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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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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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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0:06
第224章 風雪行人
楊浩聽了李光岑的話,突然想起一件塵封已久的心事,一時間心潮起伏,臉色也變得異樣起來。其實心中所想到底是否真的如此,他目前也完全沒有把握,這種時候,自然不便把那天馬行空的聯想說與人聽。

  李光岑一問,楊浩忙收攝心神,說道:「哦,浩兒忽然想起了一件別的事,一件私事,沒有什麼。義父,毒藥殺人並不罕見,可是這藥殺人於無形,可以輕易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難得的很了。這藥,可有解藥麼?」

  李光岑撫鬚笑道:「喀喀欽擺弄了一輩子藥物,他常說,天下任何毒藥,必然有其解藥,只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而已,這無名之毒自然也是有解藥的,不過,你可不要說出去。」

  李光岑眨眨眼,輕笑道:「若非我救過他的命,是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算對我他也不會說的。要是讓人知道這毒還有得解,可就不值那麼多錢了。去年,有一個中原人從他那兒買走了兩份,足足花了二十片成色十足的金葉子呢。」

  楊浩心中一動,急忙問道:「那中原人是什麼身份?」

  李光岑道:「我只聽他隨口一說,哪裡在乎這人什麼身份,再說,買藥必是用來害人,鬼鬼祟祟的誰肯暴露身份?」他目光一凝,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浩兒,你是不去……有什麼心事?難道你見過曾有人如中了這毒的症狀?」

  「現在還不知道,只是我多心猜疑而已,不說也罷。」楊浩捧緊了那匣子,問道:「那解藥,可是這白瓶兒中之物,要如何使用?」

  李光岑便也不問,說道:「正是,其實,樹一個敵人,殺一個仇人,很容易。如果你能化敵為友,那才更見本事。很久以前,就曾有人用這毒去害一位大汗,然後又去為他解毒,從而蒙他信賴,成為他的近侍寵臣。這白瓶兒中放的就是解藥,這毒藥看來藥性不烈,可要解去卻也不易,將這白瓶兒中的藥粉分成五份,每日一份,給那中毒者服下,半個時辰之後以雙掌拍打他的全身,助其血氣舒展發揮藥性,五日之後,方會解毒。」

  楊浩將他所言仔細記在心裡,把藥小心揣在懷裡,這才說道: ,義父,浩兒想,既然怎麼都是走,就要走得爽快,不給人留個戀棧不捨離去的印象。如今已經拖的太久了,這兩日,我就離開。只是蘆嶺州立足不易,有許多不好擺上檯面的東西,新官上任後,更不好交代給他,只好麻煩義父總掌全局,好在如今許多事情都已有了規矩,又有許多人手可用,義父倒不須太過勞神,只是防著不要被新任知府偵知,那些事可大可小,倒時就要生出許多禍患來了。」

  李光岑頜首:「為父省得,咱們這兒有許多村寨部落,都是相對獨立的,不同於中原的城鎮,那新任知府沒辦法對下面了如指孕的。再說,下面層層官吏,包括鄉官里正,都是咱們一手提拔上來的,想要瞞下這些事情易如反掌,你不必太過擔心。」

  二人又仔細商量了半天,見李光岑已有些疲憊,楊浩便囑他好生休息,這才起身告辭。楊浩前腳剛走,木魁就從後面走了出來,望著楊浩離去的方向,失望地道: ,這大宋的官家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奪了少主的權位,少主就這麼甘心接受,赴京上任去了?少主有仁有義,是個讓人欽佩信服的主人,可惜不夠心狠手辣,不是個做大事的人物。」

  「大膽,少主也是你能指摘評論的,沒有規矩!」隨著呵斥,木恩和納木罕、俟斤從後面走了出來,原來這幾人卻沒有走,一直隱在後面靜聽這對父子的談瓶木魁辯解道:「少主不戀棧權位,隨遇而安,求一世逍遙,我也無話可說。可這蘆嶺州是他辛辛苦苦一手打下來的,咱們這麼多人是一心一意隨少主征戰四方,生死無悔的,少主說走就走,我這心裡,不舒坦!」

  李光岑微微一笑,說道:「來,你們坐下。」

  待幾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掃,說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訓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實也與木魁一般無二」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不過,如果浩兒是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麼事都不計後果只計較一己得失的人,你們想想,他還會成為你們的少主嗎?當初我們只是個負累和禍患,無法讓他得到什麼富貴權柄,他若只計較得失利害,會甘冒奇險接收咱們的族人嗎?他會為了你們、為了蘆州的百姓做這些事嗎?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蘆州,就算受到強藩欺壓,禍害的也只是蘆州的百姓,對他來說,只要坐得住這個位子,就是有功無過,將來必然陞遷,會遭致官家的忌憚嗎?」

  幾人面面相覷,不再言語,李光岑臉色嚴肅起來,沉聲道:「你們不要忘了,浩兒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野心勃勃想要成為一方之主的梟雄,你們又何以用梟雄之心來揣度他?」

  幾人訥訥地低頭,納木罕低聲道:「主上教訓的是,可……少主如今畢竟已是我們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紙令下,他就奉詔而去,我們……都不知今後該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輕輕歎了。

  氣道:「那麼你們以為,浩兒該怎麼做呢?拒不從命?那樣的話,災禍馬上就要來了,朝廷豈會想不到如果他不肯從命的可能?豈會沒有後著對待?折家在西北經營三百年之久,折御勳不從聖旨那也罷了,你們以為浩兒經營這蘆州還不足一年,有資格抗拒聖旨麼?嘿!他若不從,立時就是殺身之禍。既然從也要去,不從也要去,還要牢騷滿腹不情不願?那豈不是不識時務,自取禍端?」

  幾人惶惑相視,俟斤忍不住道:「屬下愚鈍,主上請明示,。」

  李光岑掃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兒真是個雄才大略之人,那麼他接了聖旨,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即拋下這裡的一切,隨著那傳旨欽差一同回京,片刻不離那欽差的耳目視線之外,如此才能讓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圖後計。

  真正的英雄豪傑不是像蠻牛一般,見了誰頂誰,而是要能屈能伸,該隱忍時就隱忍,該受屈辱時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對手出現必死的破綻時才會一擊而中,亦或等到對自己最有利的機會才會一展鴻圖。

  現在,咱們已經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綺仗,所有努力頃刻間就要化為烏有,你們認為浩兒應該怎麼做?是扯旗造反,還是千方百計拒不從命,留下來西抗夏州、東抗朝廷?咱們如今有那個實力麼,咱們本已與夏州結怨,若是朝廷上再頻頻施壓,你且看府州、麟州誰會甘冒大不諱而全力支持我們?」

  李光岑冷哼一聲道:「你們只知道發牢騷、只覺得不夠快意,可浩兒心念一動,行止之間,決定的就是蘆州五萬軍民的生死前程,就是這蘆河嶺是否會重新變成一片無人的廢墟,他如果也像你們一樣,不計後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動輒喊打喊殺,不肯吃一點虧,那就叫英雄豪傑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說,你看西北三藩,哪個不是遇強如蛇、遇弱如龍,周旋其間,掙扎求存?就是這些日子冒著嚴寒往來與我蘆嶺州,與浩兒交結攀好的那些橫山諸羌人,還不是一樣懂得要審時度勢,趨吉避凶?你們這些匹夫,只知逞一臉血氣之勇,成得了什麼大事。」

  幾人被李光岑玉斥得全沒了脾氣,木恩到底沉穩一些,仔細想想,如今也確無其他選擇,不禁汗顏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們應該怎麼做?步步生蓮tieba」

  李光岑微微瞇起眼睛,徐徐說道:「古往今來多少英雄,都不是他們自己想要稱王稱霸,而是時勢把他們推到了那個位置,不由他不從。大宋官家當初就有稱帝的野心麼?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強,遭人猜忌,若非趙普、高懷德等人一再慫恿,預造聲勢,豈能半椎半就陳橋稱帝?

  再說那大唐高祖李淵,一再受楊廣欺壓,卻只求芶延殘喘,身為皇親,只做個衛尉少卿,為焰帝出行掌旗,管理車駕,有了又何曾有過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佔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強兵,楊廣昏庸無道民心盡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誘他與居住在晉陽宮的焰帝寵妃有染,劉文靜假造朝廷公文強拉壯丁激起民變,李世民、許世緒、武士*等人再三慫恿,他豈會橫下心來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業?」

  他望向眼前幾個絕對信得過的心腹,語重心長地道:「時勢造英雄,這時勢,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地利不到,你們就不可萌牛野心,乖乖守在這蘆嶺州,以保住族群延續為第一要任。如果天時地利可以為我所用時,那麼,人和就是你們了……」

  納木罕等人還是有些不解,木恩卻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說道:「天時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養生息,董伏不動,暗中積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濟,一旦風起雲湧時候,你第一個便被捲到了九宵雲外去,還想做甚麼大事。

  浩兒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蘆州,反要惹得朝廷時時關注,百般掣肘之下,我們何以發展。如今浩兒赴京為官,便是明修的棧道,我們反而能鬆一口氣。只要咱們這裡不出岔子,浩兒在開封就不虞安全。若是有朝一日,天時來了,地利成了,裴寂、劉文靜能做的事,你們做不得?趙普、高懷德做的事,你們不會做麼?」

  「嗯?」李光岑使眼一看,納木罕幾人霍然起身,沉聲說道:「屬下明白!」

  李光岑點了點頭,微笑道:「雖說程德玄在蘆州一直隱忍不發,在浩兒面前老實的很,除了蘆州律法他又不曾掌理過什麼,不過這蘆州從無到有,他都是看在眼裡的,一旦新任知府到了,難保他不會搞出些什麼事來。當務之急是先把這個禍患搞下去。至於其他的麼……龍行雲,虎行風,浩兒現在缺的就是風雲際會啊,你們只管耐心做好自己的事,靜候雲湧風來便是……」

  ※※※※※※※※※※※※※※※※※※※※※※※※※※※※※※※雲沒有來,風也沒有來,今冬的第一場雪卻來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撲天蓋地,將起伏的山巒、蔓延至天際的原野、還有那起伏搖曳的蘆葦叢,全都蒙上了一片白色。楊浩披著大氅,站在建了一半的開寶撫夷鐵塔的第三層基座上面,俯瞰著蘆嶺州內銀裹素裹的一切。

  在他身畔,靜悄悄地站著一身勁衣,腰佩短刀的穆羽,余外再無一人。

  楊浩今日就要離開,他沒有讓州府官吏們來相送,也沒有把悄息公開。

  百姓們只隱約知道知府大人要陞官,要去開封做官了,具體的行期卻不曉得。該低調的時候還是要低調的,楊浩不想百姓們冒雪來送,更不想搞出什麼,萬民傘,、,德政牌,一類的把戲來,惹得萬民號啕相送,對他目前來說,絕非好事。

  臨行之寂,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這高處,看看這片令他割捨不下的土地。從這裡俯瞰整個蘆嶺,三面是無數的雪嶺重疊,雪山堆積起天然屏戶。延綿不絕的雪嶺重山裡,是連綿不斷的莽莽叢林,中間的蘆州,就在這群山環抱之中,雖然同樣被汰雪覆蓋,卻沒有那呼號的北凡……霸州丁家,從來不是他的家,可是那裡一樣讓他難忘,因為那裡有他忘不掉的恩和仇。而這裡,是他一手打造的,這裡的山山水水、這裡的百姓和士兵,都是他從無到有,一手創立的,感情自然更深。

  站立許久許久,大雪將他已蓋成了一個雪人,看著那紛紛揚揚的雪飄搖落下,楊浩心中一片安閒,那種傷感,是淡淡的、雋永的,感覺起來,卻沒有錐心刺骨的痛楚。他留戀地望著自己走過的每一片地方,長長地吸了。清鮮的空氣,低聲道:「走!」

  一步一個腳印,從山峰走到山腳下,一輛大車早已候在那裡,七八名佩刀的武士俱都牽馬候在車旁,筆直地站著,雪也堆滿了他們的頭頂、肩頭,他們卻一動不動。

  楊浩望著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欣然一笑,目光轉向大車時卻是一怔,這是一輛十分豪華的馬車,他曾為丁家趕過馬車,自然看得出來,僅看外表的修飾,就曉得它內裡的豪綽,裡邊必然有床有椅,坐可讀書,臥可安眠,還有酒櫃食盒,猶如一個移動的房間。

  車子非常堅固,寬寬的高大的牟輪,四匹雄健的駿馬,光看車把式握鞭的坐姿,也曉得他是個慣跑長途的行家裡手,一定能把車子駛得安安穩穩,不致顛簸太甚。可這輛車卻不是他準備用來遠行的那一輛。

  「這輛車子是?」

  「大人,這輛車是唐姑娘送來給大人乘之遠行的。」一旁的侍衛孫震抱拳說道,肩上的積雪因他一動,立時簌簌落下。

  這八名侍衛,都是木恩從部落中精心挑選出來的驍善之士,個個機靈,且精通漢語,為了方便,每人都起了一個漢人名字。

  「唐姑娘……,楊浩心中一暖,這些日子他太忙了,每日忙著交割事情,還要向心腹之人交待一些需要注意隱蔽的問題,哪裡顧得上唐焰焰。前些時候唐焰焰避不來見,他就知道唐焰焰在擔心什麼,當時也是趁勢而為,有意冷落,不著痕跡地,玉斥,她一番,雖說對唐焰焰的做法他自知原因,也能理解,可子渝畢竟是走了,口頭上的責怪沒有,冷處理一下,對她的性情磨煉未嘗沒有好處,也有利於兩人今後的相處。

  可是緊接著聖旨下來,需要做的事就多了,更沒時間去見她,這次要去京城,也只讓姆依可捎話回去給她,說自己先去京城,待穩定下來,再與她商議成親之事,現在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是不可能隨自己同行的。有了這番話,當可安其心,只是自己只讓人捎句話去,以她一向以來的性格,就算不大光其火,恐怕也是大為不悅的,想不到她還備了一輛這樣舒適的馬車供自己使用,這妮子真的轉變了許多呀。

  楊浩深吸口氣,展顏笑道:「上車,走。」

  踩著踏板,把車門一拉,楊浩又是一怔。

  車廂內夠寬敞,一開門就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腳下是鬆軟的毛毯,車子兩廂有暗藏的暖爐。因為車內溫暖如春,所以伏在腳下的那個少女只穿了窄袖子黛綠色春衫,同色的褶裙,黑油油的秀髮梳了雙丫髻,一見他進來,頭伏得更低,身如纖月,蜷如貓兒,輕聲喚道:「老爺。」

  「起來,起來,嗯?姆依可,你怎麼在這裡?」

  少女娉娉婷婷站起,瓜子臉,直鼻粱,狐麗明媚的雙眼,生得柔美可人,五官卻還帶著些稚嫩,正是他當初將花無月正法後,安排到唐焰焰身邊做了丫環的羌族少女姆依可。

  「老爺,唐姑娘知道老爺要遠赴京城,恐老爺身邊沒有個細心的人照料,所以要婢子隨侍老爺身邊,侍候老爺起居。」

  姆依可說著,乖巧地上前,為他解下大氅,輕輕地撣去雪屑,因為車內溫暖如春,穿著厚衣根本待不住,又來為他解棉袍,楊浩眉頭一皺,說道:「我去京城,並不需人貼身侍候,唐姑娘也太……,你還是回去吧。」

  姆依可一聽「口然跪下道:「老爺,請不要趕月兒離開,這不只是唐姑娘的意思,也是……月兒自己的意思。老爺為月兒作主,斬了那殺死老父、凌丨辱月兒的奸徒,月兒一直把老爺的大恩銘記心頭,老爺是個男人,此去山高路遠,身邊沒個婢子照料怎麼成,求老爺留下我吧。」

  楊浩見她連連叩首,言辭懇切,無奈地擺手道:「算了,你起來吧。我記得你叫姆依可吧,你也改了名字?

  姆依可聽他話風鬆動,似已應允,歡喜地站起身道:「是的老爺,姓衣可在我們羌語中就是月亮的意思。唐姑娘說,改個漢名兒叫著習慣。」

  「唔」,楊浩張開雙臂,由她解開夾棉的長袍,走到榻前坐下,一旁貼著窗子,撐起一塊桌板,板上放著茶具,姆依可將袍子掛在車壁上,忙為他斟了杯茶。

  這車子建的極好,一經駛動,顛簸極小,桌上的茶水微微蕩漾也不見晃出,只聽見車輪輕輕的吱呀聲。車廂本來極寬敞,可是旁邊站個小姑娘,那雙大眼睛還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得楊浩可就不自在了。

  他不是那種世家公子,世家子弟從小習慣了旁人的侍候照顧,視下人丫環如同一件傢俱擺設般無物,在她們面前不管是行房還是便溺,完全沒有感覺,而楊浩可做不到,被她這麼看著,十分不自在。

  他坐在車廂內,一眼看到對面書匣上的古書,姆依可便會馬上走過去拿起本書來問他是否要讀;瞧一眼茶杯,她馬上就去續茶;要是一低頭,她就蹲到了跟前,一雙小拳頭馬上就捶上了他的大腿,惹得楊浩哭笑不得,只得說道:「媽起……月兒啊,這一路還長著呢,你不用這樣,弄得我也不自在,去一旁坐著歇息吧,有什麼需要我會叫你。」

  「是!」姆依可應了一聲,俏生生地走到一邊跪坐在氈毯上,楊浩見了輕輕搖頭,不好再說什麼,便掀開窗簾一角,看著窗外迷濛的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地面的雪已經很厚了,雪很鬆軟,輕車駿馬,如同行駛在鬆軟的白色地毯上,連車輪的吱嘎聲都聽不到了, 。

  熟悉的景物在大雪中都朦脆起來,依他所命,州府官吏們都沒有來相送,不知情的百姓們因這大雪也都待在家裡,此時,也不知有幾個人看得到這輛悄然駛離的車子。

  車子很往前一分,他的心中就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扯下去一片。雪每落一片,他的心情便悄悄沉重了一份。臉上輕鬆的笑容消失了,他喟然一歎,留戀地望著雪中靜悄悄的一切。

  蘆嶺州那座高大結實,如同歐式城堡似的巨大城門敞開著,楊浩的車子悄然駛向那巨大的城門口時,風裹著雪,從那城門中湧進來,八名騎士,和坐在馬車副座上的穆羽,都壓緊了帶護耳的皮帽子,用厚厚的遮面巾遮住了。鼻。但是那風雪中的門洞下,卻有數十名當值的士兵,筆挺地立在那裡,風雪吹在臉上,他們卻連眼皮都不眨,彷彿鋼鐵鑄就一般。

  但是當馬車駛來的時候,他們扶著搶,突然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單膝沒在厚厚的積雪裡,左手持槍,右手撫胸,身形一動不動,目光追隨著從眼前駛過的那輛馬車。顯然,這些守門的士兵,是知道這輛冒著風雪離去的車中載的是什麼人。

  楊浩從窗簾的縫隙裡看到這一幕,心頭不由一熱,幾乎要掀開轎簾站出去,但他還是忍住了,只是手指情不自禁地絞住了厚實了窗簾。

  兩側城牆下的藏兵洞裡,走出了更多輪戍當值的士兵,和不當值的戰士,很快,白皚皚的雪地上,黑壓壓一片,跪滿了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的戰士,門洞口的回風,把雪捲得繞著他們的身子打轉,他們的身子就像風雪中一塊塊穩穩不動的岩石,靜靜地矗立在那兒。

  楊浩的眼睛濕潤了,他放下窗簾,扭過頭來,就見姆依可跪坐在地上,向他嫣然一笑,柔聲說道:「百姓們知道大人不想他們相送,也怕他們爭相相送,會給大人再惹禍端,他們沒有來,可是他們都在心裡送著大人呢,蘆州上下,不知多少人家給老爺設了長生牌位,早晚敬香。老爺想悄然離去,不想蘆州上下惦念著您,但是蘆州沒有人忘得了您的恩德,人人都是甘為大人效命的1月兒……也是!」

  楊浩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又將目光轉向車外,喃喃自語道:「楊浩……何德何能……」

  格尼瑪澤穿著大皮袍子,翹首望著遠方,瞧見那遠遠行來的車子,立即轉身奔去,在雪地裡拔足而行,氣喘吁吁地大叫:「姑娘,姑娘,楊大人來啦。」

  一輛靜靜停在蘆葦叢旁的馬車霍地一下掀開了轎簾,一身貉裘的唐焰焰探出頭來,一張俏臉明眸皓齒,嫵媚動人。她緊張地睜大雙眼,急問道:「他來了?乘的是什麼車子?」

  格尼瑪澤開心地叫:「就是姑娘送給他的那輛馬車。」

  唐焰焰眼珠一轉,自言自語地道:「他肯坐我送的車子,那麼……應該是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格尼瑪澤欣笑道:「姑娘對楊大人這麼好,大人怎麼會生姑娘的氣呢?我就說,楊大人和氣的很,一定不會跟姑娘生氣的。」

  唐焰焰白她一眼,哼道:「他是小氣的很才對。」嘴裡主麼說,臉上卻露出高興的神情,她縱身一躍,跳下馬車吩咐道:「我去前面迎他,你們不要跟來。」說完提著裘袍向前奔去,就像一隻在沃雪上歡快跳躍著的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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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0:29
第225章 雪中情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楊浩若有所覺,抬眼問道「怎麼了?」老爺,唐姑娘,在前方迎候呢。

  還未等外面的穆羽傳話,姆依可便怯生生地回答道了,卜姑娘本來就聰明,經歷了這個年齡的少女本不該經歷的一些坎柯磨難之後,變得更加成熟懂事,所以很會做怪,一邊答著,便縮起肩膀,那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楊洗,好像他勃然大怒之下,馬上就會一巴掌抽下來似的,這副模樣,叫人見了又如何生得起氣來?

  楊浩一怔,臉上便慢慢露出有趣的笑容來,姆依可一呆,見他抬腿就要出擊,忙叫了一聲「老爺!」閃身就要去為他取下掛在車壁上的袍子。

  楊浩一把按住,手指自削肩沿鎖骨向前一滑,輕輕勾住了她的下巴,姆依可真的有些怕了,一雙惶惑的大眼睛仰視著楊浩,動也不敢動。楊浩笑吟吟地道「你記著,如今唐姑娘既已把你送給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人了,不管旁人對我是好意還是惡意,總之,我身邊的人,是不許與旁人串通,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的,記住了麼?」姆依可脹紅了臉蛋,楊浩手指一收,她才忙不迭點頭,尖尖的下巴點得跟啄米的卜雞似的,楊浩輕哼一聲,這才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這是一道山嶺旁,右面定山,擋住了從曠野裡舌來的風雪,左面是蘆羊叢,厚厚的雪壓彎了一枝枝蘆葦,讓那蘆葦像一條條白色的狗尾巴似的髒腫不堪地翹在那兒。

  中間的雪加上站著唐焰焰,頭戴雪白招皮裁製的尖頒覆額,昭君帽……,身穿一襲從頭覆到腳的雪白貉裘,縹渺的雪花中,她渾身囊在雪白的船裘裡,只露出一張腮如晚霞般酡紅的容顏,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凝視著他,欲語還怯,眸中婉轉變幻著愛戀公不捨x畏怯與擔憂。

  此時切她,不知是否為情所困,心經磨煉,無論神情氣質還是俏麗的容顏都有些清減,披一襲雪招,嫂婷立於大雪之中「,一塵不染香到骨,姑射仙人風露身……,彷彿雪中謫仙,讓這風雪中的山嶺與蘆葦叢也憑添了許多的詩情畫意,乍一看到,難免讓人驚艷。

  見楊浩並無懼怒之色,唐焰焰不禁釋懷地一笑。這一笑,便如海棠初綻,驚醒了楊浩的春夢,他跳下馬車,慢慢走了過去。兩人對立半晌,唐焰焰才幽幽地道:「你,就這樣走了?若不是我攔在這裡,你都不會……不會去看我一眼,忒地狠心「……圍在雪白招裘堅的儷人,粉妝玉琢的俏臉如荷蓮初生,用著這樣幽怨的語氣,縱是百煉的精鋼也要化成了繞指柔,楊浩不是鐵石心腸,如何能不動心?他輕輕歎了口氣,剛欲張口,目光一轉,忽地瞧見穆羽和那八名侍衛還有車伕都興致勃勃地看著他們,遠處樹後,格尼瑪澤也像一隻小淤獺似的在探頭探腦,便道:「走,咱們到一旁說話。」蘆葦被風吹折x被雪壓斷了不少,兩人自蘆葦叢中穿過去,不一會兒藉著蘆葦的掩護,便遮住了穆羽等人好奇的視線,楊浩這才轉身,輕聲責怪道「這麼大的雪,你還跑出來做甚麼,我不是已經傳訊給你了麼?……唐焰焰鼓起勇氣道「可你你就真的忙的見我一面的功夫都沒有嗎?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這個丫頭,似乎從來都不知道矜持為何物,心裡有什麼話,是根本藏不住的。她看看楊浩的臉色,試探著問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麼?」「奇怪,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你做錯件麼了?

  唐焰焰道「你……你明明知道的,還這麼問,你這麼問,就是在生我的氣。」楊浩無奈地道「我沒有二「……就有。」

  楊浩苦笑道「我明明沒有。」……你明明就有「……,得,再這麼下去,就成了纏綿怵惻的瓊式愛情劇對白了,楊浩無可奈何,只好一字一頓,很認真地說道「焰焰,我實實在在的沒有生氣。」唐焰焰急忙哄他道「好了好了,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好了。」她低下頭,小聲說道「爭執這個好沒意思「楊浩忍不住笑了,他輕輕握起唐焰焰的雙手,低聲道「我是真的沒有生氣了我知道,你沒跟我商量,先對她說了我們的事,可我並沒有生你的氣,也沒理由生你的氣;不管你是因為歡喜還是想要炫耀,至少都說明了我在你的心裡是多麼重要,你又沒有編造什麼,你要我如何生你的氣?」唐焰焰大為激動,欣喜地看著他,喃喃地道「楊浩「楊浩吁了口氣,繼續道:「子渝一怒而去,我知道是我對不起她,可是經由這件事,我更感覺到,你為我付出了多少,她不能忍受的事,你卻因為對我的愛而去包容x退讓,當我罔顧你的情意時,你一個從小錦衣玉食,不曾受過什麼委曲的貴家少女,卻能鼓起勇氣,忍著別人的嘲笑和奚落到我身邊來;我已經有了子塗,你為了我能接受她,能做出許多退讓,你心中的委曲和傷害又是多大?可我以前,卻一嘯蜘視你的情意,如卜想來,算是丹地自容,我環要生你的嘩毯巴體什麼生你的氣!」

  「楊浩!」唐焰焰萬沒想到今日竟聽到楊浩這樣一番話,一時心情激盪,鼻尖發酸,望著他的雙眼已是淚光濤陸。

  楊浩柔聲道:「我的性格有些優柔寡斷,許多事我沒有認真去想,也想不明白。子渝離我而去,到現在我還找不著她的蹤影,我才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是沒有後悔藥賣的,人生一生,草木一秋,其中青春又有幾何?我師父是個率性而為的真人,你也是,我應該學學你們,學會珍惜眼前人。」

  「楊浩」唐焰焰再也忍不住,兩行歡喜的淚水簌簌而下,這麼多日子的擔心害怕,聽說他要趕赴開封都不來見自己一面的心酸和委曲,全被他這一番纏綿的話兒一掃而空了。

  楊浩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看著一朵朵飄搖的x潔白的雪花灑落在她的頭上飛肩上,柔聲說道:「其實,一開始我也只是想著自己沒有資格生你的氣,卻也沒有想的這麼明白。許多事,也是在經歷過更多之後才想的透澈。每個人,都要學著自己長大,不經歷一些事,就算是當頭棒喝,把腦袋敲成釋迦牟尼頭,也還是頓悟不了的。」

  「那你還不來看我。」唐焰焰破啼為笑,嬌嗔道了楊浩什麼時候這樣對她說過話,以前是對她避如蛇蠍,再後來慧算肯接納她了,也只是耳鬢廝磨的有過親熱,這樣知心的話兒還是頭一回聽他對自己說起,不由得她心花怒放,那顆始終忐忑的心,今日才算徹底放了下來。

  「我說過,我也是慢慢想通的啊。」楊浩眼巾帶著笑意「再說,你惑然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我也就順勢配合你一下,讓你好好內疚一下x反省一下嘛,不管怎麼說,你的火爆脾氣還克沒幾叮,人受得了,我在成熟,你也需要成熟一下吧?」好呀你,你戈意的」唐焰焰叉氣又笑,抽出手來就要打他,卻被楊浩再次攥住,輕笑道:「再者,也是因為我不敢私下與你見面,所以就想現在能躲,就且躲躲。」

  唐焰焰委曲地道:「不敢與我相見?我我有那般不好相處麼?」

  「不是不好相處,」楊浩的眼神有些灼熱起來:「而是自那一日荒山洞窟之後,我,實在有些怕自己控制不住,到時候,呃一」

  楊浩吞吞吐吐削,唐焰焰張大雙眼奇怪地看他,腦巾靈光n閃突然明白了過來,不由一聲羞呼,兩頰登時湧起一片緋紅,她臊眉搭眼地瞄了楊浩一眼,輕輕垂下頭去,羞羞答答地道:「我我記著你的話,等你上門提親,嫁嫁做你的娘子二「嗯,待我了結霸州之事,到開府封見了官家,安頓下來之後,就,央媒人擊你家求親。」楊浩柔聲說著,輕輕握住她溫潤的小手、唐焰焰任他握著,紅著臉x低著頭,滿心歡喜,魂兒飄飄蕩蕩的,n時不知身何在何處。

  楊浩低頭看著她昭君帽下露出的一管如膩脂般筆挺細潤的鼻粱「執手相對,亦是無言,只有雪花紛紛落下,迷離著他們的心思,溫馨著他們的感覺。

  忽然,一陣微微的風襲過,楊浩打了一個冷戰,這才醒覺自己從車中出來的匆忙,沒有穿上夾棉長袍,一陣陣寒意已侵遍全身。

  唐焰焰察覺他的身子微微一動,便幽幽傾訴起女兒情懷希:「楊浩啊,要不是隨你進京忒不妥當,我真想真想就這樣伴著你同行」」

  楊浩又是一個冷戰:「焰焰」

  「嗯?」

  「我們回去吧。」

  「再待一會兒,好麼,你這一走,就要好久好久,我捨不得你………………」

  「……好,焰焰啊……」

  「嗯?」

  「你………………冷不冷?」不冷。」

  楊浩繃緊了身子,臉色有此發清:「那你的裘袍,能借我披一下嗎?我,很冷「……唐焰焰「噗哧」一聲笑,盈盈的眼波一撩,抬眼看向楊浩,凝注半晌,她輕輕扯開了自己的袍帶,紅著臉又向楊浩一瞥,慢慢將雪白的招裘張開,忽然向前一撲,將他整個兒裹進了自己的裘袍,她的嬌軀溫軟香馥,融融暖意夾著馨香頓時水一般縈繞了楊浩的身子。

  焰焰,始終還是那叮,愛慢毫不掩飾,情熾如同火焰的焰焰,從來不曾變過。

  楊浩自然地環住了她的纖腰,兩個人便合成了一叮「遠遠望去,大雪中似乎矗著一個臃腫的雪包,誰曉得裡邊竟是一對即將擁別的少男少女。

  大雪漫天,很快就湮滅了二人行來的那兩行深深足跡,大雪飄落無聲,大雪漫延無痕,許久許久,那個髒腫的雪包裡傳出一聲少女羞怩的低吟:「嗯,不許你亂摸。」

  一個男人促狹的聲音響起「你不服氣可以摸回來啊了,回答他的是「啊喔嗯,的一串呻吟。

  然後,就有許多積雪從他們身上簧簧落下,緊跟著,不知是誰站立不住,那個雪包慢慢傾倒,倒在了柔軟的雪地上。

  「啊雌鯽暫友柔軟一……隙酗刁「你的身子也很柔軟……」「你這無賴,」女人似羞似喜地嬌嗔「就是你的身子硬梆抑的,凍得人難受…………,男人「吃吃「地低笑:「其實硬抑梆的也只一處而已,你有本事,就可以讓它變得比你的身子還要柔軟「女人嬌羞地叫:「壞蛋,不許再說……」

  男人促禎地道「咦?你也會害羞啊,我還以為「……唔「他沒有說完,少女忽然一仰脖頸,將柔軟的兩瓣嘴唇堵住了他的嘴,兩個人的聲音立即消失了,只有大雪沙沙地落下,如同天藉。

  大雪瀰漫,誰會曉得這積雪下雨,覆蓋著的是無法言喻的一片春意呢一一洪泌武漲潑友感發效效滔游然淄淡滋瀅發就效演就義熊默默三天之後,兩騎快馬趕到了蘆嶺州。那二人很快就被帶到了李光」

  木的面前。李光木真的生病了,這倒不是有意做作,他躺在榻上,身著支著兩個燃著正旺的火盆,身下的炊火也燒得旺旺的,卻仍不忘灌衛一口美酒,瞄了眼風塵僕僕的小野可兒和謀沫兒,捋著鬍鬚慢條斯理地問道:「你們大老遠的趕來,到底有什麼事啊?」在下肯一句話,想請教木大人了」小野可兒四下看了一眼,也不知左右侍立的那些人是否全是李光奉的心腹,不便喚出李光本的真正身份。

  李光奉淡淡一笑:「有什麼話,你儘管說,這左右都是老夫的人。」小野可兒聽了這才放心,沉聲說道:「小野可兒頂風冒雪的老遠趕來,只是因為心中有一事不明,若不問個清楚,實在安心不下。小野可兒想問李大人,銀州之亂飛李光儼父子之死,可是少主一手策劃?……他說完了,便目光炯炯緊盯著李光奉,這樁疑慮存在他心中很久了,一開始還只是些許疑慮,並不曾真的想到楊浩身上去,但是與父親蘇哦一番話,卻加深了這個猜疑,他就是想知道,這樣一樁了不得的大事,是不是那個在他眼中看來,懦弱無為匯一無是處的少主親手策劃。

  於是,他來了。冒著撲天蓋地的大雪,馳騁數百里,過雪原x度關山,風塵僕僕,只為了心中一個答案,這就是卜野可兒。

  李光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謀沫兒看看小野可兒,上前一步,恭敬地撫胸施禮道「大人,我們的部落和頭人都已宣誓向您和少主效忠……,、野可兒和謀沫兒,做為野離氏的人,死也不會背叛大人和少主,不會背棄自己的部落和頭人,小野可兒對少主以前多有不敬,但他是欽佩真英雄大丈大的人,是一叮,光明磊落的漢子,他只是想知道,他所遵奉的主人,是否是一個讓他真心欽服的大英雄。」李光卑田上雙眼沉吟片刻,呵呵一笑,霍地張開眼睛道:x,是的,正是浩兒!」小野可兒聳然動容,呆立半晌,忽然激動地問道「少主現在何處……卜野可兒想要拜見少主,為以前的不恭向少主請罪。」李光卑又抿一口酒,悠悠地望著廳外遠方道「浩兒,現在正在去霸州的路上,他去開封做官了。」

  「什麼?」卜野可兒又是一呆。

  李光隼含笑望了他一眼,說道:「你有這份心,很好。你的父親,自幼就是我的兄弟,儘管分離這麼多年,我們的情誼卻始終不變。

  你是野離氏部落傑出的年輕人,是未來的野離氏之主,我希望,你能把浩兒當成你的兄長,當成你的主人,恭敬他,服從他,做他忠誠的牧馬人。

  雄鷹不會戀棧它的鷹巢,因為翱翔於天下,它的翅膀才會有振撼風雲的力量。狼王不會貪戀它的洞穴,因為總要奔走於四方,它才會磨礪出鋒利的牙齒和智慧的頭腦三但是不管雄鷹飛的多遠,狼王奔走於何方,總有一天,它還是要回來的。……他仰起頭,又抿了一口酒,笑往嶺西一指「那裡,需要一個有仁有義的頭人,草原應該有一個心胸寬廣的主人。當所有的人都需要他出現在那兒的時候,他一走會回來,因為那是他的責任。我兒與黨項七氏柿結的盟約沒有變,現在正是我們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的時候,你耐心地等著他歸來就是;「……是!」小野可兒單膝跪地,撫胸鄭重說道「向無所不能的白石大神起誓,小野可兒對我所遵奉的草原之主的忠誠,將像橫山峻嶺一般堅固,將像這橫河水一樣永不枯竭,小野可兒會做一個忠誠的牧馬人,直到楊浩大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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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0:54
第226章 對景難無心

  楊浩輕車簡從,行程也快。不兩日就到了府州地界,楊浩想著此去霸州,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時間,路上自然不便久耽,因此進入府州地界後也是片刻不停地繼續向前趕路。直到途經穆柯寨時,才入察歇息了一天,讓穆羽和父母見了一面。

  第二天繼續啟程東行,等過了已經修好的逐浪橋,便進入了廣袤的無人地區。這一趟走的不是子午谷的路,而是斜著穿插向廣原城,又走了三天,才見到一處小鎮。這一路大家都走得人團馬乏,又見零落的雪花飄起,眾人便在鎮上客棧歇宿。待他在客棧裡安頓下來,這雪便越下越大了,很快整個大地就蒙上了白皚皚的一片。

  吃罷晚飯,撤去杯碟,姆依可為他沏好一壺茶水,便又去打了盆熱水來,為他脫靴洗腳。姆依可長相甜美,身形纖秀,不像尋常草原少女般結實粗壯,自到了唐焰焰身邊,又著漢服、學打扮,更加顯得俊俏可愛,這樣一個小姑娘,又才只十二三歲,讓她侍候這些事,一開始楊浩頗有些不習慣。

  可他若太過客氣,姆依可反而要不自在了,也只得由她去。說起來,他那輛豪華馬牟上可是連便溺之器都是有的,也就是說如果主人晚上想要方便,那這小侍女也得不避男女之嫌地上前服侍,還得給他傾倒洗涮便桶。楊浩實在適應不了這種服侍,要解手時都是跳下牟子尋個背靜處方便,這麼冷的天,屁股都快凍成八瓣了,也著實的難為了他。

  不過,他在車上休息時姆依可只能像只小貓兒似的蜷在地毯上睡覺,給他鋪床疊被打水洗腳這些事兒他更是不能椎脫,話說回來,那雙柔嫩的小手給他搓洗著腳丫子感覺還真的很舒服,幾天下來,一些受人侍候的事他也就泰然接受了。

  姆依可給他洗著腳,楊浩坐在桌前卻在想著心事。離霸州越近,他的心情便越急切,那裡有他太多的牽掛還悲喜交融的回憶,楊氏、冬兒、臊豬兒、丁大少、丁玉落、丁承業,還有雁九,以及發生在他身上的許許多多的事,不時縈繞在他心頭。

  當初的離開就是為了今日的歸來,原本一直想著此番回來便能快意恩仇,不由分說取了丁承業和雁九的人頭,了結了這樁恩怨便走,可是現在,自得了義父送給他的那匣藥,令他疑箕頓生,卻是不能再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了。

  丁承宗自幼習武,身體強健,雖說他被車子砸斷了雙腿,可那種傷怎麼也不應該使他莫名其妙地變成一個植物人,義父說去年春上曾有漢人從熔喀欽大巫師那兒購買了兩份毒藥,會不會與丁家有關?如果丁承宗真的是因為這種毒藥才暈迷不醒,那這事情就變得複雜了,絕不僅僅是自己的個人恩怨那麼簡單。

  如果是那樣,自己也不過是倒霉掃到了暴風尾,這樁陰謀真正要對付的人恐怕根本不是他,而是丁庭玉、丁承宗,照此推測下去,兇手只能是丁承業,因為只有他能從中獲益。可是……丁承業會有這般心機麼?想起丁承業一向的為人,楊浩很難想像那個紈褲子會有膽子殺父害兄,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腳洗完了,姆依可將他的腳拭乾了放在自己腿上,因馬上就要休息,並不穿上布襪,只取了一雙在房中穿的軟覆給他套在腳上,楊浩看她侍候的細心,不禁輕歎道:「別人家的閨女,在你這樣年紀,還是爹娘照顧著她呢,你一樣小小年紀,卻要來照料我的起食飲居,真是令人過意不去。」

  姆依可聽了心裡一酸,想起自己的亡父,忙低下頭來,不讓眼中瑩瑩的淚水落下,只低聲答道:「老爺待我很好,在老爺身邊,有吃有苦,又不擔心受人欺負,月兒…………是個有福氣的女子。」

  楊浩聽了更生感慨,說道:「今夜宿在客棧,總算能夠好生歇息一下,你自去睡吧,不用來侍候我,身子著實有些乏了,一會兒我也就睡。」

  姆依可應了一聲,先為楊浩鋪好被褥,又取自己被褥鋪在地上,楊浩見了蹙眉道:「外面不是有小間嗎?這裡比不得牟上,睡在地上怎麼受得了,你去外間歇息便是,如果有事,我會喚你。」

  姆依可不肯,楊浩再三吩咐,這才依命自到外間歇息。楊浩舒展了一下身子,數上鞋子到了炕上盤膝坐定,收斂心神開始練起師傅所授的陰陽雙修功法來。

  以前他想的確實淺薄了,把這功夫看成了一種閏房中的交合技巧,等他真正練了這功夫才知道,這功夫雖是從男女房事著手,卻絕不是一門為了閨中淫樂而創出來的功夫,其實是由房中入道,淬煉體質,強健體魄,已達養生修性之目的,修煉起來也極辛苦,在練成之前對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來說更是一種煎熬而不是一種享受,須有無上定力,才能熬得過去。

  這一派道法以為,夫倡婦隨,男女交合,人之道也;大氣氤氳,日月晦明,天地之道也;恍恍惚惚,和氣薰蒸,性命雙修之道也。陰陽本無二理,兼而煉之,融而化之,三道其實俱是一道。補精養氣,陰陽和合,男子鑄劍淬鋒,女子築爐調鼎,一旦功成,閨房中自然是收放自如,大增樂趣,亦可行通週身脈絡,使男女若松竹同茂,作丹證道。

  此功分為築基與雙修兩部分,築基部分楊浩已練過了培元固體、補虧復壯、回龍秘訣、爐火鑄劍幾個部分,爐火築劍是對下體的一種保健,唐朝大詩人杜甫的札記中就曾記載過他所習練的類似的功法爆梨功,其實是對辜丸和陽丨具的一種保養,使其擴展長大,貫通靈氣,堅熱持久,龍口無誕,此時鑄劍方成,其形其壯與手丨淫近似,但神志須得清醒,配合吐納調息之法,絕不可真的涉於淫邪,否則並功盡棄,僅這一關,就不是許多青壯漢子可以輕易度過的。

  楊浩畢竟已知男女之事,再加上這一年來大起大落,歷經坎坷,對其性情定力不無磨煉,所以順利熬練過來,再接下來就是築基的最後一關「幻影劍法」。

  「幻影劍法」是一種隱喻性的提法,其實就是幻想男女性事以誘發衝動,緊要關頭卻要以無上定力保持靈台清明,調拭「劍器,「這可不僅指男女交接的功能,這一點大多數凡夫俗子皆可勝任,而是指那柄「劍」既要能威猛剛勁,又要能剛柔隨心,收發自如,這樣才能在關鍵時刻在關鍵的時刻運用「對景無心」的定力和「爐火鑄劍」的功法,「堵住黃河水倒流,只在中間顛倒顛」,所謂順則生人,逆則成丹,以煉精化氣,採藥成丹。

  在楊浩想來,這最後一關最為容易,什麼「幻影劍法,「不就是判斷一個人是否築基已成、定力和鎖陽囡關的能力是否可以開始進行房中煉養、陰陽雙修的一種檢驗手段嗎?意淫而已罷了。

  哪個男人在成長過程中,不曾有過性幻想和自丨慰,而呂洞賓講解至此時還慎而重之,再三曉明它的厲害,就差要他沐浴更衣,齋戒三日,把清心寡慾的狀態調整到最佳時才好克制心魔去修練了,楊浩對此一直覺得有些好笑,所以也未太過放在心上。

  此時房中靜寂,他按師傅所投,盤膝入定,吐納調息,漸漸進入冥想狀態……

  腦海中先是一片空明,繼而不由自主地,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前世、今生,林林總總,種種幻像俱是那樣真實,仿身時光倒流,時空逆轉,重新置身其中。這一式新法考驗的本就是對色丨欲的定力,楊浩此時仍能保持靈台一線清明,便有意識地去想男女間事。意念中只微微一動,諸般亂象盡皆消失,眼前場景一變,他已置身在丁府後宅的糧倉頂上。

  幽幽的月光下,高高的穀物堆上,冬兒羞答答地俯臥在上面,喉間發出低婉的嬌吟,褻衣小褲已被他輕輕剝下,那圓而不贅、滑而不膩的粉臀就呈現在他眼前,渾圓挺翹,增一分則大,減一分則小,股膚滑若凝脂,在幽幽的月光下,那兩瓣香臀上各自泛起一道潤澤如玉的弧光,宛如天下間最完美的一具寶器……

  「冬兒!」楊浩衝動地叫,眼前的她太真實了,時光倒流了,他真的回到了那一時那一刻,而此後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中忽然變成了南柯一夢。他此時就在丁家,冬兒仍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的鼻端真的嗅到了新鮮穀物的香氣,指端真的感受到了她肌膚的滑膩柔軟,就連身上,似乎也感覺到了微微的夏季晚風,從高高的糧倉頂上輕輕拂過的溫柔滋味。

  「浩哥哥……」冬兒回眸低喚,媚眼如絲,葫蘆形狀的完美胴體俯壓在金黃色谷粒上,因為胸口俯在金黃色的谷上,腋下肋邊欲遮還露地便露出一彎柔軟晶寶的渾圓……

  楊浩欣喜若狂,眼前的情景似幻實真,讓他已無暇理會靈台中尚存的那一點點疑惑,他只記得今晚剛剛約了冬兒來,向她得意地講述自己如何設計整治徐穆塵的「減字法兒,「冬兒為他腕上繫起了保平安的七彩絲線,兩人還吃了他赴丁大少之宴時帶回來的梅子米粽。此時此刻,正是他與冬兒水乳丨交融的情熾時刻……

  「冬兒,娘子……」楊浩忘情地俯到她如玉的嬌軀上,劍撥弩張之處便自後抵上了那泥泥濘濘的一道縫兒「,啊……」一聲悠長的嬌吟,冬兒高高地揚起了她的粉頸,就像一隻中箭的天鵝,雙手緊緊抓起一捧金黃的谷粒,承受著他堅挺的進人……

  異樣的銷魂滋味讓楊浩神魂顛倒,已經忘乎所以,他緊緊抱住冬兒的嬌軀,正欲輕憐蜜愛,好生溫存一番,忽然身下的冬兒嬌喘吁吁地一回頭,那臉龐卻又變成了唐焰焰的面孔,楊浩不由大吃一驚。

  熊熊的篝火在身旁「劈劈啪啪」地燃燒著,唐焰焰側臥在前,釵落鬟散,一頭青絲鋪滿香肩,紅到耳根的臉蛋熱得燙人,她紅著臉、閉著臉,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被他扯得鬆散了的衣襟裡隱約可見一雙白嫩嫩挺翹翹吹彈可破的乳兒,梨子般翹著驕傲的弧度,望之生香,觸之膩滑。

  「怎麼會這樣?」楊浩心中的疑慮只是一閃,便被如火的情慾徹底蒙蔽了神智,柔若無骨的嬌軀在懷,聽著她嚶嚶嚀嚀嬌媚無比的呻吟,楊浩只想將那怒脹之處緊緊抵進她充滿彈性的圓臀中央,就像把一枝五石弓的利箭,狠狠射進箭靶的紅心,才能發洩他心中的慾火。

  輕輕一扳她的肩頭,便成了仰臥的姿勢,唐焰焰嚶嚀一聲,手掩羞面,楊浩滿腹情熱,只想看她害羞的樣子,便執著地扯開了她的雙手,不想那雙手放下,臉龐瞬間變成了折子渝的形像,嬌俏可人卻不失大度雍容,那種不怒自威、高貴無暇的氣質,令他自慚形穢。那雙澄澈如水的眸子,飽含著悲傷與失望凝視著他,檀口輕啟,哀傷地道:「你現在諸事纏身,如今吐蕃與銀州起了戰事,你正好抓緊時間休養生息,男兒……還當以事業為重。我走了,你保重……」

  「子渝……」,楊浩心裡也弄不清楚怎麼突然又到了這一幕,腦海中已無法正常地思考,一見她閃身要走,大驚之下伸手便去抓她,可是只一伸手,腹間就像被利劍刺了一記,痛澈入骨,大叫一聲便醒了過來,滿鼻膩香滿懷軟玉盡皆化為烏有,室中一燈如豆,哪裡曾有人來?

  「老爺,老爺,怎麼了?」姆依可只著小衣,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因已睡下,她的丫髻已經拆開,秀髮披散,小臉半籠青絲之間,惹人憐愛:「老爺,可是發了惡夢麼?」

  「好……好厲害!」楊浩痛得滿頭大汗,如今他總算知道師傅為何說的那般慎重了。原來在築基的前幾個階段中,本身就是對身體和意志的一種錘煉,到了「幻影練劍」這一步時,神意的凝聚,較之常人已不知強大了多少倍。

  然而意念的集中既比常人強了十數倍,因此他腦海的幻像便也隨之放大了十數倍,不是修道之人如何知道它的玄奧。正是意志越堅,道行越深,這心魔也就越強,這種神交幻想,甚至較之真正的交合讓人感覺還要真實,就像一個被催眠的人,如果你暗示他的手腕被燙傷,他的手腕上就真的會出現被燙傷的水泡一樣那種神奇的難以置信的事,這種精神力高度集中下產生的幻像完全可以讓人沉溺其中而不辨真假,端地是厲害。

  楊浩仍然身著小衣端坐在那兒,做著盤膝入定的姿勢,可他知道自己方才是身陷幻像不能自拔,幸虧醒來的早,要不然繼續下去必然內腑遭受重創。

  可是即便現在,他的丹田氣海也因為氣息散亂而走岔了經脈,小腹處痛楚難忍。

  他大大地喘了幾口粗氣,才慢慢道:「沒甚麼,你不用擔心,來,幫我把腿搬開,扶著我的肩膀,慢一些,扶我躺平。」

  「喔!」姆依可忙踢掉鞋子,貓一般膝行到他身邊,幫著他挪開雙腿,慢慢躺平。

  姆依可身嬌體弱,年歲尚小,若不用全力,哪能擺得平他一個成年男子,一隻纖臂竭力攬著他的肩膀,俯身去搬他的雙腿,小手無意間便碰到了他的襠部,楊浩「幻影練劍」走火入魔,那一處地方傲指蒼穹,撐起一個小帳蓬來,雖說這時的褲子肥大,也完全遮掩不住。

  他那處本錢本就比較雄偉,自從這陰陽雙修築基功夫練到最後一層後「,劍筋」已然伸開,法器更走了得,簡直堅逾柱石,滾燙如火,姆依可豆蔻韶齡,卻是經歷過男女之事的,這一碰到,立即曉得那是什麼物事,小臉刷地一下變得通紅,忙慌慌張張移開,便去搬他大腿。

  楊浩強忍腹痛,讓她搬平了自己身子躺臥下去,這一來那處地方更是無法掩飾,高高地矗著,把個姆依可看得心慌意亂,一雙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裡瞅。楊浩也不免尷尬,輕聲道:「息了燈,你去睡吧。老爺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唔……」姆依可從鼻腔裡輕輕地應了一聲,倒退著爬下床去,站在榻邊偷偷瞄他下體一眼,臉紅心跳,揪著衣襟欲行還止,吃吃半晌,才紅著臉蛋結結巴巴地叫:「老……老爺……」

  「嗯?」楊浩閉著雙眼正在調息,只是應了一聲。姆依可偷偷瞟他一眼,膽子大了些,小聲地道:「老爺……若是……若是想要…………,婢子…………婢子可以侍奉老爺枕席……」

  楊浩嚇了一跳,霍地張開眼睛,就見姆依可稚嫩的小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說完,哪裡還敢看他,站在榻邊不敢抬頭,只將雙眼盯著足尖,小衣下纖弱的身子卻在情不自禁地發抖。稚體童顏,稍具綽約,那種青澀中帶些嫵媚的神韻很是考驗人的安力。

  楊浩心頭砰地一跳,急忙斥道:「胡鬧,亂說些甚麼?」

  「婢子……婢子沒有亂說。」姆依可豁出去了,理直氣壯地道:「婢子是老爺的貼身丫環,什麼……什麼都該是老爺的,侍候老爺,本就是婢子份內之事呀。」

  楊浩有些怒氣,問道:「是誰教你這些東西的,唐姑娘麼?」

  「不是不是,「姆依可連連擺手,結結巴巴地道:「是……是姑娘身邊侍候的幾位姐姐說的,她們說……她們說……我們是姑娘的貼身丫環,一輩子都要跟在姑娘身邊,姑娘嫁了誰,我們也就跟了誰,侍候官人,也就是我們的份內之事……」

  草原上的女孩兒家,地位較之中原的女子還要低上一籌,她從小所聞所見便是如此,也難怪她這麼快便接受了唐焰焰身邊那些貼身侍女的言傳身教。

  楊浩聽了她的話,卻不禁想起了楊氏,一時黯然神傷,楊氏當初就是這麼想的吧?如果丁夫人不是那麼好妒,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娘家對丁庭玉助益太大,所以能約束他的行為,自己的娘親現在就是丁庭訓的一個婢妾,而且還會心滿意足。她心中那紙燒不掉的賣身契啊……

  情緒一激,楊浩腹中又是一陣刺痛,便咬著牙擺手道:「全是歪理邪說,你……不要聽她們胡說八道,小小年紀,盡聽這些胡扯,快去睡了吧,不要胡思亂想。」

  姆依可瞟他一眼,眼睛裡已蓄滿了淚水:「婢子……婢子知道自己的身子已不乾淨,不配討老爺的歡心,只是……只是看老爺忍得難受,想用這卑賤的身子侍候老爺,婢子不會依此邀龐,也不會……也不會有什麼非份之想的,始終都是……都是老爺身前的使喚丫頭。」

  「胡說什麼,婢女下人就不是人了?不拿下人當人,簡直就不是人!你怎麼能自輕自賤?」楊浩憤憤說罷,也知這時代人的理念亦由環境促成,絕非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反倒是自己的許多想法不合時宜,便無奈地一歎,放緩了聲音道:「老爺是在練一門上乘功夫,不慎岔了氣,稍一動作就腹痛難忍,需要慢慢調息,你不要多想,快去睡了吧。」

  「喔。」姆依可似懂非懂,她這樣年紀,還不知男女之事的情趣,只是當初若非楊浩為她主持公道,自己清白被辱、老父被人殺死的大仇斷難得報,對楊浩的感激刻骨銘心,如今又被轉贈了楊浩做貼身侍婢,在她心中只知自己一生一世都要侍候楊浩做自己的主人。故而見他身體異樣,懵懂之間,也知女兒家身子會讓男人快活,這才含羞自薦。

  如今知道他不是嫌棄自己,心下便歡喜起來,倒也沒有旁的雜念,可是聽他說的鄭重,又不免有些擔心,退到桌旁想要吹熄了***,又放心不下,便在墩上悄悄坐了下來,捻著衣帶,眨著一雙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

  楊浩知道她未離開,這時也顧不得再理她,如果不及時調息,氣息鬱結太久,對身體是大有損害的,他忙靜臥調息,調理身體。呂洞賓曾說過這門功法不虞有走火入魔的危險,只是指不致於有極嚴重的內傷,其實任何一種內息功法,如果行功不當,多少都會於身體有害。呂洞賓只知自己這徒弟很有定力,當初被他暗中戲弄,點中穴道促生情慾,面對著一個嬌美少女也能不及於亂,所以才大言不慚安撫他說毫無風險,怎知自己這徒弟情根深種,而情與欲是相連的,心魔生起,一樣會練岔了氣。

  好在楊浩前幾式築基功夫練的踏實,早前學習程世雄所投由外入內的硬功更紮下了堅實的基礎,又被及時驚醒,所以這傷不算太重,調息大半個時辰,身體便慢慢調整過來。姆依可枯坐在燈下,少女正是嗜睡的年紀,坐的久了,已是睡眼朦脆。

  楊浩化精還虛,身體一旦調整過來,便覺無礙了,便坐起身旁:「我已無恙了,瞧你,還在那裡強撐,快些回去睡了吧。」

  「嗯……啊,老爺好了?」正打著瞌睡的姆依可一驚而醒,欣喜地躍起,楊浩見她歡喜的模樣,便也和緩了顏色一笑:「已經好了,夜已深了,你快去歇息吧。」

  剛說到這兒,就聽院中一陣嘈雜,似又有人住了進來,聽那聲音不是一人兩人。隨即一個大嗓門便叫了起來:「店家,燒熱水來,再備些好菜好肉,這賊老天,偌大的雪說下就下,直到這時才趕來了,身子乏的厲害。」

  「哎喲哎喲,鄭老爺,店裡如今還住著一撥客人呢,您小聲著點兒,深更八夜的,要是把人家吵嚷醒了,小老兒可吃罪不起。」

  「屁,你沒看那房裡燈還亮著嗎?噯,上房呢,沒有上房了嗎?老爺我一路奔波辛苦,到了你這裡還歇息不好。」

  楊浩微一皺眉,聽那大嗓門似乎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是誰來,隨後就聽那店家急急解釋著什麼,過了一會兒那粗獷的大嗓門才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道:「罷了罷了,快快安頓了我的僕從車馬,把好酒好肉送進房來,吃過了飯老爺我就要休息,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呢。」

  「是是是,鄭老爺放心,您常經過我這兒,您說哪一回我這店裡不是把您侍候的高高興興的?鄭老爺這回……喲,身邊怎麼也沒帶個女人侍候著吶?長途奔波的,多不方便。記得上回您帶著的那位伊人姑娘,對您可是知冷知熱的,鄭老爺知道疼人吶,眼看著天寒地凍的,不捨得佳人陪您一路辛苦。」

  「啊,原來是他!」那店家這麼一說,楊浩忽然想了起來,這鄭老爺可不就是他前次往府谷去時,曾經在街頭遇到過的那個鄭成和麼,因為侍妾伊人與女扮男裝的折子渝對視了一眼,就被這個人痛毆了一頓,這樣的妒夫著實少見。

  只聽鄭員外哼道:「屁!老爺我疼惜她?哼!那個賤婦,老爺我最恨婦人不守婦道,她卻屢教不改,總是與男人眉來眼去、勾三搭四的,我鄭家豈能容得這樣的女人,老爺我一怒之下,把她賣進窯子去了,只要有錢,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我呸!」

  「是是是!鄭老爺家裡規矩嚴,門風嚴謹,小老兒是曉得的。」那店家陪著笑,兩人的腳步聲從廊下過去了。

  楊浩走到窗前,輕輕地搖了搖頭:「跟了這樣一個人,那位伊人姑娘真是不幸。」

  身後有人憤憤地幫腔道:「就是,不拿女人當人,簡直就不是人。」

  「嗯?」楊浩回頭一看,姆依可立即紅了臉,吃吃地道:「月兒……月兒是學老爺說話。」

  楊浩「噗哧」一聲笑了:「嗯,好,那你就幫老爺我記下了吧,以後……這句話就當成咱們家的一條家訓。」

  「是,老爺。」姆依可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

  楊浩打個哈欠,揮揮手道:「好了,天也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是,老爺。」

  看著楊浩上了炕,掀開被子蓋在身上,姆依可才俯身取下燈罩,輕輕地吹熄了***,將燈罩重又輕輕罩上時,就像一顆心也輕輕地放下了。能跟在這樣的主人身邊,是她的幸福,每日侍候他的起食飲居,她就感到滿足了………………………………,她想要的就是這麼簡單。

  相較而言,楊浩錦衣玉食、高官得做,可是他幸福了麼?

  ※※※※※※※※※※※※※※※※※※※※※※※※※

  次日一早,楊浩登車欲行,就見鄭成和提著一條馬鞭,站在客棧前面吆五喝六的,鄭員外身材矮壯,冬日穿著更顯臃腫,再加上濃須重眉,兩隻金魚眼,一張大嘴岔子,看起來就像一隻蛤蟆精。

  楊浩對此人十分厭惡,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模樣,若是這人還記得自己模樣,難免要上前來跟搭訕,便把帽簷兒一壓,快步登上車去。姆依可跟在後面,提著裙裾輕輕巧巧地上了車,甚是鄙夷地瞟了那個殺豬屠夫般的鄭員外一眼。

  車馬繼續前行,不久卻發現鄭員外一行人追了上來,兩隊人你行我也行,你止我也止,竟然始終同路。行了幾天,楊浩有意避著他,與鄭員外始終不曾謀面,下人們之間彼此熟了,彼此一問才知道這位鄭員外竟也是往霸州去的。

  途經廣原時,楊浩並未停留。西北三藩在朝廷俱有耳目,朝廷在西北又何嘗沒有?他說進京之前先去祭掃親人陵墓,如果半道卻去見了程世雄,一旦落入朝廷耳目,難免要讓人浮想翩翩。對他固然不好,對程世雄也是個麻煩。程世雄對他本有知遇之恩,當此非常時刻反而不宜有所聯繫,楊浩只得繞過廣原城繼續東向而去,鄭成和卻進了廣原城,這一來楊浩總算甩開了這個厭物。

  一路上枯躁乏味的很,身邊雖有個比花解語的小姑娘,楊浩卻沒多少話題與她閒聊,每日只是反覆揣摩回到霸州該如何著手,斟破自己心中的疑慮。至於那築基功夫,現在只是反覆鞏固前幾式功法,在安定下來之前,是絕對不對去練自己原本不屑一顧的「幻影劍了。」

  行行復行行,伴著霸州城的第一場雪,楊浩的車子終於駛進了霸州城。

  「老爺,人說貴人出門風雨多,老爺每到一處,瑞雪相迎,那也是大貴人了。此番衣錦還鄉,定能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漸漸熟悉了楊浩性情,畏懼之心已去,變得活潑開朗起來的姆依可翹著小屁股趴在窗口,一邊伸手接著窗外雪花,一邊回眸笑道。

  楊浩微微一笑,只將雙眼向捲起簾兒的車外望去,面上竭力保持平靜,心卻跳的比任何時候都快。霸州府衙、綵棚街、織橋酒樓……,許許多多熟悉的景物一一躍入眼竄,楊浩的雙眼不覺濕潤起來:「回來了,我楊浩回來了!小刀、大頭,鐵牛,你們還好麼……」

  「好心的老爺,施捨幾文小錢吧,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未滿月的孩兒,老爺,您行行好,您行行好……」,

  眼見一輛修飾華麗的車子駛進城來,車後左右各有四名騎馬的侍衛,再看那車駕用的都不是騾子,而是高大的駿馬,分明是個極為富有、極有身份的人,路邊一個乞丐立即撲了過來,趁著街上行人往來,車子行的緩慢,拖住車轅苦苦哀求。

  「去去去,滾一邊去,誰的車你都敢攔?」車把式大怒,把馬鞭一收,就想往他肩上抽去。姆依可縮回手來,矮身就要出去,被楊浩一把按住肩頭,自姆依可肩上望過去,只見死乞白賴地抱住車轅,跟著車子滑行乞討的那人只有三十多歲,雖說蓬頭垢面,破衣爛衫,卻沒有一般乞丐的猥瑣樣兒。

  楊浩不禁歎了口氣,吩咐道:「小羽,給他一串大錢兒,打發他去了吧。」

  「是。」得了楊浩吩咐,穆羽從懷中摸出十幾文錢來,往地上一丟,喝道:「快滾,莫阻了我家大人去路。」

  那乞丐大喜,匆匆往車裡看了一眼,只見楊浩坐在裡面,前邊一個扶著車棚正向自己好奇打量的俊俏丫頭遮住了他半邊臉,一時只覺眼熟,卻未想起是誰來,眼見銅錢落地,生怕被別人搶走,連忙放了車轅,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搶錢,嘴裡還高聲地道著謝。

  「老爺真是個善心的人呢,」姆依可輕歎著蹲在楊浩腿邊,為他捶著腿,穆羽回頭問道:「大人,咱們是去住店,還是住進霸州館驛?」

  楊浩淡淡吩咐道:「去豬頭巷,打聽一位柳婆婆的住處。」

  車馬漸漸行遠,那個乞丐趴在地上。心急火燎地撿起最後一枚銅錢揣進懷裡,安心地拍了拍胸口,突然想起了什麼,他撥開一綹綹垂在眼前的骯髒長髮,吃驚地看著遠去的車子,突然指著那車馬漸去的背影淒厲地叫了起來:「丁浩,丁浩,他是丁浩!那個殺千刀的丁浩啊!」

  他癱坐在地上,拍著自己的大腿號啕大哭起來:「天殺的丁浩啊,我成了這般淒淒慘慘模樣,他卻風風光光地回來了,老天爺不開眼,怎不一個雷劈死了他啊……」

  路邊行人見一個瘋子在風雪中號啕,紛紛走避開去,有人撐著傘縮著脖子疾行,匆匆瞟他一眼,便納罕地道:「這不是豬頭解庫的二掌櫃王之洲麼,當街號啕什麼,發了癲癇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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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1:18
第227章物是人非

  冬天,正是百業蕭條的時候,柳婆婆卻很忙。

  丁家解庫已經換了主人,失去了丁承宗的幫助,沒人會再用她這老婦人來灑掃院子了,於是柳婆婆重操舊業幹起了牙婆。今天一早看著天氣就不好,但她還走出了門,給一個大戶人家介紹了個奶媽子,得了五百文的中人錢。

  柳婆婆撐著一柄油紙小傘,踏著一地飛瓊碎玉,歡歡喜喜到了走向自己家門,老遠就見大門口停了一輛豪華的馳馬高車,八名膘忤的騎士牽著馬站在馬車左右,肩頭俱是雪花,也不知等了多久,柳婆婆先是一怔,眼睛梢著他們,腳步便有些遲疑。

  可她一今年老婦人,又能往哪裡去,再者說,她雖黑白兩道都有涉獵,畢竟年紀大了,頂多做些牽線搭橋的中人之事,還能有誰光天化日的對她不利不成?心中盤算著,柳婆婆便做出渾不在意的模樣,慢慢走向自己門口。

  「婆婆……」脆生生的一聲叫,車左忽地轉出一個少女,穿一件紫色扎腰小短襖、下襯一條百褶八幅裙,未語先笑,上前福了一禮,便甜甜說道:「婆婆請留步,敢問婆婆可是姓柳。」

  「啊?啊啊……,老身正是姓猴小娘子有什麼事嗎?」柳婆婆見迎來一位甜美可愛的小姑娘,緊張的心情這才一鬆。

  「果然是柳婆婆,老呢……」那少女一聽,欣笑回頭,車上早已走下一位身著繡金邊的赫綠袍子,腰飾玉帶,頭戴折巾的公子,旁邊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為他撐著一把傘兒,柳婆婆還未看清他的模樣,那公子已快步向前,兜頭一揖,笑道:「柳婆婆,別來無恙嗎?」

  「啊,你是……」柳婆婆一雙渾濁無神的老眼眨了幾眨,待看清了楊浩的模樣,頓時面露驚容,兩眼也放出光來:「天吶,你是……你是丁……丁浩?」

  楊浩微笑道:「在下如今,叫做楊浩。」

  「我的天爺,你怎麼還敢現身?」柳婆婆左右看看,一把扯起他的手腕,把他急急拉到一邊,焦灼地說道:「你怎麼還敢來,雖說官府不曾落案,可是李家、柳家都一口咬定是你殺了董李氏和柳十一,你回來的消息一旦落入他們的族人眼中,難保不會有人來尋你的晦氣。」

  穆羽在一旁冷哼道:「我家大人官拜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就算是霸州知府,見了我家大人也要以才匕相待,什麼人敢來尋我家大人的晦氣。」

  「什麼什麼……什麼大夫,這位小哥兒是?」

  楊浩忙道:「柳婆婆,這是我的貼身侍衛,你不必擔心,咱們進去慢慢說。月兒,攙著婆婆,雪大路滑,莫讓柳婆婆失足跌倒。

  「是,老爺。」姆依可應了一聲,連忙上前攙住了柳婆婆。

  待進了房去,聽楊浩講明身份,柳婆婆一拍大腿,驚喜地道:「我的天爺,原來西北新立的蘆州知府就是你呀,老身在這霸州城裡走街串巷,大戶小家的出入,也曾聽人說起過你的事跡,可怎麼也不敢往小哥兒你的身上想啊。這才多長的日子,你就做了官,還做了這麼大的官,哎喲,老身真是沒有規矩,您現在可是大官人了,大官人快請上座,上座。」

  楊浩連忙拉住她,笑道:「柳婆婆,什麼官不官的,在柳婆婆面前,原來的我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你別也拿我當外人。柳婆婆,你在霸州城裡耳目靈通的很,我這次回來,第一個就找到你,是有些事想問過婆婆。」

  他說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聲說道:「柳婆婆,我的事……想必你已聽說了吧?」

  「唉,聽說了。」柳婆婆也歎了口氣,滿臉的皺紋堆積得更密了:「老身這一輩子,悲歡離合的事兒見得多了,可是聽說了大官人的消息,還是難過了好一陣子。」

  「啊?」她左右看看,似有所悟,連忙勸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柳李兩家都是蠢笨的村民,再說那元兇罪魁也已被你殺了,以前的事,大官人就別往心裡去啦,好歹大官人也算是因禍得福,要不是這趟出去,怎麼能這般發達呢。」

  楊浩暗暗冷笑,柳婆婆雖然消息靈通,可是這種鄉間秘聞既不會有人往城裡傳,也不可能有知情人把消息傳到她的耳中,在她想來,還是那刻薄的惡婆婆整治兒媳,才釀成這樣的悲劇吧,她還以為自己此來,是要尋那柳李兩家的晦氣呢。

  內中緣由,他也不想解釋給柳婆婆聽。楊浩只道:「柳婆婆說的是,楊浩不日就要赴京上任,這次特意繞道霸州,實因有些俗事未了。倒不是想尋柳董兩家的晦氣。」

  柳婆婆一聽忙道:「大官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腆顏說句攀附大官人的話,老身與大官人也算有段香火之情,大官人既信得著老身,那沒說的,但有幫得上忙的地方,老身頭拱地也願大官人效犬馬之力。」

  楊浩笑道:「婆婆言重了,楊浩怎敢這麼使喚婆婆。這次來,楊浩也記著婆婆當初對我的照顧呢,因路途趕得急,不曾備什麼禮物,倒是準備了些銀錢送與婆婆。帖吧發更」

  柳婆婆一聽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忙拉他坐下,慇勤地斟了杯茶,探問道:「只不知,大官人有什麼事要老婆子效力啊。」

  楊浩道:「這頭一樁,楊浩想向婆婆打聽幾個人,婆婆還記得彎刀小六、大頭和鐵牛吧?」

  柳婆婆笑道:「記得記得,怎不記得,當初這三個渾小子為難大官人,被老身罵了個狗血噴頭。不過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聽說……後來大官人不但與他們相識,還結拜了兄弟?呵呵,這幾個渾小子可是祖墳冒了青煙,方得與大官人結為兄弟。」

  楊浩微微一笑:「可不敢這麼說,我與小六、大頭和鐵牛相識於市井之間,結拜與落魄之時,憑的是一腔義氣,並不是酒肉朋友,哪敢說誰沾了誰的好處。不瞞婆婆,柳十一和董李氏的確是我殺的,因為身負血案,怕連累了他們,所以楊浩當初不曾與他們告別便匆匆逃走,如今既到了這霸州城,我想見見他們,可是我與他們雖相交已久,卻不識得他們家的門戶,婆婆應該知道吧

  「你說小六他們?「柳婆婆一怔:「他們的家老身自然是曉得的,不過……你想見他們?他起……他們三個……不是隨你走了麼?「

  楊浩一呆,愕然道:「隨我離開?這話從何說起,當初匆匆逃命,楊浩自顧不暇,怎麼會要他們與我一起離開,他們……,不在霸州城了?「

  柳婆婆也納罕地道:「這就奇了,你走了才只三天,小六和鐵牛、大頭三個孩子便也離開了霸州城,聽小六她爹對人說,他的兒子與兩個結拜兄弟要去他鄉闖蕩,待有了出息再回來。他就這麼一說,街坊們也沒有不信的,可老身曉得你們之間的情誼,只想他們是隨你走了,卻不料他們真個不曾與你同行。「

  楊浩聽了不禁怔在當地,在這城裡一住就是十幾年,生於斯、長於斯,哪那麼巧,自己才走他們便也走了,莫非他們真是去找自己了?楊浩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糟了,我改隨母姓棄姓丁氏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丁家莊的人當時雖聽在耳中,也不可能把這個當成話頭兒四處張揚,如今連與消息最靈通的城狐社鼠來往最為密切的柳婆婆都不知道楊浩就是丁浩,他們三人又去哪裡打聽我的消息?他們這一走,絕對找不到我,到頭來恐怕真的是要浪蕩江湖去了。」

  楊浩怔怔地想著心事,柳婆婆卻在一旁上下打量著他,楊浩長得原本不差,再經一番打扮,更是一表人才。尤其是這些時日身為蘆嶺州之主,民也管過、兵也帶過,千軍萬馬前面也曾廝殺過,麾下數萬軍民悉數聽他號令,久居於上位,自然熏陶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官威。

  柳婆婆可不是個蠢目無珠的鄉婦,瞧在眼中,心有感觸,不由感慨地歎道:「唉,人這命數啊,真是各各不同。大官人年初的時候還是丁家一個管事,如今已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可是那在霸州城威風了幾十年的霸州首富老丁家,確是說倒就倒,大廈將傾,糊稱盡散,兩相比較,叫人歎息啊。「

  「嗯?丁家,婆婆說丁家怎麼了?」楊浩回過神來,連忙追問道。

  柳婆婆喟然一歎,悠悠說道:「唉,丁老爺憂急而死,大少爺中風癱瘓,這些事……大官人應該都是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楊浩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目光凜凜,閃動著縷縷寒光。

  柳婆婆歎息道:「可惜了,丁老爺用了二十年的時光,把原本是個破落戶兒的丁家,變成了如今的霸州第一豪富。臨到老來,膝下也算有個能耐的兒子,丁大少爺那是我這老婆子見過的最有出息的年輕人,要是由他接掌了丁家,沒準有那麼一天,老丁家就能和唐秦折王四大世家一樣,成為富可敵國的西北巨富豪伸吶。結果,這一對父子,死的死癱的癱,丁家佑大的產業就落到了那個紈褲子手中,好好的人家,就這麼散了……「

  「散了?「楊浩臉頰抽搐了兩下:「不會吧,這才多長的時間,丁家說散就散了?丁承業再敗家也沒這麼快吧?就算他吸毒也不可能敗得這麼快,難呢……他嗜好賭搏了?」

  楊浩還未及問,柳婆婆習慣性地砸砸嘴巴,繼續說道:「是啊,散了,往後啊,霸州是沒有丁家這麼一號人物了。唉,那個敗家子兒,把丁老爺辛苦創下的基業都給賣啦,田地、莊院、別莊,解庫,聽說……就連丁老爺花了大錢建造的那座祖祠,祖宗牌位都讓他請了出來,也給賣唉……「

  楊浩按捺不住,問道:「婆婆,丁承業變賣家嚴卻是為何?莫非……他嗜賭成性,欠了巨債?」

  柳婆婆搖頭苦笑道:「那些豪賭敗家的紈褲子,老身這一輩子倒也見過幾個,他若是嗜賭,那也不希奇了。奇就奇在,他並不是欠了賭債,而是要變賣家產,往開封府去再立門戶。你說說,這不是中了邪麼,開封人的錢就那麼好賺?

  再說,這做生意總得留條後路吧,丁二少爺原本也是個聰明人,卻不知道灌了什麼迷魂蕩,八字還沒一撇呢,先把霸州的基業全賣了,唉!丁老爺死了也好,要不然,也得被他這不肖子活活氣死。」

  楊浩目光一閃,急問道:「丁大少爺已人事不省,可是丁大小姐還在啊,地……便由得兄弟如此胡鬧?「

  柳婆婆苦笑道:「家有百口,主事一人。現如今可是丁承業管著丁家的家業呢,丁大小姐一個女流之輩,早晚是人家的婆娘,做得了甚麼主?攤上這麼一個敗家的兄弟,也只能氣的病臥不起,整日裡以淚洗面罷了。說起來,我這還是聽徐大醫士說的,徐大醫士提起丁家如今的情形來,也是惋惜不已啊。」

  楊浩心裡不由一顫,他恨丁庭刮、丁承業入骨,照理說,丁庭i最為看重的丁家基業落得這麼個下場,他應該感到快意才是,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卻有些難過,茫然半晌,他才定神問道:「丁家小姐病了?病得嚴重麼?「

  柳婆婆搖頭道:「丁家小姐病的倒不甚重,那位大小姐也是從小習武的,身子強健,底子好啊。

  聽徐大醫士說,她這病主要還是心病,唉,她那兄弟再這麼折騰下去,我看丁大小姐也要步她父兄的後塵了。要我說啊,趁著青春年少,容貌又美,早早嫁了人,也不必去管娘家這些煩心事兒。當初啊,胥墨臨胥舉人就托老身去丁家求親來著,丁老爺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這胥舉人雖說是個長短腿兒,可家世好啊,又對丁姑娘迷戀的很,她還不如嫁了呢,看看如今被她那敗家兄弟給氣的……「

  柳婆婆嘮嘮叨叼,楊浩低頭想了一想,暗暗打定主意,霍地抬頭打斷柳婆婆的話道:「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丁家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柳婆婆,我本想來探望你,打聽些事情,然後便去拜見趙通判,如今看來,我到霸州的消息暫時還是不要公開的好,我想先借住在婆婆家裡,你看如何?「

  柳婆子連聲答應道:「沒說的沒說的,我這房子雖然破舊,還住得下幾口人。大官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楊浩笑了一笑,說道:「倒也不會太久,婆婆,目下楊浩還有一事,要請婆婆代為打聽

  「你說那豬頭解庫啊?」

  賣乾果的高去病喝了。茶水,指著斜對面貼了封條的豬頭解庫,噴著唾沫星子對穆羽說道:「嗨,就別提了,本來這生意做的好啊,財源廣進,別人家瞅著誰不眼紅,也不知道丁家那位二公子著了什麼魔症,一門心思的要去汴梁城做生意,把他爹辛辛苦苦創下的這份基業都給賣啦,敗家啊!」

  高去病痛心疾首地搖頭歎氣:「老子要是有這麼個好爹,還能不安份守己地過日子?只要袋中有銀錢,什麼地方不是花花世界,非得到那汴梁城去。結果,你瞧,連這麼賺錢的解庫也給轉手賣掉了,要說起來倒是肥水不落外人田,花了大價錢盤下丁家這五座解庫的不是旁人,就是丁家的親家陸員外。

  陸家的大小姐是嫁給了丁家大少爺的,那位大小姐,可是咱霸州城有名的俊俏娘子啊,可惜紅顏薄命,男人雙腿斷了,又得了急中風,到如令人事不省,活死人一個。你說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小娘子,以後那日子可咋過……」,

  穆羽不耐煩地道:「不愁吃不愁穿的,有啥不能過的。你往下說,往下說。」

  高去病翻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小毛孩子,你懂個屁,過日子就是吃喝拉撒?嘿嘿,等你那毛長齊了,你小子就知道了。」

  他嘿嘿地笑了幾聲,轉回正題道:「陸家原本是做綢緞布匹生意的,眼看丁家解庫的紅火,便把綢緞莊子都盤了出去,轉手接下了這五家解庫。你說你不懂這一行當,那就盡量留用舊人吶,陸員外偏不,當初徐穆塵徐大掌櫃的案子犯了,聽說許多人都是不乾不淨的,所以這些人,陸員外一個也不想用。

  蠢吶,瓦子裡的說書先生都講,水姜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看人家丁老爺,那才是明白人,當初罪只及徐大掌櫃一個,官司一了,各大解庫繼續經營,既往不究,各家解庫的掌櫃跟夥計們,誰對丁老爺不是感恩戴德,死心踏地的為他賣命啊。

  陸員外可好,那些舊人他一個也信不過,想著全部解雇不用,另聘新人,而且還要盤盤他們的帳,找找他們的砒漏,只要撈著了他們的把柄,就連辭退銀子都省了。算盤珠子打得倒響,可惜要論老謀深算,他比人家丁老爺差著一大截呢。

  新掌櫃的還沒從外地請回來,他要清算舊地人的消息就洩露出去了,那些解庫的掌櫃、管事們眼見丁家要拔根而起,陸家又完全不懂這一行生意,還想絕了他們的生路,乾脆趁著兩家剛剛交接,許多帳目不清,趁機把帳目塗改的面目全非,貪墨了許多銀錢貨物一走了之了。

  掌櫃管事是這般模樣,那些夥計打雜也不是省油的燈,上行下效,今天你偷一點,明天我摸一點,沒幾天的功夫就把個本來紅紅火火的解庫偷的像遭了賊似的空空落落。陸員外氣急攻心,大病不起,陸家倒是報了官,官府把這解庫都封了準備辦案呢,可是能追回來多少可就不知道了,陸家這一遭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元氣一傷,怕是要敗落嘍。」

  高去病說的興高彩烈,一旁桌上一個穿著棉裌襖,背對他坐著的年青人聽了個一字不漏,待得高去病椅起乾果籃子,從茶水攤子離開,那人丟下幾文茶錢,便也袖著手向大街上踱去,遠遠站定,望著那貼了封茶的豬頭解庫沉默不語。

  片刻的功夫,結完帳的穆羽跟了過來,聽到身後積雪的「咯吱」聲停下,那年青人回頭蕭索一笑,淡淡地道:「天作辜,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丁承業害人害己,自絕根基啊。小羽,你說我此時找上門去,會不會太狠了些?」

  「那有甚麼!」穆羽滿不在乎地說道:「男兒沒性,寸鐵無鋼;女人無性,爛如麻糖,大丈夫就當恩仇分明。大人,只要你一聲令下,我穆羽一個就能摸進丁家,取了那什麼丁二少和雁九的狗頭回來,以祭老夫人和大娘在天之靈。

  那時北方民間稱呼府裡的夫人多以其地位稱呼大娘、二娘…………。羅冬兒是楊浩元配,穆羽自然要稱一聲大娘,這個大娘與後代的大娘稱呼自不相同。

  楊浩搖搖頭道:「取他性命倒是容易,可是那樣一來,我心中的疑慮再難明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麼久我都等了,還差這幾天麼,且等柳婆婆打聽了消息來再說。」

  兩人正說著,姆依可椅著香燭籃子從一家店裡趕了出來,剛往茶水鋪子裡看了一眼,便見楊浩站在街頭,便向他急急趕來,說道:「老爺,香燭紙錢、金銀哦子,按您吩咐的,婢子都買好了。」

  「好,我們走。」楊浩舉步便向街口走去,眼看到了自己車駕近前,路口一家店裡忽地走出兩個人來,楊浩一眼看見,立即一個轉身低下了頭去。姆依可和穆羽十分機警,知他遇見了不便暴露身份的熟人,腳下並不停頓,仍向車子走去,楊浩恍若一個閒逛的行人,慢慢踱向了一邊。

  那家皮貨店裡走出來的正是陸少夫人和蘭兒。蘭兒頭梳雙丫髻,一身青衣伴在陸湘舞身側。陸少夫人穿一件狐領錦綢的棉裌襖,一條八幅湘水裙,步履輕盈,身姿窈窕,那一頭鴉黑的秀髮上一枝金步搖隨著她的步態輕輕搖蕩,憑添幾分風韻。

  楊浩用眼角匆匆一瞥,見那陸少夫人原本珠圓玉潤的身段兒,如今卻是清減了許多,瓜子臉上那一雙黛眉輕輕地鎖著,一抹幽怨像輕霧似的籠罩其間,步步生蓮帖吧

  主婢二人都不曾注意一身尋常男子打扮的丁浩,只聽蘭兒說道:「少夫人,那條狐狸皮子十分漂亮,很配夫人的模樣呢,十兩銀子當得起的,少夫人怎不買下來呢?聽說開封府的冬天也是極寒冷呢。」

  陸湘舞輕輕搖頭,悵然歎了口氣,便向路邊停著的一輛車子走去。

  楊浩對這位陸少夫人從未起過疑心。陸少夫人與丁承業早有姦情,心虛之下,人前人後便也更加的注意自己的言行,所以丁府內外人人都說這位少夫人端莊持禮,誰會疑心她與自己的小叔子做了一路。內宅裡貼

  身侍候的僕婢們縱然有所察覺,這樣大戶人家的醜事也不是她們敢張揚的,縱然沒有大管事雁九吩咐,又有哪個敢胡言亂語的,所以楊浩竟是一點不知。

  當初他被捉回丁府誣陷成奸的時候,也曾逐一想過可疑之人,但是這位陸少夫人在他腦海中只是一轉便被排除了,不只是陸少夫人平常掩飾的好,而且,他想不出陸少夫人構陷他的理由。丁承業對付他,明顯是忌恨他漸受重用,丁庭訓似已有意要他認祖歸宗,擔心會影響了他的利益。

  而陸少夫人是丁承宗的元配夫人,她若幫著丁承業對付自己,對她沒有半點好處,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長媳更得靠邊站,反不如自己這受了丁承宗知遇之恩的人主事,對她這一房反而要禮敬有加,她本極聰惠的人一個人,怎會做出那樣愚蠢的事來?

  楊浩卻未想到,聰明人做起蠢事來,比蠢人還要不堪。陸湘舞一朝失足,將自己的身子付與那浪蕩子,就此泥足深陷,反被丁承業那無賴小子以兩人姦情脅迫,早就不由自主了。

  陸湘舞與蘭兒上了馬車,便向長街行去。楊浩也上了自己向車行租來的一輛尋常馬車,吩咐道:「隨那車子出城,但要拉開些距離,莫要被她們注意。」

  姆依可眸波一閃,瞧了瞧前邊那輛車子,輕聲道:「老爺,您識得那個女子麼?「

  楊浩微微點頭,姆依可眼珠一轉,輕聲讚道:「真是難得一見的俊俏娘子。」

  楊浩輕輕一笑,沒有搭腔。

  姆依可頓時擔起了心事,她可不知陸湘舞的身份,只覺路遇的這位小娘子體態風流,婀娜多姿,姿容不但嫵媚,衣飾打扮明顯也是大戶之家的身份。楊浩不欲與她見面,卻又隨她出場,卻難猜測兩人以前的關係了。

  如果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自家老爺的舊相好,那……,這樣身份、姿容的女子,豈是肯為婢為妾的,此番老爺衣錦還鄉,兩人一旦舊情復燃,那唐姑娘的地位可就炭發可危了。姆依可此時心中親近的,除了楊浩只有唐焰焰一人而已,一覺楊浩態度曖昧,她立即起了護主之心,悻悻然道:「不過……這位小娘子雖然貌美,比起唐姑娘來,卻是差了不止一籌半籌。」

  楊浩自然曉得她弦外之音,他一路隨著陸少夫人的車子出城,想起楊氏和冬兒來,心中悲苦不已,卻被這小丫頭的天真心思給逗笑了,他橫了姆依可一眼,冷哼道:「自作聰明的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姆依可紅了臉,吐了吐舌尖不敢應聲。楊浩輕輕歎息一聲,籠起袖子,一臉落寞地靠向椅背,閉起雙眼淡淡地道:「我和地……並無什麼干係,我只是……見到了她,便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罷了……」

  車子出了城,在雪路上石,吱吱嘎嘎」地顛簸著,陸少夫人坐在車內,手托著下巴,望著半卷窗簾外的一片蒼茫曠野癡癡出神。

  她現在還住在丁家大院,丁承宗被丁玉落帶到下莊休養之後,陸湘舞心中有愧,不敢日日與他相伴,便尋個由頭仍是住在丁家大院裡,雖說此舉招來不少非議,有損她一直樹立以來的賢淑之名,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如今丁家大院的房契也已過戶到他人名下了,開春之前就得全部交割出去,丁家在霸州的產業只剩下了丁承宗休養的那家下莊別院。丁玉落已經放出話來,絕不隨那賣掉祖宗基業的忤逆子往開封去,要帶著自家兄長在那幢下莊別院渡日,弄得陸湘舞心中惶惶,不知自己該何去年從。

  想到這裡,陸湘舞心頭一陣氣苦,剛嫁到丁家的時候,她是何等尊榮的少夫人啊,可是如人……如今算是個什麼身份,又能在人前擺出什麼身份?那時候,正是新婚燕爾,可是為了丁家家業,丁承宗仍是時常外出,走一回至少就得十天半月,她正青春年少,又是天性活潑,自做了這少夫人,高牆大院都出不去,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被她看熟了、看厭了……

  正是寂寞無聊的時候,她那小叔子向她花言巧語地發起了攻勢。丁承業與她年歲相仿,又不似他兄長一般不拘言笑,端正無趣。說起琴棋書畫、弄竹調箏,骨牌蹴鞠那些本事來,更是無一不精,一來二去,也不知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竟然半推半就地任他佔了自己身子。原以為自己把一腔情意都投注在他的身上,縱不能得個名份,也能得他呵護憐愛,長相廝守,誰知道……,

  陸湘舞在心底苦苦一笑:「誰知道那個小冤家,到了手便不再珍惜。花言巧語地要了我的身子,又軟硬兼施地迫我與他同謀,做了那謀害親夫的無恥淫丨婦。可如今他掌了丁家的權柄,便再不把我放在眼裡,平日裡對娼案裡低賤的粉頭,還要比對我親熱幾呢……

  可恨我還執迷不悟,只道他還念著舊情,將五家解庫盤給我父,是想讓我父親佔些便宜。我費盡唇舌,勸說父親變賣了綢緞鋪子盤下解庫,誰知道,五家解庫說倒便全倒了,那些掌櫃管事竟將解庫財物抽離一空,只扔下一個空殼兒給我父親,害得老父大病不起,我陸湘舞如今成了父母兄弟眼中的仇人,今日回去探望父親病情,竟過……竟連大門都不能進去一步……」

  陸湘舞淚眼漣漣,忽想起大管事雁九多年來一直督管五家解庫,那些掌櫃管事盡皆是他心腹,怎會盡皆逃了?莫不是……,這樣一想,她機靈靈便打一個冷戰,再也不肯深思下去。如今她孤苦無依,舉目無親,唯一的綺靠只有丁承業一人了,如果丁承業真的是毫不憐惜地利用她,她可怎麼活?

  隔著一箭之地,楊浩的車子不緊不慢地糙在後面,眼看前邊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楊浩輕聲吩咐道:「往左邊去。」

  姆依可一聽如釋重負,欣然笑道:「咱們不追著她下去了麼?」

  楊浩望向遠處那隱約的山巒,眼中漸有朦朧的淚光泛起:「不,我們……去雞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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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章 夜尋

  雞冠嶺上,兩座墳塚被皚皚白雪覆蓋著。

  墳前掃出三尺黃土地,幾刀草紙,映紅了墳前枯黃的野草。

  灰燼化為飛蝶,繞著墳前的香燭供果盤旋一陣,隨風飛散,飄入寒寂寂的野樹林。

  楊浩跪在楊氏墳前,耐心地將金銀錁子一隻隻地丟進火裡,穆羽低頭盤算一陣,舉步上前,悄聲說道:「大人,要不要找人來撿金拾骨,把老大人和大娘從這荒山裡遷走呢。」

  「遷去哪裡?」楊浩隨口一問,穆羽便是一呆。

  楊浩說道:「我不想讓她們隨著我東奔西走,遷來遷去。待我安定下來再說吧。其實……真要說起來,這裡是我和她們的故鄉。不管我到哪裡去,落葉歸根,總是要回到這裡的,墳塋也應該建在這裡。可是,這個地方,我永遠不想再來,這裡給她們……也留下了太多的苦難記憶。我想有朝一日,把她們帶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永遠留在那裡,可是現在不成,我還不知道我能落腳何處呢。」

  姆依可脫口說道:「大人,那咱們把老夫人和大娘遷去蘆州如何?」

  楊浩看著在火中漸漸化為烏有的金銀錁子,淡淡地道:「那也得……等我能回去的時候再說。」

  金銀錁子丟進火裡,火苗跳躍著,他的眸中似也有一簇火苗在輕輕地躍動著……

  當灰燼已冷時,楊浩隨手抓起一捧雪,在手中一握,那雪握成了一團,就像一隻梅子米粽。他把雪團輕輕放在冬兒墳前,向那兩座墳塋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轉身便向山下走去,姆依可和穆羽忙隨在後面。

  山路崎嶇,儘是積雪,上山不易下山尤難,楊浩走出未及幾步,便高聲唱起了一首歌,那首歌聲調古樸、節奏簡單,聽在耳中卻有種說不盡的蒼涼悲婉:「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

  山林多奇采,陽鳥吐清音……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楊浩並不熟悉這首歌,歌只唱了幾句便跑調了,但他唱的卻是情真意切,那幾句歌詞反覆唱起,裹著無盡的淒涼。姆依可輕輕地隨在他的身後,聽著他唱的歌,悄悄對穆羽道:「老爺唱的是什麼,是一首祭歌嗎?」

  穆羽不懂裝懂,說道:「那還用說,這麼蒼涼的歌,不是祭歌又是什麼?」

  「這不是祭歌。」楊浩忽地停下腳步回頭一笑:「這首歌叫《子夜四季歌》,很好聽的歌,是冬兒最喜歡唱的一首歌。以前,她只有在最開心的時候,才會偷偷地一個人唱這首歌。我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開心地唱給我聽,現在,我只是唱給她聽而已。」

  楊浩轉身前行,又從頭唱起了歌詞記得支離破碎,歌聲也完全不在調上的《子夜四季歌》:「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采,陽鳥吐清音……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姆依可慢慢地走在後面,看著楊浩蕭索的背影,聽著他哼唱的落寞的歌聲,不知怎地,兩隻眼睛便慢慢地蓄滿了淚水,心豐有種莫名的哀傷。憑著一個女孩兒家的敏感,她似乎能讀出楊浩悲苦的心情,可是卻又說不出、道不明,於是那難言的滋味便只化作了再行淚水……

  穆羽走著走著,不經意間看到,不禁嚇了一跳,他看看楊浩沒有注意,便小聲嗤笑:「女人家就是喜歡哭,大人都沒落淚呢,你哭個甚麼勁兒?」

  姆依可扯起衣袖擦擦眼淚,橫他一眼道:「我高興,你管得?」

  ※※※※※※※※※※※※※※※※※※※※※※※※※※※※

  「大官人,老身打聽明白了。丁大少爺和大小姐,如今住在王下莊。王下莊是丁家的一處下莊別院,環境清幽雅致,而且離霸州城很近,這是為了方便延請名醫。唉,這處莊園,如今已是丁氏名下的唯一一處莊田院產了。」

  「婆婆辛苦了,王下莊裡除了丁大少爺和大小姐,還有些什麼人?」

  「那莊子不大,除了村中佃戶,就只是丁家一處莊園。莊園不大,只是三進的院落,有四個長工,一個灶娘,一對看門的老公婆,再加上小青、小源兩個丫環,此外就只有大少爺和大小姐了……」

  「小源?她原來不是侍候大少夫人的麼,怎麼撥來侍候大少爺了?」

  「這個……老身就不知道了,老身使喚了幾個潑皮去幫著打聽,那些小糊猻,哪裡曉得豪門大院裡的細緻事兒。」

  「唔……,多謝婆婆,今晚,我要出去一下。」

  夜深人靜,王下莊。

  為了遷去京城後,有雄厚的資本使他們迅速融入當地的商賈圈子,丁承業和雁九竭盡其能,不遺餘力地搜刮,恨不得在臨走之前把地皮都刮走三層,弄得是眾叛親離,眾人側目。丁家父子兩代人,數十年才創下的好名聲,以及與佃戶、長工們融洽的關係,全都被這對狼狽一夕之間敗壞殆盡,不過他們並不在乎這種自毀根基的行為,他們的心已經飛到比霸州豪華百倍的開封府去了。在他們想來,背後有唐家強大的實力支撐,一到開封府很快就能打開局面,成為那裡的士紳名流了。

  當丁承業從祖祠中請出祖宗靈位,連這座耗資巨大的祖祠也變賣掉時,丁玉落趕去阻撓未果,已當場斬釘截鐵地表示,決不隨他這個丁氏家族的罪人赴京,她要留在霸州侍候兄長。丁承業樂得兄長和姐姐不在自己面前礙眼,順水推舟便答應下來。

  不管怎麼說,丁承宗是丁家的長房長子,丁玉落雖是一介女流,如今卻還沒有出閣,面子上不能太難看,丁承業再不計較血緣親情,也不能做的太過份,於是這處小莊院便沒有發賣出去,而是把它留給了丁大小姐。

  月亮悄悄爬上了半空,丁玉落從哥哥房中出來,踽踽地踏著一地清霜似的月光,悄悄走出廊下,緩步進入鏤空亭頂的一座木製小亭,自鏤格間仰望著天空那輪皎浩的明月,幽幽地歎了口氣。

  雖然她不斷地延醫用藥,使盡了法子,可是大哥的病況一如既往,始終不見好轉,她現在也已有些**,天空中的明月清清冷冷,看著令人心靜,她卻只有8*的心寒。

  丁家已被那不成器的兄弟糟蹋的不成樣子了,丁家這棵參天大樹縱然現在看起來還是那麼粗壯有力,還是那麼枝繁葉茂,但它既已被連根拔起,這種假像還能支撐多久呢?丁玉落原還指望著大哥的病情能有好轉,只要他能醒過來,便能以丁家長房長子的身份把家族的統治權名正言順地拿回來,遏止丁承業這種愚蠢瘋狂的行為,可是……奇跡終究沒有發生……

  她丁玉落縱然心比天高,縱然一身才學尤勝鬚眉又能如何?她是一個女兒身,這便注定了在這個家裡,永遠也輪不到她來當家做主,哪怕那主事人眼睜睜地把丁家拖向深淵,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想到痛心處,丁玉落滿心憤懣無處發洩,忽地一拳搗向亭柱,「砰」地一聲響,亭上積雪簌簌落下,一陣痛楚從拳頭上傳來,她心中鬱積的苦悶似乎找到了舒解的方式,忽然又是重重幾拳,狠狠地打在亭住上。拳頭上的肌膚已經蹭破了,絲絲的鮮血流出來,把絲絲的痛楚傳進她的心裡,有種自虐般的快意,她又擊一拳,忽然崩潰似的抱著一根亭柱嗚嗚哭泣起來。

  「小姐……」小源遠遠看見,拔腿就要趕來,卻被小青一把拉住。

  「小青姐?」

  小青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從小侍候丁玉落,與丁玉落情同姐妹,遠比小源更瞭解丁玉落此刻的心情,她黯然地看了眼扶著亭柱低聲悲泣的丁玉落一眼,幽幽歎了口氣,低聲道:「小源,不要過去,就讓大小姐哭一會兒吧,她心裡……苦著呢。」

  「喔」,小源看看丁玉落依稀的身影,難過地搖搖頭,隨著小青剛一轉身,就見眼前靜靜地矗著兩個高大的身影。兩位姑娘這一驚非同小可。小源一聲驚呼還未出口,一隻大手便摀住了她小小的嘴巴,小青跟著丁玉落學過些功夫,也比小源膽大一些,驚覺不妙立即團身後退,她雙足一頓,縱身倒躍,身法巧如靈狐,雙腿也極有力,這一縱就倒躍出兩米多遠,對她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來說已是極為難能可貴了。

  不過她這一躍,卻是直接便跳到了一個大漢懷裡,那大漢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把攬住她的纖腰,伸出大手,在她頸側便是一記手刀斬下,小青立刻就像一隻剪了線的木偶,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

  可憐的小源被一隻大手把整個小臉幾乎都摀住了,只露出兩隻驚懼的大眼睛,絕望地看著眼前高大威猛的黑影,「先姦後殺」、「毀屍滅跡」、「擄作壓寨夫人」……,從小到大到來的許許多多有關江洋大盜、綠林好漢的傳奇故事紛紛湧上心頭,簡直快要把她嚇昏了,偏偏就是昏不過去……

  穆羽從暗處慢慢踱了出來,將手指一搖,那幾個大漢便一聲不吭,抄起兩個姑娘的身子便向房屋暗影下隱去。前院的長工、後院的丫環,已經盡皆被他們控制住了。這些人中可能有丁承業和雁九的耳目,卻也可能都是忠僕,所以他們下手還是有分寸的。

  丁玉落素來給人一種極其堅強的樣子,可她也有軟弱的時候,尤其是家逢巨變,孤立無援,眼睜睜看著父兄的心血毀於一旦卻有心無力,眼看著兄長一日憔悴甚於一日卻愛莫能助,那種心靈的煎熬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正扶著亭柱低低啜泣著,忽聽悉索的腳步聲響起,連忙止了哭聲,急急拭去眼淚,假意一掠頭髮,低下頭掩飾著臉頰上未干的淚痕道:「怎麼還不睡?」

  耳邊沒有聽到回答,丁玉落目光一低,忽地注意到地上斜斜拉長投映過來的人影,不由大吃一驚,那身影、那頭頂的公子折巾,絕不是她身邊的小青和小源,也不可能是前院的幾個長工打扮,她想也不想,腰桿兒一挺,抬手一拳便向那人擊去。

  「噫」,楊浩輕呼一聲,倒未料到丁大小姐的反應竟然這麼快,眼見一拳飛來,他急急一仰身,兩指並做劍訣,使了一招天遁劍法中的招術,點向丁玉落的手腕外關穴。

  丁玉落被他一指點中,手臂酸麻,心中更是驚懼,拳頭一收,抬腿一腳便踹向楊浩的下陰。

  她是女子,女人的氣力比起男人來總是要差了些,所以女子所習的拳腳功夫多是往人的關節要害處下手,這樣方收奇效,丁玉落腿上的力道比手上更強勁幾分,這一腿呼地飛來,威勢倒也不凡。

  楊浩不敢怠慢,抬起腿來「砰」地一架,兩條腿尖打實地撞在一起,丁玉落一彎腰,皮球一般彈向楊浩的胸腹,雙手已一連搗出幾拳。這幾下兔起鶻落,僅是剎那之間的反應,看的楊浩眼花繚亂,他若還是當初的楊浩,此刻早已躺在地上哀嚎了。

  如今不但隨呂洞賓學了一身高明的技擊技巧,內家功法也是與日俱近,早已非吳下阿蒙,他腳下倒踩七星,一連避過幾拳,丁玉落趁他連連退讓腳下不穩,口中一聲嬌斥,抬腿又是一腳,楊浩眼疾手快,一把便抄住了她的足踝。

  丁玉落沒想到這賊身手竟是這般高明,拔身便想跳起,再飛踢他一腳,已逃出他的掌握,楊浩握住她纖秀的小腿,拇指在跗陽穴上使勁一按,丁玉落「噯」地一聲叫,半邊身子登時酸麻起來,再也使不得力氣。

  「你是誰,夜闖民宅,不怕經官入罪麼?」丁玉落暗暗恐懼,口中卻不服軟,如今既已落入人手,只得抬出官法來恐嚇他。

  楊浩無奈地一笑:「我也不知,你會叫我丁浩還是楊浩,更不知見了你,該叫你丁大小姐還是玉落。」

  「什麼?」丁玉落大吃一驚,定睛看清那淡淡月光下的一張面孔,她已失聲叫了出來:「二哥!」

  這一聲「二哥」,便叫化了楊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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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229章 漫下金鉤釣黿鰲

    新任蘆州知府張繼祖今日到任了。

  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與程德玄交接了案牘文卷,點收了團練士兵的花名冊,當然,這團練士兵都是那些剛剛由農民轉為士兵的身份公開的官兵。又簽收了知府大人的官印,如今已是蘆嶺州正式的第二任父母官了。

  張繼祖對目前的處境還算滿意,這從他一張笑得天官賜福般的胖臉上煎看得出來。他因為貪弊一案被監察御使彈劾,眼看就要致仕回家吃自己了,雖經皇弟趙光義從中翰旋,暫時未予處置,卻也就那麼閒置著沒了下文。

  以他自己估計,就算不會讓他致仕回家,一個貶官流放的結局也是免不了的,因此他被派到這西北苦寒之地當知府,心中雖然不情不願,較之先前的預期卻又強了幾分,再者這也未必就不是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便打點行裝前來赴任了。

  待他到了這裡,看到蘆州城門那巍峨高大的城門,城內寬廣平坦的大道,以及那座倚山而建氣派非凡的府衙,遠遠不是他想像中那種破落戶兒似的模樣,便覺有些高興起來。再等到蘆州文武官吏,各司屬員,以及士伸商賈們雪片兒似的遞來請柬,邀請府台大人赴宴的時候,那種重掌權柄的感覺更讓張知府心懷大暢。

  宴會就設在離府衙不遠的蘆州商會裡。這商會是前任知府楊浩搞出來的新鮮玩意兒,許多並不涉及律法的問題和矛盾,統由商會來自行協調解決,這樣也可以加強商賈們的交流溝通,使他們互相監督,更加自律。當然,楊浩設置這商會,一方面固然是注意到了它的積極作用,此外也未嘗沒有進一步架空程德玄,防止他下絆子扯後腿的意思。

  商賈們有錢,這商會建得比那知府衙門也差不了多少,氣勢同樣恢宏,豪華尤有勝之。唐焰焰的舅父李玉昌就是蘆州商會的第一任會長,今晚的盛宴就是李會長牽頭舉行的,邀請來的陪客也是五花八門,不止有各行各業的頭面人物,蘆州官吏大多也趕來湊趣,舉目望去,不曾到會的大概只有木,柯兩位團練使,和下轄的指揮使,指揮,都頭,也就是說,唯有軍方旗幟鮮明,一個捧場的都沒有。

  張知府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文人,他看不起武將,也不覺得武將有甚麼重要,而此來蘆州,他也早知這團練使的兵權,是不可能落到他的手中的,肆後朝廷必然還有旨意另作安排,所以這件事並沒有影響他的興致。

  宴會的酒席非常豐盛,這對張知府來說多少又是一個意外之喜,想不到新設不到一年的蘆嶺州竟有這般規模氣象,他來之前,在京城許多官吏口口相傳的印象中,這蘆嶺州還是一片不毛之地,許多百姓都過著茹毛飲血,原始野人一般的生活呢。

  真不知前任楊浩出於什麼考慮,這樣卓著的政績竟然不曾向朝廷上表稟明,如今看來,有必要重新評估一下這裡的情況了。而這政績,當然只能算在他張繼祖的頭上,不過目前還得等等,過個一年半載,就向朝廷上表,說明在他治理之下蘆州的發展情形,請求取消免稅惠民之策,提前向朝廷繳納稅賦,這樣的政績,在官家心中豈能沒有一席之地?

  張知府心裡打著如意算盤,再加上眾人諛詞如潮,馬屁連天,更是聽的他眉開眼笑。程德玄本想與他同進同退已示親密,也可彰顯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在蘆州官吏和商賈們面前重新樹立一下自己的形象,可是那些商賈官吏們就像見了一塊臭肉的蛆,圍著張知府嚶嚶不停,張知府似乎也頗為享受這種感覺,飄飄然的早把他拋到了九宵雲外。

  好在林朋羽,秦江,盧雨軒,席初雲等幾個老家伏見風使舵的本事也不差,眼見靠山楊浩已被調去京城,張知府身旁又圍滿了阿諛奉承的商賈,便滿臉堆笑地圍到他身旁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親近之意十分明顯。

  程德玄臉上帶著矜持的笑意,心中卻十分清醒,這幾個老鬼毫無節氣,雖然其行可鄙,可是他們畢竟掌握著蘆州太多的事情,若不通過他們,自己有許多事一時都無法瞭解明白,他們既有心攀附一個新枝兒,自己又有借助他們之處,以往的過節自然不便追究,這點胸襟氣魄他還是有的。

  然而這些人如果是有意惺惺作態,今時不同往日,本官還不能慢慢擺佈你們麼,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這三把火不是由張繼祖來燒,而是由他來掌控。不過,林朋羽等人看來卻也不像是別具機心,那木老兒,柯團練一眾武人便不曾趕來拍新上官的馬屁。范思棋那個書獃子雖然來了,也冷著一張面孔,對張繼祖毫無親近之意。兩相比較,這幾個人見風轉舵,也未嘗沒有可能。

  程德玄正自思忖著,就聽門口漫唱一聲:「唐姑娘……到!」

  司儀高聲唱禮,喧囂的場面頓時一靜,就見一位姑娘如風擺楊柳,花枝裊娜地走了進來。一條桃紅色的繡花比甲,系一條細細的藕色帶子,打一個合歡結,更加淡染出少女腰肢的纖細,身段的婀娜,肩披一條雪白的披風,更加令人驚艷。

  尤其是那少女進門來,由侍婢解去披風,輕抬尖尖玉手,漫弄鬢旁玉珠,眼波盈盈一轉間,嬌美的容顏更是風情萬種,張知府一見,頓時酥了半邊身子。今天的驚喜實在是一浪高過一浪,想不到…想不到在這窮荒僻壤,竟有這樣的絕代佳人。

  「呵呵,府尊大人,這位是老夫的外甥女兒,聽聞大人趕到蘆州,特來為大人接風洗塵。焰焰,來見過張大人。」李玉昌微笑起身,向他介紹道。

  「啊,啊啊……好,好好……」張繼祖又驚又喜,連忙站起身來,挺著那顫巍巍的大肚皮主動迎了上去。

  「焰焰?該是眼前這位姑娘的芳名吧?還真是……還真是艷如烈焰,人還未接近了去,便像雪獅子遇火,整個一人感覺都要化了。」

  張知府滿眼驚艷地看著那凌波微步地走來的仙子,兩隻眼睛裡突然也像燃起了兩團熊熊燃燒的火苗。

  「民女唐焰焰,見過張大人,相賀來遲,還祈大人恕罪。」、唐焰焰嫣然一笑,輕輕福了一禮,張知府連忙伸手去扶,兩隻眼睛笑的連縫都看不見了:「不怪不怪,姑娘前來相賀,本官不勝之喜,來來來,快請入席。」

  張知府的手還未挨得實誠,唐焰焰嬌軀一挺,已然盈盈站了起來,張知府的手只挨著她一片衣角,連忙故作從容地收回手,變扶為請,邀她同席,一派彬彬有禮的君子形象。

  「謝大人。」唐焰焰向他抿嘴嫣然,淺淺一笑,便款擺騁婷地向席間行去,宛若一位仙子飄然而過,只留下一抹品質極高,青草味道的留香沁入張知府鼻端,望著姑娘裊娜的背影,由不得他倚念叢生,連忙快步追著「神仙姐姐」去了。

  他是個讀書人,中國自古就是農耕社會,農耕社會的傳統文化是農耕課讀,詩禮傳家。沒有哪個讀書人正花前月下吟詩賦對的,突然之間就激丨情四溢,扔下筆墨紙硯躍馬提劍去浪跡天涯的或者急吼吼地搭一艘船去海外冒險的。

  所以西方的男人往往幻想一騎一劍,遠離城堡,斬巨龍,救公主,而在中國的傳統文化氛圍熏陶下的讀書人卻喜歡書生公子有難,突然就有一位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的千金小姐又或花妖狐精趕來相助,先贈以金錢,再贈以嬌軀,無怨無悔地伴在他的身邊。一曲「天仙配」唱出了多少中國男人的夢想啊。

  所以西方人有嚴重的公主情結,而我央央大國的秀才公子們,骨子裡則永遠有一種神仙姐姐情結,這種逆來順受的小受情結可是他們樂此不疲的偉大夢想。如今五十郎當歲的張繼祖大人就被年方二八的「神仙姐姐,,給迷住了。一見之下立即驚為天人,馬上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久在中原,對西北完全談不上瞭解,更不知道富可敵國的秦王折唐四大家,只從李玉昌的介紹中得知唐姑娘也是商賈人家。他是讀書人,正宗的兩榜進士出身,是有功名的官身,若是要討一個商賈之女為妾,對那商賈人家來說,乃是一道攀附高門由商入宦的難得途徑,萬無不允之理。

  這樣一想,張大人不免心猿意馬起來,身旁那位「粉嫩丨嫩嬌滴滴嫵媚可人柔情似水」的唐大姑娘,在他眼中看來,也已是早晚必可納入自家房中的一個尤物,麗人當前,秀色可餐,自然是老懷大暢。

  瞧他那副色授魂消的無恥模樣,程德玄不禁暗自鄙視。不過想起程羽的密信中,早對這張繼祖的品性為人有所介紹,此番暗中運作,遣了這個與趙光義並與密切關係,同時庸碎無為,膽小謹慎卻又好色貪財的混帳官兒來,本來就是為了方便讓他掌握蘆州大權打算,程德玄又不怒反喜,若是真派一個幹吏來,就算敬畏趙光義權勢,恐怕也不甘心大權旁落,做一個牽線木偶任他擺佈吧。

  佳人到來,活色生香,這飲宴似乎也更加的有滋有味了。張知府的興致明顯更高了,高談闊論,笑聲不斷,還與一些官吏士子吟詩賦對起來,那杯中的美酒,只要唐大姑娘眼波如水,向他盈盈一轉,也是極豪爽地杯來酒干,毫不遲疑。

  就在這時,一個獰眉厲目,頭頂剃光,肩披小辮,耳墜金環的漢子大步走進廳來,司儀上前欲攔,還未問他身份,這人使勁一推,就將那司儀摔了個仰八岔,哎喲痛呼不已。那漢子四下一掃,大聲咆哮道:「哪個是蘆州知府?」

  張繼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閃目望去,見這人穿著一襲羊皮袍子,腰間掛著一柄沉重的彎刀,睥睨四顧,飛揚跋扈,不由吃驚道:「這……這蠻人是誰?」

  李玉昌忙附耳說道:「大人,此人是黨項羌人,野離氏部族的少族長。叫做小野可兒,今日本未請他,卻不知他來做甚……」

  他還沒有說完,小野可兒已龍騰虎步地向這一桌走來,一個商賈見勢不妙,放下酒杯便逃離了座位,小野可兒把腳往那人空出的墩上一踩「啪」地一拍桌子,瞪起大眼吼道:「你!就是新任的蘆州知府?」

  「啊……,正是本官,不知小……小野少族長……」

  張繼祖雖長得其貌不揚,體態癡肥,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眼見小野可兒蠻橫的樣子,心中不覺有些膽怯,他早聽說這些西北蠻人不識教化,不知王法,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人,可他身為蘆州知府,又不能臨陣退縮,只著硬著頭皮站起。

  「著哇!可算逮著你了!」…小野可兒怪叫一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另一隻手順手拿起一個雞腿,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嚼,然後把那咬了半截的雞腿往張知府鼻子底下一杵,含糊不清地道:「我的族人在風雪中捱餓受凍,你們倒在這裡花天酒地。我到蘆州好幾天了,你們,直推諉搪塞,說什麼楊知府卸任,新知府未到。如今你既到了還有何話說,總該給我一個交待了吧?」

  張繼祖自覺被他揪住衣領,有失官威體面,想要拿開他的手,看看他腰間的刀卻又不敢,只好苦著臉道:「小野少族長,你說的倒底是什麼事啊?本官聽的一頭霧水,你總要說個明白,本府才好為你做主啊。」

  「哼!」小野可兒氣吼吼地道:「你蘆州前任知府楊浩,花言巧語地說要與我野利氏修睦友好,誑我爹爹請來橫山諸部頭人共攘盛舉。現在好啦,他拍拍屁股到開封府享清福去啦,那些承諾誰來執行,橫山諸部頭人相信我爹的信譽,我爹是做了保人的,如今橫山諸部頭人都把皮毛山貨堆到了我野離氏部落,我野離氏部落皮貨堆積如山,可那東西卻不當吃的,如今粟米顆粒全無,又換不來銀錢買米,你讓我爹如何對諸部頭人交待。」

  小野可兒一頭罵,一頭卻不耽誤吃,那隻雞腿三口兩口吃完,把骨頭往桌上一丟,順手在張繼祖上好的蜀錦袍子上擦了擦,又抓起壺酒來,一邊喝一邊說:「你既是蘆州知府,我只找你算帳。告訴你,老子今天是先禮後兵,你若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明天,我野離氏就傾全族勇士,匯合橫山諸部,千軍萬馬,踏平了你蘆嶺州,砍了你的狗頭,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難不成就不敢造那遠在天邊的趙匡胤的反」

  「少族長息怒,少族長息怒。」張繼祖連連擺手,滿頭的汗都要下來了二他才剛剛到任啊,楊浩旁的不曾上奏,可是他與橫山諸羌友好,許多部族來投的消息卻是呈報上京了。他赴任時,官家還特意提及楊浩的這件大功,言下十分滿意,還囑他再接再勵,攏住橫山諸羌,分化夏州各部,便是大功一件二要是野離氏反了,橫山諸羌反了,他的項上人頭只怕也要反了。

  張繼祖惱恨不已,倉惶四顧道:「誰人負責與…與野離氏及橫山諸部交易往來,快快上前答話!」

  林朋羽搶步上前,長揖一禮道:「回稟府台大人,這事兒,本來是由前任知府親手接洽的,老朽只是從旁協助打理過。」

  「原來如此。」張繼祖轉向小野可兒,滿臉笑容道:「少族長,你也聽到了。此事原系前任楊知府親自操持,他卸任赴京,走的匆忙,所以這事兒一時不及交待,這才耽擱了下來。本府今日剛剛赴任,許多事情還不甚瞭解。不過你放心,蘆州與周圍友好部族之間的買賣交易,會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此事,本府會委派專人……」

  他一眼瞧見程德玄,頓時如見救星:「只委派程判官全權負責……」

  「放屁!」!小野可兒冷笑,一指林朋羽道:「原采既是由他負責,今日你又指派一個,你們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狗屁勾當不干咱家的事,可我野離氏族人卻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等到他們交接清楚,又要耗到哪年哪月?你們中原的官兒,慣會推諉搪塞,彼此扯皮,老子才不上這個當。這老頭兒以前既然是管著這事兒的,那就還要他與我野離氏部落接洽,如果耽擱的久了,我野離氏就傾全族勇士,匯合橫山諸部,千軍萬馬,踏平了你蘆嶺州,砍了你的狗頭,老子敢造夏州李光睿的反,難不成就……」

  「停停停,好好好,此事仍由林主薄負責便是,本府明日煎親自過問此事,盡快恢復貿易,與羌人諸部友好,是本官一貫的宗旨,還請小,野少族長回復令尊大人和橫山諸部頭人,本府對他們毫無惡意。」

  小野可兒戲已做足,把酒壺重重一頓,睨了一旁面噙冷笑卻不發一言的程德玄一眼,頓首冷笑:「好,希望你言而有信,告辭了!」說罷大搖大擺,滿臉傲氣地離去。

  張繼祖鬆鬆衣領,脹紅的胖臉一下子變得鐵青,怒氣勃然地道:「這些未開化的蠻夷之輩,不知王法、不通禮儀、不成體統,真是……真是不知所謂!」一眾官吏連忙上前奉迎解勸,給他搭梯子下台。

  秦江冷眼旁觀,向盧雨軒問道:「你看這位張知府怎樣?」

  盧雨軒未及答話,退到他們身旁的林朋羽已低聲接口道:「好色,無能,毫無膽略氣魄。」

  席初雲撚鬚說道:「那不正方便我們行事?」

  林朋羽幾人不禁相視一笑。秦江又追問了一句:「謀沫兒什麼時候能趕回來?」

  林朋羽微笑道:「快了,也就這幾天而已。」

  因為小野可兒這個插曲,張知府的酒興大減,他忽然發現,原來蘆州也不是歌舞昇平之地,那些強藩地主,未開化的蠻夷是真的存在的,這個官兒未必如他想像的那麼好當。

  酒宴匆匆散了,程德玄本還有許多話想與這位新任知府說,可是看他大著舌頭,一臉醉醺醺的模樣,此時根本議不得事,只得搖頭苦笑,拱手告辭,張知府笑容可掬,反客為主地把客人們送出門去,又親自把唐大姑娘送到山腳下,這才讓家人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了知府衙門。

  這個家人是他的本家侄兒,名叫張安,讀書不成,便跟在他的身邊做個接答應酬的心腹人,將來熟諳官場中事後,能提攜他做個吏目便是一生的前程了。

  一俟到了後宅,張知府踉蹌的腳步便穩重了許多,眼神也恢復了幾分清明。他在榻上坐定,張安俯身給叔父脫靴子,同時埋怨道:「前任知府留下的爛攤子,倒讓叔父去給他揩屁股。那些官兒們只知道拍馬奉迎,真見了那蠻橫粗野的人時,一個個比誰溜的都快,叔父今日剛剛赴任,便在那蠻夷面前丟了好大一個臉面…」

  「嘿嘿,這臉面丟得好,丟得好啊。」

  張知府打個酒嗝,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往被褥上一靠,本來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酒後畢竟有些興奮難奈,再加上眼前的是本家侄兒,心腹中的心腹,便推心置腹地道:「小安吶,你坐下,二叔有些話兒跟你嘮嘮。」

  「是。」張安給他搭上一條毯子,又端過一杯茶來,這才挨著紋邊坐了下來。

  張繼祖喝了口茶,笑瞇瞇地道:「咱們叔侄不是外人,叔就跟你直說了吧。這蘆嶺州……是什麼地方?叔送的那點禮,當今的皇弟真的看得進眼去?他為什麼保舉我上這兒來啦,你知道麼?嘿嘿,小安吶,要是這些事兒弄不明白,那這官兒,絕對是做不明白的。」

  張安才十六七歲年紀,哪聽得出其中的玄機,他不解其意,眨眨眼道:「二叔,侄兒還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說?」

  張繼祖掀開茶蓋,吹吹茶沫兒,又喝了口茶,耐心地教導道:「小安吶,你二叔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就想做個太平官兒。現如今起相公和南衙那位皇弟明爭暗鬥的有多厲害,你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南衙那一位,怎麼會相中蘆州泣麼大點的地方?他那是往地方上伸手,築自己的根基呢。

  要說呢,我要是攀上了這棵大樹,往近裡說,朝裡有人好做官。往遠裡說,一旦他能坐上皇位,那你叔就有從龍之功,這前程還用愁麼?可話說回來了,這皇位就指定是他的麼?未必呀……

  自唐末以來,這天下換的實在是太快了,無能之主一旦上位,頃刻間就要江山易主,所以成君王者,選擇儲君多重才幹而輕血緣。朱溫有六個親生兒子,皇位卻傳給了養子。

  後唐明宗有三個親生兒子,也把皇位傳給了養子;徐溫的親兒子也不少,同樣把江山傳給了養子。

  此外,兄終弟及,捨皇嫡子而立年長的庶子為君的帝王也不在少數,目的為何?就因為這些養子,庶子,無論功業,才幹,經險,閱歷,較之他們的親生兒子要強上一籌,他們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被他人奪去。

  今上的皇子年幼,南衙那位皇弟的確是最有希望成為儲君的。可是……官家春秋鼎盛啊,再活個三五十年是不成問題的,到那時候皇子該多大啦?南衙那位皇弟還會是最有希望接掌大位的人麼?

  官家雖是兄弟情深,卻始終縱容趙開;公與他爭權制衡,未嘗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你二叔一旦站錯了隊,要風光是很快,要垮臺,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所以啊,我這個官還是糊塗一點好,我哪邊都不靠,你說我無能,我就是無能。你說我糊塗,我就是糊塗。我要是不無能、不糊塗,南衙那位皇弟還不會舉薦我來呢。」

  他冷笑一聲,把茶水一口吞下,洋洋得意地道:「今天這接風宴,你看著是一團和氣,哼當哼,其實是暗流湧動啊。楊浩的舊屬跟程德玄正在別著勁兒吶,楊浩是走啦,可是天知道趙相公會不會橫插一腳進來。

  再說那程德玄,看著只單槍匹馬,人單勢孤,可他背後還有一位當今皇弟呢,兩下裡鬥將起來,還說不定鹿死誰手,我往那暴風眼裡湊什麼熱鬧?你二叔可是糊塗人,我不伸手,就這麼趴著,程德玄要是掌了大權,二叔我就做個安份守己的傀儡官兒,他後面那位一旦上位,我無功還有勞呢。要是他垮了,也沒關係,這裡邊沒我什麼事兒……」

  張繼祖嘿嘿地笑了起來,他推開侄兒遞來的續滿水的茶杯,粗短的脖子向前一神,雙手緩緩擺動,做出烏龜戈,水的動作來,自鳴得意地道:「這為官之道啊,先得求穩,急燥不得。你得像只千年老龜,沉得了氣,穩穩的趴在那兒,看準了機會再狠叼一口,這才能穩穩立於不敗之地。」

  說著,他萬分景仰的拱了拱手:「當朝羅公,歷唐晉漢周宋五朝而不倒,人稱政壇不老松,正是你二叔我最為崇仰的榜樣,你看羅公,他是倒向起相公了,還是倒向當今皇弟了?都沒有。誰在那個九五至尊的寶座上坐著,他就倒向誰,雖說這麼做不會大紅大紫,卻是穩穩當當,八風不動,這才是永保長春的官場之術啊。」

  程德玄看過了程羽送來的密信,只道張繼祖這隻老烏龜已對趙光義的用意心領神會,此番到來必會對他言聽計從,任他擺佈。林朋羽等人今日設宴款待,又以唐焰焰,小野可兒連番探試,就是想知道這位新任知府的為人秉性,品格脾氣,以便有所把握,對疽下藥。兩下裡暗下金鉤,都想試試這頭瓷鰲的稱頭,怎知道他卻是一隻成了精的老王八,打的竟是坐山觀虎鬥的主意。

  張繼祖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個家人走進房裡,揖禮說道:「老爺,唐姑娘送來四位侍女,說老爺剛剛到了蘆州,起居多有不便,所以遣來四名侍女,暫時照顧老爺的起居。」

  「哦?」張繼祖一聽喜上眉梢,剛要答應下來,轉念一想,又咳了一聲,撫著鬍鬚義正辭嚴地道:「請那四位姑娘回去吧,就說本官十年寒窗,這點苦楚還是受得了的。再者說,既為蘆州牧守,接受百姓饋贈,未免不妥。代本官謝過唐姑娘的關意,就說…改日本官設宴,回請李員外與唐姑娘。」

  那家人答應一聲退了下去,張安道:「二叔,你來時,說這裡是一片不毛之地,還不知道要在什麼窩棚裡署衙辦公,管理一群不開化的野人,所以一個女眷也不曾帶來,如今唐姑娘既主動送來幾個婢女侍奉,何不答應下來?」

  「真是蠢材!」張繼祖冷哼一聲道:「唐姑娘若真有誠意,豈會因我回拒便就此罷了?她是一定會再把那幾個侍婢送回來的。可你二叔這麼一拒,唐姑娘方知我為官清廉,品性高潔呀。」

  他撫弄著鬍鬚,笑吟吟地道:「對了,你明日幫二叔去打聽打聽,那位唐姑娘到底是個什麼人家,家世如何,年方幾何,可曾許配了人家」

  張安一聽默然不語:「我這二叔胃口不小啊,我聽人說送來四個婢子侍候,就覺心滿意足了。我二叔……卻連那送禮的人都想一口吞了下去。這為官之道,看來我還真該繼續學習啊……」

  張繼祖吩咐已畢,擺手道:「去吧去吧,二叔身子乏了,若是唐姑娘再遣那幾個侍婢來,你客氣一下,然後盡皆發付在外宅侍候飲食,待客奉茶就好。一定要向她們說明,這內宅可是一步也不許她們踏進來,你二叔……可是一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

  張安心領神會,連忙答應一聲,吹熄了燈,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燈光一滅,月光透窗而入,經那窗棍濤了一層,卻尤顯清明。

  「今晚的月亮,一定又大又圓。」

  張大人想著,微笑著鑽進了被窩,做起了紅袖侍酒,美人添香的春秋大夢。

  權柄,就讓那兩起子人去爭吧,不為是為,不爭是爭,老夫只是按兵不動,若能討唐焰焰那樣的美嬌娘來暖被窩,那才是正經……

  同一輪月下,丁玉落正撲在楊浩懷裡,哭得天崩地裂。

  楊浩僵硬著身子,攤開雙手,任由她趴在胸口,眼淚濡濕了自己的胸襟。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丁玉落這般軟弱,哭得稀哩嘩啦。是啊,說到底她才是個十八歲的姑娘,經歷過多少風雨,歷練過多少坎珂?以前她所表現出來的強勢,除了她堅強的個性,還因為她背後有父兄的支撐,

  可是現在她還有什麼?

  楊浩心裡一酸,張開的雙手慢慢環住了她衣帶漸寬的嬌軀,在她背上輕輕拍著,緩聲安慰:「不要哭了,丁家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今晚特意來看你,就是想幫你。」

  「嗯……」丁玉落繼續哭,繼續把鼻涕眼淚塗到楊浩的胸口。

  在楊浩面前,她偽裝出來的所有堅強都化作了烏有,像個受人欺負的可憐無助的小妹子終於見到了能為她撐腰的大哥。事實也是如此,在她心中,楊浩早已成了丁庭「丁承宗之外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唯一一個男人。

  「二哥,我爹他……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

  「大哥他……他一直人事不省,延請了多少名醫,都看不出個名堂。」

  「我知道……」

  「二哥,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裡都發生了什麼事,我從來也沒想到,承業他……他竟然那麼混蛋,祖宗基業全都要被他敗光了,我眼睜睜地看著,卻毫無辦法。丁家煎這麼完了,要不是……要不是大哥還要我照顧,我真想死了算了。」

  「我知……」楊浩嗔責道:「我一直以為,你堅強獨立,是個非凡的女子,你怎麼能有這樣自暴自棄的想法?你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了,但有一線希望,就絕不放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我……我……」,丁玉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輕輕低下頭去,卻仍絕望地道:「還能有什麼希望呢,哪怕是你回來了,可是承業才是丁家名正言順的主人,他的一舉一動,就連我都沒有辦法干涉……」

  「你沒有那個權力,我也沒有,但是有一個人有。」

  「誰?」丁玉落猛地抬起頭來,眼中放出了希望的光。

  「你大哥,丁承宗。」

  丁玉落的眼神又迅速趨於黯淡,慘笑道:「大哥……他……他人事不知,已是一個廢人了……」

  楊浩的眼睛閃爍著難言的光彩,一字一頓地道:「也許……我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嚓、嚓!」火石點燃了一盞油燈,光明立即灑滿了整個房間。

  房間裡有股淡淡的藥味,但是非常乾淨,看得出灑掃收拾的非常用心。丁承宗雙目峒著躺在床上,就像正在安靜地睡著。他臉頰削瘦蒼白,正是一個壯年的人,卻因肌肉鬆馳,顯出了幾分老態。

  丁玉落看著他,幽幽地道:「每天,我都要給大哥翻身,活絡血脈,防止他生了褥瘡,還要下人勤給他更衣,沐浴,大哥每天都只是這樣任人擺佈,沒有一占意識……二哥,你真能讓他醒過來?」

  楊浩目光閃動著道:「我得了一種奇藥,是否對症下藥,只有用過了才能知道。如果這藥真的有效,那就證明了我心中的一個猜疑,那時,我們或許就能揭開一個謎團,現在一切言之尚早。」

  丁玉落大惑不解道:「謎團,什麼謎團?」

  楊浩知道丁承業再如何不肖,在丁玉落眼中都是她的兄弟,真相未明,沒有掌握證據之前不想多說,便搖頭道:「現在還只是一個沒有依據的猜想,不說也罷。」

  他握住丁承宗軟弱無力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脈搏,回首問道:「對了,你身邊這些人可不可靠?如今我到了這裡的消息還不能洩露出去。」

  「可靠。」丁玉落肯定地道:「丁家如今是樹倒糊標散,她們都是自願隨在我身邊的,若非一腔忠義,她們早就各奔前程去了,誰還會留在我的身邊。不管是小清,…小源,還是前院的幾名長上,都是絕對信得過的。承業要遷往開封,他們卻是俱都願意與我留守這座莊院的人。」

  楊浩吁了口氣道:「那就好,我要用藥,需要五天時間,這時不便露了形蹤,你這些貼身的人靠過住才好。」他輕輕一擊掌,窗外立即傳來穆羽的聲音道:「大人,有何吩咐。」

  「大人?你你現在做了官?」丁玉落驚奇地問。

  楊浩不答,沉聲道:「把丁大小姐身邊的人送進來,不要難為她們。」

  片刻功夫,兩個蒙面負刀的大漢把小青,…小源兩個姑娘送進了房來,…小青還是昏迷不醒,小源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含著驚恐之意,因為被人帶進房來,她還道那男人終於起了歹心,對她欲行不軌。待見自家小姐,她先是一喜,隨即卻想到自家小姐必也已被人控制,又露出焦灼之意來。那大漢因為恐她叫嚷起來,還是捂著她的嘴巴的,想要喊叫卻是不能。

  丁玉落急步迎上前去,驚訝地說道:「小源,小青怎麼了?」

  楊浩道:「小源,你不要叫喊,他們不是壞人,方才只是一場誤會罷了。」

  小源眼珠一轉,看清了楊浩模樣,頓時瞪大了雙眼,那大漢適時鬆開了手,小源指著楊浩,顫聲道:「你……你……」

  楊浩笑了笑,用以前在丁府時對內院上房丫頭的稱呼口氣說道:「小源姐姐真是好膽識,小青素來膽大都駭昏了,你倒渾若無事。」

  小源又驚又嚇,心裡那根弦始終緊緊地繃著,口鼻被那大漢掩住,呼吸又覺不暢,此時終於放下心來,卻覺眼冒金花,耳鼓哦嗚,她的小嘴一張一合,跟撈出水的小金魚兒似的急喘幾下,便白眼一翻,暈了過去……(未完待續,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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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3:10
第230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

  楊浩每天為丁承宗灌下藥液推拿活血時,丁玉落都滿懷著殷切的目光守在一旁,心中有了希望,她眸中漸漸恢復了神彩。楊浩知道她的心思,心中反而更為擔心,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

  如果不准,丁承宗仍然沉睡不醒,那對剛剛煥發希望的丁玉落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如果他醒了,那麼丁玉落將會知道她的兄弟丁承業豈止是不肖,那對她的感情將是一個很大的傷害。

  可是不管怎麼說,楊浩同樣期盼著丁承宗能夠醒來,以丁承宗的剛毅果決,一旦獲悉前因後果,定能橫下心來大義滅親,這樣既能懲治了奸孽,為母親楊氏和冬兒一雪陳冤,又不致因為自己斬殺丁承業而影響了與丁承宗和丁玉落的情誼,可謂兩全齊美。

  因為擔著這樣的心事,所以這最後一天,楊浩比丁玉落還要緊張,丁玉落站在一旁,屏息看著他施藥、推拿,兩隻手不知不覺地便緊緊攥在一起,因為用力過甚,骨節都已發白。楊浩臉上仍是一片冷靜,心也嗵嗵地跳的厲害。

  一番推拿拍打,丁承宗蒼白的臉頰上隱隱帶上了一層紅暈,這是血脈得以暢通的結果,可是他仍閉著雙眼,靜靜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楊浩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房中靜寂,又等了好久好久,丁玉落才心驚膽戰地道:「二哥……」

  楊浩緩緩搖頭,澀然一笑:「這藥……無效……」

  丁玉落慢慢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簌簌而下。

  楊浩輕輕舉起手,想說一句安慰的話,最終卻只歎了口氣,步履沉重地走了出去。

  院中,那個鏤頂的木亭下,楊浩袖起雙手仰望著天空,心中一片茫然。

  小青小源和姆依可、穆羽幾人一直候在門外,眼見楊浩如此模樣便知不妙,穆羽和姆依可對視一眼,悄悄地跟了上來。

  楊浩仰視蒼穹,良久之後自嘲地一笑,低聲而有力地吩咐道:「他……,終究是沒有醒來,我沒有別的選擇了。小羽,今夜你帶人去,把丁承業和雁九……都給我殺了。」

  他本來還想到了蘭兒,可是話到嘴邊,轉念一想,她在其中的作用實在有限,以她的身份地位,如果丁承業要她做偽證,她也很難反抗,這個女子雖然可鄙,卻罪不致死,於是略一猶豫,便把她略了過去。

  「是」,穆羽狠聲道:「大人,我把他們押到老夫人墳前,由大人親手剜了他們的心肝,祭奠老夫人和大娘。」

  楊浩落寞地一笑:「怎麼不是一個死?我娘和冬兒都是極善良的女子,她們是見不得這樣血腥的場面的。再說,死者已矣,如果他們親手死在我的手中……」

  他默默轉身,看著那道門戶,低聲道:「那她只會更恨我……」

  ※※※※※※※※※※※※※※※※※※※※※※※※※※※※※

  丁玉落淚眼迷離。

  她已不記得從小到大有多久沒有哭過了,更不記得這半年多來她已有多少天以淚洗面了。才短短五天,剛剛萌生的希望便再度破滅……

  那個威嚴、剛毅、睿智、成熟的兄長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他成了一個無知無識的活死人,一切苦難,都只能由自己來承擔,眼看著丁家垮,眼看著大廈傾……

  低低啜泣良久,她才拭了拭淚,轉身自牆邊木架上端起一盆水來。經過一番推拿拍打,大哥衣著散了,頭髮也亂了。大哥可是一向最重儀表的……

  亭中,姆依可低聲道:「常聽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兄弟姐妹,可是丁姑娘對丁大公子的敬愛情意,著實讓人欽佩。

  她現在……一定傷心欲絕。」

  楊浩輕歎道:「在她心中,親人、家族,的確是她最為看重的一切。她的大哥病在身上,她固然是不離不棄。她那兄弟是病在心裡,她也一樣是不捨離棄的,否則,我又怎會這般為難……」

  剛說到這兒,就聽房中「咣啷」一聲,傳出銅盆落地的聲音,楊浩神色一緊,想也不想,便拔足向房中衝去。丁承宗仍然靜靜地躺在床上,丁玉落站在榻前,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般,楊浩一個箭步搶過去,握住她的手腕急聲道:「玉落,怎麼了?」

  「你……你看大哥……大哥……」丁玉落顫聲說著,楊浩向丁承宗定晴一看,身子不由一震,身旁的丁玉落已是喜極而泣。

  只見丁承宗仰臥在榻上,兩隻眼睛睜著,直勾勾地看著屋頂的承塵,雖然身子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可是他雙眼微微流動的神韻,分明已經恢復了神智。

  穆羽、小青等人也聞聲闖進房來,一見房中情形又驚又喜,可是一見楊浩和丁玉落的情形,盡皆屏息不敢高聲。

  「大哥……」丁玉落試探著叫了一聲,丁承宗仍是一動不動,連眼珠都不錯一下。

  丁玉落緊緊攥著楊浩的手,指尖都陷進了他的肌肉裡,她不敢再叫,生怕再叫大聲一點,剛剛生起的一線希望又會破滅成泡影。

  過了許久許久,丁承宗的眼珠才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問道:「我……暈迷了……多久?」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由於長時間沒有說話,聲帶無力,聲音有些混濁,可是屋裡靜靜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他的聲音,小源歡呼一聲,與小青抱在一起,激動地哭了起來。

  丁玉落上前一步,悲喜交加地喚道:「大哥……」

  丁承宗微微扭轉頭,看著他的目光輕輕一閃,本來有此飄忽不宏的眼神亮了亮,變的又清明了:「玉落?」

  「嗯,是我,是我,大哥!」丁玉落忙不迭地點頭。丁承宗眸光微動,落到楊浩身上時定了定,嘴角慢慢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丁浩,城裡的事……怎麼樣了?」

  楊浩先是一呆,隨即才醒悟到他問的是徐穆塵一案『他「中風』暈厥,就此人事不省的那一天,自己正在霸州府衙打那場對丁家來說關係重大的案子。丁承宗的記憶就到那一天為止,此時醒來,他還不知身邊天翻地覆的種種變化。

  楊浩心裡一酸,低聲說道:「大少爺,案子已經結了,徐穆塵伏法,這一關……過去了。」

  「好,好……」丁承宗微笑了一下,目光緩緩移動,從小青小源、和從未見過的穆羽、姆依可臉上掠過,又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低聲道:「這裡……不是我的寢室啊,已經……冬天了麼?」

  「是,大哥,這裡是王下莊的別院,如今是到了冬天了。」眼看著大哥終於醒來,丁玉落歡喜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這半年多來,她這個雪玉般晶瑩的女子,可真是化作了水一般的人兒……

  「我……暈迷了有半年光景了……」丁承宗喃喃地說著,彷彿突然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什麼東西,他的眸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厭惡和悄恨,雙手也突然抓緊了被褥。

  只是剎那,他就長長地出了口氣,雙手緩緩放開,臉上又恢復了平靜如水的神情,輕輕問道:「這半年多來,都發生了什麼事?」

  丁玉落剛要答話,丁承宗忽然抬起手輕輕一揮,動作緩慢,卻充滿了堅決:「玉落,你先出去,你們都出去,只留丁浩一個,讓他跟我說。」

  丁玉落呆了一呆,略一猶豫,把楊浩輕輕往後一扯,在他耳邊飛快地說道:「大哥剛剛醒來,那些不好的事情先不要說與他聽,我擔心……」

  楊浩點一點頭,丁玉落這才看了丁承宗一眼,率先向外退去。

  門掩上了,室內又恢復了寂靜,丁承宗看了楊浩一眼,說道:「扶我起來,我想……坐一會兒。」

  楊浩扶著他坐起,又扯過一床被子和枕頭一起枕在他的腰後,就這幾下動作,剛剛醒來的丁承宗呼吸就有些粗重,他喘息了一陣,說道:「丁浩,你說給我陣,這半年來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會友這裡?我看得出來,一定出了大事,是麼?」

  「是的。」楊浩略一遲疑,沉聲說道:「這半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都是你想像不到的。尤其是現在,丁家正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唯有你,唯有你的身份,才能力挽狂瀾。你剛剛清醒,如果太過激動一旦再度暈厥過去,那丁家的一切希望都沒有了,所以……我可以說給你聽,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你……」

  丁承宗淡淡一笑:「你放心,還能有什麼事讓我舉措失態的呢?」

  他閉上眼睛,緩緩吸一口氣,低聲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

  楊浩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始說了起來。

  說他在霸州府衙用了什麼樣的法子讓徐穆塵自食惡果;說他聽到大少爺突然中風暈厥,等他回到丁府,丁承宗已人事不省;說他與冬兒在糧倉中幽會,怎樣受人構陷;臊豬兒失蹤、母親楊氏氣病交加而死,丁庭訓暴病身亡,自己一刀兩命,亡命天涯,又如何得以高昇,今番回到霸州,才發現丁承業變賣家產,欲遷往開封……

  一樁樁、一件件,楊浩說的十分詳細。

  他注意到,只有在說及丁庭訓暴病身亡和自己如何從李光岑那裡得到那來自塞外的奇藥時,丁承宗的身子才僵硬了一下,頰肉也有些掩飾不住地抽搐起來,可是其他時候,聽了那麼多不可置信的事情,他的面色始終沉靜如水。

  楊浩不禁暗暗欽佩,丁承宗現在的身體也許極為孱弱,但是他的神經依然像鋼絲一樣堅韌,那種城府和定力,自己遠不及他。

  楊浩說完,丁承宗方始睜開眼睛,眼神閃動,似乎正在消化他說出的消息,過了許久,他才望向楊浩,緩緩說道:「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半年功夫,你便攀上了許多人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高位。」

  楊浩剛要說話,丁承宗已換了話題:「我既能被你救醒,那就是說,已驗證了你心中的猜疑,我……其實是中了毒?」

  楊浩點頭道:「不錯,我正是這樣想的,大少爺莫非不信?」

  丁承宗自顧說道:「我毒發於那一天,被人下毒的時間自然還在此之前,有人早就對我下毒了?他為什麼要害我?這個人又能是誰?你懷疑他……是誰?」

  楊浩不答,反問道:「大少爺心中懷疑的是誰?」

  丁承宗淒然一笑:「你說這毒要讓人大悲大喜情難自控方能誘發,你可知我當日見了何事才激動的不克自持?」

  楊浩好奇心起,低聲問道:「大少爺見到了什麼?」

  丁承宗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說的卻是雲淡風輕:「我撞見……承業……與大嫂……,芶且」

  「什麼?」楊浩騰地一下跳了起來,一時驚得目瞪口呆。

  丁承宗低聲道:「坐下,沉著一些。」

  楊浩這才醒舉,忙又赧然坐下,有心想要安慰他幾句,可這種事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丁承宗倒比他鎮定,此時說來,彷彿說的是別人家的一件醜事,與他已全不相干。

  他靜靜地道:「好,他與湘舞勾搭成奸,怕我礙了他們的事,下毒害我情有可原。藉我人事不省的時候,栽髒陷害,迫你離開丁家,一石二鳥,同樣合理。可是……他既然害了我、又害了你,這家業必然落入他的手中無疑,他又何必多擔一層風險,下毒去害爹爹?」

  「啊!你說……你說什麼?」

  楊浩聽了又是一驚,他對丁承宗雖無兄弟之名,卻有兄弟之情,對他突然中風暈厥一直心存疑慮,所以一聽說這藥的奇效便馬上疑到了丁承宗的身上。但他當初負命逃亡的時候還不知道丁庭訓暴死的消息,回來後雖聽說了丁庭訓的死訊,也只道報應不爽,卻始終沒有把他的死也疑心到那毒藥上去,這時聽了丁承宗的疑問,心中豁然開朗,但是一個更大的疑團也浮上了心頭。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只為了早一日掌握家族大權?丁承業若有這樣的心機、抱負和謀而後動的手段,在丁承宗成為殘廢之後,他早就可以順利接掌權柄,又何至於逼得輕鄙庶子,不想暴露自己昔日荒唐醜聞的丁庭訓生起讓楊浩接掌家業的心思?

  兩人四目相對,眸中都閃動著凜凜的寒意,都覺其中迷霧重重,卻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過了半晌,丁承宗忽然說道:「這個秘密,也許只能由他……來告訴我們了。」

  楊浩反問道:「如果這些事真是他做的,他會說麼?」

  丁承宗目光一閃,沉聲道:「他沒有這樣的心術,所以……他的事,他的心腹雁九必然有所瞭解。或許,我們可以設下一局,從這個奴才那裡打開一個缺口……」

  楊浩想了想,道:「嗯,或許我們可以雙管齊下,兩面著手,詐也詐出他的真話來。」

  丁承宗微微頷首,突又問道:「玉落……知道用毒的事麼?」

  。

  「那麼……這些醜事,就不要告訴她了,這些日子,她已吃了太多的苦『這件事』我們兩兄弟來扛」

  ※※※※※※※※※※※※※※※※※※※※※※※※※※※

  長春閣,一處雅致小間,外面寒風凜冽,房中置著四個白銅火盆,熱流洋溢,卻是溫暖如春。丁承業醉醺醺地坐定,隨手提起壺來,又一連灌了三杯酒下去,眼中的醉意更濃了……

  看裝飾,這間房子像一個姑娘的香閨,雖然不大,卻非常優雅。一桌、一榻,都飾花紋草,極為雅致。迎門是寒梅傲雪的一座屏風,品流也自不凡。榻前置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銅鏡亮晶晶的,磨鏡的匠人定是此道高手,那銅鏡纖毫畢現,絲毫沒有走樣的紋路。

  可是在這樣溫暖如春的優雅小間裡,丁承業心中卻非常的煩躁。家裡能夠變賣的已經全都賣了,如今還住著的丁家大院也改了姓,一俟過了正月,就得交出去。而且他聽從雁九的主意,用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從陸湘舞的老爹那裡又搾來了一大筆錢,眼看就要到開封府那樣的繁華之地去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可他心裡就是有種莫名的煩躁,就像一叢澆不滅的野火,炙得他心慌意亂。當初頭腦一熱,他就受了雁九的蠱惑,可是這裡畢竟是他從小到大生長、熟悉的地方,雁九雖然吹得天花亂墜,他也知道開封的繁華遠甚於霸州,事到臨頭,心裡卻總是有些不安。

  開弓沒有回頭箭,丁家該遣散的已經全都遣散了,箱籠都已捆得結結實實,就等迎了新年、出了正月,便正式遷往京師,現在生出悔意已是遲了。丁承業整日裡無所事事,待在府裡便覺煩悶,大嫂又整天幽幽怨怨地在他面前哭泣,央他妥善安排了她,他能怎麼辦?二姐寧死不離霸州,活死人般的大哥不去京城,難道他能帶了大嫂同去?再說,這個女人縱然美若天仙,如今也已生厭了。

  所以閒來無事,他便常去霸州城裡匯合一班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今日喝得已是醉了,因為臨近年關,那些酒肉朋友也不便在外面久耽,酒興一罷便各自告辭歸去。丁承業卻不願這麼回到那個冷冷清清、家已非家的地方,一抬頭瞧見了「長春閣」,便趁著酒意闖了進來。

  長春閣是一家蜂窠,也就是男娼館。其實丁承業更喜歡女人多一些,不過不可否認,婉柔嫵媚一如女子的孌童在這種時候給他的刺激更加強烈。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陣寒風吹進房來,緊接著房門一關,又是滿室皆春,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出現在他面前。

  「公子,怎麼一個人這喝起了悶酒呀。」那少年微微一笑,低眉順眼地道:「奴家鳴兒,還是頭一回侍奉公子,不知公子是要奴家是陪公子喝兩杯呢,還是為公子撫奏一曲以助酒興。」

  「過來過來……」酒氣沖天的丁承宗把手一招,待那少年到了近前,伸手一扯,便讓他坐進了自己懷裡,上下其手撫弄一陣,心中更是燥悶,便道:「來,為少爺寬衣。」

  鳴兒聽了微微一呆,他們雖是男子,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蜂窠尋常綰人的價格也比女妓貴了三成,何況他還是個紅倌人,到這兒來的客人就算只是附庸風雅,也要飲酒斗詩、撫琴應和一番,想不到這位公子卻如此急色,花了大把的銀子只為買醉上床,未免不值。

  心中這樣想著,客人有所要求,他卻是不敢不從。鳴兒連忙款款上前,先為丁承業寬衣解帶,丁承業脫得只剩小衣,提著酒壺走過去,大刺刺往**一坐。

  鳴兒羞澀地一笑,便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這院子裡的倌人,都是內穿女服,外罩男衣,此時外衫一除,再將束髮的布巾一解,一頭秀髮披散下來,半遮一張秀氣的小臉,粉紅的褻衣裡一個苗條的身子,看起來就像一個娉娉婷婷豆蔻十三的少女,姿容不無嫵媚。

  丁承業腹中邪火長騰,佯狂似癲地哈哈一笑,伸手一扯道:「過來!」不待他脫完,便按住他後頸壓向自己身體。鳴兒黛眉微微一蹙,只覺這位公子實在粗魯可鄙,可人家是花錢的主兒,卻又不敢得罪,只得乖乖在榻邊跪下,扯下他的小衣,盈盈俯唇相就……

  這蜂窠中的綰人,都是專門練過唇舌功夫的,一番咂弄吮吸,惹得丁承業飄飄欲仙,他微瞇雙眼,品味著那變態的快感,手中的酒喝得愈發急了,不一時便將一壺酒都灌下了肚去,把空壺一扔,醺醺然道:「哈哈,把酒臨風,細賞明月。酒已盡了,這月兒是不是也該升起來了?」

  鳴兒一拭紅唇,忸怩立起,便去羞解羅衫。美人麗影,映在那巨大的銅鏡當中,瞧來別有一番情趣,原來這銅鏡的用處正在這裡,丁承業不去看他本人,卻嘿嘿笑著看向鏡中背影。這是一個很清秀的男孩子,男人女相,身體也是纖細勻稱,那鋌而上翹的臀部在銅鏡中微微搖曳,雖無女子的柔腴感覺,卻結實有力,更易勾引他的野性,丁承業的眸中已露出了兩抹獸性的火苗……

  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帶著八個彪形大漢晃進了長春閣。

  老鴇子一見心中暗暗吃驚,遲疑地迎上前去,卻不知該如何打招呼。

  她做了一輩子老鴇,形形色色的嫖客見得多了,就是沒見過這麼怪異的組合。看模樣,那八個大漢才像嫖客,可看他們的行止,卻分明以這少年為首。豪門大戶家的公子哥兒毛還沒長齊就逛窯子的也不是沒有,可小小年紀就嗜好男風的,她實在是一個也沒見過,這位小公子……該不會是走錯了院子,誤把這旱路英雄聚義廳,當成了那水陸道場?

  老鴇子遲遲疑疑地迎上前去,把小手帕一揚,強擠出一副笑臉道:「喲兒,小公子是頭一回到我們長春閣來吧?不知公子可有相熟的像姑?還是老身給您安排一個溫柔得趣兒的?」

  「呸」,穆羽年紀雖小,但他生於草莽,這些下三濫的事自然是知道的。一聽這老鴇子把他當了嫖客,登時便臊紅了面皮,迎面啐她一口,喝道:「公人辦案,滾到一邊去。」

  「什麼?公人?這……這這……」那老鴇子大驚失色,又有些不信,張皇失措之際,一個大漢自懷中摸出一塊捕人的腰牌,在她面前一晃,沉聲道:「安靜做你的生意,莫要驚擾了客人。我們只捉一人,帶了他就走,與你長春閣並無勾葛。若是你通風報信,那就是攬禍上身了。」

  老鴇子正想示意悄悄站在一邊的龜公秘密通知各房的姑娘和客人,一聽這話卻不敢妄動了,忙苦著臉陪笑道:「幾位公爺,我們長春閣可是本份做生意的人家,並不敢與什麼匪盜勾結。幾位公爺要捕人,儘管捕了他去,還請憐惜我院中的像姑們都是苦命的人兒,賺幾文錢不易,莫要驚了人,莫要打碎了什麼家什……」

  老鴇子一面說,一面便自袖中摸出一串錢兒遞了過去,討好道:「些許銀錢不成敬意,幾位公爺辛苦,拿去喝杯熱茶。」

  那大漢似模似樣,順手把錢揣進了懷中,低聲問道:「方纔進門,有一個姓丁的客人,現在何處?」

  老鴇子見他收了錢,這才放心,便也配合起來,連忙為他指明門戶,慇勤地道:「幾位公爺,可要老身帶路。」

  穆羽冷冷一笑,說道:「不必」,說罷抬腿便向樓上走去。

  丁承業只穿小衣,裸了下體,將那孌童鳴兒按在榻邊,昏頭脹腦噴著酒氣便向他理緊湊的後竅中一頂,那鳴兒立即發出一聲悲鳴,丁承業曬然一笑,知道這是像姑們取悅客人的手段,這鳴兒既是紅綰人,絕非初武雲雨,反更生肆虐之心。

  正在顛狂狎弄之際,房門忽地開了,一個人影轉過了屏風。丁承業腰桿兒不停,按著身下小牝狗似的任他擺弄的鳴兒,醉眼朦朧地扭頭瞧去,就見一個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的少年站在面前。

  丁承業眉頭一蹙,氣喘吁吁地道:「少爺……只叫了一個倌人,你……你來做什麼,你這模樣,少爺不喜……」

  他還沒有說完,穆羽一個箭步跳上前去,正正反反就是幾個大嘴巴,抽得丁承業暈頭轉向,那酒倒是有些醒了。穆羽早聽楊浩說過,這丁承業也有一身武藝,幾記響亮的耳光抽得他不辨東西南北,隨即便把膝蓋一提,重重地撞在他的肋下。

  丁承業一口氣兒上不來,登時萎在地上,那鳴兒嚇得小狗般自丁承宗懷中躥出去,連滾帶爬地上了榻,扯過一床被子掩住了身子,驚恐地看著這個與他年歲相當的少年。

  穆羽也不理他,只把手一揮,沉聲喝道:「綁了,帶走」,說罷負手轉身向外便行,四個如狼似虎的大漢便向萎頓在地的丁承業猛樸過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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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1 18:33:36
第231章 柳暗花明


  一乘馬轎緩緩駛進王下莊,在丁家別院門前停下。青衣小帽的高大手腳麻利地跳下馬車,放好踏板,將簾兒一掀,陪笑道:「九爺,咱們到了。」

  正在車中沉思的雁九唔了一聲,一彎腰走了出來,提著袍裾,穩穩地踏到地上。天兒巴經冷了,雁九穿一襲夾棉的直掇長袍,頭頂一方軟腳帕頭、腳下一雙皂色暖靴,打扮得像個大戶人家的老爺。

  可惜,他雖然努力模仿著丁庭訓、丁承宗的舉止氣度,但是總帶著一些猥瑣的味道,那腰桿兒也總是下意識地彎著,哪怕剛剛直起來,一走路便又哈下腰去。雖說他一直以自己是大唐七宗五姓中的盧氏後人自居,骨子裡不無一股傲意,就連丁家他也絲毫不看在眼裡,可是假奴才做久了,許多習氣便也難以改正。他可是做了幾十年的奴才了,也只有和二弟盧一生單獨在一起時,他才能不知不覺地恢復大戶人家子弟的雍容氣度。

  雁九抬頭看了看門楣上的「丁氏別院」四個大字,不屑地把嘴一撇,便貓著腰進了宅子,高大一臉奴才相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小奴才跟著老奴才,施施然地晃進了院子。

  到了第二進院落,小青早在院中相候,一見他來,忙福身施禮:「婢子見過九爺。」

  對雁九,她們是又厭又懼,所以臉上的表情揉和在一起,便顯得十分複雜。雁九倨傲地一笑,輕輕一拂長衫,對高大吩咐道:「在這兒候著,我去見過大小姐。」說罷便泰然舉步向前行去。

  「大小姐,不知召喚老奴來,有何吩咐啊?」

  一見丁玉落,雁九便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雁管事來了。」丁玉落一見雁九,連忙放下茶盞,努力平靜著自己的神色,不使自己露出什麼異樣。她本以為大哥既然醒來,當下就可以陪著大哥趕回丁府去,以丁家長房長子的身份,從丁承業手中收回大權,驅逐雁九等一眾奸佞之徒。卻不知大哥和二哥私下商議了什麼主意,回頭便囑她把雁九引來,又教了她一番說辭。丁玉落雖不明其中緣故,但是丁承宗和楊浩是她最信得過的人,便也依計從事。

  她將茶盞輕輕擱在桌上,瞟了雁九一眼,冷聲道:「這天可是越來越冷了,王下莊的別院已不適宜讓大少爺繼續將養身子,本姑娘要帶大少爺回府裡去住。」

  雁九一怔,隨即曬笑道:「當初可是大小姐執意要搬出來住的,現在卻要掇回去了麼?」

  丁玉落杏眼一瞪,斥道:「怎麼?使不得麼?」

  雁九皮笑肉不笑地道:「使得使得,當然使得。老奴還道是什麼大事呢,不就是回府居住麼,大小姐只消遣個使喚丫頭回去吩咐下來,老奴自會備了車馬來迎,大小姐又何必煞有介事地喚老奴來呢。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小姐就算回去,怕也住不了幾天了,如今丁家大宅已不姓丁了,過了年關,就得交出去。回去……只怕是觸景傷情啊………」

  丁玉落強抑怒火,攸地坐直了身子,寒聲說道:「大膽,你在奚落本姑娘麼?出售祖宅,這是何等大事,豈容承業一人做主。這售屋的契約,做不得準!」

  「哈哈………」雁九怪笑一聲,裝出來的謙卑模樣一掃而空,他把腰桿兒一挺,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往丁玉落的下首一坐,撇著鬍鬚笑道:「大小姐,這白紙黑字兒,可不是想取消就取消的。」他微微向前一探身,臉上的笑容便帶上了幾分冷意,不陰不陽地道:「那是要吃官司的。」

  看著丁玉落隱忍不發的怒意,雁九直起腰來,往椅上一靠,嘿嘿笑道:「再說……這個家可由不得大小姐你做主。

  丁玉落針鋒相對,冷笑道:「我做不了主,大少爺卻做得了主。」

  「哦?」雁九笑得頗有幾分皮裡陽秋的味道:「大少爺麼,自然是做得了主的,可是……大少主如今還能做主麼?」

  「我為什麼便不能做主?」

  ※※※※※※※※※※※※※※※※※※※※※※※※※※※※

  裡屋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雖然中氣不足,略有虛弱,卻不失威嚴。

  雁九就像被馬蜂蜇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雖然已經有半年不曾聽到這個聲音,但這聲音他絕不陌生。他本以為一輩子也不會再聽到這個人說話了,此時驟然聽到,饒是他心機深沉,也不由得臉上變色,驚駭莫名。

  小源推著一輛籐椅輪車從房中慢慢走了出來,丁承宗腿上搭著一條毯子,竭力坐直了身子,雙眼炯炯,不怒自威。

  雁九一見丁承宗便如遭雷殛,驚得面色如土,他指著丁承宗,兩眼凸出,「嗬嗬」半晌,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大少爺醒了,丁承宗醒了。這怎麼可能?一時間雁九如墜千層霧裡,那毒不是絕無解藥的麼,他怎麼忽然清醒了?

  雁九素來深沉多智,驟然驚此巨變,心中一時也沒了主意。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兒,丁承宗已淡淡吩咐道:「玉落,你們先出去。」

  「大哥……」丁玉落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丁承宗仰天一笑:「哈哈,你擔心什麼,我既已醒來,便再沒人能害得了我。」

  他冷笑著瞥向雁九,不屑地道:「這個狗奴才,頂多在背後蝙風點火,攛掇那個不成器的二少爺去做些混帳事,他敢對我怎樣?你們出去!」

  「好。」丁玉落無奈地答應一聲,帶著小源退到廳外,順手把房門帶上。

  「雁九!」丁承宗忽然沉喝一聲,雁九下意識地便是一哆嗦。

  他幼懷大志,潛伏在丁家,初時是為勢所迫,逃避七宗五姓的追捕,後來則想要來個革代桃僵,借丁家勢力步步生蓮吧恢復自己家門的榮耀,自始至終他就沒把自己看成一個奴僕。可是,就算是作戲,這二十多年的假奴才做下來『對「主子』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種敬畏之意,丁承宗一聲沉喝,他自然而然地便生出了畏懼之意。

  「雁九,你沒想到我能醒來吧?當日……,看到那醜陋不堪的一幕,我氣怒攻心,昏厥過去,好在我自幼習武,身體強健,又得玉落悉心照料,為我延醫問藥,天可憐見啊,今天,我終於醒了過來………」

  他目視雁九,雙眼直欲噴出火來:「想不到,這才半年的功大,我丁家RM被那不肖的兄弟折騰成這般模樣『你……』他一指雁九,怒斥道:「你媚主惑上,為虎作悵,也是難辭其綹。」

  雁九心中急急轉著念頭,臉上卻做出畏懼失措的神情,連連擺手,惶恐地辯解道:「大少爺,老奴………老奴只是一個下人罷了,雖然極受二少爺寵信,其實在外面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哪裡真能做得了二少爺的主啊,求大少爺明察。」說著把袍襟一撩,「卟嗵」一下就跪了下去,叩頭如搗蒜。

  丁承宗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神色和緩了一些:「哼!我諒你這老奴才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難抑話中的恨意:「今日我讓玉落誑你來,就是要給你一條悔過自新的道路,你若聽我吩咐,我便網開一面,饒過了你。

  否則,我不但要把你這老殺才逐出府門,還要送官究辦,治你一個惡奴欺主之罪!」

  雁九跪在地上,藉著叩頭的掩飾,心中暗暗思量:「看來丁承宗還以為他是氣極攻心方才暈厥『這麼說』他知道的實在有限。也不知他把我誑來到底意欲如何?他今日剛剛醒來麼……,那就是說………知道他辦醒的也只有他身邊幾個人?」

  想到這裡,雁九眸中閃過一絲陰柔的狠意,但是他的聲音卻更加惶恐了,渾身顫抖著道:「是是是,老奴糊塗,只為討好二少爺,做了許多糊塗事,可……可老奴不明白能為大少爺做什麼事。二少爺不管做了多少錯事,終究是大少爺的親兄弟,大少爺既然醒了,為何不喚來二少爺直斥其非,卻……卻召來老奴呢?」

  「親兄弟?哈哈哈哈……」

  丁承宗發出一串悲憤的笑聲,笑聲一止,他拍著扶手怒聲斥道:「老殺才,你還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麼?罷罷罷,就當你原來毫不知情,可我昏迷這半年多來,承業與那賤丨人勾搭成奸,私通款曲的事還能瞞過你不成?」

  他怒目圓睜,森然喝道:「你當真半點不知?」

  雁九恍然道:「老奴………老奴明白了,難怪大少爺把小姐也遣了出去,大少爺是不想……讓大小姐知道這樁家醜麼?」

  「哼!」丁承宗發出一陣粗重的喘息聲,顯然正在強抑怒意。

  雁九眼中詭譎的目光微微一閃,試探著問道:「大少爺可是想要懲治他們,又不想把這樁醜聞張揚開去,鬧得滿城風雨,丟盡丁家臉面,所以RM想要老奴將功贖罪,幫助大少爺對付他們,是麼?」

  丁承宗冷笑道:「你這老狐狸,果然一點就醒。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你若聽我吩咐,過往之事,我便概不追究,待我懲治了那對姦夫淫丨婦,你照樣還是丁家的大管事。」

  「呵呵呵呵………,大少爺寬宏大量,老奴先謝過少爺了。」雁九聽明白丁承宗的用意,一顆心便放了下去。他慢慢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此話真是一點不假。老爺好面子,一輩子好面子,結果是害人害己,想不到大少爺你與老爺也是一般無二啊……」

  丁承宗又驚又怒地道:「你這老殺才好生無理,在說甚麼?」

  雁九陰惻惻地笑著,爬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撣著袍上的塵土,搖頭歎息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呀大少爺,其實你一醒來,就應該馬上報官。老婆偷人嘛,偷的還是自己的小叔子,顏面雖然丟光了,可你的性命,你的家業卻可以保全吶。嘿嘿,可你偏偏還以丁家大少爺自居,以為自己可以掌握整個丁家,居然異想天開地要找我幫你對付二少爺……」

  他微笑著瞇起雙眼,眼中射出針一樣的鋒芒,慢聲細語地道:「大少爺,小姐沒跟你說嗎?天已經變了,丁家完了,霸州丁氏如今是眾叛親離,丁家大院裡現在留下來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以為……只要端出你大少爺的身份,便能說一不二了?大少爺,依老奴看來,有時候,聰明人真是會做蠢事的,而且是蠢不可是………」

  丁承宗又驚又怒,大喝道:「雁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與我說話。你可知玉落她們就在門外,我只要招呼一聲,你這老殺才後半輩子就得在大獄裡度過………」

  雁九不屑地冷笑道:「她們?她們能濟得了什麼事?丁家在這裡雖已是首富,可是這裡先天不足,再發展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更大的前程。本來,我只想裹挾了丁家的財產往開封去,你是一個不省人事的殘廢、再加上大小姐一個女流之輩……我本想饒過了你們。不管怎麼說,你們總算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嘛,既已與我無害,我也不想太難為了你們,可惜呀……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惋惜地搖頭,臉上露出陰狠的笑意,說道:「如今你既醒了,我只好讓你永遠長眠下去,至於大小姐、小青、小源她們這些知情人,拜你所賜,也是活不成了。」

  丁承宗大怒:「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你這奴才,還敢惡奴害主?就不怕王法懲治麼?」

  雁九仰天打個哈哈,笑道:「怕,當然怕,老奴還要體體面面地做人呢,又不是要落草為寇,怎麼會不怕?可是王法能奈我何?我只要放出風聲,說大少爺你要與二少爺一起遷往京城,只因身體不便,所以先行上路,那便足以瞞人耳目了。如果要永絕後患,再放出風聲說你入京途中,遭賊劫殺,那就再無半點破綻了。

  他笑微微地道:「老奴這麼做,可是仁至義盡了呀。要不然,大小姐、小青、小源三個千嬌百媚的黃花天閨女,隨便往哪處青樓裡一賣,我照樣不怕她們能對我不利,還得撈上一筆銀子回來,丁家大小姐明珠蒙塵,混跡風月,那丁家才是永遠蒙羞尼」

  丁承宗戟指怒道:「雁九,老匹夫,你好大的膽子!」

  雁九笑瞇瞇地道:「不錯,老夫的膽子的確很大,做了很多膽大包天的事來。你以為,你是氣厥昏迷直至如今麼?錯了,錯了,大錯特錯,那是老夫一手促成。不但你是老夫下手害的,就是你那自作聰明的糊塗老子,也是老夫下手害死,你說老夫的膽子大是不大?」

  「你……你……」

  如果說丁承宗方纔的驚怒只是偽裝,現在親耳聽到父親之死、自己之病,都是被人下毒所致,丁承宗再沉得住氣,身子也不禁發起抖來,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駭人,怒視著雁九,嘶聲說道:「你……居然是你?你已做到大總管,在我丁家,除了我丁姓人,再無人比你高貴,就是我丁家,也從沒有把你當成外人。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處心積慮、甘冒王法,做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捧了二少爺做家主,對你又有什麼更大的好處,值得你這樣去做?」

  雁九嘻嘻一笑,悠然笑道:「大少爺,你想不出其中的緣故麼?老爺當初也是想不出,老奴心軟,不想讓他步步生蓮萜8不甘而死,便告訴了他,老爺聽了之後那副表情……呵呵呵,可真是精彩啊。現在大少爺又問起來了。大少爺,你覺得……二少爺就一定是你的親兄弟麼?」

  丁承宗本來臉色脹紅如血,聽了這句話血色攸地抽離一空,變得一片慘白,與此同時,內室也「嚓」地傳出一聲輕微的異響。

  丁承宗茫然剎那,顫聲問道:「雁九,你……你方才說甚麼?」

  雁九耳力甚健,已然聽到房中隱約傳出的一點輕微的聲音,這點聲響登時引起了他的警覺,他目光一閃,當機立斷,不答丁承宗的話,卻猛地一個健步向他撲去,抬手一掌便斬向他的脖徑,身法竟是快如閃電。

  ※※※※※※※※※※※※※※※※※※※※※※※※※※※

  丁承宗從未想到雁九居然會武,大駭之下抬手去擋,同時大喝一聲:「來人!」

  他畢竟纏綿病榻半年之久,肌肉已然鬆弛,臂上的力道連以前的三分都沒有發揮出來,伸臂一格,一股大力襲來,丁承宗足下無根,籐椅向後便倒,這時門簾兒一掀,從裡屋躥出一條人影,快如鬼魅,他伸手一托,扶起籐椅,斜斜一腳踹向雁九,迫退了他的身子,隨即梧身而上,「噗噗噗」,彈指之間,二人已交手不下十餘合。

  這時大門咣地一聲便被踢開,解去外衫,穿著一身雪白勁裝,嬌軀剛健婀娜的丁玉落聽到大哥呼喝,亦殺氣騰騰地持劍闖了進來,就見高大已被摁倒在階下,小青持著一口劍正抵在他的後心上。

  那突然躥出的身影與雁九拳來腳往連戰十餘合,雙掌一撞,各自飄身退開。雁九看清那人模樣,不由臉色大變,失聲叫道:「丁浩?」

  楊浩也是滿臉驚容,失聲道:「你竟然會武?」

  雁九不但會武,身手還很高明,一見楊浩出現,丁玉落也是一身勁裝,雁九就知道早已落入人家算計之中。他一生行事,唯謹慎二字,既知中計,方才交手又發現楊浩一身武功十分神妙,招術精奇尤在其上,立即萌生退意,當下再無二話,縱身便撲向迎門而立、仗劍當胸的丁玉落。

  楊浩大喝一聲,舉步便追,狠狠一記重拳搗向他的肋下,與此同時,丁玉落也挺劍向雁九當胸刺來。雁九赤手空拳,只得側身避劍,架開楊浩一拳,這一來二人便再次纏鬥在一起,脫身不得了。

  一時間,寬敞的客廳中,二人兔起鶻落、攻守變幻,緊緊纏鬥在一起,旁人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繼嗣堂設立的宗旨本為保全宗嗣,門下子弟大多都要習練武藝,亂世之中,有時候僅靠金錢可是不足自保的。

  雁九幼年時就逃離了家門,所習過的武藝雖是上乘武學,卻是殘缺不全,可他心中一直存了復仇的執念,這幾十年來,風雨不輟,勤加習練,如今威勢亦自不凡。但是他的武功卻有一個最大的破綻:沒有實戰經驗。這一點,他遠遠不及他的兄弟盧一生。

  為了掩飾身份,雁九習練武藝都是選擇無人之處悄悄習練,幼年時他還曾與兄弟盧一生有過對練的經驗,再以後便只有一人獨練,力道、速度、內氣功可以憑著苦練日漸深厚,但是實戰的經驗卻是半點也無。這樣一來,迎敵之時臨陣變招換招的反應速度便大為遜色,在這一點上楊浩卻比他強得多,楊浩在疆場上生死間磨礪出來的廝殺經驗,彌補了他與雁九功力上的差距,二人一時鬥了個平分秋色。這還是楊浩根本不曾料及他會武功,不曾佩劍在身,要不然使出呂洞賓所授的精妙劍法,雁九絕非敵手。

  可是這也夠雁九受得了,丁玉落持劍站立一旁,虎視耽耽,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好像隨時都能給雁九一劍,雁九不得不分神注意著丁玉落的動靜。這一來他哪裡還是楊浩的對手。丁玉落見二人纏鬥緊密,拳腳往來難分高下,身形一晃,便向丁承宗那裡閃去一步,本來是想著大哥沒有自保之力,擔心雁九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對大哥不利。可雁九心中有鬼,一見她神形飄動,立時提高了警覺。

  他與楊浩正在生死相搏,分心二用之下哪裡還能見招拆招,手下只一緩,便被楊浩窺個機會,雙臂一探,化掌為拳,重重地擊在他的兩側肋下。楊浩此時雙拳的力道至少也有幾百斤,雁九被他雙拳擊中,就像兩隻鐵錘砸中了胸口,只聽「嚓」地一聲,刺疼入骨,幾根肋骨都被打斷,整個人仰面飛出去一丈多遠,「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又「嗤」地一聲沿著平滑的地磚蹭出去,撞到壁角才止住了身子。

  他猛地一個翻身,一按青磚就要跳起身來,可是身子只一翻。鮮血登時噴了出去,整個人都萎頓在地,臉色臘黃如同金紙。

  楊浩已恨極了他,若非還要從他口中問出那至關重要的消息,此時殺他不得,真想立即一拳取了他性命,他一個箭步衝過去,狠狠一腳跺在雁九的大腿上,雁九慘叫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一條大腿已被楊浩齊根踩斷。

  楊浩這才一俯身,提著他的背心把他扯了起來,高大趴在門檻外面,眼看形勢陡轉,大少爺竟然醒了,丁管事 步步生蓮帖八也突然出現,雁九爺又被人抓住,唬得他體如篩糠,哀聲便叫:「大少爺饒命,饒命啊,小的上有八十歲的老娘,下有未斷奶的孩兒RM」

  「閉上你的鳥嘴!」小青在他屁股上狠狠踹子一腳,高大的聲音戛然而止,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

  「把他拖下去,看緊了。」丁承宗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別院那四個長工立即答應一聲,拖起奄奄一息的雁九便退了出去。他們四人若非對丁家忠心耿耿,早就另投他人門下了。如今又見大少爺醒來,自然更是死心踏地,倒是可以信得過的人,雁九雖有一身武功,如今肋骨斷了、大腿折了,四個壯漢要看住他,自然也是輕而易舉。

  方纔雁九被擒,自知再無生路,任憑丁承宗和楊浩如何詢問,甚至施以重刑,他也是咬緊牙關,一字不吐。這人骨子裡倒有一股狠勁兒,丁承宗和楊浩都是閱人多矣,只看他決絕的神色,就知從他口中休想問出一點消息來。

  待雁九拖下,丁承宗便看向楊浩,沉吟問道:「從他口中,是休想問出消息來了。你覺得……」

  楊浩目光微微一閃,說道:「丁承業卻沒有這樣的骨氣!」

  丁玉落衝進房中時,雙方已經大打出手,方才盤問雁九,丁承宗和楊浩也只問「你方纔所言云云」,而並不提及他具體透露過什麼,丁玉落還不知二人已對丁承業的身份起了疑心,一聽這話立即擔憂地說道:「大哥,二……哥,承業再不爭氣,終究是咱丁家的子孫。你們倒底要問什麼,總不會………總不會對弟弟也要用刑吧?」

  丁承宗微微一笑,安慰道:「玉落,大哥知道怎麼做,現在一切就交給我好了,你不要想那麼多。」

  楊浩也道:「是啊,以後,你再不用受那麼委曲,這些事,讓我們男人來操心就好。」

  兩兄弟相視一笑,這點事情他們還是能掌控住的。兩兄弟有志一同,都不想這個可敬可愛的小妹子再操那麼多心,這半年來,她一個女兒家,得需要多少勇氣、多麼堅強的毅力才支撐下來。二人心中都痛愛憐惜這個妹子,不想她再為這個家再負擔什麼,也不想讓她聽到那麼多齷齪黑暗的事情。

  這時,門口人影一閃,穆羽興沖沖地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大人,丁承業帶到。」

  楊浩忙問:「可曾驚動了什麼人?」

  穆羽笑道:「不曾,屬下特意等他進了一處男娼館,這才下手拿人。又誑那老鴇說我等是霸州府的公人,以她身份是不敢到處張揚惹火上身的。」

  丁承宇雙眼緩緩一抬,森然道:「那畜牲現在何處?」

  穆羽道:「他挨了我一下狠的,好半晌才透過氣來。眼見我們人多勢眾,倒是始終安份著不敢鬧事。現在街上行人漸多,我恐被人看見,令人把車駛向後門,從那兒把他帶進來。」

  「什麼?」丁玉落心中一驚,這弟弟胡作非為時,她恨不得親手打殺了他,可畢竟血脈相連,有份骨肉親情,自家的兄弟,縱然有什麼不是,也不能就此反目成仇,如今大哥既已醒來,已不得他胡作非為了,今後長兄如父,好生教誨他做人之道,未必便不能浪子回頭。

  是以一聽他受了傷,心中便起了牽掛,忙道:「我去看看他。」說完閃身便向外奔去。

  楊浩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靈光一閃,忽道:「雁九這頭老狐狸看來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從他二人如今的情形來看,恐怕丁承業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通盤計劃,他未必便知道。」

  丁承宗道:「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本來,我們以為雁九是條小魚,本想從他口中逼問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再擒來那畜牲,半迫半詐逼他吐實,想不到真正的大魚卻是雁九,這一下雖是歪打正著,卻也打草驚蛇,他堅不吐實,我們也奈何他不得。」

  楊浩頷首道:「不過………丁承業這一到,我倒是想出一個法子來………

  「喔?」丁承宗目光微微一閃,臉上便露出會心的笑意:「不錯,他對我們堅不吐實,對別人,卻未必不肯說實話!」

  楊浩已轉身對穆羽吩咐道:「小羽,你去把丁承業和雁九囚禁在一起!」說完又附耳對他囑咐一番,穆羽心領神會,立即返身衝了出去。

  就在這時,那老門子大步聞進了二宅,高聲說道:「大少爺,家裡來人,促請雁管事回府去,說是出了大事啦。」這老門子有些耳背,所以說話聲若洪鐘,幾乎震得承塵灰落。

  丁承宗忙道:「出了什麼事?」

  白髮蒼蒼的老門子道:「聽說陸家老爺病死,陸家子侄都說是二少爺害他,如今披麻帶孝,執著哭喪棒兒打上門來,尋不著二少爺,便又打又砸,放言要燒了咱丁家的大宅,大少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家裡已是亂作了一鍋粥,家人們尋不到二少爺,所以急急來向雁管事報信。

  按大少爺吩咐,我沒讓他進來,此時正在宅子外面等信兒吶……」

  丁承宗臉色一變,深吸口氣,緩緩說道:「抬我回去!」

  楊浩沉聲道:「我陪你去。」

  「好!」丁承宗握了握他的手,把兩道劍眉一軒,振聲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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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逆天倫

  一處放置雜物的廂房,雁九氣息奄奄,心中悔恨萬分。

  方纔得意忘形之下,忍不住想要賣弄一番的心思,對丁承宗稍稍露了一些口風。丁承宗心思縝密,以他的機警,心中此時縱然沒有十分把握,必然也已料到幾分,難道自己處心積慮,算計一生,如今竟是竹籃打水,一場夢幻?

  正急急轉著念頭,丁承業也被丟了進來。一見兒子神色萎頓,雁九立即強撐著坐起,關切地問道:「二少爺,你……怎麼也被抓來了,可曾吃了什麼苦頭?」

  丁承業本來以為自己弒父害兄的罪行被揭發,官府前來拿他,唬得他心膽欲裂,可是那公人不往府衙裡去,卻帶著他出了城,他又以為是歹人冒充公人綁票勒索,及至被帶到王下莊丁家別院,他的心中不禁奇怪起來,這時反倒拿不準這幾個大漢的來路了。

  正一頭霧水的當口,他便被帶進了這處房子,被推進房去,見雁九嘴角凝血,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丁承業不禁大驚失色:「九兒,你也被抓來了,到底是誰在對付我們?怎麼……怎麼這裡竟是王下莊咱們家裡的別院?」

  雁九慘然一笑:「二少爺,你還不明白麼?我們會被抓到這裡,那下手抓我們的,還能有誰?」

  丁承業又驚又怒,憤然道:「是姐姐使人抓我?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她不但抓了我來,那些人對我還好不客氣,姐姐這是瘋了麼?」

  雁九輕輕搖頭,低聲道:「不是大小姐,而是……大少爺。」

  丁承業一呆,奇道:「你說是誰?」

  「大少呢……」

  丁承業一聽如五雷轟頂,整個身子都站不住了,顫聲說道:「你……你你……你說甚麼?人……大哥……怎麼……怎麼可能……「

  「他已醒了……」

  丁承業登時一屁股坐到地上,失魂落魄地道:「他醒了,他醒了……」

  有雁九慫恿,再加上對父親和大哥的嫉恨,他可以默認雁九對父親下毒,可以脅迫陸湘舞對大哥下毒,可是只有躲在陰暗處時他才有這份勇氣和膽量,一旦站在明處,他就像一粒軟殼蛋,完全喪失了勇氣。哪怕大哥雙腿俱廢,在丁承宗面前,丁承業也沒有那個膽量,心中有愧的情形下更加膽怯。

  一見兒子心驚膽戰的模樣,雁九不禁暗自慶幸還沒有把自己的身份和整個計劃透露給丁承宗知道,既無人證、又無物證的情形下,就算那句含糊其辭的話引起了丁承宗的警覺,他也不敢傷害自己兒子的性命。不然,縱使他將全部理由公開出去,天下人又有幾個信他?只會認為他是挾怨報復,捏造理由陷害自己的兄弟。

  至於不經官府而動用私刑,雁九並不十分擔心,丁家是霸州的士伸名流,丁承業在霸州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他雖是一介家奴,在霸州府志裡也是有名有號的義士忠僕。這樣兩個人物,丁承宗人一醒,便突然間一起消聲匿跡,官府豈能不起疑心?丁承宗對祖宗基業的重視,遠遠超過他的個人恩仇,他絕不會不計利害,孤注一擲。

  只是,丁家重新回到丁承宗的掌握之中,自己策劃了半生的大計毀於一旦已是不可避免的事,自己已說出對丁庭心和丁承宗下毒的事,也是萬難倖免的了,如今只能將罪責全都扛下來,無論如何保全兒子的一條性命,

  萬幸自己未雨綢繆,吩咐二弟盧一生另僻蹊徑,如今他在北國位居將軍,兒子和二弟若是匯合一起,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就算兒子不爭氣吧,只要盧家香火得以延續,復起的機會也還是有的

  正思索著,丁承業突然回過神來,他絕望地嚎叫一聲,猛地撲到了雁九身上,揪住他的衣領,氣極敗壞地叫道:「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有今天,你這個賤奴,你說、你說……」

  雁九肋骨已被楊浩打斷,再被丁承業這樣一壓,頓時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他剛想張嘴說話,就聽外面有人叫道:「丁姑娘。」雁九心中一凜,登時嚥回了話去。

  側耳聽聽,外邊傳出一陣私語聲,雁九趁機小聲對丁承業道:「我方才……說漏了嘴,已告訴大少爺和老爺被下毒的事,不過……不過你不要擔心,我沒有說出你來,你要不動聲色,尋個機會逃出去。」

  丁承業紅著眼睛,恨極說道:「我本是錦衣玉食、體體面面的丁家二少爺,你讓我逃到哪去?就算大哥他……他不知道我做的那些惡事,卻也知道我與嫂嫂通姦的醜行,他……他豈會放過了我?你這老殺才……」

  雁九突然憤力一掙,揚起手來「啪」地一記耳光,丁承業從不曾被他打過,這一下竟然呆住了,雁九喘息了幾下,凜然喝道:「從今往後,你再不得對我無禮!」

  丁承業先是被他凜凜的神色所懾,神志一醒後卻是惱羞成怒,這條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搖尾乞憐的狗也要落井下石了麼?他咬牙切齒,剛剛攥緊拳頭,就聽雁九低聲急急說道:「只要逃出去,未必不可為。你記著,一旦逃走,中原無處容身,便徑往契丹去,契丹南院大將軍盧一生,是我的胞弟。你告訴他,我死在丁承宗、丁浩手中,他會替我報仇,會照顧你的。」

  丁承業先是有些吃驚,隨即冷笑道:「放屁,你兄弟是契丹的大將軍,你會在少爺府上做一個家奴?」

  雁九這時也不管無憑無據,他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話了,剛要將他身世秘密吐露一二,柴房門扉一響,丁玉落走了進來,雁九急忙閉口不言。

  「姐姐,姐姐……」一見丁玉落進來,丁承宗眼珠一轉,趕緊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她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懺悔起來:「姐姐,弟弟年幼無知,被這老奴盅惑,做下許多錯事,如今大哥醒來,必不饒我,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呀……」

  丁玉落見他模樣,鼻子也有些發酸,本來還有的怒氣也散了,輕聲說道:「你也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混帳事麼?如今大哥雖然醒來,丁家也已被你折騰的元氣大傷了。你是丁家男兒,你做得那些混帳事對得起丁家列祖列宗麼?」

  丁承宗流淚道:「弟弟,知錯了,求姐姐救我……」

  丁玉落看他此時就像一個在外面闖了大禍,嚇得六神無主,逃回家中向父兄長輩乞饒的孩子,不禁輕歎道:「你呀,只有惹禍的本事,卻無一分闖禍的膽子。你也不必嚇成這般模樣,雖然你的所作所為叫人痛恨,畢竟與大哥一母同胞、骨肉相連,大哥縱然恨你不成器,還能怎麼樣你?頂多教玉你一頓、吃一頓家法罷了。如果大哥真的怒氣不息,要嚴懲你時,姐姐自會……」

  她剛說到這兒,就聽外面小青的聲音急道:「穆小哥兒,丁……楊大人喚你去,好像我丁家老宅出了事情……」

  丁玉落心中一驚,連忙轉身又趕出房去.

  ※※※※※※※※※※※※※※※※※※※※※※※※※※

  大門外,丁家來報信的家丁急得團團亂轉,可那耳背的老門子聲若洪鐘,只是大聲嚷嚷著九爺馬上就出來,吩咐他好生候著。結果等了半晌還不見出來,那家人暗自納罕:「九爺怎麼這般沉得住氣,難道是因為老宅已經售賣與他人?可這宅子還不曾交付出去呀,若是真被陸家的人砸得稀哩嘩啦,豈不還要破費許多銀錢?

  耳旁老門子聲如咆哮,那家人被震得耳朵癢癢,他正不耐地掏著耳朵,就見大門「轟」然一聲左右分開,一個布衣葛袍的漢子抬腿走了出來,後面兩個大漢抬著一張籐椅,一眼看清了坐在籐椅上的人,那家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正掏耳朵的手又趕緊地揉起眼睛來。

  揉了半天眼睛,只見早已成了活死人的大少爺還是端端正正坐在椅上,丁承宗向他只是森然一笑,那家人便唬得雙腿一軟「,嚇嗵」一聲跪到地上,顫聲叫道:「大……大人……大少爺……」

  如今留在丁府的人都是丁承業和雁九寵信的家凍,可是他們畢竟只是尋常百姓,是丁承業和雁九的使喚人,而不是他們陰謀的同謀者。原本他們就敬畏丁庭玉和丁承宗,只是如今丁庭玉和丁承宗一死一病,丁承業掌了大權。可是丁承業當家做主才只半年時間,他們對舊主的敬畏之心猶在,一見丁承宗竟然活了,一時駭如五雷轟頂,嚇得哪裡還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丁承宗哪有閒功夫跟一個下人擺威風,淡淡說道:「我們上車。」

  當下也不另套馬車,就喚過雁九所乘的那輛馬車,一陣風般向丁家老宅去了。那跪在地上的家人好像見了鬼,直勾勾地看著遠去的馬車,突然怪叫一聲,跳起身來拔腿便跑,追著那輛車子去了……

  ※※※※※※※※※※※※※※※※※※※※※※※※※※※※※

  柴房內,丁承宗見姐姐被她哭軟了心,有意要為他求情,心中稍稍一安,可是一轉眼看到雁九,心中又是一驚:「不成,不成不成,我再怎麼胡鬧,終究是丁家子孫,與大哥是一母同胞,我與嫂嫂通姦,大哥縱然打殘了我,至少也不會取我性命,可是一旦曉得我不但對他下了毒,還對爹爹也…………,他……他怎麼可能饒我?那時就連姐姐都有殺我的心了。」

  這樣一想,他的目中頓時露出一抹凶光,突然兔子一般跳了起來,紅著眼睛狠狠撲到雁九身上,雙手便去扼他喉嚨。雁九方才被他一壓,觸發內腑傷勢,正俯頭嘔血,丁承業猛地撲到,雁九不禁露出驚詫神色,蓮吧。

  待丁承業目露凶光,一把拖住了他的喉嚨,他才明白過來,使勁地掙了兩掙,丁承業的雙手就像一對虎鉗,緊緊拖住他的咽喉,重傷之下哪裡掙得動分毫,唇邊反而溢出血來。

  丁承業低聲咒罵道:「我本好端端地做我的二少你,都是你這個災星,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死、去死,你死了,少爺才能活……,

  雁九本來還使雙臂去使勁掙扎,聽到這話忽地呆了一呆,雙手慢慢垂了下去,因窒息而漲紅的臉定定地看著丁承業,目中驚詫憤怒的神色隱去,緩緩露出釋然的笑意。

  丁承業被他怪異的目光看得心中發虛、雙手發軟,他不敢再看雁九,猛地閉上了眼睛,使足了全身氣力,蠍力地撫著他的咽喉,用力、用力……

  雁九定定地凝視著兒子的模樣,漸漸凸出的雙眼已難讓人看得出那深藏的一抹憐惜與慈祥。死就死了吧,總有一天,我的兄弟會告訴你,我是誰,你是誰。到那時,你會知道爹爹的一番苦心。希望那時候,你能幡然悔悟,洗心革面,肩負起重振盧家的重任……

  「只可恨,出師未捷身先死,半生綢繆盡成空……」

  雁九帶著淺淺的笑意濤然長逝,他嘴角向上彎著,可是因為窒息,面容扭取的可怕,再配上那笑容,一張滿是刮痕傷疤的臉顯得比鬼怪還要滲人。

  丁承業微微一睜眼,看到他那可怕的模樣,登時心裡一寒,又趕緊閉起了眼,拼盡了全身氣力,使勁地拖著他的喉嚨,只聽「嚓」地輕微一響,雁九的喉骨竟已在他大力之下被生生拖碎,鮮血順著已窒息而亡的雁九微張的嘴巴一絲絲地淌了出來……

  丁承業好似脫力一般,整個人都癱在雁九的身上,喘息了半晌,丁承業始終不敢抬頭去看雁九,他的目光一垂,就見雁九的手垂在身子一側,地上被他用指甲劃出來幾個潦草的字來,仔細一看,寫的竟是:「去契丹,盧一生,教……」

  「報」字的一撇拖得歪歪扭扭,有氣無力,顯然寫到這裡時他已氣絕身亡。

  丁承業看見這行字,突然還了魂似的跳起來,將那行字匆匆抹去,又將雁九擺成一個俯臥歇息的動作。剛剛做完這一切,丁玉落便走了回來,也不知她聽了什麼消息,看著他時,滿臉怒氣,丁承業連忙撲到她面前「噗嗵」一聲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地道:「弟弟做下了不可原諒的醜事,姐姐若不救我,兄弟必死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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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1:46
第233章 家門

  丁家大宅此時就像是半年前為丁庭訓風光大葬的時候,大門洞開,從門外到門裡到處扔的都是紙錢、白幡。丁家因為要搬往京城,所以那些拖家帶口不願離開故鄉的長工、僕傭遣散的都差不多了,留下來的人都是願意隨著東家搬離故土的,這些人為數不多,現在也都去了第二進院落。

  所以大門敞開,丁承宗、楊浩等人長趨直入時,竟連一個應門的人都沒有。昔日霸州第一豪富丁家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事情,丁承宗雖從楊浩口中對丁家目前的情形已有所瞭解,親眼見到這般破敗景像,還是禁不住臉色陰鬱的可怕。

  二進院落裡,陸氏族人群情激昂,有人克制不住,已經動手打砸起來,丁家兩個主事人丁承業和雁九都不在,丁少夫人本就是陸家人,驟聞父親氣病而死,心中又愧又恨,已是哭的死去活來,可是只有蘭兒一人扶著她連聲解勸,不獨丁家的人沒有幾個上前安慰,陸家的人看她的眼光更是令人生寒。

  就在這時,丁承宗和楊浩已然到了二進院落,一見到處都是丁陸兩家推推搡搡、互相叫罵的莊丁,陸家四兄弟披麻戴孝、手執哭喪棒站在廳中高聲叫罵,楊浩立即高喝一聲:「統統住手!」

  嘈雜之中,這一聲喝異常響亮,眾人紛紛向喝聲處望來,只見三個大漢立在階下,中間一個儒雅一些,兩邊站著的卻是極魁梧的大漢,各自腰佩短刀,獰眉厲目,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

  只是稍稍一怔,丁府的家人便認出了楊浩的身份,他們面露驚容,竊竊私語一語,確定自己不是認錯了人,嗡嗡議論之聲驟然喧囂而起。楊浩冷冷一瞥,帶著兩個侍衛向旁邊一閃,後面被兩個大漢推著的籐椅露了出來,丁承宗臉色鐵青地坐在椅上。

  這一下整個二進院落「轟」地一下炸了開來,丁承宗是陸家的姑爺,陸家帶來的這些人大部分也都認識他,一見是他,而且端端正正坐在那兒,雙目直欲噴火,許多人便不由自主驚叫起來:「是大少爺!大少爺醒啦,大少爺醒啦!」

  「天吶,是姑爺!姑爺醒過來了。」

  兩個大漢一手按刀,一手雅著加了木輪的籐椅緩緩向前行去,丁陸兩家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退往左右,給他閃開了一條道路。

  陸家四兄弟見久已沉睡不醒的丁承宗竟然醒了過來,心中也十分意外。說起來,這四兄弟是陸湘舞的兄弟,對這個姐夫、妹婿,他們還是從心底裡敬重的。這半年來,他暈迷不醒,丁家坑害陸家的事與他全不相干。

  再者,他們現在雖恨極了陸湘舞,可是這位丁少夫人畢竟是他們陸家的人,以前他們不曾聽說陸湘舞的什麼閒言碎語,但是丁庭訓身死、丁承宗昏迷之後,丁承宗成了丁家的主事人,兩人之間往來便不再那般小心,風聲漸漸傳了出去,除了枯守王下莊,根本不與他人往來的丁玉、落及幾個忠心家人還不知情外,十里八鄉已秘密傳開。陸家的人或多或少也聽說了一些風聲,對這位姑爺不免有些羞慚的心理,是以一見他來,那些張狂的模樣便收斂了許多。

  陸湘舞哭伏於地,一旁蘭兒連拉帶勸也不起作用,就這當口,楊浩一聲大喝,整個院落裡亂哄哄的場面頓時一靜,陸湘舞也不知是丁承業聞訊趕回還是雁九到了,只是伏地痛哭也不抬頭,心中只是自憐自傷,兩耳不聞身外之事。

  待到丁承宗被兩個佩刀大漢抬上廳中,四下裡靜寂的可怕,她才淚眼迷離,詫然抬頭。這一眼望去,陸湘舞整個人都驚呆了,一股寒意籠罩了她的全身。

  那兩個大漢抬著丁承宗踏進廳中,轉身將他放下,自始至終,丁承宗都沒有向哭伏在廳中的她看上一眼。陸湘舞直勾勾地看著丁承宗,就連楊浩站在丁承宗旁邊她也沒有看見。

  籐椅落定,丁承宗目光緩緩向廳外站著的人群一掃,沉聲說道:「我,已經醒了」

  整個院落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動彈。

  丁承宗又道:「我既然醒了,這個家,就還是我做主!」

  整個院落裡的人還是一言不發,他身後匍匐於地的陸湘舞體如篩糠,緊緊攥著同樣臉上變色的蘭兒想要站起來,可是身子只站起一半,便覺眼前一黑,一下子昏厥了過去,軟軟的滑向地面,蘭兒一把沒扯住,急喚道:「少夫人,少夫人……?」

  丁承宗對背後的動靜恍若未聞,只是沉聲說道:「誰有什麼事,跟我說。

  想把我丁家視若無物,不成。陸家四位公子,請入廳就坐,有什麼事,咱們當面談。其他的人,統統給我滾出去!」

  丁承宗雙腿已斷,鬍鬚也漸漸凋落,臉頰削瘦蒼白,身子極是贏弱,可他沉聲一喝,自有一種氣度,那院落中的丁氏家人下意識地便往外退去,陸家那些披麻帶孝的族人、親人也面面相覷,不敢再做高聲。

  陸家大少爺聽見丁承宗稱呼他們是「陸家四位公子」,心中便是一沉,他飛快地掃了眼暈厥於地的陸湘舞,一擺手,讓陸家的族人宗親也都退出去,便向階石上踏出兩步,朗聲說道:「這屋,我們就不進了。有些話,我們想跟丁少爺說說,還望丁少爺能為我陸家主持公道。」

  丁承宗沉靜地一點頭,淡淡地道:「你說!」

  ※※※※※※※※※※※※※※※※※※※※※※※※※※※※※

  丁玉落聽說陸員外病故,陸家人遷怒於丁家,如今陸家人披麻帶孝地闖進丁家老宅哭鬧不休,心也提了起來,不知道自己的家院被挾怒而來的陸家人已經折騰成了什麼樣子。要不是大哥已經趕去,她又一向信任大哥的能力,真想拋下一切,立即趕回去看看。

     轉念想到被拘押在房中的丁承業,她的心中不免更加氣憤,轉身便向房中走去。那廂房倚牆而建,只有正面有門有窗,穆羽等人便將雁九和丁承業關在裡面。方才小青趕來要穆羽去前廳時,眾人都只注意了外面,誰想這片刻功夫裡面兩個本該同病相憐的人卻起了內訌。此時重新向室內偷窺,卻見雁九軟軟地俯在地上,丁承業呆呆坐在一旁,他們也知雁九受了重傷,還道他暈厥了過去。

     丁玉落卻不知他們另負有使命,有心進去責罵兄弟,又不想給他們這些外人聽到,微一猶豫,便道:「小羽,可否讓他們退開一些,我有話要與承業說。」

     穆羽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自家大人與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不敢違逆她的意思,一想雁九現正暈厥,她再一進去,縱然醒著也不會與丁承業說什麼隱私話兒,便答應下來,一擺手,讓四名侍衛退開了些,又囑咐道:「你自己小心。」

     丁玉落點點頭,舉步進了廂房,一見丁承業便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斥罵道:「丁承業,我丁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陸員外氣病身故,陸家的人都闖到我丁家老宅興師問罪去了,哥哥剛剛清醒,身體虛弱,還得出頭去給你這混帳東西收拾爛攤子。」

     她怒不可遏,還待痛罵一番,丁承業卻撲到他的腳下哀告起來,不由提心吊膽地問道:「你……你還做下了什麼醜事?」此時她倒真是寧願這個不成才的弟弟只是花天酒地、不務正氣,生怕他又闖出什麼彌天大禍了。

     丁承業泣然道:「姐姐,弟弟自幼頑劣,好吃懶作、痞怠無行,一身紈褲習氣,不獨父親責罵,姐姐也常常教心我。可是兄弟雖然不肖,卻不敢做出什麼餑天理、逆人倫的惡事來啊,這一切都是他……都是雁九那個奴才盅惑挑唆,與兄弟全不相干吶。」

     丁玉落正不知他們倒底幹了什麼,循聲便問:「你們做了什麼好事,說!」

     丁承業一呆:「聽她口氣,彷彿所知有限,難道……大哥還未來得及把事情告訴她便回了大宅?」

     這樣一想,他更萌逃走的希望,同時把他的聰明伶俐發揮到了極致,換了一種說辭,慚然說道:「兄弟自知……自知罪無可恕,如此醜惡不堪的事,實在無顏說與姐姐知道。」說罷伏地大哭。

     丁玉落鄙夷地呸了一聲,斥道:「你做得出來,難道還說不出來嗎?倒底是什麼事,再不說來,休想我去管你。」

     「我……我……」丁承業訥訥半晌,羞容滿面地道:「姐姐,兄弟不肖,被雁九攛掇慫恿,與……與姓嫂有了芶且之事……」

     「什……麼?」丁玉落呆了一呆,面色突地漲紅如血,她抬起一腳,把丁承業踢了個跟頭,氣得渾身顫抖,厲聲喝道:「丁承業,這樣悖逆無倫、荒淫無恥的事,你也做得出來,你還是人麼?」

     「姐姐……」

     丁承業還想乞求,又被丁玉落一腳踢開,丁承業忽地抬起手來,狠狠桐了自己幾記耳光,這幾下倒沒有絲毫作偽,扇得他自己口鼻流血:「姐姐,兄弟知錯了。兄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雁九那老賊奴為買好於我,哄我酒醉,嫂起……嫂嫂又成心勾引,兄弟一時糊塗,才鑄下大錯。

     當日,當日……大哥正是看到我與嫂嫂芶合,氣極攻心,這才昏厥過去。」

     丁承業痛苦流涕,連連叩頭道:「姐姐,姐姐,大哥恨我入骨,卻不會饒我。姐姐若不伸援手,兄弟死無葬身之地了。姐姐,我知你罵我責我,都是恨鐵不成鋼,都是為我好。如今姐姐若不救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條了,姐姐……,

     丁玉落聽了雙眼也蘊滿了眼淚,眼前這個弟弟,卻也是她的親弟弟,平時再如何喊打喊殺,畢竟一母同胞,如今他做出這樣的醜事來,大哥須饒他不得,自己這個姐姐該如何是好?

     丁玉、落仰起臉來,雙淚長流。丁承業心中一動,有心上前制住她,可是丁玉落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他實在毫無把握,一擊若不能得手,門外守候的那幾個魁梧大漢必然闖進來,那時就只真的再無活路了。

     想到這裡,他不敢妄動,只是藉著親情想打動丁玉落的心,一時又是痛悔、又是乞饒,抬出父母雙親、許多幼年舊事來,說的情真意切,痛聲說道:「姐姐,娘死的早,我險些喪命,費經周折才回到丁家,小時候,姐姐常牽著我的手帶我在後院裡玩,長大了,兄弟不肖,和兄長、姐姐漸漸生份,如今是後悔不迭啊。姐姐,爹爹已經去了,咱娘死的更早,在這世上,我只剩下大哥和姐姐兩個親人,我已知錯了,姐姐,你就忍心看我去死嗎?」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男人誰能受得了這樣的恥辱?大哥一怒之下,說不定真的呢……,我便袖手旁觀,由他去死?骨肉相殘,正是人生最大悲劇,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啊。蓮吧」

     丁玉落把牙根一咬,含淚轉身,揮手道:「滾,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吧,看在逝去的爹娘面上,我今日便對不住大哥,放你這畜牲一命。」

     丁承業大喜,挺身就想逃走,可是剛一動彈,忽又可憐巴巳地站住,低聲下氣地道:「姐姐,丁浩帶來的人還在外面守著,我……我肋骨似乎斷了一根,怎生逃得出去?」

     丁玉落緊緊咬著下唇,半晌才重重地一跺腳,低喝道:「你這畜牲,從今往後,若再多行不義,我饒了你,天也不饒你,這是我送你的最後一句話,你記住了!」

     說罷抬腿便往外走,丁承業大驚失色,忙道:「姐姐!」

     丁玉落回首怒視著他道:「不要叫我,今日縱你逃走,你我骨肉之情便一刀兩斷,從今往後,別再想我認你這個兄弟!你且候著,說罷急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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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兄,家門不幸,有此不肖子弟,丁承宗實在慚愧。解庫掌櫃攜款潛逃雖是令尊發病誘因,但陸員外年老體衰,也不無干係。今日且不論誰是誰非,陸家盤下五家解庫所費的銀錢,我丁承宗作主,由我丁家予以全額補嘗。

     你我兩家恩怨,就此一了百了,兩不相欠,如何,度娘蓮吧?」

     隔著一道門檻,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丁承宗一副七巧玲瓏心腸,已知陸家的人所言不虛,是以只略一沉吟,便做出了決定。

     陸家四弟不忿地道:「怎麼,你丁家財大氣粗,拿銀子來賠償,就想換我爹一命?」

     丁承宗淡淡瞥他一眼,說道:「你說丁承業設計陷害你陸家,乃是令尊亡故的罪魁元兇,可有人證?可有物證?你若不甘心,那就去官府打這場官司,聽憑官府裁決便是,想在我丁家惹是生非,卻是大大不能。陸兄是明白人,可有定計?」

     陸家老四還要說話,他的大哥把手一揮,制止了自己兄弟,沉聲說道:「此事雖無憑據,相信丁少爺已是洞若燭火。如果丁少爺矢。否認,這個啞巴虧,我陸家也只得吃了。丁少爺既如此光明磊落,那我陸某便也再無二話。」

     陸家老四急道:「大哥,咱們就這麼算了?」

     陸老大悶哼一聲道:「爹爹臨終之前,念念不忘咱陸家家業。丁少爺風光需月、胸懷磊落,肯將我陸家財產交還,已是難能可貴,我們還有其他取捨麼?相信爹爹也會贊同我的決定。」

     陸家老二老三雖然悲痛於父親之死,一想若是硬要追究,無憑無據照樣治不得丁承業,丁承宗再撒手不管,陸家就此敗落,將要一文不名,便也點頭答應,幾兄弟想通其中關節,再不多說,當下調頭就走。

     岳父既已變成了陸員外,從此兩家相逢陌路,再無干係,還有計麼好說的?至於那陸湘舞,四兄弟自始姜終都懶得去看一眼。在他們心中,四兄弟與陸湘舞之間,從此以後,也是相逢陌路,再無干係了。

     ※※※※※※※※※※※※※※※※※※※※※※※※

     陸湘舞悠悠醒來,入耳先是幾聲悅耳的畫眉鳥的叫聲,繼而便是風鈴聲裊裊入耳,彷彿每日醒來,聽到帳外的動靜。可是片刻之間她就恢復了意識,霍地張開眼睛,猛地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在濤得發亮的松木地板上,橫拉門的障子門將外面的陽光濤得柔和了散佈在整個房間,他則坐在矮榻前,正專注地畫著什麼。

     一時間,陸湘舞恍惚像是回到了她新婚燕爾的時候,清早起來,嬌慵不勝,款款起身時,他也如此時一般坐在書案前,繪著一樹桃花。那時自己還單純的很,只道他筆下緩的繽紛落英是喻指她昨夜落紅,羞澀之態一入他的眼睛,便被他察覺,一番取笑叫她羞不耳抑。

     眨一眨眼,陸湘舞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她猶豫半晌,戰戰兢兢喚了一聲:「官……官人……」

     丁承宗沒有回頭,手下的筆只稍稍一頓,繼續悠然自若地畫了起來。陸湘舞連站起來的勇氣都沒有,好半天,她才鼓足勇氣向丁承宗慢慢爬去,到了五尺開外便不敢再進一步,跪在那兒把頭伏在地上,顫聲又叫了一聲:「官人,饒……饒我…………

     ※※※※※※※※※※※※※※淺※發※※※※※※※※農※※※※

     以下未算字數:針對丁玉落的表現,我有些話說。有人認為丁玉落對丁承業不夠狠,看著不夠爽快,恨不得雁九和丁承業這對奸人一下子就死光了才好。可是,我覺得那才是狗血,是毫不講道理的YY。拋開上帝的視角,丁玉落現在知道多少信息?就以丁承業現在犯下的過錯,她就狠得下心置同胞兄弟於死地?再說雁九和丁承業,反角就得毫無智商,處處都被主角所制?

     丁承宗不想把太過黑暗的事告訴小妹,出於對她的呵護也好,出於家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正常心理吧?誰碰上了這種事會到處嚷嚷?有必要麼?寧中則作為枕邊人,早就發現了岳不群的異樣,她是說給女兒女婿聽了,還是告訴那些徒弟們了?這種心態其實很正常。

     丁承宗醒了,還沒查明真相,於是毫無顧忌,迫不及待地拉過妹妹來,告訴她:咱們這個弟弟泡了我老婆,幹掉咱老爹的事他也可能有份,我還懷疑他不是咱親弟弟。他就是這麼個沉不住氣、藏不住話的人?再不然就未卜先知,料到在穆羽等人看護下,丁承業就有本事說服丁玉落放他逃走?

     或許這個情節不如一刀了因仇,殺個乾淨利索看著那麼爽快,可是一個人物塑造出來,我不會寫他的行為時,只想著讀者是不是喜歡看這個情節,而是這個人物的表現和行為,是不是符合前期給他塑定的性格,符合他的一貫行為,這才是對書負責,對讀者負責。我寫的不是每日一貼的笑話,看了哈哈一笑了事,這是一本書,來龍去脈,前因後果,必須得一步步來。還舉笑傲的例子,余滄海是奸的,林平之是奸的,左冷禪是奸的,岳不群是奸的,哪個剛一敗露,就死個精光了?或者曾與他們是親人、友人的人,就馬上凜然、決然、毅然地反臉成仇了?人非草木,那麼扯淡,對不起觀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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