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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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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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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37:56 |只看該作者
第021章 后宅絮語


  有趙家堡趙都頭出面,洹水鎮的土財主晁保正只得捏著鼻子答應下來,把后院兒借給了丁家車隊。有錢賺時往外推,這回一文賺不到,還得客客氣氣地把人家請進來,大為失算的晁保正一回正屋,就被自家婆娘罵了個狗血噴頭。
  晁家的后宅院的確非常大,大到后世的農家完全無法想像。西北地區地廣人稀,這一帶的地又比較貧,所以每家的地都不少,做為地方上的保正,晁家有權有勢,土地自然最多,他那后院里圈進去的地差不多有三十畝上下,丁家車隊的所有人都住進去都不成問題。

  今天晚上的天氣特別的暖和,連風吹在身上都沒了寒意,再加上這個鎮子上只有一家小客棧,所以丁家車隊的人干脆全住進了丁家,在后宅院里搭起了帳蓬。

  由于從這里再往西北方向去,就是真正比較荒涼的地區了,除了沒有幾戶人家的一些小村寨,幾乎沒有人煙,所以需要采購一下這兩天的一些必備之物,因此一安頓下來,馮大掌鞭就帶著陳鋒、楊夜、李守銀等幾位管事去鎮上開始采購菜蔬、肉干、酒水、傷藥等路途上需用之物了。

  而丁浩下午陪著趙都頭一行差人喝了頓酒,將這些爺送出了小鎮,回到晁家后宅院時就有些醉意上涌。其實這時候的酒度數不高,以致存放過久都有酸掉的危險,可是畢竟是含酒精的,丁浩隨車隊一路行進,跑前跑后的安排,身子早就乏了,這一飲酒倦意就上來了,于是回到帳蓬里就蒙頭大睡起來,這一睡直睡了兩個多時辰才醒過來,待他醒來天色已經全黑了。

  丁浩走出帳蓬,此時許多疲倦的民壯家丁酒足飯飽都已沉沉睡去,后宅院中住的人雖多,卻十分的寂寥。后院靠右是一座山坡,山坡上栽著許多桃李果樹,樹葉落光,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

  遠處,傳來鎮集上的鑼鈸歌舞時,小鎮上的人仍在舞獅、舞龍,賞燈猜謎地過新春。高高的旗桿上挑著一串紅燈籠,在風里輕輕地晃動,有那鑼鼓聲襯著,反而顯得后宅院里無比的靜謐冷清。

  丁浩站在旗桿下,醒了一會酒,意識漸漸清醒起來,開始思索起了自己的心事。他這次出來,開闊了眼界,也在丁家一眾執事們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回去以后到底如何,丁庭訓對他會是一種什么態度,這些都還很難確定,自己這番努力會得到應有的回報么?能不能從此改善自己在丁家的處境?是不是從此就依托于丁氏,開創自己的事業?也許自己沒有機會成為像丁庭訓這樣的一方豪紳,不過憑借自己所擁有的見識,如果給他一個機會,這一輩子總也能過的有滋有味的。人生,就是活著,能活的比別人快活,那就足夠了吧。

  丁浩正想著,身后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扭頭一看,丁玉落正悄然走來。她仍是一身男裝,不過因為剛剛沐浴過,一頭長發沒有束起,再加上今夜出奇地暖和,她連帽子也沒有戴,一張俏臉掩在柔順秀發間,發間的眸波明媚的如同天上璀璨的星辰。

  “大小姐!”丁浩有些發窘,連忙轉身輕輕一揖:“今日下午為了應付那些差役,還未及向大小姐請罪,在鎮上時,為了打發那趙都頭,小人冒充了丁家主事之人,直呼大小姐芳名,實在是罪過。”

  丁玉落凝視了他一陣,忽地格格一笑,笑意嫣然,如月下曇花:“得了得了,別在我面前文謅謅的裝先生,你識得幾個字呀還要跟我掉書袋。你能把那些痞子公差打發走,沒有誤了咱們的大事,就是功德一件,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么,會為了這事怪你?假惺惺。”

  丁浩臉上一熱,丁玉落又道:“我一個女孩兒家,帶領糧隊遠赴廣原,一路上與人打交道,也的確不甚方便,這一路上有你幫襯,我輕松了許多,明著不好那么安排,不過實際上……你現在可不就是咱們這車隊的主事人么?糧食若能及時送到廣原,那可是你的莫大功德。”

  她輕盈地走到丁浩身邊,一股品流極高的幽香也隨之飄來,沁入丁浩的鼻端。

  “我一直有些奇怪呢,你從不曾出過遠門,更不曾有過什么歷練,何以待人接物如此老到,連柳執事、李執事他們都不及你呢?”

  丁浩攤開手道:“這個……我也不曉得,情急之下我就硬著頭皮沖了上去,一開始說些什么,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可是說著說著嘴也就溜了,我只想著這么說對咱們有好處,卻從細想過其中有什么道理。”

  丁玉落輕輕嘆道:“若非除此,也實在叫人想不出別的理由了,唉,這么說來,你倒是個不學有術的天生奇才,若是能再經一番磨礪……”

  她幽幽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悵然望著遠方道:“這一路行來,都不曾遇到大哥,我想……他應該是抄小路回去的,現在已經到家了吧,只是不知……他的傷勢怎么樣了。”

  “大少爺吉人天相,回府后只要延請名醫診治,料想……不會有大礙吧。”丁浩努力思索著腦海中有關丁承宗的記憶,但是卻非常的模糊。

  丁承宗同丁承業不同,他是個很成熟、很穩重的人,年紀輕輕就替父親承擔了大部分家族產業,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奔波忙碌,回到府里時丁浩遇見他的次數有限,兩人又沒有什么交集,所以對他的印像極為薄弱。

  “是啊,我也這樣想,但愿大哥吉人天相。”丁玉落吁嘆了一陣,又振奮精神道:“還有三天,估計再有三天的時間,咱們就能趕到廣原。從現在開始,再往前的路十分的荒涼,要是真有山賊強盜打咱們主意的話,前面的路也是最適合他們下手的地方,我們務必要加倍提防。”

  “是,小人省得。”

  丁玉落回頭看看他,莞爾一笑道:“你這人,口才急智都是有的,只是沒有正兒八經讀過書,不過沒讀過書也不要緊,這西北是苦寒之地,開化之民不多,要在這里立足,憑的是真功夫,讀圣人書,還真未必有用武之地。你若用機會,可以學習一下弓馬功夫。”

  “弓馬騎射,學來強身健體是好的,用作防身自衛也是好的,不過小人以為,學一身極高明的武功,也抵不住十個粗通武藝的民壯一陣亂箭攢射,憑借一身武藝建功立業的可能恐怕極為有限。”

  丁浩是從后代過來的人,那時的人重視知識的力量,由于火器的發明,超卓的體能和武藝只能淪落成一項比賽表演節目,所以丁浩對這個時代的個人武力認識有些不足,心下不以為然。丁玉落大概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論點,不由黛眉一挑,“哦”了一聲道:“那么,你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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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022章 驚心


  “我以為,人與野獸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頭野獸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來體現;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來體現,只懂得蠻力的人,與野獸何異?”
  丁玉落似笑非笑地道:“你沒讀過書,倒是一套讀書人的調調兒。不錯,這套說辭若是拿去開封府,想必很受那些讀書人歡迎,在這里卻行不通。常聽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我雖習武,卻也不認為世上有萬人敵的武功,否則還養軍隊干什么?

  然而武功絕非只是強身健體的功夫。西北接近蠻族,武風甚盛,所以大家也最是推崇武力。比如說吧,一個人從軍入伍,有一身好功夫,那就會受到上官的賞識,同僚的欽佩,你就容易出人頭地,武功這時就不僅僅是你的個人技擊之術了,同時也是你的進階之石。赤手空拳一無所有之人,從軍建功是他立業的第一捷徑,你這番說辭,若是那位從一介家奴成為戍邊大將的程世雄程將軍聽了,是絕對不會贊同的。”

  丁浩詫然道:“廣原將軍程世雄原本是他人家奴?”

  “是啊”,大概是還有三天路程就能趕到廣原,而今日就是交糧日期,延誤了三天時間,廣原方面多少有些余糧,是一定能撐得過去的,所以丁玉落心情大好,便耐心地向他解說道:“這程世雄原是晉國大將杜重威府上的一個家奴。杜重威是晉帝石敬塘的妹婿,石敬塘當年把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給契丹人,還向契丹人自稱兒皇帝,他這個妹婿同他一樣都是沒有骨氣的人。

  杜重威做官時貪財好色是出了名的,他任職的地方,幾乎連地皮都讓他刮下去三尺,待到打仗時,他是遇敵則退,膽怯畏死,后來晉國亡了,這杜重威也家破人亡,程將軍就逃到了我大宋,從軍做了一名兵丁,沒幾年功夫憑著一身本事,就連連擢升,成為如今威名赫赫的邊關守將。”

  說到這兒,她稍稍頓了一下,又道:“當然,他能連連擢升,除了自己本事,也是得到了貴人的賞識和扶持。他這貴人,就是府州的折家。自唐玄宗時起,歷經兩百多年亂世,天下門閥勢力幾乎被掃蕩一空,可是門閥勢力也并非蕩然無存。在閩南,還有我們西北地區,這樣的門閥和半藩鎮的勢力仍然存在。

  拿我們西北地區來說,像麟州的楊家、府州的折家、金明的李家、豐州的王家,這都是有名的大門閥,武力之強橫,對咱大宋皇帝那也是聽調不聽宣的。他們不但有兵,而且有錢有糧,西北有名的四大商賈唐秦折李,其中唐家和李家就是依附于折氏的,折家本身也是折氏旁支經商。而李姓大商賈則是金明李家的支姓族人……”

  丁浩不動聲色地聽著,他來歷奇特,所以對自己真正的身份一直諱莫如深,不但不敢向任何人提起,也不敢露出些蛛絲馬跡。剛剛穿越來時,他向臊豬兒打聽過,得知北方韃子的國家叫鐵脫國,還以為歷史已經有了多大的變化。現在看來,除了大遼這個名字變成了鐵脫,基本與自己所知的歷史還是一般無二。

  想來也是如此,蝴蝶效應的假設前提是它沒有受到任何的反作用力的,可是你真的穿越了,所能影響改變的卻只能是局部,你接觸的人、經歷的事,自然會有當時的人對其做出種種反應,抵消它的影響。

  如果真的有人先于自己來到古代時空,并且有了一定的影響的話,的確會改變一些本來既定的事情,可是只要大的發展趨勢不變,本該因時因勢脫穎而出的那些英雄豪杰們沒有被他的出現改變人生命運,那么天下仍是大體相同。

  想通了這些問題,丁浩心懷為之一暢,石敬塘這個千古罪人既然仍在,大遼既然只是換湯不換藥地改了個鐵脫的名字,那么……

  丁浩忽然好奇地問道:“咱們大宋南邊,是不是有個唐國?”

  這個時代的人消息閉塞,許多一輩子沒離開家門十里的老農只知道坐金鸞殿的是皇帝,至于這皇帝姓什么都不曉得,改朝換代的大事有時都得天下太平幾年了才知道,所以丁浩這么問,丁玉落并不以為奇,她很自然地點點頭,說道:“是呀,唐國已傳三代,如今的君王叫作李煜。”

  “果然如此……”丁浩心中一種興奮,能夠親眼見到以前只有從故紙堆中才能見到的世界,的的確確是一件很讓人興奮的事,盡管它有了些許的變化。

  李煜,不知還有幾年才能成為亡國之君,他和大宋的徽宗皇帝極其相似,兩個人都是亡國之君,都是大才子,一個是詞中之帝,一個是一代字宗。兩個人都是重用奸佞、禍害忠良的大昏君。李煜奢侈無度,信佛佞佛,寵信奸臣皇甫勛,枉殺名將林虎子;宋徽宗重用“六大奸”,弄得朝綱烏煙瘴氣。

  李煜寫了首“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塑造了小周后這個千古最佳情人形像;宋徽宗寫了首“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成就了李師師的大宋第一名妓。

  不同的是,李煜是亡在漢人皇帝手里,所以后代的男人們同情他的不幸,小資女青年們傾慕他的浪漫和才華,全然忘記了他的昏聵無能。而宋徽宗是亡在外族皇帝手里,后人飽受創傷的心靈創疤上被他多抹了一把鹽,結果是千年一罵到如今……”

  “丁浩?”丁玉落見他神思恍惚,不禁有點害怕,連忙喚了他一聲。

  丁浩瞿然驚醒,不禁啞然失笑:“我尋思這些事做什么,這一輩子,我在西北能混出一份家業,快快活活做人就功德圓滿了,那些帝王家事關我屁事。”

  丁玉落見他一會發呆一會傻笑的,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一次因為原本負責運糧的人手內藏奸細,一個沒敢用,倉促地用這些烏合之眾組成了這支糧隊,原本我還擔心的很,后來你表現殊異,我這心才安定了下來,你可不要時而精明、時而犯傻的,我現在全倚賴你了。”

  丁浩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今晚的天氣啊……”

  他仰頭看天,一聲哈哈還沒打完,忽地閉起一只眼睛低下了頭。

  “怎么了?”

  “唔……沒怎么,一片雪花正好落在眼睛里。我說今晚這么暖和,原來是要下雪……”

  一句話說完,丁浩突地頓住,靜了片刻,他霍地抬起頭來看向丁玉落,一絲淺笑正僵在她的臉上。

  兩人對視半晌,眼中慢慢露出莫名的恐懼,一齊慢慢仰起頭來。

  天空如墨,抬頭望去,什么都看不到。直到那高桿上一串燈籠黯紅的燈光籠罩范圍內,才可以看到,雪正紛紛揚揚地飄下來,鋪天蓋地,雪大如席,兩個人的心忽地沉到了深深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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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38:36 |只看該作者
第023章 絕境


  這個冬天一直沒怎么下雪,如今遲來的大雪終于還是來了,北國雪花大如席,片刻功夫便把整片大地覆蓋上了一片銀白。
  發覺天降大雪后,丁玉落和丁浩立即行動起來,喚起剛剛歇息的伙計們,不管他們如何不情不愿,軟硬兼施地要所有人立即爬起來趕路。

  大雪密集,天地一片蒼茫,天亮時,又刮起了大風。起初尚有暖意時下的雪粘粘的,都站在人身上、車輪上,如今暖意一空,風刮著雪花直往人的脖領子里鉆,更叫人寒氣透骨,遠遠看去,那一行人馬都成了能活動的雪人。

  地上大雪盈尺,車輪七扭八歪難以前行,掌鞭、車夫和護車的民壯們肩扛手推,拼命地驅趕著騾馬,到了中午時,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盡,再邁一步都難,整個車隊終于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曠野之中歇息下來。

  明亮卻毫無暖意的太陽高高掛在天上,陽光照在無垠的雪地上,反光刺得人兩眼發花。躲在大車旁邊匆匆吃了點干糧的伙計們一臉疲憊,任憑丁玉落和柳十一、李守銀等人如何鼓動,甚至懸以巨賞,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

  丁浩的嗓子都喊啞了,他嘶啞著嗓子往來反復,還在不死心地規勸大家:“兄弟們,沒有多少路了,大家千山萬嶺都翻過來了,還能敗在這最后一截上,再使一把力,廣原就在我們前面了……”

  一個精疲力盡的民壯倚在一輛大車上,有氣無力地道:“丁管事,丁家一天出三天的工錢,一路上待咱們也不薄,大家伙兒心里都有桿秤,東家仗不仗義,咱品得出來。要是還能走,不用你說,大家伙兒就豁出這一百來斤了,可是……咱們真的是走不動了呀。”

  馮大掌鞭踏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前邊回來了,他的眉毛、胡子都被風雪刮成了白色,那一身臃腫的羊皮襖如果染成紅色,簡直就是一個圣誕老人。

  他見了丁浩,重重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小丁啊,甭難為大家了,就算大家伙肯豁出這條命去,也是不成了,剩下這段路本來就不好走,大雪一來,連路都看不見了,咱們現在已經在曠野中迷路了,再走下去,用不了多久車軸都得扭斷了。”

  “那咱們可以使人探路啊,雖說慢了些,總比坐以待斃強。”

  “探路?就算咱們找得到路,這車載著這么重的糧食,在厚厚的積雪里也根本轉不動啊。”

  丁浩看了眼大車的車輪,木制的輪子,寬度不及汽車輪胎的一半,車上載著重重的糧食,完全陷在深深的積雪里,騾馬力量有限,在正常情況下才拉得動這許多糧食,這種情形下只怕騾馬數量加倍,也很難把車子從厚厚的積雪里拖曳出去。

  丁浩茫然看著七扭八歪的車隊,精疲力盡的壯丁,不禁一臉茫然,丁家的前程也許他不是那么在意,可是這件事上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就這么完了?

  過了許久,他的喉結才輕輕嚅動了一下,嘶啞著嗓音問道:“大小姐呢?”

  周圍的人左右看看,都沒發現丁玉落的身影。方才丁玉落還在這里和那些管事們一起苦苦勸著大家,可是這會兒功夫,誰也沒注意她到什么地方去了。過了好半天,薛良才道:“阿呆,方才……我看大小姐往那邊去了。”

  丁浩順著臊豬兒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一片蒼穹,遠遠的與大地的雪白交織在一起。白茫茫的大雪把蘆葦都壓彎了,蘆葦彎成了弓形,葦梢埋在雪里,葦桿毛茸茸的,像一條條狐貍尾巴,在厚厚的積雪上,有一行深深的腳坑。丁浩從車轅上拔起長鞭當拐杖,追著那行腳印走了下去。

  那是一個坡,要不是一棵棵蘆葦弓起的“狐貍尾巴”,光看那風刮成的一道道雪紋,那雪坡就像海邊的沙灘,更像沙漠的浪紋,蒼涼而荒蕪。

  丁玉落獨自站在前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兒。丁浩走到她的側后,站定,看到她的臉很白,就像她肩頭的雪花。蒼白的臉毫無生氣,使她的人看起來就像一具雕塑。

  “大小姐……”

  “我問過馮大掌鞭……”

  “什么?”

  “他說,這樣怪異的天氣,連他事先也沒看出來。這場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個時候……堵住了我們的去路,堵住了我們的生路啊……”

  “大小姐……”

  丁玉落忽地格格一笑,肩頭的積雪簌簌落下:“這場雪……簡直就像是專門為我丁家下的……”

  “大小姐……”

  丁玉落緩緩轉過身來,一尾雪花孤零零地飄下來,被微風吹到她的臉上,她長長的睫毛眨都不眨,那雙眼睛看著丁浩,可是那空洞的眼神飄過丁浩,好像看到了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峰和河流……

  “阿呆,你,本該是我二哥,可你卻得叫我一聲大小姐。丁家三十年富貴榮華,你不曾享受到一分一毫。幸?亦或不幸?以前看,是不幸,現在看,卻是大幸,至少,丁家這場潑天大禍,與你不會有半點干系。”

  “大小姐……”

  “大雪一日不化,糧草一日運不到廣原。這是天亡我丁家,丁家的氣數……盡了……”

  丁玉落目光閃動了一下,終于凝注在丁浩身上,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若是太平盛世時,糧車被劫還算不了什么,偏偏這是邊軍的糧草,偏偏北方韃子正在襲擾邊關,丁家闖下如此彌天大禍,那是誰也救不得咱們了。我想……爹爹一定會很慶幸,慶幸他一直視你如路人,因為他的這份狠心,居然給丁家留下了一線香火。古人說,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如今想來,真是一點不假……”

  她神志恍惚,臉上反而泛起一片嫣紅,那種古怪的神氣,看得丁浩心中暗暗生起一股寒意。只見丁玉落說完,已攸地反手自肩后抽出了那柄明晃晃的利劍:“玉落既救不得丁家,如今只求死個干凈,免得活著受辱……”

  丁玉落一言未盡,手腕疾翻,一口劍已向自己頸上攸地抹去。

  這時兩人之間還隔著兩丈多遠的距離,地上是厚可至膝的大雪,就算換了在清河鎮遇上的那個偷兒壁宿輕如猿猴的身法,也絕對來不及躍過去制止。

  丁浩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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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生機


  幸好方才見丁玉落神情異樣,丁浩就已有所戒備,這時情急之下,丁浩不暇多想,立即抖開大鞭,振臂一揮,“啪”地一聲炸響,那鞭梢如靈蛇騰空般夭矯,一下子抽在丁玉落的手腕上。
  丁玉落痛呼一聲,五指下意識地一松,手中劍脫手跌落,“噗”地一下沒入雪中,她垂下手臂,愕然看向丁浩,一行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淋漓而下,濺撒在潔白如銀的沃雪上。

  丁浩丟開鞭子,趟著積雪猛撲過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喝道:“你做什么,為何自尋短見?”

  丁玉落凄然道:“廣原戰事一旦不利,就算不是因為糧草問題,恐怕這罪責也要推到丁家身上。無論如何,丁家這一劫是逃不了啦,丁家闖下如此大禍,論罪則男丁當斬,女子必沒入官妓。我現在死了,還能落個清清白白的身子……”

  宋朝可以說是歷朝歷代中法治最好的一個朝代,尤其令人稱道的是,宋朝不殺士大夫,除非造反大罪,一般都是流放了事。不過大罪仍是要抄沒家產的,比如后來風光一時的宰相丁謂,就被罷相流放海南做了個小小的司戶參軍,家產也被抄了個干干凈凈,四個做官的兒子盡皆罷黜。

  可是這種優容制度只是對士大夫而言的,并非是對小民,有點刑不上大夫的意思,小民若是犯了極重的大罪,或者為盜為匪,那么他的女眷充作官奴官婢,送進官窯子這種事仍是常有的。有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甚至把“系獄候理者”,也就是等待審判尚未定罪的女嫌犯都充了官妓。

  丁玉落是大戶人家小姐,死她不怕,可是她受不了那種羞辱,眼見大雪盈尺,天氣又寒冷,糧食無論如何不可能及時送到,丁家大劫難逃,便萌生了死意。

  她說完了俯身便去雪中摸劍,丁浩一急,伸手便去扯她,丁玉落可是練過功夫的人,平時走路如風擺楊柳,看不出厲害,這時兩人之間的差距便暴露無遺。丁玉落只是使力一掙,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崇尚男人力量不必用肌肉來體現的丁浩便騰空而起,“唰”地一下貼著雪面滑出去三丈多遠,摔得昏頭轉向。

  丁玉落俯身自雪中拾起長劍,慘然道:“

  “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讓我死,才是真的為我好……。阿呆……,玉落臨死,喚你一聲二哥,只求二哥在我死后,將小妹的尸首送回霸州,免得流落異鄉,做個孤魂野鬼!”

  丁浩嘶啞著嗓子急道:“誰說糧食就一定送不到,但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應該放棄!”

  丁玉落慘笑道:“希望?哪里還有希望,這么大的雪,糧食無論如何也是送不到的了。”

  “未必!我有辦法!”

  丁浩眼見丁玉落要橫劍自刎,情急智生,突然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一躍而起,急道:“我想到了一個法子,或許可行。”

  “你不是誑我?真有辦法?”丁玉落既想信他,又怕他是誑自己放棄自殺,心下患得患失,瞧來楚楚可憐。

  “來,我先給你包扎好傷口……”

  丁玉落急道:“眼看命都沒了,還包什么傷口。你有法子?真的有法子?那快告訴我!”

  丁浩便把自己的想法對她說了一遍,丁玉落詫異地道:“這樣……真的可行么?這樣……可以在雪上行走?”

  丁浩心中一奇,暗想:“難道這時候的人還不知道雪撬是什么東東?”他忙答道:“這個法子,呃……是有一個老乞丐,經過咱們村子時,我好心拿了個饃給他吃,與他閑談時聽說的,聽說極北之地的人冬天就使這法子運輸東西,不過……我也不知是否一定可行。”

  丁玉落喃喃道:“聽起來,倒是大有可能。”她略一思索,便把銀牙一咬,斷然道:“成!死馬當成活馬醫,就按這個法子辦!”

  ※※※※※※※※※※※※※※※※※※※※※※※※※※

  “大小姐這是要干什么呀?”李守銀看著大家按丁玉落的吩咐卸下騾馬,卸下糧食,最后把所有的車子都徹底破壞了,車軸、車輪被拆掉,整個車廂翻過來,車轅和一些楔板被豎著固定在空車的底下,不由一臉茫然。

  丁家外管事柳十一垂頭喪氣地站在一邊,兩眼發直,喃喃地道:“丁家完了,丁家完了,大小姐瘋了……”

  陳鋒和楊夜兩個佃戶長工頭兒蹲在路邊,憂郁地看著忙忙碌碌的民壯,陳鋒長嘆一聲道:“丁家這下子算是完啦,咱們的好日子也到頭啦。”

  楊夜不以為然地道:“未必,不管誰做東家,都離不開好莊稼把式,要想有好莊稼把式,離得了咱們這些地頭蛇?”

  陳鋒沒精打彩地道:“但愿吧,可是再找一個東家,未必能像丁老爺對咱們這么厚道啊。”

  楊夜“嗨”了一聲道:“行了,看看丁家是什么下場,咱們啊……知足吧。”

  丁玉落把皮帽子摘了下來,忙前忙后地指揮著,額頭上汗水涔涔落下,她的腦袋在雪地里隱隱地冒起了霧氣,丁浩更是如此,由于嗓子嘶啞,他喊出來的聲音都有些走調了,聽起來有些好笑,可是那語氣,卻透著一股峻意,讓人不敢訕笑。

  大家忙碌了半天,當所有的車子都拆裝完畢,又重新翻整過來,把糧食堆上去,把捆縛糧食的繩子做成了一根根纖繩時,大多數人終于看出了一些門道。

  爬犁,是北方民族發明的一種冬季運輸工具,最初,世居北方冰雪苦寒之地的民族發明了與現代滑雪板極為相似的交通工具,此事有隋唐時期的遠游家發現后還記載了下來,不過并未引起中原漢人的廣泛注意。后來,受滑雪板的啟發,北方民族又發明了爬犁這種運輸工具,而漢人的領土上還沒有人見過這種工具。

  然而這些東西他們或許想不到,卻不意味著見到了也不認得。一見這些東西被放在雪地上,摞好糧食,留出了纖繩,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這么做的目的和它的用法。

  陳鋒和楊夜又驚又奇地站起來,抻著脖子看著雪地上的一個個雪撬爬犁,好半天,陳鋒才驚嘆道:“大小姐這是要……,嘿!真是厲害,她竟想得出這樣的法子,可是……這……這能成么?”

  楊夜瞧了一眼正在指手劃腳忙碌不休的丁浩,哼了一聲道:“瞅你那眼神,這是大小姐想的主意嗎?這是那個阿呆想出來的。阿呆……不呆啊,這種時候,大廈將傾,人心思變,他還有這個定力、這個氣魄、這份心思,真是個人物啊。”

  起風了,雪花也開始又零零星星地飄了起來,他袖著雙手,舔了舔皸裂的嘴唇,縮著脖子冷笑:“丁老大殘了,能不能再站起來可就不好說了,丁老二是個沒出息的紈绔子,只會在女人肚皮上使勁,打理丁家他屁都不是。丁家偌大的家業,要是有這丁浩當家……,嘖嘖嘖,可惜啦,東家為了一個好名聲,丟了一個能光大門楣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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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明白揣起來


  待到一切準備停當,天色已經黯淡起來,風更大了,雪花也絮絮揚揚地飄灑起來,丁玉落站在上風口,向聚攏過來的民壯家丁們大聲說道:“現在,一場大雪,把咱們給阻在這兒了。距廣原,咱們還有兩天半的路程,就這么放棄,我不甘心!車,是無論如何也駛不動了,可是有了這些……這些……”
  丁浩小聲提醒道:“雪橇……嗯,你還是說雪爬犁吧……”

  “嗯,可是有了這些雪爬犁,這雪就阻不了咱們的行程。這些雪爬犁載了糧食也不會陷進雪里,憑著它們,只要咱們齊心協力,就一定能把糧食及時送到廣原去。”

  “什么?”

  從沒見過這種運輸工具的民壯們議論紛紛,七嘴八舌地道:“這玩意兒能行嗎?”

  “大小姐,這大車都拆零碎了,這個什么什么……爬犁,瞅著不夠結實啊,走一走還不散了架?”

  丁玉落道:“倉促之間,我們也只能想到這樣的法子,不錯,爬犁底下沒有釘子,是用繩子固定的,上邊的糧食也沒有繩子捆縛,運起來的確費點勁兒,可是只要大家伙兒一路照應,壞了就及時卸車重新捆綁,一共也就兩天多的路程,費不了多大事兒。有騾馬拉著,咱們再幫一把手,這道坎兒一定過得去。”

  “大小姐,這么大的雪,齊膝深吶,空著手走路都能把人活活累死,還得一路扶著糧食,拉著纖繩?那是人干得活嗎?”

  “丁大小姐,這錢有命賺也得有命花才成,對丁家,我們是仁至義盡了,這活兒,我們實在是干不下去了。”

  “干不了,干不了,走吧走吧,丁家這次算是完了,咱們回吧。”一些人已經開始鼓動大家散伙了。

  “你們……你們……,”丁玉落嘴唇發白,嘶聲道:“你們不能走,丁家待你們不薄,只要能把糧食送到……”

  “大過年的出來,我們不就圖掙個辛苦錢嗎,可是這樣的活……不攀親不帶故的,我們總不能為了你老丁家把命都搭上吧,走了走了……”

  騷動聲越來越大,丁玉落的聲音也越喊越小,眼見許多人棄了糧車已掉頭走去,丁玉落雙膝一軟,幾乎一跤跪倒在雪地上。

  丁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躥過去扶住了她,然后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嗓門吼道:“都他媽的給我站住!”

  這一聲吼隨著風飄出老遠,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所有的人都用驚疑的目光看向丁浩,看向這個原本懦弱,然后機靈,現在又一臉兇悍的丁浩,一時無法適應他如此突然的轉變。

  “你們知道這糧食是干什么用的嗎?韃子正在咱們大宋的邊境上‘打草谷’,這廣原守軍,就是咱們的靠山,要是廣原軍吃了販仗守不住廣原城,韃子的戰馬就能長驅直入,燒你的家、搶你的女人、取你的性命!”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著站在上風口,臉色鐵青的丁浩,風雪越刮越大,連他的形容都有些看不清了,偏那隨風而來的聲音卻聽得清清楚楚。

  風雪拂面,丁浩大聲吼道:“到了這一步,你們拍拍屁股想走?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松屁!你們知道丁家為什么跟你三倍的工錢嗎?因為這糧,是官軍訂下了的,這糧是必須要送到的!你、你、還有你……”

  丁浩戟指點去,被他點到的民夫都膽怯地退了幾步,丁浩質問道:“你們一個個懂不懂咱們大宋的律法?你給東家干活,收了工錢不做差使怎么辦?賠付工錢就行了!可你現在接的是邊軍的差使,要是拍拍屁股走人,害得邊軍吃了敗仗,害得無數百姓跟著糟殃,你知道是什么下場嗎?抄家!殺頭!”

  丁浩聲色俱厲,唬得那些村夫民壯一愣一愣的,他們大字不識,哪懂得什么大宋律啊,他們只知道這丁浩跟臨清縣尉還有淺口大獄的都頭都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他說國法是這個樣子,那想必……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了。

  “當兵的臨陣脫逃怎么辦?殺頭。為什么這么干?因為怕大家都有樣學樣吃了敗仗。運送軍糧臨陣脫逃怎么辦?沒了軍糧那是鐵定要吃敗仗的,你們自己想想,這是多大的罪過,唵?

  就算你們沒長腦子,用屁股想也該想得通吧。把糧食往這一丟你走?好啊,你走啊,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到那時候,你入獄了,問斬了,這一輩子玩完了。就會有別的男人來種你的地,住你的房,睡你的女人,打你的娃!”

  民壯們都被震住了,屏住呼吸一聲也不敢吭,風雪的呼號聲中只聽見丁浩一個人嘶啞的咆哮聲:“現在豁出一場辛苦,把糧食送到廣原去,回去少不了你的賞錢,以后你還能拍著胸脯子跟你兒子吹牛:當初要不是你老子我,廣原十幾萬大軍可就吃了大虧!”

  這里是一片曠野,聲音沒有回蕩,丁浩嘶啞的聲音吼出來,剛剛傳進人的耳朵,就完全消散在空氣中,正因如此,反而增添了一種狠厲果決的感覺。上千人的隊伍終于起了一絲騷動,聽了丁浩的話,他們開始意識到,這絕境已不是丁家一家的絕境,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蜢蚱。

  “丁……丁管事……”一個民壯怯生生地道:“我們吃苦出力沒關系,這一輩子咱們賣的就是力氣,可以前再苦再累,到了寒冬臘月也是在炕頭上貓冬的,壓根就沒干過這活兒呀。這么大的雪,一抬腿就是齊膝深,那些四條腿的牲口還能撐一陣兒,我們可是兩條腿的人吶。”

  “人?活得下去才能當人!”

  丁浩站在一塊大石上放聲疾呼:“退是死,進有生,在糧食運到廣原之前,誰都就別拿自個兒當個人。從現在起,我們是騾子,我們是馬,我們就是兩條腿的大牲口!”

  丁浩說完,跳下石頭,奔到一個雪爬犁前面,把一根纖繩搭在肩上,使勁抽了一下已拴好纖繩的大騾子,喝道:“走啊!”

  丁玉落眼圈紅紅的,二話不說疾步奔去,拉起另一根纖繩,與他并肩站著,將纖繩挽了挽,也繃在了自己的肩頭。

  丁浩幫著騾馬拉著雪撬,大聲喊道:“別偷懶,使勁兒走,這玩意兒剛拉起來沉,只要速度快起來,那就越來越省勁兒……”

  柳十一臉紅脖子粗地站了出來,就像喝了一壇子酒,振臂高呼道:“是個爺們兒的,都跟我上啊,糧食運到了,咱揚眉吐氣地做人,運不到,就他媽的去當喪家犬!”

  “上啊,咱們拼了!”眾民壯家丁們在生死攸關的刺激下,惰性全消,終于被激發出了全部的血性,他們紅著眼睛一擁而上,紛紛抄起了纖繩,茫茫曠野中,迎著凄厲的北風,一步一步向廣原進發。

  一切,為了生存。

  “阿呆……”

  丁玉落和丁浩肩并著肩,傾斜著身子,拉著裝滿糧食的一輛簡易雪爬犁,壓著嗓子叫。

  “嗯?”丁浩抿著嘴,頰肉繃得緊緊的,目視前方,腳下有力地向后蹬著地,纖繃得緊緊的。

  丁玉落小聲道:“阿呆啊,其實……你說的是不對的,糧食要是運不到,只會治我丁家人,不會罪及這些民夫車夫的。”

  丁浩的眼神微微一閃,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可是他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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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月朗星稀


  深夜,風停雪住,車隊也停了下來。糧袋被擺的到處都是,腳夫民壯們橫七豎八地倒在糧袋墊底,上搭帳蓬的雪地上,皮襖衣袍裹得緊緊的,只在鼻頭處留了一道縫隙,睡得極其香甜。
  丁浩渾身的骨頭都像要散架了似的,明明累到了極點,偏偏睡不著。他的心里就像點著了一把火,精神一直保持著亢奮狀態,不知是因為喝了馮大掌鞭酒葫蘆里的酒,還是因為自己指揮著一千多號人進行這樣的壯舉,而萌生了前所未有的激情。

  臊豬兒已睡得熟了,整個人都蜷縮在衣袍被褥里,發出輕微的呼聲。丁浩卻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帳蓬。

  月朗星稀,清風徐來,神志為之一清,心中那團火似乎也被抑制住了,旁邊有幾個用來壓帳角的糧袋,正是背風的地方,丁浩裹緊了皮襖,走過去躺在糧袋上,長長地吁了口氣,仰望著天上的星辰……

  丁玉落還沒有睡,當隊伍安頓下來之后,她拖著疲乏的身子,直到整個就宿的營地完全地安靜下來,這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可回到帳中沒有多久,就又放心不下地走出了帳蓬,繞著營地久久徘徊。

  她不知道這段時間又趕了多久的路,距廣原還有多少距離,到處都被白雪覆蓋,他們又是迷了路從曠野中直接穿插過來的,僅能明確大致的方向,連馮大掌鞭都不知道具體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何放心得下。

  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徘徊了許久,她想的最多的就是丁家的安危,由此,她也想到了父親的不易。她僅僅是運了一次糧,就遇到了這么多的難題,如果不是突然像換了個人似的丁浩出面,就憑他們這些從未出過遠門兒的主人、管事,恐怕整支隊伍現在還在清水鎮里打磨磨。父親當年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家業,又該吃了多少苦。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轉著,心里沉甸甸的,過了許久,她才重新走回營地里面,正向自己的帳蓬走去,忽地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丁玉落頓時一詫,深更半夜的,人人累的半死,怎么可能有人唱歌?難道有鬼?

  丁玉落強抑驚慌,側耳聽了半晌,然后握緊寶劍輕輕走去。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凄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

  報以兩聲長嘯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誰?”一聲輕喝,歌聲戛然而止,丁浩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靜了剎那,低叫道:“大小姐……”

  “阿呆?丁浩!”丁玉落循聲走向:“你怎么還不歇息。”

  “我……睡不著。”

  “我也是……”丁玉落輕嘆一聲,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你唱的什么,很古怪的調子,不過……很好聽……”

  “哦,這是一首……北方草原上的歌。就是告訴我爬犁這種東西的那個老乞丐唱過的,調子很……特別,所以我就記住了。”

  丁玉落道:“這乞丐既識得極北之地百姓所使的爬犁,又會唱這樣蒼涼激越的歌兒,見識倒不似個尋常人,他叫什么?”

  “呃……他叫洪七公。”

  丁浩隨口撒了個謊,丁玉落并未起疑,她盤起兩條酸軟的腿,輕嘆道:“還得是你們男人,心胸比我們女子寬廣的多,這樣的局面,這樣的重壓,你還有心情唱歌,可我……不但睡不著,連飯都吃不下。”

  丁浩苦笑道:“大小姐過獎了,我這也是發愁啊。”

  丁玉落啐道:“盡瞎說,人發愁還唱歌?”

  “本來就是,你沒聽說過‘男愁唱女愁……呃……啊……”

  “嗯?”

  “女愁……逛唄……”

  “唔……有些道理,我逛了這半天,心情就好了許多。”

  丁浩暗抹一把冷汗,岔開話題道:“大小姐,愁是不管用的。大家伙兒既然跟著咱們走到了這一步,你就不用擔心再有人離心離德了。咱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哪怕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也得到廣原城里歇著。你是丁家的主事人,這種時候你必須得沉住氣,你要是慌了,那人心就完了。再者說,糧食就算送到了,也難免要遲上幾天,你還要打起精神上下打點疏通關系,這要是病倒了怎么辦?”

  丁玉落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靜不下心來。”她悵著望著灰蒙蒙的遠方,忽然恨恨地一拍大腿道:“這些蠻夷怎么就不死當了,自古至今,從來就是做強盜,哪怕自己立了國,還是與強盜無異,年年都來‘打草谷’,擄我漢人子民,奪我漢人米糧。”

  丁浩苦笑道:“說起來,若是韃子從不寇邊,丁家也不會有今日的富貴了吧?我聽馮大掌鞭說,咱們的軍隊極缺軍馬,筑城抗敵容易,可是想追擊殲滅敵人,兩條腿怎么跑得過四條腿?那這主動自然也就操持在人家手上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奈他何?你也不用總覺得咱們不爭氣,這世上最繁華、最富庶的土地始終是咱們漢人占著,風景最美好、氣候最宜人的山水始終是咱們漢人享用著,誰奪去過了?”

  丁玉落如今已經習慣了丁浩獨到的見解,并不詫異,只在一旁聽著,丁浩也望向北方茫茫的山岳,輕聲說:“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有所得,必有所失。老天爺是公平的,他給了你富庶的土地來耕種糧食,給你過安逸的生活,自然便不肯再給你最強大的武力,不然,這普天下只要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還不全都變成咱漢人的了?

  那些游牧人逐水而居,靠天氣活、靠水草活、靠牛羊活,日子比咱們苦一百倍,一個經常餓著肚子的人當然比衣食無憂的人殘暴。一個沒飯吃、沒衣穿,為了一口吃的就肯拼命的人當然比三餐不愁的人勇猛。一個從小就騎在馬上,沒有固定的住處,靠騎射狩獵維生的人當然比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還要熟稔騎射本領。

  除非……有那么一天,打仗再也不是靠著拳腳刀槍弓馬騎射的個人功夫,否則總的來說,打架殺人這方面,咱們的確是遜他一籌,所以,每當咱們漢人當家主事的人不爭氣時,就要吃他們一些大虧,輪到他們韃子的主事人不爭氣的時候,就吃咱們的大虧。

  不過咱們漢人家底子殷實,跌得再狠,最后總能重新爬起來,把被敗家子們葬送了的祖宗家業奪回來,可他們韃子行么?不管他是多兇猛的野獸,只要被咱們打倒了,就再也休想爬起來,取而代之的必是另一蠻族的惡狼。”

  丁玉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聲應和道:“是啊,再了不起的祖宗,碰上個扶不起的子孫時,那氣數也就到頭了。一國如此,一族如此,一家也是如此……”

  說到這兒,她的心忽地怦然一動:“大哥雙腿俱短,若是不能康復如昔,只要不顛不傻,雖仍是長子掌家,終究不便待人接物,出面打理諸多事情,那時勢必由承業來做,以他心性品格,那丁家豈不……,阿呆說來本該是我的二哥,父親若能不再拘于他母親只是低賤小婢的身份,讓他認祖歸宗的話……,可是,爹爹會承認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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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普濟禪寺


  趟著及膝的大雪步行,還要拉纖曳糧如同牛馬,其艱辛可想而知。而丁浩更是所有人中最辛苦的一個,因為雪撬馱載過重,騾馬之力不足,他不但要套著繩子拉著雪撬,還要不時的跑前跑后,照顧整個車隊的行止,指點民壯捆綁散了架的爬犁。
  如此辛勞,到了第三天頭上,丁浩終因體力透支過度病倒了,他只能躺在雪撬上,被人拉著走。他高燒不退,車隊所攜的藥物撿合適的給他煎服了也不見效果,額頭燙得有些嚇人。

  這地方四野無人,又無處就醫診治,丁玉落又驚又怕,只得以自己絲帕包裹了冰雪放在他額頭替他降溫,免得燒壞了他的腦子。丁浩這一路昏昏沉沉,清醒的時候少,糊涂的時候多,只知道整支車隊還在漫漫無際的雪原上不斷地前進,如果再見不到廣原城,這支疲憊不堪的隊伍恐怕就要徹底崩潰,血肉之軀,畢竟力有極限,是不可能靠著一股勁兒行逆天之舉的。

  第五天一早,丁浩的燒退了些,神志也有些清醒,丁玉落大喜過望,她一邊拉著纖,一邊扭頭和丁浩說著話,剛剛向他介紹了這兩天的情形,忽地一陣野獸般的怪叫聲響了起來。

  丁玉落大驚,急忙扭頭一看,只見隊伍已轉過一片低矮的山坡,蒼茫的雪野上出現了一片建筑群,遠遠看去,便知是一處寺院。前邊的馮大掌鞭像撲到雪堆里,再爬起來時便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狀若瘋癲。

  原來這幢寺院叫普濟寺,是廣原城外最大的一處寺廟,方丈空空大師佛法高深,威望卓著,許多廣原城中富紳名流都常來寺里進香,聆聽空空大師講法。這樣有名的寺院馮大掌鞭自然認得。

  這一路上因為他們闖進了曠野,走的并非道路,再加上大雪覆蓋,沒有什么明顯的標識,所以馮大掌鞭只能按著大概的方向走,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兒。到了這里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廣原城外。此處距廣原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當然,那是平常輕車往來的速度,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還要走上足足一天。

  得知已到廣原城,整個車隊的人歡喜的就像一群瘋子,他們鼓足余力拖著糧車,狂呼亂叫著撲向普濟寺。

  普濟寺門前四個小沙彌拿著大掃把正起勁地掃著積雪,忽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帶無數騾馬,拉著沒有車輪的古怪車子,身上衣裝狼狽,口中嗬嗬怪叫,還道是什么強盜土匪打劫寺廟,登時駭得魂飛魄散,四個小沙彌丟了掃把,匆匆搶進門去下了門閘,然后便哭哭啼啼地去見空空方丈。

  大雄寶殿里鐘磬齊鳴,香煙繚繞,空空方丈和一班大和尚正在做功課,聽見小沙彌的傳報空空大師手下一緊便敲破了木魚兒,當下監院和僧值便跑去集合武僧,方丈、首座等一班人則火燒眉毛似的跑到了前院。

  山門外呼喝不已,有嘶啞顛狂者,有謝天謝佛者,有砰砰砸門者,那喜極而泣的聲音聽來如群魔亂舞,把個得道高僧空空大師唬得面無人色,眼見眾僧團團亂轉,身為一寺之主,空空責無旁貸,當下叫人扶起一架梯子,他手捻念珠,心里念著阿彌陀佛,戰戰兢兢地爬上院墻,偷眼向外觀看。

  老和尚到底比小沙彌多了幾分見識,偷偷看了半晌,覺得外面這些人不像是土匪山賊,當下壯著膽子問起,才曉得竟是往廣原輸運糧草的霸州丁氏。空空和尚這才命人打開山門,把他們迎了進來。

  方丈面前禮不可廢,丁玉落好不容易見到了廣原附近的人,本有一肚子話要問,這時也不敢失了禮儀,她捺著性子先隨方丈進了大雄寶殿,禮佛敬香已畢,這才急急說道:“空空大師,不知貴寺可有精通醫術的師傅,我車隊的丁管事受了風寒,高熱不退,如今十分危急,若不盡快救治,恐有性命之憂。”

  佛寺之中多有醫僧,空空聞言忙道:“老衲師弟空見擅長醫術,女施主可將疾患抬進客房,由他診治。”說罷轉身對知客僧道:“空聞,速去喚你空見師兄,到客房為他診治。”

  空聞應聲去了,丁玉落感激地道:“多謝大師慈悲。我丁家車隊路遇大雪,十分狼狽,今日能到普濟禪寺,真是佛祖顯靈。這有千兩銀票,是信女捐獻的香油之資,還請大師笑納。”

  空空大師果然是大德高僧,大概是平時大戶人家捐獻香油手筆都不小,已然是曾經滄海難為水,聽說丁玉落捐獻千兩香油錢,還是神色從容,心如止水,他只雙手合什,淡淡地謝了一聲,有道高僧的風范畢露無異,一旁自有座前弟子上前替他笑納了。

  眼見銀票落進口袋,空空大師的神色便也更加慈祥,微微露出笑容道:“女施主,請至禪房用茶敘話,空智師弟,你去安頓一下丁家車隊。”

  因丁玉落出手豪綽,是以方丈親自接待,又因她是女客,為避嫌疑,方丈請她禪房敘話時,便邀了普濟寺首座空性,各帶了兩個小沙彌同去禪堂坐了。

  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剛剛送到她的案頭,丁玉落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師,信女此番從霸州運糧來廣原,因路遇劫匪,又逢大雪,以致延誤了幾天才趕到這里,聽說今冬北人寇我邊境,為禍極烈,不知……廣原城如今情形如何?”

  丁玉落問到這里時,一顆心就高高地懸了起來,生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普濟寺距廣原甚近,如果廣原失守,普濟寺不會是現在這般安詳模樣,據此揣測,丁玉落料想廣原目前的局勢不會太糟,可是縱然廣原軍沒有丟了城池,若是吃了幾個敗仗,難保守將為了推卸責任,不會諉過于丁家,人家是官,他們是民,到那時想上書自辨怕都沒有機會,心中怎能不怕。

  不料空空大師聽了微微一詫,竟然捻須微笑起來。丁玉落訝然道:“大師?”

  一旁普濟寺首座空智呵呵一笑,雙手合什道:“女施主這是何時聽說的消息?不錯,今冬枯寒,北人衣食糧米無助,確曾大舉犯邊,擄我財帛子民。天幸北人內亂,擾邊之寇早在七天前便盡皆退卻了。”

  丁玉落聽到這里一陣狂喜,隨即全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坐在那兒竟然半天作聲不得,只覺身子疲憊的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空智見她模樣,還以為她是驚詫莫名,便又解釋道:“北帝耶律述律緬酒嗜殺,荒淫無道,是以冬狩之時被彼國大臣蕭思溫、夷離畢、牙里斯等人遣庖人斯奴古暗藏利刃,入帳刺殺。如今為爭帝王,彼國各族酋領紛紛集結兵馬,誰還有心南下。”

  “多謝……多謝大師相告。”丁玉落一言未畢,熱淚已撲簌簌地流了下來,這一回,卻是無限歡喜的眼淚。

  功德殿前,一個光輝無限的小光頭拖著支大掃把,鬼頭鬼腦地看著正匆匆行去的空見和尚,納罕地向一個僧人問道:“玄照師傅,前邊怎么這么熱鬧啊?”

  那大和尚道:“丁家糧隊路經此地而已,沒你的事,好好打掃大殿去。壁宿,你若再這般偷懶,縱有空聞師叔憐憫,方丈也不會容你。”

  “是是是……”俊俏得像個小尼姑似的壁宿點頭哈腰地送走了玄照和尚,眼珠一轉,喃喃自語道:“又是他們,來的倒快,偌大的糧隊,又經了這么大的雪,真難為了他們,看來那些痞賴差人沒怎么難為他們啊,嘿!要不是此番在普濟寺里大爺另有了目標,少不得還要戲弄你們一番。”

  壁宿說完,扛起掃把閃進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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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章 寶剎歇養


  北國的確是出大事了。北國皇帝耶律述律日日飲酒,不理政事,而且嗜好殺人。不但殺朝廷大員,身邊的庖人、養鹿人、養狼人、近侍,稍有不悅更是動輒屠殺,以致人心漸喪。
  大臣蕭思溫見此情景,趁機聯絡了一班朝中貴族,買通他身邊惶惶不可終日的庖人近侍,暗藏利刃潛進他的寢帳,將其斃殺。但是朝中忠于耶律述律的權貴族酋仍大有人在,聞訊大為不滿,紛紛集結兵力欲討伐叛逆,北國內亂,自然無暇南顧。

  北人匆匆撤兵時,廣原將軍程世雄還道其中有詐,所以絲毫不敢懈怠,他一面嚴密防范,一面派出探馬打聽消息,直至兩日前,消息才送回來。如今許多廣原百姓還不知其中詳情,空空大師因與廣原權貴交厚,這兩日又恰有一戶權貴人家入寺進香,這才得知詳情。

  丁玉落得到這個喜訊,歡喜不能自禁,熱淚簌簌落下,兩個大和尚驚訝不已,問明其中原委,便是一番安慰,然后便請丁大小姐暫地客房住下,丁玉落自然不肯,盡管北寇已退,但是他們的糧草已遲了五日,縱是太平時節,這也是違約之舉,多拖一日便多一天責罰,糧食自然還是盡快送到的好。

  當下丁玉落說明自己苦衷,大隊人馬只在普濟寺稍做歇息,就要繼續趕路。為免大家懈怠,有關北寇已退的消息她對誰也沒有透露,只去看望丁浩時,對他詳詳細細說了一遍,丁浩聽了也是大喜。

  因丁浩病情剛見好轉,而車隊至少還有一天路程好趕,是以丁玉落便把他留在了普濟寺靜養。車隊臨行前,丁玉落又找到空空大師,再捐五百兩香油錢,請大師好生照顧丁浩。

  空空大師欣然應允,沒口子地答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是沒有女施主吩咐,老衲也會盡心照料他的。我這寺中,有一樁好處,后寺有一處泉眼,四季噴涌,泉水如沸,以之沐浴可祛風寒。丁施主留駐寺中靜養,老衲可安排他住在熱泉附近,內施藥濟,再沐熱泉,當可盡快痊愈,女施主盡管放心。”

  見老和尚答應的熱誠,丁玉落這才放下心來,又去見了丁浩一面,然后便親自指揮車隊繼續向廣原城進發。

  普濟寺受了人家偌大一筆銀兩,嘴上不說,心里對這位留治的客人也是十分著緊的。送走了丁大小姐一行人,首座空智便讓知客僧玄法帶人把丁浩搬到后寺去住。丁浩進了寺院,既擋風又擋寒,兩碗糖水姜湯配著祛寒熱的藥服下,渾身就輕松了許多,這時已頗有精神了。當下便有兩個小沙彌陪著他,一路繞過幾重巍峨的殿宇,到了清靜幽雅、紅梅綻開的后寺。

  后院中有亭有塔,紅梅處處,一道池水,蜿蜒曲折,水面上還升騰著裊裊霧氣,好像仙境一般。丁浩沒想到寺廟中也有這樣悠雅的所在,不由大為驚奇。

  玄法帶著他七拐八繞,到了一處小院兒,打開了房門,令小沙彌鋪好被褥,生起炭爐,對他笑吟吟地道:“丁施主,且請在此靜養。一日三餐,煎服湯藥,貧僧都會使人送來。這后邊一間房子,內有暗河,便是熱泉貫通之處,若覺得身子好些了,可在其中沐浴。”

  “多謝大師指點關照。”丁浩入鄉隨俗,雙手合什,向他揖了一禮。

  玄法回了一禮,笑道:“少禮,少禮,這寺后風景優雅,正宜靜養,只是,出了這門往右,池水蓮橋那邊,還請施主切勿闖入,那里有本寺一位護法檀越的家眷及其仆從在此暫住,不宜使人打擾。”

  丁浩連忙道:“大師放心,小可只在此處養病,寶剎之內,小可不會胡亂走動。”

  “呵呵,如此,貧僧告辭了。”肥頭大耳的貧僧說完,便帶著兩個小沙彌退了出去。丁浩把炭爐往炕邊挪了挪,躺到炕上拉過被子蓋在身上,滿足地嘆了口氣。人的需求總是因時因勢而變的,在丁家的時候,他盼著改變自己的身份地位,舒心愜意地過一輩子,在大雪蒼原中奔波多日,又是大病未食愈的時候,一碗熱湯、一只火爐、一床軟軟的被子就是他最大的滿足了。

  空見和尚的藥很管用,喝的時候苦的讓人想要嘔吐,現在身上的熱度卻在漸漸降下來,丁浩枕著手臂思忖:“北人因內亂退卻,這一場惡仗沒有打起來,丁家的大難算是過去了。不過,遲了幾天才到,險些釀成大患,廣原軍方難免后怕,受其刁難那是在所再免。丁庭訓白手起家打下這片家業,心智非同一般,這些事他不會想不到,應該早對丁玉落有所交待了。我只是丁家的下人,這些迎來送往交結權貴的事輪不到我出頭,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就好好在這將養一下身子吧。”

  丁浩在房間里想著心事,知客僧帶著兩個小沙彌往前殿走,經過一個小亭,忽地看見路旁青松林中一角灰色僧衣一閃,不禁站住腳步,定睛再看,就見矮松前邊露出一個佛光普照的大光頭,清潔溜溜,沒有一絲瑕疵。

  玄法不禁沒好氣地道:“壁宿,你在那里做什么?”

  青松后的人嚇了一跳,連忙跳出來道:“原來是玄法師傅,呵呵,小和尚沒干什么,剛剛有幾只老鼠偷燈油,被我轟了出來,正往遠處趕呢。”

  那人正是壁宿,他在洹水坑了丁家車隊一把,然后便向廣原而去,比丁浩他們早走了近六個時辰。路上,遇到了普濟寺的空聞帶著兩個徒弟,壁宿孤身一人,便想與他們結伴同行。

  這回壁宿學了個乖,他自知對佛學固然是一竅不通,就是對佛家許多規矩也完全不知,所以便自稱剛隨師父出家,不料路遇劫匪,打死師傅,獨自一人流浪江湖云云,說的涕淚橫流,凄慘無比,空聞和尚惻隱之心大起,便攜他一起上路。他們在路上也遭遇了暴風雪,因為他們是輕身步行,空虛又是走熟了的路,所以比丁家糧隊早到了兩天。

  壁宿一路花言巧語,只是想有人照料著走出曠野罷了,一到普濟寺他便想偷偷離開去廣原城中快活,不想在這寺中得知后院住了一位貴人,乃是本寺護法檀越程世雄程將軍的女眷,這次入駐普濟寺,光香資就捐了足足一萬兩,頓時貪心大起,想著此人富貴,如能撈他一票,說不定可以就此洗手,做個富家翁。

  因為存了這份心思,他才裝出一副出家之心至誠的模樣,先在寺中做了一個小沙彌,尋找機會竊那位護法居士的錢財。丁家那樁事,早被他拋諸腦后了,如今聽說丁家車隊已走,他卻不知曾經在清水壞他好事的那個冤家還留在這里。

  玄法翻了個白眼道:“功德殿打掃干凈了么,燈油可都添滿了。”

  壁宿賠著笑臉道:“都灑掃干凈了,燈油也添滿了。”

  玄法哼了一聲道:“那就回去好生待著,這后寺也是你隨便闖的?此處住著貴人,莫要驚擾了人家。”

  “是是是,壁宿這就回去。”

  玄法做為知客僧,最計較寺中的得失,對這個白吃飯的小沙彌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可這小沙彌是空聞師叔大發慈悲帶回來的,又不好往外趕,便把大袖一拂,揚長而去。

  望著知客僧玄法的背影,壁宿把笑臉一收,狠狠罵道:“奶奶的,想我‘渾身手’壁宿,也是響當當的一條漢子,卻被你這狗眼看人低的禿驢呼來喚去。哼,早晚老子要你好看。”

  說完,他賊頭賊腦地瞄了一眼池水蓮橋對面,黠笑一聲,這才哼著小調兒搖回了功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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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第二張臉惹的禍


  次日,丁浩的病情更見大好,早上起來時身上已有了力氣。吃過了齋飯,丁浩又到了后面那棟小屋,掀開地上鋪的木板,便是一道蓋在屋下的暗河,溫泉水是流動的,熱氣蒸騰,清澈見底。
  丁浩大喜,試了試水溫,泉水流到此處已不是十分燙手,便褪了衣衫下了池子。溫滑泉水包裹了整個身子,暖洋洋的熱力直透肺腑,令人渾身舒暢。丁浩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頭發都糾結成一綹綹的,這一個澡洗得徹底,能搓下去二斤老泥,待到從水里出來,整個人像褪了一層皮,皮膚紅通通的像只蝦子,卻有身輕如燕、神清氣爽的感覺。

  丁浩把衣服盡用泉水洗了,暫穿了僧人借與他的緇衣,回到炕上坐了,就著火爐喝了碗熱水,待到身上汗意盡去,這才起身出了屋子。

  有高大的寺墻擋著,風吹不進院子,再有一眼熱泉,后寺中便覺曖融融的,白的是雪,紅的是梅,金壁輝煌的房舍建筑……

  丁浩難得置身如此仙境,便在院中游逛起來。那九曲蓮池七繞八繞,水溫漸降,與另一道河水匯合,兩水匯合處有無數小魚追逐嬉戲,令人不免贊嘆造物之奇妙。

  “當~~當~~當~~~”悠揚而令人忘俗的鐘聲響起,丁浩站在一株梅樹下面,看著池水游魚正心曠神怡,聽到鐘聲偶一抬頭,忽見一個光頭貼著寺墻邊上的松樹鬼鬼祟祟地向前走去,他偶一回頭,丁浩看他眉眼隱約竟有識得的感覺。

  在這世上,丁浩所識之人有限,丁家車隊已去了廣原,這個“熟人”能是誰?丁浩心中不由怦然一動。因為丁浩站在梅樹下,被古梅樹粗大的樹干遮住了大半身影,壁宿匆匆一瞥時卻并未瞧見他。

  壁宿在廟里廝混了幾日,已知道這個時辰是全寺僧侶到大雄寶殿聽經誦經的時刻,小沙彌們也大多在前殿侍候,后寺最為空虛,此時正是下手的好機會,是以也有些大意,并未過份的警覺。

  丁浩覺得此人十分眼熟,遠遠看去,又看不清他標志性的桃花眼,再加上他如今一身僧袍,所以不曾認出這人來,好奇之下便跟了上去。壁宿過了九曲蓮池后,便提起了十分小心,因為這邊夜里有人往來巡游護衛,白天他又被寺僧們管制在功德殿里,所以不曾入內打探過。

  他提著十分的小心觀察前邊,對后面悄悄靠近的丁浩就更加難以發覺了。丁浩見這人一路掩掩藏藏,探頭探頭,形止瞧來令人發噱,便知此人要干的事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行為,待到發覺自己已經跟過了蓮華池橋,前邊那個光頭已閃進了一處大殿,丁浩把心一橫,便跟了進去。

  殿內空空,四大護法伽藍在壁上橫眉立目,那光頭卻不見了蹤影,四下尋索,才發現旁邊還有角門兒,丁浩順著那角門兒出去,恰見一抹僧袍衣角消失在另一幢大殿里,便跟了過去。

  壁宿穿梭往來,尋找著那位普濟寺護法居士家眷的住處,可是這后寺建筑并不十分規矩,壁宿還是頭一次偷到和尚廟里來,他也不甚得法,沒頭蒼蠅似的轉悠了半天,也找不到那富家翁的住處,又怕進入過深,被他府上侍衛發現,正為難間,忽見前方有一道殿門是鎖著的,料想應該有些重要東西,忠誠地秉持著“賊不走空”的偉大光榮傳統,便想進去摸點值錢的東西先回去。

  他左右看看無人,便躡手躡腳走過去,從僧衣下掏出一截鐵絲,扯起那只銅鎖勾搭幾下,“喀嚓”一聲打開鎖頭,便一頭鉆了進去……

  丁浩等了一陣,不見那光頭出來,便壯起膽子走了過去。壁宿到了房中,只見雜物不少,上邊都是灰塵,隨意翻動兩下,不見什么值錢的物什兒,正大失所望,忽聽隔壁有人說話,壁宿連忙貼墻站定,屏息靜靜聽著。

  待他站住,才發現這面墻只是一層木板,難怪隔壁說話聽得如此清楚,略一打量,發現板縫有光透來,貼著板縫看去,卻是兩個只穿著小衣的侍婢在里面走動。

  只聽一個小婢道:“難怪小姐不在程將軍府上住,這里著實的比將軍府舒坦,還有這樣的地泉,每日以泉水沐浴,我覺得自己肌膚也光滑了許多呢。”

  二個小婢穿花蝴蝶似的走來走去,窄窄縫隙中小衣翩躚,也看不完全,但是聽了這聲音,壁宿卻是大喜:“找到了,那程將軍家眷必住在這左近無疑,待我再去打探一番。”

  壁宿閃身就要往外走,剛到門口,忽見一一角僧袍閃動,有人奔著這門來了,不禁大吃一驚,倉惶四顧之下,忽見后窗不嚴,便急急躥過去打開后窗輕巧地翻了出去。

  壁宿剛剛把窗子掩好,丁浩便閃進了這間屋子,房中昏暗,只見處處堆些雜物,卻沒有那個光頭和尚的身影,丁浩驚詫不已,這時聽到隔壁聲音,他也下意識地湊了過去。

  “小姐,水溫已經適宜了。”兩個小婢恭聲道。

  有人輕“嗯”了一聲,張開雙臂,兩個小婢便走過去,幫她穿衣解帶。

  丁浩走到墻邊,發現隱透亮光的板縫,湊上去閉起一只眼睛一看,頓時把那只獨眼睜到了最大。

  貼著板縫他看不見那位小姐模樣,只能瞧見她的背影。可這少女略顯稚嫩的背影在他眼中已是美的驚心動魄,令人銷魂了。貼著板縫隙向隔壁望去,翹挺豐盈的臀兒赫然在目,近在咫尺之間,臀兒宛如用規矩畫出來的一般,那叫一個渾圓。

  素約的小腰身下,蛇紋細絲綢的小褲褲兜緊了兩瓣臀肉兒,中間一抹淺淺的誘人溝壑,看起來就像一枚剛剛著紅的桃兒。

  丁浩不是一個無惡不做的歹人,就算這是荒山僻野,施淫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虞會受律法制裁,他也不會干那喪盡天良之事。丁浩也不是一伸非禮勿視的堂皇君子,見著這樣情景便會立時面紅耳赤地避開,還要自責不已。他只是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男人,有這樣的艷福,又自忖不會被人發現,對對方也不會造成什么實質的傷害,那顆蠢蠢欲動的狼心便咆哮起來。

  “難怪那個禿驢鬼鬼祟祟的,原來是要偷窺人家大姑娘洗澡來著,缺德,真是太缺德了。我……我看兩眼就走,看兩眼就走……”

  貼身褻褲褪下來了,兩條光潔溜溜的粉膩大腿,臀肌白皙如雪、弧線驚人,肉光致致,滑膩光潤,就像剛剝了皮兒的蛋清一般可愛。

  丁浩暗自品評道:“常聽人說,屁股就是女人的第二張臉,這個姑娘下邊這張臉生得如此妖嬈,卻不知她上邊那張臉又是怎生模樣?”

  板隙太窄,那女子身子一動,宛宛香臀便離開了丁浩的視線范圍,隨即隱有水聲傳來,丁浩下意識地一側頭,“咚”地一聲腦袋便磕上了木板,這一聲雖不甚大,可是在這靜謐處卻格外清晰,里邊一位姑娘立時驚喝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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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7-30 00:40:12 |只看該作者
第030章 興師問罪


  聲音一傳出去丁浩便知不妙,他正蹲著身子,便雙手一推墻板,要借力退走,不想這殿宇本是一間,用木板隔壁開來,這邊儲放雜物,那邊洗浴,隔斷的墻板并不結實,只在兩邊打了個楔子,他這一推,年久腐爛的楔子支撐不住,“咣當”一聲倒了下去,直接砸在地上,丁浩則因使力太大,像一只青蛙似的,結結實實地趴在了木板上。
  丁浩慢慢抬起頭,眼前霧氣氤氳,一個少女坐在浴桶中,婉約嫵媚的容顏和圓滑的肩頭、精致性感的鎖骨,都隱在水氣蒸騰之中,如霧籠芍藥一般,臉上滿是驚容。兩個身著小衣的侍婢姑娘站在桶旁,正又驚又怒地看著他。

  “姑娘……其實……我……”

  丁浩干巴巴地說了幾個字,忽然哆嗦了一下,他看到了從來沒有見過的一幕奇景,只見坐在水桶里的俏麗少女兩道柳眉慢慢地豎了起來。丁浩以前聽評書看小說都見過“柳眉倒豎”這個詞,可是直到現在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做得到,現在那少女臉上的兩道眉毛就在慢慢地豎起來,既妖異又美麗。

  兩團火苗在她的眸中燃起,兩片火燒云涌上了她白晰的臉頰,丁浩似乎看到那姑娘秀發之上正有一朵火蓮冉冉升起,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你好大的狗膽~~!”余音裊裊,繞梁三日的聲音清亮清揚,這嗓兒,再配著這雙倒豎的柳眉,要擱戲臺上,那怎么著也是個滿堂彩哇。

  “我不是……我不想……我其實……只是……我靠!”丁浩自知解釋不清了,干脆爬起來撒腿就跑,后面那姑娘頰酡如桃,用魔音穿腦一般尖利的聲音喝道:“臭和尚,姑娘我要把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臭和尚?莫非不是說我?”

  空空大師剛剛散了講經的大課走出大雄寶殿,就見一位姑娘在十幾個荷弓侍刀的侍衛陪同下,氣勢洶洶地迎面走來。空空大師連忙雙手合什,口稱“阿彌陀佛”迎上前道:“唐施主,怎么到前殿來了。”

  那位姑娘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把纖纖玉指向他鼻尖上一點,喝道:“空空和尚,都說你佛法高深,想不到卻是徒有虛名。普濟寺里藏污納垢,無惡不為!”

  空空大驚,失色道:“唐施主何出此言?”

  唐姑娘身邊小婢冷笑道:“何出此言?你何必明知故問。你這廟里,都是些什么出家人?一個跑去竊取我家小姐珠玉首飾,另一個……”

  “小青住口!”唐姑娘哪敢把自己身子被人看光了的事說出來,而且面前還是一群大和尚。

  空空一聽更是驚訝,連聲否認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老衲寺規森嚴,誰敢破了戒律,敢問姑娘,是何人偷竊?”

  小青漲紅著小臉蛋,憤憤然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一個個溜得比老鼠還快!”

  空空聽了暗暗松了口氣:“跑了就好,沒有人證,老衲就可以推個干干凈凈了。這是哪個不守清規的混帳敗我普濟寺的名聲,回頭查出來,定然輕饒不得。”

  唐姑娘身旁另一個侍婢說道:“跑得了和尚,卻跑不了廟,我們不拿你這賊和尚是問,又找哪個?左右這不守清規的小和尚必是你這寺院里的人,他那模樣我認得一清二楚,你集合僧眾,我必找出那個禿驢。”

  當著和尚罵禿驢,空空尷尬不已,卻也無從爭辯,他提心叫膽地向首座空性問道:“師弟,且集合僧眾,總有找出這不守清規的害群之馬,交予唐姑娘,清理我普濟門戶。”

  空性茫然道:“方丈,本寺誦經大課,全寺上下盡皆在此,哪里還能有僧侶潛入后寺行竊?”

  唐姑娘聽了剛要發作,一旁玄法和尚突然道:“方丈,首座,本寺并非盡皆集中于大雄寶殿啊,那個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壁宿,此時正在照料功德殿的香火。”

  功德殿是專門捐獻大筆香資的信眾建的祈福堂,內供香火,終日不斷,時刻須有人照應。空空大師聽了大喜過望,既未正式出家,犯了戒也不致使他普濟寺聲威大墮了,空空立即把白眉一聳,正氣凜然地喝道:“既如此,你親自帶人去把他帶來,讓唐姑娘認個清楚。”

  “遵方丈法旨!”首座空性一揮手,帶著幾個胖大和尚便往功德殿去了。小青不依不饒地道:“還有一個,更加的不能放過,他……他……”

  她看了自家小姐一言,說道:“那個和尚更加的無恥,一定要把他交出來。那和尚更加好認,雖著僧袍,可是頭上還有頭發的。”

  空空和尚一顆心剛剛提了起來,一聽這話又“呱噠”一下摞了回去,趕緊扭頭又問:“諸位師兄師弟,哪位門下現在尚有還未剃度的弟子?”

  眾和尚雙手合什,幾十顆锃亮的大光頭一齊晃動,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唐姑娘不為所動,冷笑道:“你們說沒有便沒有?偷東西的那個蟊賊也還罷了,這個長頭發的禿驢,本姑娘是斷斷饒他不得的。”

  空空和尚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怎么了唐姑娘,想來該是犯了淫戒,這罪若坐實了,恐怕那位廣原將軍真要率兵來抄了自己這座廟,心中惶恐不已,再轉身時白須無風自動,已是盛怒之極:“諸位師弟不可隱瞞,到底誰人座下尚有未剃度的弟子住在廟里?”

  知客僧玄法遲疑道:“方丈,但有非本寺僧侶入住,都要經過弟子之手。本寺之中,的確沒有帶發修行的信徒,若說有頭發的男子,除了唐姑娘所率侍衛,那就只有……只有丁家糧隊的那位丁管事了。”

  唐姑娘冷斥道:“什么丁管事,一個俗人怎會穿了僧衣,你說只有此人是長頭發的,成!把他帶來給我瞧瞧。”

  空空方丈無奈,只得吩咐道:“玄法,你帶人去請丁施主來此一見。”

  “是!”玄法欲走,唐姑娘忽道:“來人,你們去兩個,陪這和尚去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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