出門迴避,忽然柏葉叫了一聲小心,方欣不由一怔,呆愣在衛生間的門外。

只聽見「嘩」地一聲水響,一條半透明的水龍竟從浴缸內凌空而起,盤旋著從門內竄了出來,就勢將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柏葉攔腰一捲!方欣吃驚地張大了嘴,眼睜睜看著這條水龍將柏葉拽進了浴缸,只在大床上留下一片濕漉漉的水痕。唐考曾經對方欣說過是一條水龍救了她的命,直到此時,方欣終於明白了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緊接著,衛生間裡發出「砰」地一聲巨響,聲音之大,竟震得天花板上都掉下了白灰。遠在大門邊的管理員也被嚇了一跳,慌不迭地去看遊學生樓旁邊的小鍋爐房,還以為是燒熱水的鍋爐炸了。

一股熾熱的水蒸氣猛地從衛生間裡湧了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這股撲面而來的熱浪又把驚魂未定的方欣嚇得連退了好幾步。足足過了三四分鐘,白色霧氣終於漸漸散去,房間內的擺設又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方欣這才壯起膽子,探頭去看衛生間裡面的情況。

剛才還注滿冷水的浴缸,現下竟然完全乾涸了!不知柏葉是釋放了什麼能量,剎那間就將那缸冷水完全蒸發成了水汽。此刻的柏葉蜷躺在浴缸中,頭擱在浴缸邊緣,雖然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從前的光芒。

「你……你沒事吧?」從門邊探出頭來的方欣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

「暫時沒事了,我把被雷電劈中時硬衝入體內的熱能全部釋放出去了。」柏葉的聲音又變得清亮起來。

「哦……那就好……」方欣的腦袋又從門邊縮了回去。

「只可惜了我這塊不動明王護心符……」柏葉發出一聲輕歎,拉開運動服露出灼傷的胸膛,忽然,他忍住劇痛將拇指與食指插進胸前那塊黑色的燒傷中,隨著粗重的鼻息,柏葉居然從體內挖出一塊已經被高溫熔得走了形的黑色鐵塊,這不動明王護心符竟是用手術植入體內的!鐵塊濃度不過一指,熔化的邊緣已經看不出它的本貌,只有中心部分隱約可辨識的不動尊刻像還可勉強顯現當初的精美雕工。無為子的崩雷訣太過霸道,黑鐵雖是從傷口內取出,卻沒有染上半點鮮血,只有幾絲燒焦的皮肉沾在上面。血,早就蒸發了。

「無為子,你真不愧是五雷大法的傳人,如果沒有這不動明王護符,再加上十字槍隔離心火,我一定會與你一樣,身承天雷,五內俱焚,整個身軀由內到外完全燒成灰燼。」回想起昨夜一役,柏葉仍是後怕不已。他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中已成廢鐵的護心符,心中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挫敗感,煩躁之下,隨手便將那鐵塊扔進了垃圾筒。

眼見柏葉已無性命之憂,方欣不禁鬆了口氣,自己總算是完成了一樁心事,她正想悄聲離開,目光卻被書桌前供奉的一柄武士刀所吸引住了。這柄刀上方的屋樑上特別安置了一盞射燈,明亮的燈光下,長刀漆黑的外鞘顯現出龍鱗般的花紋,淡青色鯊皮包裹的刀柄有一種迷人的質感。方欣慢慢走到那柄刀前,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摩了一下刀鞘。

「那是我父親的遺物……」柏葉的聲音突然從衛生間裡傳了出來。方欣觸電般收回了手指,有些心虛地回頭望去,可她發現下這個角度,柏葉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觸碰了刀呢?

「沒關係,你可以隨便觀賞,不過要拔刀的話,請用刀架旁的葛麻巾托住刀鋒,以免傷到自己。」柏葉又繼續說道。

方欣並不想去拔出這柄長刀,她只是被這柄刀的華麗裝飾迷住了。方欣輕輕將武士刀從刀架上托了起來,在燈光下細細觀賞。看了一會兒,她發現那刀鞘靠近護手的這一端,刻著「二胴」的日文字樣,並用金絲鑲嵌其中。

「這刀鞘上刻的字是什麼意思呢?刀的名字?」方欣有些好奇地問道。

「唔……那是「裁斷銘」,具體是什麼意思,你不會想知道的。」柏葉答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想知道呢?說吧。」方欣最討厭別人賣關子。

「二胴的意思,就是說這把刀經過了試斬測驗,能夠一刀斬斷兩具上下堆疊的屍體。」柏葉的聲音十分平靜。

「呃……」方欣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噁心,武士刀險些從手上滑落下去。

「我說你不會願意知道吧,呵呵……」柏葉輕輕地笑了起來。

方欣忙不迭地將長刀放回刀架,她彷彿已經嗅到了刀上傳來的血腥味。

「再怎麼漂亮的刀,也只是凶器而已,我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它帶過邊境。」說到這裡,柏葉頓了一頓,「你也應該知道我將它帶到中國的原因吧!」

「我要回去了,再見!」方欣已經隱約猜到柏葉要說什麼,她不願再聽下去,慌忙打斷柏葉,快步走到房門邊開門辭別。

「方欣!謝謝你,你再也不欠我什麼了……」柏葉的聲音隔著一堵牆傳了過來。

「是的,我不欠你什麼了……」方欣喃喃地說道。

很快,柏葉聽見「砰」地一聲,房門被用力地關上了,他不禁長吁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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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猝損


週末的午後,大學生們都選擇到戶外透透氣,也不顧地面還沒有完全乾透,幾個球場全擠滿了人,校園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不過也有不敢出門的,此刻的溫雅就只能坐立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頂多偶爾掀開窗簾,從外文樓四樓的窗戶往樓外張望一下。

在溫雅看來,室外恐怕依然是危險的,說不定昨天遇上的那個女孩就隱藏在這些來來往往的學生中尋找自己……大雨來臨前的那場追殺,使溫雅到現在仍然心有餘悸,目前看來,藏身於教工休息室應該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宇文為什麼就不願意買個手機呢?要找到他真的很不容易啊……唐考和丁嵐那兩個傢伙又一直不肯把手機號碼告訴我……只能等方欣來幫忙傳話了……可方欣怎麼還不來呢?」溫雅鬱悶地靠在窗台上,翻看幾張早已看煩了的報紙。

「沒想到那個叫柏葉的日本學生,居然會有這樣不凡的力量,他追殺自己的目的,就是因為這柄怪劍嗎?」想到這裡,溫雅又忍不住從背後抽出了那柄克力士劍,研究了一整夜,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從身體裡取出這柄奇怪的長劍。

雖然一劍斬開佈滿小鬼的鐵門時那種充斥體內的力量感讓溫雅頗為興奮,可這柄怪劍所帶來的,並不只是力量──剛持有怪劍時斷斷續續出現在溫雅腦海中的那些場景片斷,昨夜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之後又出現了許多。大量出現的凌亂場景,現在已經可以大致串連起來了,溫雅隱隱地感覺到,這柄長劍的前主人就附身於這把劍上,不知為何,他的魂魄正主動地與她溝通接觸,將多年前的曲折往事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展現在她的眼前。

從今天清晨開始,溫雅便使勁地回憶著,將自己「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用紙筆記錄了下來,她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夠給宇文一點幫助,也算是對自己私下亂動東西闖大禍的補償吧。

「咚……咚咚!」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溫雅心中一緊,手中長劍立刻舉到了胸前。

「誰呀?」

「溫雅老師,是我,張月晨,是宇文老師叫我來的。」

又是一個以宇文的名義出現的女生!溫雅狐疑地靠近了門邊,正猶豫是否要開門。

「宇文老師叫我幫他把您的衣服送過來。」門外的張月晨又補充了一句。

自己賴著宇文幫忙買衣服的事情,應該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溫雅終於放心了,抬手取下了門上的反鎖鏈條。

張月晨剛走進門,就被溫雅舉在手中的怪劍嚇得後退了一步,花容失色地叫道:「老師您怎麼啦?」

溫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記把長劍收回了,可在外人面前又不便直接將克力士劍收入體內,她只好訕訕地笑了笑,說道:「我朋友送我的工藝品,我正舞著玩呢。」

張月晨把提在手中的幾個大塑料袋放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說道:「老師,衣服就放在這裡吧?」

「嗯嗯……放那裡就行了。」溫雅有些心不在焉地應道。

放好東西後,張月晨的視線又一次轉到了溫雅手中的克力士劍上,「好奇怪的劍呀,我可以看看嗎?」

溫雅遲疑了一會兒,小心地將長劍托在手中,「就這麼看吧,這東西非常鋒利,怕你碰到劃傷了手。」

張月晨彎腰低頭湊近克力士劍,似乎被劍刃上凸起的細密花紋所吸引住了,「哇……好漂亮的花紋啊!就像豆蔻花一樣……」她喃喃自語著,忍不住抬起了手想去觸摸劍刃。

溫雅察覺到張月晨的動作有異,立刻敏感地將把持克力士劍的雙手縮了回來。張月晨有些愕然地抬頭看了溫雅一眼,原本勾在耳後的一縷長髮便垂了下來,這縷秀髮隨著空氣流動微微一蕩,竟輕輕地搭在了克力士劍的劍刃上。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劍刃邊緣猝然間升騰起赤炎色的焰芒,剎那間削斷了那縷頭髮!

溫雅和張月晨同時愣住了,兩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斷髮緩緩飄落在地上。

「啊哈,我還是趕緊把衣服換上吧,最難受的就是穿別人的衣服了!」溫雅急中生智岔開話題,一把抱起桌上的衣物,快步躲進了休息室的隔間。

足足用了二十分鐘,溫雅才穿戴整齊地從隔間裡走了出來,只見她一身煙灰色的套裙,內襯白色高領線衣,纖細的腳踝下是一雙細紋的小羊皮高跟鞋。忍受了一整天不合身衣裝的折磨,溫雅終於又恢復了柔美典雅的教師氣質,當然,那柄克力士劍也被她小心地收入了體內。

出乎溫雅預料的是,雖然自己故意拖延了一會兒時間,但張月晨並沒有覺得不耐而離開,卻在饒有興趣地翻閱著放在桌上的記錄溫雅夢中通靈場景的小記事本。溫雅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立刻走上前去,頗用力地將那記事本閉上了。

「呵呵,溫雅老師,你是在寫小說嗎?很好看呢!」張月晨見溫雅一副緊張的模樣,不禁掩嘴輕笑起來。

「嘿嘿……無聊了,隨手胡亂寫的。」溫雅尷尬地笑了一下,將記事本拿起來藏在了身後。

「呵……沒事了吧,那我先回去了。」張月晨輕輕打了個呵欠,轉身往門外走去。

「哎,等等!」溫雅像是想起了什麼,「宇文老師除了叫你帶衣服過來,沒再說其他什麼話了嗎?」

「沒有……」張月晨想起了方欣的叮囑,老實地搖了搖頭。

「他還是生氣了……」溫雅輕聲地自言自語道。突然,她又抬起頭來對張月晨說道:「既然宇文老師叫你幫忙送衣服過來,你一定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吧?」

「我……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張月晨有些緊張地答道。

「呵呵……是他叫你不要說的吧?沒關係,一會兒如果你見到宇文老師,就請告訴他,我遇上了他的日本學生,發生了很麻煩的事情,希望他能立刻來這裡找我。」

就是在這裡嗎?」張月晨看了看四周。

「對!我會一直留在這裡等他,直到他來!」溫雅十分肯定地說道。

******

博物館內,金屬器物展區門前,宇文正神情嚴峻地盯著平放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塞施爾長刀,唐考和丁嵐則各自帶著一副棉布手套,輪流從櫃門大敞的玻璃展櫃中把一件又一件的古代鐵兵器搬運出來,與塞施爾長刀擱置在一起。

「不是這件……不是這件……不是……不是……」宇文的眉頭越來越緊鎖,可塞施爾長刀卻遲遲沒有出現他所期待的共鳴震動。

「老大……歇口氣吧,從早上到現在,我們就一直沒消停過。」丁嵐抬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青銅戈,一邊喘氣一邊抱怨。

「你這笨蛋,這是青銅的,我要你搬的是鐵器!」宇文瞪了丁嵐一眼。

「都銹成這樣了,誰還分得清是鐵的還是青銅的啊?」丁嵐還在嘴硬。

「宇文老師,這是最後一件鐵兵器了……」唐考舉起一把鐵質箭頭的飛箭。

「唉……你們歇會兒吧。」看著毫無反應的塞施爾長刀,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

「啊喲……累死了!」唐考和丁嵐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傳說中的邪物就藏在這個博物館裡,無為子用生命來換取了它的安全,而宇文似乎還來不及悲傷,就責無旁貸地承擔了守護它的任務,不過他不是神霄派的門人,更沒有義務留守在這裡。宇文首先要做的,就是主動出擊,搶在柏葉之前將這件東西找尋出來。

老人似乎早已料到了有這麼一天,宇文他們很容易就在無為子的看守小屋中找到了博物館的展廳佈置平面圖、強弱電施工圖以及最關鍵的安全警報系統文檔,當然,還少不了一份博物館工作人員輪班表。從輪班表上看,明天上午這裡將會有例行檢查和清潔掃除,一旦學校發現無為子老人失蹤,肯定會立刻指派其他人接手博物館的看守工作,也就是說,留給宇文他們的無人看守時間只有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了。

有了圖紙和文檔的指引,博物館的警報系統自然形同虛設,不過等宇文將警報系統的兩套獨立電源從強電系統中分離出來並截斷時,也已經耗費了整個上午的時間。

如何完好無損地打開那些巨大的玻璃展櫃變成了另一個難以跨越的問題,因為無為子無法給他們留下展櫃的鑰匙。三個人的一番激烈爭論之後,問題解決得異常簡單,用無堅不摧的塞施爾長刀去破壞就是了,至於被發現後怎麼辦,丁嵐自然有他的答案──等學校發現被破壞的僅僅只是展櫃而不是展品,他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宇文本以為剩下的事情很好解決,只需要將兵器們一件件拿出來通過塞施爾長刀的共鳴測試就行了。可眼下看來,事情並非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會找不到呢?」宇文不甘心地從地上提起邪兵,一步跨進了展廳。他的腳還沒落地,展廳中陳列的金屬器物就不約而同地開始了共鳴震動,而那柄塞施爾長刀也有如突然擁有了生命般光華四射,振動不已,幾乎要從宇文的手中飛躍出去。可待到宇文退後一步,將邪兵拿出展廳的大門,一切又陡然恢復了平靜……

「那東西……一定就在這展廳裡!」宇文斬釘截鐵地說道。

「問題是我們已經把所有的兵器都拿出來試驗過了,無論長槍短劍,沒有一樣能夠和邪兵產生反應……難道引起共鳴會是這個青銅鼎?這玩意我們可搬不動。」丁嵐沮喪地說道。

「不可能,無為子前輩說得很明確,當年的朱執中道長看見的是一把橫刀,就算千百年來傳言有誤,至少也應該還是件兵器!」

「老師用邪兵把這些展櫃的鎖都破壞掉了,要是明天被發現是我們幹的,你可不可以拿錢出來賠償啊?」唐考悄悄湊到丁嵐耳邊問道。

「又是我做冤大頭啊?」丁嵐的反應很強烈,「你們至少也要承擔一部分吧?」

「可你看宇文老師這樣……你覺得他有錢賠嗎?」

「烏鴉嘴,全校這麼多人,為什麼就一定會發現是我們幹的啊?」

宇文沒有聽見兩個年輕人的胡扯,他一直在皺著眉頭看展廳內的文物出土說明,猛然間,他回頭問道:「當時挖掘出來的兵器有兩千多件,除了展出的這一部分,其餘的都到哪裡去了?」

丁嵐聳了聳肩,說道:「大概被學校偷偷賣到文物市場去了吧?換錢回來修新辦公樓。」

「你胡扯起來還跟真的似的!」唐考笑道,「一般說來,出土文物會被送到省市博物館去,不過省博物館我去過,那裡的鐵兵器數量還沒我們這裡多,我想S大應該不會這麼慷慨,就算分流了一部分出去,大多數兵器還是保存在我們學校裡的吧?只是不知道究竟藏在哪裡。」

「還有更好的保管處嗎?這裡有專人值守,又安裝了中央空調,一年四季保持恆溫,完全符合古董文物的保存需求。」宇文微微一笑。

「你的意思是……其他兵器也在這裡?」丁嵐一下跳了起來,「可藏在哪裡呢?就埋在這地底下?」

「怎麼可能在地下啊?難道要拿點藏品出來還要撬地磚?」唐考笑了起來。

宇文不再答話,快步走到玻璃展櫃後面貼牆的地方,挨個觀察了一會兒,便開始用力側向推動一個兩米寬的中型展櫃。

兩個年輕人吃驚地發現,展櫃緩緩推開之後,曾經被遮擋的牆上出現了一扇防盜鐵門。

「我真笨,原來就這麼簡單,這個房間裡隱藏了一個儲藏室而已。」唐考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忍受著金屬共鳴發出的噪音,宇文用削金斷玉的塞施爾長刀毀壞了門鎖,輕鬆地打開了防盜門,可當他摁開儲藏室的照明時,站在門邊的唐考與丁嵐幾乎要昏厥過去了──狹長的隱藏內室裡,密密麻麻地收藏了上千件古代兵器!

「完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要想藏起一棵樹,就把它藏到森林裡。」唐考無可奈何地一攤手。


三個人輪流將兵器一件件地從儲藏室搬到展廳外測試共鳴,一直搬到夕陽西下,也沒有出現什麼動靜,而這些兵器才測試了不到一半……

就在三人都感覺十分疲憊時,丁嵐的手機響了。

「喂……我現在很忙啊……你別等我了,自己先吃吧。」還沒等電話那邊的人說完話,丁嵐就掛掉了電話。

「誰呀?張月晨?」唐考問道。

「還能有誰?就她纏我纏得最厲害。」丁嵐有些不滿地應道。

「你別趕她走啊,叫她幫忙給我們送三個盒飯來啊!」唐考叫了起來。

丁嵐回頭看了宇文一眼,宇文抹了一把汗,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可以到博物館外面等她。」

很快,張月晨為正在干苦力的男生們帶來了晚餐,三個人就坐在博物館大門外的台階上享用著簡單的飯菜。

「唔唔……還是月晨好,買的都是十元一份的盒飯,每份飯還都加了荷包蛋!如果是方欣那傢伙,肯定是買最便宜的五塊錢一份的那種。」唐考嘴裡塞滿了米飯,說話有些含混不清。

「得了吧,就算方欣買的盒飯是五塊的,也不會虧待你,她肯定會把我和宇文老師的菜都弄到你的飯盒裡去。」丁嵐的話使得一直面色嚴肅的宇文也露出了笑容。

親密地坐在丁嵐身旁的張月晨也微笑著說道:「瞎說什麼啊,方欣學姐才不會幹這種事情呢。」

丁嵐扭過頭來看了張月晨一眼,說道:「月晨,我們一會兒還有事,不如……你先回去吧。」 不知為何,唐考總覺得丁嵐對張月晨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淡。

看得出來,張月晨本還想撒撒嬌,可她很快發覺丁嵐不是在開玩笑,臉上的笑容便一下僵住了,丁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張月晨失落的神情,又轉身和唐考說起了笑話。張月晨只好極為不滿地站起身,目光悵然地向宇文和唐考揮了揮手,慢慢地走下了台階。

「哎……你這樣不太好吧?」唐考用手指捅了捅丁嵐。

丁嵐微微猶豫了一下,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有些事和女人是解釋不清的,你要我怎麼向她解釋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幹什麼?」

「呃……」唐考也愣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宇文注視著張月晨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孩走下台階時的腳步聲有些沉重。可對於年輕人們的感情問題,自己似乎沒有什麼資格干涉……

張月晨走到剛剛點亮的路燈下,突然站定了腳步,似乎想起了什麼,轉身就跑了回來。

「宇文老師,我差點忘記了!溫雅老師托我告訴你,她碰到了你的日本學生,遇上很麻煩的事情,她今天會一直在外文樓三樓的教工休息室等你,直到你過去為止。」

宇文輕輕一歎,低聲說道:「謝天謝地,今天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溫大美女居然約宇文老師在教工休息室裡見面,太主動了吧?」還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丁嵐擠眉弄眼地對唐考說道。

究竟是先去溫雅那裡取回克力士劍,還是留守博物館找出潛藏的邪兵?宇文一時犯了難。可想到無為子是犧牲性命才換來博物館的暫時安寧,而溫雅卻一直在給自己帶來麻煩,他心中的天平不禁傾斜了一下。

宇文扔掉手中的盒飯,快步走到張月晨身邊,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月晨同學,麻煩你先去一趟外文樓,告訴溫雅老師,等這邊的事處理完了,我會立刻過去的。另外……還請你提醒她一下,她現在手上的東西很危險,我不希望等會兒過去的時候還看見她拿著那東西,她最好趕緊把那玩意另外找個安全的地方收藏起來。」

張月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這就去告訴她。」

******

「宇文老師是這麼說的嗎?」溫雅將一縷柔順的髮絲捋到耳後,有些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嗯!」張月晨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了呢?」溫雅低聲念叨著,臉上帶著喜憂參半的神情在休息室裡來回走動。

「老師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宇文老師所說的話指的是什麼事情,但我看他並沒有特別責怪您的意思。」張月晨十分乖巧地說道。

「哦……是嗎?」溫雅聽張月晨這麼一說,雖然明知是面前的女孩說來安慰自己的,但心情還是立刻舒暢了不少。「謝謝你幫我傳話!這麼晚了,耽擱你不少時間,你就先回去吧。」

「好,那我先走了!」張月晨腳步輕盈地走出休息室,掩上了房門。

待到房內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溫雅開始有些慌亂地在雜物室裡翻找起來,直到找出一個曾經用於存放錦旗的長大木匣。她輕輕吹去木匣上的一層積灰,不禁鬆了一口氣,剩下的事,就是按照宇文的吩咐,將那奇怪的長劍收藏起來。

可當她從體內抽出那柄克力士長劍,溫雅才發覺要將長劍安然放入木匣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嗜血的邪兵怎會輕易放過宿主呢?已經洞察溫雅意圖的克力士劍竟然在極力抗拒溫雅將它置於匣內!劍柄上陡然延伸出一簇有如水母的觸手一般靈活蠕動的赤紅色觸鬚,緊緊地纏住溫雅握持長劍的手臂,並鑽入她細膩柔滑的肌膚之中,彷彿已和她體內的血脈連為一體。溫雅大驚失色,拚命地擺動手臂,只想鬆開五指扔下長劍,可整個手掌就像被凍在寒冰之中,已經完全動彈不了。

冥冥之中,居然有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溫雅耳邊飄蕩。

「你不想擁有我賦予你的強大力量嗎?」雖然漢語說得不是很標準,但這聲音柔和而富有磁性。

「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用不著什麼力量!」溫雅咬牙說道。

「女人……也一樣可以用力量來改變世界的!」

「算了吧,我雖然同情你的遭遇,也能理解你的憤怒,但我不想讓你的仇恨也侵入到我的心中!既然宇文希望我把劍交還給他,我就一定要做到!」

「那你就試試看!」那聲音忽然變得怒不可遏,鑽入溫雅臂內的觸鬚也一下狂性大發,竟沿著手臂往溫雅的頭部竄去。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襲擊了溫雅,彷彿有無數鋼針強行扎入了她的頭顱,她不禁抱頭倒在了休息室的沙發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掙扎,只是無謂的表現……」那聲音又恢復了起初的平和。

「不!我……我不會讓你控制我的!」溫雅大口喘著粗氣,握住長劍的右手早已麻木到沒有了知覺,視線也因疼痛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拉住長劍護手處的彎拐。「不要低估了凡人的意志!」不知溫雅從哪裡湧出一股力量,隨著她的一聲輕叱,克力士劍居然被溫雅一點一點地從右手中拉了出來!

兩股意志的角鬥,在溫雅體內無聲地進行著,左手與右手的爭奪,更像是一個精神分裂者發作了病症。

終於,溫雅用盡全力地一扯,克力士劍「鏘」地一聲從她的手中甩飛了出去,在空中高速旋轉幾周之後,撕啦一下插在了水泥地上。

「你一定會後悔的……」那古怪的聲音漸漸地微弱了下去。

「唉……」溫雅長吁了一口氣,身上已是汗出如漿。她虛弱地用手撐住一張課桌,抬手拭去額角的汗珠,這才發覺自己重新恢復知覺的右臂上,並沒有留下任何觸鬚鑽入的痕跡,光滑的手臂依然保持著先前的白皙。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紅色的觸鬚,都是邪兵刺激大腦製造的覺而已……

「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難怪宇文要把你封印起來……」溫雅勉力支撐著走到克力士劍旁邊,那邪兵竟然還在嗡嗡顫響,彷彿仍在心有不甘。她用木匣夾住長劍身軀,小心地將它從地上抽了出來,現在就是再借給溫雅一個膽子,她也不敢直接用手去接觸邪兵了。

扣上木匣的暗鎖,便再也感覺不到邪兵有何異動了,溫雅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現在……就等著你來找我了,宇文……」溫雅走到窗邊,癡癡地望著窗外遠處的燈光,當她環抱雙臂,觸摸到自己身上的新衣時,溫雅的臉上不禁現出一縷溫柔的笑容。

可溫雅並沒有注意到,就在此時,她身後的房門被人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對抗邪兵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疲憊的溫雅早已放鬆了警惕。

當溫雅從窗戶玻璃的反光中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時,那人已將裝有邪兵的木匣抱在了懷中!

「是誰?」溫雅大聲驚叫起來。

但還沒等她轉過身來,溫雅便感到背心一涼!

那人影已經站在了溫雅的背後!

「多謝你了,溫雅老師,嘿嘿……」一個冰冷的笑聲在溫雅身後響了起來……

******

在學校的另一邊,吃飽肚子的三個男人又一次走進博物館,繼續重複著單調的工作。悶聲苦幹了半個小時之後,唐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略微有些憂慮地對宇文說道:「老師,恐怕一時半會的也找不出那邪物,我看……你還是先去溫雅老師那裡吧,讓她等得太久也不太合適,這裡有我們就行了。」

宇文猶豫了一下。

「說不定她真的碰上了柏葉,可以為我們提供很重要的消息呢!」丁嵐也靠過來補充道。

「柏葉……」宇文想起這個名字,心中就像被人揪了一下,無為子前輩說得一點也沒錯,真的是平生大敵啊……

「好吧……我先過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如果你們發現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要等我回來再做決定。」說著,宇文從褲兜裡拿出一串黑色佛珠,塞到了唐考的手裡,「這是定靈珠,很有用的佛門法器,萬一你需要移動塞施爾長刀,一定要先用它鎖住刀柄,再接觸這邪兵!」

離開博物館之後,宇文徑直往外文樓方向走去,外文樓裡不開放自習教室,加上現在是週末的晚上,各種外語培訓班也沒有課,所以很少有人進出這棟五層高的大樓。宇文順著小路走過來,遠遠地往樓上看去,三樓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房間亮著燈,溫雅應該就在那裡吧……想起這個麻煩的溫雅,宇文不禁撓了撓頭皮。

走到大門附近,宇文忽然驚喜地發現,樓門旁花壇的陰影下,高大的玄罡就像一個忠於職守的衛兵,神情機警地蹲立在那裡!

「你果然一直跟隨著溫雅,真是太辛苦了……沒有被柏葉發現行蹤吧?」宇文頗為高興的蹲在玄罡身旁,使勁拍了拍它強健的肩背。他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敏銳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走吧,和我一起上去,等打發了溫雅老師,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宇文起身推開了玻璃門,玄罡則抬頭警覺地看了看四周,才跟隨著宇文走進了大樓。

剛走出三樓的電梯,玄罡忽然揚起了脖子,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什麼。宇文一見玄罡神情異樣,立刻在手中祭出了虛靈金槍。

三樓的路燈被人關了,漆黑一片的走廊裡,只有教工休息室裡透出一線燈光。

猝然間,玄罡就像發狂了一般向前急奔而去,「框」地一聲撞開了教工休息室的門。

宇文一愣,也慌忙提槍追上前去,當他看清休息室裡的景象時,雙眼瞳孔一下放大了!彷彿被人當頭一棒砸在天靈蓋上,宇文只覺得腦袋裡「嗡」地一聲。

溫雅安靜地趴在一片血泊之中……

「天哪……」宇文撲上前去想將溫雅從地上扶起來,慌亂中卻踩在粘稠的血跡上,險些滑了一跤。

玄罡的眼睛裡流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喉間發出難以抑止的獸喘,步伐機械地移動到溫雅的身邊。

「溫雅!溫雅!」宇文將溫雅抱在懷中,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身軀一片冰涼的溫雅,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用複雜的眼神無聲地看著宇文。

有人用利器刺穿了溫雅的身體,從後背到前胸,留下一個致命的貫通傷!

宇文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終於明白,已經來不及了……

「那把劍呢?你為什麼不用那柄邪兵抵抗?」宇文用力搖晃著溫雅,聲音變得有些嘶啞起來。

溫雅的目光艱難地移動著,最後落在地上的一個長方形木匣上,可宇文分明地看見,那木匣子裡是空的。

「我為什麼要叫你放棄長劍啊……」宇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溫雅沒有將長劍另行收到木匣中,恐怕就不會對突如其來的危險毫無反應了。

溫雅輕輕地搖了搖頭,用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將手中緊緊抓著的小記事本搭在了宇文的胳膊上,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玄罡極其緩慢地低下頭,輕輕地舔了舔溫雅的手。

顫抖著雙手將溫雅平放在地上,宇文只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悲傷嗎?惋惜嗎?為什麼曾經麻木的心又開始悸動起來?他實在無法相信,短短的兩天之內,他就失去了兩個朋友。沒錯,雖然宇文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溫雅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因為只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可以毫無顧忌地說笑,也只有在溫雅的面前,他才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一醉方休……

突然,玄罡的耳朵刷地一下豎立起來,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休息室的大門。很快,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正向這邊跑來。

宇文心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快步衝上前去,「呼」地一下拉開了房門。

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同時對準了宇文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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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51:41 |只看該作者
四十四、流毒


警車刺耳的鳴叫打破了校園的寧靜,外文樓發生人命案件的傳言迅速傳遍了學校。

「快去看啊,聽說外文樓有個女老師死了!」圖書館裡一群好事的學生全湧了出來,一時間人聲鼎沸,連在博物館裡埋頭苦幹的唐考與丁嵐也被驚動了。

外面雖然吵鬧,一貫冷靜的唐考卻只是趴在窗邊張望了一下,又鑽進了儲藏室,在他的心目中,宇文老師留下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好奇心極重的丁嵐卻按捺不住,趁唐考不注意便悄悄溜出去打聽。

隨著越來越擁擠的人流,丁嵐一路走到了外文樓,可還差二十餘米的距離,他就再也無法前進了──外文樓前的道路已經被圍觀的人群堵了個水洩不通。仗著自己一米八的身高,丁嵐的視線得以越過了一片湧動的頭頂,可他也只能遠遠地看見好幾輛警車頂上發出的燈光有節奏地旋轉著,在外文樓的玻璃大門上投射出一片紅藍色的光斑。

「死的是什麼人啊?」離丁嵐不遠的一個女生似乎也是剛剛才趕到,正激動地向同伴詢問情況。

「聽說是外語系的一個女老師呢!而且好像就是最漂亮的那個!」

「啊?最漂亮的那個女老師嗎?我知道她啊,好像是姓溫吧?」

「不會是情殺吧?好可憐啊……」

丁嵐心中咯一下,額頭上頓時冒出了冷汗。

「肯定不會的,一定是這幾個女生亂嚼舌頭……」丁嵐頭腦裡一片混亂。不知所措的他想擠到前面去看個清楚,可前方密集的人群已經容不下他了。

忽然,前端的人群出現了一片騷動。

「出來了!出來了!殺人犯被押出來了!」有人高聲喊叫著。

大門被推開了,先出來的是幾個便衣打扮的人,手裡都拿著手槍,緊接著,兩個身著警服的彪形大漢緊緊地押持著一個人從外文樓裡走了出來。那殺人嫌犯被警察用一件舊夾克罩住了頭,腕上也被戴上了手銬,很快就被推進了一輛警車。丁嵐雖然看不見那人的臉,可看那高瘦的身材,淺藍色的襯衫,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剛剛才在博物館分手的宇文樹學!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的!」丁嵐用拳頭堵住了嘴,心中默默地叫喊著,眼睜睜地看著警車分開人群,往遠處駛去……

******

「姓名?」

「宇文樹學。」

「年齡?」

「31。」

這是第四次審問了,雖然對方每次都會換一個審問人,但每次問的都是相同而重複的問題。宇文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經過一番無聊的例行審問之後,坐在宇文對面的警察點燃了一支香煙。宇文眼神直愣愣地盯著那位身材發福的警察,忽然覺得這人點煙的姿勢好像在哪裡見過。

「宇文樹學……好久不見了啊……」胖警察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

宇文一下想起來了,面前這位警察就是當初調查易南行被害一案,跟著自己去學校的小樹林取證的那位。只是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宇文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你好……」宇文勉強地笑了一下。

「大家都見過面,就不用客套了吧?」胖警察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香煙的長度一下縮短了四分之一,「我們說得直接一點吧……人是你殺的嗎?」

「不是!」宇文堅決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我已經很明確地回答你們無數次了!我只是剛好在那個時候趕到現場而已!」

「四天前的夜晚,本案的受害人家中發生了異常爆炸,經過兩天的事故調查,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使用雷管的痕跡,並排除了液化氣洩露的可能,你對這件事怎麼看?」胖警察瞇著眼睛,雙手交叉著抱在了一起。

宇文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與此事無關。」

「但是據當時在場的宿舍住戶證明,曾有多人目睹你在爆炸發生後出現在現場,並與僥倖避過爆炸的受害人有過語言交流。這你也要否認嗎?」

「我不否認……但這也不能證明我與爆炸有關啊!」宇文的聲音略微提高了音量。

胖警察歎了口氣,又問道:「你與受害人之間是什麼關係?」

宇文微微遲疑了一下,答道:「同事關係。」

「真的不是戀人關係?」胖警察歪了歪腦袋。

「不是,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說完這句話,宇文心中忽然莫名地難受了一下。

「據與受害人共用辦公室的幾位同事證明,你在前天上午曾經去過受害人的辦公室,撬開她的辦公桌,並拿走了受害人的銀行卡。你對此如何解釋?」

「我只是受溫雅所托,幫忙購買生活用品而已。難道這也有罪嗎?」宇文正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宇文啊宇文……我真的很奇怪,今年的S大真是處於一個多事之秋,各種事情都發生了不少,可為什麼S大裡發生的案子,十有八九都與你有關呢?」胖警察緊緊地皺著眉頭,注視宇文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宇文避開了對方的目光,只顧盯著桌上一個正緩緩爬行的蒼蠅。

「從易南行一案開始,到出現一個瘋狂殺人的學生會幹部隋凌──當然,那一次你是以一個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英勇教師形象出現的,我是不是應該找你要個簽名呢?」胖警察嘿嘿地笑了一下,「後來又發生了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一案,據我調查,他是你班上的旁聽生。到現在,你的同事溫雅又被害了……」

審訊室裡,發生了長時間的沉默。

「你以為警察們都是無所事事的傻瓜嗎?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胖警察抬起胡蘿蔔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宇文。「在內部聯網檔案裡,我查到了你兩年前被西安警方拘留的記錄,檔案顯示,你曾經與一棟大廈裡發生的碎屍案有關,雖然後來證明了你的清白,你被釋放了,可沒過多久,你曾經供職的那棟大廈就……」胖警察抬起握緊的右拳,突然伸開了五指,同時嘴裡也有些誇張地發出了「碰」的一聲。

宇文依然面無表情,並不為之所動。

胖警察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腰,又從審訊桌後面繞了過來,站在了宇文的身前,突然,他猛地彎下了腰,一張肥嘟嘟的臉幾乎要貼在了宇文的鼻子上,沉聲說道:「你真的不是一個普通人呢!」

宇文淡淡一笑,毫不畏懼地直視著胖警察,說道:「謝謝你的誇獎。」

胖警察退後一步靠在了桌子邊,也呵呵地笑了起來。

看著胖警察逆光的黑影,宇文忽然心念一轉,開口說道:「我建議你去查一個人,他也是我的學生,一個日本留學生,名叫柏葉伸宏。」

「柏葉伸宏?」胖警察一怔,在嘴裡重複了一遍。

「對,我認為他與你關心的留學生奧斯丁失蹤以及溫雅宿舍爆炸兩案都有關聯。」宇文肯定地說道,「奧斯丁失蹤以前,曾與柏葉伸宏交往甚密。至於那起爆炸……很可能是因為柏葉與我的私人恩怨而產生的報復行為。」

「私人恩怨?他為什麼要報復你啊?」

「因為他的學科成績不好,我曾經在課堂上當眾羞辱過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又不能照實說明真相,宇文也只好編造謊言了。

「哈哈……你這麼做,是因為他是日本人吧?」胖警察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轉身在紙上寫下了這個日本人的名字。宇文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在從前,宇文斷然不敢隨便指證柏葉,涉外案件操作起來也比較麻煩,就算指證了警察也未必願意相信,可他現在的殺人嫌犯身份反倒讓警察們不能忽視他的每一句話了。宇文現在只希望警察們能主動去調查一下柏葉,哪怕什麼情況也發現不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盡量牽制一下柏葉也是好的。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

「你們這麼快就趕到了現場,是什麼人報的警?」

「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胖警察回頭看了宇文一眼。

「那……我換一個問題。」

「嗯?」

「在你們證明我有罪之前,刑事拘留的最長期限是多久?」

「唔……刑事拘留你三天之後,我就會向人民檢查院申請逮捕你,這個申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四天,如果人民檢查院覺得我們逮捕你的證據不足的話,就會駁回申請,這個過程呢,最長可以延長到七天。如果我們拿不出足夠的證據,那麼恭喜你,十四天以後,你就自由了!」說到這裡,胖警察頓了一頓,突然,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過我相信,在這兩個星期裡,我一定會找出你作案使用的凶器!」

「最後一個問題!」宇文忽然有些緊張地想站起身來,但沉重的腳鐐限制了他的行動,「我還能見溫雅最後一面嗎?」

胖警察眼神古怪地看著宇文,嘴裡緩緩地吐出兩個字:「不能!」

「是嗎?」宇文神情一下有些委頓。


「據調查,死者已經沒有直系親屬在世,我們會在屍檢之後,出面安排殯儀館火化。」說完,胖警察快步走出了審訊室的大門,那背影看起來頗為肥碩,可那燈光下瞬間晃過的藏藍色警服卻讓宇文的眼皮跳了一跳,勾起了他對某些往事的回憶。

「十四天……」宇文喃喃地說道,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

兩周之後,由於謀殺證據不足,宇文被無罪釋放。

沒有玄罡在身邊的這十四天裡,宇文每天晚上都要承受著噩夢的折磨,到被關押的最後幾天,他已經整夜無法合眼了。當他從單人囚房中被放出來,享受出獄前的洗澡權利時,看見穿衣鏡中出現一個枯槁骨立的人影,宇文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那次提審之後,胖警察再也沒有露面,宇文也無從得知他是否真的去調查了柏葉。

出獄前,警察們歸還了宇文被捕時身上所攜帶的所有東西,當然,也包括溫雅留下的那個記事本……拿起那小小的記事本,看著上面已經變成黑褐色的血跡,宇文心情複雜地在簽收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請問……從這裡出去以後,可以坐什麼公共汽車回S大?」宇文輕聲詢問陪送自己走出拘留所的年輕警官。

「啊?你還要回S大麼?」年輕警官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異樣。

「怎麼了?」宇文心中突然浮起一陣不祥的感覺。

「也沒什麼,你出去先買張報紙看看吧。」年輕警官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將他送出了拘留所的大門。

由於拘留所毗鄰近郊,外面的馬路空蕩蕩的,過路車輛很少,行人也很少。宇文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向南走了幾乎有一公里,才看見第一個賣報紙雜誌的書攤。

順手拿起一份報紙,宇文一瞥之下,目光頓時凝固在報紙的頭版頭條上。

「S大全面隔離進入第三天,高致病變異病毒又出現四例!」

就在自己被困的十四天時間裡,S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宇文驚愕萬分,連忙向書攤主人把前幾天的過期報紙也一併買下,一屁股坐在書攤邊研讀起來。

瘟疫的發生突如其來,所有人都毫無防備。第一個病例是S大工商管理系的一個女生,她是在宇文被拘留後的第三天發病的,這位女大學生發了兩天高燒,一直不見退燒,同寢室的同學便送她到校外的醫院就診,醫生見她有肺炎的症狀,便仔細進行了X光照片檢查,意外地發現她的肺部出現了一片起因不明的陰影。經歷過「非典」時期的醫生,立刻警覺地進行了化驗,可得到的結果讓人十分驚訝,這位女生竟是感染了H5N1禽流感病毒!

這是S市第一次確診有人感染了禽流感病毒,相關部門十分重視,立刻派人進入S大追查病毒源頭。就像是為了回應前來檢查的醫務人員一般,S大又連續發現了三個出現肺炎症狀的病人,其中一人是物理系的某個男生,而另外兩人則是食堂的工作人員。檢查重點立刻集中到學生食堂,也只有這裡,才會經常宰殺大量的雞鴨。當醫務人員在食堂剩餘的活雞身上發現H5N1病毒後,大家都微微鬆了口氣,畢竟目前禽流感還只會從家禽身上傳染到人體,查到病禽的源頭,一切就好辦了。在清除焚燬校內所有可能感染病毒的家禽之後,人們開始檢查這批活雞的進貨渠道,追查的重心隨之轉移到了校外。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S大僅僅平靜了兩天,疫情就陡然爆發了!同一時間內,竟出現了十幾例疑似病人,而且這些病人的住處都很分散,幾乎遍佈了整個校區!

正當學生們人心惶惶,謠言四散的時候,最可怕的事情也發生了……

醫生們在一個患病的年輕大一新生身上,發現了一種從未見過的高致病性變異禽流感病毒,對這株特殊的病毒進行分析後,禽流感病毒研究學者們一直以來最為擔心的情況變成了現實──這株病毒是由禽流感病毒侵入人體之後,與人體內最常見的普通流感病毒相結合,發生突變而產生的。經過變異之後,這株本來只能從禽類感染人類的病毒改變了傳染方式,變成了通過呼吸道在人與人之間傳染的H5N1亞種變異病毒!

由於人類缺乏H5N1病毒的免疫能力,如果讓這種變異病毒傳播出去,無疑會引起一場大規模的流感災難!政府當機立斷,立刻對S大進行了全面隔離,所有的出入口都進行了武裝封鎖,校內人員一律不得外出!

宇文被釋放的這一天,已經是S大全面隔離的第三天了,雖然學校裡採取了許多預防措施,但在高校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預防手段還是見效甚緩,新型病毒的感染者人數依然在逐漸增加,而第一位感染禽流感病毒的工商系女生,也在昨天夜裡因為嚴重的併發症猝然離世……

一口氣翻閱了幾大摞報紙,宇文終於明白了S大目前的處境,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爆發這樣嚴重的疫情呢?宇文心中疑雲重重,眼前總在晃動著柏葉的笑容。

目前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回到被封鎖的S大。不識路的宇文索性也不去找公共汽車站了,想先搭的士到S大附近再說,可現在的出租車司機們全都留了個心眼,車還沒停穩就先問宇文要去哪裡,一聽說他要去S大的方向,司機們都搖頭擺手表示不去,十分乾脆地拒載了宇文。宇文在路邊站了半個小時,攔下的三輛出租車全都一溜煙跑掉了。

看來在市民的眼中,S大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魔窟,宇文長歎了一口氣,也不知丁嵐和唐考兩個傢伙,現在究竟如何了……

宇文正胡思亂想之際,路上駛來了第四輛出租車,他趕緊招手截停,出租車慢慢滑行過來,戴著口罩的中年司機照例歪過頭來先問要去的方向,宇文這次不敢再說去S大,只報了個距離S大還有三站的地名。

司機猶豫了一下,說道:「上來吧!」

雖然馬路上的車輛並不多,出租車也沒有一個勁地加速趕路,只是保持著穩定的中等時速,看得出,這位司機是個謹慎的人。

宇文看了看司機臉上戴著的口罩,微笑著問道:「好像還沒有報道在學校外面發現有病例吧?」

司機把口罩往下拉了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幹我們這一行,接觸的人多,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倒也是……病毒這玩意看不見摸不著,萬一有個學生悄悄從S大裡溜了出來,你也認不出來啊。」宇文順著竿子搭話。

「唉……」司機突然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倒希望我那兒子能溜出來……只是現在的封鎖這麼嚴,他就是想逃也逃不出來啊。」

宇文不禁一愣。

原來這位師傅的兒子恰好是S大今年的新生,一家人還沒從兒子考上重點大學的喜悅中走出來,就發生了這麼一檔事。現在孩子被隔離在學校裡,雖然每天都打電話回家報平安,但處在那樣的環境中,感染病毒的危險自然比校外大了許多。

「沒事的,S大裡有將近四萬學生呢,按比例來看,感染的機率並不高,再說現在大家都有了防範意識,比以前毫無準備的時候可要好多了。」宇文出言安慰道。

誰知道這麼一開腔,就一下打開了這位司機師傅的話匣子,從他兒子的出生一直嘮叨到高考的辛苦,宇文幾乎一路都在聽司機說話,自己完全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宇文才插了一句自己關心的問題:「現在S大封鎖了,學校裡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就得靠外面統一供應了吧?」

「是啊,剛發佈戒嚴隔離消息的時候,我特別不放心,覺得兒子留在學校裡太危險了!還開車繞著學校周圍跑了一圈,想看看有沒有可以翻牆逃出來的地方,可這次政府如臨大敵,居然在學校外圍修築了簡易隔離牆!甚至不准我的出租車接近學校的外環線,看得出,這變異病毒比「非典」嚴重多了。而且隔離牆外面還有持槍的士兵巡邏,裡面的學生是完全沒有機會出來……現在東西兩個校門都已經禁止出入了,只有南門和北門還開放著,我這兩天出來跑活都會去南門那邊的立交橋上遠遠的觀望,每天中午都能看見運送食物的卡車從南門進去,幾十輛車進出也得一輛輛地經過消毒檢疫,不過看著食物的數量還挺多,孩子應該不會挨餓,我這心裡才稍微踏實一點。」

「哦!從南門那邊運進去的呀……既然你說這食物供應量挺大的,是不是南邊有什麼專賣食品的市場啊?」

「當然有啊,從這裡一直往南走,有個南郊蔬菜果品批發市場。」

宇文心裡有數了,原來學生們還可以到校外吃飯,校內的小飯店也可以分擔不少飲食供應,現在全校封鎖之後,學校食堂要餵飽四萬張嘴可不是件小事,大批量統一採購的話,總該有幾輛卡車是從南郊批發市場過來的吧?

「嗯……師傅,我不去剛才說的那裡了,你就送我去南郊蔬菜批發市場吧。」短暫思考之後,宇文決定改變目的地。

「可要去那裡的話,回來我要放空車呀……」司機為難地撓了撓頭。

「我會按計程表價錢的雙倍給你算路費的,你能開快一點嗎?」

「好叻!」司機猛地一打方向盤,岔上了另一條路。

「老闆是做蔬菜水果生意的吧?」中年司機還以為是自己剛才與宇文的一番談話,讓宇文發現了商機。

「嘿嘿……」宇文尷尬地笑了笑,順口胡扯道:「我哪裡是什麼老闆?一個菜農罷了……」

出租車風馳電掣地趕到南郊,宇文一下車就直往批發市場裡鑽。不出宇文所料,沒費多少力氣,他就在停車場裡找到了好幾輛印有「S大後勤集團商貿中心」字樣的卡車。

經過將近半個多小時的等待,宇文終於等到S大的卡車開始裝車,可批發市場裡的裝卸工人們一看那卡車上印著「S大」的字樣,全都如避瘟神般退開好幾步,任憑那幾個後勤集團的工作人員開出翻倍的工錢,並一再承諾這些卡車都已經過了消毒處理,工人們也死活不願意接近這些車輛。

「唉……又和昨天一樣,我們還是自己來吧。」司機們苦笑著開始捲袖子,「今天又要耽擱時間了……」

宇文見是如此情形,便悄悄脫去上衣繫在腰間,打著赤膊從裝卸工的隊伍中插了出來,順手就扛起一箱番茄,傳給站在卡車貨廂上的司機。這十多天的牢獄生活,讓一頭亂髮鬍子拉渣的宇文看起來還真有些像不修邊幅的裝卸工人,而他那熟練的搬運姿勢,更好似從前就一直幹這一行的。

幾個司機見宇文如此賣力幫忙,個個都高興地上來拍了拍宇文的肩膀,宇文也不多說話,只顧著在一筐筐蔬果和卡車間來回穿梭。

待到幾輛卡車都裝滿各式蔬菜之後,宇文還主動幫著司機給貨廂拉上了防雨帆布。一來二去,司機們都見熟了宇文,就在即將發車之際,他們也對在車隊間走來走去的宇文毫無防備。眼看時機成熟,宇文便在大家都不曾注意的某個時刻,迅捷地跳上了車隊最後一輛卡車的貨廂,鑽進滿滿一車的捲心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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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24 08:52:00 |只看該作者
四十五、星落


貨運卡車從南門進入S大時,守門的警衛照例攔下了卡車。當警衛跳上車來四處檢查時,整個身軀都埋進捲心菜裡的宇文微微有些緊張,好在那警衛並不十分認真,隨便看了一看就下了車。宇文的猜測沒有錯,目前這個情形,大家都不認為會有人願意主動進入S大,警衛們防備的還是那些希望逃離學校的人,所以檢查重點都放在了出行的車輛上,對進入學校的卡車反倒不怎麼上心。

搖搖晃晃的卡車終於駛過了關卡,一直在用屏心咒放慢呼吸減少空氣需求的宇文總算可以掀開那些潮濕的捲心菜,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就在車隊經過熟悉的大操場時,宇文悄無聲息地跳下了車。

這裡還是S大嗎?宇文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現在是下午三點,往昔人聲鼎沸的大操場此刻竟一個人也沒有,四周完全是一片寂靜!鄰近操場的二教樓裡看不到有學生出入的身影,更聽不見老師們抑揚頓挫的講課聲。只有遠處的小路上偶爾能見到一兩個身穿白色大褂面戴口罩的醫務人員,卻也行色匆匆,不知要到何處去……

冷風刮落樹上的枯葉,零零碎碎地灑落在空無一人的大路上,就連往日寒暑假的時候,學校裡也不會這般冷清。眼前種種景象,與當年「非典」肆虐時期的校園倒是十分相似。

不知道唐考與丁嵐現在身在何處?依他們的性子,恐怕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躲在宿舍裡。還有博物館中的那件邪物,他們是否已經找到了呢?宇文習慣性地走到自己平日打公用電話的小店前,想給唐考打個電話,可等他抬頭一看,那小店早已經關門大吉。

忽然,宇文聽到身後響起一聲極為熟悉的犬吠,回頭一望,他的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來的果真是玄罡!「嘿嘿……老夥計,你是來為我接風洗塵的嗎?」宇文蹲下身子,摸了摸玄罡光滑的脊背。那天夜裡警察闖進教工休息室的一瞬間,玄罡就嗅到了警察手中槍支的金屬氣味,就在宇文衝到門口擋住警察視線時,它便迅速機敏地從窗戶跳了下去,逃過了警察的圍捕。

「啊呀!宇文老師!你總算回來了!難怪剛才玄罡跑得這麼快……原來是聞到你的氣味了。」唐考一路小跑追趕著玄罡,也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宇文的面前。

「呵呵……跑步還戴著口罩,你也不怕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在路邊啊?」宇文淡淡一笑,唐考這傢伙也順應潮流戴上了口罩,不過那白色口罩上被他用馬克筆畫上了一副呲牙咧嘴的獠牙,看上去十分搞笑。

「我這段時間經常打電話到公安局問關於你的情況,可他們什麼都不肯說,急死我了!今天早上倒是聽說了你無罪釋放的消息,可現在倒是我們出不去了,不然一定會去接你的!」唐考拉下口罩,有些激動地握住了宇文的手。

「其實你們用不著這麼擔心,我是作為在現場被及時發覺的犯罪嫌疑人而被拘留的,他們一直找不到凶器,也就沒法證明我是兇手,我遲早都會出來的。」宇文平靜地說道。他伸出右手摁了摁玄罡的腦袋,又順手拖住它的前爪,將它拉得人立了起來。唐考一眼望去,身形高大的玄罡只用雙足站立時,體形竟與宇文有幾分相似,過去的這兩個星期,一人一狼都消瘦了許多……

「唉……可我們哪裡知道這麼多,也只能乾著急,丁嵐都已經在張羅給你找律師了……」唐考苦笑道。

「嗯?丁嵐上哪去了?」宇文看了看唐考的身後。

「他……暫時和我分開,現在正留守在工作室裡。」

「分開?為什麼?」宇文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塞施爾長刀在丁嵐的身上……」唐考面帶歉意地從身上摸出定靈珠,遞到了宇文的面前。

「啊?怎麼會這樣?是他不小心碰上的麼?」宇文十分訝異。

「說來話長……」唐考埋著頭,腳一直在地上來回划動著,「溫雅老師遇害的那天晚上,丁嵐聽到外面聲音嘈雜,就跑出去看熱鬧,我則一直留在博物館做共鳴測試,托你的福,我把那東西找出來了!」

「你找到那邪物了?」宇文又驚又喜。

「是的!」唐考忽然轉過身來,將身上的夾克一撩,他的背上竟然用細繩捆綁著一把黑黝黝的斷刀!只見這柄刀窄刃厚脊,刀形纖直,除去可以雙手握持的細長刀柄,殘餘的刃部不會超過三十公分,而且整個鋒刃都已被銹跡覆蓋,幾乎鈍成了一把鐵尺。奇怪的是,常見的鐵銹都是紅褐色,這斷刀卻不知為何銹痕竟是烏黑色。

「這就是那件能和邪兵引起共鳴的東西?」 宇文將斷刀從唐考背上取了下來,見慣了鋒利無匹的邪兵,再看到這其貌不揚的斷刀,宇文居然隱隱有些失望,不過從這把刀的刀柄上來看,它的形制確實符合唐代橫刀的軍制要求,看來從朱執中一直流傳到無為子的傳言倒也不假。

「沒錯,就是這東西,只要它和那把塞施爾長刀之間的距離小於二十米,就會出現很誇張的共鳴。」說到這裡,唐考頓了一頓,「既然無為子老先生說過這東西危險,我放在哪裡都不放心,只好學你的樣子藏在了背上,也正因如此,我暫時不能靠近丁嵐,若不然的話,丁嵐也會像當初的柏葉那樣被邪兵從體內震傷的。」

「可丁嵐這笨蛋怎麼會被塞施爾長刀附體呢?普通人被那東西纏上是很難擺脫的啊……」宇文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隋凌大開殺戒的可怕場景。

「唉……都怪我不小心,找出邪物之後只顧著開心,就忘了去看管放在地上的邪兵,忽然間丁嵐從門外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一把抓起那邪兵。那刀就像活了一樣,「錚」地一聲鑽進了丁嵐的體內。被邪兵附體的丁嵐先是放聲狂嘯,然後說要去找柏葉算帳,為溫雅老師報仇,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三步並成兩步跑出了博物館。我當時完全愣住了,等我跟著追出門,丁嵐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後來我才聽說你和溫雅老師出事了,而丁嵐拿到邪兵後就直奔留學生樓,因為他從方欣口中得知,柏葉就在留學生樓裡……不過等他趕到那裡,柏葉早就不見了,而且就像在空氣中蒸發了一般,一直到今天,柏葉都沒有再出現過。後來還有一個胖警察帶著人去過留學生樓,好像也是去找柏葉的,不過他們也是一無所獲……」

原來胖警察果真聽從了自己的建議來調查過柏葉,只可惜柏葉實在太狡猾,居然先行一步躲藏了起來。宇文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們都懷疑是柏葉殺害了溫雅嗎?」

「難道不是他嗎?只有柏葉才有理由為了陷害你而布下這個局!只可憐溫雅老師,就這樣變成了無辜的犧牲品!」唐考情緒有些激動地攤開雙手。

「可惜沒有證據啊……」宇文一聲長歎,心中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你被帶走後的第三天,警察們在整理溫雅老師的遺物時,找到了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代為保管,畢業轉交」幾個字,而信封裡面裝的是兩個存折,每個存折上有三萬塊錢,存折上的戶名,寫的是我和丁嵐的名字……後來警察把存折轉交給我們,我和丁嵐試了一下,存折的密碼就是我倆各自的生日……」唐考低聲說道。

「她怎麼會給你們留下一筆錢?」宇文微微有些吃驚。

「我和丁嵐曾經幫她翻譯了不少英文小說,這些錢大概就是出版商給的潤筆稿費吧,可能她怕我們得了這筆錢拿去胡亂浪費,所以幫我們存了起來……溫雅老師被害之後,學校裡一直傳得沸沸揚揚,有些話說得很難聽……不過我和丁嵐都知道,溫雅老師其實是個好人……」說著,唐考低下頭,抽了一下鼻子。

聽到唐考的一席話,宇文也沉默了。

隔了一會兒,唐考見氣氛有些沉重,便岔開話題說道:「那天夜裡,我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博物館,還欲蓋彌彰地照著展廳陳列佈置圖把那些古董文物都按照原樣擺放好,嘿嘿……接下來的幾天裡,我都不敢從博物館那邊過路,也不知道學校發現之後是怎麼處理的,不過他們好像沒有報警……後來疫情爆發,就更顧不上了吧。」

「你拿到這把斷刀,一直都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嗎?」

「沒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除了能和邪兵共鳴,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我還當個寶一樣成天背在身上……」唐考苦笑了一下。

「難道是因為弄斷了,才失去了往日的力量?」宇文仔細察看那斷損處,銹跡已經將橫斷面完全覆蓋,看得出此刀斷損的時間相當長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出土的時候被考古人員不小心折斷的……

「宇文老師,既然你回來了,這斷刀就交給你吧,說不定我們可以用它來偷襲柏葉!」

「柏葉心思縝密,上次在博物館突然暈倒一次,現在肯定已經有了防備,而且讓他還在間隔我們二十米的時候就察覺到我們的接近,恐怕只會打草驚蛇,我可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另外……柏葉與無為子前輩就是為了這把斷刀才決一死戰,姑且不管它是否還有用,這斷刀還是不要隨身帶著的好。」


那我找個地方埋起來?」

「埋起來的話,萬一被柏葉撞大運從附近經過,不就被發現了?」

「這……」

宇文微微一笑,低聲對唐考說了一個藏東西的地方。

「哈哈,好主意,反正現在學校裡也沒什麼人來往,我這就去把斷刀藏起來!」

「嗯,注意安全!藏好斷刀以後,你就去把丁嵐找來,我們需要見面商量一下,這件事……該有個結果了!」

「老師的意思是……」唐考隱隱猜到了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學校裡爆發的這場瘟疫,和柏葉脫不了干係!他受了無為子前輩的雷擊,恐怕已無力通過結界監控邪兵的去向,目前這個景況只對他一人有利,學校被封鎖,所有可能拿著邪兵的人都出不了S大,同時也為他自己養傷拖延出了時間。這傢伙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連對人類這麼危險的病毒都放了出來,我不能再讓他這麼毫無顧忌地逍遙下去了!」宇文的目光掃過空曠的操場,臉上神情又重新變得堅毅起來。

******

唐考離開之後,宇文忽然想起了溫雅給自己留下的那個小記事本,兩周前從彌留的溫雅手中拿到它,直到今天他都還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一下。

摸出那記事本,黑色封皮上粗糙的觸感讓宇文彷彿碰到了凝固的血痕,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地走進操場,在一個籃球架下坐了下來。

翻開第一頁,「前塵世」四個大字映入了宇文的眼簾,這頁白紙已完全被溫雅的鮮血沾染,黑色的鋼筆字嵌在一片暗紅色當中,甚是觸目驚心。

宇文不忍再細看,連忙翻到後面幾頁,兩頁空白之後,娟秀的顏體小字佈滿了記事本。

「自從拿到那柄長劍,我就覺得身體裡彷彿多了一個「人」,他總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讓我看見許多奇怪的場面,面對種種真實的場景,我感同身受,在記憶模糊遺忘之前,我最好還是把我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在這裡,溫雅記下了她所看見的全部覺。

「這位潛伏於我身軀中的「人」,是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很奇怪,雖然他自稱「那撒拉」,而他的朋友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卻都叫他「鑄師邦台」。他是馬來西亞人,是乘船從海上來到中國的,海上的那場風暴幾乎摧毀了他乘坐的大船,艱難地到達陸地後,他又長途跋涉,經過西南邊陲的夜郎古道進入了蜀地。在客棧等待了將近一個月,鑄師邦台才與其他三位先後到達的外國人會合,四人會合之後,便一同去見一位被他們尊稱為高少監的人。」

「五人的第一次見面,氣氛十分融洽,雖然大家分屬不同的國家,卻難得地都會說中國話,而且有如多年未見的兄弟般親熱。那位高少監似乎官職不低,倒也沒有什麼架子,驅開一眾手下,與這幾個外國人飲酒作樂,相談甚歡。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吧,他們中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位高少監,抬起雙手來,都是骨節粗大老繭纍纍,一看便是曾經長期干手工活路的人。對了,在酒席上,波斯來的壯漢介紹過自己,說他叫卡柯.路西亞,而那位叫井上紀良的儒雅青年,自然是一位日本人,還有一位名叫格魯索爾的中年男子,長著一副白種人的相貌,卻不知他是從哪裡來的。五個人中,就屬格魯索爾的話最少,但他的酒量卻是最好的。其餘幾人最後都不勝酒力說胡話了,他還依然默不作聲地自斟自飲。」

看到此處,溫雅通靈的程度讓宇文吃驚不小,難道她被邪兵附體之後,竟能比莫菲看到更多的東西?從文字中,宇文終於知道了莫菲留下的畫作中那幾位外國人的名字,而由此看來,附著於克力士劍上的亡魂,應該就是這柄克力士劍的鑄造者,因為在古代的馬來西亞,鑄劍師都會被尊稱為「邦台」。而朝廷重臣高駢之子高芳居然會和幾個外國人如此來往,也著實有些奇怪。翻過一頁,宇文繼續看了下去。

「四個外國人似乎是為了趕上一場祭奠儀式而來到中國的,齋戒三日之後,高少監便吩咐手下備齊香火蔬果以及豬牛羊三畜的牲牢,就在那高少監府第的大廳裡舉行了一場頗為盛大的祭奠儀式。奇怪的是,他們拜祭的既不是佛門菩薩,也不是道家真人,而是兩幅白布畫像!其中一幅畫像上,是一個左手握持石錘的乾瘦老人,那位高少監起頭頌念的祭文中,稱這位畫上老人為先師歐冶子!而另一幅白布上,則是個潑墨而就的半獅半虎的巨大徽記。這徽記墨色古樸,筆鋒粗礪,在那柄蛇形怪劍上也刻有同樣的徽記,不知這是否就是他們相互識別的同門標記……」

這五人竟都是戰國鑄劍大師歐冶子門下?而那半獅半虎的仁獸騶虞,居然是歐冶子一門所獨用的徽章?宇文愕然地看著手中的記事本,一頁被時間之沙封存的往事正通過溫雅筆下文字再次展現。

「高少監的祭文是用文言文寫的,我只能聽懂前面不多的一部分,大概的意思是說,秦始皇荒淫無道,逼迫先祖門人流亡四方,還好大家都意志堅強,各自在異國他鄉紮下根基,現在各家的後人又能重新相聚,實在是一大幸事……後面的祭文極為繞口,我也就無法明白了。祭奠師祖之後,四個老外便都拿出了自己從國外帶來的得意作品,進行了一場極為複雜的兵器比試……在經過各式各樣斬削劈砍的測試之後,卡柯.路西亞帶來的彎刀被一致認為是最鋒利的武器,而井上紀良的長槍所展現出的堅韌耐久讓大家都讚不絕口,格魯索爾拿出來的那柄短劍則有著與它的短小尺寸毫不相符的巨大破壞力,至於我體內這位鑄師邦台打造的蛇形怪劍,自身的鋒利程度雖然不如波斯彎刀,但刃身特意用酸液腐蝕出凹凸有致的「帕莫紋」,特別適合淬毒,雖然此舉有些陰險,可若在戰場上,這把蛇形怪劍的殺傷力無疑是最厲害的了,看來我還是不要去觸碰這把蛇劍的好。作為留守中國本土的鍛師代表,那位高少監拿出的是自己親手鍛鑄的一把單手寬脊大刀,這把大刀也是難得一見的利器,不過與其他兵器相比卻沒有特別突出的優點,更在測試的後期不慎與波斯彎刀有過一次正面交鋒,刀刃崩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看得出來,高少監對自己得意作品的表現很不滿意,以至於在兵器比試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他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溫雅文中的描述,和莫菲畫作上所繪的場景大同小異,原來這四位外國人的先祖雖然都是當年歐冶子門下一脈相承的鑄劍名家,卻因為未知的原因流亡到國外,在術界遠東考古中發現的那份唐末文獻裡提到的五十年一次的聚會,看來就是歐冶子一脈流亡海外的門人所約定的,每隔五十年,便會派人回來祭奠師祖,並在同門間進行鑄兵技藝的比試。一千多年過去,身在異鄉的中國人已經被當地的生活環境所同化,研究出不同的冶煉鍛造技藝,所造出的神兵利器自然也大不相同,各有千秋了。

「兵器比試與鍛造經驗的交流持續到第七天,高少監突然提出了一個要求,奉其父淮南節度使高駢之令,希望四位國外的同仁都能夠留下來,在他的軍器監中承擔兵器製造的工作。可四位鍛師千里迢迢出行多日,都已經思鄉心切,現在也差不多完成了師門的任務,更是歸心似箭,哪裡還願意留在唐末時局動盪的中國?但當他們婉言拒絕了請求之後,一直以來友善和藹的高少監忽然翻臉不認人,竟然乘他們毫無防備時派人偷走了四件神兵利器,並將四個人都軟禁了起來!事起猝然,四人愕然不已,想不到高少監會使出如此手段。而就在他們被軟禁的這天夜裡,南方天空中忽然掉下一枚形狀怪異的隕鐵,恰好砸在駐軍營地大帳前的空地上。看著這塊嵌入地面數十尺,足有戰鼓般大小的天外來客,高少監認為這是天啟之兆,暗合當前天下大勢,頓時改變了主意,要四位鍛師先用這枚隕鐵合力為他打造一把絕世神兵,並許諾在絕世神兵完成之後就歸還各人的兵器。愛物落在了高少監手上,四人不得不開始考慮他的請求,在一番商議之後,他們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四人在軍器監中按照商議的打造方案,將全部精力都投入了這柄隕鐵刀的打造上,從前期的冶煉到後期的鍛造打磨,無一不是使出渾身解數。終於,在第三十五天,他們窮盡精血,終於將這塊天上落下的頑鐵變成了一件削鐵如泥的神兵──並將其命名為「星落」。聽說兵器完成的消息後,高少監大喜過望,特意選了一個良辰吉日,率領全營士兵進駐軍器監,以出征般盛大的儀仗隊伍來迎接絕世神兵的降臨。」

文章行進到這裡,原本娟秀端莊的字體忽然變得有些凌亂起來,看得出溫雅寫到此處時,內心中開始有了難以抑止的震盪。

「為了鼓舞兵將士氣,高少監要求星落刀必須與普通士兵佩戴的護身橫刀完全一樣,當高少監從卡柯.路西亞手中接過那柄黑黝黝的隕鐵刀並高高舉起時,台下五千將士的歡呼聲頓時響徹雲霄!其餘三位鍛師不明白眼前的這些將士們為什麼如此高興,便悄悄詢問身邊一位情緒十分激動的年輕士兵。這位天平軍士兵告訴他們,少主高芳已經宣佈,他們將於近期撤離蜀地,並帶走近兩年來打造的各式軍器,與身在揚州擁兵自重的淮南節度使高駢會合,隨時準備兼併兩浙,割據一方,與混亂的末世唐朝徹底決裂!而隕鐵星落刀的鑄成,便是上天給予的吉兆,他們一定能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鍛師們終於明白了,原來他們捲入了一場即將來臨的叛亂風暴,而星落刀的完成,並不代表高少監會放過他們,為了防止他們幾位走漏風聲,高芳肯定會將他們全部挾持到揚州去,繼續為他打造兵器。剎那間,四位鍛師的心情一下墮入了冰谷,看著四周群情激昂的中國士兵,歸家之日恐怕遙遙無期了……為了進一步鼓舞士氣,高少監命令兩個士兵走上點將台,讓二人拔出他們的佩刀,置於高少監身前,接著,高少監緩緩抬起星落刀,猝然發力,向兩柄平行並列的佩刀斬去。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星落刀並沒有如眾人想像的那樣輕易地削斷佩刀,而是當地一聲被反激開來!全場忽然變得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用愕然的目光注視著星落刀。高少監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對付這種普通的唐大刀,就連格魯索爾的那柄短劍都可以將其輕鬆斬斷,為何這柄星落刀……他再次鼓起全力向那佩刀砍去,可結果依然不盡人意,竟然兩柄刀上都出現了豁口!高少監怒火上湧,便如發狂一般接連砍去,星落刀上就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鋸齒。」

「所有的士兵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看著少主高芳在台上暴跳如雷。而四位鍛師也驚訝無比,為何昨日還削鐵如泥的寶刀忽然就變成了一片廢鐵?一直沉默寡言的格魯索爾突然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話:「難道我們沮喪的心情讓星落刀的刃紋也改變了走向?」可當時誰也不知道,格魯索爾的這句話竟變成了他的遺言。他的話音剛落,隨著「鏘」地一聲輕響,高少監手中的星落刀斷了!半截刀刃騰空而起,反射出一縷刺眼的陽光,晃花了四位鍛師的眼睛……」

後續的文字,宇文不用再詳細去看了,莫菲留下的最後一幅畫作,已經非常清晰地繪出了當時的場景,又恨又妒的高芳,向四位鍛師舉起了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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