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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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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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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4:53
第031章 有客自遠方來


    場浩和李德回到帥府.扳鞍下馬進了府門,只見庭院松…川余輛車子,本來很寬敞的庭院,因為停了這麼多的車輛就顯得擁擠多了.隨行的護衛們駐紮在府外,但是那些馬車周圍還有許多高大肥胖的黑奴.看樣子應該都是閹奴,頜下不見胡須,俱都穿著異族服裝,態度溫馴得像一頭頭絡駐.

    "這些黑奴,大概就是那高鼻四目一身白衣的異族客人的仆從了.崔大郎中原世家之後,府中出幾個黑奴,昆侖奴都不稀奇,卻絕不可能所有的仆從都用了異族人."    楊浩提著馬鞭與李一德大步趕向庭中,一邊向旁邊那些車馬打量.偶見一車轎簾掀起,里邊隱約坐著幾個女子,雪白的衣裳,緋紅的漫領,蠻腰香驕赫然在目,偏偏臉蛋兒卻用絲巾遮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嫵媚大眼,也正向外膘著,楊浩一怔,趕緊轉過頭去,人家的女眷,是不宜多看的.

    邁步進了正廳,崔大郎正負著雙手四處張望,一見他來,趕緊上前一步,抱拳施禮道:"大郎見過楊太尉,冒昧登耳,還望太尉莫怪."

    崔大郎私下是楊浩的合作伙伴.論實際掌握的勢力,更不在楊浩之下,不過公開場合他還得恭恭敬敬.不能露出絲毫的不恭神色.

    楊浩初得銀州,正開卓納民,招兵買馬,急需大量錢財和生產工具,少不得還要向這位神通廣大的崔大郎進行借貸,一見他趕到甚是歡喜.連忙上前扶起,含笑道:"大郎不必客氣,你我相識于微末 素來是知交好友,哪來這麼多規矩.這位是?"

    他一面說,目光已向旁邊含笑站起的商人看去,那人頭纏白巾,正中翠綠一塊美玉,身穿一襲白色長袍.寬襟大袖,滿臉絡腮胡子,正笑眯眯地看著楊浩.

    楊浩一問,崔大郎忙道:"啊.這位是我的大食國好友,東來做些生意,聽聞太尉大名,便想來拜會一番,太尉如今在西域舉足輕重,還望今後對他多多照拂."

    那高鼻四目的大食國人單手撫胸,笑冷吟地道:"哈希概伊本栽德伊本阿里伊本侯賽因伊本阿里伊本艾比塔利卜見過太尉大人,我自到西域,就聽說過太尉大人的名聲.得知崔大郎兄弟與太尉大人是素識,這才讓他帶我來拜見大人."

    他那一長串名字聽得楊浩有點頭暈,只記住一個哈希姆,後面一長串名字都忘了,那大食商人想必早已知道自己的名字對東方人來說是一個很麻煩的事情,又笑著接口道:"太尉大人叫我塔利卜就行了."

    楊浩松了口氣.忙道:"塔利卜先生是遠方來的朋友,又是大郎的舊識,既然到了銀州,就是我尊貴的客人,不需要拘束,請坐,請坐.

    楊浩在主位坐了,崔大郎陪著塔利卜坐在左首,李一德在右首坐了.上上下下不斷地打量他們.楊浩也在看這個塔利卜,塔利卜雖是長途跋涉而來,卻是極為乾淨.身上一塵不染,他含笑坐在那兒,態度從容,神情飄逸.絕無半點市恰的銅臭氣,似這樣的人物.如果說是做生意的,做的也是極大的生意.小商人是沒有這種氣度的.

    府上侍婢送上了香茗,楊浩請了茶,端起茶盞一邊輕輕撇著茶葉,一邊微笑著冉道:"據我所知,朝廷滅南漢國後,已下了禁令,不允許大食國商人走陸路從西域往朝的.而是要求你們從海路通商,自廣州來朝.而且這些年來西域不靖,往來經商確也危險.塔利卜先生為什麼還要不辭辛苦地自西域過來呢?"

    塔利卜欠了欠身子,說道:"太尉大人明鑒,宋國朝廷要求我們從海路來朝,都是為了我們大食商人的安危著想,這是好心,我們本該遵從.可是海上路途遙遠,路上的損耗遠遠大于自陸路而來,再加上風浪,暴雨,海盜,都是我們的大敵.相形而言,從陸路過來雖說有些風險.比起海路的損耗還要小的多.所以我們還是願意從陸路來與中原通商的.聽大郎說,太尉大人重視工商.塔利卜非常希望以後我們的商隊能夠得到太尉大人的照拂."

    塔利卜姑且說說,楊浩也就姑且聽聽.其實兩人都知道真正的理由當然不是那麼簡單,宋國禁止大食人從陸路來經商,是因為他們從西域來,那就既可以與宋國經商,也可以與契丹經商,宋國對契丹實行經濟封鎖,鹽鐵都重要物資都實行禁運,可要是西域商路暢通,那宋國想從經濟上削弱契丹的目的就失敗了.

    而對西域來說,目前掌握在吐蕃,回訖和夏州李氏手中,他們的首領,頭人也並非不知道商業的重要,對大食商人的到來基本還是持歡迎態度的,可是由于諸部族之間時常陷于戰亂之中,各部族的軍隊一打起仗來就像土匪一般,燒殺搶掠什麼都干.對這些富有的大食商人,那些亂兵只圖眼前的小利,自然是不會放過的.于是趙匡胤一滅了南漢國,擁有了出海口,馬上就以保護異國商人安全為由,下旨今後大食商人只能經由海道來朝.

    楊浩也不說破,哈哈一笑道:"慚愧啊,西北族部眾多,各有統屬.本太尉可約束不得他們."

    塔利卜含笑道:"塔利卜只是一個商人,可是常年往來與波斯,天塹,大秦,高昌,龜茲,于闃小食等國,大大小小的君主和統帥,執政官見過許多,自以為這雙眼睛看人還是很准的.凹曰甩姍旬書曬齊傘舊域部族眾多.常起紛爭,所以民心恩叟呐.太尉愕諸嘛攬諸部族民心,用中原的話來說,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現在或許太尉還不能約束西域諸部,但是將來如果有人能成為整個西域的統治者,那非太尉莫屬了."

    楊浩臉上微微變色,輕笑道:"塔利卜先生想必不明白我中土情形.本官是朝廷欽派西北的節度使,秉朝廷旨意行事,如果將來真能一統西域,那也是我朝皇帝陛下成為西域的統治者,楊某麼,只是替天子牧守一方的臣子罷了,呵呵,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不知塔利卜先生往來于西域,都做些什麼生意.多久往來一次,一次能帶多少貨物.又想要本官幫些什麼忙呢?.

    塔利卜微微一窒,下意識地膘了眼李一德,李一德已含笑起身,笑道:"太尉,下官想起還有些事情要辦,先行退下."

    楊浩微微頜首,待李一德退出大廳.崔大郎便笑道:"太尉,那大食良馬和盔甲,就是這個塔利卜先生攜助我為太尉辦到的,塔利卜先生只是一位商人,奔波往來,只為賺些銀錢罷了,還望夫尉能為他大開方便之門."

    楊浩訝然道:"原來本官的重騎兵是塔利卜先生幫忙操辦的?多謝.多謝,塔利卜先生是以經營軍械為主的麼?"

    塔利卜連忙擺手道:"不不不.那些戰馬和盔甲,是我以重金賄賠大秦帝國的一位執政官閣下,從他那兒買來的,我主要經營玉,珠,犀,**,琥珀,瑪瑙器,鎮鐵兵器,斜合黑皮,褐黑絲,怕里呵,門得絲,砌砂,褐里絲,再購買中原的絲綢,瓷器,茶葉等物產運回大食,本來,我的商隊是一年往來一次的,可是這條路並不甯靜,為了安全,我現在只能集合盡可能多的商隊,雇傭大批傭兵,每三年往返一次.而且不管同宋國做生意還是同契丹做生意,都要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如果太尉大人能給些方便,那對塔利卜真是莫大的幫助了

    他說的大秦國就是羅馬帝國,當時中土以大秦稱之.楊浩見他是幫自己籌措軍械的人,那麼就算崔大郎沒有全部奉告,他對自己的底細必然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有些事在他面前倒不必遮遮掩掩了,所以楊浩也未再向朝廷表忠心,而是仔細斟酌起來.

    大食帝國手工業發達,國際貿易興旺,而西北相對于中原本來就貧窮.多年的征戰更是打窮了百姓,如果能與大食商人多多貿易,對西域來說顯然是有著重大意義的,所以楊浩只略一思忖,便頜首道:"塔利卜先生如果想要我負責貴商團在整個西域的安全,實不相瞞,本官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過給你些方便.讓你方便和宋國,契丹的商人做生意,那倒不是很難.塔利卜先生可以在我銀州城中設置商鋪,以此為據點,向宋國和契丹貿易,能予你以關照的,本官一定不會拒絕."

    塔利卜大喜,連忙站起身來,撫胸施禮道:"您是一位開明的統治者.不只是塔利卜.西域所有的商人都會感激您的慷慨的.

    塔利卜此來,還帶來了些禮物送給太尉大人,請您一定不要推辭."

    他擊了三掌,廳外忽然婷婷婷婷走進四個.金發美女來,個個赤著雙足.穿著欲遮還露的薄紗衣衫,小蠻腰兒走起路來款款扭動,帶著一種難言的誘惑,叫人心旌搖動,可是盡管體態十分的撩人,偏生看不到她們的模樣,她們臉上都系著面紗,只露出一雙嫵媚嬌嬈的眼睛.

    這四個.性感妖嬈的美女款款而入.足踝上系著的銀鈴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一進廳來,陣陣香風撲面,楊浩不禁有些愕然,這時後面又有八個肥胖有力的閹奴,抬了四口箱子.進到廳中將箱蓋打開,一時珠光寶氣,霞光萬道,眩人二目.

    楊浩訝然道:"塔利卜先生.這是

    塔利卜笑道:"這四位波斯舞娘和這四箱卑寶,是塔利卜送給太尉大人的禮物,請太尉大人一定笑納.這四個舞娘是懂得漢話的,要侍候大人是不成問題的

    崔大郎也幫腔道:"是啊,這是塔利卜兄弟的一番誠意,太尉大人就不要推辭了."說著還向楊浩擠了擠眼睛.

    楊浩知道,這是自己答應給予塔利卜方便的酬勞,酬勞當然不該只有這麼一點,不過做為見面禮,卻已是極為厚重了.他如今花錢如流水.這四箱珠寶如果變賣了,尤其是拿去汴梁通過千金一笑樓好生運作一番,賣個大價錢,也能供他揮霍一眸子.

    至于那四個金發美人兒"雪白的肌膚,金色的頭發,嫵媚的藍色海洋般的眼睛,個.個接近一米七八的個頭兒,那高挑動人的身材"楊浩還真沒沾過金發碧眼的西洋美人兒,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大洋馬要是騎起來,

    "咳咳,溫柔鄉是英雄塚,如今不知多少人看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可不能給人一個好色的印象,拒腐蝕,永不沾!"

    心里頭雖是這樣想著,可他也知道這份見面禮無論如何都得收下,至于如何安排,那是以後的事了,眼下收下這份厚禮,這位大食豪商才會放心,于是便露出一副很滿意的笑容來,慢條斯理地道:"啊,塔利卜先生,真是太客氣了,上一次你幫本官裝備重騎兵,本官還未予以答謝,如今又讓你這般破費,哈哈.哈哈,真走過意不去啊."

    塔利讀好書盡在澗書曬胎0肌鞏姍舊眼笑地道!"只要大人喜歡就成了六"              他努一努嘴兒,那八個閹奴便合上珠寶箱的蓋子,把箱子抬到壁角放下,然後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塔利卜又道:"努美利婭,阿麗婭,阿麗婭,蘇拉婭,這位太群楊大人就是你們今後的主人,你們可要好生侍候著大人,如果,,

    崔大郎在一旁笑道:"他們常用的男人名字只有二十幾個,女人的名字更少,所以重名重得一塌糊塗,不過,,那也沒關系.女人嘛.在他們那兒叫一聲寶貝,心肝就成了,管她本來叫什麼名字呢,呵呵.大人以後也可以這麼叫,"

    "咳!"

    崔大郎還沒說完,門口就傳來一聲清咳,一身男人服裝的折子渝拎著馬鞭走了進來,同時進來的還有折惟正和木恩木魁哥倆兒,木恩木魁兩個人往廳里溜了一眼,發覺情況有點不妙,便急忙向楊浩擠眉弄眼地

    警.

    楊浩今日本想去見見楊繼業.可折子渝在城中還沒走,而且就住在李一德府上,目前城中住宿條件最好的也只有李家了.楊浩怕她注意到自己的行蹤,便讓木恩木魁陪著她,尋個借口讓她指點築造內城式甕城去了.

    雖說木恩木魁有意拖延時間,可是忙完了手頭的事情,折子渝想到帥府來他們也阻攔不住,而且在他們想來,如果太尉仍在李一德府上,那折姑娘就碰不到他,如果已經回了帥府.那就是已經見過了楊繼業,不怕漏了餡兒,誰知道趕到這兒,正看見一個高鼻深目的家伙向太尉進獻美女.

    折子渝對楊浩的情意,哪怕他們兩個大老粗也早已感覺到了,眼見一壇子老陳醋馬上就要打翻.二人暗暗叫苦不迭.

    楊浩看見折子渝,卻是面不改色.滿面春風地對塔利卜笑道:"多承塔利卜先生美意,那這厚禮,楊某就笑納了."

    塔利卜喜不自勝,連連點頭,楊浩又從容地對木恩木魁道:"木恩.木魁,你們過來."

    二人對視一眼,撇下折子渝走到楊浩面前,抱拳道:"太尉."

    楊浩笑著對塔利卜道:"塔利卜先生,這兩位,是木恩將軍,木魁將軍,他們驍勇善戰,一直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木恩木魁,這位是崔大郎的好友,大食國商左塔利卜先生.以後塔利卜先生做生意,經常要往銀州城來走動,你們先認識認識.需要幫忙的時候,你們要多多給予方便."

    木恩木魁聽了,向塔利卜抱拳道:"塔利卜先生."

    塔利卜連忙還禮:"不敢當,不敢當,"

    楊浩又道:"塔利卜先生送了本官四個舞娘,本官公務繁忙,府上哪里養得了這許多閑人.你們兩人跟隨本官,槍林箭雨也不知經曆了多少,身邊一直沒個人照顧,這樣吧.努美利婭,蘇拉婭,你們兩個以後就服侍木魁將軍吧.那個那個"阿麗婭,阿麗婭,兩位阿麗婭姑娘.就跟了這位木恩將軍去吧."

    "啊?"木恩木魁登時傻了眼.

    塔利卜見楊浩如此安排,不由暗暗佩服:"這四個舞娘雖非絕佳的姿色,算不得一等一的美人幾,卻也足以讓男人為之著迷了,他居然眼都不眨就分賜了屬下的將領,崔大郎沒有說錯,此人胸襟氣掀果然不俗.至于他有沒有足夠的才能和實力成為一統西域的人,我還要在銀州城住下來,觀察一段時間,確認此人有實力當我們的盟友時再做進一步的決定              ※

    崔大郎陪著塔利卜自去尋安頓處了,折子渝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走了,至于木恩木魁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得了兩個胡姬做侍妾,也稀里糊塗地離開了帥府,楊浩這才如釋重負,拍拍胸口,暗自慶幸道:"牽好我還把持得住,要是當場色迷心竅,欣欣悅然把那四個胡姬收入自己帳下,子渝恐怕就要一怒而去.再也不肯回頭了."

    正自想著,藉口出去閑逛的李一德回來了,楊浩連忙拉他坐下,把方才會唔塔利卜的事情向他說了一遍.楊浩要以銀州為根基,需要仰賴李一德的大力支持,這件事算不的十分的機密,說與他知道,方顯得自己把他視作心腹之人.

    李一德見楊浩對他推心置腹.果然露出欣然的表情,聽楊浩把經過仔細敘說了一遍,沉吟道:"太尉.以平官之見,這個塔利卜,恐怕不只是一個商人那麼簡單."

    楊浩目光一凝,登時注意起來:"李大人此言何意?"

    李一德道:"太尉,下官久居西域.對大食帝國也知道一些,大食帝國昔年敗波斯,破拂森,南侵婆羅門,吞並諸國,雄兵四十萬,以當時大食帝國的武力.獨霸了通往西域的商道.可是現在它已經衰弱了.如今的大食在與大秦帝國征戰中屢屢敗北,國力已大不如前,普通的商賈是沒有力量組織龐大的商團.雇傭大隊傭兵東來貿易的,除非他在大食帝國很有身份.

    在大食帝國,能成為大哈里發也就大食國皇帝的人,一向只從伍麥葉家族和哈希姆家族中誕生,就像契丹皇帝只從耶律一族中產生,皇後只從蕭氏一族中產生一樣.這個商人既然名字里有哈希姆這個名字,十有**是哈希姆家族的人."

    他看了看那四大口箱子,說道:"此人為交結大人,一擲萬金.所謀不可謂小也."

    場浩想了想,欣然笑道系少,我想不出他欲對我不明圳"由,不管他,任他東南西北風,我自八風不動.以不變應萬變就走了

    他網說到這兒,穆羽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一見楊浩便歡天喜地的叫道:"大人,許梁城來了使旨,大人又升官啦!"

    ※※

    李家後院里,折子渝已換回了女裝,一襲白衣勝雪,明眸皓齒,麗色照人.

    軒廊中同桌坐著的,還有三個人.一頭白發,滿面紅光,精神翟爍的老太太是李一德的老娘鄭氏.那個清秀文弱的中年婦人是李一德的正房妻室樊氏,另外一個就是李一德的長房兒媳小九尾的娘里氏了,四個人正在打"葉子戲."

    李家這些婦人並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只聽李一德含糊說過這是太尉大人十分看重的女子,暫時借住在李家,方便得人照應.現如今楊浩要依賴李氏家族的輔佐,李氏家族同樣要仰賴楊浩才能存身,既是楊太尉看重的女子,李家自然沒有不予重視的道理,老太太為了兒子.更有些巴結的念頭,所以時常邀她一同游戲.

    折子渝在帥府時見了楊浩的安排.神色稍霧,不過回到李府後,她卻越想越不是味兒,楊浩望向那四個野性十足的舞娘時那種欣賞的目光已然落在她的眼中,當時見楊浩把四個舞娘分賜了屬下,她心中歡喜.故也不曾多想,如今想來,他如此痛快,恐怕未必就是不動心,而是瞧見了自己,這才忍痛割愛吧?

    雖說楊浩如果真是因為這個原因,說明自己在他心中還有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可還是有點不開心,他怎麼就不能做個柳下惠那般的謙謙君

    呢?

    李老太太在這麼個大家族中.從多年的媳婦熬成老太婆,那是怎樣的眼力,她瞧出眼前這小姑娘似乎不太開心,老太太便順口問了一句,折子渝把她所見悻悻然地說了一遍,她當然不會講自己如何吃醋.便盡推到銀州百姓身上,說道:"銀州飽經戰亂,現在百姓們都盼望過幾天太平日子,楊浩身為銀州城主,該勵精圖治,多做些正事才對.如果沉溺于酒色,我看,"亨哼

    在這些深宅大院的女人面前.又是不虞她們會出去亂嚼舌根,更不會告訴楊浩的,所以折子渝雖故意撇清自己,語氣中還是透出了些酸溜溜的味道.李老太太知道楊太尉已經妻妾滿堂,而且家眷們馬上就要趕到銀州.楊太尉把他十分看重的一個俊俏女子安排到李家來住,心里就想得偏了,這時再聽折子渝如此口氣,心中更加篤定.

    幾日相處下來,老太太也甚喜歡折子渝,便有心點撥于她,老太太瞧了口唾沫,打出一張牌去,便笑呵呵地道:"世間上哪有不吃腥的貓兒.聰明的女子莫要與他計較這些.要護得住自己的身份才是正經.我家一德也著實娶過幾個胡姬的,一個個胸豐臀肥胖拉的很,可是腿一撇一個女子,腿一撇一個女子,就是不生兒子,府中上下誰肯待見她們?

    你莫看樊氏瘦麻杆杆的不像個兵器.可是肚子爭氣的很,一撇一個兒子,一撇一個兒子,原先她不是正室夫人,在府上就和一德的正室原配平起平坐了.後來一德那正室生病去了.哪個偏房不想扶正?可是任她們使盡狐媚手段,搶破了頭.嘿嘿.不用老身來說話,一德便扶樊氏做了正室.為啥?母憑子貴唄.你這丫頭,一看就是個旺夫益子的相兒,很能生養呐,將來啊"楊家的女子里頭,你吃不了虧

    老太太只當這個嬌美可愛的小女子是楊浩偷偷摸摸養的外室,現在還沒納進府去,聽她酸溜溜的語氣.顯是起了妒心,所以好心點撥點撥她.給她支一個真正能得寵的招兒.可這話一說,可把折子渝臊了個面紅耳赤,一旁李一德的夫人雖已中年,也是臉頰泛紅.

    折子渝直著脖子,像一只煮熟的蝦子似的,努力分辯道:"老夫人.你莫要亂講,我是恐他耽于玩樂,害了銀州百姓才是真的,他,他跟我哪有一星半點的關系?.

    她越是這麼說,老太太越是認准了她必定是楊浩的人,老太太笑眯眯地正要再說,折惟正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小姑,小姑,汴京來人,攜了聖旨,加封楊太尉啦.

    折子渝一呆,奇道:"加封?加封甚麼?"    折惟正道:"說是楊太尉收複失的.不負聖望,加封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

    "官家有這麼好心?"

    折子渝冷笑,她才不信趙光義有那麼好心,轉念一想,折子渝便明白了其中關鍵,變色道:"官家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妹呀,不成!我得去勸勸他,這個有名無實的官兒,一定得遜謝不受."

    折子渝向三個婦人匆匆告罪一聲.便趕緊向外走去,老太君砸巴砸巴嘴兒,笑呵呵地道:"你們兩個瞧瞧,剛剛兒的還說她和楊太尉沒有一星半點兒的關系呢,這丫頭啊,什麼都好,就是太好面子."

    兒媳婦,孫媳婦聽了一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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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5:13
第十卷 西北狼煙 032章 八面風


    折子渝與折惟正快馬加鞭趕向帥府,一路上折子渝都在思索著這件趙官家對楊浩加官進爵的事情:楊浩打下銀川,並把這座一直屬于夏州李氏的大城占為己有,成功地站穩了腳跟,吸引了西域各方勢力的關注,但是可以預見的是,只要李光睿一騰出手來,雙方勢必要發生一場大戰.

    如今楊浩有麟府兩州的支持,黨項七氏的擁護,勉強或可與根深蒂固的李光睿一戰,如果采取守勢的話,穗紮穩打,說不定還有-機會讓李光睿吃個大虧.然而趙官家這個"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封號一下來,楊浩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百姓盼著太平,西域諸雄卻只想維持現狀而已,沒人希望自己頭上突然爬上去一個名正言順的統治者,這一下楊浩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如今的名望與勢力嚴重不相配,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兄長和麟州楊崇訓固然希望在對抗李光睿的戰爭中由楊浩領軍,也有意讓他做這個同盟的盟主,可是如果楊浩得了這個名頭,那就不是麟府兩州的有意相讓,而是從名節大義上占住了腳,理所當然的該是西北第一人,這會不會令兄長和楊崇訓心生忌憚,擔心自己從盟兄變成楊浩的附庸?

    趙官家如此隆重地嘉獎楊浩,會不會給契丹人這樣一個信號:楊浩是趙官家真正的心腹重臣,他前無古人的升遷速度,和他在西域的異軍突起,都是因為有趙官家的暗中大力支持,如今給予他這個身份,是趙官家由暗到明,正式打起西域主意的一個先兆,從而也迫不及待地對西域動手?

    如果契丹因此對西域施壓-,與此同時自家兄長和楊崇訓又因為擔心楊浩成為一個比夏州李光睿更危險的霸主,從而心生芥蒂,現在對楊浩比較親近的黨項七氏乃至吐蕃,回紇諸鄶會不會因為契丹的壓力和麟府兩州的疏遠而棄他而去?楊浩迅速崛起于西域是一個奇跡,可他根基未穩,實力有限,一個處置不當就合引起一連串的問題,如要崩潰卻也是刹那之間的事.

    折子渝越想越不安,一路疾馳到了帥府,飛身下馬往內傳闖,門口侍衛急忙攔住,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帥府?啊!你……你:;!!:L..r..."

    折子渝平時做男裝打扮,這幾個守門的士卒乍一見她只覺面熟,一時還未把她和時常伴在楊浩身邊的那員白面小將聯系到一起,這時折惟正已快步趕上前來,沉聲道工"我們有要事面見楊太尉,速去通稟一聲.

    那士卒倒是認得折惟正的,連忙換了笑臉道工"折將軍,實在抱歉的很,非是卑職不肯通稟,實在是太尉大人正設宴款待欽差,打擾不得.而且太尉大人早有吩咐,如果…………

    折子渝柳眉一挑,淡淡地道:"他宴請鵠不過是一個傳旨的中官罷了,又不是當今皇帝,至于這般隆重麼?我們有很緊要的事,你去對楊太尉說,抽暇與我等一見就成."

    折子渝雖換了女裝,成了一個長相甜美,嬌麗如春花的少女,可是淡淡說來,不怒自威,比折惟正似乎更有氣勢一些,那守門的小校態度更恭謹了些,陪笑道:"折將軍,這位姑娘,太尉大人早就交待過小的,如果折將軍未了,或者任何一個姓折的人來了,都要小的告訴他,明日一早,太尉大人會在府上恭候大駕,今天麼,實在抽不得身,還請折將軍先行回去,明早再來."

    折惟正奇道:"太尉早知我們會來?不過一個中官罷了,至于這般巴結?"那小校搓著手笑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折惟擊還待再問,折子喻已然拉了他一把道,"我們走."

    二人扳鞍上馬馳出巷口,折惟正才按捺不住地道;"小姑姑,莫非你知道楊太尉這番舉動的用意?"

    折子渝搖搖頭,淡淡地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為何而未,會不會來,楊浩已然猜到了,他既然做此安排,想必有他的主意,他既然知道了咱們的來意,曉得這件事的利害就好,至于他的用意……明天就知道了,又何必著急呢?我懶得費那些心思……"

    折惟正偷偷瞄了眼小姑姑,小姑姑說的云淡風輕,可是看她眉眼氣色,卻是云也不淡,風也不輕,大有潛云密布,狂風欲來的架勢「折惟正馬上很識相地閉上了嘴巴,免得一個不小心掃了暴風尾……$$))$第二天一早,折子渝就未了.

    這一回沒有折惟正陪著,她是一個人來的.守門的小校顯然是早已得了楊浩的囑咐,一大早的就站在門口抻著脖子往巷口瞧,一見折子渝到了,就趕緊跑過去,自她手中牽過馬缰繩,殷勤地屈膝道:"折姑娘,小的已等您多時了,請下馬."

    見那小校如此殷勤,折子渝倒不好發作了,她一偏腿自馬上躍下,將那小枚的大腿做了下馬凳,鹿皮小蠻靴在上面輕輕一點,輕盈地落在地上,拔腿便往帥府中走,砰→卜校將馬牽向一旁,同時向門內招呼一聲,馬上又閃出兩個侍衛引著折子渝往里走.過前院,穿儀門,經過軒廳,便是帥堂.那侍衛把折子渝讓入帥堂,一杯熱茶剛剛奉上,楊浩便到了.

    折子渝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見了楊浩也不起身,這幾天扮男人扮得她都忘了今天穿的是女裝了,居然還架起了二郎腿,眼皮一撩「沒好氣地道:"砟-天一得著信兒,我就急得跟什麼似的,.:G,!誰知道皇帝不急太監急,人家愣是跟我來了一出'料事如神"好吧,現在我來了,不知道故弄玄虛的楊太尉有什麼話想對小女子說呢."

    楊浩見了她的舉動,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除了她自家人,能撩撥得折子渝毫不掩飾地爆發真性情的人可不多,楊浩很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她生氣的樣子似乎比笑起來的時候還要俊俏,嗯……能惹得她生悶氣,楊太尉很有成就感.

    他哈哈一笑道,"倒不是我想故弄玄虛,就算我想故弄玄虛「也不會存你面前擺譜不是?"折子渝撇了撇嘴,冷冷地哼了一聲.楊浩又道;"如果真要在你面前故弄玄虛,那也一定是有意在佳人面前賣弄;都不是是故作神秘."

    折子渝皺了皺鼻子,又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臉上的怒氣已經已然不見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尤其是自己喜歡的男子拍她馬屁,那是女孩子最喜歡的事,就算矜持高傲如折子渝,卻也不能免俗.

    楊浩在她對面坐了,笑吟吟地道,"其實也沒什麼,昨天傳旨的太監剛到,那個中官倒沒甚麼,可他帶來硌人卻有不少皇城司的探子,當時滿府都是人,混亂不堪,我還沒有把他們安頓下去,只怕其中有些甚麼善于窺伺竊聽的奇人異士,聽到些不該聽的事情,所以我才囑咐侍衛擋了你的大駕.如今他們都被安頓到館驛中去了,我才好與你說話.

    折子渝聽到楊浩有些別人"不該聽的事情"與她分享,嘴角繃起的線條更柔和了幾分,楊浩又道:"我知道你是為何而來,說起來趙官家對我到底怎麼樣,旁人不知道,我自己還不知道麼?他對我能有甚麼好心,因為我收複銀州而加封我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嘿,這是把我架上火上烤啊,一向以西北第一藩自居的李光睿豈會容我在太歲頭上動土?就算他原本只想把我趕回蘆州,把銀州城奪回去,就憑著我這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旗號,他也一定要殺了我.

    宋室自建國以來,一直就在削弱各方節度,收權于朝廷,如今官家這般慷慨,契丹那邊聽說之後,必然以為我是朝廷圖謀西域的一枚重要棋子,說不得也要來個先下手為強.至于折兄和楊兄,呵呵,在趙官家想來,能離間了我與麟府兩州的關系最好.如果不能,夏州李光睿也是一定要動手的,足以為我樹一強敵,再加上契丹這個變數,西北將陷于更大的戰亂之中.

    這一計,椅墊傘西北各方勢力拖入更加糜爛的境地,諸虎相爭,各有損傷,到那時候趙官家就能出師有名,眾望所歸地平定西域,把他的手伸進來,牢牢控制住整個西域了,真是打得好算盤."折子渝聽了,暗暗松了口氣,瞄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曉得其中的"沒有."

    折子渝一怔,楊浩道:"官家使這一計借刀殺人,對西北亂局推波助瀾,本來是不錯的,可惜,有兩件事他不知道,所以這就成了一個昏招."兩件事?"

    "不錯,這第一件……"楊浩頓了頓語氣,這才一字字地道:"我與契丹蕭後早有密約,她是不會因此而對西域動兵的."折子渝立即警惕起來1"你一一一一一一已附庸于契丹:}"

    楊浩啞然失笑道;"怎麼會?只不過,契丹蕭後對西域抱成一團,獨立一隅很是樂見其成罷了"

    折子渝想禹契丹國目前的情形,再聯系楊浩的話,對其中含意已然洞燭,不禁微微點了點頭工"這位蕭娘娘倒是精明,那另一件事是什麼?

    "另一件事就是,黨項七氏決不會因為麟州兩州的動搖而棄我而去,就算契丹也要插上一腳,他們也不會與我交惡,何況契丹絕不會出兵呢?"

    折子渝蹙眉道:"你就這麼相信他們?黨項七氏對夏州陽奉陰違,時戰時降,對我麟府兩州,也是時而侵擾,時而結盟,首鼠兩端,全無信義,不可輕信的."

    楊浩微笑道,"在諸強藩之間掙紮求存,若是全無手段,早就被人吞並了,時而動武,時而求和,他們也是為時勢所迫,我與他們卻不只是結盟那麼簡單,他們向白石大神宣過誓,要效忠于本官的,又豈肯輕易背誓,令舉族失心?"

    折子渝動容道,"向黨項人的至高神白石盟誓效忠于你?你……你倒底是什麼人?"

    楊浩緩緩地道,"三十多年前,定難軍節度使李彝卒,其弟李彝殷篡位,唐末帝李從珂承認了他的身份,其兄李彝之子,真正的夏州少主李光岑落難于吐蕃草原,我……就是李光岑之子."

    折子渝目瞪口呆,半晌才用怪異地眼神看著他,驚詫地道,"李光岑還活著?你……絡是李光岑之子?你也是鮮卑拓拔氏後裔?"

    折子渝是鮮卑折蘭王的後裔,楊浩居然是鮮卑皇族拓拔氏的後裔,折子渝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他竟有這樣大的來頭,楊浩笑道,"非也,我是漢人,李光岑是我的義父,也就是我如今蘆州軍中的木岑木副使.折子渝長長地吸了口氣,凝重地問道:"你能否說的更詳細一些.

    楊浩把前因後果仔細說了一遍,折子渝這才明白,不禁又驚又喜,楊浩又道;"亮明這個身份,西域諸部族肯來投奔的人必然更多,而且,即便我的勢力更形壯大,又得到折兄和楊兄的幫助,要與號稱西北第一強藩的李氏為敵,勝負仍在兩可之間,然而我有了這個身份,就足以利用李氏內部諸頭人貴族對李光睿的不滿,瓦解他的勢力,只要說服他們,如此內外呼應,審時而動,拓投氏諸部族酋必會棄李光睿而就我楊浩."

    折子渝對這些信息消化了半晌,才釗靜下來,出言反駁道,"你既有這個身份,更不需要這個什麼'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來錦上添花于.如今你該適時蜇伏,積蓄實力,緩亮身份,憑你現在的威望和地位已足以招納許多不得志的欲以戰功搏一出身的西域草莽望風來投,何必急著更上層樓?"

    楊浩瀹然道;"因為……我義父的身子,也不知還能拖多久.現在不亮明身份,得到拓拔氏族茵們的確認,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

    兩個人在帥堂中又談了許久,門外忽有一個侍衛高聲叫道,"小的見過木恩大人,木魑,大人."

    楊浩一拍額頭道,"我倒忘了他們,剛剛募征的新兵,正要著他們拉出去進行操練的,我出去見見他們."

    柝子渝微微頷首,楊浩起身走了出去.折子渝在帥堂中枯坐晌,回想楊浩這秘密身份,以及黨項七氏對他的服從,尤自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如此看來,只要楊浩經營得當,那麼取李光睿而代之的計劃必能成功,趙官家意欲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計劃恐怕反而成全了他不成,我得盡快回去一趟,把這個消息說與大哥知道,他曉得其中利害,楊浩取李光睿而代之,怕是已成定局,他做西北第一藩已是應有之義,也不差一個名頭了,大哥可不能因小失大,失去這個強盟.再說……,冬兒,焰焰她們今明兩天也就到了,我再在這里住下去著實尷尬一一一一一r"

    折子渝想著,愈發坐不下去,走到帥堂外張望一番,只見楊浩和木恩木磁,站在一座假山前面有說有笑,不像在談什麼公事,折子渝便舉步走出帥堂,沿著側廊行去,張過疏朗的花木,走到假山後面,正聽楊浩笑道,"你們兩個好沒出息,明知今日要領兵出去操練,卻逆如此放縱,送與你們的那幾位大食國舞娘很厲害嗎?我看你們倆,可有點兒兩腿發飄呀……"

    木恩哈哈笑道;"厲害,厲害,那兩個娘們兒著實唇害,若非我這般強壯的身子,還真的招架不住,他***,險些被她們兩個把我給吸f了,差點兒就爬不起床."

    折子渝聽得面紅耳赤,暗暗啐了一口:"好沒正經的東西,自家女兒都那麼大了,還是這般荒淫好色."

    木魑,道,"那也不算甚麼,我們兩個差點兒爬不起床,她們麼……嘿嘿,卻看著實實的爬不起床了,到現在還躺在那兒呢."

    楊浩咳嗽一乒-道工"你們戎馬半生,身邊也該有個女人照顧,到了如今這年紀,也該給自己留今後了,本官把她們賜給你們,就是這麼個意思,不過……這種事嘛,還該有個節制,切勿傷了身子,亦或就此沉溺于女色.

    木恩連忙道,"少主放心,我們省得,這不是……呃……頭一回麼,女人嘛,就像一匹野馬,總得馴服了她,她才會乖乖地聽話「以後就不回了."

    折子渝聽了悄悄點頭,暗暗贊道,"楊浩這番話說的倒還清醒,做大事的男人,怎能為女色所左右?"

    她剛想到這兒,楊浩就擠眉弄眼,興致勃勃地問道:"怎麼樣,這大食國的美女滋味如何?"

    木磁,道;"唔……,這大食女人的肌膚不及中土女子細膩潤滑,如緞子一般柔順,不過她們很會服侍男人,手段十分了得,我這樣的身子,嬌怯些的女子還真承受不住,就是這樣的烈馬騎著才得暢快.

    楊浩笑道,"當真?哈哈,你們讓她們曉得你們的厲害,也算是給咱東JL男兒爭了光了."

    木魁開玩笑道:"那是,嘿嘿,若論謀略武功,屬下不及少主,不過床上這樣霸道的女子,真要是換了太尉,必然難以招架."但凡男人,可沒有在這件事上自承不如人的,楊浩立即吹噓道:"人不可貌相,你這可是小看了我了,哼哼,我得異人傳投房中秘術,夜禦十女,也不在話下."

    折子渝面紅耳赤,暗啐一口:"三個家伙,都夠無恥,人前道貌岸然,原來背後都喜歡議論這些東西……"

    幾人說笑幾句,楊浩又繞回了正題,肅容道;"我西北征兵「較之中原有著十分有利的條件.中原的士卒,摞下鋤頭去當兵,總要苦心訓練良久,而西北百姓民風剽悍,尚武之風盛行,百姓們精于騎射「個人武藝也都不俗,這就有了相當好的基礎了,平素他們圍獵游牧,也早懂得配合作戰的技巧,不過那時最多也不過是千把人的行動,而今你們要訓練他們,不管是一千人,十萬人,還是十萬人,都要令行禁止,形同一人,兩軍陣前,個人武藝殊不足論,就是這種軍紀嚴明的配合,才能發揮大作用."木恩木魑,齊聲道,"少主放心,我們省得的."

    楊浩點點頭道,"好,這番拿下了銀州城,我已是各方矚目了,等義父一到銀川,我就要公開亮明身份,那時候……八面來風四面雨,還不知要經曆多少磨難,你們這支新軍,務必要盡快成形,不管是李光睿還是趙光義,都非易與之輩呀……"

    文德殿中,趙光義正與文武重臣議事,待曹彬講罷他的意見「趙光義頷首道,"曹卿家所言有理,如今用兵,固然有許多為難之處,卻也有-許多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朕決怠',明年二月發兵,一舉拿下漢國."眾文武齊齊躬身道,"臣遵旨."

    趙光義得志意滿地揮一揮手,又複微笑道,"這一戰,朕要禦駕親征.朕為主帥,使吳王兼永興節度使德昭為先鋒,先帝曾派皇子德昭領兵伐漢,奈何先帝病逝,國喪期間用不得兵,只得無功而返,這番用兵使吳王為先鋒,也算是一償先帝夙願吧,眾將要好生維護,助吳王成此大功."

    武將們再度恭聲應是,趙光義神色忽轉悲痛,又道工"皇女虢國公主,g幼崇尚佛法,先帝駕崩後,皇嫂思念先帝又複生了重病,虢國公主見此種種,深感人生無常,遂看破紅塵,意欲出家修行,禮佛誦絡,為皇嫂祈福.朕苦勸不得,只好成全她的一片孝悌,將城西七寶庵改名為'崇孝庵"賜與虢國公主修行.並賜虢國公主為'報慈普渡大師',賜法號'定如,.為表彰虢國公主的一片孝心,削發大典之日,眾卿隨朕親送虢國公主入寺,並賜齋饃……"

    他還沒有說完,顧若離倉惶惶地跑了進來,趙光義眉頭一皺,正要責他不顧規矩,那顧若離也顧不得看他臉色,急匆匆跑到他面前耳f6幾句,趙光義聽了登時臉色大變,失聲道,"怎會如此?他可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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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5:36
第033章 四方亂

    趙光義怔怔地站在隴西郡公府前。

    準確地說,他目前正站在前隴西郡公府前,面前是一片冒煙的廢墟。

    李煜降宋後,朝廷撥了一憧宅子給他,這幢宅子建了已有三五十年光景了,三進的院子,全是木制建築,周圍的鄰居住處也都是老宅,各家各戶的老宅不斷翻建加高,充分利用現有空間,把房子建得高低不齊、鱗次疊枇,這戶人家的屋檐都能伸出那戶人家的院子裏去,一家著火,很容易就能串連起來,再加上房會都是年代久遠的木制結構,火勢燒得也快,而且巷弄太過狹窄,水龍鋪子的人進得來,水車進不來,結果……

    現在眼前一大片廢墟,還不知道是哪一家先起的火,因爲這一片全都燒光了,可是詭異之處在於,現在是白天,白天起火固然也會死人,可是萬萬沒有一家人全都燒斃在家中的道理,別人家扶老攜幼,大多都逃了出來,如今正望著自家的廢墟呼天搶地。可是隴西郡公李家……一個人都沒有。

    慕容求醉領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微微地翹著屁股,夾著兩條腿,走路的姿勢十分古怪。

    “大人,這人是隴西郡公家的鄰居,住的離隴西郡公府最近。”

    趙光義此番趕來親自探視災情,未擺皇帝儀仗,也未穿龍袍,以免弄得動靜太大,慕容求醉在他面前便不敢直呼官家,免得泄露了他的身份。

    趙光義聽了慕容求醉的話,轉向那個動作有些古怪的:“你姓甚名誰?”

    那書生一聽眼前這甚有威嚴派頭的人是位官員,連忙撅著屁股,僵著腰板兒施了一禮:“草民蕭舒友,見過……這位大人。”

    趙光義點點頭,問道:“你既是隴西郡公家的鄰居,火起時可曾聽到些甚麽、看到些甚麽,李家可有人逃出來麽?”

    蕭舒友聽了不禁咧了咧嘴,原來這位書生一心想要金榜題名,整日價在家苦讀,坐在太久,生了痔瘡,今具請了郎中上門診治,誰知褲子剛扒下來,那郎中七八針銀針才插進去,火苗子就躥過來了,濃煙滾滾,熱氣騰騰,嚇得那郎中摞下病人拔腿就跑,蕭舒友無可奈何,趕緊提著褲子就往外逃,逃到外面才感覺到極端的不適,可走到處都是人,衆目睽睽之下他一個讀書人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拔,如今那幾根針還紮在菊花上呢。

    舞舒友直撅撅地站在那兒,看著自家那燒得只剩四堵牆的院子,愁眉苦臉地道:“回稟大人,小民逃出來時太過匆忙,那時已經火頭四起,煙火熏灼,哪里還顧得及去看別人?不過……不過草民今日請了郎中上門診治暗疾時,倒是聽到隴西郡公府上有些動靜。”

    趙光義神色一動,急忙追問道:“有什麽動靜?”

    蕭舒友道:“草民請了郎中回來時,聽到隔壁院子裏歌樂不斷,一片喧囂,似乎……正在飲宴。”

    李煜好飲宴,即便做了亡國之君也不敢此習慣,要不然也不致於花錢如流水,鬧出故國舊臣上門催債的窘事載之史冊了。趙光義吩咐皇城司的人時常注意李家的動靜,連他每次飲宴都見了哪些人,說過什麽話都打聽的一清二楚,對此倒不覺奇怪。蕭舒友所說的這件事,回頭可以讓皇城司的人驗證一下。

    他點了點頭問道:“旁的……沒有什麽了麽?”

    “沒有了,草民就知道這些。”

    趙光義擺擺手,蕭秀才便夾著屁股,邁著小碎步一點點挪開了。

    趙光義回過頭來,看著眼前那一片片仍泛著紅光的灰燼,低沈地道:“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挖,給我挖,把廢墟清理乾淨,找些忤作來,務必確認每一具屍體的身份。召來保正,查閱戶藉,李家上下連主帶僕一共多少人,全都查清楚,一具屍體都不能少!”

    慕容求醉躬身道:“臣遵旨,不過……現在仍是熱力灼人,是否……”

    趙光義站得遠遠的,仍覺得熱氣蒸騰,也知道此時叫士卒們去挖掘廢墟不太可能,這種情形裏邊真有人的話也早燒成了焦炭,倒也不必忙於一時,便重重地點了點頭,喝道:“開封府!”

    趙光美急忙趨前一步,拱揖道:“臣在……”

    趙光義道:“撲滅餘火,救治災民,放撫恤,清理廢墟,重建房舍,還有,包圍這幾條巷子,逐人盤查,查清起火緣由,同時要注意,看看有沒有從隴西郡公家裏逃出來的人,另外……撥些精明能幹的忤作,聽從慕容求醉差遣……”

    “遵旨。”

    趙光義又對慕容求醉道:“隴西郡公的府邸周圍須派禁軍圍住,使禁軍發掘,消息未明之前,不許任何人出入,也不得對外散佈任何消息。”

    “遵旨。”

    趙光義盯著那廢墟又陰晴不定地看了半晌,這才轉身走向轎子。內侍都知顧若離忙趨身上前替他掀開了轎簾,趙光義變腰入轎時身子忽然頓了一頓:“小周后……女英啊……”

    一想起那千嬌百媚的人兒,趙光義不由心中一慘,哪怕是國色天香,如今一身皮相,也早燒得沒法看了吧?他心中一動,忽又想道:“此事處處透著詭異,李煜夫婦……真的死了麽?”

    趙光義轉過頭,陰沈沈地盯了眼那猶自冒著煙塵的火災廢墟,又看了眼顧若離,顧若離立即哈了哈腰,站得更近了些,趙光義低聲囑咐幾句,這才轉進大轎,開道鑼響,揚長而去……

    ※※※※※※※※※※※※※※※※※※※※※※※※※※※※※※

    城西七寶庵,金身重塑,殿門重漆,就連殿瓦都重新換過了,粉飾得金壁輝煌,寶相莊嚴,因爲這兒蒙官家賜額“報慈庵”,虢國公主出家至此做了寺主,得官家欽封“報慈普渡”大師。

    大殿上,鐘磐齊鳴,香煙繚繞,虢國公主正在作削髮典禮,趙光義率文武重臣避站於側觀禮。趙光義臉色陰霾,害得宋琪、慕容求醉這樣的心腹之臣都遠遠地站開,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官家大發雷霆。

    趙光義的脾氣很不好,這段時間諸事不順,剛剛登上帝位時的興奮勁兒過去,碰上這一樁樁煩心事,他能開心得起來才怪。

    西北又傳來了確切的消息,蘆州節度副使木岑在楊浩得銀州後,公開亮明身份,原來他竟是當年定難軍節度使李彜的兒子李光岑,楊浩更拜了李光岑爲義父,黨項七氏望風而來,歸順了舊主。到了這個時候,趙光義哪裏還猜不出楊浩早知那李光岑的身份。

    和楊浩的較量中,他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一次次吃憋上當,趙光義如何不惱?自己如今還上趕著給他送去了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封號,這不是爲他造勢麽?聊可自慰的是,至少這一來,夏州李光睿更不會放過楊浩了,這兩虎之間必有一戰。

    楊浩還假惺惺地把李光岑投靠蘆州,請求朝廷出兵助他奪回夏州的奏章呈報了朝廷,李光睿的父親李彜殷逐侄篡位的時候還沒有大宋呢,那時還是唐國李從珂當政,李從珂認可了李彜殷的身份,此後又經歷了晉國石敬塘、石重貴,漢國劉知遠,周國郭威、柴榮和他大哥的宋國,五個國家七個皇帝,即便他李光睿得位再是不正,也早已成了夏州實際上的主人,趙光義肯爲了一個無權無勢的流浪老人與李光睿這個實際上的西域霸主反目才怪。

    不過爲了讓契丹方面作出楊浩是他的心腹,是得了他的授意,爲大宋在西域擴張勢力的錯誤判斷,他不能對楊浩這番舉動做出絲毫詰難,甚至不能公開做出支援夏州李光睿的態度,趙光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奏章留中不發,並通過巧妙的手段把自己的反應透露給夏州李光睿在汴京的人知道。李光睿知道這個消息的時間恐怕比他還早,但他必須做出一個姿態,讓李光睿知道他的立場,從而毫無顧忌地掀起戰火,讓狼煙彌漫整個西北。

    西北局勢糜爛至此,已經有些脫離了他的掌控,本來就夠他煩心的了,汴梁城中也是不得安寧。他最疼愛的兒子始終對他疑心重重,至今仍執迷不悟,深中那些忠孝仁義的腐毒。這個孽障,老子坐了江山,這皇帝早晚不還是你的?自己的老子不來相幫,卻整日糾纏於他大伯的暴死之謎,我怎麽會教出這麽一個混帳兒子。

    趙光義越想臉色越陰沈,就在這時“當當當……”,一陣悠揚的鐘聲和空靈的木魚聲傳進他的耳朵,滿腹煩惱的趙光義擡頭望去,只見侄女兒雙手合什,一頭青絲已然落盡,頭頂烙了六個香疤。她輕輕站起,披上灰色的緇衣,戴上僧帽,接過念珠,低眉斂目,和光同塵,在那木魚聲、鐘聲和嫋嫋的香煙裏,好象突然間真的和他隔了一個世界,趙光義心中不禁一陣黯然。

    儘管,他凱覦皇位,對皇兄也痛下毒手,可他對永慶的喜愛是自真心的,皇兄的兩兒三女之中,這個小永慶一直是他這個二叔最疼愛的小丫頭。出於對皇兄後人的戒備,同時也是對她有些愧意,趙光義有意疏遠了小永慶,可是眼看著她從繈褓中的嬰兒,變成一個呀呀學語的稚童,再到如今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這個叔父,是真的把永慶當了自己女兒一般看待的,感情事又豈能輕易地抹殺?

    如今,因爲父皇的死、娘娘的命,她心灰意冷,看破了紅塵,趙光義從不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罪孽,但是看著自己最疼愛的侄女兒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還是感到很傷心。

    永慶公主……如今的定如禪師,輕輕接過三柱香,就著燭火點燃,緩步上前望佛禮拜,然後將香插入香爐,退回來雙膝跪倒在蒲團上,輕輕叩下頭去。

    趙光義看了看虔誠禮佛的永慶,又向那爐中的三柱香望去,香火忽明忽暗,香煙嫋嫋升起,那明暗閃爍的火苗,依稀又化成了半個月前隴西郡公府的那片火海廢墟。

    李煜“死”了,死於那場大火。

    他已下詔贈李煜太師位、追封其爵爲越王,以王爵之禮下葬於洛陽,一路遣中使護喪,賜祭賜葬,並大作悲聲,爲李煜之喪廢朝三日。對一個臣子,尤其是亡國降君,如此恩遇前所未有,普天下都已得聞訃告:李煜死了。

    然而趙光義心裏清清楚楚,李煜並沒有死,隴西郡公府上斂出的屍骸少得可憐,闔府上下的人全都不見了。不但李煜一家人不見了,就連徐鉉、蕭儼等幾個迄今仍對李煜忠心耿耿的南唐舊臣也不見了,連再他們的至親家眷。據查當日李煜就是邀請這些舊臣全家過府飲宴聚餐的,於是他們就在這場離奇的大火中全部失蹤,人間蒸發了。

    趙光義豈敢讓天下人知道這個亡國之君攜家帶口那麽多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他一面訃告天下,大辦喪事,製造李煜已死的消息,一面著人封鎖宋國境內所有交通要道,明查暗訪,捏索這些人的蹤迹,可是已經過去半個月了,竟然全無消息。

    如果只逃走一個人的話,大海撈針一般,尋不到他的下落尚還有情可原,可是這麽多人居然全部憑空消失,李煜一個亡國之君,哪來的這般本事?從開封城裏,從他苦心經營十年,如今又成爲可以調動所有人力物力的皇帝手裏,這麽多人居然可以從容遁去,城裏城外,四方城池荒郊盡皆搜索遍了都找不到他的下落,這豈是一群根本不熟悉汴梁情形的降臣辦得到的?

    皇城司統領被撤職查辦投進天牢了,東京汴梁的城狐社鼠以各種罪名也不知抓了多少,汴粱城所有的監牢都已人滿爲患,還是毫無線索,趙光義此刻何止是憤怒,還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恐懼:是誰這般神通廣大,李煜……到底在哪里?”

    ※※※※※※※※※※※※※※※※※※※※※※※※※※※※※※※

    皇家御苑裏,一筐筐蔬菜搬上了車,菜工頭兒戴倫笑嘻嘻地道:“劉公公,您走好。”

    一個青皮長臉的太監嗯了一聲,擡腿坐上了車轅,旁邊趕車的小太監揚手一鞭,車子軲轆轆地向菜地外走去,後邊跟著六輛牛車,吱呀吱呀地回皇宮大內去了。

    戴倫眼看著御膳房的太監離開了,這才返身走去,他先回了自己住處,過了一會兒便提了個巨大的包袱出來,四下張望一番,不見有人出沒,這才快步走去。

    這一大片都是皇家菜地,前邊大街上就是趙普當初侵佔皇家園林修建的豪舍,受到官家重責之後就停了工,如今還沒完全建好,就這麽摞在那兒,後邊的院牆之內卻是冷清的很,外人不敢進來,菜工們忙完了手頭的事情,也就各自溜去幹自己的私事了,所以十分的冷清。做爲菜工頭兒,戴倫對裏邊的情形十分瞭解,儘管如此,他還是儘量避開大道,走到菜地田埂裏去。

    菜地後面最深處,是一片傾斜的土坡,戴倫走到土坡上,扭頭看了看,見沒人跟過來,便迅趕了幾步,繞過幾棵大樹,雜草叢中有一個木板的蓋門,將門兒掀開,一行土階便顯露出來。戴倫背著那大包袱便走了下去。這是菜窖,冬天藏擱鮮菜的地方,如今才到八月初天氣,地窖還閒置著不曾用過。

    戴倫從牆洞裏摸出一根蠟燭點燃,又從另一邊牆上取下燈籠,將蠟燭安好,提著燈籠繼續往裏走,裏邊是一排排的架子,牆角堆著雜物和幾具梯子,有股陳腐的味道。地窖上邊有通風道,也有陽光灑下,不過太昏暗了些。走到深處,戴倫又回頭看了看,便在牆上輕輕地叩了三聲,兩長一短。

    聽那動靜,這面牆是木板隔的,戴倫敲了敲牆板,靜候片刻,牆上吱呀一聲開了一道小門,裏邊閃出一個精壯的漢子:“老戴。”

    戴倫把包袱遞過去,小聲道:“一切太平,裏邊還有什麽需要的……”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青袍人便從裏邊鑽了出來,憤怒地道:“這樣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再也熬不下去了,你們什麽時候送我們走?”

    這人中等身材,有些福,重瞳炮齒,可是雖然髮髻淩亂,衣著尋常,可是氣度猶自不凡,正是趙光義衆裏尋他千百度、連作夢都牽掛著他下落的江南國主李煜。

    戴倫陪笑道:“對不住,現在還不成,這了您的安全,您還得在這兒住下去,風聲已經小多了,可是你們這麽多人,就算分批上路,也太乍眼了些,再過上一個月,那時就安全多了。”

    “一個月?還要一個月?”李煜大怒:“整日價就是饅頭、鹹菜,寢具又髒又潮,還沒有酒喝,一天到晚的不見天日,生生逼瘋了人,我不是你們的囚犯,怎麽可以如此待我?”

    戴倫脾氣倒好,嘿嘿笑道:“您多包涵,我們也是沒有法子啊,這個地方不全是我的人,爲了避免泄露消息,小人只好去外面買些饅頭鹹菜,想吃珍饈美味,現在可不成……”

    李煜怒道:“這個地方不是人呆的,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要出去……”

    “官人,這半個月我們都熬過來了,還怕再撐一個月麽?”小周后忽然也從裏邊閃了出來,布衣釵裙,素顔如畫,這個地方個人清潔、梳洗打扮都不方便,可是儘管如此,她的頭仍是梳得一絲不亂,儘量保持著整潔的儀容,她看著李煜,黛眉微蹙地道:“徐大人的老母七旬的高齡,蕭大人的孫兒才剛剛四歲,俱都不見一句牢騷,徐大人生了病,也只是苦苦撐著,就連這位帶我們出來的唐壯士,還不是和我們一樣整天待在這兒?這麽多人都能忍耐得住,還不都是爲了官人,官人就不能爲大家忍耐一下嗎?不需要你臥薪嘗膽,只走過上一段苦日子,有什麽捱不得的?”

    這時徐鉉和蕭儼也趕了出來,徐鉉咳嗽著,與蕭儼好一通勸解,過了脾氣的李煜才悻悻地回了里間,待門口靜下來,戴倫嘴一撇,輕輕冷笑一聲道:“看緊了他,可莫要讓他搞出甚麽事兒來,這一位……哼哼!”

    那姓唐的漢子呵呵笑道:“不要緊,他哪天不牢騷,真要出去被人捉個正著,那他連違命侯都做不成了,其中利害他也是曉得,只不討從小錦衣玉食,人家身嬌肉貴的人物,過不得這樣的日子,胡亂發些牢騷,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戴倫拉著那唐姓漢子,兩人走遠了些,又低低說了番話,戴倫便提著燈籠繞過一排排木架向外走去,唐姓漢子站在昏暗的光線下,擡頭看了看天窗,目中閃過一抹詭譎的神色,轉過身,像只狸貓兒似的,輕輕巧巧地走回暗房,一切重歸於沈寂……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趙光義的煩心事一件都沒有解決,最讓他煩躁不安的是李煜的下落始終沒有一點蛛絲馬迹,皇城司打聽的結果,唐國故地已經在風傳國主未死,且悄然潛返江南,要重召舊部,東山再起,趙光義放心不下,派了潘美去金陵城坐鎮,又讓吳越王錢俶和剛剛獻土歸降的平海軍節度使陳洪進各調一支人馬入江南,聽從潘美調遣,同時爲了安撫陳洪進,又加封他爲武甯軍節度使,同平章事。

    與此同時派出大批細作密探入江南,搜尋李煜的下落。

    這一日,他剛剛結束了朝會回到文德殿,吃了些點心,喝了杯茶,拿起奏章正要批閱,皇城司的一位乾當官便到了:“官家,夏州傳來緊急消息。”

    趙光義聞聲一震,連忙摞下奏章道:“取來我看。”

    那位乾當官忙將密信雙手呈上,趙光義展開仔細看過,不禁哈哈大笑,多日的愁雲頓時散了一半,這封密信上說,夏州李光睿得知楊浩占了銀州城,便欲儘快出兵去奪,只是當時與吐蕃、回紇屢戰正酣,已兩面做戰的局面,無法輕啓戰端再來個三面做戰,可是他的堂兄李光岑還活著,並且做了橫山節度副使,認楊浩爲義子,黨項七氏叛附蘆州的消息一傳到他的耳中,李光睿卻是再也沈不住氣了。

    吐蕃與回紇對李光睿的威脅遠不及蘆州楊浩,吐蕃與回紇再怎麽打,很難動搖他的統治,而楊浩卻一下子把黨項八氏這個他立足的八條根基挖走了七條,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李光睿已決定不惜代價,哪怕是割地求和,也要與吐蕃、回紇息戰休兵,集結人馬對蘆州開戰了。

    看了這個好消息,趙光義喜不自勝,他笑容滿面地看著那封密信,仔細思忖半晌,將那乾當官喚到面前,和顔悅色地囑咐道:“想辦法透露一個消息給李光睿在京的人,切記,要透露的儘量巧妙,莫讓他們曉得是朕有意透露給他們知道的。”

    “官家請吩咐。”那幹當官受寵若驚,這些日子官家脾氣不大好,更恨皇城司一再出了岔子,連他們的大統領都鋃鐺入獄了,如今見皇帝神色和善,他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趙光義道:“朕明年二月要再度兵,討伐北漢,這消息想辦法透露給他的人知道,切記,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朕到時候會徵調麟州、府州、蘆州的兵馬共征漢國。”

    “微臣遵旨。”那乾當官連忙答應一聲,見趙光義微笑撫須,再無別的吩咐,忙深施一禮,踮著腳尖退了出去。

    這位乾當官剛剛走到殿口,就見東閣門使宋琪和鴻臚寺承焦海濤一齊走進殿來,連忙避讓一旁,容他們進了殿,這才閃身出去。宋琪一進殿門便大聲叫道:“官家,鴻臚寺收到契丹訃告,契丹皇帝耶律賢駕崩了。”

    “甚麽?”趙光義一呆,剛剛聽到一個好消息,沒想到馬上又來了一個好消息,莫非是否極泰來,好運到了?他喜形於色地道:“耶律賢死了?誰人做了新皇帝?”

    宋琪道:“這個……暫時未定,皇后蕭綽把持了朝政,暫時還控制得住,除非她生下的是個女兒,否則,元氣大傷的契丹皇族,眼下是沒人敢凱覦皇位的了。”

    “啊!”

    趙光義這才醒悟過來:“不錯,蕭綽已有了身孕,如果她生了個女兒……嘿嘿,這本就是一半一半的機會,再加上幼兒夭折事屬尋常……”

    想到這裏,趙光義眉開眼笑:相對於這兩個好消息,李煜是死是活,下落何在又算個甚麽,李煜在位時都成不了氣候,何況現在,他李煜做得了勾踐慕容沖那樣夠隱忍的梟雄?

    趙光義繞殿疾走,轉了兩匝,停住腳步道:“令呂餘慶、賈琰爲正副大使,率使團赴北國悼唁。”

    焦海濤躬身道:“臣遵旨。”

    趙光義又向宋琪瞟了一眼,淡笑道:“從皇城司抽調些伶俐的人去,見機行事。”

    宋琪心領袖會,躬身道:“臣遵旨。”

    待二人退出殿去,趙光義已是滿面春風,所有的愁雲都被這兩個好消息吹散了,耶律賢在位時,契丹人爲了皇位之爭便打殺不停,如今耶律賢死了,契丹必然再起內亂,西邊亂了,北邊亂了,天下大亂,他的霸業鴻圖大有可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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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春色無邊

  住久即家鄉。

  銀州的大街小巷楊浩都已熟悉,在他的苦心經營下,這座城池正在漸漸恢復昔日的繁榮。夜深了,大雪如席,楊浩帶著一隊親兵,親自到到四城巡弋了一番,這才回到帥府。

  後宅中大多處燈光已經熄滅,幾房夫人只有焰焰的住處依著亮著燈火,楊浩微微一笑,解下大氅交給穆羽,跺了跺靴上的積雪,邁步便向焰焰的住處走去。

  幾個小妮子已達成了一種默契,除了偶爾的大被同眠荒唐風流,如果楊浩沒有特別指明,每當他晚上回來,幾個小妮子會輪番在門口掌燈,留下一人候著他回來,雖然她們不曾對楊浩明言,可楊浩卻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不就是大紅燈籠高高掛麼,呵呵,這個小秘密又怎暪得過他。

  冒著大雪走到廊下,一推房門,溫暖的氣流便迎面撲來。室內溫暖如春,焰焰正坐在燈下,一手拈著筆,一手撥著算盤,計算著攤開的帳簿中記安的戶口、牛羊、糧食、賦稅。劈劈啪啪的算盤聲十分清脆,與房外靜謐的大雪相映成趣。

  一見楊浩回來,焰焰匆匆記下一個數字,擱下筆便迎上來,溫香暖玉投懷送拖,一雙玉臂繞住了脖項,楊浩還未及說話,一雙溫柔的唇已經吻上了他的嘴唇。

  “哎呀,好一身雪,這麼大的雪,可莫著了涼,快換了衣衫。”

  外面雖是大雪如席,寒風刺骨,房中卻是獸炭長燃,溫暖如春,炭火還發出淡淡的乳香,氣息宜人。唐焰焰穿著緋色的對株窄袖衫儒,月白色的曳地長袍,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內室裝扮,薄如蟬翼的紗羅衫裙遮不住她曲線日漸凹凸有致的身段,緊身無帶的訶子擠出一丘晶瑩如玉的肌膚,中間一道誘人的溝壑,居然也頗具規模了。

  這樣的裝扮,乍一抱住楊浩冰冷的身子,她忙不迭地便嬌呼一聲放開了他,楊浩呵呵一笑,說道:“我才剛解了大氅,今天的雪著實地大了一些。”

  焰焰幫他拂落肩頭將化未化的雪花,轉身又去為他拿內室穿著的鞋子,嬌軀盈盈,折腰俯身,那渾圓如滿月的第二張臉便呈現在楊浩的面前,楊浩看到她烏鴉鴉的秀髮挽成了一個嫵媚少婦的墮馬髻,纖細雪白的頸子,豐滿挺翹的臀兒,葫蘆狀的妖嬈身段,那薄如蟬翼的月白色裙子隱隱透著肉色,似乎裏邊兩瓣豐盈並未著其他的衣衫,不由得心中一熱,伸手便攬住了她柔軟的腰枝。

  焰焰嚶叮一聲,軟在他的懷裏,手裏拎著的兩隻鞋子掉到地上,她輕嗔道:“浩哥哥,先換了……唔……“

  楊浩的大手已順著她誘人的乳溝探進去,握住了一隻椒乳,唐焰焰扭過頭來,嗔怪地瞪了眼性急的男人,呻吟道:“好冷……”

  她嘴裏說著好冷,可是一隻手卻伸到胸口,按在了楊浩的大手上,讓他握得更緊了些,媚眼如絲。

  楊浩攬起了她的腰,大手一箍她的隆臀,便繞過屏風到了內間,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的時候,自己的外衫已順手脫去,輕輕俯壓在她身上,輕輕啄吻著她的櫻唇,焰焰微笑著讓他吻了幾下,開始動情起來,輕輕闔上眼睛,環住他的脖子,主動湊上了櫻唇。

  襦衫解開,訶子很容易就被解開了來,裏邊果然不著寸縷,仿佛兩顆荔枝剝去了紅俏,露出兩堆玉一般的果肉,晶瑩剔透,漸趨豐盈的一對椒乳,乳頭卻很小,就像點在兩隻喧騰騰的白麵饅頭頂端的兩顆紅豆,渾然一體,煞是動人。

  唐焰焰一隻手悄悄滑下他的頸項,向他腹下抬去,準確地一把握住,撚摸愛撫,鼻翅開始急促地翕動起來。

  咿呀的叫聲漸臻平靜,房中重又靜寂下來,楊浩仍和她嚴絲合縫地楔合在一起,伸手到她臀下,摸著了那只軟綿綿的枕頭,唐焰焰杏眼迷離,紅暈滿臉,香汗淋漓的額頭沾著幾綹青絲,有氣無力地抬了抬軟綿綿的腰兒,讓楊浩抽出了那只枕頭丟到了一邊,重又踏實地躺回床上,輕輕呼了口氣,滿足地抱緊了她的男人。

  媚眼輕輕一瞟,那枕頭上的飾花枕巾都已濕了大半,唐焰焰臉蛋兒更紅,愛羞地把發燙的臉頰埋進楊浩寬闊結實的胸膛,小手輕輕在他腰眼處按揉著,嬌滴滴地道:“你呀,真是屬驢子的,一回來就折騰,也不為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勁,折騰得人家……又愛又怕……”

  楊浩呵呵一笑道:“你家官人本來就不差,又有高人傳授這身本事,呵呵,承受不起了麼?”

  他一邊說,一邊在焰焰旁邊躺下,輕輕拉過一襲被來,蓋住兩人的身子,焰焰很自然地側了身,俯在他胸口,愛極了似的輕輕咬了口他的乳頭,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道:“承受不起,今夜你也只屬於我,不許離開!”

  宣示了主權,焰焰又嫵媚地一笑:“你習的那甚麼雙修功法,就連懂得媚術的娃娃都招架不起,我哪里是你對手?不過……雙修雙修,既是雙修,你怎不教教我們?只顧自己快活。”

  楊浩在她翹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你不快活嗎?剛剛兒的誰大呼小叫的嚷嚷自己要死了要死了?”

  “去你的。”焰焰大羞,在他胸口也拍了一記,楊浩攬住她,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說道:“師傅來去匆匆,只教了這些心法,不是女孩兒家練的嘛。唔……等有機會,我去向師傅請教請教,要不然怕傷了你的身子,總是不能盡興,真的是……”

  “哼!說來說去,還是為了你自己!“焰焰嬌嗔地又咬了他一口。身子往上挪了挪,與他並肩躺著,兩隻小腿纏住了他的腿,微暈的臉頰貼著他的臉頰,靜靜地享受著兩人時光,目光如水一般流瀉,彼此的呼吸吐納漸漸融為一體。

  許久許久,他才輕輕問道:“每日攏清帳目,累不累?”

  焰焰睡眼朦脆地靠在他懷裏,含糊地道:“娃娃協理田畝、畜牧,妙妙協理店鋪、行商,我只負責協理民政,兼顧帳簿的核查,不算很忙的。”

  她想了想,又抬起頭來,遲疑道:“不過……,我們這樣……好麼?其實范思棋、林朋羽、徐鉉、蕭儼他們打理民政工商十分的盡責,核查到現在,一星半點兒差遲我都沒有發現,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讓自己的女人插手這些事,這樣是不是顯得太不信任他們了?范思棋、林朋羽他們還沒什麼,我看……徐鉉、蕭儼他們幾個人很不以為然的模樣呢。”

  楊浩無所謂地道:“習慣成自然,他們現在看不順眼,等他們習慣了就好了。我不是不信任他們,而是要你們來帶頭,改變他們從江南帶來的習氣。”

  楊浩仰起臉來,看著帳頂,說道:“西北的婦人,經商、作工、放牧、甚至騎馬射箭上戰場,樣樣都做得來,比起中原女子,本來就有很大的權利,西北地方的百姓早就習慣了的。就是上三代遷居於此的漢人部落,也早習慣了,看不順眼的,並不算多,這個規矩,我不能去遷就他們,得讓他們習慣塞北、西域的民俗。焰焰,西北不比中原,這裏人口稀少,如果這也不許女人做,那也不許女人做,那這天就塌了一半了,誰去撐起來?”

  那時就是中原女人的地位也遠不及南宋之後直至明清那般每況愈下,就算中原,婦人的家庭地位也不低,在塞北和西域,婦人的話語權雖不及男人,比起中原還更勝一籌,焰焰想想,便點了點頭:“嗯,這樣的話,的確可以解決一部分地域廣闊、人口不足的問題,你說怎樣便怎樣,反正人家是不會反對的。”

  楊浩呵呵一笑,又道:“冬兒如今大腹便便,我可不敢輕易勞動她。不過已經讓甜酒著手組建女兵了,等冬兒方便下來,女兵也要組建起來,除非生死存亡時刻,我不會讓她們上戰場,不過看守城池、維持秩序等等許多事,女兵是做得來的,而且她們不像男兒那般跋扈,心思也縝密的多……”

  他還沒說完,一提冬兒便勾起了焰焰的心事,焰焰爬上了他的身子,嬌嗔地道:“你還說呢,姐姐都快生了,人家的肚皮還一點動靜也沒有,你偏心。”

  楊浩啼笑皆非地道:“不是吧?這也怪我?你不生我有什麼辦法?”

  “我不管,你是我男人,我不生,不找你找誰?我也要生個自己的小寶寶。”唐焰焰越說越興奮,兩隻眼睛都亮了起來,仿佛一條發情的母狼:“我要你給我。”

  楊浩吃驚地道:“不是吧?你……你還成麼?”

  “有什麼不成的,你敢小覷了本姑娘。”唐焰焰的霸道勁兒又起來,伸手去拉楊浩:“不要扮死狗,起來。”

  楊浩懶洋洋地把手墊到腦後,哼哼道:“本老爺才不上當,一會兒你求饒起來,老爺我又得裹上被子去攪擾娃娃、妙妙,這大冷的天兒,我才不想出去。”

  焰焰討好地道:“那……人家用你最喜歡的……”

  “啥?”

  焰焰吞吞吐吐地道:“說……就是你說的扮小狗……”

  楊浩很優雅地搖頭,焰焰咬了咬唇,又道:“那……那下回人家答應你……”她聲音放低了些,附在楊浩耳邊甜蜜地蠱惑,楊浩眼睛一亮:“當真?”

  焰焰沒好氣地打了他一巴掌:“就喜歡歪門邪道的東西,一說這個你就兩眼賊亮。”

  楊浩嘿嘿一笑,又道:“那你這回得……”一雙賊兮兮的眼睛在焰焰誘人的紅唇上微微一轉,焰焰已經了然,她紅著臉坐在那兒,半晌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楊浩大喜,歡呼一聲,掀開了被子,赤條條地跳下地去,便向牆角擱的漱洗架走去。

  焰焰攏著瀑布似的長髮,輕輕噬著薄唇,瞟著他細腰乍背的健美身影,眼波蕩漾,直欲滴水……

  ※※※※※※※※※※※※※※※※※※※※※※※※※※※※

  天亮了,楊浩睜開眼睛,窗外沙沙的風雪聲似乎也停了,低頭看看,焰焰睡得正香,臉頰潮紅,豔若海棠,唇角還帶著甜蜜的笑意。他輕輕搬開八爪魚般的焰焰,正想穿上衣服去院中練一趟吐納拳腳和刀劍功夫,就聽房門輕輕叩了幾下,穆羽的聲音小聲響了起來:“大人,大人……”

  楊浩急忙坐了起來,睡夢中的唐焰焰本能地伸開雙臂,又抱向他的脖子,這一把接了個空,不由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見楊浩正穿著衣裳,不禁嘟起嘴道:“天才濛濛亮嘛,起這麼早。”她想起身幫楊浩著衣,只一掙扎,只覺渾身乏力,又躺了回去,氣鼓鼓地對楊浩道:“都是你把人家折騰的,壞人。”

  楊浩一邊穿衣服,一邊搖頭歎道:“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誠不我欺。"

  焰焰瞪起杏眼嗔道:“你說什麼?好,我告訴冬兒姐姐,還有娃娃、妙妙。”

  楊浩著裝已畢,到了床邊笑盈盈地在她粉腮上一吻,笑道:“去吧,告訴她們,某個羞羞臉皮的小丫頭自己不知節制,早上爬不起床,又埋怨她的官人,看她們笑不笑你。”

  焰焰氣得牙根癢癢,嚷嚷道:“我要離家出走,我要去雁門關外紫薇山尋訪呂祖,學一身本事回來,制得你死死的。”

  “固所願,不敢請耳。”楊浩戴好護耳,隔著被子在她隆臀上賞了響亮的一記巴掌,輕笑道:“官人出去做事了,如果真的要去,記得打聲招呼,官人給你備車。”

  楊浩走出門去,只見穆羽一身戎裝整齊,旁邊站著姆依可,臂彎裏搭著他的大氅,楊浩接過來每在身上,只見院中積雪盈尺,到處一片瑩白,不由精神一振,問道:“什麼事這般緊急?”

  穆羽道:“大人,昨雪暴雪,壓垮了許多處民居,還有些流浪百姓無處寄身,凍餓街頭。一大早兒,范大人、林大人、徐大人、蕭大人他們就分頭巡視四城去了,讓小的來請示大人,是否設些粥棚,賑濟災民?”

  楊浩暗叫一聲慚愧,他不曾做過這方面的事,思慮哪及這些人周詳。楊浩忙道:“當然要,立即開官倉,在四城設八處粥棚,看其需要,再做增減,本官馬上也去巡視一番,看看雪災情形如何。”

  楊浩帶了侍衛,急急出了府門,街上大雪更厚,行不得馬,他帶著侍衛,一步步行在街頭,心中忽想:“這大雪,對中原農牧民族來說,災害還不嚴重,可對塞外民族來說,是與黑災並列的白災,可見其害何等之大。城中縱有些災民也有限的很,倒是周邊的一些部落,怕是難以維生了,我是否……”

  他一路走一路想著心事,以他敏銳的六識,便未發覺路邊幾道陰冷的目光對他的盯視,兩個穿皮襖戴皮護帽的大漢互相遞個眼色,遠遠地綴著他,向長街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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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6:25
第002章 新生

    這一夜的雪著實夠大,好在這個時代不像後世農產品經濟那麼發達,大多數人家都要儲藏糧食、乾菜,不需要從城外調撥運輸,所以物價波動不大,也不存在組織運輸、平抑市場價格方面的諸多問題,只需要清理積雪,保證城內通行,賑濟貧窮百姓,以避免出現凍死餓百姓的事情就成了。

  徐鉉和蕭儼都是善於掌理政務的能臣,再加上范思棋、林朋羽等人共同行事,這些事他們足以料理得完美無暇,只不過像動用府庫存糧開倉賑民這樣的事,需要楊浩這位城主來親自下令罷了。

  楊浩在城中巡視了一番,見除雪的、救治災民的、設粥棚賑糧的工作都已迅速展開,這才放下心來。待他趕到東城時,只見徐鉉正指揮著人為棚戶區百姓加固房屋,有幾幢半塌不塌的建築,正用大木撐起,進行搶修。

  一見楊浩趕到,徐鉉連忙迎上來,拱手道:“太尉。”

  楊浩點點頭,問道:“看樣子倒塌了幾間房舍?不曾重建之前,這些百姓都安頓在哪里?有飯吃嗎?鋪蓋和冬衣可都準備了?”

  徐鉉道:“太尉放心,這些百姓已就近安置到了長慶寺,糧米和鋪蓋也都準備了,決不致餓死凍死百姓的。”

  楊浩欣然點頭,與他並肩而行,微笑著道:“大學士有經天緯地之才,讓你遷就於這西域小城,做這縣令知府任內的事,虧待了大人。”

  徐鉉道:“百姓無小事,能為百姓做些實事,徐某非常開心。倒是太尉軍務繁忙,大清早的就來巡視全城,探問百姓,銀州有太尉這樣的一方父母,真是他們的福氣呀。”

  說到這兒,他忽想起去年江淮大水,許多百姓人家遭災,可是國主卻只顧吟詩作畫,下棋禮佛,居然要等到宋國皇帝趙匡胤下令賑災,這才開倉賑濟災民,且不說對自己的子民愛護不夠,還把一個招攬民心的大好機會,用自己的庫糧,卻拱手奉送了趙匡胤,有那趁災情大發國難財的本該嚴刑懲辦,結果那些人都家有巨財,買通了宮中太監、僧人,在長命燈上做手腳,讓佞崇佛道的國主誤以為是天意,都在齋日給釋放了,兩相比較,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

  徐鉉和蕭儼如今姓氏雖然未改,名字卻都改了,以避朝廷耳目。楊浩得了銀州,正在把銀州與蘆州以橫山為依託進行貫通連接,此時他聲名鵲起,四方豪傑、八面部落紛紛投奔,麾下聚集了大批人手,但有所長者俱都得到了提拔、安排了差使,所以倒也沒人把他們和開封死於隴西郡公府的徐鉉、蕭儼聯繫起來。

  楊浩親自往長慶寺探望了受災百姓,見他們果然得到了安頓,衣食無缺,這才放下心來,與徐鉉在山門外道別,繼續向前巡視。徐鉉站在長慶寺山門外,微微的風,刮著門媚上的雪沫子,直往他的脖子裏灌,他卻渾若未覺,站在那兒望著楊浩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長巷盡頭……

  李煜要他跟隨自己一起逃出汴京的時候,徐鉉一刻也沒有猶豫,他沒有陳喬那樣剛烈的性子,兵臨城下時寧可以身殉國也不做降臣,可他對國主的忠心是勿庸質疑的。他不會主動求死,但是如果國主要往哪里去,他也不惜此身,願隨他赴湯蹈火,所以,他毫不猶豫地隨著李煜逃了。

  在皇家菜園地裏藏了一個半月,他們就必須得離開了。一來,那種地方不能長久地藏人,一個半月的時間,汴梁城的戒備已然鬆懈了下來,也有了機會離開。二來,馬上就要進入秋收季節,皇家園林許多蔬菜都要入地窖儲放,再藏下去難免要被人發現。

  他們順利地逃出了汴梁城,想不到馬上就要進入西北地境時,卻在絳縣露了馬腳,被人疑是夾帶走私的商販要他們接受盤查。以他們的身份,哪敢等著人家仔細斟驗,當下只得落荒而逃,絳縣的捕快和弓手一路追趕,匆忙逃避之時,國主被一個弓手一箭正中後心,當場取了性命。

  徐鉉的一腔熱忱就此化作了一個泡影,如果國主活著,那麼他們未必不能恢復李氏江山,可是李煜死了,以徐鉉老道的政壇經驗,已然知道江南李氏再也不能光復皇位了。李仲寓雖然也能起到號召江南舊部的作用,可是他沒有李煜那樣的威望和身份,一個從不曾掌握過皇權的曾經的太子,就算在楊浩的幫助下顛覆了趙家的統治,也只有為他人做嫁衣裳這一個結果。

  徐鉉是唐中主李璟臨終授命的顧命大臣,也是李煜一朝的重臣,如果李煜活著,不管是為了身後之名還是他一個讀書人所秉持的忠義氣節,他都要忠於李煜,而李煜死了,他對李仲寓這個乳口小兒卻談不上何等的忠心,他也需要為自己和家人做些考慮了。

  毫無疑問,不管他願不願意,今後他都要仰仗楊浩,如果要他在楊浩和李仲寓之間做個選擇,他更傾向於這個有兵有權、大有一方霸主氣勢的楊太尉做自己的主公。可是這番心意,他私下與密友蕭儼也曾計議過,卻始終沒有最終下個決定,楊浩比起李仲寓,甚至比起國主來,都更像一個明君,可是……他如今不過是西北諸藩中的一人,他真有那樣的氣運,建立一個國家麼?

  癡癡站立良久,一陣風來襲入衣袍,徐鉉機靈靈打了一個冷顫,這才歎息一聲,率領自己的僚屬往巷中趕去。

  ※※※※※※※※※※※※※※※※※洪※※※※※※※※※※※※※

  楊浩一路行去,前方忽現一處大宅,宅前門上只有“李府”兩個大字,還有幾名士兵在門前站崗,楊浩不由站住了腳步。

  這裏住的就是小周后和李仲寓了,不過他們的身份屬於最高的機密,只有楊浩身邊幾位重臣才知道,就連門口站崗的士兵也不知道府中的人真正身份。

  銀州李姓族人眾多,李一德就是銀州李氏大戶,門口掛一塊李府的招牌,再有幾名士兵站崗,絲毫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如今徐鉉和蕭儼他已充分利用了他們的才能,成為自己帥府中主管民政的兩位得力臂助,對西北民政的施政綱領,這兩個人頗有獨到見解,對他的主張又進行了充份的完善,楊浩只是提出了一個粗略的框架,經過他們詳細的制定,已然迅速推行下去,成效顯著。至於江南,他已派了人去利用現在的傳言進行推波助瀾,不過暫時李仲寓還派不上大用場。

  他也沒有想到李煜竟會死在路上,他知道李煜本來會死的,大概就在這一兩年間,傳說他是中了牽機之毒,痛楚哀嚎,許多方全身抽搐而死,死狀慘不堪言,可是沒想到自己費盡周折,只改變了他死亡的方式,終究沒有救得他性命。

  想起當日所見穿一身孝、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周后,楊浩暗暗歎了口氣,如今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想起她嬌怯怯、悲慘慘的模樣,楊浩還是有些氣餒,本想入府探望一番的,終於還是止住。他緊了緊大氅,扭頭對穆羽低聲道:“她們來自江南,不慣北方嚴寒,回頭著人多送些薪炭上門,唔……還有水產。”

  穆羽答應一聲,楊浩便折身向回走,剛剛走出幾步,一輛炭車忽然從岔路上疾沖過來,車上的車夫大呼小叫,張惶失措。這條路已經在兵士和巷子兩旁的百姓、店鋪夥計們打掃下除去了積雪,地上只留薄薄一層,反而更顯濕滑,看那驚馬的模樣,現在想刹也刹不住了。

  “大人快閃開!”穆羽一個箭步躥到楊浩身前,怒喝道:“誰家的驚馬,傷了我家大人,要你……”

  因那驚馬一來,楊浩很自然地便避往路旁,這一來前後保護的侍衛警戒的隊形便也一亂,露出幾個空檔,路旁穿著大羊皮襖正在奮力堆著積雪的百姓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射出凜凜的凶芒,向楊浩猛撲過來。這時推著獨輪小車販棗的一個小商販也突然掀了車子,從裏邊抓出兩把鐧鐧來,有人揮舞著鐵鍬,又有人從掃把中抽出利劍,所有的人都奮不顧身,目標只有一個:楊浩!

  事出突然,刺客的身手又高明,就算及時警醒,侍衛們也來不及搶上前來護衛,再加上地面濕滑,侍衛們穿的又是皮靴,速度更是一慢,這刹那功夫,一把大掃帚已紮向楊浩的面門,一柄寒光閃閃的鐵鍬斜斜削向他的頸子,同時一柄利劍搠向他的小腹。

  楊浩急急一閃身,腰中劍便鏗然出鞘,劍光如電般一閃,那把鐵鍬的硬揪木長把便被削為兩斷,劍勢絲毫不停,順勢向下一劃,與那柄利劍鏗地交擊一聲,崩出一串火花,楊浩手中的劍渾然無恙,那刺客手中的劍已出現豆粒大的一個豁口。

  與此同時,楊浩急急仰身,那把掃帚貼著他的面門劃了過去,楊浩飛起一腳,大皮靴便踹在了那刺客胸腹之間,將他整個人都踹飛了出去,擋住了幾個刺客疾撲的路線。

  楊浩的青霜劍自從斷於江南泰淮河上之後,用的一直都是普通的佩劍,可是此刻他腰間這柄劍卻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若非如此,他也不敢篤定自己就能一劍削斷鐵鍬,磕開對方的利劍,同時花解兩面危機了。

  這柄劍叫紫電,紫電青霜,雌雄雙劍。紫電為雄,青霜分雌,兩把劍分別給了折家兩個女兒折子悅、折子渝。兩人的名字分別取得是死,生契闊,與子相悅,攜子之手,與子俏老之意。至於折賽花這個名字,那是後人杜撰了,事實上她們這出嫁前的閨名,嫁人後根本不會公諸與眾,府志中也只載其為折氏,不會記載她的名字。

  當初折家大姐折子悅成親時,這柄紫電劍便做了嫁妝隨她到了夫家,折子渝肯將青霜劍送給楊浩,她當時的心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不料那柄劍卻折於江南,從此世上只有紫電而無青霜了。折家大姐嫁了楊繼業,在家相夫教子,不復少女時候時常出門,便把這柄鋒利無匹的紫電劍給了丈夫,當作他的護身寶劍。

  楊浩有心勸降楊繼業,可他費盡心機,果然無法勸得這位忠臣棄漢國劉氏而輔佐自己,楊浩無奈,只得故示大方,放他父子離去。楊繼業雖不肯棄主求榮,卻也感於楊浩對自己的器重和禮遇,見他勸降不成,竟慷慨地釋自己歸去,對楊浩的高風亮節也大感欽佩。

  兩個人是識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臨別之際,楊繼業便將自己這柄隨身寶劍贈給了楊浩,算是答謝他義釋自己父子離去的一番情義。楊浩其實並不死心,自然不肯就此切斷與他的聯繫,又得知這寶劍來歷,想著有朝一日說不定可以用這紫電劍讓子渝那只傲驕的小天鵝乖乖就範,於是便不加推辭地接受下來,想不到今日卻派上了大用場。

  那幾名刺客沒想到楊浩手中利器如此厲害,本來勢在必得的一擊落空,立即聯手再攻,週邊一個使鐵鏟的大漢和那使雙手銅的刺客拼命阻擋楊浩的侍衛,另外三人則挺起兵刃,不予楊浩絲毫喘息之機。

  穆羽一刀斬斷那飛跌過來的刺客脖子,舉刀疾撲過來,生恐楊浩有個意外,楊浩一抖手腕,手中劍鞘電一般彈出,打向那個持著半截鐵鍬把的刺客面門,手中劍則如電光乍現,飛快地迎向另兩名刺客手中的兵器,一左一右兩道劍光幾乎不分先後地撞上他們的兵刃,在磕開他們兵刃的刹那,劍光便扶搖而起,刺向一人咽喉。

  街上行人不多,這些行人都驚慌地站在遠處看著,其中一個佝僂著腰的白鬍子老漢腳下一滑,正欲欺身近前,忽見楊浩單手擎劍,另一手劍指在背後一晃,目光不由一閃,急急地又站住了腳步,前撲的身影很自然地變成了前跌,踉蹌了一步又穩穩地站住,在旁人看來就好象這老頭兒被看熱鬧的人擠了一下,因為腳下發滑險些跌了一跤,沒有絲毫異樣。

  穆羽等侍衛們發瘋一般地向楊浩身前靠近,一口口彎刀猶如狂飆,嘯聲勁厲,在幾柄刀夾攻之下,一個刺客被攔腰砍斷,另兩個刺客一個被剁去右手,一個被砍斷了脖子。那斷了手的刺客慘叫著打旋跌開,身子還未落地,便被一個侍衛一刀捅進了後心。

  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六個刺客死了四個,侍衛們雖是人多勢眾,也倒下了七八個人,雖無性命之憂,卻也俱都帶傷,此時圍攻楊浩的只剩下兩個人,眼見情勢不妙,二人呼嘯一聲,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急急躥向巷弄之中,身法快逾追風。

  楊浩抬腿一踢,那鐵揪頭便飛了起來,帶著淒厲的嘯聲追向逃往左邊小巷的那個刺客。那刺客聽到身後動靜,想也不想揮劍便擋,不想背後飛來的東西既不是利箭也不是投矛,而是飛旋而至的鐵鍬頭,鋒利宛如利斧的鐵鍬頭化作一團虛影,呼嘯著旋轉而至,哪是一柄劍擋得住的,只聽“嚓"地一聲,劍斷,“噗"地一聲,人頭飛起,無頭的屍身又狂奔出兩丈多遠,咋嗵一聲滑倒在地,貼著雪地又躥出七八米遠。

  穆羽帶著人要往右邊巷中那人追去,楊浩還劍入鞘,淡淡地道:“刺客輕身功夫極好,不用追了,全城戒備,追查兇手……”

  他說著,回頭向不遠處的人群看了一眼,那個白鬚老者已不見了蹤影,楊浩不由輕輕一笑……

  ※※※※※※※※※※※※※※※※※※※※※※※※※※※※

  “浩哥哥,你沒受傷吧?”

  楊浩剛一回府,只已得著訊兒的冬兒、焰焰、娃娃、妙妙便緊張地迎了上來。楊浩一看冬兒大腹便便的樣子,真比冬兒還要緊張,趕緊搶上去從妙妙手裏接過她的手臂,擔心地道:“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幾個膽大包天的小蟊賊罷了,你怎可出來走動,眼看分娩在即,要是滑上一下,動了胎氣可怎麼得了。”

  冬兒上下仔細看他,見他果然不曾受一點傷,這才放下心來,她甜甜一笑,柔聲道:“我哪有那般嬌氣的,再說娃娃和妙妙小心著呢,這地面掃得也乾淨。”

  楊浩道:“小心無大錯,總之,安全第一,再不嬌氣這段時間也不許再到院中走動了。娃娃、妙妙,你們看緊了她。”

  楊浩一邊說,一邊扶著冬兒回了花廳,一家人坐下,反正也沒有外人,楊浩便老實不客氣地摸上了冬兒的肚子。

  “看看,看看,我就說吧,你不害怕,孩子還怕呢,這麼大冷的天兒,別凍著了他,嚯,他在裏邊打拳抗議呢。”

  冬兒比較顯懷,腹部高高隆起,楊浩小心地撫著她的肚子,裏邊的小傢伙果然不安份,正在拳打腳踢,楊浩的手按上去,也不知是小手還是小腳,在裏邊很有力地搪著肚皮,楊浩要是輕輕按一下做為回應,他在裏邊就鬧得更加歡實,緊跟著楊浩的動作動彈起來,楊浩不禁失笑道:“這小傢伙,一看就是個調皮搗蛋的主兒,可不像他娘一般文靜。”

  焰焰和娃娃、妙妙看了自家官人那股子小心勁兒,都眼熱的很,巴不得自己換了冬兒坐在那裏,可是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又不禁暗自洩氣,三個小美女互相瞄了一眼,心照不宣,暗暗告誡自己:趁著冬兒有孕,冬天公務又不繁忙,這些天一定得使出渾身解數,讓官人常往自己房中走動,教他鞠躬盡瘁、辛苦耕耘,總要讓他楊家的種兒在自己肚裏生根發芽那才安心。

  “快過大年了,得囑咐府上的人,今年帥府裏不得使用爆竹。”

  楊浩說著,又彎下腰去,把耳朵貼在冬兒的肚子上,聽著裏邊健康有力的心跳聲,楊浩忽地心中一動:“冬兒生孕比蕭綽晚呐,冬兒還有大半個月就該生了,那蕭綽……現在應該已經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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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7:15
第003章 生來就是天子

    遼國上京,大內,月華宮。

    一群群內侍宮人進進出出,行色十分匆忙。穿紅襖戴絡纓狐尾帽的女兵們手按刀柄,戒備森嚴。北院宰相室昉、蕭氏族中年紀最長的老爺子蕭鼎帶著幾位蕭綽的長輩至親、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耶律皇族的老王爺在月華宮前殿裏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踱來踱去,各懷心思。

    月華宮裏,有一位十九歲的女子,馬上就要誕下孩兒,擱在旁人家,這不過是一家一姓的緊要之事,而擱在皇家,卻是舉國關注的大事。

    先帝已經死了,契丹已經半年多沒有皇帝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照理說,壓根就不該等著皇后娘娘誕生皇子,這件事變數太大,爲了皇權的穩定,早該另立新君了,但是蕭綽憑著她的鐵腕手腕、朝中心腹重臣的支援、蕭家的支援,硬是抗住了皇族的重重壓力,堅持到了今天。

    今天,這個即將呱呱落地的嬰兒如果是個男嬰,那麽契丹將馬上誕生一位新皇帝,皇后娘娘將晉升爲太后,在皇帝成年之前代爲掌管朝政,朝廷政局將不會生什麽改變,如果是個女嬰,那麽馬上就得議立新君,就得重新進行權力分配。

    茲事體大,誰不關心?滿朝文武都到了大殿等候消息,宮衛軍已將皇城團團圍住,刀出鞘、箭上弦,嚴陣以待,而諸皇族、大族的族帳軍、五京鄉軍等都在秘密進行調動,以防不測的發生,整個契丹潛流湧動,只有那些對此嚴重事態一無所知的尋常百姓還在興致勃勃地逛大街,購買年貨,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和隨之將至的元宵放偷日。

    “哇……哇……哇……”

    一陣陣嘹亮的嬰兒啼哭聲自後殿中傳出,蕭鼎老爺子、室昉老爺子連著耶律家的幾個白鬍子老頭兒都擠到了後殿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有那沈不住氣的,已大聲叫了起來:“快,快說一聲,是男孩兒還是女孩?”

    殿中熱氣騰騰,蕭綽滿頭大汗地躺在榻上,穩婆和女醫急急忙忙在做著善後,巫師仍在屏風前面抽瘋似的蹦著、跳著,在緊密的羯鼓聲折騰的一身大汗。熱水、乾淨的棉布、銀剪刀,以及補充元氣的清燉參雞湯……,宮女們捧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

    蕭綽已耗盡了最後一分力氣,神志有些恍惚,孩子的啼哭聲聽起來也是忽遠忽近,她被人半扶起來,一碗參湯遞到了嘴邊,蕭綽用力推開,吃力地問道:“我……我兒……,是男……是女?”

    一個穩婆眉開眼笑地道:“娘娘大喜,娘娘生的是一位龍子,是一位龍子,好結實,白白胖胖的……”

    “抱…………抱來我看。”

    孩子身上的血迹還沒有完全洗乾淨,就被淨布裹了呈到蕭綽的面前,蕭綽親眼看了確是一個兒子,這才松了口氣,歡喜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做了個不引人注意的手勢,殿角的女衛領暗暗松了口氣,悄然退了出去。

    一碗參湯下肚,又過了一陣兒,一個小小的人兒被送到了她的榻邊,蕭綽扭過頭,看著那已陷入甜美夢鄉的小傢夥,粉嘟嘟的臉蛋兒,胖胖的雙下巴,閉著眼睛睡的正香,兩隻小手時不時的還要紮撒開來,似要抱住什麽東西,然後慢慢的又落回腦袋旁邊,雙手抱頭,睡的憨得可愛。

    蕭綽唇邊綻開一絲甜蜜的微笑,看著那小小的拳頭,時張時合,小小的手指看著細細的,好象透明的一般,初爲人母的蕭綽看著竟不敢去碰觸一下,好象一碰就碰折了它,過了好半天,她才試探著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小娃娃的掌心,小娃兒立刻緊緊攥住她的手指,再也不撒開。

    “小冤家,今天你可折騰死娘了……”

    蕭綽喃喃地說著,湊過去輕輕貼了貼兒子那比新剝雞蛋還要光滑、新鮮的豆腐還要嬌嫩柔軟的臉頰,甜蜜、溫馨、滿足的感覺充臆了她的心胸,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這小冤家的爹不在眼前。她把自己的兒子抱在胸前,這時何嘗不希望她的男人也能把她抱在胸前,似這般輕輕絮語……

    銀州白虎節堂側衙。

    一個白老者拱手道:“太尉,老漢一路追蹤,已查得明白,那刺客來自黨項明堂部落,是受該部酋李繼捧所命。”

    “明堂川李繼捧?”

    楊浩立即走到他特製的大沙盤前面,這副沙盤是整個河西隴右地區的山川地理圖,山川、河流、草原、沙漠、城池俱都十分詳盡,不同勢力派系控制的地區上邊還插著分別異表其勢力顔色的小旗,小旗上面又標明他們的族帳、人馬,是目前整個西域最詳盡的一份地圖,動用了“飛羽”“隨風”、“繼嗣堂“三方面間諜勢力才繪製完成的,有這副地圖在,許多驍勇善戰卻目不識丁的將領也能把整個西域形勢了然於胸。

    丁承宗也推著代步的木輪車到了沙盤前,盯著銀州更北方那處土黃色的小旗,徐徐說道:“李繼捧,是李光儼的親侄兒,今年二十有八,李繼遷死後,銀州諸雄爭位,夏州李光睿立了李光霧爲銀州防禦,李繼捧失寵,對夏州不無怨言。

    我們本來以爲,李繼捧會因此失卻對李光睿的忠心,而且憑他在明堂川的勢力,也構不成對我銀州的威脅,再加上目前太尉打得是驅逐慶王復我國土的旗號,還需要宋國這面招牌撐門面,李繼捧名義上也是宋臣,所以沒有打他的主意。不成想,他倒想刺殺太尉了。”

    說起周圍形勢,丁承宗如數家珍,楊浩要總攬全局,做將將之人,對於諸多細節都交給手下人去做,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做個事必躬親的主帥,對這方面的情報自知不如丁承宗瞭解,便又問道:“明堂川有多少人馬?如果我傾力一攻,又走出其不意的話,能否一舉攻克?”

    丁承宗道:“那裏更偏向北方,農耕者少,畜牧者多,有族帳一萬四千餘戶,七萬多人口,不過大多散居各處放牧爲生,他們沒有足夠的糧草養活那麽多城市百姓,所以集中居住在雙龍城的百姓有限,常駐精銳兵馬不足五千,那座城雖是建於雙龍嶺上,卻殘破不堪,不值一守。如果咱們能出其不意揮軍一擊,李繼捧必敗。

    不過麻煩的是兩點,第一,李繼捧家當有限,敵得過就敵,敵不過就棄城而走,他本以遊牧爲主,一旦逃去四面八方皆可逃逸,追無可追,我們一走,他又可回來,如果不能聚而殲之,則頂多傷他此皮毛,勞師遠征,得不償失,另一方面,李氏還不曾主動對我們用兵,我們也沒有李繼棒刺殺太尉的證據,如果貿然挑起事端,恐在道義上陷於不利的一面。”

    楊浩冷冷一笑,在沙盤上點了點,淡淡地道:“有些人是屬驢子的,趕著不走,打著倒退,你想與人爲善是行不通的,在這個強者稱王的地方,有恩也得有威,恩威並撫,才能讓人心服口服。你沒有強橫的手段,保證一有機會,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反起來比誰都快。在西北,就得做狼王,做狼王,豈能不露露你的尖牙利爪!”

    丁承宗微笑起來,欣賞地看了眼自己兄弟,頷首道:“好,既然太尉有意打一打,那我馬上去召集幕僚,研究一下由誰出戰、調動多少人馬、何時出戰,有了詳細計劃,再呈報太尉批准。李繼捧手下有一大將,名叫張浦,此人是個漢人,有勇有謀,銀州人,素得李光儼器重,李光儼死後,李光霧繼位,大肆任用私人,張浦在他手下不得志,便投奔了李繼捧,李繼捧是個粗人,不足爲慮,倒是此人有些計謀,要想出其不意,一舉殲滅明堂川之敵,需要仔細籌謀一番。”

    楊浩點點頭,又道:“還有,哪些部落遭了白災,部落中的糧食無以爲繼的,要早些派人輸運糧草過去,不服的要打一打,肯歸順的,我們也要一視同仁,予以照顧。”

    丁承宗點頭道:“我知道了,下官告退。” 這些事,楊浩並未瞞著那老者,這老者是竹韻的父親,姓古名大吉,也算是一個江湖異人了。他雖是繼嗣堂的人,不過楊浩現在與繼嗣堂正在蜜月期,一些有時效限制的機密,也就無須對繼嗣堂的人有所隱瞞。

    丁承宗離開後,楊浩才轉向古大吉,含笑一揖道:“有勞老人家了,這番奔波,實在辛苦了,請古老丈在銀州歇息些時日,待計議已定,說不定還有勞動老丈出手的事情。”

    古大吉見他堂堂宰相般的人物,對自己如此禮敬,不禁受寵若驚,連忙搖手道:“太尉客氣了,客氣了,老漢可當不起太尉一揖,有什麽事情,太尉儘管吩咐便是。”

    楊浩呵呵一笑道:“好,老丈先去休息吧。”

    古大吉答應一聲,轉身欲走,忽然又猶豫了一下,訕訕地笑道:“能爲太尉效力,老漢是毫無怨言的,不過……,老不以筋骨爲能,老漢如今的身手比起壯年時候可是差了許多,別的老漢不怕,就怕萬一有個閃失,會落了太尉的大事。小女竹韻,盡得老漢真傳,爲人也算乖巧伶俐,如果太尉不嫌棄,可以把她收在身邊聽用,一定對太尉有所助益的。”

    楊浩一呆,慢慢露出笑容道:“喔……,竹韻姑娘機敏聰慧,一身武功出神入化,本官一向是器重的。她如今正在蘆州那邊訓練“飛羽”等那邊空閒下來,本官會把她調回來聽用的。”

    古大吉一聽滿臉的褶皺都歡喜的展開了來,連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唔……那老漢告辭了,告辭了。”

    古大吉邁開大步,歡歡喜喜地走了出去,楊浩望弄他的背影,半晌才啞然一笑。

    古大吉是個武術高手,說他是江湖異人也不爲過,不過從武藝上來說,他固然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說到底,他只是一個供繼嗣堂驅策奔走的下人罷了。一個真正脫世外的人,是指他的心胸志氣,如果這一點到了境界,哪怕他手無縛雞之力,也能笑傲王侯。反之,一個世俗之人,有家庭、有子民,爲了紅塵俗世無盡的繁雜操心,就算他武功蓋世,還是一個世俗之人,要對權力和財富低頭。

    如今亂世,武人的地位並不算低,但也絕對算不上高,武俠小說裏可以傲視一切的武林高手是不存在的,真正的武術高手全都貨賣帝王家去了,就算扶搖子陳搏那樣真正把心性修煉得無視紅塵誘惑的世外高人,早幾年還不是與趙官家有所接觸,綺賴帝王權力,成就了自己超脫的地位,古大吉又何能免俗呢。

    爲人父的,誰希望自己的女兒整天刀劍不離身,做些刀頭舔血的亡命生涯?在古大吉心中,女兒如果能成爲像自己這樣年輕有爲的一方豪雄的侍妾,已是攀了高枝,得了個求之不得的好出身了吧?

    楊浩對古大吉的用心並沒有什麽鄙夷,反而生出許多感慨。把竹韻調回蘆州,固然是希望她能幫助自己訓練“飛羽”,希望有朝一日這支秘諜隊伍脫胎換骨變成鳳凰,其實他也自有一番良苦用心。竹韻對壁宿的好感他看得出來,他也希望竹韻這個好姑娘能融化壁宿那顆冰封的心,不要讓他把自己永遠封閉在仇恨的深淵裏。

    可是二人之間迄今爲止還毫無進展,靜水月的死,對壁宿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他對水月用情如此之深,或許……只有趙光義死掉,才能解開他這個心結吧?

    的莽莽荒原上,大隊人馬往返衝鋒,人喊馬嘶,聲勢震天,卻又隨著旗號鼓樂的指揮,亂中有靜,有條不紊。

    現代考量一支部隊的戰鬥力,除了防禦方面,主要是從機動力、火力和通訊能力幾方面來評定的,而冷兵器時代也大抵相當。從防禦力上來講,一支衝鋒陷陣的部隊,不著甲弱於著甲,著皮甲弱於著鐵甲,而著鐵甲中鱗甲又弱於板甲。但是幾者之中,板甲的製造成本明顯是最高的。

    現在的周邊民族已經不比漢朝時候的匈奴了,那時的匈奴軍隊使用的箭矢大部分還是用獸骨磨成的,而現在的少數民族已經掌握了相當高的鍛造冶煉技術,尤其是從西域阿拉伯民族傳來一些更加先進的鍛冶技術,甚至越子中原漢族。那麽想要儘量減少方己的傷亡,就必須在戰甲上下些苦功了。

    楊浩擁有自己的鐵礦、煤礦也是現成的,兩相結合,再輔以繼嗣堂提供的財力、自稱是珠寶商人的大食國軍火商人伊本艾比塔利卜提供的高超的鍛造冶煉技術,一品堂李興的兵器製造技巧,兼收並蓄之下,不止是他的精銳部隊人人配備了護住要害的鐵盔、板式胸甲,而且在遠近進攻武器上也遠遠出了對手一截。

    至於機動力,楊浩並不較對手高明太多,能偷運過來的大食寶馬有限,能提供的馬匹消耗也有限,而且它們遠端衝鋒度遠勝於蒙古馬,但是長途奔襲能力卻要差了一點,也不需要配備大多,不過在楊浩控制區域內,要得到足夠的馬匹並不爲難。

    自從發明了馬鐙,騎兵就是戰鬥部隊中的王者,它的機動力是步兵的數十倍,雖說正面對抗中步兵如果指揮得宜,未必就會吃虧,甚至騎兵的傷損還要甚於步軍,可是騎兵的度卻是步軍的數十倍,騎兵敗了可以逃走避免損失,而步兵敗了就一定潰亡,兩者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本來中原步兵對付騎兵最得力的武器是弓,這也是宋軍配備弓手比例最多的原因,可楊浩所部大量裝備了一品弓,這種弓與其說是弓,不如說是弩,弓射程短,不易瞄準,連射十餘次就會感到極度疲倦,而弩卻遠甚於它。

    楊浩曾經驚歎於電影《英雄》中萬弩齊的恐怖場面,當他親眼見識到了一品弓的威力,他開始意識到這種場面並非不可實現,他如今也能做得到了。

    他手下的兵本來就擅長騎射,甚至無需專門的訓練,這樣的士兵自然識得一品弓的厲害,當他們初次拿到一品弓並進行演練之後,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強大,士氣之銳,無以倫比。

    方才的這場作戰演習,在傳統的西域民族慣常的衝鋒、破陣、剿敵戰術演練上,還加上了楊浩提議的一種新的戰術:拿破崙戰術。楊浩當然沒有給它取這個名字,但他用的就是拿破崙戰術,在大集團決戰的情形下,以精銳騎兵對敵方進行擠壓,迫使其陣型收縮變密,然後以一品弓、駱駝承載的旋風炮進行遠端打擊,在造成對方陣形極度混亂之後,重騎兵破陣,陌刀手掃蕩,步兵主力清掃整個戰場。

    木恩、木魁等人雖是目不識丁,卻通曉具體的戰術,楊浩這種戰術經過他們的演練,已爛熟於心,對於這種戰術將揮何等威力,他們也心知肚明。如果說他們服從楊浩,只是因爲楊浩的少主身份和他將將的仁義風範,從這一刻起,他們卻真的是對他由衷地産生了一種敬畏。

    楊浩站在陣前,親眼見到士卒的配合演練,將這種戰術詮釋的完美無暇,心中也十分歡喜,不過他卻不知道他偷師於拿破崙的這門戰術,實際上卻是拿破崙偷師於永樂大帝的。永樂大帝就是用三千營的精銳騎兵擠壓蒙古騎兵的陣形,再使神機營在正面使用三段擊的戰術,用火器進行傾瀉性打擊而五掃漠北,無往而不勝的。

    騎兵已率先撤離了演武場,現在是配合作戰的步兵隊伍退下,他們都打了梆腿,這個小玩意的發明,使他們的速度也提高了許多,長途行軍中小腿肌肉也不易拉傷。楊浩端坐馬上,待步兵方陣也退出了演武場,轉對木恩笑道:“好,我本以爲,你們幾人作戰雖然勇敢,可惜目不識丁,訓練士卒未必在行,想不到你們不止是一員猛將,而且是一員良將,哈哈,這支軍隊被你們操練的十分出色。小六和鐵牛正在蘆州練兵,回頭你們派幾個已精擅這種戰術的將領回去,對他們指點一番。”

    木恩和木魁得他讚賞,滿面紅光,二人連聲應是,楊浩正欲撥馬回城,遠方忽有一騎箭一般飛來。那人穿一身白,胯下一匹紅馬,背後一件大紅的披風,策馬飛馳在那雪原上,就像一朵紅雲正飄飛而至,楊浩不禁勒住了坐騎,驚咦了一聲。

    片刻功夫,那匹飛馬已奔到楊浩再前,馬上的騎士猛一勒繮繩,戰馬人立而起,希幸幸一聲長嘶,幾大團鼻息噴吐的白霧在楊浩面前消散。

    “玉落,你怎麽來了?”楊浩看清那馬上的騎士,不禁笑道。

    馬上的騎士一身白色勁裝,小蠻腰兒紮得緊緊的,肋下一口寶劍,紅披風剛剛飄落,英姿颯爽,俊俏不凡,正是丁玉落。

    丁玉落卻不叫大哥,她在馬上向楊浩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氣鼓鼓地道:“大元帥今日觀三軍演武操練,何以不召我女兵營習練一番?末將不服。”

    楊浩與木恩木魁柯鎮惡等將相顧愕然,隨即哈哈大笑,說道:“啊,不錯,不錯,我倒忘了麾下還有一支女兵,嗯……是我的錯,今日再去調女兵來,怕來不及了,這樣吧,等下次……”

    丁玉落得意地一笑,蛾眉一揚道:“就知道大元帥會這麽說,既然大元帥無意不檢閱我女兵隊伍就好,我們的人已經來了,大元帥現在可以檢閱了麽?”

    楊浩又是一呆,失笑道:“好吧,既然來了,那本帥就看看,你們的人馬在哪兒。”

    丁玉落大喜,反手取弓抽箭,一枝鳴鏑射出去,目標正是左側一處高坡。箭鳴聲消逝在遠方,那處高坡上突然湧動出一條紅線,紅線迅變成了一片紅色的巨浪,號角嗚嗚響起,人如虎、馬如龍,一隊隊披挂整齊的女兵隊伍洶湧而至。

    楊浩本沒打算讓她們上陣廝殺,只希望她們在穩固後方以及守城方面揮些作用,所以沒有給她們配備造價較高的板式胸甲,這些女兵俱都穿著輕便的牛皮鎧甲,外罩紅色生絲披風,頭盔上火紅的盔纓飛舞著,像一片紅片的巨浪從高坡上撲下來,在白雪皚皚的荒原上蔚爲壯觀。

    如今冬兒分娩在即,還不曾親自領軍,女兵由穆青漩、丁玉落、甜酒三人爲副將統領,看這陣形整支隊伍被她們操練的也是不俗。由她們這麽多人馬隱於高坡之後,卻不曾出一點聲息引起楊浩關注就可見一斑。

    “哇,女兵啊!”

    “嗨,那個,看那個,那個漂亮。”

    “哪個啊?”

    “哎呀哎呀,那個姑娘美得……”

    驚呼聲此起彼落,一片騷動。楊浩端坐不動,面無表情,只拿眼角輕輕捎了眼自己這一方陣形大亂的人馬,方才還是軍容嚴整的英武之師,如同一道銅牆鐵壁,再看現在……真沒出息,不辦……,還真好看。那麽多女人一齊減殺,聲音脆籽……,嗯,還真挺好聽,楊浩的眼睛也不禁輕輕彎了起來。

    丁玉落已策馬歸隊,三支騎兵隊伍,共計三千人,迅擺成槽形成,由三位副將號令著。

    北方和西域女子雖擅騎射,不過很少上陣作戰,更難得見到這麽多服裝整齊劃一的女兵同時出現,那些士兵頭一回見到,自然大呼小叫,蔚爲奇觀,

    號角聲起,一隊女兵如紅蓮初綻,波分浪湧一般沖出來,人數大約在三百人上下,表演起衝鋒、破陣、劈殺的功夫來,一個個身姿矯健、英姿颯爽。接著一隊三百人沖出來,做試探性攻擊,又迅抽身繞向前敵側翼,抽箭搭弦,試作騎射。

    憑心而論,她們的功夫絕不是花架子,不過比起男兵來,其殺傷力肯定是弱了一大截,不過近身肉搏她們雖差了些,如果遊騎作戰,差距也不是極大,如果兵力真的十分吃緊的時候,還是能揮相當大的作用的,這還是楊浩並未著意地對她們進行訓練,武器裝備也遜色一籌的結果,能有這樣的效果已是難能可貴之極了。

    楊浩喃喃自語道:“真沒看出來,這些女兵打起來還似模似樣的呀。”

    柯鎮惡得意地笑道:“她們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女子自願募集當兵,每月只訓練十天,放一定的口糧充作軍餉,許多女子都踴躍報名,西域女子本擅騎射,稍加訓練也就成了。”

    “每月只訓練十天麽?”

    楊浩聽了暗暗點頭,裝備不如人,又無人施予特別的戰術指導,每月訓練時間又少,女子爲軍果然也是不凡,難怪當年大唐公主李秀寧領一支娘子軍就能馳騁關中,聲名鵲起。

    柯鎮惡又道:“現在消息傳開,已有更多的女子想要入伍,只不過如今正是嚴冬天氣,恐怕開了春她們才會來了,這些女子們也是自幼習練騎射功夫,只要再對她們進行軍法軍紀和行伍號令的操練,使她們明白金鼓號角、旗號煙火的意義,能令行禁止,進退有序,戰力就已大有可觀了。”

    楊浩點頭道:“嗯,不過女兵須得經由自願,不可強拉壯丁,她們的父母也須同意才成,許了夫家的,如果夫家不允許,也要退回去,免生許多糾葛。”

    柯鎮惡笑道:“太尉儘管放心,青漩和大小姐、甜酒她們豈會幹出迫人入伍的事來,入了伍有兵糧拿,家中賦稅也有減少,窮苦人家大多都很願意的……”

    這邊說著話,三隊女兵已全部投入了戰鬥,旌旗獵獵,馬嘶陣陣。白雪皚皚的荒原上她們往復廝殺如同一團烈火般倏忽來去,協同配合十分默契。待鳴金聲起,三軍如湘水般退下,井然有序,交替掩護,完全按照實戰標準,戰法也是可圈可點,楊浩不禁頻頻點頭。

    三支女軍收隊回擾成一個個整齊的方陣,馬兒噴吐著一團團鼻息,那一個個身著紅衣的女騎士端坐馬上,在一團團白霧嫋嫋中更顯清麗。片刻功夫,穆青漩、丁玉落、甜酒三人策騎同來,到了楊浩面前扳鞍下馬,按軍禮單膝跪地,齊聲道:“三軍操演完畢,請大帥示下。”

    楊浩笑了笑道:“難爲了你們,操練時日短,軍械配備差,竟有這樣的效果。告訴你們的士兵,本帥對她們……很滿意。”

    甜酒大喜,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飛身上馬揚鞭而去,在三千女兵之前飛馳而過,大聲傳達著楊浩的訓示,她嗓門奇大,再加上楊浩耳力又好,隱約也聽得清楚,只聽她時而漢語,時而羌語,時而契丹語,時而吐蕃語,說的應該都是同一番話,想來這些女兵來自不同部族,有些對其他部族的話並不是非常明白的。

    甜酒每說一遍,女兵隊伍中便會響起一陣歡呼聲,楊浩卻微微蹙起了眉:“語言不通,可就更談不上其他的交流了,蘆州的通譯館得儘快建立起來,召集各部族的博學者,將各族文化、典籍、詩詞歌曲與佛教經典一同翻譯過來,漢語在西域本已有相當的基礎,就以此爲通用語,在傳播佛教經典的同時,讓他們不知不覺間熟習漢語,做爲共同交流的工具。”

    甜酒將訓示傳達了三軍,喜孜孜地趕回來,大聲道:“大帥,甜酒已把您的話曉諭三軍了。”

    楊浩笑著點點頭,突然又把臉一板,沈聲道:“本帥下發全軍的生絲衣料,是誰允許你們製成了披風的?嗯?”

    “啊?”甜酒本以爲楊浩還要讚美一番,不想卻聽到這番刮斥,她揉了揉蒜頭鼻子,便向丁玉落投去求救的目光,丁玉落見她和穆青漩都向自己望來,只好硬著頭皮道:“回大帥,大傢夥兒覺籽……,覺得做一件紅披風,軍容整齊,也在氣勢……”

    楊浩打斷她的話,肅然道:“不如說是女兵們都覺得這樣夠漂亮才對吧?”

    丁玉落垂不語了。楊浩沈聲道:“我特意下發每個士兵一塊生絲料子,是要你們做成衣衫穿在身上的,絲綢韌力極好,如被箭矢射中也不易穿破,這樣一旦中箭,有這生絲衣料護體,可以儘快把箭頭拔出來,不致創口過大,易於痊愈,下發衣料的時候不是已經說過了麽?本帥不一定要讓你們上戰場,可是你們既能以一個士兵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訓練,怎麽能在這麽重要的事情上捨本逐末?回去都把披風給我改了衣服,記住,身爲主將,你們只有兩個使命:一是打擊敵人,二是保護自己。既然當了兵,就別拿自己當女人!”

    丁玉落、穆青漩和甜酒被他訓的沒了脾氣,只得乖乖應了聲是,楊浩這才展顔笑道:“你們都起來吧,女兵能有今日這般威勢,已是大出我的預料了。契丹上京宮衛軍中,有一支侍衛親軍,名曰,火鳳……冬兒曾做這支侍衛親軍的統領,據說這支女兵,戰力絲毫不遜於男子。等冬兒能上得馬、提得劍的時候,本帥給你們更換一批準備,讓她再好好訓練一番,如果你們練的好,咱們的女兵也叫火鳳,哈哈,與本帥的飛龍軍那可是齊名了。”

    丁玉落三人大喜,連忙拱手再禮,然後回歸本陣,統領所部退出校武場。

    ※※※※※※※※※※※※※※※※※※※※※※※※※※※※※※※※※※※

    楊浩對木恩、柯鎮惡等人又交待一番,轉身正欲離開,剛剛策馬馳出幾步,就見又有一騎飛來,到了近前急急稟道:“太尉,大夫人腹痛不已,恐是要生了。”

    “什麽?”楊浩一聽嚇了一跳,也來不及多問,打馬就往城裏飛奔,一隊親兵緊隨不舍,蹄聲如雷地去了。到了府前,楊浩飛身下馬,擡腿就往裏跑,慌慌張張地進了後院兒,一進月亮門就大叫起來:“冬兒在哪,冬兒在哪?可找了穩婆了,郎中呢,找幾個醫術好的郎中來以防萬一,要記得燒熱水,給冬兒燉些滋補的老參雞湯和……”

    楊浩一路叫一路跑進了花廳,這些事兒他都不知道想過多少遍了,匆忙之中順口就說出來了,據然也沒說錯。他慌慌張張地跑進花廳,就見冬兒坐在榻上,懷裏捧著個潦盤兒,裏邊盛著酸梅幹兒正要往嘴裏填,焰焰和娃娃、妙妙坐在她旁邊,只正瞪大一雙杏眼,詫異地看著他。

    楊浩擦下帽子,擦了把汗,四下張望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兒子呢?”

    “啊?”冬兒的小嘴張成了。形,手裏的酸梅幹吧嗒一下掉回了盤子,娃娃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口道:“老爺怎麽說話沒頭沒腦的,你的兒子,當然還在大娘的肚子裏。”

    楊浩長呼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虧我心急火燎地趕來,嚇死我了。”

    冬兒幾女這時也明白過來,忍不住都笑起來,冬兒白了他一眼,嗔道:“誰要你整天派人盯著我的,只是肚子疼了一陣兒,現在早不痛了,我哪曉得竟有人去向你報信了。”

    妙妙也笑道:“老爺勿需擔心,我們都看顧著大娘呢,真要是生了,你個男人家,著急也使不上力呀。”

    楊浩順手抓起一杯不知道屬於哪位娘子的殘茶,咕咚咚地灌了下去,一抹嘴巴道:“大意不得,時常陣痛,那就是快生了,穩婆和郎中就請進府來時刻候著,以免到時匆忙。”

    冬兒笑道:“奴家曉得了,這些事都有準備呢,浩哥哥不由這般緊張的。”嘴裏這麽說,眼見楊浩對自己的緊張,冬兒心中還是一陣甜蜜,大冷的天兒,見楊浩頭上卻是汗水淋漓,冬兒心中一陣不忍,便道:“勞動官人這般奔波,人家心裏著實過意不去。我這裏沒事的,官人快去沐浴一下吧,府上的熱水如今也是常備著的。”

    “好好好。”眼見冬兒沒事,楊浩放下心來,起身道:“我去沐浴一番,你好生地坐著。”

    娃娃和妙妙眼波一閃,齊齊地下了地,鶯聲燕語地道:“奴家侍候老爺沐浴。”

    說完不待楊浩答應,香風飄過,再個人已自楊浩身邊閃過,嫋嫋娜娜地搖擺著身段趕去準備了。楊浩搖頭一笑,隨在她們後面出去了。

    “這兩隻狐狸精,大白天的還想勾引他。”唐焰焰見了一肚子氣,可她不比娃娃和妙妙,人家打一開始就是自居侍妾之位,這妾本就是本妻半奴的,要去伺候老爺沐浴天經地義,她可拉不下臉來。

    眼珠轉了兩轉,唐焰焰忽然嚇哧一笑,冬兒詫異道:“焰兒妹妹笑甚麽?”

    唐焰焰笑道:“府上常備了熱水,本來是準備姐姐生産之用的,沒想到啊,咱們楊家的小公子還沒用上,他爹倒先享用了一回,著實有趣,我看看去。”

    唐焰焰說著已閃身下地,喚道:“小源,杏兒,官娘,你們照料一下大娘。”

    冬兒在身後搖頭輕笑,幾個小妮子打的什麽主意,她豈有不知之理。雖然她個性靦腆,不曾參與過焰焰幾人的荒唐之舉,不過三人與官人大被同眠的風流韻事也沒特意瞞著她,她也是知道的。女人嫁了人,就得生兒育女才能討夫家的歡心,三個姐妹到現在肚子還沒動靜,她們不擔心才怪,當然一有機會就纏著浩哥哥了。

    冬兒雖與她們年歲相當,甚至比娃娃還小了些,但她天生的恬淡性情,頗有大婦風範,姐妹們這點小小心機,她也沒往心裏去,笑吟吟地拈起一塊酸梅幹放進嘴裏,剛剛咀嚼兩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官人總說不在乎生男生女,可他進門就問兒子在哪,焰焰也說楊家的小公子,夫君家族人丁稀少,所有的人都盼著我生個兒子,如果……這第一胎生個女兒可如何是好?”

    這樣一想,冬兒也不禁擔起了心事……

    ※※※※※※※※※※※※※※※※※※※※※※※※※※※※※※※※※※

    這一天,遼國上京,停朝十余日的金殿上再度站滿了文武百官,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皇后娘娘還未上殿,北面都林牙獨孤熙踮著腳兒往空落落的金座上看了看,悄悄往拼湊了湊,小聲問道:“娘娘怎麽還不升殿呐?”

    北院宰相室昉小聲道:“內侍剛剛傳來消息,說是皇子正在吃奶,呃……,再等等吧。”

    “喔……”獨孤熙捋了捋鬍子,又慢慢退回了本隊,這時,只見一位內侍太監大步走上殿來,往中間一站,高聲宣道:“娘娘臨朝……

    文武百官連忙挺直了腰杆兒,就見兩名宮女打著一對羽扇,護著蕭綽緩緩自殿后走了出來。

    舞綽頭戴九龍九鳳冠,穿著明黃色的萍絲彩雲金龍紋的女棉朝袍,披領於袖俱是石青色繡龍紋,系八幅鳳尾長裙,兩個宮女自後拖著裙裾,朝袍之外又罩一件半身的銀貉裘,緩緩登上御階。

    她那張不施脂粉的清水臉兒瑩潤嫩白,寶光流轉,懷中抱著的一個黃色的繈褓,裏邊伸開一對小手,正抓著蕭綽的衣襟,隱約還能聽到他咿咿呀呀的叫聲。許多人的目光都盯緊了那雙小手,呼吸都屏了起來。

    舞綽登上御階,一雙鳳目緩緩一掃,那種風華絕代的氣度迫得所有臣僚都不由自主地彎下了腰去。蕭綽生育未久,體質尚虛,但是站在御階之上,聲音卻清朗異常:“先帝駕崩,大位虛懸已半年有餘矣。朕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然先帝雖逝,幸有一絲骨血得以遺腹,朕得衆愛卿激揚忠義,拯濟顛危,社稷終有所依。先帝之崩,朕亦悲慟莫葉,然自古有死,賢聖所同。壽夭窮達,歸於一概,亦何足深痛哉?唯祖宗洪基,重中之重,不可棄之也。幸賴祖宗庇佑,朕已誕下皇子……”

    蕭綽將手中繈褓緩緩舉起,沈聲道:“神器至重,天步方艱,今皇子既誕,宜令有司擇日備法駕奉迎即皇帝位,宗社稷再安,紀綱常而振。致理保邦,君臨萬國。”

    蕭綽說完緩視群臣,見無人敢予反對,冷峻的顔色微微緩和了些,沈聲又道:“昔周公匡輔成王,霍氏擁育孝昭,義存前典,功冠二代,豈非宗臣之道乎?凡此公卿,時之望也,敬聽顧命,任託付之重,同心斷金,以謀王室。

    室昉、郭襲、耶律斜軫、耶律休哥,皆國之干城,雖事有內外,其志一也。願爲顧命,望諸卿譬若唇齒,表裏相資,戳力一心,保佑沖幼,固我祖宗江山,使先帝之靈寧於九天之上,特諭!”

    “萬歲!萬歲!萬萬歲!”文武百官齊齊跪例,高呼萬歲,殿上殿下,宮內宮外,所有侍衛、內侍、宮人盡皆匍匐於地,山呼之聲震蕩於宮闕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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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又到放偷日

    今天又是放偷日。

    去年今日,江南宋使遇刺,塞北慶王謀反,匆匆一年過去,塞北江南都換了人間,而這個放偷日,銀州也換了一位新主人;楊浩。

    這一天,銀州城百姓呼朋喚友,嬉戲街頭,賞花燈、猜字謎,逛坊市,看雜耍,到處都是一片歡笑聲。百姓們是很容易滿足的,又得了這麽一位仁主,這個元宵節他們自然開心。

    而這一晚楊浩卻沒有帶著家眷與民同樂,因爲這一天,恰是他決定出兵攻打明堂川李繼捧的日子。盛大的節日,是防衛最鬆懈的時候,所以也是兵家最喜歡選擇做爲偷襲的節日,李繼捧如今雖還不知他露了馬腳,但他心中有鬼,雙龍城在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裏必然會加強戒備,所以楊浩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是選擇這一天偷襲,而是選擇這一天出兵,元宵佳節狂歡三天,這三天必然是明堂川雙龍城戒備最森嚴的時候,三天之後,想必李繼捧會爲自己的杯弓蛇影大大地鬆一口氣,而楊浩的大軍將於那個時候恰恰趕到。

    白虎節堂內,楊浩一身戎裝,肅然站在白虎下山圖下,手扶帥案,大聲喝道;“木恩、木魁。”

    “末將在!”

    楊浩抓起兩支令箭,大聲道:“本帥予你二人各輕騎三千,星夜上路,疾馳明堂川,我不要你們攻城掠寨,只要你們守住雙龍嶺西向、北向、東向的道路,避免李繼捧逃向大橫水、地斤澤、黃洋萍,就是大功一件,爾等只須依令行事,多布陷坑、多布荊棘、只守不攻,切勿貪功貿進,予敵可趁之機,違者軍法從事,聽清了麽?”

    “末將遵命!”

    二人齊吼一聲,抓起令箭鐵甲鏗鏘地退回三步。

    楊浩眉宇間一片蕭殺,又肅然喝道“艾義海!

    “末將在!”

    又一員大將大步走出佇列,此人身材之魁梧不遜於木恩木魁,兩個門神一般的漢子,虯須如卷,頭頂卻是一個大光頭,濃眉如墨,直鼻闊口,頰上一道刀疤直延伸到頸子上去,看來威風凜凜。

    西北地區沒有一個統一的政權,所以亡命之徒多願意逃到這裏或契丹與宋國兩國交界地區聚衆結夥,橫霸一方。仔細說起來,西北比起宋國和契丹兩國交界地區更易他們出沒,算是逃亡的苦役死囚罪犯土匪諸多亡命之徒的樂土。而當年盧一生始終在宋國和契丹邊境地區爲盜,不是他不想到西北地境來,而是因爲一山不容二虎,西北已有了艾義海,艾義海就是西北馬匪幫的大首領。

    此人驍勇善戰,勢力比盧一生要大得多,盧一生不是他的對手,才帶了手下人避到了北面,艾義海縱橫西北,殺人越貨,來去如風,防不勝防,不管是折藩、楊藩、李藩,還是吐蕃、回紇勢力,對他這個狡詐如狐、兇狠似狼的馬匪頭子都有些頭痛。

    楊浩得了銀州之後,卻絕不容許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有這樣一股馬匪頭子胡作非爲,於是精心佈置,決心消滅這支馬匪。楊浩如今在西北的聲望如日中天,橫山諸羌、黨項七氏,俱都聽從他的號令,吐蕃和回紇的許多小部落也都望風景從,投靠了他。

    至於一些較大的部落雖還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是憑著他崗金貢保轉世靈身的名頭,這些部落的百姓對他的人也是敬若神明,想打聽些什麽消息,要他們做點小小的配合易如反掌,就連許多拿了馬匪好處,成了馬匪暗樁的牧民,都不敢對神明不敬,暗中有什麽消息,都不做隱瞞地告訴楊浩的人。

    這一來艾義海在銀州勢力範圍內就成了盲人瞎馬,他本以爲楊浩初得銀州,對他轄地難以控制,卻不料自己反被許多假情報誤導,最後終於落入楊浩的圈套,被圍困在一個無法逃逸的地方,楊浩輕騎包圍,重騎衝鋒,陌刀兵掃蕩,那架勢剛剛展開,只吃掉艾義海一個突圍的大隊,艾義海就知道他五千兄弟今天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了,於是立即下馬棄刀,袒胸露腹,自縛雙手於陣前乞降。

    木恩把艾義海一行人押回銀州對楊浩一說,楊浩倒是有些佩服這個漢子一身血勇和義氣了,於是便招降了他,此人雖有些舛傲不馴的匪氣,但是作戰勇敢、講究義氣,倒是光明磊落的一條漢子。

    “艾義海,帶你本部人馬,此番夜襲雙龍嶺,拴殺李繼捧,就由你部負責。”

    楊浩俯身向前,雙眼微微一眯,沈聲又道:“雙龍城只有五千兵,又分散駐於四城,你手中也有五千兵。而且雙龍嶺城池破爛不堪,名爲城池,頂多算是一座堡寨,無甚險隘可守。你所部兵馬又慣於偷襲埋伏,襲掠堡寨,這一番使體主攻,本帥正是用你所長,希望你能不負本師所望。

    如果你能殲殺李繼捧所部最好,如果不能,就逼他出城,自有木恩木魁,嚴陣以待。如果這也不成……你便退向安慶澤固守,堵住他逃往夏州的道路,奪城重任由木恩木魁接手。”

    艾義海一聽勃然大怒,傲然一笑道:“節帥但請放心,除非那李繼捧是一無膽鼠輩,見了某家立即便走,否則的話,區區一座雙龍嶺,末將頃刻可下,決不使他走脫一個。木恩木魁,兩位將軍麽……,嘿嘿,這一番恐怕要白走一遭了,就讓兩位將軍爲末將觀敵瞭陣好了。”

    木恩和木魁並不以爲忤,二人相視一芙,暗想“請將果然不如激將。”

    艾義海這番狂言自然是忿於楊浩對他所部戰力的不信任,但是確也有他自傲的本錢,他這五千兄弟,根本就是一群亡命徒,在西北惡劣環境中能得以生存,優勝劣汰的結果,這五千人馬俱都是驍勇善戰的虎賁之士。只不過他的戰馬良莠不齊,武器裝備雜七雜八,更兼畢竟是個匪,目的就是爲了劫財,所以一直避免和正規軍隊做正面衝突。

    如今他投靠了楊浩,鳥槍換炮,與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再加上投靠楊浩之後,他手下那班亡命徒經過軍紀軍法的操練,部勒進退亦知號令。這樣一群人一旦成了遵令守紀的軍人,那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師,艾義海的自信自非無因。

    而且自他投靠楊浩以來,一直沒有仗打,寸功未立,所部本是馬匪出身,又多少受到其他各部士卒的岐視,艾義海憋足了勁兒想立一場大功勞回來揚眉吐氣一番,自然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

    楊浩點點頭,欣然笑道:“甚好,此番攻城,你可待木恩木魁部署就位之後見機行事。你只須記得一點,此番攻城,不是馬匪攻城掠寨,而是官兵剿殺叛逆,軍民但有反抗者,殺!棄刃投降者,萬勿傷害。”

    艾義海窒了一窒,悶應一聲道,“遵命。”

    楊浩又道;“明堂川派人刺殺本帥,意圖不軌,是一定要受到嚴懲的。你記著,此城一旦奪下,就是你的大功一件,滿城財物任你取用,百姓人口盡皆賣爲奴。”

    艾義海聞言大喜,立即抱拳重重應道:"末將遵命。

    以前他們是土匪,四處劫掠,沾了便宜就是,根本不敢隨行攜帶笨重的財物,更不用談什麽擄奪人口了,這一遭兒可不同,百姓人口盡皆賣爲奴,那就是一大筆錢,就憑這一點,不用楊浩再多做督促,不用說尋常百姓了,就算是敵軍士卒只要擒獲了,他的人也不捨得隨便殺掉了。

    艾義海抓住令箭退了三步,與木恩木魁並肩而立,楊浩又對他三人道:“你們立即出城趕回所部,只帶三天口糧輕騎上路,晝伏夜行,奔襲明堂川雙龍城。到時候糧草不濟可就近向明堂川百姓索取,如有特殊消息,古老丈會及時與你們聯繫。”

    一旁白蒼蒼的古大吉向三位將軍含笑拱了拱手,三人頷首回禮。楊浩把手一擺道:“立即出發。”

    “末將告退!”三員大將齊刷刷向後退去,到了門前霍地轉身行了出去,片刻功夫就聽健馬長嘶,蹄驟如雨,三人率領親軍已揚長而去。

    楊浩筆直地立在帥案之後,直到馬蹄聲去遠,這才把手一擺喝道:“退堂”

    衆文武魚貫退出,楊浩站在帥案後目送他們離去。最後一個走出去的是營田使范思棋,范書生性子慢,幹什麽都比旁人慢三拍,他一搖三晃地走在後面,想著今天是放偷日,忙活完了公事,要不要跟娘子換了便服去街頭走走,看看花燈,猜猜燈謎什麽的,要不然就去林朋羽家偷點兒東西。

    這廂核計著,一腳邁出了門檻,無意中回頭一看,就見方才還大馬金刀地站在那兒,淵停嶽峙、穩穩當當的楊大帥一手提著戰袍,一手扶著鐵盔,正用一個餓虎撲狼的雄姿沖向白虎畫屏後面。

    范秀才大吃一驚,趕緊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大廳上空空蕩蕩,左右的旗脾和侍衛還四平八穩地站在那兒,好象什麽都不曾生過,范秀才不禁喃喃自語:“唔,這些天熬夜安排糧米,賑濟四方受災部族,真的是累著了,這雙眼睛都花了,算了,今晚哪也不去,回家好好歇歇……”

    白虎節堂就設在帥府西側,楊浩直接從節堂側門跑回了自己的宅院。

    方才他在節堂上正召集文武部署出兵之事,不想一名親兵上了帥堂,只悄悄告訴他一句話;“大夫人要生了。”

    楊浩一聽心急火燎,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孩子早不生晚不生,偏偏選在了這個節骨眼兒上降臨人間,非要給他這老爹添些熱鬧才肯罷休。可是當時那種情況下他又不能有所表現,直到安排了艾義海和木恩木魁統兵出征,散了文武,這才一路狂奔,殺回後宅。

    府上丫環侍婢們進進出出,人人喜氣洋洋,見了自家老爺穿著一身盔甲,跑得鏗鏘直響,老遠便停下身來笑盈盈的福禮下去:“恭喜老爺賀……”

    一句話沒說完,楊浩已嚷著“同喜同喜”自她們身邊沖了過去。

    楊浩到了冬兒臥房門口,忽然一陣情怯,腳步不由慢了下來。門外站著兩個身穿皮裘,卻仍不掩其綽約的年輕女子,正向房中張望著,時而輕聲談笑幾句,楊浩也不辨是誰,在自家的後宅,他也想不出還能有外人,上前一把抓住那白衣女子皓腕,便問道:“冬兒生的是男是女?母子平安麽?啊……不對,如今已生出來了麽?”

    “啊?”那女子張大雙眼,吃驚地看著他。楊浩定睛一看,才見這白裘女子潤玉雪靨,眉黛翠煙,雙目湛湛如水,雖在驚訝之中,卻仍遁著雍容的氣派,燈光下她那玉般質感的肌膚微微染著一層紅暈,明明是清麗絕俗,偏能讓人感覺到從骨子裏滲出來的那種柔媚誘人的魔力,竟然是久已不見的小周后。

    楊浩像被蟄了似的趕緊放手,訕訕地道“原來是周……李……啊,在下失禮,夫人莫怪。”

    小周后秀美素淨的臉頰上騰起一片驚心動魄的紅暈,微微欠身道:“妾身見過太尉。”

    楊浩趕緊擺手道:“當不得,當不得,唔……我夫人……她……她怎樣了?”

    站在小周后對面的那女子正是窅娘,眼見楊浩如此失措的模樣,窅娘不禁暗笑,這時才出來打圓場道,“冬兒姐姐生了個女娃兒,母女都平安著呢,太尉大人請放心好了。”

    楊浩松了口氣,向她點點頭,閃身便進了房去,小周后與窅娘對視一眼,忙也跟了進去。

    自小周后到了銀州,窅娘一直常去探望舊主,與她聊天作伴,兩人之間的交情較之昔日在唐宮時更加親密。今天是放偷日,舉城同慶,窅娘本想約了小周后散心,同時還約了焰焰、娃娃、妙妙,約定幾人一同去賞燈遊玩,不想剛約了小周后出來,冬兒便有了生産的徵兆,她們哪里還顧得及出門去玩,一大幫人便全都到了冬兒臥房照料。

    冬兒順利産下一個女嬰,小娃娃十分可愛,這些女人見了小傢夥登時母性發作,都圍著那嬰兒愛不夠地你抱抱我抱抱,冬兒這個生身母親反而好半天沾不著自己女兒的邊。最後還是那穩婆陪著小心說了一句:“大夫人母女需要安靜歇息”,小周后和瞀娘,杏兒、小源主僕客人一大堆人才戀戀不捨地走出來,可是卻仍不捨得走的遠了,至於焰焰、娃娃和妙妙偏就賴在房裏不是,三個人圍著那小娃娃,瞪大了眼睛看,稀罕的不行,那穩婆兒卻也不敢趕夫人們離開。

    小周后自己沒有子女,年輕時倒還好些,這種事並不太往心裏去,可是如今她也有二十六歲了,平時根本見不到初生的嬰生倒也罷了,如今乍見那初生的娃娃,怎一個憐字了得,若非拘於客人身份,她也不捨得就這麽出來的,眼見楊浩堂堂皇皇地闖進去了,她便趁機與窅娘跟了進來,多看一眼那粉娃娃也是好的。

    房間裏此刻只剩下了冬兒母女和小丫頭的三位姨娘,楊浩一進屋,本來微側著身,正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心肝寶貝的冬兒馬上喚了一聲:“浩哥哥!”

    一聲出口,她的眼淚便忍不住掉了下來,她也不知爲什麽要哭,只是見了楊浩,那眼淚便止不住了。

    “母子安全,順順利利,還哭什麽,該高興才是。”楊浩也知道女孩兒家這時極其脆弱,連忙上前哄她,只瞄了眼那個閉目甜睡的小傢夥一眼,都沒顧得上細看。

    冬兒聽得“母子平安”這句話,心中更加惶恐,那淚是撲簌簌流個不止,楊浩卻不知自己有了語病,一旁唐焰焰已抱起了小娃娃,欣喜地道:“浩哥哥,快來看看,你的女兒長得好可愛。”

    娃娃便趕緊去她手裏搶人:“孩子可不能這樣抱,脖子還軟著呢,小心小心,交給我抱,我見過的。”

    冬兒擔心地看著這兩個笨手笨腳的傢夥,生怕她們不小心傷了自己的孩子,卻又不好意思出言制止。楊浩板起臉來,擺出一家之主的模樣訓斥道:“都爭什麽爭,小孩子嘛,不要總是抱著她,小孩子要是讓人抱習慣了,以後你不抱她,她就不愛睡覺的。來,給我抱抱。”

    他這一說,連妙妙都提心吊膽:“老……老爺,大男人粗手粗腳的,你可別傷……”

    這時代不要說官員士紳,就是尋常人家做爹的也很少親手抱抱孩子,誰懂得孩子怎麽抱啊,可是楊浩說著話,卻很麻利地伸出手一手平伸滑地伸進娃娃的臂彎,用自己的臂彎承住了嬰兒的脖子,同時手掌托住了頸背,另一隻手自上面探過去,鈄著自臀後繞上去,用自己的大巴掌托住了她的腰身,把那小傢夥很輕鬆地就抱了起來。

    小傢夥似乎很喜歡這個舒服的姿勢,被他抱進懷裏,便閉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屋裏邊幾個年輕的女人沒一個真懂得怎麽抱孩子的,看了楊浩熟練的動作,一個個都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楊浩對此渾然不覺,他抱起自己的女兒,仔細地看著她的模樣,淡淡的眉毛,閉緊的眼睛,嚅動的粉嫩雙唇,真是越看越愛。

    這可是他的女兒呀!頭一回親眼看到自己的骨肉,那種複雜激動的心情真的是難以言喻,楊浩只是用心地看著她,輕輕地搖著她,越看越愛,一種爲人父的感動充臆了他的胸膛。

    冬兒本來極擔心自家官人會嫌棄生下的是個女孩兒,一直注意著他的神色變化,見他的歡喜疼愛自真心,沒有絲毫的不悅,終於放下心來。

    小傢夥睜了睜眼,楊浩立即也欣喜地張大眼睛,卻不敢高聲說話,怕嚇著了她,小家伙的雙眼澄澈得如同兩泓秋水,剛出生的小傢夥勉強能看清眼前抱她的人,但是不會持久,她定定地看了楊浩兩眼,視線便被楊塗肩後的燈光吸引住了。

    楊浩卻仍一廂情願地認爲她在看著自己,不禁得意笑道:“我的女兒,認得她老爹呢。”

    小傢夥可不領情,楊浩剛自鳴得意地說完,她便張開小嘴哇哇大哭起來,冬兒連忙道;“官人,把孩子給我。”

    楊浩趕緊把孩子放回冬兒身邊,小娃娃耳朵側依著母親的胸口,聽著她熟悉的心跳,漸漸停止了哭聲,可是小嘴還是一扁一扁,抽抽噎噎得好象受了莫大的委曲。

    “我的寶貝女兒,一定會長成一個美麗可愛的小公主。”楊浩蹲在榻邊,逗弄著小家伏的手指,得意忘形地道。

    這句話對他來說再尋常不過,現代時嬌寵女兒的父親把可愛的女兒比喻成小公主實屬尋常,可是他這番話對房間裏的幾個女子來說卻不亞於一聲晴天霹靂。

    “小公主?他的志向竟是……竟是……做皇帝麽?”

    冬兒和焰焰、娃娃、妙妙縱然驚駭,卻還把持得住,畢竟她們雖不知楊浩有做皇帝的野心,但楊浩佔據銀州、招兵買馬,種種舉動大有自立於西北之意,距離造反當皇帝也只是一步之遙了,差別只是野心雖只差一步,實力卻仍天壤之別罷了。

    可是小周后和窅娘卻是臉都白了,窅娘根本不知道楊浩的野心,甚至不知道他欲割據西北,小周后雖對楊浩的野心瞭解一些,可是有些事是不能夠說出來的,哪怕他的行爲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親耳聽見了,那就是天大的禍事。如今她們兩個聽到了楊浩忘形之下吐露的天機,會有怎樣的下場?

    他……會不會殺人滅口?”

    這個念頭一浮上心頭,窅娘的指尖都變得冰涼,她擡頭去看小周后,小周后的臉色也十分蒼白,兩人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方才我們沒有跟進來,那該多好?”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吃,所以她們只能硬著頭皮站在那兒,等著楊浩恍然大悟,待著他目露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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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38:41
第005章 四十大盜

    明堂川,雙龍嶺,雙龍城。

    雙龍城這個名字聽起來很威風,但那不過是李繼法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這座雙龍城只是用柵欄圍起來的一座山寨,充其量只能說是初具城池的雛形,山寨中一橫一豎兩條寬敞的街道將整個城池割分成了四個部分。一部分是李繼法的府邸,一部分是軍中將士家眷的駐地,再一部分是城中百姓的聚居地,最後一部分是四方諸族行商坐賈和潑皮無賴們的樂土。

    明堂川這個地方是銀州勢力向北最突出的一塊狹長地域,由此往東往北都是契丹的勢力範圍,往西則是吐蕃、回紇部落遊牧的地方,李繼法被攆到這麽個地方,李光霽打的主意就是要由得他自生自滅,可是李繼法居然在這裏站住了腳,這自然是他麾下第一大將、同時也是他的智囊張浦之功。

    張浦名不見經傳,縱在西北也知都不多,但這並不代表此人沒有真才實學。並不是你有真才實學就一定能出人頭地的,診多才智卓絕之士,因爲沒有供他一展所長的舞臺,最後的結果都是消聲匿迹,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如果給他一個機遇,他們未必不能一飛沖天,創下一份較之史上名臣還要輝煌的功業。

    張浦如今三十出頭,還沒到知天命的年紀,自然也不肯認命,所以他還雄心勃勃的想利用有生之年,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出來。可他唯一能扶保的人就只有李繼法。雖然李繼法無論是地盤、兵力、財富乃至他的智慧、心胸都算不上一個可造之才,但是李繼法能信他用他,對他言聽計從,使他能一施所長,這就足夠了。李光儼、李光霽這些人固然比李繼法更具成功的條件,但是他們太過重視家世出身,張浦一個白丁,在他們麾下哪有出頭之日。

    刺殺楊浩,就是張浦下的一步險棋。西域諸強藩部族的勢力都已成形,家族的權力架構十分穩定,死掉一個兩個核心人物,不會使整個勢力集團瓦解,就像銀州李光儼,雖然被人伏擊慘死,可是等著繼承他權位的家族子弟數不勝數,然而楊浩不同,楊浩異軍突起,雖然在西北諸雄中躍起極快,但是他的根基太淺薄了,整個蘆州勢力幾乎完全是圍繞他一個人在運作,如果楊浩死了,他的勢力集團就會立刻土崩瓦解,那麽李繼法就可以亂中取勝。

    當前的情形是,李光霽成爲銀州防禦使之後,大肆任用私人,把以前李光儼當政時期的重要將領或明升暗降奪其實權,或像李繼法一般派到四顧無援之地與吐藩、回紇苦戰耗盡他們的實力,銀州原來的權力班底已被掃蕩一空。

    李光儼統治銀州十餘載,他的勢力被剷除之後,李光霽至少需要幾年的光景才能重新架設一套穩固的政權班底,然而這時慶王耶律盛訃詐銀州城,把夏州李氏一脈族人幾乎屠殺殆盡,可他還未站穩腳跟,馬上又被楊浩殺掉,如果楊浩這時再被刺殺,李繼法就能亂而後治。

    他的有力條件有以下麵點:

    第一,銀州左近的大小部落、城寨,已被銀州李氏統治了上百年,如果有一個銀州李氏的人站出來收拾殘局,最容易受到各部族酋領的認同和支援。第二,銀州李氏族人幾乎被契丹慶王屠殺殆盡,如今銀州李氏族人已經找不出比他更有資格繼承防禦使這一職位的人了,李光睿只能用他,這一職位非他莫屬,夏州的支援,就是他上位的最大保障。

    有鑒於此,張浦才定下了針對楊浩的斬首計劃。李繼法雖然不具備一個梟雄的心機和氣魄,卻不乏上位的野心,張浦將這番得失向他剖析明白之後,李繼法欣然應允,立即從自己的心腹死士中挑選了幾個武藝最精湛的人去執行這項任務。

    行刺失敗以後,李繼法著實惶恐了一陣,生怕事機敗露,引來楊浩的報復,時刻都做著逃跑的準備,過了一段時間見銀州方面似乎完全沒有疑心到他的頭上,這才鬆了口氣。張浦卻沒有輕易放鬆警惕,放偷日這幾天是普天同慶的喜慶日子,雙龍城百姓也歡歡喜喜地過節,張浦卻說服李繼法,約束兵丁不得與家人團聚,所有人馬食不解鞍、寢不解甲,嚴陣應變,同時派出大批探馬斥侯,警戒來自銀州方面的消息。

    如今三天吉日過去,雙龍城沒有迎來一個敵人,將士們隱忍許久的不滿終於暴發了。李繼法的府前,幾位營指揮正在大發牢騷。

    “將軍,咱們雙龍嶺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會稀罕來攻?張浦那小子自以爲是,總覺得自己神機妙算,他說一句屁話,就害得我們幾日幾夜不得安寧,敵人在哪?哪有敵人?上元節三天狂歡之期,這些苦哈哈的兵士也就這麽幾天開心的日子,全他娘的抱著大槍在兵營裏頭浪費了。”

    “將軍,我的人馬可是怨聲載道了,繼續這麽耗下去,不用什麽人來打咱們主意,兵士們自己個兒就得嘩變造反,屬下是沒有辦法了,大人您看著辦吧。”

    “將軍,我屬下有幾個兵士晚上偷偷溜出兵營出去見見自己的婆娘,那狗仗人勢的東西就把他們抓個正著,大冷的天兒挨了頓皮鞭不說,還脫了衣服綁在雪地裏受刑,如果他言之有理,那是屬下馭下不嚴,我也就忍了,敵人呢?我是個粗人,比不得他讀過一肚子臭文章,他有學問,我也承認,可有學問不代表能打仗,將軍要是再一味縱容張浦,屬下可彈壓不住所屬的騷動了。”

    士兵們怨聲載道,各部將領都跑來向李繼法大吐苦水,李繼法有點挺不住了,只得說道:“唉,張將軍也是一番好意,內中有些情由,你們是不曉得的,此事實在怨不得張浦。這樣吧,著令各營官兵解除戒備,大家辛苦了,都好生歇歇。"

    衆將得令,這才罵罵咧咧地去了,李繼法站在空蕩蕩的府邸前發了一會呆,這才舉步向山坡上走去。

    山坡上幾株梅樹,花影綽約。走到近處,才見梅樹下站著一人,高高瘦瘦的身材,一襲長袍,提一壺酒,時而仰頭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癡癡出神,時而喝一口酒,望著山坡下的點點燈火輕聲歎息。李繼法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走到他的身邊,歎息一聲道:“張浦。”

    張浦淡淡一笑,悠悠地道:“諸營官兵已然解散了?”

    李繼法默然片刻,訕訕地道:“我們戒備了三日,並不曾聽聞什麽風聲,各部將領都是牢騷滿腹,上元節不能與家人團聚,兵士們也是怨聲載道,所以……”

    張浦苦笑一聲,仰起頭來又灌了口酒,輕輕歎息道:“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正所謂慈不掌兵,有盛刑方能肅三軍,更何況我雙龍嶺處於四方虎狼環伺之地,將軍也太縱容了他們些。”

    李繼法歎了口氣,與張浦走了個並肩,同樣擡起頭來,仰望著一天繁星,喃喃自語道:“我這也是沒有法子呀,本來銀州還能支給些錢糧,可是自打銀州陷落,糧餉都斷了,如今我這指揮使是要糧沒糧,要餉沒餉,明堂川各部族的供奉又有限,但是對他們又不能迫得太緊,否則他們拔族而走,一日功夫就可以遷徙到契丹、吐蕃境內去,唉!皇帝尚差不動餓兵,我又怎好驅策過甚?”

    李繼法這番話說來倒也入情入理,張浦眉頭不由一皺,李繼法扭頭問道:“在想什麽?如今看來,是我們太過緊張了,你還擔心銀川那方面的威脅?”

    張浦搖了搖頭,低低地道:“屬下在想……咱們今後的出路。”

    李繼法動容道;“出路?什麽出路?”

    張浦轉過身,肅手道:“將軍,請屋裏坐。”

    二人轉身到了張浦的住處,張浦如今仍是孤身一人,還未娶妻,房舍中十分簡單,只有一個泥爐火勢正旺,此外冷冷清清再無半點活氣兒。爐上邊雜著一隻水壺,正徐徐地冒著熱氣。張浦又加了幾塊柴,二人便圍著泥爐坐了下來。

    張浦沈吟一下,說道:“將軍,刺殺楊浩不成倒不打緊,只要咱們派出的刺客沒有泄露了身份,一時半晌銀州還不會找上咱們的麻煩,現在最再棘手的是咱們雙龍嶺的出路,將軍可有想過麽?”

    李繼法蹙眉道,“你說的到底是什麽出路?”

    張浦搖搖頭道:“將軍調兵遣將也要心虛氣短,何也?糧餉不足而已。當兵吃糧拿餉,乃是本份,如果糧餉斷絕太久,咱們這些兵馬就要不攻自潰了。如今銀州已被楊浩佔據,夏州遠水不救近渴,今冬雪大,四方部練又自顧不暇,可謂天災人禍,咱們那點存糧根本支撐不到開春,到時候……將軍怎麽辦?”

    李繼法一聽也緊張起來,神情凝重地道:“這一點,某倒沒有仔細想到,你可想到了什麽辦法?”

    張浦凝視他良久,這才推心置腹地道:“本來,如能殺死楊浩,這一切難題就能迎刃而解,可惜楊浩命大,我們功虧一簣。明堂川本就是李光霽放逐大人,由你自生自滅的一處所在,此地環境惡劣,並非久居之地,更難以此爲根基,如今既殺不了楊浩,我們這支孤軍勢必得另謀出路了。”

    李繼法向前湊了湊,催促道:“不錯,我也尋摸著這個地方不是長久之地,你有什麽打算,快快講來。”

    張浦道:“咱們這五千兵孤懸於四戰之地,處境尷尬。如今冰天雪地,楊浩一時半晌還不會顧及這裏,但是等到冰雪消融,他是不會容我們這一支孤軍繼續守在這裏的,就算我們沒有糧餉問題,這個地方也不能久耽。”

    “唔,唔……,所言有理,那本將軍應該怎麽辦?”

    這時水壺已開,熱氣頂得壺蓋一起一落,張浦提了壺放到地上,這才在那一閃一閃的火光映照下說道:“將軍,咱們這點兵馬,就算對上一個大一點的部族都沒有勝算,再加上糧餉短缺,這雙龍嶺是不能守了,如今……咱們必須得依附一方豪強。”

    李繼法一怔,臉色便有點難看起來,他念念不忘做銀州之主,正所謂寧爲雞頭,不爲牛後,依附他人,怎比得稱霸一方逍遙自在,如今可好,希望破滅,反要投奔他人,這種心理落差一時之間他哪能接受得了。

    張浦看他臉色,不由莞爾一笑:“昔年劉備兵不過千,將只三員,被人追得喪家犬一般,投劉焉、投朱儁、投公孫瓚、投陶謙、呂布、曹操、袁紹、劉表、孫權、劉璋……,不比將軍狼狽麽?那又如何?一得機會,照樣扶搖而起,展翅九霄。咱們如今處境窘迫,何不依附一方豪強保存實力?至於以後,咱們可以審時度勢,如事不可爲,那就徹底歸順了他,如果尚有機可趁,那返番投奔也不過是暫時的依附,來日自可捲土重來,東山再起。”

    李繼法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唔,若是這般計較,倒是一條出路,那你說,咱們要投靠何人?”

    張浦道:“末將已經仔細盤算過,最好的出路當然是投奔夏州。咱們本就是夏州人馬麽,那樣一來,咱們既可以保全自己,等來日夏州平息了吐蕃、回紇之亂,重新奪取銀州時,將軍也是最有希望成爲銀州防禦使的人,不過其中有一個天大的難處。那就是咱們的西行之路已被截斷,沿途盡在黨項七氏手中,而他們如今已然歸順了楊浩,就憑咱們這點兵馬,能不能太太平平地穿過他們的駐地安然抵達夏川很成問題。”

    李繼法把頭連搖道:“不是很成問題,而是絕無可能。如果咱們硬沖過去,人馬都死光了,只剩下本將軍一個光杆兒,就算逃到了夏州還有個屁的用處,手中無兵,那就是一個廢物,從此以後再無我出頭之日了。”

    張浦道:“這第二條路,就是投奔契丹,契丹之國由數十個民族組成,兼收並蓄,並不忌憚你是黨項人還是女真人、高麗人亦或渤海人,如此可保全將軍這一支人馬,契丹能扶持漢國以牽制宋國,自然也可以扶持將軍以牽制西域,但是這有一定的兇險,如果契丹無意西進,咱們受其羈縻,可就再不復自由之身了。契丹軍隊的統屬十分混亂,除了幽雲十六州的漢兵,盡皆沒有軍餉,平時爲民,戰時爲軍,全靠本部族補給,如果到時給咱們劃一塊地方去放羊,那可就……”

    李繼法機靈靈打一個冷戰,連聲道:“不無可能,很有可能,與其投奔契丹,不如冒死返回夏州,去不得,去不得。”

    除此之外,還有旁的路走麽?”

    張浦目光一閃,又道:“那返最後一條路,就是投楊浩了。

    “甚麽?”李繼法失聲叫道:“投奔楊浩?”

    張浦連忙安撫道:“將軍勿驚,且聽屬下仔細說來。”

    李繼法聽了這樣荒唐的言論,幾乎要跳起來,聽他還有下文,這才強捺著坐住,呼呼地喘著粗氣道:“你說,你說,去投楊浩,算是甚麽道理?”

    張浦道:“據說……李彜大人之子,我夏州原少主李光岑大人還活著,如今就在蘆州,黨項七氏就因楊浩是李光岑大人的義子,這才投靠了楊浩。”

    李繼法驚疑不定地道:“那又如何?若投契丹,對李光睿大人還可說是爲保實力,徐圖後計,若是投了楊浩,那……我們便再無退路了,你認爲……楊浩會是李光睿大人的對手麽?”

    張浦目光閃動,緩緩說道:“很難講,不過楊浩未必沒有一搏之力。他與府州、麟州結盟……”

    李繼法搶著道:“就算與麟府兩州結盟,他們也不是夏州的對手。”

    張浦反問道:“再加上黨項七氏如何?”

    李繼法爲之一室,張浦又道:“還有吐蕃、回紇。現在民間傳說,楊浩是崗金貢保轉世靈身,將軍不要小看了這宗教的力量,信仰,足以讓他們模糊了彼此的族群和出身的不同,就算他們不會投靠楊浩,至少也會對楊浩更親近一些,以前不會有人能撼動李光睿大人的地位,現在卻很難講了。

    大人是李氏家族的人,既然楊浩是李光岑大人的義子,那麽大人也不算是投靠了外人,如果楊浩真能取夏州而代之,據河西西望隴蜀,成爲西北第一強藩,到那時茫茫草原,戈壁沙漠,一馬平川,人煙稀少,他不管以哪一州爲府邸,耳目都難及四方,必得派遣心腹可靠之人赴其地主持其事,才能控制整個西域。到那時將軍既有扶保之功,又是李氏宗親,還能不獲重用麽?要成爲一方之雄,那是必然之事。”

    李繼法猶疑半晌,冷笑道:“他?一黃口小兒,能是李光睿大人的對手嗎?這—步萬萬走不得。”

    他站起身來,在房中急急踱了一陣,回說道:“咱們若北去地斤澤,穿越毛烏素沙漠趕到懷州,再從懷州趕往夏州,避開黨項七氏部落駐地繞道而行,你看如何?”

    張浦吃驚地道;“將軍,如今冰天雪地,如果走這條路,兵士們還好些,他們的家眷怎麽辦?這條路走下來,就算沒有碰到一支敵人,待到了夏州,凍死餓斃的人也持不計其數,讓他們苦守三天尚且怨聲載道,走這路,他們肯麽?”

    李繼法聽了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又坐回凳上,無奈地搖頭道:“不管如何,總不能去投楊浩。一旦被他曉得我曾對他不利,後果難以預料,若是西返夏州之議不成,那……咱們回頭再說吧。”

    張浦聽了不禁默然。

    張浦陪著李繼法回了他的府邸。

    說是府邸,也不過是稍像點樣兒的三進院落,張浦對李繼法的舉棋不定很是失望,情形至此,一方主帥須得早做打算,可是李繼法對即將到來的困境缺乏最基本的認知,這樣混一天算一天的心態,怎麽可能成就大事,可是李繼法不做決定,他也無可奈何,這一路上只得不斷陳述厲害,希望李繼法能早做決定。

    如果李繼法做了決定,也未必就能統一所屬不同意見的,不過那時就好辦了,生死存亡時刻,誰還顧及許多,只要李繼法支援,他不介意先來一次內部清洗,剷除那些刺頭兒將領,再向可以依傍的一方勢力輸誠投靠。所以這一路上,他不斷地進行規勸,李繼法吱吱唔唔,只是搪塞了事。

    李府到了,推開院門,李繼法回身道:"張將軍且回去歇息吧,這件事還容我仔細考慮考慮……”

    “嗯?”張浦忽然日現警芒,迅向左右看去,李繼法也忽有所覺,立即按緊了手中刀。

    張浦穿著一身長袍,未著戎裝,亦未佩劍,他握緊雙拳,閃到李繼法前面,警覺地看看院中四方角落,低聲道:“將軍可覺得有些甚麽不對?”

    李繼法緩緩抽刀,壓低了嗓音道,“的確有些不對,守門的侍衛怎麽一個也不見了?”

    二人心生警兆,一時卻還拿捏不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事情,畢竟那種可能性非常小,如果是因爲侍衛散漫,也跑回去歇息了,兩人大呼小叫一番驚動屬下趕來,明日就要成爲三軍笑柄了,是以一時卻也不敢聲張,二人只是背靠著背,慢慢向院中移動,李繼法沈聲喝道:“二保,馬三成,你們兩個狗東西去了哪兒?”

    這兩人是他的親兵侍衛,就位在兩側廂房,如能聽得他們回應,便會知道這是一場虛驚了,不科李繼法喊罷,院子裏卻沒有一點聲息,張浦道:“情形有異,退出宅院。”

    二人剛要拔足搶出,只聽“卟卟卟”幾聲呼嘯,二人腳下一尺遠的地方突然摜射一排羽箭,牢牢地釘在地上,箭羽猶在嗡嗡作響。

    “果然出事了!”張浦心中一驚,卻還沒有搞明白是軍士嘩變,還是有敵潛入,既然對方射箭示警而不傷人,那就還有迴旋餘地,於是提足了丹田氣,想要喝問對方的身份再做決定。可是李繼法是個粗人,心思哪及他縝密,一見羽箭射來,李繼法心中大驚,本能地便想避到暗處逃離兇險。

    他這時的位置距廊下只有一丈開外,以他身手兩個箭步就能躥進去,只要避到廊下,借著廳柱廊簷的掩護,箭矢的威脅就小多了,這幢房舍一草一木他都非常熟悉,只要逃開,就有了生機。

    緊要關頭,他甚至沒有通知張浦一聲,突然肩頭一晃,向院門處搶出一步,佯做欲逃離出去,隨即投足向房檐下撲去。一步,兩步,半個身子已藏入屋檐陰影下,只聽“錚錚錚”幾聲弓弦急驟,“啊!”李繼法背上一連中了四箭,整個身子撲倒在地向前滑去,腦袋“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撞在臺階上,身子抽搐了一下,寂寞不動了。

    張浦身子僵直,一動也不敢動,兩手掌心全是汗水,李繼法從獨自逃命,到中箭倒地,只在刹那之間,他連驚呼制止都來不及。

    “這是誰?士卒嘩變麽?”張浦掌心汗涔涔的,連脖子扭動的動作都不敢稍大一些,生恐潛伏於暗處的敵人誤以爲他要逃竄,他再快也快不過弓箭的度,何況那些弓弩手躲在哪里他都分辨不得。

    這時府門開了,然後“砰”地一聲,燃起了兩支火把,三個人影兒出現在門口。

    張浦瞪大了眼睛,盯著門口那三個人,左右兩個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的大漢拱衛著中間一個漢子緩步走了過來,只見那人碩大一個光頭滿臉虯須,濃眉闊口,顧盼之間極是威風。

    他大搖大擺地走到張浦面前,得意洋洋地笑道:“李指揮,幸會,幸會。”

    張浦喉嚨有些僵硬,他咽了口唾沫,才吃吃地反問道;“李……李指揮?”

    那禿頭大漢摸摸光頭,笑嘻嘻地道:“李指揮,真佛面前不燒假香噯,嘿嘿,在我艾義海面前,你老兄就不用反穿皮襖裝小綿羊了吧?

    張浦哽著嗓子道:“艾義海?你是西北狼艾義海?”

    “不錯。”

    艾義海洋洋得意地大笑:“李指揮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匪做了官,官做了匪,你也會落在我的手中吧,哈哈,哈哈哈……”

    張浦指了指屋檐下那具寂然不動的屍體,沈聲道:“那位才是李繼法指揮使。

    “甚麽?”

    艾義海大吃一驚,快步走過去繞著那具屍體轉了兩圈,又在他身上踢了一腳,見那人毫無反應,不禁破口大駡:“你奶奶個熊,你是明堂川大當家的,怎麽提刀佩劍的打扮得倒像個侍衛,這下殺錯了人,可怎生是好?”

    他扭頭看看張浦,撓著光頭走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笑容;“呵呵呵,看你舉止,比那死鬼還有些人樣兒,你是哪個?”

    張浦還不知艾義海投了楊浩,在一個馬匪面前,他縱然一死也不想弱了自己名頭,便把腰杆兒一挺,亢聲道:“本官是雙龍嶺副都指揮使張浦,你們這些膽大包大的馬匪意欲何爲?”

    “副都朝揮使?”

    艾義海一聽大喜,就像見著了自家親兄弟似的一把拉住他,喜孜孜地道:“那都指揮使死了就是你當家了?哈哈,甚好,甚好,本官和你做一筆交易,如何?”

    暖閣垂簾,獸炭熾燃。

    房中暖烘烘的,楊浩俯在床上,笑吟吟地逗弄著女兒。小傢夥剛睡醒,本來被綁得結結實實的身子被楊浩放開來,玩得正歡實。她瞪著眼睛,奮力擡起兩隻小腳丫踢踹著楊浩的下巴,嘴唇嚅啊嚅的嚅出一堆泡沫來。楊浩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給女兒擦淨嘴角,聽得旁邊房中傳出一陣笑聲,不由皺了皺眉。

    聽動靜,正在說話的是小周后,說的不外乎是衣裳的搭配、胭脂水粉的使用,唔……偶爾還與娃娃、妙妙對答幾句詩詞。

    自那日女兒誕生之後,小周后就成了楊府的常客。小周后似乎與這小丫頭極是投緣,那天居然主動提出要認自己女兒做幹女兒,他這女兒剛一出生,就有了一個親娘,三個姨娘,也不差再多一個乾娘,楊浩本就有心答應,何況看那小周后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神情畏怯的很,倒像生怕他不肯答應似的,昔日堂堂一國帝后,到了看人臉色的窘境,著實可憐了些,楊浩便一口答應下來。

    待到冬兒和女兒的一應事宜料理完畢,夜色也深了的時候,各人都該回房歇息了,楊浩見天色已經大晚,便請小周后留宿府上一晚,明日再送她回府邸,這本是一句客氣話,接答應酬最常見的客套話,卻不知那小周后怎麽想的,居然誠惶誠恐……說是受寵若驚吧,又不太像,倒像是驚懼不已的模樣,楊浩見了莫名其妙,正要硬著頭皮吩咐穆羽送她回去,可剛一張嘴,她又趕緊答應下來。

    楊浩可不知那一晚小周后和窅娘可是受盡了苦頭,兩個苦命女子共睡一榻,整整一夜都沒合眼,兩個人衣不解帶,一直眼巴巴地等著他,等著他黑巾蒙面、手執屠刀,獰笑著闖進來殺人滅口。那一晚楊浩就睡在冬兒母女旁邊,休息的倒是香甜。

    等到次日一早,楊浩便派人送了小周后回府,可誰知自此以後,小周日每日必來,比他手下的文武官員上帥堂點卯還要準時,楊浩可不知小周后這只是爲了讓他安心,每天都來報個到,讓她曉得自己安份的很。人家來了,楊浩也客氣的很,私下吩咐幾房夫人待她熱誠一些。

    其實他不說,冬兒、焰焰等人對小周后也極是歡迎,女兒家喜歡的玩意兒,小周后都是專家,焰焰、娃娃等人雖然爲楊浩擔著州府的事情,可畢竟還是年輕的女子,但凡衣著、飾、妝品方面的話題都很感興趣,一來二去的與小周后變得極爲熟絡。

    小周后身份極其神秘,往來與帥府倒不怕謠言四起,可是知道底細的便不免有諸多猜想了,林朋羽、盧雨軒一班老貨怪異的眼神倒也罷了,昨兒個就連丁承宗也吞吞吐吐、旁敲側擊地提醒他要顧全大局,切莫因小失大,傳出個荒淫好色的名聲去。

    “真他奶奶的,沒吃著魚,倒惹一身腥兒,我楊浩是那般好色無行的人麽?人家好心來看女兒,我也不能硬把人往外趕呐。”

    楊浩想起這些事來,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時穆羽從屏風後邊鬼頭鬼腦地探出身來,小聲喚道:“大人,消息到了,明堂川大捷。”

    “啾?”楊浩一聽喜形於色,他對坐在桌邊正爲女兒裁著尿布的小源丫頭低聲道:“小源,你來看顧著些她,我去去就來。”

    楊浩躡手躡腳地到了外間,急急問道:“怎麽個情形,可捉了李繼法?傷亡如何?”

    穆羽笑道:“前方傳來的消息,咱們未折一兵一卒,雙龍嶺全軍覆沒,盡被咱們的人捉了來,如今正押著往回走,因有老弱婦孺,又有許多輜重,所以行程慢了些。”

    楊浩奇道:“未折一兵一卒?這仗艾義海是怎麽打的,他招降了李繼法?”

    二人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到了前院客廳,就見一名信使正在廳中候著,見了楊浩急忙施禮,楊浩道,“勿需多禮,你是艾將軍部下?快說說,這一戰情形如何?”

    那人也是一個悍匪,自己這一路軍這一番出去大獲全勝,他也揚眉吐氣的很,便叉手笑道:“回太尉,我們這一路軍,原來是些馬匪,劫掠了財物總要換成銀錢的,所以四方城池中俱有一些商賈貪圖好處,暗中接收我們的財物代爲銷贓。這一遭兒奉太尉之命攻打雙龍嶺,我們老大不敢大意,特意派了些機警的兄弟扮成商賈先行一步去踩盤子,嘿嘿,可巧的很,恰遇見幾個與我們打過交道的行商正在雙龍城。

    我們老大計上心來,便誑他們說,前幾日抄了兩個大戶的家,得了大批的綢緞、茶葉、金銀瓷器要脫手,願意便宜處理給他們,那幾個商人眼熱不已,便與我們老大商量交接貨物,老大帶了四十個人,將兵器弓弩裹了充作財帛,由那幾個商賈做內應,混進了他們的住處,說來也巧,是夜恰好雙龍城守軍解散,俱都回了自己住處,老大帶著四十個兄弟摸進了李繼法的住處……”

    楊浩喜道:“你們竟活捉了李繼法?”

    那人有些尷尬地道:“那倒沒有,我們剪除了府上的侍衛,候著那李繼法回來,誰想一下子進來兩人,那李繼法一身裝扮,我們還以爲是個侍衛,他想逃走時被我們亂箭射殺了,不過另一個人,副指揮使張浦卻被我們生擒活捉了。老大答應饒他一命,張浦便配合我們老大把那些營指揮們都誑了來,進來一個綁一個,嘿嘿,整個雙龍城,不費吹灰之力便落到了咱們手中。”

    楊浩大喜,贊道:“艾將軍粗中有細,倒是個福將,哈哈,如此戰果,連我也不曾預料。”

    他剛說到這兒,丁承宗手中拈著一封信柬,臉色凝重地被一個小校推了進來,一進客廳,丁承宗便道:“太尉,樞密院來了緊要的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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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打仗親兄弟

    小書房內,楊浩將那封來自宋國樞密院的軍令反復看了幾遍,沈吟道:“大哥,這件事你怎麽看?”

    丁承宗道:“趙匡胤兩伐北漢,都曾就近調用麟府兩州兵馬,表面上,趙光義這番調兵與趙匡胤如出一轍,銀州距漢國很近,徵調銀州所屬協助攻漢,乃是理所當然之舉,不過此番伐漢,漢國已沒有契丹爲援,本不需要從西北諸藩處徵調太多兵馬,趙光義此人熱衷名利,如此滅國開疆之功,何必假手他人?我看他調銀州兵馬助陣是假,借刀殺人才是真的。”

    楊浩淡淡一笑道:“借漢國的刀,消耗我銀州的實力?”

    丁承宗頷首道:“理應如此。”

    楊浩點頭道:“我也覺得,這才是趙官家要我出兵的目的,不過……他借的刀,恐怕不只漢國這一把,否則的話,趙官家先前的一番心思不是白費了麽?”

    丁承宗恍然道:“你是說……他封你爲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事?”

    楊浩頜道:“不錯,他既然給了我這份榮耀,把我推到一個衆矢之的的位置上,這步棋焉能不用?”

    丁承宗蹙眉道:“可是……他這步棋現在能揮作用麽?麟府兩藩並不蠢,就算你被封爲河西隴西兵馬大元帥,位在麟府兩藩之上,令他們有些不滿,他們也不會被趙光義所利用,與我們鷸蚌相爭,讓趙光義坐收漁利。唯一可能的威脅,就只有來自夏州。而夏州如今可沒有餘力與咱們開戰。”

    楊浩略一思付,矍然問道:“李光睿與吐蕃、回紇可已議和了麽?”

    丁承宗搖頭道:“李光睿倒是一直意欲與吐蕃、回紇議和,不過都被咱們的人從中破壞了。自從得知他的堂兄李光岑就在蘆州,而且已經成爲你的義父,黨項七氏宣誓效忠之後,李光睿視你如眼中釘,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吐蕃、回紇結束戰爭,但是此前三番五次的休戰再戰,已令得吐蕃和回訖很難再相信他的誠意,再加上黨項七氏反水,拓拔氏內部不合,因此李光睿在戰場上並未占到什麽便宜,這種略處下風的情形下,他想議和,這個過程恐怕是曠日持久,很難在近期達成。“

    楊浩站起身來,在書堂中徐徐踱步,窮搜自己腦海中有限的資料,思索半晌,站住腳步道:“趙光義不是無能之輩,就算我遵令傾蘆州兵馬參予討伐漢國之戰,以當下漢國的情形,不敢大舉出兵對決,只要我小心一些,他也很難耗盡我的實力,趙光義若是技止只此那才令人奇怪了。大哥,依我看,咱們的人潛伏在夏州的時日尚短,最核心的機密,恐怕他們還無法掌握。”

    丁承宗笑道:“二哥是不是太多疑了?夏州與吐蕃、回紇之戰已拖得夏州兵乏民困,拓拔氏諸部也都反對繼續打下去,這一仗不得人心,所以如果他議和有了進展,應該早早的告知所屬才對,又豈會當成核心機密予以隱瞞呢?”

    楊浩搖頭道:“這又不然,一連幾次試圖議和,卻都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而作罷,李光睿難免起疑,他未必會疑心到是咱們的人從中搗鬼,至少也該明白夏州內部必然有人反對議和,這才一再製造事端,所以他若急於求和,那麽這一次將議和作爲核心機密是大有可能的。如果……他還有別的打算,那麽對此事予以保密,就更有充分理由了。”

    丁承宗何等機警,已經聽出楊浩話中之意,他驚訝地道:“這不太可能,李光睿與宋國朝廷暗中較勁已非一日,雖然西北三藩名義上都是宋臣,可是宋廷對三藩之中的夏州李氏是敵意最重的,趙光義對夏州的忌憚,要比我剛剛崛起的銀州還要重上幾分。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情報,宋廷不但安排重兵威嚇夏州,同時還在暗中資助吐蕃人,利用吐蕃人牽制夏州,削弱夏州的勢力,李光睿對此心知肚明,這兩個對手又怎可能這麽快聯起手來?”

    丁承宗雖然是一個出色的商人,但是他接觸政治的時日畢竟還短,而政治實是比比經商更骯髒、更勾心鬥角、更爾虞我詐的一門學問,兩個商人,哪怕是有著共同的利益,如果他們彼此有仇,也很少能坦然攜起手來合作,可是兩個政治家,哪怕一個有殺父之仇、一個有奪妻之恨,利之所至,他們也能迅變臉,由不共戴天的仇人,變成最親密的政治夥伴。楊浩恰恰對這種厚黑學比他看的更透澈,再加上對趙光義和李光睿這兩位“光”氏梟雄的政治手腕從歷史評價中瞭解的更多,所以在這件事上反而比一向穩重機敏的大哥看的更準確。

    他微笑道:“大哥,這兩個人並不需要勾結起來,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時,只消很默契地給對方創造一些條件,再故意透露一些消息,對方自會心領神會,加以利用的。對趙光義來說,夏州固然是敵人,但是夏州一直安於現狀,暫時還不算他急欲除掉的敵人,而我銀州,卻是他不希望壯大崛起的新興勢力。至於李光睿,大哥可別忘了,李氏家族經營西域已經有上百今年頭了,咱們能掌握他那麽多的消息,他又豈能沒有耳目在監視咱們的一舉一動?趙官家視我蘆州似眼中釘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秘密,只要是有心人,總能打探出來的。”

    丁承宗暗自警惕,頷首道:“二哥這番分析也有道理,小心無大錯,既在如此的話,不如我們拒絕出兵。”

    楊浩目光一凝:“大哥是說……抗旨麽?”

    丁承宗莞爾道:“那倒不然,現在還不是和趙官家撕破臉面的時候,不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我們只要在銀州製造點事端,那就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出兵了。再不然的話,你可效仿折禦勛,來個‘大病不起’,皇帝也不能讓一位大將軍扶病上陣吧?呵呵,到時隨便派一員將,領幾路殘兵去充充門面便走了。”

    楊浩搖頭:“不,伐漢之戰,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目中漸漸露出鷹隼一般的銳利的光芒:“如今趙官家和李光睿這對冤家能心有靈犀,相互利用的話,我楊浩也能將計就計,從中漁利。趙官家無名無份的,他是不敢動我的,借來的刀,終究不如自己的刀得心應手,何況這柄借來的刀與他也只是相互利用,雙方終是做不到同心協力的,這其中未必沒有我們可資利用的機會。”

    丁承宗笑起來:“哈哈,我還以爲二哥如今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每天只顧留連後宅,盡享天倫之樂,壯志雄心已經消磨了呢,想不到你仍是智計百出,對天下大勢也始終沒有放鬆警慢啊,你說吧,打算怎麽辦?”

    有了孩子,就至於留連後宅,消磨壯志麽?楊浩知道他又是在隱晦地提醒自己切莫招惹不該招惹的女人,不要爲女色所迷,於自己的大業有所牽礙,只得裝傻充愣,繼續說道:“高度機密的消息,咱們的探子怕是打聽不到的,可是如果拓拔昊風有心打聽,卻未必不能掌握一些蛛絲馬跡,要馬上啓動緊急聯絡通道,令他打探李光睿的舉動,看看李光睿是否正在於吐蕃、回訖秘密和談。”

    “好,拓拔昊風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如非必要我也不敢啓用他。既然如此,我立刻派人與他取得聯絡。”

    楊浩又道:“另外,立刻與我五弟赤邦松取得聯絡,叫他啓程西行,趕往夏州之南。如果夏州與吐蕃、回紇正在和談,李光睿雖有保密的理由,吐蕃那邊卻沒有諸多顧忌,夏州吐蕃屬於亞澤王系的人,赤邦松雖非亞澤王系,但是做爲一個吐蕃王子,在任何一個吐蕃部落中都有崇高的地位,讓他與吐蕃諸部打打交道,儘量打聽些消息,即便不能掌握確實的消息,他得到的消息與拓拔昊風掌握的情報兩相映證,咱們也能確定李光睿如今是否在與吐蕃、回紇談判,和談已經到了什麽程度,待有了準確的消息,我們就可以做一步的決定了。”

    丁承宗指了指案上那封軍令,問道:“可是這封軍令怎麽辦?樞密院的人還在等著呢,樞密院使曹彬大人批下的可是限即答復。”

    楊浩微笑著站起身,輕輕推起丁承宗的輪椅向外走,悠然說道:“記得在霸州的時候,大哥教了我許多本事,雖說後來兄弟涉兄於官場,這生意經用於經商的機會並不多,可是一法通、百法通,這生意經用之於政壇官場,其實也是大有用處的。唔……,大哥教過我談生意的九字訣,我現在還很清楚地記得,是:分、忍、記、禮、引、傻、輸、情、拖……”

    丁承宗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介面道:“分字訣,你想要的利潤,切忌一口要個總價,一萬貫錢利的生意,你開口就要一萬,換了誰都會本能地拒絕,至少給你砍下三成來,可是如果你按照不同種類的貨物、每批購買的數量,分類分批的去談,一筆生意你只賺他一百貫,他就會很痛快地答應你;這樣算來,你把一萬貫利的生意拆成一百筆,每一筆只賺他一百貫,雖然你獲得的總利潤依舊是一萬貫,可是你成功的機率遠比你一次索要一萬貫容易的多。

    忍字訣,談生意時,哪怕被人逼到了絕境,你也要始終不動聲色,談笑自若,叫任何人看起來,你都是一副藏著殺手鐧不曾用過的樣子,只要對方對你亦有所求,確有和你談判的誠意,那麽很多時候,他們就會主動做出讓步了,切忌氣極敗壞,須知拍案而起就是輸……”

    “輸字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常勝不敗,做不成買賣。有利讓三分,看著是輸,實則卻是贏……”依稀之間,丁承宗似乎又回到了丁家大院,在那夏日的午後,坐在那頗具唐風的後宅木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頭頂是悅耳的風鈴,身下是塗綜的流水,兩個人品著茶,一個教、一個學,大談生意經……,不知不覺的,淚水便蓄滿了他的眼睛。

    車子在陽光下停住了,小雪初晴,院中一樹梅花開得絢爛。

    遠遠地,丁玉落款款走來,看到兩兄弟依傍著停在一樹梅花下的情形,不覺停住了腳步,歡喜地向他們望來。

    楊浩將雙手輕輕搭在丁承宗的肩上,輕聲道:“大哥,咱們兄弟這一回何妨用這生意經,與那趙官家好好談一次生意呢?”

    丁承宗憬然若悟,他拍了拍楊浩扶在自己肩頭的手,兩兄弟一起笑了起來……

    ※※※※※※※※※※※※※※※※※※※※※※※※※※※※※※※※

    飛雪寒冬,天地一片銀白。今日沒有大雪,只有那零星的六形花瓣,輕盈地飄舞於空中。

    夏州街頭人跡罕無,偶爾有個人影出現,也是袖著手,縮著脖子,像幽魂似的匆匆從街頭走過。雖說與吐蕃、回訖的戰爭沒有打到夏州城下,可是長期的戰爭已令得夏州日漸蕭條,當街頭連難民都難得見到幾個時,這裏的蕭條就可想而知了,整座夏州城,在刺骨的冰冷和無聲的靜寂中都透著陰沈沈的窒息感覺。

    “嗒嗒嗒嗒……”

    馬蹄踏地凍得堅硬的冰雪上,出乾巴巴的響聲,十餘名騎士自街頭出現了。他們穿著破舊的羊皮襖,戴著狗皮帽子,口鼻都掩在蒙面巾裏,鼻息噴吐處蒙上了一層白霜,顯然是趕了上路才回來的,儘管他們的穿著並不起眼,耳是這麽寒冷的冬天,還能騎馬佩刀出沒的人,就一定不是好相與,街頭本來就寥若晨星的行人更是聞聲而避,很快就不見蹤影了。

    拐進一條巷子,一陣風來,卷著一大片雪沫子,領頭一個大漢正好除下了遮面巾,雪沫子撲了一臉,他悻悻地啐了口唾沫。這人豹目環眼,充滿剽悍的野性,頜下鬍鬚虯生而捲曲,兩隻耳朵上各冀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大耳環,赫然正是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

    馬到定難軍節度使府,李繼筠跳下馬,大步向府內走去,自有侍衛接過了他的戰馬,一行人自側門魚貫而入“砰”一聲府門關上,整條街上又人影罕見了,只有風帶著雪,自街頭肆虐到巷尾。

    定難軍節度使府內書房內,與冰雪肆虐的街頭相比卻是另一番天地,白銅盆中燃著炭火,房間裏熱流湧動,溫暖如春。李繼筠在門外朵了朵腳上的雪,把狗皮帽子一摘,便走了進來。

    一個身材肥胖、腰圍龐大的胖子正坐在白銅炭盆前烤著火。如果楊浩看見這個胖子,會覺得他的眉眼與一個叫鄭則仕的演員依稀有些相仿,這個胖子就是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如今他剛剛改了名字,叫李克睿。他老爹就是當年以叔父身份奪了侄兒江山的李彜殷。這父子二人不但身材、長相相仿,就連改名都如同一轍。

    李彜殷爲了避趙匡胤他爹宋宣祖趙弘殷的名諱,把殷字改成了興字,儘管平時仍然自稱李彜殷,可是官面文章上卻都改成了李彜興。如今趙光義做了皇帝,雖說趙光義已很快改名爲趙昊,李光睿還是搶著上書朝廷,稟報自己爲避皇帝諱,改名叫李克睿了。不花錢的小把戲,卻換來了趙光義的幾分歡心,何樂而不爲?

    “爹爹。”

    李繼筠一進門,便大大咧咧地叫了一聲,李光睿擡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仍是不慌不忙地用銅夾兒搬弄著炭火,徐徐問道:“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李繼筠氣呼呼地坐下,恨恨地道:“他娘的,想當初,吐蕃、回紇諸部誰敢主動與我李氏挑釁,現在可好,爹有意談和,他們倒蹬鼻子上臉,各種各樣的要求一筐一筐的往上搬,兒真想生撕了他們。”

    李光睿胖臉上的肥肉又往下耷拉了些,喃喃地道:“繼筠,我不是告訴你,凡事要忍嗎?要做大事的人,這點委曲算得了甚麽,如今形勢迫人,該低頭時就得低頭。”

    李繼筠呼地喘了一口大氣,恨聲道:“兒知道,也就是在爹爹面前,兒才這麽說。“哼!這筆帳,總有一天兒會連本帶息和他們算個清楚。”

    李光睿臉上露出一安笑意:“這才對,說說吧,他們具體又提了哪些要求,什麽時候才肯休兵罷戰。”

    “是!”李繼筠答應一聲,父子二人便在爐火旁敍談起來。

    黨項羌人本來是極落後的一個民族,過著織犛牛尾及毛爲屋。

    服裘褐,披粘以爲上飾俗尚武力,無法令,各爲生業,有戰陣則相屯聚。無徭賦,不相往來,牧養犛牛、羊、豬以供食,不知稼穡的日子。直到北魏亡國,皇族拓拔氏被迫離開中原,重返草原,加入黨項羌族部落,將中原文化和先進的知識帶了過來,他們才有了一個突飛猛進的發展。

    而黨項羌人成爲西北霸主,則是在唐朝中後期直至五代時期完成的,唐朝將隴右之地賜予了黨項羌人,又經過多年經營,拓拔氏徹底統治了夏州、綏州、銀州、宥州、靜州,實力暴漲。他們的地盤當然不只這五州,但是這五州是他們的根基所在,以這五州爲點,輻射所及,俱是拓拔氏治下。

    中原大亂這麽多年,你方唱罷我登場,帝王將相一撥一撥地換,偏居西域的夏州李氏一直是“騎牆看戲”,與我無關,憑心而論,夏州李氏現在既沒有爭奪中原天下的野心,也不想自立爲帝,建一國霸業,他們只想守住西北,做有實無名的西北王。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的趙匡胤是不可能滿足他這個條件的,比趙匡胤更野心勃勃的趙光義更不會容許他們長久地峙立於西北,但是北有大敵,不暇遠略。幽雲十六州在契丹人手裏,北方的契丹比宋朝立國還早五十年,國力日漸昌盛,其威懾力較之當初的匈奴、突厥這種鬆散的可汗制大部落是不可相提並論的。只要契丹的威脅一日還在,宋國就不宜全力圖謀西域,這一點宋國看的很明白,李光睿看的也很清楚,所以他並不擔心來自宋國的強大威脅,只要他不稱帝、不立國,宋國就不會下定決心討伐西域,他們李家就能在這裏安安穩穩地統治下去。

    正因如此,趙匡胤派趙贊守延州,姚內斌守慶州,董遙誨守環州,王彥升守原州,馮繼業守靈武,把西北看得死死的,李光睿也毫不在意,因爲他知道,趙匡胤的目的只是以武力恫嚇,讓他安安份份的保持現狀,並不是想要攻,而他本來的打算就是維持現狀。

    可是誰知麟州府州始終無法撼動他李家西北王的無上地位,憑空卻掉下一個楊浩來,這一條臭魚,攪得西北不得安寧。他本來占了蘆嶺州,李光睿忍了;與麟府兩藩眉來眼去,李光睿忍了;與黨項七氏勾勾搭搭,李光睿還是忍了。如今他居然占了銀州,是可忍孰不可忍?

    定難五州,那是夏州李家的眼珠子,慶王占了銀州時李光睿就已決心息兵奪還銀州,之所以沒有馬上著手,是因爲他知道契丹一定會用兵,他希望借契丹的手,先削弱了慶王耶律盛的實力,誰料人算不如天算,居然讓楊浩撿了個大便宜。楊浩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無論如何,他這一回都得動手了,更何況,李光岑居然還活著,黨項七氏居然投向了楊浩,楊浩此刻已成了對他威脅最大的第一強敵,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除掉楊浩,哪還有心思與吐蕃、回紇繼續打下去。

    李繼筠把他與吐蕃、回訖頭人秘密談判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李光睿斷然道:“答應他們,全都答應他們。他們動搖不了咱們李家在西域的統治,可楊浩不同。楊浩如今明著打得是宋國的旗號,暗地裏打的是李光岑的旗號,是咱李家的旗號,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李家怎能出現兩個山頭?我父子,如今唯一要條,就是除掉楊浩。”

    李繼筠想起自己在府州時受楊浩折辱的情形,不由恨上心頭,咬牙道:“兒明白,所以兒並未拖延,已經當場答應了他們,只是一連幾次議和,總因種種變故失敗,這一遭咱們存了小心,只待雙方一切議定,盟約之後才宣告天下,同時退兵,現在還需等候他們進一步的消息。”

    李光睿點點頭道:“要快,我已經暗中調動兵馬,籌備糧草,做好了攻打銀州、蘆州的準備。議和的消息要絕對保密,最後的盟約議定之前,還要打得熱熱鬧鬧的,只等楊浩出兵去打漢國,咱們呢……”

    他的手向前狠狠一劈,臉上露出一個令人心悸的笑容。

    “兒知道!”李繼筠摩拳擦掌:“奪回銀州,滅了蘆州,把黨項七氏再控制住,咱們夏州李家的地位才能穩如泰山。那時候,兒親自領兵,再去滅了與楊浩狼狽爲奸的府州麟州,整個西域再不容旁人染指。”

    李光睿臉色一沈,斥道:“胡鬧,誰說咱們要滅府州、麟州的?這句話你也只能在這裏說說,一旦傳揚出去,豈非樹敵無數?”

    李繼筠訕訕地道:“爹,兒子當然不會把這個透露出去,不過等到咱們得了蘆州、銀州……”

    李光睿似笑非笑地道:“等咱們得了蘆州、銀州,蘆州……我會拱手送與府州折禦勛。”

    李繼筠大吃一驚,失聲道:“爹,你這是何意,咱們還用得著討他折家的好?”

    李光睿瞪他一眼道:“爹這還不是爲了咱們李家?”

    他站起身,緩緩地踱著步,沈沈說道:“有麟州兩州爲緩衝,咱們可以避免與趙官家直接衝突。西域留著麟府兩州,始終不能結爲一體,趙官家才不會過於忌憚,而把目光放在北國、放在幽雲十六州上。爹要的是延續我家基業,世代統治西域,難道你還要當皇帝不成?”

    “那也用不著把蘆州給折禦勛吧?聽聞蘆州如今百業興盛,十分富有,又有達措建開寶寺,四方崇佛之人視之爲聖地,如果咱們……”

    “那是聘禮”

    李繼筠奇道:“聘禮?爹又要娶誰了?”

    李光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爹是要給你娶個媳婦兒。”

    “啊?是哪家的姑娘?”

    李光睿道:“自然是折家的姑娘。這些年咱們李家與折家雖然戰事不斷,但是我們都想保住自己的基業,折家世居雲中,我李家世居河右,爲了抵禦中原的吞併,我們合作過也不止一回兩回了,這一次被吐蕃、回紇攪得焦頭爛額,爹才覺得,我們與折家有進一步合作的需要。

  我們拓拔家,本是鮮卑皇族後裔,而府州折家,本是鮮卑折蘭王後裔,本屬同族一脈,眼下又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局面,為什麼不能結成姻親,聯手起來呢?需知,折家在我們和宋國之間,他比我們更迫切地需要一個強大的盟友。”

  李光睿抬起頭來,傲然道:“放眼西北,還有比咱李家更大的靠山嗎?”

  “折家姑娘?”李繼筠捏著下巴沉吟起來:“不知折家姑娘長相如何,年歲嘛,好像還合適。”說到這兒,他忽想起來在府州小樊樓遇見的那個男裝女子來,皮膚白得就像新雪乍降,俏臉桃腮眉目如畫,韻味說不出的撩人,要是那折家小姐有她一半姿色,倒也不妨娶了。

  李光睿惱道:“就算她其醜無比,這門親,該結也得結。”

  他捋了捋大鬍子,又道:“府州那邊,爹已派了綏州刺史李丞祿和你二弟去求親了。你這邊也莫要懈怠,和議之事得抓緊進行,務必得搶在二月上旬之前簽下議和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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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2:35
第007章 囂張男與傲驕女

    明堂川的人馬被押解到銀州之後,立即引起了轟動。西北諸藩的軍隊遠不及宋國軍容嚴整,除了在急速擴軍之前大走精兵路線,且又有繼嗣堂這個大財閥暗中支持的蘆州,其他西北諸藩的軍隊相對而言都是比較寒酸的,可是和李繼法的兵比起來,他們就強的大多了。

    銀州失陷於慶王之手以後,李繼法就已完全斷了糧餉供應,孤軍懸於一個與兩方勢力交界的地方,治下的牧民部落名義上仍是隸屬於自家李氏的,不能扮強盜去洗劫,而且所謂勢力交界只是對他們而言的,這些牧民可不在意這一片草地、那一片荒原如今打的是誰的旗號,迫的緊了,他們卷起鋪蓋、趕著牛羊,小半天的功夫就能從銀州人變成契丹人或吐蕃人。

    所以雙龍嶺駐兵的日子過的著實艱苦,衣甲器仗不全,士兵衣衫襤褸,扶老攜幼的家眷們也都面有菜色,倒是有些行商氣色還好一些。艾義海這一趟去,可是把雙龍嶺整個兒來了個大搬家,連人帶牲畜,舉凡能搬的全都搬了回來。

    守城的士兵中有許多原銀州士兵,李繼法的部下本就是從銀州拉出去的,與他們之中許多人都是相識的,如今見那些昔日戰友衣甲鮮明,而他們則成為落魄的俘虜,彼此見了,心裏實在不是滋味。那些有官職在身的拉不下臉面求懇,士兵們卻沒有什麼顧忌,一時間呼朋喚友,攀扯交情,鬧烘烘的好象成了集市一般。

    楊浩在白虎節堂候著,俘虜們押到城中還未及安頓,五花大綁的明堂川副都指揮張浦便被帶進了節堂,節堂外甲士林立,節堂上文武肅然,一派蕭殺,擺足了氣派。那張浦見了這般陣仗,卻是昂首而入,面無懼色。到了堂上,張浦大模大樣地一站,睨目四顧,神態狂傲,旗牌官見他昂然不跪,便大喝一聲道:“堂上坐的是我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俘將張浦,因何不跪!"

    張浦曬然一笑,冷冷地道:“本官明堂川副都指揮使張浦,便是見了當今聖上,如非大朝典,亦無需下跪,請問你們這位什麼大元帥難道比皇帝還大?”

    旗牌官吃他衝撞,不由大怒,他把手一揮,兩個小校便提著刀沖上來,張浦說的強硬,但是只消以刀鞘往他膝彎裏一戳,就算他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也不怕他不跪,這本是押堂士卒們都熟稔的本領,至於這張浦出言不遜,還敢在這兒擺什麼指揮使的官架子,順手讓他吃些暗虧,那也是應有之義。

    楊浩適時阻止道:“且慢,爾等退下。呵呵,張指揮使,本帥自然是比不得官家的,我受不得你一拜,受你一禮,卻不過份吧?”

    張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把肩膀向前一橫,曬笑道:“張某雙手被綁,恕不能向楊帥見禮。”

    楊浩一笑,便向艾義海遞了個眼色。

    艾義海這一番出征可真是出盡了風頭,三路大軍攻打雙龍嶺,動用的總兵力不下萬餘人,他只使四十個人,便殺了李繼法,把五千兵丁、近兩萬百姓全都檎回了銀州,這麼漂亮的一仗,便是他艾義海的成名之戰。

    楊浩是個英雄不問出身的大帥,用將唯才,任官唯賢。楊浩手下的許多將領都沒有什麼深厚的背景,是靠本事出人頭地的,敬重的也是有真正本事的人,艾義海這番功勛立下,自然贏得了他們的敬重,一掃馬匪頭子的惡名。他們的態度變化,艾義海自然能感覺得到。

    艾義海揚眉吐氣,頗感榮耀,大冷的天兒,他居然把皮袍斜披了,露出一條肌肉虯結的臂膀,炫耀自己的一身武勇之氣,可是他慣使的是一柄九環大砍刀,這麼光著膀子提著大刀往那兒一站,十足像個劊子手。艾義海猶不備覺,仍在那裏洋洋得意。

    見了楊浩眼色,艾義海攸地揚起了大刀,九個銅環出懾人心魄的“嘩愣愣”一串疾響,堂上眾將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雪亮的刀光一閃,張浦背上交叉綁縛的繩索便無聲無息地迎刃而斷,這一手刀法劈斷繩索而不傷人分毫,拿捏得極妙,著實見證手上功夫,堂上眾將不由齊呼一聲:“好刀法!”

    艾義海得意洋洋收刀後退,還沒忘了謙遜地向同僚們拱手致謝,楊浩看了不免心中暗笑:這個兇殘惡名足以讓夜啼的嬰兒止哭的江洋大盜,居然還有這麼憨直的一面,簡直是個活寶。

    天氣寒冷,張浦一直被倒縛雙手押解回來,氣血有些不暢,他得以自由,緩緩活動著手腕,這才凝日看向楊浩。楊浩笑道:“張指揮使如今可以向本官見禮了麼?"

    張浦道:“在下先要請教,堂上這位大帥是哪一國的官?”

    楊浩眉尖一挑,說道:“自然是宋國的官。”

    張浦立即質問道:“既然大帥是宋國的官,你我一殿稱臣,卻不知為何與我兵戎相見?大帥殺我主將,擒我部屬,可是奉有朝廷的軍令,我雙龍嶺官兵何罪之有,還祈相告。張浦若有罪,自然伏法,若無罪,豈能向亂臣賊子俯首?”

    楊浩哈哈大笑,說道:“久聞張浦乃李繼法麾下第一智將,亦是第一勇將,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在我白虎節堂之上,本帥一聲令下,就能叫你人頭落地,你竟敢當面質問本帥,毫不畏怯,真是一副好膽色。"

    張浦昂然道:“既然從軍入伍,就應有馬革裹屍的覺悟,朝廷恩寄之重,張浦既為朝廷命官,理當報效朝廷,縱然為國捐軀亦不屈臣節,又何惜一顆頭顱?”

    楊浩笑道:“好一張利口,這個時候你倒咬定了朝廷命官的身份,同本帥講起王法來了。你要同本帥講王法嗎?那好,本帥就讓你心服口服。來人呐,帶人證、物證。”

    楊浩一聲令下,堂下便走上了李一德,李老爺子穿一身六品官服,搖搖擺擺地上了節堂,向楊浩長揖一禮,慢條斯理地道:“下官銀州通判李一德,見過節帥。”

    緊接著後邊唏哩嘩啦一陣響,幾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囚犯拖著手丅銬腳鐐被押了上來,這幾個死囚在外邊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個個凍得哆哆嗦嗦、嘴唇發青,到了堂上便往那兒

    亂七八糟的一跪,有的高呼見過大老爺,有的稱一聲見過楊大帥。

    另有兵士拿布裹了幾柄刀劍、捧了一劄信柬,到了堂上把刀劍往地上一扔,雙手呈上信柬,大聲稟報道:“明堂川李繼法圖謀不軌,刺殺大帥,被我等當場斬殺刺客五名,抓獲刺客七名,繳獲刀劍、伏弩共計十餘具,另搜獲明堂川李繼法、張浦與刺客往來的秘信五封,信中詳述了他們意圖謀害大帥、繼而竊據銀州扯旗造反的打算,請大帥明鑒。"

    楊浩瞟了一臉驚愕的張浦一眼,故意問道:“李通判,我看張指揮一臉正氣、慷慨激昂,不像是意圖不軌的反賊鼠輩,你們可不要抓錯了人呐。"

    李一德一本正經地道:“節帥,卑職為官,一向是公正廉明的。通判府明鏡高懸,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罪犯。對於雙龍嶺李繼法謀反一事,卑職仔細審問了相關的人犯,已掌握了充份的證據,大人請看,這些刀劍、信柬就是物證,這些被榆的刺客就是人證。"

    楊浩笑道:“兵器可以假造,囚犯可以誣告,信件麼,也可以模仿,恐怕這些憑據…"。尚不足以入人之罪吧?"

    李一德馬上道:“節帥,這些信柬上分別有李繼法、張浦的官印為憑,那可是做不了假的。"

    楊浩訝然道:“竟有此事?快快取來我看。”

    張浦看著這兩人裝腔作勢地做戲,只是冷笑,卻見李一德接過信柬,走到帥案旁,打開一封看了看,展顏笑道:“唔,這封信是李繼法寫的……"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一枚印信,挪過楊浩的朱砂印臺蘸了蘸,然後在那信柬上蓋了一個大印,張浦一雙眼睛越瞪越大,他已料到楊浩必然偽造證據為他出兵製造藉口,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意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作假,這……這……這也太囂張了吧?

    李一德又展開一封信,看了看落款,笑道:“這一封,是張浦寫的了。”

    隨即又取出一枚印信,張浦看的清楚,這枚印信正是自己使用的那枚官印,平日請糧請餉,往來公文,都是由他處置,那銅鈕兒磨得鎧亮。

    艾義海抓起大印,在信柬上又蓋了個印,如此這般,把所有的信柬都蓋了個遍,然後收起印信,微笑拱手道:“節帥請看,這封信柬真實無誤,上邊的官印與我們剿獲的印信兩相時照,絕非偽造,證據確鑿,並無半點虛假,卑職說過,卑職執掌司法,明鏡高懸,一向是公正廉明,從不循私枉法的。"

    張浦聽了這番風涼話,鼻子都快氣歪了,卻見楊浩拿著信柬,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點頭道:“果然並無半點虛假。

    他吹了吹信上還未乾的印油,又向堂下跪著的囚犯們喝道:“是誰主使你們刺殺本帥的,迭給本帥指認兇手,若是爾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本帥可免你們一死。”

    那幾個囚犯大喜,趕緊抬頭往堂前眾人看來,幾個囚犯瞅了瞅,不約而同地指著袒著半邊膀子,一身匪氣、面日猙獰的艾義海,斬釘截鐵地道:“就是他,就是他,大帥爺,我們都是受此人指使,不得不從,還請大帥開恩,饒小人不死。”

    艾義海氣得七竅生煙,抬手就給了那不開眼的死囚一個大耳光,破口大駡道:“睜大你們的一對狗眼看個清楚,本將軍是大帥麾下的一員武將,這個白麵書生樣的傢夥才是張浦。"

    “喔……”,眾死囚從善如流,指向艾義海的手指齊刷刷地換了方向,又一齊指著張浦,異口同聲地道:“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們幹的,小人們只是聽命行事,此人才是元兇主謀。”

    楊浩笑嘻嘻地道:“張指揮如今還有什麼話說麼?"

    張浦冷眼看著這一幕醜劇,此時心中已經完全明白了。楊浩炮製證據,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楊浩當眾這般炮製證據,卻是在向他示威了。楊浩是在告訴他,銀州已盡在他楊浩的掌握之中,他在這裏可以為所欲為、無法無天,這節堂上的每一個人,都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他現在就是指著一頭駱駝說它是大象,這滿堂的文武將士也都會跟著他一齊說瞎話。

    楊浩此舉同時也是在告訴他,大宋這塊招牌,西北諸藩誰需要時都會扛出來顯擺顯擺,但是誰也沒有真的把它當成租宗牌位一般供著,他楊浩既然敢對明堂川公開用兵,就壓根沒有顧忌汴梁城裏那位趙官家,趙官家他都可以無所顧忌,夏州那個李大胖子自然更不在話下,他張浦已無所憑籍,不要指望緊緊咬住同屬宋臣這一點就能讓楊浩有所顧忌。

    楊浩看著張浦精彩的臉色,笑道:“怎麼,張指揮無話可說麼?”

    張浦狠狠啐了一口,說道:“算你狠!張某認栽。”

    楊浩哈哈大笑,他把手一擺,兩旁文武潮水般退下,士卒們拖起那些死囚,也走得一乾二淨,片刻功夫,節帥大堂上就比狗啃過的骨頭還乾淨了,就只剩下了楊浩和張浦兩人。

    待得人群走光,楊浩把臉一沉,說道:“張浦,李繼法一介莽夫,既無智、又無勇,更無大志向,如果不是你為他出謀劃策,再三攛掇,李繼法豈有膽量招惹本帥?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張浦慨然道:“楊大帥,真佛面前不燒假香,那些官面文章不做也罷。說起來,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今能一死,張某已盡了自己的本份。大帥要殺便殺,何必聒噪。”

    楊浩笑起來:“張指揮果真視死如歸麼?若是如此,當日雙龍嶺上,張指揮何必受艾義海控制,喚來各營指揮,讓他一一揍下,卻不當場拼個魚死網破、以全忠義呢?"

    張浦淡淡一笑,說道:“徒增殺戳,智者不取,當日那番陣仗,節帥分明是有備而來,我家指揮使大人已然身死,群龍無首,各自為戰,那樣一支弱兵,運能濟得甚麼事?雙龍嶺上那些老弱婦孺,日子過得夠苦了,這些卑微的百姓,唯一的奢求只是活下去而已,張某雖不畏死,卻不想因為一己之私,害得他們葬送性命。”

    楊浩撫掌笑道:“妙極,妙極。楊某久聞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如今情形,張將軍還不肯為自己的性命前程做一番打算麼?"

    張浦疑道:“節帥此言何意?”

    楊浩走下帥案,徐徐說道:“張將軍可肯盡釋前嫌,投到我楊浩麾下麼?"

    張浦目光一凝,半晌方問道:“設計刺殺大帥的人是我,大帥敢用我麼?"

    楊浩坦然笑道:“有何不敢?出兵之際,本帥有言在先,所擄財帛子女,盡由攻取城池者落,財帛為其所有,子女任其賣。張將軍若肯輔佐本帥的話,本帥願出私囊,將他們贖買下來,楊某這番誠意,全因看重將軍一人。”

    他又複說道:“將軍若不肯降,楊某可以成全了你,但古人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將軍智勇雙全,本該功成名就,成一世英名,惜無明主相侍罷了,西域亂局,群雄逐鹿,楊某求賢若渴,正是用人之際。將軍的風骨和一身本領,都是楊某十分敬仰的。今一番坦誠,將軍可肯為我所用嗎?"

    張浦身前,就是那做為物證的刀劍,甚至還有兩具上了弦的伏弩,楊浩此時已走下帥案,就站在他面前五尺遠的地方。而堂上除了他們,再沒有其他人了。

    如果……如果……,張浦一緊張時掌心就愛出汗,當他心念一動的時候,掌心頓時又沁滿了汗水。

    東漢末年,群雄逐鹿,後為光武帝的劉秀當時尚為蕭王,曾大敗一支義軍,將之困於絕地,迫其投降,義軍擔心這只是劉秀的緩兵之計,終究還要與他們清算舊帳,劉秀便一副毫無戒備的樣子,輕騎巡行於降兵的營地,降者見了,相互言道:“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遂死心踏地,效忠於他。此典故遂成推心置腹一語。

    楊浩此刻此舉,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的橄欖枝已經道出去了,張浦還給他的,會是一顆忠心,還是一柄利劍呢?

    楊浩的掌心,也微微地有些濕潤了……

    百花塢中,折禦勛、折禦卿兩兄弟與小妹摺子渝隔著一條幾案對面而坐,案上的茶水已經變淡了顏色。

    折禦卿沉吟道:“與我折家結親,永締永好。來日若能消滅楊浩,便將蘆州拱手讓與我折家,再以蘆州為線,西讓百里之地,呵呵,這份禮也不算不厚了。李光睿主動向我折家示好,我看……誠意還是有的。百餘年來,我折家與李家時戰時合,一俟受到中原的威脅,又攜起手來,原因只有一個,我們之間雖因爭奪西域商路、土地和於民而常起紛爭,但是彼此並沒有吃掉對方的野心和能力,而一旦中原出現強大的勢力,對我們而言,卻是一個滅頂之災。如今中原一統,宋國勢力越來越強大,西域若仍是群雄並起的局面,恐怕早晚要被宋國一一吃掉。這一點,想必李光睿業已看的明白了。”

    摺子渝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板起俏臉道:“李繼筠?哼!他給本姑娘提鞋都不酪,要嫁你嫁,別扯上我。”

    折禦卿嘿嘿笑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嘛,弄清李光睿的本意,才好對症下藥,結親之事應不應的,總要看你的意思,不過李家如果確有誠意,也不能讓他們太難堪了。”

    折禦勛搖了搖頭:“從李光睿向咱們示好來看,與吐蕃、回紇一戰,真的是讓夏州大傷元氣了,否則以李光睿的實力和一向的囂張氣焰,沒有向我折家示好的可能。李光睿此番主動示好,低聲下氣地派人和親,最大的原因,恐怕還是在銀州,在楊浩那裏。”

    他一提楊浩,摺子渝立刻扭過臉兒去,裝作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是耳朵卻悄悄地豎了起來。

    拆禦勛道:“吐蕃回紇之亂,削弱的是李光睿的實力,卻不會撼動他的根基,而楊浩卻是在直接挑戰他的權威。定難五州,是李光睿的根基,銀州不拿回來,他的根基就要動搖。更何況,楊浩如今是李光岑的義子,有一個李光岑擺在那兒,不但久受夏州壓迫的黨項七氏奉了新主,就是夏川拓拔一族內部,也再不是鐵板一塊了,這才是一向倚仗武力的李光睿搞起和親外交的主因。”

    折禦卿攤手道:“那就是說,至少對我折家,李光睿確是有心示好的了?如今求親使就在前廳,大哥你看,咱們應該怎樣答對?唔……,不如……咱們從旁支偏房選一個女子與他和親如何?反正李繼筠不止一個正妻,他要的也只是咱折家示好的一個因由。畢竟,李家現如今雖然不復往日風光,可逆不是咱們對付得了的,舍一個旁支偏房的女子,與之虛與委蛇也是好的。"

    摺子渝霍地扭過頭來,還未出言反對,折禦勛已搖頭道:“不妥,如果這麼做,楊浩會怎麼看?”

    摺子渝見他已然反對,便又抿上了嘴巴,折禦勛道:“楊浩如今未必有取勝夏川的實力,但是他崛起如此之快,亦有其過人之能,但凡英雄,總是應運而生,依我看,西北有了這個楊浩,三藩鼎足的格局必將改變,如果楊浩經營得當,有朝一日取李光睿而代之亦不無可能。我們如今既與楊浩結盟,如果再向李光睿示好,那就是蛇鼠兩端,想耍攀住所有的強者,最後恐怕一個都保不住。”

    摺子渝瞪了二哥一眼,哼道:“還是大哥有見識。”

    折禦卿吃了鱉,摸摸鼻子,很無辜地道:“我這也是考慮,擔心西北之亂很難速戰速決,給了趙光義插手的理由。如果他以平亂之名,在西北諸藩爭得你死我活之際驟然發兵,那我們可都成了鷸蚌了。送一個旁支偏房的女子,無礙我折家決斷,如果楊浩有弄事吃得掉李光睿那自然是好,如果吃不掉,這也算是一條後路,到時候,內則咱們麟、府、蘆三州結盟可抗夏州李氏,外則麟、府、蘆、夏四藩聯手可抗中原,逍不是更加穩妥麼?”

    折禦勛沉吟片刻,抬頭問道:“子渝,‘隨風’可曾打聽到有關夏州的什麼緊要消息?”

    摺子渝搖頭道:“夏州與吐蕃、回紇戰事膠著儀和之舉曠日持久,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變化。”

    折禦勛喃喃地道:“以我和李光睿交道多年的瞭解來看此人陰鷲狠毒,外柔內剛,他坐鎮西北,自高自傲慣了,如非到了山窮水盡之際,決不會做出如此示弱之舉,與吐蕃、回紇的戰局既無變化,莫非李光岑的突然出現,讓夏州內部也產生了分裂?否則李光睿何必如此迫不及待結交外援呢?”

    他躊躇半晌,方道:“趙光義又要出兵伐漢了,漢國失去了契丹的支持,我看這一遭它是撐不過去了。朝廷既要我折家出兵,少不得還得去應應景兒,李光睿那裏,我看也不宜做的太絕,如果沒有楊浩這個因由,使一個旁支別門的女子去結親原也無妨,現如今咱們既與楊浩締結了同盟,就不便再與李胖子拉拉扯扯了。禦卿,你好好招待著他們,至於親事,婉拒了便是。”

    摺子渝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何必要二哥去,婉拒不是嗎?本姑娘去婉拒一番便是。”

    折禦卿一呆,失笑道:“小妹,人家求親求的就是你呀,你自己拋頭露面去拒婚?這像話嗎?”

    摺子渝瞪起杏眼道:“當然不像話,像話我早掛牆了。”說罷抬腿便走。

    折禦卿攤開雙手道:“大哥,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說吧,小妹被家裏慣得不像樣子,誰家的女子這般沒有規矩?大哥應該請出家法來……”

    門外摺子渝忽又據出頭來,喝道:“二哥,你說什麼?小妹沒聽清楚。”

    折禦卿趕緊咳嗽一聲,說道:“我說……我說茲事體大,要不耍請出家中長輩來再好生核計核計。”

    摺子渝哼了一聲縮回頭去,腳步漸漸遠了,看來這回是真的走開了,折禦勛兩兄弟不禁相視苦笑。

    折禦勛歎了口氣,自我安慰道:“小妹做事,一向還是知道輕重的,她要自己處理,那就由他去吧。二弟,你的打算,不可再想了。楊浩和李光睿之間的矛盾,與我折家和李家的衝突不同,他們一方不倒下,另一方絕不會善罷甘休,咱們折家沒有稱霸西域的本錢,在這兩個人傑之間,就必須只能擇選一個,切不可三心二意的。”

    他說到運兒又歎了口氣,喃喃地道:“可是,小妹明明愛極了那楊浩,瞎子都看得出來,可她偏又不肯表示,還以為能瞞得過天下人呢,而楊浩那頭蠢豬呢,也不派人上門求親,真是難為死我了。”

    車行轆轆,綏州刺史李丕祿坐在車子裏,望著白茫茫的雪原悠悠出神。

    李丕祿年未至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也是李光睿極為倚重的一員大將。他與李繼筠、李繼捧兩兄弟是同輩,不過因為是較遠的旁支別系,所以沒有用族譜中的排行。

    當初李彝殷逐侄奪位之後,他的四弟綏州刺史李彝敏便扯旗造反,李彝殷平息叛亂殺死四弟之後,就派了自己的心腹李仁裕接任綏州刺史。可沒幾天功夫,野離氏等部落造反,這位剛剛上任的新官就被殺了,於是李彝殷又派了自己的族侄李光琇擔任綏州刺史。

    幾年前,李光琇病逝,於是李丕祿便子繼父位,這李丕祿較之李繼筠兄弟更加機敏聰慧,同時也頗具鐵血手腕,治理綏州政績卓著,所以李光睿此番想與折家結親,自知兩個兒子長子莽撞、次子懦弱,都不堪大用,這才讓李丕祿出面。

    李丕祿料想求親之事不會一帆風順,尤其是李家如今連逢遭遇挫折,聲勢大衰的時候,所以他準備了許多說辭,想著要與折禦勛痛陳利害,只要說動了這位折氏家主,那事情便成功了大半。不想那折禦勛老奸巨滑,一直沒有出面,只讓他做不了主的二弟折禦卿出面,雙方才只做了些接觸,那位被求親的折大小姐居然親自出馬了,當事人親自回絕,客客氣氣地打他們馬上上路,李丕祿準備的有關西域政局、折李兩家前程命運等諸多說辭的話可沒辦法當著人家折大小姐的面說,總不成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你就是一件工具,為了咱們幾個不想歸附中原寄人籬下的草頭王,喜歡不喜歡的就委曲了自己吧?

    他又不是真正的媒婆,此番求親也不是真的為了摺子渝的終身大事,竟至毫無用武之地,灰溜溜地便被趕出了府州。李繼筠的二弟李繼捧此刻正捧著摺子渝親手回贈的禮物翻來覆去的看個不停,半晌才疑惑地道:“丕祿兄,你說折家小姐還贈一面鏡子,是什麼意思?”

    李丕祿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瑞獸鏡,淡淡地道:“沒什麼特別的含意吧,應該只是一件答謝我等遠來的回禮。"

    李繼捧搖搖頭,他對政治、權力不甚上心,事實上有他大哥在,大位沒他的份兒,太上心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平素倒好鑽研些漢學,雖說一瓶不滿半瓶晃蕩,但多少還是有點學問的,他端詳著銅鏡,喃喃地道:“應該不然,別的不送,送什麼鏡子?我看……大有學問。唔……破鏡重圓?沒道理啊,我大哥壓根兒就沒跟她鏡過,圓個屁呀。水中月,鏡中花,只好看,不好拿?希望我哥繼續努力?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李丕祿放下垂簾,看看還在細心揣磨送鏡含意的李繼捧,不由苦笑一聲:“出面拒婚的雖是折家大小姐,可是分明已然代表了折家的意思,看來折家是鐵了心耍跟楊浩站在一條線上了。此番求親沒有成功,不過至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就是明確了折家的態度,有助於大人準確判斷。第二麼?此番主動示弱,既然折家不肯攀親,必會通知楊浩,如此一來,這施放煙幕的目的也就達到了,等那楊浩放心地率兵去圍漢國,這銀州就能打他個措手不及。只是繼筠一向日高於頂,此番折節下交,卻被那折大小姐親自回絕,他可莫要一怒之下再給大人惹些什麼禍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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