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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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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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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3:12
第008章 母儀天下,命帶桃花

    楊浩接掌銀州以來,忙著擴軍定民,制戶籍定賦稅劃定行政區劃,勒肅軍紀、遣任官吏,表面上看他只是走走看看,隨便說說,其實各種安排處置、協調決定、任命會見的事宜十分繁忙。所以一直還沒顧上與黨項七氏,橫山諸羌,周圍。吐蕃,回紇和漢人部落、山寨的頭人首領們見個面。

    而這個面是必須要見的,光從禮儀上來說,各部落山寨的族酋首腦也不能連自己追隨的老大的面都不見,楊浩也需要親自接見一下這個領,瞭解一下他們的需求,聯絡一下彼此的感情,有許多需要他們支援、配合、服從的東西,都需要和這些領們做一個面對面的接觸,往更深層次上說,這也是楊浩宣示統治主權的政治需要。

    所以需要他馬上著手辦理的許多大事剛一有了眉日,這件事便立即提上了日程。這些事比行軍打仗還要勞神費力,擬定邀請名單、排列先後位次、敲定大會章程,諸般細節不一而足,一不小心就會出現疏漏,一旦出現疏漏,就可能在本來就關係微妙的諸部族間,諸部族和銀州之間鬧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細緻的事情楊浩手下官員之中還真沒幾個人能夠勝任,原唐國吏部尚書徐鉉明明是個善於治理政治、調配人才的宰相之才,卻長期被李煜當成了外交大使,對這種事情長期錘煉之下倒是駕輕就熟,所以這件事便交給了他去辦,楊浩與徐鉉廝磨了一個下午,敲定了一些細節,這才起身回到楊府。

    這楊府未必比楊浩在蘆州所建的知府衙門寬深,不過蘆州府邸是依山而建,鱗次疊高,順應自然韻味,而這原銀州防禦使府卻是正規的五進院落,中規中矩。

    走到後宅,忽然聽到一陣悠揚動聽的簫聲,如同天籍一般,楊浩不由心神一暢,因為思索諸多瑣事引起的頭痛也輕快了許多。他抬頭看了一眼,見那簫聲來自吳娃兒所住的院落,便會心地一笑,這位清吟小築主人,是他四位愛妻之中第一才女,平素小周後往來,不管談起詩詞、琴棋、服飾、梳妝、美食,亦或佛道兩教經典,都能對答如流的,也只有娃兒一人,這些學問雖說對國家大事沒甚麼助益,可是要想樣樣精通,所下的功夫卻絲毫不遜於一位博學鴻儒十年苦讀了。

    楊浩本想去逗弄一下自己那個日見可愛的嬌嬌愛女,聽到這簫聲,便半途轉了道,沿著曲苑回廊向娃兒的住處走去。

    娃兒院中有一方曲池,池上有小橋木亭,池中有怪石嶙峋,池邊還有幾株冬夏樹木。此刻正是冬季,池水已結了冰,上面覆蓋了一層白雪,池中嶙峋的怪石中生出的藤蘿也已乾枯,枝條上染著一層茸茸的白雪,唯有池邊兩棵素心臘梅綻放著金黃色的花朵。

    小周後穿一襲白裘,站在臘梅樹下,望著假山怪石上若隱若現於白雪之下的藤蘿枝條,扶一管長簫,一縷清清柔柔的聲音便自那紫色的長簫中傳出來,悠悠回蕩,與這雪、與這花、與這人,完美地構成一副如詩如畫的風幕,空靈飄緲,可她的黛眉間卻仍是帶手一抹揮之不去的寂寞憂愁。

    這些時日,她每日都到帥府點卯,漸漸地她也發現,楊浩對她似乎全無敵意,或許那日他無意中吐露的心聲,並未引起他足夠的警覺,又或是他已把自己看成了一隻籠中鳥兒,根本不擔心自己會對他造成什麼威脅?

    是啊,就算自己知道了他的志向那又如何?自己能說給誰聽?趙官家那裏?她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至於其他勢力,她更沒有舍楊浩而洩露他的秘密給那些人知道的道理。

    想通了其中關節,小周後總算是鬆了口氣。死不是最可怕的是,如情勢所逼,她不惜一死,但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趕死,如果能活著,當然還是活著的好。

    儘管知道自己的擔心實屬多餘,可楊家她還是常來,一方面是因為冬兒、焰焰她們的好客,經過這段時日的往來,小周後和她們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蜜友。小周後是寂寞的,哪怕在她做為高高在上的皇后的時候,前呼後擁、眾星捧月,圍攏在她身邊的也只有畢恭畢敬的奴婢侍女、妒羨莫名的宮中嬪妃,還有諂媚敬畏的官宦夫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見到一個把她看成正常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尊重的皇后來交往的莫以茗莫姑娘,就那麼歡喜,很快把她引為知交好友。

    自從到了銀州之後,她更加的寂寞,她每天只能無所事事地呆在那片小小的天地裏與寂寞為伍,沒有事情做,沒有話題聊,雖然安靜,卻寂寞的可怕,這樣的日子一天兩天或許是享受,天長日久卻是一種無形的折磨,尤其是對小周後這種天性浪漫活潑的女性來說。

    她那處住宅,除了根本無話可談的幾個僕人,就只有一個比她小不了幾歲的李仲寓,兩人本來就沒幾句話好說,如今楊浩在蘆州建通譯館,李仲寓閑極無聊,毛遂自薦,自告奮勇地跑到蘆州通譯館找了份皓首窮經的差使做,整個府中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冷冷清清,沒有半點生氣兒。

    所以不知不覺間,她喜歡上了到楊府造訪的感覺,與冬兒、焰焰、娃娃、妙妙在一起,她會很充實、很快活,這種感覺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可是,當她看到冬兒為女兒哺乳的時候,當她與娃娃正相談甚歡,焰焰卻突然捧著帳本趕來,兩個女人鑽進書房專注地核對帳務的時候,小周後便會突然驚覺,這份熱鬧、這份溫馨,完全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看客而已,於是莫名的憂傷便像雲舒遮月一樣,悄悄掩上她的心頭。

    她本以為國破了、家亡了、夫君也死了,剛剛二十六歲的她,就像一朵凋零了的花,慢慢地枯萎,乾枯,就像那掩在雪下,再無一絲翠色的藤蘿,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她的心還活著。

    只要活著,誰能逃得出軟紅十丈的誘惑?區別只是你向哪一種誘惑低頭罷了。她渴望活著,精彩地活著,有滋有味地活著。然而,當積雪消融,春滿大地的時候,那死去的藤蘿就能重新綻放活力,而她這個人呢?

    心潮起伏,簫音便帶上了淡淡的一抹憂傷,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幾聲清脆的掌聲,小周後霍然回首,只見院中寂寂,根本沒有半個人影。一時間,小周後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她轉過身,剛剛以簫就唇,就聽身後又響起一個動聽的聲音:“呵呵,那個不守清規的風流老鬼果然找到了衣缽傳人,這時師徒收集美人的本事還真是一脈相承呢。”

    “誰?”

    小周後下意識地清斥一聲,可她再度回頭,身後還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小周後驚訝地退了幾步,幾乎疑為白日見鬼,卻聽身後又有人道:“嘻嘻,你不用怕,本仙姑不是鬼,也不是妖。”

    小周後猛地一個轉身,身後仍然不見人影,身後就是曲池,池中積雪平平,一隻雀兒落上去都要印個爪印,可是上邊全無痕跡,小周後更是恐懼,顫聲道:“你……你是神仙?”

    “呵呵,不錯不錯,你叫我神仙姐姐那就沒錯啦。”

    這一回聲音就在她耳畔響起,甚至唇齒之間的微弱氣息都已拂到了她的臉上,小周後急退一步,再度看去,眼前已憑空出現了一個俏生生的人兒。這人穿一身杏黃道袍,背一口綠鯊皮的寶劍,杏黃色的劍穗兒拂灑在肩頭,頭上挽一個道髻,一隻綠意盎然的碧玉簪子橫插在道髻上,襯得她那張俏臉清雅脫俗,麗光照人。

    雖然驚於此人出現的古怪,可是聽她話語客氣,又是這樣一個絕色道姑,小周後怯意稍去,不禁問道:“這位仙姑……是……是什麼人?”

    她此刻倒有些懷疑這個美貌道姑是白天上而來的仙子,憐她淒苦,要引她往極樂世界去了。隨著李煜誦經念佛那麼久,也難怪她會有此想法。

    那美貌道姑歪著頭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一番,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偏就透出一股迷離空濠的柔媚勁兒,這股活色生香的媚勁兒,簡直是顛倒眾生,打量一個女人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風情尚且如此,如果她存心媚惑一個男人的話,恐怕天下間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她的魅力,這種神態可就不怎麼像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上仙子了,不過小周後剛剛見識了她神鬼莫測的出現方式,一時倒沒想到這一點。

    那美貌道姑仔細打量她一番,嘖嘖地讚歎幾聲道:“國色天香,我見猶憐呢,你是唐焰焰還是吳娃兒?”

    小周後一聽這麼問,登時清醒過來,她在唐宮時,李煜找了許多佛道兩教的高人來傳授經義,其中不乏能高來高去的世外高人,如今看來,這位美貌道姑也是這樣一位異人了。前些日子楊浩遇刺的事,小周後也是知道的,楊浩雖控制了銀州,可是暗中對楊浩懷有敵意的仍不乏其人,如今見運道姑來的古怪,開口就問及楊浩的兩位夫人,小周後便難以揣摩她的來意。

    她得楊浩相助,逃脫了趙光義的毒手,唐夫人和吳夫人待她又十分的熱忱,被她視做閨中蜜友,她如今活的還有一絲生趣,全國這一家人而起,對她們自然起了維護之意,眼前這古怪的美貌道姑也不知來意善惡,焰焰和娃娃如今就在書房中盤帳,如果這道姑不懷好意的話,她的武功又這麼高……

    想到這裏,小周後毫不猶豫地冒充了與她最談得來的吳娃兒,頷首說道:“奴家是吳娃兒,不知這位仙姑是?”

    那道姑一聽笑顏逐開,神色間竟透出幾分的親熱來:“呵呵,吳娃兒,清吟小築主人,色藝俱佳的大樑第一行首麼?楊浩信上提過你的出身來歷,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如此容色比我當年在洛陽……呃……,。不錯,不錯,真是個拒招人喜歡的孩子……”

    小周後聽得暗暗納罕:“大樑?自朱溫滅唐稱帝改稱大樑為東都,汴梁城就再沒叫過大樑這個名字,怎麼還叫這麼古老的名字?孩子?看這道姑頂多比我大上兩三歲,說話怎麼如此老氣橫秋?”

    心裏這麼想著,小周後面上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要說起來,小周後也算是冰雪聰明的人物,否則也不會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樣樣俱精了,應變起來倒也不露破綻:“不錯,奴家正是吳娃兒,仙姑還未告知奴家法號,不知仙姑法駕駕臨,意欲何為?”

    那仙姑抿嘴一笑,頰上便露出兩個迷人的小酒窩:“本仙姑的法號麼,呵呵,你喚我一聲靜音師傅就可以啦,我這次來,是受了楊浩那老鬼師傅的託付,要得本仙姑的一身藝業傳授給你們,我本住在雁門關外紫薇山,接到楊浩的信,得知你們要到少華山隱居,我本來是想直接趕往那裏的,幸好半路上隨意問了一句,才曉得你們竟然到了銀州……”

    小周後聽她並無惡意,便不想冒充吳娃兒了,小周後正要對她說明身份,忽聽她說受楊浩的師傅託付要傳授她們武藝,不由怦然心動,她平時與焰焰她們閒聊,楊浩曾拜傳說中仙人一般的呂洞賓為師的事她也是知道的,眼前這美貌道姑竟是受呂祖所托來傳她們技藝的?

    一念及此,到了她嘴邊的話兒便又咽了回去,遲疑問道:“仙姑…仙姑是要把您這來去無蹤的武功傳授給我麼?”

    靜音道姑嘴角一翹,笑得有點兒邪性,不曉得她笑得為什麼如此古怪:“就算是吧,差不多,嘻嘻,反正……本仙姑的這身本領,都是要傾囊相授的。你的年紀雖然大了些,不過比我當年……當年剛剛習練這門道法的年歲也差不多,看你根骨也是上乘,只要不太笨的話,應該學得來。”

    剛剛說到這兒,靜音道姑耳朵動了動,又笑道:“有人來了,本仙姑此來的消息,不想對人張揚,我就住在棲雲觀,這銀州城裏,只有這麼一座道觀,好找的很,你和唐焰焰就來那兒見我吧。至於你家官人麼,你想把我的消息告訴他也無妨,不過……不要叫他來拜見我啦,他是那老鬼的徒弟,見了他怪難為情的。”

    靜音道姑說罷雙肩一晃,整個身子淩空而起,足尖在假山石頂再一點,整個人便翩然不見。

    “隨她……學藝?”

    小周後心頭一熱,一個冒名頂替的大膽念頭忽然浮了上來。

    經歷了國破家亡的創痛,顛沛流離的生活,小周後才發現自己自幼所學全無用處,在往昔以為高雅的,在這亂世只能用來娛人,倒是她以前看不入眼的雕蟲小技才足以傍身。

    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擁有美貌,卻沒有足夠的勢力保護自己的女人,那她的美貌只會給自己帶來無盡的悲劇。如果自己也能像這位靜音仙姑一樣,擁有這樣一身大本事,雖不能挽回國運,但是面對著趙光義那樣心懷不軌的人,至少卻能保護自己。

    有生以後,周女英頭一回生起竊名盜藝的念頭,心中不由怦怦直跳,她在唐宮時與那些仙長高僧們來往多了,也知道那些高人重視衣缽,不是什麼人都肯將一身藝業傾囊相授的,為了學那高來高去的本事,這才存了冒名頂替的念頭。

    那仙姑既把我錯認成了娃娃,不如我就冒充了她吧,她本來是要把一身武功傳授武藝給唐焰焰和吳娃兒的,待我……待我學會了再毫無保留地轉教她們,那還不成麼……

    剛想到這兒,忽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來,小周後趕緊舉簫就唇,裝模做樣地吹了幾個音節,卻因氣息散亂難以成曲。這時身後便傳來了楊浩的笑聲:“娘子曉得為夫來了,竟然歡喜的曲不成調了麼?"

    小周後急忙回身,赧然道:“啊,原來是太尉到了。”

    小周後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嬌柔玲瓏,體態纖細,穿著這一襲皮裘時背影與娃娃酷肖,楊浩又是先入為主,認准了這站在娃娃院中、挽著墮馬髻的少婦除了娃娃再無旁人,不想竟認錯了人,他張開雙臂,眉開眼笑地正要上來擁抱,一見竟是小周後,不由鬧了個大紅臉,訕訕地收回雙手道:“啊,夫人恕罪,在下……在下一時認錯了人,實在冒犯了……”

    小周後剛剛打了冒充人家娘子盜學武藝的念頭,心中發虛,一顆芳心也自急跳不已,卻故作從容,淺淺一笑道:“太尉客氣了,這也談不上冒犯……”

    這時書房門兒一開,唐焰焰和吳娃兒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四雙美眉一起瞟來,瞟得楊浩心驚肉跳,忙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肅手道:“夫人,請。”

    一行四人進了花廳落座,唐焰焰便道:“浩哥哥,我與娃兒剛剛盤了一回帳日,你要購買耕井、糧種、農具的錢勉強湊得出來,不過稍嫌緊張,要不要再向商賈借貸一些?"

    楊浩搖頭道:“既然湊得出,那就不要借貸。不只是利息的問題,我們必須嘗試自己承擔壓力、培養解決問題的能力,如果脊樑骨始終是別人的,那人家一旦抽身而去,你還怎麼站得住?"

    唐焰焰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好啦,你說一句不可以不就成了,偏耍囉哩囉嗦講一番大道理出來,誰耐煩聽。”

    楊浩笑道:“習慣了,習慣了,平時有什麼事吩咐下去,總要將前因後果交待個明白,讓下邊的人詳細瞭解我的意圖和我想要達到的目的,囉嗦慣了。呵呵,等我把人用熟了,不需要事無巨細都交待得清楚明白的時候,你想要我說這麼多,我還懶得說呢。”

    唐焰焰撇嘴道:“稀罕。”

    娃娃走到楊浩身後,輕輕給他按揉著肩膀,笑道:“姐姐不過是跟官人撒撒嬌,官人怎麼如此不解風情呢。對了,宴請諸部酋首領頭人的事安排的怎麼樣了?”

    楊浩道:“具體事宜,交給徐大人去辦了,你知道,這種事裁也不甚了了。不過許多東西,徐大人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比如說咱這銀州城,幾番戰亂下來,拿得出手的廚師寥寥無幾,既是宴請,這酒宴當然不能馬虎了,可我想做幾道他們不常見的美食,卻沒個著落。娃娃,你的烹飪手藝那是沒得說的,不過你做的菜肴都大過精緻,不適宜這些西北大豪,你可懂得些既有中原菜式精緻、又有草原菜式風味的菜肴?”

    娃娃遲疑了一下,為難地道:“官人也知道,汴梁那些食客,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顧,那一碟子菜三筷子下去就沒了蹤影,的確是不適合這裏人口味的,不過奴家……"

    小周後見他們夫妻當著自己的面打情罵俏毫無顧忌,簡直把自己當了透明人,心中十分的不自在,本想起身告辭的,聽到這番話,不由脫口道:“太尉耍製作些既有中原菜式的精細,又有草原風味的佳餚麼?或許……或許妾身可以提供幾道菜肴。”

    楊浩一呆,奇道:“夫人知道些別開生面的菜式?

    小周後臉色微暈,有點難為情地道:“昔日在唐宮,平素閑來無事,於烹飪之術,妾身確曾仔細研究過,於宮廷禦宴之外,特取四夷特產,或制菜肴,或制點心,或做羹湯,精心研製菜式共計九十二款,想必……想必正合太尉所用。"

    小周後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之外,還明瞭風靡江南的天水碧衣料,親手裁制了各種款式新穎的衣衫,研製了多種粉餅胭脂、研多款菜式等等,要擱現代,小周後就是舞蹈家、音樂家、詞曲作家、服裝設計師、美容專家以及通曉各系菜式的食神等等,一連串的頭銜足以使她成為世界最全能的一流才女。

    不過在當時那個年代,這些東西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兒,若是尋常女子說她擅女紅、烹飪倒也罷了,可是一國皇后研究這些東西可就為人詬病了。小周後不問政治、不談國事、不講權術,也沒有像某些賢德的皇后那樣,用心良苦地整日勸誡夫君耍勵精圖治,一心撲在國家大事上。

    說到骨子裏,她就是一個一心一意只想做個幸福小女人,喜歡把生活藝術化的小資女青年,她要是王侯將相的夫人,這麼做那可是賢淑之極了,說不定皇帝陛下還要封個誥命給她,贊她識大體。如果她是公卿名士的夫人,就憑這些創舉,也足以與李清照、薛濤之流比肩了,可是她是皇后,這立場與責任便不同了,江南文人痛惜國亡之禍,已經有人於詩詞之中追索因由,把唐國覆滅的原因糾結於小周後這個禍水了,也難怪她提起來時怯生生的有些難以張口。

    楊浩卻沒有絲毫鄙夷之色,反而鼓掌大笑:“真是無助我也。多謝夫人,這些菜式都是夫人親手研製,想必大多都還記得,這就事情就請夫人親自主持其事如何?”

    娃兒握起小粉拳,在他肩頭輕輕捶打了一下,輕嗔道:“官人得意忘形了麼?夫人的身份,怎好拋頭露面,這些事情又怎好要一個婦道人家親自去做?請夫人寫出菜譜,那些三腳貓的廚師按圖索驥,還做不來麼?”

    楊浩一拍額頭,連聲笑道:“對對對,還是這樣妥當。”

    小周後終於現自己所學原來也有一點用處,心中歡喜地很,而且她此時也掛念著那個掛單棲雲觀的仙姑,便就勢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妾身立即回府,謄寫菜譜。”

    “好好好,此事說來還真有些緊急,不但要讓廚師們照著先行燒制一下,調理口味,恐怕有些難得一見的食材也得及早購買,那就有勞夫人了。”

    娃娃嫣然笑道:“那我送送夫人。”

    小周後向楊浩和唐焰焰淺淺一笑,頜首為禮,與吳娃兒款款走了出去。由於心中歡喜,那步履輕盈起來,依稀便恢復了幾分昔日的神采飛揚,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小周後嫋娜行去時,那是怎樣的風情萬種?就連楊浩也不禁投以欣賞的目光,可惜他的日光隨著人家剛剛走出不遠,耳朵便被唐焰焰提在了手中。

    “喂,再看眼珠子就掉地上啦。”

    楊浩哈哈笑道:“你這丫頭,呷得哪門子乾醋,你家官人也就是看一看嘛。真要好色,當初某人投懷送抱,主動色誘時,你家今人早就餓虎撲羊了,你說是不是呀?”

    唐焰焰性情潑辣,可自打嫁作人婦,反而喜歡害羞了,聽他拿自己當初的事取笑她,不禁大嗔,跺腳道:“好呀你,又拿這事兒取笑我。”

    楊浩伸手一攬她的纖腰,唐焰焰便坐到了他懷裏,楊浩輕撫著她手感誘人的翹臀,柔聲道:“娘子,這些時日為我做內當家,累壞了吧?以前做唐家大小姐的時候,你可從不來不需要你操這些心的。”

    唐焰焰白了他一眼道:“哼,現在才來甜言蜜語嗎?累倒不累,自家的基業,不幫你看著,我還不放心呢。只有一件事我不甘心。

    楊浩奇道:“什麼事不甘心?”

    唐焰焰道:“人家先嫁了你……以前那段時間不算喔,可是冬兒姐姐卻先有了孩子,人家到現在肚子還沒一點兒動靜,你說是不是你偏心?”

    楊浩叫起了撞天屈道:“這可怨不得我,老爺我鞠躬盡瘁、辛勤耕耘,用在娘子身上的功夫可不少哇,你自己不生,怪得誰來?”

    唐焰焰大恨,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瞪起俏眼道:“喂,你是夫,你是天噯,本姑娘生不生還不是你說了算?自己沒本事,還要怪人家,虧你還是一個大丈夫。”

    楊浩一把抄起了她,把她打橫抱住,哼道:“敢說你家夫君沒本事?嘿,這可是犯了男人的大忌呢,小娘子,今天我就與你盤腸大戰三百回合,且看是你不行,還是你家夫君不行。”

    “喂喂喂,天還亮著呐……"'

    “亮就亮唄,又不是頭一回了,亮著還省的點燈呢。你不曉得如今油價很高麼……”

    蕭儼走進大堂的時候,徐鉉正埋在一堆文案之中,他回到自己的官衙處理完要緊的公務之後,便攤開了群雄大會的詳細章程,仔細推敲疏漏之處。

    蕭儼見他神情專注,便毫不見外地自己倒了杯茶,在椅上坐了下來蹺著二郎腿看著他,過了半晌,見他還未發現自己,這才咳嗽一聲,徐鉉一抬頭,不禁笑道:“老蕭,什麼時候回來的?"

    蕭儼笑道:“有一陣了,看你專注的樣子,你這公堂被人搬空了你都發覺不了。”

    徐鉉笑著捏了捏眉心,起身離開公案,在蕭儼旁邊坐了下來:“你那邊的事都辦妥了?”

    蕭儼道:“目前就只有這麼多了,原府庫之中的書籍、豪門大戶人家捐獻的書籍,還有謄抄的孤本、珍本,以及本地有名的文人,全都送往蘆州去了。”

    徐鉉感慨地道:“我本以為楊太尉是一介武力,只曉得爭奪土地、人口,建立軍隊,想不到對這些文人才關心重視的事居然如此上心,通譯館、博史館、印書社都迅速建立起來了,還有太尉發明的那個什麼活字印刷,了不起呀,實在是了不起呀。有時候我真想不通,太尉裏裏來的那麼多奇思妙想。”

    蕭儼頗有所感地點點頭,說道:“是啊,興工商,立農牧,恩威並施,寬猛相濟,可求一時之治。同之以利,化之以文,融之一族,方能長治久安。天文曆算、地理方志、詩詞歌賦、兵書戰冊,乃至儒道釋法墨諸子百家的典藉,這是一個國家不可或缺的東西,卻不是一方諸侯的當務之急。楊太尉所圖甚大,眼光更是長遠啊。”

    楊浩有意將蘆州打造成一個宗教、文化中心,把銀州建設成為政治、經濟中心,為此不但在蘆州建造了譯書館、藏書館、印書館,兼收並蓄百家學說,吸納各族思想文化,還開設了幾家學府。知識的收集要發揮實際的作用,就需要許多人去學習它。而楊浩如今還不過是西北四藩中的一藩,就開始著手做這些事,自然難免連徐鉉、蕭儼這樣的人都要贊他一聲:“胸懷天下,志向遠大。”

    蕭儼說到這兒,忽又想起一事,說道:“喔,對了,回來時在棲雲觀前遇到了夫人,夫人剛從楊太尉府上回來,似乎要到觀裏進香。真是奇怪,佛道兩家,夫人一向是比較崇信佛家的,怎麼放著佛寺不去,現在改信了道教?”

    自唐亡國,他便不能稱小周後為娘娘了,唯有以夫人稱之。他提起夫人,徐鉉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聽他提起小周後,徐鉉的臉色忽然有些不豫起來,沈默半晌,他才有些低沉地道:“老蕭,夫人……這些時日往楊府裏去的太勤快了……”

    蕭儼“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徐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點撥道:“民間雖不識夫人身份,但是亦有許多風言風語,難聽的很。這個……你可曾聽聞?”

    蕭儼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問道:“鼎臣以為唐太宗這樣的人物算得上一世明君麼?”

    徐鉉脫口道:“當然,茂輝兄何出此言?”

    蕭儼不答,又問道:“鼎臣以為,房玄齡、杜如晦、魏徵之流,算得上一世能臣麼?"

    徐鉉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沈默不語起來。

    蕭儼道:“隋煬帝是李世民的表叔,又是李世民的岳父,李世民卻納了隋煬帝的蕭皇后為妃。玄武門之變,又納弟婦為妃,宮闈之潔較之楊浩如何?怎不見賢相房杜之流對太宗私闈之事耿耿於懷?大醇小疵,瑕不掩瑜,自古以來,哪個英雄不風流?你想讓楊浩做聖人嗎?聖人能成為好皇帝嗎?”

    蕭儼比徐鉉還年長九歲,十歲中童子試,後入朝為官,道德學問那是沒得說的。南唐中主李璟曾造華樓一座,群臣都稱讚不已,當時唯有蕭儼說:“可惜樓下少了一口井。”

    皇帝問他什麼意思,他說:“因此比不上景陽樓啊。”

    南北朝時,後主陳叔寶不理政事,沉緬淫樂,寵張麗華,建景陽樓,樓下有井。禎明三年,隋將賀若弼、韓擒虎攻入陳的國都建康,“玉樹後庭花”的張麗華投井自盡,陳後主束手就擒,從此人們便稱此井為“辱井"。蕭儼因為這句話惹得中主大怒,被貶謫到了地方。

    等到後主李煜繼位,他又回朝做了大理寺卿,楊浩和耶律文在唐國禮賓院大打出手、第一次發生衝突時,就是他入宮稟報,因見李煜沉迷棋道,不聞不問,怒而掀了李煜的棋盤。唐國諸大臣中,蕭儼乃是第一諍臣,徐鉉素來敬重的,聽了蕭儼這番話,徐鉉面上不豫之色漸去,但還是猶豫道:“可……可她終究是你我舊主之妃,臉面上須不好看……"

    蕭儼歎息道:“她有傾國傾城之姿,就一定會成為男人追逐的獵物,不管是誰,如果能掌控她的命運,豈會不把她變成自己的戰利品?逝者已矣,何妨讓生者有個好一點的出路。母儀天下,命帶桃花,這……本就是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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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3:49
第009章 殺它個桃紅柳綠

    棲雲觀建在銀州城西。西域地區佛教十分盛行。而道家卻沒有多少信衆。所以這棲雲觀規模就小得很,占地不大,前後三進院落,十分的破敗,平時也沒有什麽信衆進香。觀內只有一個邋邋遢遢的香火道人,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徒弟苦哈哈地度日。不過這銀州城歷經多次戰亂,許多佛寺也在戰亂之中遭了兵災,沒有幾個信徒香火的棲雲道觀反倒因爲太窮了,所以不曾遭受什麽損害,倒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小周後摒退了隨行人員,攬住皮裘,款款走進道觀,只見道觀內一片荒涼。院落中的積雪也不見人打掃,幾根枯萎的野草倔強地鑽出積雪。孤零零地矗在那兒。進了破敗的大殿。更是一無所有,殘破的三清道君的神像上都掛滿了蛛網。這副模樣,肯有信徒進香才怪。

    小周後四下尋摸了一陣。不見人一個影,不禁微蹙黛眉。她退出正殿,見左邊一間房子虛掩著,露出一角門簾兒,像是有人住的。便走到門前。揚聲說道:“請問,哪位道長是此間主持?”

    房中應聲走出一個道士,皺皺巴巴一張老臉滿是皺紋,頭已有八成都是白的,若是好生裝扮一下,未必不像個得道全真,可惜那身打扮實在不像個有道之人。

    他掀開厚厚的門簾兒,一眼瞧見眼前是個明眸皓齒、眉眼盈盈的大美人兒,穿著打扮也盡顯富貴,不由得兩眼亮,趕緊跑了出來,向她稽首施禮,道貌岸然地道:“無量天尊,貧道丹陽子。這位施主可是來進香的麽?。

    小周後道:“啊,原來是丹陽子道長,小女子是受一位靜音仙姑所召,來此與她相見,不知這位仙姑可在觀中?”

    丹陽子道長一聽,大失所望,熱切的神情便冷了下來,回頭叫道:“小真小真,快來引這位施主去後殿見過靜音道長。”

    門裏邊又走出一個小道童來,一臉的不情不願,也不知他正在吃什麽東西。嘴上油乎乎的,他瞥了小周後一眼,抹了把油嘴道:“女施主這邊請。”

    那老道士陪笑一點頭,吱溜一下就鑽回了自己房內,門簾兒一掀一合,小周後嗅到一股燉羊肉的香味兒,不禁暗暗詫異:“這對師徒,莫非不守清規,竟在三清道觀內煮肉吃麽?”

    她只匆匆一瞥,未曾掩得嚴實的房內隱隱可見生著爐火,爐上放著一隻陶盆,心知所料不差了。

    那小道童把她引到後院兒,往殿門匆匆一指,說道:“靜音仙姑就在此處了,女施主請進吧。”說完轉身就跑,看那情形,好像回去的晚了。那盆肉就要被他師傅吃光光似的。

    小周後看了看那扇殿門,襝衽施禮道:“小女子……吳娃兒。求見靜音仙長。”

    “你來了?”

    殿門無風自開,靜音道姑笑吟吟地走了出來,笑道:“棲雲觀這對師徒不過是求個寄身的所在,並非真正的道門弟子,自然也不用指望他們遵守什麽清規戒律。我也只是使了銀子,借他塊地方暫住而已。”

    靜音道姑雖是出家人。一輦一笑卻是嫵媚自生,哪怕對著一個女子。也是風情萬種。她眸波一閃。又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來,那個唐焰焰呢?”

    小周後遲疑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官人新得銀州,有許多軍政大事要做,夫人輔佐官人,諸事繁忙。實在抽身不得,是以要娃兒隨仙姑習藝。回頭再轉授給她便是……”

    小周後難得說一回謊,臉蛋已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靜音道姑見了她有些難爲情的臉色,卻是想的歪了,玉面不由一寒,露出不豫之色:“聽說那唐姑娘是大戶人家女子?想來是看不上我這旁門左道的功夫了。罷了,學不學都由得她,你進來吧。”

    小周後暗叫一聲慚愧,舉步進了殿中。這處地方收拾的到還乾淨,靜音道姑與她各拾一個蒲團坐了,開口道:“我這功法,功參造化。十分了得,不但有強身健體之效,而且益壽延年,青春永駐,我這年紀,比你祖母還要大了些,你看我如今相貌怎樣?”

    小周後翟然動容:“仙姑,竟已如此高齡了麽?這功法,當真有如此奇效?”

    但凡女子,沒有不重視自己容貌的,如能青春永駐,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福氣,難怪她又驚又喜。靜音道姑笑道:“那是自然。說起來,我的出身,與你大抵有些相似,所以對你總有些親近之感,你既有心學我本領,我自然要傾心傳授。”

    小周後大喜,忙道:“多謝師傅。”

    靜音道姑道:“我這門功法。本有陰陽乾坤之別,初學者自然是從築基開始的。男子麽。這築基功夫是乾道鑄劍之術,而這女子。就是坤道鑄鼎之術了。”

    “築基功法習之,可令真氣歸元,形神俱妙,能使陰陽平衡。周天自通,百脈流暢,身強體壯,呼吸細微入胎息;胸中月明;玄關竅開,天人共震,雷鳴電閃;身內有身;沈屙能自痊,塵勞溺可扶,除卻未生之衆病。無疾苦之厄,自然變朽回陽。這功法若習至大成,便可由陰陽雙修而臻性命雙修境界,龍虎相交。至道大成。元氣妙合,甘泉潤養周身經脈,自能通玄靈妙道,身體至真,益壽延年……”

    靜音仙姑所言,許多都是道家術語,若是真正的道家中人,聽到這裏就該明白她所說的是一門什麽功夫了,小周後卻並不了了,聽她說的如此玄奧,反而喜不自勝。

    靜音道姑笑道:“我曾暗中窺你夫君。功法已然入道,只是你這兩房妻子都不曾習得這門功夫,無法與之配合,所以他只練至采藥還爐境界。采藥還爐,初時倒還無事,可是時日久了,爐藥充實,卻不能陰陽貫通,合和大樂,則必成孤陽煞,孤陽煞需索無度,偏生不能陰陽貫通,於是便如飲鳩止渴,終必釀成大患。而且性情也會變得暴躁猛烈。他是掌兵之人,難免就要變得殘忍嗜殺。

    那老鬼不知輕重,徒兒尚無鼎爐,便先授他鑄劍,險些釀成大禍,幸虧現在還來得及。若要我在這裏教授你三年五載,那是不成的。你是汴梁才女,博聞強記,領悟之力較之常人強上十倍,諸般功法,我會傾心傳授,你且認真記下,嘗試修習一番,我會悉心點撥,真要功臻大成。卻須你好生修煉了。不過我這功法,雖是劍走偏鋒,卻是易於大成,內中有些易出岔子的地方。卻也不打緊。憑你夫君現在的功力。自可予你引導,絕不會走火入魔的。”

    小周後聽的懵懵懂懂、神神道道,還是不明其意。不過她天性純真,本來就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聽了更是迫不及待,想要馬上學習她這門神通,使自己有一技傍身。

    靜音道姑擡眼看看天色,又笑道:“時辰不早了,我先將坤道鑄鼎術的功法傳授與你,再教你吐納進行一番。掌握了其中訣竅,你可每日自行習練。至於幻影劍法、戲道八動、合道十修、陰陽采煉、玉液還丹、仙道求索諸般技藝,倒是不急於一時。”

    小周後聽得幻影劍法。還以爲是一門高明的劍法,喜不自勝,連連點頭道:“多謝師傅。”說罷站起身來,雙膝跪倒蒲團之上,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師禮,靜音道姑笑吟吟地受了她的禮拜,說道:“好乖巧的孩子,呵呵,你這個禮,貧道倒也受得。起來吧,爲師現在就將坤道鑄鼎術的功法傳你……”

    楊府,後宅。仕女撲蝶的六扇屏風後面,流蘇垂幔的錦榻之上嬌喘吁吁,楊浩叩關而入,大肆伐撻。唐焰焰已然酥軟如泥,似再禁受不起那風雨狂暴,偏又用一雙豐若有餘、柔若無骨的修長大腿夾緊了他的腰肢,抵死纏綿。終於,在唐焰焰的告饒聲中,雲收雨歇,鴛鴦交頸,榻上傳來楊浩促狹的低笑:“現在還要說你家夫君沒有本事麽?”

    流蘇錦幄的榻沿上有氣無力地垂下一條粉光致致的玉腿,唐焰焰以一聲蕩氣回腸的呻吟做爲了回答。這時,那錦幄悄然拉開,娃兒兩頰染霞,皺著鼻子嬌嗔道:“大白天的,你們兩個便占了人家的繡床行那荒唐之事,好不知羞。”

    楊浩也不知如今自己爲什麽對男女之事越來越是興致勃勃,明明元陽已泄,腹中反更加熾熱如火,他伸手一拉。便把娃兒拉上了床,笑道:“娃兒吃醋了麽,來來來,咱們再來殺它個桃紅柳綠杏花煙雨江南……”

    娃兒嬌吟一聲,臉紅紅地膘了眼眉梢眼角春意盎然的焰焰,害羞地閉上了眼睛,由著自己男人拉開了她緋色的抹胸,露出堆玉賽雪的一雙乳兒來……

    一頭蒼鷹飛入楊府,片刻功夫,丁承宗便出現在楊家後宅:“小源。太尉大人呢?”

    小源一見丁承宗,忙道:“大少爺,太尉現在三娘那裏。”

    小源見了丁承宗。仍是按照在丁家時的稱呼喚他的,丁承宗點點頭道:“我有要事,請太尉馬上來一下。”

    小源答應一聲,急忙往吳娃兒院落走去,不一會兒,楊浩神采奕奕地趕到了客廳:“大哥,你叫我?”

    丁承宗從袖中措出一隻竹筒,沈聲道:“不出你之所料,夏州果然在秘密議和,已經有了眉目。”

    楊浩爲之動容,急忙從他手中取過竹筒,從中摸出秘信,細細看了一遍,負手在房中踱起了步子,丁承宗道:“夏州幾次議和都被人破壞。此番隱秘一些也不稀奇,未必就是抱著伐我銀州的意思,可是如果太尉應詔去伐漢國,夏州得訊卻是一定會來的,不如尋些理由拖延不去吧。”

    楊浩站住腳步,略一沈吟道:“走,去白虎節堂,召集文武 共議大事。”

    文武濟濟一堂,楊浩將拓拔昊風和赤邦松打探到的情報分析與衆文武說了一遍,目光一掃,問道:“諸位,有何建議?”

    徐鉉道:“太尉,就算趙光義和李光睿不曾暗中勾結,若得知太尉率大軍赴漢國,李光睿也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依卑職之見,我們在銀州立足未穩,太尉不宜遠離。尤其是要率大軍離開,銀州空虛,夏州若傾巢出動,單憑黨項七氏,是阻擋不住的。”

    木魁摩拳擦掌地道:“少主,咱們乾脆趁趙官家伐漢,騰不出手來料理西北之事,直接殺去夏州算了,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哇。”

    楊浩搖頭:“正面爲敵,我如今尚不是李光睿對手。如果我引兵去夏州,夏州只須堅守不出,調綏州、宥州、靜州兵馬伐我銀州、蘆州。那時我就要進退失據了。”

    蕭儼道:“這還只是其一。趙光義單憑宋軍實力,如今要滅漢國。也是易如反掌,太尉如果主動出兵伐夏州,出師無名,趙光義得了漢國,馬上就可以名正言順伐我銀州平亂,那時太尉苦心經營的局面就要蕩然無存了。”

    “不錯,蕭大人所言有理。”

    楊浩說道:“現在不能和趙官家翻臉。他要調我的兵,我不但耍去,而且必須親自去。唯有如此,才能叫他空有數十萬雄獅在手,卻拿我毫無辦法。我去漢國,還有一個好處,如果夏州主動兵攻打我銀州、蘆州,那我們在道義上便占住了腳,再要反擊夏州,趙官家也無話可說了。” 柯鎮惡遲疑道:“可是,”如果大帥率大軍赴漢國,夏州結束與吐蕃、回紇的戰事,攻打我銀州、蘆州,我們是否一定守得住呢?銀州被李家統治了上百年之久,在這裏的勢力根深蒂固,雖然表面上。我們現在已完全把持了銀州,但民心向背,不是那麽容易爭取的。李光睿不來倒也罷了,如果他來了,我銀州軍中有許多李氏舊部,也不需太多人嘩變。只消其中有一路人馬起了反心,打開城門迎那李光睿進城。偌大一座堅城都不可守了,爲求一個出師有名,咱們冒的風險太大了。”

    衆人議論紛紛,有的贊成楊浩應詔赴漢國,有的主張應裝病不去。派三五千老弱殘兵去充充門面,始終沒有統一的意見,楊浩不由漸漸煩躁起來,“砰”地一拍帥案道:“應詔出兵也不是,抗旨不去也不成。主動伐夏還是不成,那該怎麽辦才好?”

    衆文武頓時肅然,楊浩驚覺自己脾氣有些暴躁,忙又緩頰一笑,滌清了思路,說道:“是本帥急躁了,諸位莫怪,咱們再好好商議一下。如今的情形是,夏州我們絕不能搶先進攻。否則失了道義之名,趙官家就有了插手的名目;其二,不管夏州和趙官家是否已經有了勾結,只消本帥一出兵,他必趁我後方空虛伐我根基。這一點勿庸置疑,而趙光家目前對夏州仍是以羈縻爲主,必然縱容;第三,現在我們有夏州這個強敵。一時半晌絕不能和趙官家決裂,這塊招牌還得打下去,所以這軍令還得遵守。我們得怎生想個兩全齊美的法子才好。”

    衆文武默然半晌,忽有一人越衆而出,昂然道:“大帥何必煩惱,夏州與吐蕃、回紇議和,趙官家伐宋令大帥出兵,這是天賜良機於大帥,大帥應該善加利用才是。”

    衆人聞言,盡皆向此人望去,卻見此人正是半晌沈默不語的張浦。楊浩雙眼一亮,急忙問道:“張將軍計將安出?”

    張浦一直想扶保一位識英雄重英雄的名主,創一番大功業出來,可惜出身寒微。始終不得重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重用他爲將的李繼法,卻是個不扶不上馬的阿斗,又飽受李繼法手下那些驕兵悍將的排擠。楊浩崛起於西域的時間尚短,急需將帥之才,又是誠心招攬。張浦便投了楊浩。

    楊浩對張浦倒是抱著用人不疑的態度,軍機大事也容他參謀。不過他手下兵馬成分複雜,必要的防範還是要的,所以對那五千明堂川的兵進行了整編,一是摻沙子,將那兵馬與自己本部兵馬互相穿插,一是換臺子,將原有兵馬的低級將校軍官與自己嫡系兵馬的將校軍官進行調換,確保了對這支軍隊的控制。

    張浦投靠楊浩之後一直比較低調,平時上堂議政大多時候都保持沈默。這還是頭一回言,想不到竟是一鳴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張浦拱手道:“將計就計,暗渡陳倉。出奇兵,奔夏州。夏州若到手,就算大帥把蘆州、銀州都丟了,攻守也將從此易勢,西北王非爲大帥莫屬。”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夏州是什麽?那就相當於契丹的上京,宋國的汴梁,南唐的金陵,夏州近百年來一直是拓拔氏的大本營,如果佔據了這個地方,就將嚴重打擊夏州李氏,給李氏政權以重重一擊。而且夏州是拓拔氏的根基,財力物力盡集於此。控制了夏州,利用山川地理條件,就可東撫銀州。南撫橫山南線的龍州、洪州、鹽州、韋州,至於定州、懷州、興州、定州、靈州都在夏州之西,更在其控制之中了。

    張浦的說法,簡直就是和夏州李氏來了個大換防,可楊浩“換防”到夏州那是力量更形壯大,而李光睿若是被調虎離山,腹心處是楊浩,背後面是折楊兩藩,他可很難做到楊浩如今這般自在了。

    楊浩聽了這番狂言,也是怔了一怔,這才奇道:“怎麽可能?如何可以奪夏州?”

    張浦走到那巨大的沙盤前,說道:“大帥,李光岑大人在蘆州。黨項七氏歸附,銀州陷落於大帥之手,這皆是撼動李光睿根基地的事,所以他必須得剷除大帥的勢力,除掉李光岑大人,重新控制黨項七氏,消彌腹心之患。所以,大帥有不得不從趙官家的理由,而李光睿也有不得不大舉東進的理由。”

    楊浩等衆將也都跟到了沙盤前,楊浩頜首道:“不錯,本帥不能不出兵伐漢,李光睿也不能不傾全其力,利用這個機會,一舉奪回銀州、佔領蘆州,除掉我義父、控制黨項七氏。”

    張浦道:“李光睿東進,夏州必然空虛。這時我們如使一路奇軍直插夏州。趁機奪取該城,西北局勢必然改變……”

    一直默不做聲的丁承宗忽然說道:“李光睿起兵往銀州來,我自銀州起兵往夏州去,兵力少了難起作用,兵力多了,大隊人馬的調動怎麽可能瞞得過夏州耳目?如何能收奇兵之效?”

    “副使請看。明堂川已在大帥控制之中。我等如明修棧道,大舉出兵伐漢,半途分兵北上,經明堂川入地斤澤,西穿毛烏素沙漠,南至黃羊平入草原,經安慶澤、七裏平、王亭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取銀州,如何?”

    先北、再西、再南,整整走了一個半圓,中間還要穿越沼澤、沙漠,想及其中的兇險,丁承宗不由暗吸一口冷氣,其餘諸將誰不曉得這些地方的險惡,所以也是久久不發一語。

    楊浩仔細看了半晌,問道:“諸位以爲如何?”

    柯鎮惡搖頭道:“勞師遠征,無久戰之力,縱然出其不意,且內有接應的話,也只有一攻一克的機會,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太冒險了。”

    張浦不理他,只是望著楊浩,說道:“如今情形,恕卑職直言,夏州李氏。雄霸西域上百年,雖受重創,實力猶在,大帥雖是得道多助,想要消滅夏州,恐怕無數十年經營、發展。亦不可能。”

    這句話雖然難聽,倒是一句實話,漫說夏州李氏,就算麟州、府州。實力遠不及夏州,讓楊浩去打打看,也不可能輕易就滅了人家。楊浩不禁點了點頭。

    張浦又道:“假以時日,大帥的勢力自然更形壯大,可那時宋國的實力恐也非今日可比,到那時中原已然平靖。就算北有強敵,宋國不能貿然出兵插手西北之事,可是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西北局勢,卻也遠比現在更有可能。到那時,大帥銳氣已失,不過泯落爲西北又一強藩罷了,西北四藩鼎立,各有忌憚。也不過就是這樣局面了。”

    艾義海沒好氣地道:“你囉哩囉嗦說了半天。到底要講甚麽?。

    張浦道“要成西北之主,就得行常人所不能,富貴險中求!”

    艾義海道:“可這……這他娘的也太冒險了些,簡直就是一個賭徒。一旦李光睿有所防備,所有的本錢都要輸光了。”

    張浦臉上露出一絲讓人心悸的笑容:“你們都覺得此計萬萬不可行,李光睿又怎會想得到呢?而且,依我之見。這兵家之事,就如同奕棋,無須計較一子得失,只要我們是最後的勝利者那就行了。所以,大帥自可暗中調動,將蘆州的人集中到銀州中,拼著失去一城,只要銀州守得住、拖得起,就算敗了,也只是元氣大傷,咱們還能保住一點薪火。”

    丁承宗道:“這倒不必,只要把李光岑老爺子請來銀州,蘆州又有達措活佛坐鎮,李光睿也懶得再去捅那個馬蜂窩,他必然要直奔銀州來的。只是……此舉太過兇險,我們先將自己置之死地,如果李光睿未曾精銳盡出,又怎麽辦?”

    張浦道:“使黨項七氏竭力抵擋,還不能逼他精銳盡出麽?”

    柯鎮惡道:“這是孤注一擲的決戰了。一旦失敗,所有努力盡付流水。我們如何確定他能精銳盡出?馬上就要出兵伐漢了,遣一支孤軍穿越沼澤、沙漠,諸多準備來得及麽?如果等到確定他精銳已出 再揮軍北上。還來得及麽?”

    張浦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正是時間上有些倉促,這一計才更增了幾分兇險。我只是覺得,這一計的兇險固然極大,可是一旦成功。回報卻是百倍、千倍,到底如何決斷,那只有請大帥定奪了。”

    衆人的目光都向楊浩望去,楊浩的雙眼卻只是盯著那副沙盤,半晌。才只吐出四個字:“容後再議!”

    莽莽大地,沃雪千里,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悄撲面而來,風嘯聲如同孤魂野鬼的嗚咽。

    這樣的大雪,對霸州那裏農耕爲生的百姓來說,是貓冬的好日子。坐在熱坑頭上,喝一壺老酒,守著老婆孩子,愜意的很。可是對以畜牧爲生的牧人們來。卻是一個難熬的季節。朔風透骨生寒,氈帳也遠比不得農人那一幢茅屋,牲畜的照料也是一件麻煩事。

    楊浩和木恩、木魁策馬雪原,前方一片營盤,嗚嗚的號角聲與風嘯爭鳴,兵甲鏗鏘,旌旗飛揚,一隊隊士兵正在操練,這是楊浩所建的常備軍,吃軍糧領軍餉的,天氣再如何惡劣,每日的操練也不可停止,經過刻苦的練,已然呈現出一種森嚴有度的氣勢。

    三個人下了馬,踱到高坡上面,侍衛在地上鋪了兩卷褥子,三個人坐在上面,看著遠處的士卒一絲不茍地進行操練,戰馬馳騁,飛騎遙射。

    褥子都是狼皮的,密實的狼毛,厚厚的狼皮,最能保暖隔寒,鋪在雪地上能有效地阻絕寒氣侵襲。楊浩撫摩著光滑的狼毛,說道:“張浦的計劃的確瘋狂,可正因太過瘋狂,李光睿也很難想得到我敢如此行險的。不過,難題也不是沒有,未慮勝、先慮敗,我們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用這樣孤注一擲的手段。實在是……”

    他沈默了片刻,忽然問道:“如果我們使一支奇軍,依張浦所言,北上明堂川,入地斤澤、穿毛烏素沙漠,有沒有可能?非戰損失會有多大?”

    木恩道:“這些年,隨著主公到處流浪。什麽苦日子都過過,如果要冒著大雪嚴寒穿越沼澤、沙漠,雖然十分艱難,不過如果由屬下領兵。損失到也不會太大。如果能有時間做些準備,讓士卒們弄一件狼皮褥子。或者黃羊,豚鼠皮子製成的褥子,再配上羊毛氈、駝毛氈,這奇寒也不是不能抵擋,至少不會凍傷凍死了人。

    至於食物倒也好辦,我知道一種做乾牛肉的法子,是從契丹人那兒學來的。可以把一整頭都風乾成肉乾兒,然後搗輾成肉沫兒,填塞進一隻牛胃裏,吃的時候掏出一點兒就能煮一大鍋肉湯。水也好辦,沙漠中也不是每一處地方都沒有水的,只要有水,我就找得到,還可以多備皮囊備水,弄些木梨載了冰塊帶進去……”

    楊浩聽了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不過要想輕騎行軍,恐怕出了沙漠之後,糧食也就耗光了。”

    木魁嘿嘿笑道:“出了沙漠的話,還怕找不到吃的?各個部族貓冬總要積蓄些米麥肉食的,一出沙漠,就不成問題了。”

    楊浩又點點頭,木魁的意思他明白,到時候就是撞見哪個部落。哪個部落就要被搜刮一空了。你可以說它是武力劫掠,也可以說它是以戰養戰,其實都是一碼子事。當初衛青霍去病馳騁草原,大戰匈奴,輕騎往來,追殺千里,就是這麽幹的,戰場上,講不得仁義。

    木恩問道:“少主,你真打算按張浦說的這麽幹?”

    楊浩苦笑道:“我只是想瞭解一下這麽幹能有多大的可能性。對夏州,恐怕真是要曠日持久的戰爭,才能決出勝負。如果有機會行致命一擊。我當然希望如此。不過……難啊,出兵伐漢、襲夏州,都需要人馬,蘆州、銀州,勢必不能分兵做戰,如果真要行此險計,兩城只能保其一。集中兵馬於一處,同時,製作大批狼皮褥子、製作肉乾,做出戰和防禦的準備,都需要時間。時間上……可是來不及了。時間、時間啊…… ”

    他歎了口氣,起身說道:“走吧,回去!”

    回到楊府,到了後宅,花廳裏溫暖如春,好不熱鬧。

    丁玉落和丁玉婷兩姐妹正在逗弄著楊浩的寶貝女兒,楊浩已給她起了名字叫雪兒,丁玉婷喚著她的名字,手裏拿著一個紅絨球兒,時而靠近,時而拿開小傢夥努力地擡起手來,不時地想去抓動。冬兒懷抱著一隻南瓜型手爐,正焰焰、娃娃正在錦墩上說著什麽。

    丁庭訓的三夫人蘇明嫵才二十三四歲,一個人耐不得後庭寂賓。難得一家人都在,熱鬧的很,所以她也來了花廳,偎在白銅盆兒邊,和窅娘、杏兒低聲說著甚麽,時而掩口輕笑。

    “啊,二少爺回來了。”蘇明嫵第一個看到楊浩,連忙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楊浩展顔一笑,向她和隨之站起的窅娘、杏兒點點頭,說道:“你們聊你自己的,不必拘禮。”

    話雖如此,一見他回來,三夫人還是和杏兒、窅娘識相地退了出去,丁玉落向二哥調皮地扮個鬼臉,也抱起楊雪兒出去了,給他夫妻騰出了空間。

    冬兒和焰焰、娃娃不知在聊著什麽,直到楊浩走到近前才發現他,冬兒抿嘴一笑道:“聽說官人議完了公事就徑去城外閱兵了,可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楊浩搬過一隻錦墩坐下,沒精打埰地道:“回到家裏就莫談公事啦,說給你們聽。你們也沒有法子的。”

    唐焰焰不服氣地道:“官人這話可有失公允,有些事兒我們女人做的可不比你遜色,甚至比你更有辦法呢。”

    楊浩失笑道:“什麽事呀?生兒育女不成?”

    這樣一說,娃娃也不服氣了,皺了皺鼻子道:“我們是女人嘛,女人要是坐上老爺這個位子。未見得就比老爺差了。你可別忘了,武則天就是一位女皇帝,比你如何呀?”

    “哈哈,武則天麽?五千年下來,不就出了這麽一位……”楊浩說到這兒。突然像中了邪似的。一下子定在那兒。冬兒著了慌,連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官人,怎麽了?”

    楊浩喃喃地道:“時間……時間……女皇帝……”

    這時妙妙從裏間屋裏走了出來,穿一件大袖對襟的紗羅衫,小蠻腰低束著曳地長裙,頭髮濕亮亮地垂在肩頭,剛才沐浴的她肌膚白裏透紅。又嬌又俏,一眼看見楊浩,妙妙欣喜地迎上前道:“老爺回來了!”

    楊浩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小妮子年紀尚小,發育還未十分成熟,可是半袒胸的大袖羅衫裏,緋色的胸圍子緊緊一裹,欺霜賽雪美如潤玉的酥胸上倒也擠出一道誘人的溝壑。

    楊浩慢慢露出欣喜地神色,說道:“時間,嘿嘿,時間麽……,時間就像乳溝,擠一擠總是有的。”

    冬兒暈了臉。輕啐道:“官人如今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說話還是這般……這般……”

    楊浩哈哈大笑道:“這般怎樣?”他探身在娃娃頰上一吻,笑道:“好娃兒,一語驚醒夢中人呐。”

    他一把攬過妙妙,把她輕盈若掌上舞的身子抱了起來,得意洋洋地道:“你要戰,我便戰,我拖天下一起戰。殺他個桃紅柳綠杏花煙雨江南,哈哈哈哈

    妙妙又驚又笑:“老爺這是怎麽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焰焰和娃娃卻是一起紅了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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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4:45
第010章 睥睨

    黨項七氏首領、橫山諸羌首領、自蘆州至銀州一線勢力輻射下的吐蕃、回紇、漢人城寨、部落的首領、頭人、族長、寨主陸陸續續趕到了銀州。這場大會由於即將出兵伐漢,以及暗自備戰夏州而顯得緊迫起來,不過功夫都做在暗處,表面上熱鬧繁榮之中仍是透著一片悠閒。

    對於各路首腦在飲食、住宿各種條件上,楊浩事先做足了功夫,進了銀州城,你絕對看不出這裏曾遭受過連番的戰爭創傷,市井間一片繁榮,整個城池打理的井然有序,當然,軍紀鮮明、衣甲鏗鏘的威武之師也是必不可少的。

    這一番不是結盟,而是號令群雄,確定歸屬,稱霸一方來著,不立軍威而只顯其富,那就成了旁人眼中一隻待宰的肥羊牯了,上位者的派頭和威風必須顯現出來,好在各路豪傑在此之前已經有了徹底投靠楊浩的心理準備,再親眼見到了銀州軍威和財力的雄厚,大多都心悅誠服,沒有敢來挑刺起釁的。

    現在能做到讓各族、各堡、各寨的人服從於銀州這就夠了,時日尚短,所謂收服也有個循次漸進的過程,要他們奉楊氏號令、按時進貢、繳稅容易,要他們死心踏地的和楊浩綁在一起大敵當前也要生死與共,現如今是不用指望的,真正可靠的人,楊浩是利用大會爲幌子,暗中進行的。所以楊浩這段時間異常的忙碌,與各部頭人首領公開會見,引領他們視察閱軍之餘,楊浩還要見縫插針,私自會見黨項七氏和橫山諸羌中已完全投向他的頭人,爲即將到來的大戰做出種種安排,繁嘩喧囂背後,戰爭的硝煙已然悄悄彌漫起來。

    除了對週邊武力組織的秘密安排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銀州和蘆州也在同步進行著戰爭準備。除了加強與派駐夏州、靜州、宥州、綏州等地的間諜密探的聯繫,行政體系也在進行著應急安排,以防因爲戰爭和堅壁清野、通訊斷絕後整個行政體系徹底癱瘓,失去應有的作用。

    此外,統屬關係、人員委任、錢糧收支、各路武裝、糧秣供應,也都在範思棋、林朋羽等人的安排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楊浩可以打一場險仗,卻不想打一場無準備之仗,他在與時間賽跑,盡可能地做好各項戰爭準備,搶先一步,占取先機,大戰起來的時候就有意想不到的重大作用。

    徐鉉、蕭儼也在忙碌,投靠楊浩的各路勢力成份複雜,有的可以直接納入楊浩的直接管轄之下,有的暫時要以羈縻爲主,有的還要進一步進行籠絡,不管哪一路勢力,都是因爲懾服於楊浩的強大,希圖得到他的庇護,相應的他們當然要付出代價,然後付出多少代價、得到多少利益,這就大可商榷了。兩位一身才學,但是在唐國時只能學非所用的才子能臣,這一下終於有了施展拳腳的地方,在楊浩進行禮節性的接見之餘,全賴這兩位大人與各路領頭人唇槍舌箭、軟硬兼施,把一項項既定政策與被實施者徹底敲定下來。

    蕭儼和徐鉉分工明確,蕭儼不茍談笑,爲人嚴肅,加上名士才子天生恃才傲物的性格,言語不但犀利,簡直稱得上刻薄了,這黑臉理所當然由他扮演了。由於事涉各方利益,談判桌上全然沒有了體面尊卑,西域各部的首領粗礦豪放,本來也不大懂得規矩的,要他們好好說話,你在帳外聽著都像吵架似的,何況是真的在爭吵。

    老蕭儼外柔內剛,骨子裏就是一股性如烈火的勁頭,可惜在唐國軟綿綿的官場風氣中他從來沒有施展的餘地,頂多見到實在看不過眼的事情,旁敲側擊陰陽怪氣地說著刺話兒,這一回可不同,楊浩已全權授權於他,而且他是站在強勢的一方,那真是揚眉吐氣的很。

    爲了每一項談判專案,老蕭儼全力以赴,錙銖必較,把那些馬上的漢子將進了絕地,雙方吹鬍子瞪眼睛、掀桌子摔茶壺,那是時常見到的場面,等到摸清了對方最終可以接受的底牌,扮紅臉的徐鉉便出場了。徐鉉做了這麽久的外事工作,那真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那些各部首領自覺得又有了面子又有了裏子,至於楊浩這邊,也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最大限度的好處。

    雖說這些事累得兩位老大人精疲力盡,可是那種成就感卻是從未體驗的,尤其是以一個強勢者與弱勢者談判,那股子揚眉吐氣的感覺,前所未用,兩個人縱然心中還沒有下定從此死心踏地效忠楊浩的決心,但是卻已在潛移默化之下,不知不覺地成了他的死黨。

    一紙契約到底作用多大?一紙契約,保證它能得到履行的條件有很多,即便沒有更多的強力措施,一方首腦輕易也是不會撕毀契約的,只因爲信用兩字。信用是無形的,也是有形的,如果一方勢力派系的首腦人物烙上一個出爾反爾、言而不信的印記,這個人基本上就很難再得到其他勢力的認可和支援,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哪怕大奸大惡之輩,也是絕不情願輕易撕毀承諾的。

    儘管如此,楊浩還是以強力手段,加強了他們對所做承諾的重視,哪怕來日銀州城重兵圍城,暫時對他們失去控制力,他們想做出任何決定的時候,也得三思再三思,輕易不敢決定。楊浩的強力手段就是:絕對的武力威懾。蘆州草創之初,橫山諸羌中主動挑釁、襲擊的部落受到血腥反擊的場面,在銀州再次上演了。

    荒原漠漠,原馳蠟象。

    山麓下一片緩慢的山坡,這是山麓的南面,陽光充足,而且左右是半探出的山坳,阻擋了寒風的侵襲,再加上厚重的駱駝氈、牛毛氈。足以讓牧民們抵禦這一冬的嚴寒。

    一條澗泉從山坡上傾瀉而下,泉水右側是一片稀疏的山林,可以讓牧人們伐木取火,汲取用水。氈帳大約有兩百餘帳,算是個中等規模的部落。

    前邊一頂氈帳,日達木基穿著一件大皮袍子正在帳前宰著一頭綿羊。今兒是他兒子百日之期,要請親朋友好友過來飲酒慶賀的。室外滴水成冰,如果手法慢一些,這頭羊沒宰完就得凍得硬梆梆的,可是這個大漢的手法顯然高明的很,一柄小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飛,羊皮已被整個兒剝下來,此時羊肉還在冒著白騰騰的熱氣。

    旁邊架著一口大鍋,他的婆娘蹲在竈旁,正往底下填著柴禾,鍋裏的水已經沸了,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淒厲的號角聲:“嗚……嗚嗚……”

    這是報警的號聲,日達木基怵然一驚,急忙踏並兩步,將一整頭羊丟進了沸騰的開水之中,急急奔向一旁的駿馬。馬兒還未披上馬鞍,可是號角聲緊急,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日達木基從放在地上的馬鞍旁取下長弓掛在肩上,又取一壺箭斜著一垮,一縱身便躍上了馬背。

    他的婆娘急急叫了一聲:“日達木基。”

    日達木基回頭喝道:“抱著孩子,先躲起來,號角聲急,恐有強敵襲擊。”

    與此同時,其他氈帳中的男人紛紛鑽了出來,不管是壯年還是老年。甚至十二三歲的孩子,穿著一身肥大米重的皮袍子,卻十分俐落地紛紛挎弓上馬,向前方快聚攏過來。

    兩側山頭上的報警號角還在吹響,而且越爲越急促,緊跟著就見莽莽雪原上飛馳而來三匹駿馬,遠遠地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大聲地呐喊著甚麽。

    “是美思子”日達木基手搭涼蓬望著他們,忽然叫了起來。

    美思是太陽的意思,美思子就是太陽之子,這位太陽之子是這個部落族長的兒子,眼見他似遇到了危難,最前邊的戰士們紛紛摘弓搭箭,後邊的側拔出了長刀,近千騎倉促湊成的隊伍已迅形成鍥形陣,向前迎了上去。

    “快走,快走。銀州大軍來了”。日達木基沖在最前面,已經聽清了美思子的呐喊,他剛剛一怔,就聽馬蹄如雷,無數的戰馬突然湧現在山口,無數的駿騎滾滾而來,金戈鐵馬,殺氣沖天。

    緊接著,天空中的陽光突然一暗,無數的箭羽沖宵而起,鋪天蓋地的向他們飛來。

    “美思子,鐙裏藏身!”

    對方還遠在一箭之外,這時發箭,根本射不到他們的,日達木基連弓都懶得摘,雙手攏在嘴邊,只向正在射程之中的美思子大聲示警。可是隨即他就驚駭地現,那些鐵騎的利箭竟然突破了他所認知的射程,鋪天蓋地的利箭黑壓壓地向他們射來。箭矢驟急如雨,甚至聽得清那破空而過的風聲。

    更多的騎士如他一般驚恐地望向天空,無數的箭簇映在他們的瞳孔中,越來越近,越近越近,直到整個瞳孔完全被驟密如雨的利箭所覆蓋……

    “殺!”

    楊浩大軍沒有擺出鍥形沖陣,對面未曾接戰已經到下一片,對方在頭兩撥完全一面倒的火力壓制下已經喪失了大部分遠端功擊能力,剩下的三撥對射之中,他們稀稀落落的箭矢已經很難生什麽效用 對著這樣一支敵人,已經完全用不著破陣了,只要進行屠殺就行了。他們同樣是千餘騎人馬,但是隊形整齊劃一,整個隊形成一個月弧形掩殺過來,日達木基還沒有死。他左肩中了一箭,右胸中了一箭,一邊用雙腿牢牢控制著同樣中了箭,正在焦躁跳躍的胯下戰馬,一邊吃力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仰天嘶吼道:“殺了他們……”

    他的一生,就在這一聲嘶吼中結束了,對面的騎士已經到了百步之內,他們也在向前沖,馬上就要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戰了,對方衝鋒陣營中突然又飛出一柄柄三尺長的短標槍,對面的騎士固然臂力驚人,借著前沖的馬力,脫手飛擲的標槍更如閃電一般,呼嘯而至。

    這麽近的距離,脫手飛擲的標槍就像鐵葉盾也無法抵擋,何況當面之敵大多根本連盾牌也沒有,日達木基一聲呐喊未了,一柄標槍就洞穿了他的胸口,餘力把他碩大的身子帶得向後滑去,飛跌到馬股下,偏那戰馬身上中箭,正痛極跳躍。一失了控制,雙足向後飛起,又將那已然氣絕的日達木基屍身飛踹出一丈多遠。

    “噗噗噗”標槍勢大力沈,一旦射中,根本無從抵擋,再壯碩的身子,在那鋒利的標槍下都像紙糊的一般被紛紛貫穿……

    “殺”。

    楊浩這支統兵的將領杜懶兒拔出了長刀,身邊的騎士們紛紛應聲拔刀挾矛,做好了衝鋒準備。他們都穿著輕便的皮甲,左挎弓、右挎箭,鞍掛鐵盾,如今完全都用不上了,只需手中的兵器做最後的清掃就成了。

    裏面之敵已不足二百,望著呼嘯而來的銀州鐵騎兩股戰戰,面無人色,他們撥轉馬頭就欲逃跑,可是比起疾沖過來的敵人已經沒有速度優勢,他們很快就以一個勇士最可恥的死法棄屍雪原:他們是背後中刀而死的。

    騎士們迅兵分兩翼,將那兩百余帳完全包圍起來。杜懶兒策騎當中,率領三十餘騎直趨中軍,這全部落所有的族人正在四下騎士們的壓制下向那裏集中。

    婦孺們牽著孩子的手,默默地聽從著命令,自小生長在弱肉強食的草原上,她們已經見慣了屠戳和掠奪,他們之中不乏從其他部落掠奪而來,又成爲這個部落一員的人。

    一個白蒼蒼的老者老淚縱橫地站在族人最前面,張開雙臂,一步步向前走來,隔著十步遠,便在杜懶兒面前噗嗵一聲跪到在雪地上,泣不成聲地道: “露佛子冒犯楊浩大人,甘願受死,請大人開恩,饒我族人性命!”

    杜懶兒收起了長刀,大聲喝道:“莫說本指揮不教而誅。太尉早有諭令,凡我銀州轄境子民,願遵銀州號令者。正月二十八,頭人族酋便去銀州覲見,諸事都好商量。不願受我銀州轄制的,早早離開銀州境內,否則以圖謀不軌者侵襲我境論處。你露佛子既不順降,又不遷去,反大刺刺受了我銀州賑濟災糧,意欲何爲?這是你自取滅亡,休怪我家大人手段。”

    露佛子以頭觸地,連連叩頭,這一刻真是悔得心都在滴血,他知道夏州李光睿絕不會坐失銀州。他的部落在李氏統治下已逾百年,在他想來,楊浩不過一時得志,夏州大軍一到,楊浩就得灰飛煙滅,所以根本不想歸降楊浩。不過白災之下,銀州放賑,他倒是老實不客氣地遣了族人前去領糧。在他想來,銀州楊浩勢難持久,等到李光睿大軍一到,他的部落旗幟鮮明地站在李光睿一邊,必將受到重用,想不到一念之差,招來滅族之禍,可是這時後悔已經晚了。

    杜懶兒一擺手,不屑地道:“砍了他的狗頭。”

    立即有一名騎士飛身下馬,提著血淋淋的彎刀走上前來,四下武士持刀戈虎視眈眈,露佛部落一衆男女誰敢妄動,眼睜睜看著那騎士走上前來,手起刀落,一刀砍下露佛子的人頭,揪住他的辮子,把人頭提了起來。

    杜懶兒又道:“所有器仗氈幄、牛羊馬匹、財帛子民,統統帶回銀州,聽憑大帥發落!”

    很快,露佛部落從山坳中消失敗,所有的東西都被掃蕩一空,原本白皚皚的草原只剩下一片片鮮血和死狀淒慘的屍體,遠遠看去,就像一匹巨大的白絹上染上了處處桃花……

    同樣的大清洗在其他各處也在陸續上演,木恩、木魁、艾義海各自居中調度,將屬下分成一個個千人隊,厘清銀州轄下所有不肯馴服的部落,同時把他們的器帳牛羊、財帛子民盡皆擄入銀州,這也算是以戰養戰了,楊浩現在缺錢用呐。雖說楊浩立於蘆州後著意發展工商,積累了大量的財富,打下銀州後又獲得了銀州府庫的大量積蓄,同時又有繼嗣堂的全力支援,可是迅的擴張、建立基本的行政體系、募兵練兵、打造購買兵器甲仗,修繕改造城池、大量籌集糧秣物資,每一樣都要錢,簡直是花錢如流水。

    尤其是建在蘆州的譯經院、譯書館、印書館、書院,前期投入也相形巨大,就是一座金山也要花光了。而回報最快的要一年,最慢的要十年、二十年才能顯現,要支撐一支龐大的軍隊,要建立一個實力雄厚的地方勢力,眼下最快的資源管道就是掠奪。這種掠奪還能起到懾服群夷的作用,何樂而不爲?

    月華宮,蕭綽逗弄著白白胖胖的兒子。要是有人看見,絕不會相信,他們眼中威儀無限、殺伐決斷的皇太后居然會扒著眼角、吐著舌頭向人扮鬼臉小傢夥被逗得咯咯直響,不時伸手去摸母親的臉蛋。

    忽然傢夥蹙起眉頭,抿緊了嘴巴,小鼻翅一翕一合的好象在運氣一般,蕭綽因爲國事繁忙,平時總要讓奶媽幫著帶孩子的,還有點不太熟悉自己兒子的肢體語言,她好奇地側著臉龐,猜測似地問道:“寶貝兒,是要拉了還是要尿呀?”

    小傢夥的胖臉蛋忽然鬆馳下來,一道亮晶晶的水注沖天而起,“哎呀哎呀。”蕭綽飛身跳了起來,險險地避過了頭面,卻已被兒子尿了一手,蕭後又氣又笑,嗔道:“你這臭小子。存心暗算娘親是不是呀。”

    一向愛潔的蕭綽,倒不嫌棄自己兒子的尿,她取過一方手帕,拭淨了手上尿液,正要試著親自給兒子換塊尿布,侍衛女官塔不煙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站在門口低聲稟道:“太后娘娘,西域秘函。”

    “哦?”蕭綽目光一閃,急忙迎上前來自她手中接過了用竹筒藏著的秘柬,吩咐道:“皇上尿了,叫人給他換件衣服。”

    “是。”

    蕭太后急急回到自己的書案旁,使銀刀剖開竹筒,取出秘信看了一番,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哼,你倒知道分寸,從不向我提出過份的要求……”

    她抬頭看看正在榻邊忙碌的奶媽子一眼,對仍侍立在門口的塔不煙吩咐道:“召耶律休哥入宮,在勤政殿候朕。”

    勤政殿,耶律休哥踱來踱去,猜度不出皇太后急詔有何吩咐。如今新君年幼,契丹連年內戰損耗不基本國策已定爲休養生息。維繫根本,不啓事端,外不做戰,內撫百部,他這位統兵大將除了操練兵馬,還真沒什麽事做。

”太后娘娘駕到……”

    殿外一聲唱報,蕭太后盛裝走了進來。蕭綽在臣子們面前一向注重儀表,哪怕只在宮中會見一個客人,也絕不隨意的。耶律休哥只聽聲音,便已搶前三步,拜倒在地,高呼道:“臣耶律休哥,見過太后娘娘。”

    眼見只見澱青雲龍紋的袍裾一閃,入鼻一股淡淡香氣,蕭綽的聲音已在頭頂響起:“休哥大人少禮,平身。”

    蕭綽到書案後坐下,耶律休哥起身上前一步,恭謹地道:“臣奉詔而來,未知太后有何吩咐?”

    蕭綽漫聲道:“休哥大人,你調部族軍、五京鄉丁和屬國軍的一部分人馬,在武清、永清、興城一帶調遣運動,聲勢造得越大越好。偶爾經白溝河、拒馬河,稍入宋境也無所謂。”

    耶律休哥矍然一驚,蕭太后微微一笑,又道:“不妨找些名義,就說德王餘孽逃至那一帶,朝廷集兵剿匪。不過這個理由不必聲張,等到宋國遣使交涉,再著鴻臚寺出面就是了。”

    耶律休哥本以爲宋國要對契丹用兵,亦或契丹要對宋用兵,聽蕭綽這麽一說,卻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不禁訥訥地道:“太后……太后這是何意?還請明白示下,臣心中有數,才好做的得當,以免出了差遲,壞了太后的大事。”

    蕭綽道:“宋國就要對漢國用兵了,朕要你做的,只是對宋國略做牽制,拖延它一些事情,這火候要掌握得好,不可真的與宋國輕啓事端。”

    耶律休哥訝然道:“太后已然遞了國書,承喏不再干涉宋伐漢國之事,莫非,如今改了主意,還要保住漢國不成?”

    蕭綽搖搖頭:“漢國,是塗不上牆的一塊爛泥,扶不起來啦。就算不曾做過承諾,朕也無意再爲漢國與宋國用兵,這一番作爲,只是爲銀州楊浩爭取些時間,西北恐怕是要有一番大動作了。”

    提起這個情敵,耶律休哥心中未免有些不痛快:“太后,前些日子伐銀州,我疊刺六院部損失不小,可是楊浩卻是坐享其成,得了銀州。咱們如今還要爲楊浩多方策應,所爲何爲?”

    蕭綽美目一瞟,義正辭嚴地道:“伐銀州,若無楊浩用計破城,我疊刺六院部恐怕損失殆盡,也未必便打得下銀州,取耶律盛首級。我們各取所需,卻不能攬功諉過。漢國日漸凋零,已經起不到牽制宋國的作用了,在西北,咱們必須得重新扶持起一股勢力來。趙光義已然與李光睿有所勾結,除了楊浩,還有何人可用呢?休哥大人,朕對你甚是器重,倚爲柱國,你……可要公私分明呀!”

    耶律休哥一點私心被蕭綽當場點破,不禁爲之赧然,連忙拱手,唯唯稱道:“太后教的是,臣……知錯了。”

    楊浩忙碌一天,精疲力盡地回到府邸,往花廳搖椅上一坐,妙妙和娃娃立即迎了上來,一個捧了參茶來,一個在他身邊錦墩上坐下,把他一條大腿搬到自己膝上,輕輕爲他捶著大腿。

    楊浩自妙妙手中接過茶來喝了兩口,往籐椅上一躺,問道:“冬兒和焰焰呢?”

    妙妙爲他按摩著腦袋,答道:“大娘和二娘與大小姐一起巡視城防去了,四城走一遭,各處的兵力配給、器械準備都瞭解一番,總需要些時辰的,想必也快回來了。”

    楊浩唔了一聲,閉著眼睛享受著兩雙玉手的溫存,又問道:“娃兒,回復官家的題奏和附送樞密院的揭貼已經送出去了麽?”

    娃兒道:“嗯,按老爺的意思,奴家潤色一番,又讓大老爺看過後用了印信,已快馬呈遞京城了。”

    楊浩呼了口氣,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室內火盆燃的正旺,溫暖如春夏,娃娃和妙妙都穿著紗羅對襟的窄袖衫襦,薄如蟬翼,春光無限,妙妙還透著些稚嫩清純的氣息,娃娃一張天生可愛的娃娃臉兒,胴體卻是曼妙異常,酥胸飽滿,裂衣欲出,曲線勾魂懾魄,童顔巨乳,叫人眼暢耳熱。

    可是這幾日的忙碌,楊浩看來真的是累了,如此活色生香、嬌豔欲滴的兩個美人兒就在身邊,他卻連眼都不睜,兩位娘子看在眼裏。憐在心頭,娃娃不禁幽幽地道:“老爺這幾日著實地辛苦,各部各寨的族酋們已陸續散去,老爺把事情交待給范大人、徐大人他們,好生歇養一下吧。”

    楊浩歎了口氣,喃喃地道:“歇不得,明兒我就秘密離開銀州,麟州、蘆州、府州,都要走一遭,大戰在即,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是天生的勞碌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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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5:10
第011章 合縱

    麟州城,自火山王袞自封麟州刺使。佔據此城,成爲一方諸侯之後。此城又被稱爲楊家城。沿窟野河谷溯流而上逾四十裏,在一座高高的山峰之上,就是麟州楊家的大本營楊家城了。

    寒風蕭蕭,大雪飄飄,四野一片蒼茫,天地寂寂,鮮見人煙的河套中便連鳥雀也難得一見,這時卻偏有一行椅弓荷箭、肋下佩刀的皮袍大漢頂風冒雪,沿著乾涸的窟野河谷一路疾馳而來,馬蹄得得,迅速被風雪卷走,遠遠的只能看見一行黑影逾行逾近。

    這樣嚴寒的天氣,百姓們大多都貓在家裏,坐在熱坑頭上過活,路上行蹤罕見,鳥雀飛絕,但是卻也並非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的行蹤。這一行騎士進入楊家城縱橫五十裏內時,就已進入了楊家耳目的視線。消息迅速向楊家城送去,但是卻沒有人出來阻攔他們,區區五十多人。就算是強弓大馬,人人善戰,也不可能對麟州城産生什麽威脅,所以他們得以順利抵達麟州城下。

    麟州是一座漢攬胡、胡攬漢。諸族雜居之地,不過這裏以農耕爲主。城池建築也是農耕民族的風格,到了麟州城左近時,河套向兩側山巒圍繞的平原中延伸開來,阡陌縱橫,盡皆覆蓋在沃雪之下,站在山下往上看,只見山頭一座雄城,秦漢隋唐時代陸續修築的長城與城頭四望的烽火臺連成一體,綿延而去,探向四面八方,看來甚是壯觀。

    早有人候在城門口兒,那一行五十多人下了戰馬,牽馬而行,到得近前與那接迎之下言談一番。城頭便放下吊橋來,一行人魚貫而入,慢慢進入了那黃尖壘就的城堡,吊橋又轟隆隆升起,山野間重又歸於沈寂,唯有風雪肆虐,呼號而過。

    楊家客堂,地下砌的火龍,整個房間內暖烘烘的,熱流湧動,溫暖如春。楊崇訓滿面驚訝地看著滿面風霜的這位特殊貴客,詫然道:

    “朝廷軍令已下,不日出兵伐漢。爲兄正在籌備此事,想來三弟也是公務繁忙,實未料到三弟竟與此時來訪,實在有些出人意料。”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小弟來訪固然走出人意料,要與兄長談的大事,那可更走出人意料了。”

    楊崇訓爲之動容,急忙道:“賢弟一路辛苦,來,咱們到書房中坐。有什麽事,坐下慢慢談。”

    二人進了書房,對面坐下,楊浩捧一杯熱茶,目注楊崇訓,沈聲道:“二哥,我也接到了樞密院的調令。不日就要統兵出征的,此番急迫趕來,秘密會見兄長,實有一樁關乎西北政局更疊的緊要之事與兄商議。”

    楊崇訓見他神色嚴峻,倒也不再客套,傾身向前,專注地道:“賢弟請講。”

    楊家對這些貴客的來訪,保持了高度的機密,楊家城裏沒有幾個人曉得城主來了什麽貴客,三五十個騎士入城,在尋常百姓眼中,大抵不過是平常派出城去巡戈的武士回來了。所以並沒有甚麽人放在心上。

    楊崇訓書房的門一直緊緊地關著,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悄然打開。

    楊浩辭別而行,楊崇訓親自送出城去,一行人馬不停蹄,又急急向南馳去。

    “大人,楊大人可答允了大人的要求麽?”

    雪還在下,迎著呼嘯的風雪,穆羽解開遮護口鼻的護耳兜囊,追上來向楊浩大聲問道。

    楊浩冷冷一笑,沈聲說道:“楊崇訓終究魄力有限,我請他集結重兵。在李光睿兵困銀州城,攻守俱乏之時出兵攻擊,可他終究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與李光睿正面一戰。嘿!也許他楊崇訓本來也算是一方豪傑,只是托庇於折氏羽翼下久矣,那一腔豪氣都消磨盡了。”

穆羽吃驚道:“那咱們不是唯有負城死戰了?萬一……”

    楊浩道:“楊崇訓只是在李光睿淫威之下久矣,不敢遠離根基獨立與西北王一決,倒還不至於畏首畏尾一至於斯。他已承喏,陳重兵於長城一線,一旦銀州不可守,我城中兵馬可突圍東向,那時他會出兵接應。將我銀州軍民接入麟州。”

    穆羽籲了口氣道:“那還好,若是一條退路都沒有,屬下實在是擔心。”

    楊浩卻是搖搖頭,大聲道:“我卻失望的很,黨項七氏雖已效忠於我。但黨項七氏部族中未必就沒有李光睿的眼線,機密的消息他們探聽不到,大隊人馬行軍調度、設埋打伏的行動卻一定瞞不過他億,黨項七氏的作用只能是迫使李光睿精銳盡出。無法予之有效殺傷。    要重挫李光睿,唯有另出奇兵,這支奇兵,我本來是寄望於麟州楊崇訓的。如果我能順利拿下夏州,李光睿大軍在外。這支生力軍卻還談不上多大的損失。如果有麟州能在緊要關頭出奇兵相助,至不濟也可拖住李光睿,這時我三藩伐漢兵馬急馳回援,與城中守軍裏應外合,說不定憑這一戰就能拔了李光睿這個,西北王的大旗,楊崇訓膽魄不足,捨不得本錢,縱虎歸山,再要收拾他。恐怕還要大費周章了。”

    戰馬疾馳。出了窟野河谷,沿著河套肆虐的風雪爲之一緩。

    楊浩勒馬回頭,遙望綿延長城盡頭的巍峨城堡,夷然一笑,淡淡地道:“難怪他楊家一直屈居折家之下,心胸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楊崇訓開創固然不足,守成……也嫌不足。這楊家城自古就叫麟州城,麟者,麒麟兒,可惜了,他楊家若是真有麟子,也不在楊家城內,而是在……”

    他下意識地往漢國的方向瞟了一眼。放眼所及,儘是白茫茫一片,天地融爲一色,天色更加陰沈了。楊浩一撥馬頭,揚手一鞭。大喝道:“繼續趕路,去蘆州”

    留守蘆州的官員自從楊浩將統治重心移轉銀州後一直甚是清閒,可是這一陣子也特別的忙碌,種種大撤退的準備工作在尋常百姓不甚了然的情況下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

    後山的兵工廠已完全封閉。所有的匠人、學徒、機械,在李興的帶領下,統由一支軍隊護送著,如今已轉移到茶山深處去了。這一次遷走,楊浩已不打算把他們再遷回來了。他們所用的鐵礦本就是從茶山運來的,一路所費巨大,如今自蘆州至銀州一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軍械製造可直接設在茶山,沒必要再留在這裏。同時,在蘆州接受訓練的軍隊也在秘密進行集結,隨時準備拔營起塞趕赴銀州,增強銀州的防禦。在蘆州和銀州之間,如果一定要做出一個取捨,楊浩毫無疑問會選擇銀州的。雖說蘆州是他的發跡之地,可是這裏本就不適宜做爲一座城池進行不斷的擴張和發展,光是交通就是一個限制發展的大問題。

    如果駐紮於此,也就是封閉於此,農牧都不能成爲主流,而工商業也只是占了蘆州特殊環境、特殊地位的便宜,如今楊浩與折楊兩家正式結盟,黨項七氏也已旗幟鮮明的倒向楊浩,蘆州已然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原有的優勢已然不在。

    至於銀州百姓,楊浩暫時還不打算驚動,以免引起有心人注意。按照常理,銀州是李光睿必須要奪回的地方,李光岑是李光睿必須要除掉的人物,這一城一人如今都在銀州。他分兵打蘆州或是先行攻打蘆州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誰不曉得兵貴神速?就算李光睿想打蘆州,那也必然是在他攻陷銀州之後的事了。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必要的防範還是得有,如果夏州真的兵發蘆州,總不能倉促應戰,害了百姓。所以民政官員們已經開始策劃種種撤離準備,蘆州積存的工商産品和牛羊物資乃至牧場,已全部遷往銀州。楊浩本來就在將銀州打造成他的經濟重心,這麽做倒也不會引人側目。同時他們又弄來大批的騾馬牛車。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這是有更多物資要起運銀詐,實際上這卻是爲大撤離做準備的,一旦夏州兵馬攻打蘆州,百姓們就可以輕裝撤離,迅撤到府州境內去。

    開寶寺。達措活佛上院。

    一間禪房,定神香嫋嫋燃起,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光頭僧人盤膝入定,氣息悠長。

    門是敞開的,門外雪花輕盈,一雙鹿皮小蠻靴,便輕盈地踏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踱了進來,是竹韻,穿一件皮坎肩兒,雪白的獸毛在外,襯著她的俏臉。

    她在門口站定,往那僧人瞟了一眼,僧人大盤於蒲團之上,雙手按膝。如果不是隨著他悠長的呼吸胸膈之間稍有起伏,就真要被人當成了一尊佛像,精銅雕鑄的一般。

    竹韻咬了咬嘴唇,說道:“飛羽的人都撒出去了,我這個教習如今沒了事幹,明天……就要去銀州了。”

    那和尚仍是一動不動,竹韻眉頭一挑,卻又緩緩平復,問道:“你,可願與我一同去銀州嗎?”

    和尚仍是一動不動,竹韻的目光漸漸移向牆邊,牆上掛著一幅唐卡。那是一副彈絲的唐卡,白玉爲橫軸。其餘三側邊緣綴著珍珠,顯得異常珍貴,唐卡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絲絹,叫人無法看清所覆畫面的內容。

    但是竹韻知道那上面繪製的是什麽,那是一副尼姑的畫像。一個年輕的比丘尼,眉眼如畫,清純似水。畫像緩得十分生動,那含羞帶怯的神情,將她的溫婉和善良都呈現了出來。竹韻悄悄潛在附近時,還看到那和尚站在唐卡前,掀起絲絹,凝視著畫像,流著眼淚喚過她的名字:水月,靜水月……

    竹韻感佩他的癡情,正因爲他這份癡情,從不知愛情爲何物的竹韻才平生第一次對一個男人動了心思。可她又痛恨他的癡情,從十二歲第一次殺人,她已經見過了太多的生死,死者已矣,活人就該好好地活著,緬懷逝去的親人沒有錯,但是沒必要因爲死去的人把活著的人也變成活死人。

    竹韻想得開,卻開解不了壁宿,更不知該如何對他傾訴自己悄悄萌芽的一份情愫:他豈不知我對他的情意?我又如何同一個已經死去。卻牢牢佔據了他心靈的女人去爭?

    禪堂中靜靜的,定神香一縷清煙嫋嫋揚起,將寧神靜氣的香味兒彌漫了整個禪房。竹韻的雙眸慢慢氤氳起一層霧氣,她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她很久沒有哭過了,現在也不想丟那個人,尤其是在這個混帳男人面前,她忽然轉身就走。

    “竹韻姑娘。”

    那和尚說話了,雙眼一張,目光澄淨,神閒氣定,寶相莊嚴。昔日竊財又竊色的渾身手壁宿,在這開寶寺禪院日夜修行,潛心佛道,神情氣質,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任誰看到他,都不會再注意他清秀的眉眼,和他酷肖女子的美貌,而要被他莊嚴神聖的氣質所動。壁宿雙手合什。緩聲說道:“念月如今只有一樁塵緣未了。除此之外。心無旁騖,姑娘一番美意。貧僧心領了。”

    竹韻駐足半晌,忽然冷笑一聲。風一般消失在他的門口,唯有微風卷著雪花飄搖而落,輕輕地掩住了她那一雙淺淺的腳印……

    “活佛,此番我帶兵伐漢,十有八九夏州會來打我的主意,如今我已將義父遷往銀州,料想蘆州沒有他能圖謀的東西,未必便會對這裏動兵。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活佛的安危重要,本帥已安排了快馬和車駕,令密諜四布,監視著夏州的一舉一動,如果李光睿意圖對蘆州用兵的話,可以用最快的度請活佛啓駕,暫避於府州。”

    達措活佛爽朗地一笑,說道:“我佛庇估,法王一舉得了銀州,自那時起,我便知道。李光睿早晚要來的。法王有諸多軍政大事要辦。不必顧念於我。我就駐在這開寶寺內,哪里也不去。寺中上下一千五百僧衆,也都不會散去。”

    他傲然一笑,淡淡地道:“李光睿再如何狂妄,終究是一方豪強,利弊得失,他是算得明白的。得不償失的蠢事,他不會做。我就在這兒,諒他也不會動我一根汗毛,更不敢兵進我開寶寺半步,法王儘管放心便是。”

    “這個……”

    楊浩微微猶豫了一下,達措活佛又展顔笑道:“如今譯經館已經設立了,已譯梵經二十一卷,又有法王研創的那門活字印刷之術,很快就可以付諸印刷,我已傳柬召請四方活佛,於四月上弦七日,佛誕之期來我開寶寺共慶盛舉,到時我會將印的新譯梵經慷贈於諸位活佛。這是功德無量的一樁大事,這個緊要關頭,我是絕對不會離開的,法王不要再勸了。

    還有,你的譯書館、印書館、藏書館也不必搬遷,它們本來就是設在我開寶寺內的,老衲會保證它們的安全。呵呵,李光睿一介武夫,這些東西在你我眼中貴逾珍寶,李光睿卻是不會看上眼的。法王有許多大事要做,儘管去忙吧。

    至於軍政之事,我是出家人。幫不上什麽忙,不過我佛信徒衆多,老衲會令弟子趕往夏州,如果法王順利取得夏州的話,善後撫民、平靖地方,有我這些弟子對夏州的信徒們打聲招呼,對法王多多少少是會有所幫助的。呵呵呵,有些事,是必須要用刀劍才能解決的,有些事,卻是刀劍未必能解決得了的。”

    楊浩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合什道:“如此,多謝活佛了。”

    “法王不必客氣。”

    達措活佛也笑吟吟地站了起來:“老衲還等著法王一統西域,我中土密宗循此道路,傳播西方,開花結果,遍植天下,種下不世之大功德呢。摩河迦羅。瑪哈嘎拉……”

    山坡上,窯洞裏,竹韻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將一大碗酒咕咚咚喝個乾淨,用掌背一抹嘴角的酒清,瞪起一雙杏眼向門外喝道:“是誰鬼鬼祟祟的躲在外面,給我滾出來,否則莫怪本姑娘不客氣了。”

    說著她手腕一抖,掌中已憑空出現了一柄鋒利的飛刀。

    楊浩應聲現身,揖禮含笑道:“竹韻姑娘,我剛剛去過開寶禪寺。念月禪師我也見過了,唉,當初我本想借佛法化解他胸中一腔殺氣。實未料到……”

    竹韻掌中的刀不見了,她一伸手,阻止了楊浩說話,冷哼道:“什麽念月念經的狗屁東西,不要跟我說,沒的汙了本姑娘的耳朵。”

    楊浩不由一窒,竹韻一把扣住酒罎子,滿滿地注了一碗酒,拍了拍桌子道:“莫跟我說些不痛不癢的屁話。你要是想喝酒。本姑娘歡迎。要是以爲本姑娘正在這兒哭哭啼啼,覓死覓活,那就出去,古竹韻這一輩子就沒那麽活過!”

    楊浩摸了摸鼻子,竹韻也著他道:“怎麽?要不要喝酒?”

    楊浩釋然一笑,走過來在竹韻對面坐下。大聲道:“成,喝就喝,碗呢?”

    竹韻不悅地白他一眼道:“幹嘛,我用過的碗使不得?”    跟一個,醉鬼,哪有道理好講?楊浩見她已了醉意,只好聽話地端起碗來,剛剛湊到唇邊,忽雙然心地道:“竹韻姑娘,你的酒品好不好?”

    “幹嘛?。

    “你要是喝醉了喜歡打架呢,那本太尉可以奉陪,可要是喝醉了酒。就又哭又笑長籲短歎的,再不然就拉著個人沒完沒了地說故事,我可真沒那個時間。”

    竹韻噗哧一笑,收回腳在凳子上坐下來,拍拍胸口道:“你放心吧。本姑娘的酒品比你好的多,我喝醉了之後既不哭也不鬧,比不喝酒時要斯文百倍,你還別不信,我爹說的。”

    楊浩放心起來,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來,我先乾爲敬。”說罷將一碗酒一飲而盡。

    竹韻大喜,贊道:“這才像個爺們,平時你坐在衙門口兒那副裝腔作勢的德性,本姑娘還真看不上眼。來,我陪你一碗。”

    她抓起酒壇又滿了一碗酒,自己幹了一碗,然後再度注滿,往楊浩面前一推,很豪爽地道:“該你了。”

    楊浩端起碗來,把酒湊到嘴邊。卻又放了下來,竹韻瞪眼道:“怎麽?”

    楊浩道:“其實,我沒去開寶禪寺的時候就要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後來……怕你心情不好,就打消了主意。可我行程匆忙,明日一早就得返回銀州,一時半晌這人選還真不好找,所以……尋常的女子顧忌名聲,怕也不大情願……”

    竹韻不耐煩地道:“一個大男人。怎麽婆婆媽媽的,到底什麽事,你說出來成不成,都快急死我了。”

    楊浩神色凝重地道:“是這樣。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銀、麟、蘆、府四州合縱一線,局面只限於西北一隅,縱究難成大器,這條戰線。還得繼續向南擴充才成。我有一件大事,須得由我兄弟小六和鐵牛去做,可是他們如要離開,表面上就不能和我繼續保持現在這樣的關係。以免萬一被人識破了身份。這樣一來,我就得找個合理的藉口‘逐’他們離開

    “停停停!”竹韻頭痛不已,撫著額頭哀求道:“楊大官人,別跟本姑娘說這些成麼,我聽得頭痛。你就告訴我,要我做什麽就成了。”

    楊浩乾笑道:“我是想……讓你配合一下,製造一個小六和鐵牛色迷心竅,意圖對你不軌的假像,然後我就可以嚴肅軍紀,與他們“割袍斷義”把他們“趕”走了。”

    “哦”竹韻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當多大的事呢,就這?不就是受人欺侮的弱女子嗎?以前殺人的時候,這種戲我也不是沒扮過,小事一樁,手到擒來。咱們先喝酒,喝痛快了再說。”

    楊浩大喜,連忙喚進穆羽,對他囑咐幾句,然後端起碗來,滿臉笑容地道:“乾!”

    ※※※

    “這,這是哪兒呐?”

    楊浩昏天黑地,只覺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轉,他也不知道是誰在扶著自己,只顧喃喃地問道。

    他的酒量雖不算好,卻也不算太差,但是長途馳騁對體力的消耗是勿庸置疑的,身體極度疲憊的人也就更容易醉酒,楊浩如今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已經快睡著了,說起來,他的酒品實在很好。

    據說酒品比他還好,喝醉了酒就特別斯文的竹韻姑娘兩眼發亮,拖拽著楊浩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一邊說道:“吵什麽吵,咱們去……蘆河釣魚去。”

    楊浩雖說手腳不聽使喚,一個勁兒地想往地上出溜,可是意識還有一絲清明,他大著舌頭,結結巴巴的道:“天,天好像很晚了?”

    “晚就晚了唄,我們都沒睡呢。想必魚兒也沒睡呢……”

    竹韻拖著楊浩,已經拐進了蘆州城外的蘆葦蕩中,後邊跟著三個鬼鬼祟祟的傢夥,一個是楊浩的貼身侍衛穆羽,另外兩個自然就是奉命來意圖不軌的彎刀小六和鐵牛了。

    他們已經意圖不軌過一次了。結果就是鼻青臉腫一身傷,鐵牛額頭起了個大包,跟壽星佬似的,彎刀小六的麻子臉上一邊一個殷紅的大巴掌印,嘴角還烏青一塊。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葷話。也遭到了竹韻的暴力虐待,打擾她喝酒的下場竟是這般淒慘。這個喝醉了的小妞儘管沒動兵器,居然只靠一雙粉拳玉腿。就把這哥倆打得連他媽都不認得了。

    然後,酒品越來越好的竹韻姑娘把罎子底兒也喝光了,便從桌子底下拖出楊浩,興致勃勃地要去釣魚。說起來。與她平常打打殺殺的作爲相比,釣魚到的確是一樁斯文雅事,只不過,這時候真的晚了點 兒。

    鐵牛捂著一隻眼睛,慘兮兮地道:“這大冷的天兒,竹韻姑娘非要拖著大人釣什麽魚啊,咱……咱們就這麽一直跟著嗎?”

    “不跟著又怎麽辦?”彎刀小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鐵牛愁眉苦臉地道:“那……那就跟著吧。”

    楊浩被竹韻拖到了冰面上,背靠背地坐著,楊浩兩眼發直,四顧茫然,大著舌頭道:“到了嗎?杆呢?鈎……鈎呢?給……給我點餌……”

    竹韻一拍額頭,呵呵傻笑起來:“你怎麽不早說,我……好像是忘了。”

    楊浩往冰面上出溜,含含糊糊的道:“那……那你釣吧,我……先睡會兒。”

    “睡什麽睡呀。不許睡。”竹韻興高彩烈地拉住他:“要不咱們吟詩吧?我可喜歡吟詩了,咳!大雪紛紛落下,白得好象蘆花……喂。你接兩句。”

    “呼……呼……”

    竹韻特淑女地撇了撇嘴:“真沒勁。你不理我,我數星星,我今晚一定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數出來。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趴在雪窩子裏的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得比哭還難看。穆羽按著嘴唇,擔心地道:“這冰面結實不?要是大人掉冰窟窿裏可怎麽辦?”

    鐵牛嚅嚅地道:小六兒,咱……咱還非禮人家嗎?”

    小六兒沒好氣地道:“她越醉越精神,你有非禮人家的本事嗎?我……我現在就擔心她會非禮了我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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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6 15:45:38
第012章 佈局

    楊浩陪著小六兒和鐵牛緩緩行於百里蘆帳中,他已親手爲二人背上受了鞭笞的傷處塗上了金創藥。二人的身子本就結實,經過在契丹和蘆州的連番鍛煉,更顯強健,原來十七八歲的兩個少年如今已長成了強壯的漢子,這點傷還是經得起的。

    “小六,鐵牛,你們是我的結義兄弟,是我最信任的人,自打到了蘆州,我雖在用人之際,卻一直沒有委以你們重任,原因只有一個,你們兩個還年輕,還不能獨當一面。我希望你們跟著別人多做事,多學些東西。可是時不我待,有的棋,得提早布下去,我思來想去,沒有比你們更合適的人了。”

    竹韻醉得雖深,醒得也快,半夜時分,酒意便醒了七七八八,楊浩也是如此,於是這“意圖不軌”的戲碼她倒是配合著小六和鐵牛順利完成了,楊太尉“聞訊大怒”,爲嚴明軍紀,當衆鞭答二人三十鞭子,把他們逐出了蘆州。

    小六和鐵牛早已安排了心腹侍衛數十人,帶著馬匹、兵器和金銀,提前離開蘆州城在蘆葦蕩中等候,楊浩公開驅逐了他們,又暗中追了上來。做最後的交待。

    小六咧嘴笑道:“大哥不用說我們也明白,雖說在契丹做過了官兒。其實我們那都是沾了羅克敵的光。論本事,我們哥倆兒差的還遠,自從跟著大哥回來以後,隨著行軍布陣、調兵遣將、攻打城池、訓練士卒。我們哥倆兒學到了許多東西。大哥的愛護之心,我們是明白的。“嗯。”

    楊浩點點頭,馬鞭向空中徐徐一揮,沈聲道:“大哥正在布一局棋。一盤很大的棋。這盤棋將要下在西域這塊地面上,明爭暗鬥,與各方豪強角力。你們遠離此地,卻不是一步鬧棋,西域這盤棋如果下好了。大哥面臨的壓力只會更重,到那時就更要綺賴外線的配合。如果這盤棋下輸了,你們更是我東山再起的重要本錢,且莫等閒視之。”

    小六點頭道:“大哥,我們已經曉得了。”

    楊浩道:“你們此去,暫且佔據一處,豎起大旗招兵買馬,尋個適當的機會,便加入他們的隊伍,先爭取成爲他們統帥層的一員,然後取而代之,最終將這支大軍據爲己有,最不濟,也得在義軍中豎起你們的山頭,招攬大半兵馬。

    白林已從汴梁趕回蜀中,他會與你們取得聯繫,在財力上、情報上予你們種種便利。有他與你們暗自呼應,你們要在義軍中表現殊異,並最終取代那些草頭王,成爲他們的統帥,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話雖如此,你們兩個所處的環境之兇險、艱苦,卻也可想而知,你們須得有個心理準備。”

    鐵牛興奮地道:“大哥放心,自打到了蘆州,眼見大哥每日那麽多事情,我們兩個卻幫不上什麽忙。這心裏頭一直憋得慌,可我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胡亂攬事兒。只怕壞了大哥的大事。大哥將這樁事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好了,同那些三山五嶽的好漢打交道,我們兩個一定辦得來。”

    楊浩笑了笑,停住腳步道:“好,我還得儘快趕回銀州,就不往前送你們了。兄弟,你們一路保重。”

    小六和鐵牛的神情莊重起來,向他重重一抱拳,肅然道:“大哥,後會有期!”

    楊浩站在雪原上,遙送二人帶著數十親信策馬向西南馳去。往前,是關中,關中者,天下之脊,中原之龍,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五千年歷史帝都之。經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如果楊浩行此險計,一舉拔掉李光睿在夏州的根基,河西隴右,便有盡握其手,真正成爲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的可能。

    大戰在即、風雲密佈的時候,楊浩卻把自己的兩個結義兄弟秘密地派往了他處,穿越關中,直趨西蜀。蜀地,如今正有一支號稱有十萬之衆的義軍,正與朝廷官兵對抗。

    直到小六行人消失在地平線上。楊浩才翻身上馬,反向而行。到了蘆州城左十餘裏的山巒一側。他的親軍正在那裏等候,楊浩匆匆一瞥。訝然道:“竹韻姑娘呢?她不是也要回銀州麽,人呢?”

    穆羽忍笑應道:“竹韻姑娘聽說咱們還要去府州,然後才回銀州,已經自行上路了,並不與咱們同途。屬下也不曉得怎麽回事,本來還勸她等大人回來道一聲別再走,竹韻姑娘卻臊眉搭眼的,單騎獨馬,跑的卻快。”

    楊浩想起竹韻的好酒品,不禁哈哈大笑,振聲道:“咱們也走,去府州!”

    …………………

    府州,百花塢。

    對楊浩的到來,折禦勛同楊崇訓一樣,感到十分的驚訝。這一回伐漢,宋國勢在必得,錦上添花的事。折禦勛也打算親自領兵去走一遭了。所以正將府州事宜向兄弟折禦卿做著交待,不想楊浩卻突然來訪。兩兄弟把楊浩接進府來,待聽得楊浩說明來意,請求府州方面一俟夏州兵來,協助蘆州疏散百姓,並且予以庇護,折禦勛立即答應下來。

    折禦勛拒絕夏州求婚結盟的消息。已經通過非正式管道巧妙地通知了楊浩,所以對於折家的立場楊浩早已心中了然,折家做出這樣爽快的反應也就在他意料之中了。待得這件事安排完畢,楊浩便與折禦勛兄弟倆鑽進了書房,有些重要的消息。除了這兩位折家的頭面人物,旁人卻是不便與聞的。

    楊浩方才拜託折家接應蘆州百姓,只是一種必要的防範,哪怕李光睿仍與吐蕃、回紇開戰,利用這個機會打一下蘆州也不是不可能,並不涉及楊浩的核心機密,到了書房之中,楊浩才把自己的全部計劃合盤托出。

    饒是折家兄弟縱橫西北三十年,聽了楊浩這個大膽的計劃,也是咋舌不已。這個楊浩的膽子真的是太大了。這個計劃固然可能予夏州李氏以致命一擊,但是同時也把他自己置之了絕境,這是破釜沈舟之計,如果夏州沒打下來,銀州又丟了,那楊浩苦心經營的基業就是一朝盡喪了。

    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之境,行此偏鋒,奮力一搏卻也未嘗不可,但是楊浩的勢力展勢頭極其良好,就算滅不了夏州,他也具備了與夏州平分西域,劃地而治的資本。那樣的話,對折楊兩藩來說,便也達到了他們的預定目的,所以對楊浩這番行險,兩兄弟從心底裏是反對的,自然要不遺餘力地予以勸說。希望他打消這個冒險的念頭。把用來奇襲夏州的兵馬留駐銀州,確保銀州不失,再徐圖後計。

    楊浩暢笑道:“兩位仁兄,此時相勸已經晚了,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只希望我們在漢國和西域這兩條戰線上配合默契,希望此舉,有驚無險,終獲成功,到那時,夏州李氏這個龐然大物,就再也構不成致命的威脅了。”

    兩兄弟眼見楊浩心意已決,只得搖頭不語,對他如此行險,心中仍不以爲然。

    折家的基業傳承比夏州李氏還早。兩三百年的基業,如果要他們成則一統西域,敗則根基盡失,他們也是不肯如此行險的,將心比心,自然覺得楊浩有失穩重,不過楊浩並不是府州所屬,做爲盟友,楊浩出兵用的是他自己的人馬,需要折家做出的幫助有限,他們也不好多做置喙。如今只能希望楊浩不至於一敗塗地,把他的大好局面輸個精光了。

    其實在楊浩看來,經過充分的準備。再加上內外形勢,他的處境還談不上一旦失敗就再無翻身之力的地步。如果夏州打不下來,銀州未必就能失去,他曾攻打銀州數月之久,可是深深曉得楊繼業對銀州城進行翻天覆地的改造之後,這座城池的防禦力是何等驚人了。

    說起攻城,夏州李氏的軍隊同樣不擅長,而且他們遠端奔襲,也不可能攜帶大型的攻城器械。楊浩將沒有十分把握的軍隊都帶去了漢國。城中留守的都是他從蘆州一手帶不來的嫡系精銳,只要沒有內應,銀州短時間內絕不會被攻陷,那時他已率兵從漢國回來了。

    況且,他奉詔出兵攻打漢國。自己的領地卻被夏州攻擊,趙光義私底下再如何偏袒夏州,面子功夫也得做回來。至少那時他是絕不會再對楊浩掣手掣腳了,楊浩自己手中有兵。與城中守軍裏應外合,再聯絡折楊兩藩和被李光睿沖散的黨項七氏所部,何愁不能解銀州之圍。

    再退一萬步想,就算銀州丟了,他已在道義上站住了腳,而且手中所保留的一半兵力也比當初打銀州前要強大的多,所缺的也只是一塊根據地罷了,那時趙光義無論如何總的給他一個交待,如果真就撕破了臉皮,那他只好領兵入契丹,沿明堂川一線暫時落腳。與公與私,蕭綽都會給他這個面子,就算僅從擾亂西北戰局,培植一個代理這個理由上。蕭綽也會盡可能地予以支援。

    李光睿如今知己不知彼,內部又是人心不穩的時候,在善於抓住機會的冒險家來說,的確值得冒險一搏。成則可以省卻今後可能幾十年、上百年的征戰,一舉鼎定西北,敗了不過是打回原形,恢復攻銀州前的自保局面,楊浩縱然不是賭徒,這場賭局,也值得他拼下去。

    當然,這只是楊浩自以爲很理智地權衡了一番利益得失之後所做的結論,他並不認爲自己在冒險,而實際上他此舉確實有著相當大的冒險成份,楊浩本不是這種性格,他的個性是隨波逐流,迫不得已時也要盡可能地先求穩妥,後求進展。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孤陽煞不止悄然影響著他的性情,使他漸漸變得易於衝動暴躁,性如烈火,也使他漸漸具備了衝動、果斷的個性。胸懷決定格局,性格決定命運。至於這種性格是禍是福,如今卻很難揣測了。

    三人計議已定,折禦卿出去爲楊浩安派住處,因爲楊浩赴府州的消息必須予以絕對的保密,連這普通的家事折禦卿也是不想假手他人的。待折禦卿離去,楊浩這才裝作渾不著意地問道:“自銀州一孫還沒有再見過子渝姑娘呢,她……,如今可在百花塢麽?”

    折禦勛便坐直了腰板兒,目不斜視。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喔,子渝負責我折家‘隨風堂’事宜,出兵在即,周邊動靜不可不仔細查探清楚,尤其是西邊,嘿,那只大老虎,就算正與群狼廝咬,我這廂也是不敢大意呀,子渝往那邊去了,如果能打聽到什麽機密的消息,我會隨時派人通報你的‘飛羽’的。”

    如今楊浩和折禦勛正在密切合作期間,兩家的情報機構消息共用,十分密切,是以折禦勛有此一說。楊浩聽罷不禁若有所失,折禦勛筆直地坐著,手撚著長須,右邊一道臥蠶眉微微地挑著,用眼角梢著楊浩的一舉一動,心中暗暗著急:“蠢材。求婚、求婚啊,你一開口,我一答應,生米就熟了一半啊!”

    楊浩失落半晌,怏怏地擡起眼皮。勉強一笑道:“那倒……真是不巧。明日一早,我就得趕回去,身子著實有些乏了,我……且去客房沐浴一番,歇息一下,晚上……再陪大哥好好喝上兩杯。”

    折禦勛比他還要失望,沒精打埰地站起身道:“也好,賢弟累了,這就先去歇著吧,晚上爲兄再給你設酒接風。”

    …………………………………………

    華山朝陽崢巔,陳摶還是穿著那襲邋遢的道袍,眉不擡眼不睜,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樣,與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的呂洞賓對坐在一株古松下談笑正歡。如今正是嚴冬天氣,不時有零星的雪花自空中飄下,山頂更是罡風凜冽,不見半點陽光。兩人卻是處之泰然。

    “師父,呂老前輩,請喝茶。”端著茶盤的狗兒輕盈地走了過來。狗兒穿一襲合體的杏黃色道袍,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她把茶盤往石桌上一擱,乖巧地喚道。“喔,狗兒已經長這麽大了,呵呵,就像抽了條的柳枝兒,已經有點大姑娘的模樣了。”呂拇賓轉看向她,微笑著說道。

    狗兒臉上依舊帶著乖巧的笑容,心中可不太樂意聽,自打她到了華山。輩份崇高,敢直呼她小名兒的可沒有幾個,小姑娘慢慢長大了,也曉得自己的乳名不太好聽,喚她一聲狗兒,也就是她的楊浩大叔這麽叫她才愛聽,旁人……哼,就算是師傅的老朋友,她也不太開心的。

    聽見呂洞賓這麽叫,狗兒心裏不情願,就想返身離去,可是呂洞賓扭頭與陳摶又說了一句話,卻一下子定住了她的身子,呂洞賓正提到她的楊浩大叔,在這山上她連大叔一點消息都打聽不到,如今好不容易聽到了他的消息,她怎還捨得離開,於是原地打了個磨磨,她又轉了回來,裝作渾不在意地站在一旁,兩隻耳朵卻都豎了起來。

    呂洞賓剛剛說到讓他的道侶靜音趕去教授楊浩夫人陰陽雙修的內丹功法,靜音原本是洛陽第一名妓。叫做白牡丹,因她色藝雙絕,是以一直目高於頂,多少名門公子追逐在她石榴裙下,終究難入她的法眼,後來呂洞賓雲遊至此,白牡丹卻死心踏地的戀上了這個風流倜儻的修道人。兩個人從此結爲道侶,她也脫離青樓,拋棄了白牡丹的藝名,自取道號靜音,伴隨呂洞賓左右,直至歸隱關外。

    如今狗兒往旁邊一站,呂洞賓雖然放浪形骸、不羈常規,倒底是個老前輩,當著人家師徒兩個,徒兒又是個小丫頭,卻不好再提陰陽雙修這方面的事了,於是轉而言他道:“人老了,就特別的想念老朋友,以前十年二十年的不見也不無所謂。現在不成嘍,前年剛剛見過,就特別想的慌。我想著,雖說你的年紀比我還小些,可是徒子徒孫的出去一趟總叫人惦記,我就自己來了。”

    陳摶微笑道:“這華山風光。較之寨外的紫微山勝及百倍,老友何不遷來華山,咱們老朋友不就可以時常見面了麽?”

    呂洞賓含笑搖頭:“華山是你陳摶的洞賓(洞府),貧道偶爾來叼擾一番也就罷了,若我遷來此處,你不怕汙了你的清譽麽?”

    陳摶莞爾一笑道:“凡夫俗子,理他作甚。”

    狗兒聽他不再說及楊浩,心中著急,她這年紀,毫無城府,很難掩飾自己的本願,忍不住問道:“呂老前輩,方才聽你說……楊浩大叔,他……怎麽樣啦?”

    提起自己徒兒,呂洞賓不無得意。洋洋自得地誇讚他功績道;“說起我那徒兒,倒是當真了得。記得初見他時,還不過是個蘆州知府,如今……嘿嘿……“

    呂洞賓舉杯喝茶,直把狗兒恨得牙癢癢的,這時偏又不敢催促,呂洞賓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這才捋著鬍鬚吹噓道:“如今他已官至橫山節度使、加封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西北諸藩,俱受他的節制,如此年輕,有如此本事,放眼天下。古往今來,也就是我純陽子的徒弟,才有這樣的本事。”

    呂洞賓久不理凡塵之事,諸多思維還留在唐朝時期,總覺得做一方節度使,儼然一方諸侯,那是很揚眉吐氣的事。陳摶住在華山,門下弟子衆多,對中原之事有所瞭解,聽著卻不是那麽對勁,不禁壽眉微蹙道:“宋自立國以來,吸取唐時教訓。對於一方節度總是再三戒備,唯恐重蹈唐葉覆轍,豈有再樹一蕃,自削權柄的道理?”

    呂洞賓一怔,訝然道:“是這樣麽,我來時路上,聽酒館中人閒談。才曉得我那徒兒如今境遇,只知他得了銀州,招兵買馬,勢力大張。與折楊兩藩締結同盟,夏州李家恐怕不會坐視不理,倒不曉得趙宋皇家有這樣的忌憚,既然如此,那趙家的皇帝爲什麽還要加封我徒?”

    陳摶目光略動,撫須不語。對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又是這樣替師父長臉的好徒兒,呂洞賓可是著實的關心,見陳摶似有所悟的樣子,呂洞賓不禁著急起來:“官場之中,儘是肮髒齷齪,若非如此,我當初也不必中了進士,卻不肯做官了。我那徒兒性情愚直的很,可不要中了人家的算計才好。

    你這老兒精通術術,趕緊幫我算算,如果連我這開山大弟子都護不得周全,我呂洞賓哪還有臉面在世間逍遙?”

    狗兒一聽,也沒來由得心慌起來。好象她楊浩大叔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似的,趕緊扯著陳摶的袖子央求道:“師傅,楊浩大叔對徒兒恩重如山。徒兒還一直不曾報答呢,就請師父卜算一番吧。”

    陳摶蹙眉道:“天機不可洩露,小燚呀……”

    “師傅……”

    “好好好,不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結果反誤人誤己。徒兒切切不可倚之,否則恐要貽人害己了。”

    狗兒聽得師傅囉囉嗦嗦,只是一疊聲稱聲,陳摶這才閉目測算,狗兒屏息看著,久久,陳摶忽輕哦一聲,呂洞賓不禁動容道:“怎樣?”

    陳摶喃喃地道:“過涉滅頂,凶,無咎!大凶之卦。”

    “甚麽?”狗兒的小臉頓時變的一片慘白。呂洞賓倒還沈得住氣,只是睨著陳摶,等他解釋。

    陳摶卻閉著雙眼,仍是念念有詞:“下坎上離,離爲火、坎爲水。火向上炎,水往下潤,兩兩不相交。三陰三陽,兩兩相應,有同的共濟之象,故此卦爲亨。但六文均位不正,陰差陽錯,若小狐沌濟。濡其尾,無攸利,便是大凶。水火不相容,死生系於一線,天機就是天機,終是令人莫測。”

    狗兒顫聲道:“師父,這一卦,到底是什麽意思呀?”

    呂洞賓蹙眉道:“竟是未濟卦麽?那真是不可揣測了。涉水過河,河水沒頂,大凶,然明知不可爲亦當去爲,所謂物不可窮,生生不息。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凶是吉。倒在兩可之間了。”

    狗兒茫然道:“呂老前輩,我師傅這一卦是什麽意思呀?”

    呂洞賓道:“這卦像上說,楊浩眼下步步危機,險象環生,乃大凶之兆。不過六十四卦之中,這未濟卦是最後一卦,未濟者,就是沒有完成。這一卦,是沒有定論的,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不息,周而復始,這一卦最是玄妙莫測,令人難以揣度。”

    狗兒急道:“師父,楊大叔是好人。咱們應該提醒他一下,讓他小心戒備才是。要不然……要不然讓他上咱華山,待避過這一吉再走,可好?”

    呂洞賓苦笑道:“狗兒,你沒聽你師傅說麽?他這舊劫是明知不可爲而爲,自蹈死地求取新生的卦象,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出去的,不可回避。難道咱們能讓他舍了基業,從此做個閒散人不成?這是六十四卦最後一卦,既是結束,也是周而復始,生生不息的一個起點。是生是死,皆在意料之外,我們是無從幫他的,若是不然,就算你肯。我這做師傅的也不肯坐在這兒看他應劫。”

    陳摶也道:“是呀,小燚,師傅說過,所謂天機,虛無縹緲,應運而生,應運而變,變化莫測。世人愚昧,妄以私意測度,或錯認邪瘓。或誤求外物,反倒誤人誤己,如果我們胡亂幹預,只怕弄巧成拙。”

    “師傅……,”

    陳摶沈下臉道:“回去習練功法,不要分心旁驁。”

    斥退了狗兒,陳摶向呂洞賓搖頭苦笑道:“我等凡人,妄想揣測天機。這天機豈是那麽容易揣測的?沒有窺出個結果來,反倒害得自己猜疑不已,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麽?”

    呂洞賓想了想,卻泰然微笑起來:“我那徒兒,卻也是應天機而生。我才不信,上天誕下這個天機下來。就是讓他莫名其妙而來,再莫名其妙而去,這一劫對他料無大礙。

    兩人是出家人,生性灑脫,對虛無縹緲、無從琢磨的事情,便抱著靜觀其變的態度,可是對狗兒來說卻是不然。二人這幾句話,狗兒並沒有聽到。大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懂事,不需要事事向他說個明白,只消告訴他怎麽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思想,陳摶說這一卦是大凶之相,又說什麽生生不息,天機難測,就把她打了,在她心中,楊浩大叔那是和娘親並列。在她心中最爲珍重的人,又如何放心得下?

    狗兒回到洞府,心煩意亂,根本無法入定,乾脆向山腰奔去。她與鄧秀兒雖差著幾歲年紀,卻是最談得來的朋友,心中有了煩惱,自然要向這唯一的朋友傾訴一下。誰知當她趕到三清觀向出雲觀主一問,鄧秀兒居然藝成下山了,剛剛離開道觀不久。

    唯一的朋友就這麽走了,居然沒有對她說一聲,狗兒心情更加低落。怏怏地走到自家門前,前方卻傳來驚喜的叫聲:“小太師叔。”

    狗兒霍地擡頭,卻見鄧秀兒背一口劍,斜特著包袱,英姿颯爽地站在她家門前樹下,狗兒立即驚喜地迎上去道:“我還道你已經離開了。”

    今天鄧秀兒的神氣出奇地好,她笑吟吟地上前見禮道:“還沒見過小太師叔,我怎會不告而別呢,秀兒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如今武藝總算小有所成,這就要下山,去尋那仇家晦氣,特來向小太師叔辭行。”

    見她這就要走,狗兒戀戀不捨,自家的煩心事,一時倒不便與她說起了。二人拉著手敍談一番,鄧秀兒擡頭看看天色,說道:“時辰不早了,秀兒這就走了,小太師叔保重。”

    她退後兩步,隆而重之地再度一揖,肅然道:“承蒙小太師叔指點劍技,鄧秀兒感激不盡,待秀兒大仇得報,再上山來,叩謝小太師叔。望著鄧秀兒翩然離去的背影。狗兒不禁忤然心動,喃喃自語道:“大叔有難,我師父只顧修道,睡呀睡的學那老烏龜,大叔的師傅雲山霧罩的也不幹正事,我不去幫他誰去幫他?”想起楊浩曾與她擊掌盟誓。小丫頭心頭一熱,便起了不告而別的念頭。

    她剛剛轉身想去與母親說一聲,再收拾個包袱逃之夭夭,一旁已有人訕笑道:“你這小丫頭,看著乖乖巧巧,偏在背後兒說你家長輩的壞話。要是能插得上手,貧道對自己徒兒哪有柚手旁觀的道理,偏被你數落的不成樣子。”

    狗兒一驚,扭頭看時,卻是呂洞賓大袖飄飄地站在一旁,不禁大驚道:“你……呂老前輩怎麽來了?”

    呂洞賓撚著鬍鬚,洋洋得意地笑道:“你家那只老烏龜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跑去洞府一看,他那乖乖小徒兒忽然不乖了,自然是要四處找找的。論起蔔算之術,貧道不及他。論起武功,你家那只老烏龜卻不及貧道,哈哈,幸虧貧道來的快,竟然撞見你這小丫頭要不告而別。”

    狗兒挑起柳眉,不悅地嗔道:“老前輩不許捉人家的語病,污辱我的師傅。”

    呂洞賓笑道:“哈哈,我與扶搖子。一甲子的老朋友了,說他幾句有甚了得?呵呵,你這丫頭對我徒兒倒是關心的很,不過這種命數中的事情,你能如何?聽話,隨貧道回山去吧。”

    狗兒眼珠亂轉,一步步向後退卻:“我不要,你不幫楊大叔,我去幫他,你不許攔我喔。”說著,她突然反身一躍,飛鳥般躥起,便向山下疾奔。這一逃,險險的撞在一人胸腹之間,擡頭一看,卻見呂洞賓三縷微髯,促狹地笑著站在身前,使手來抓她手腕:“呵呵,貧道要捉你。你逃得掉嗎?哇!”

    呂洞賓怪叫一聲,看著手上兩排整齊的牙印,再看看飛身逃去的狗兒。啼笑皆非地道:“這個臭丫頭。當真是屬狗兒的,爲了她的楊大叔。竟然連我呂洞賓都敢咬。”

    他身形二展,正欲再追,身後突然出現了扶搖子陳摶的身影,遙望徒兒沒入山林的一線身影,淡笑道:“老友莫追,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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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明槍暗戰

    銀州城外,兩萬大軍每千人一個方陣,浩浩蕩蕩地排列開去,煞是壯觀。

    大道中央,一員年近四旬,披墨綠色披風的將領帶著幾名扈兵緩緩止步,向兩旁睨去。這員將領體態適中,方正的臉龐,兩道濃眉,三縷微須,許是戎馬倥傯,身材保持的很好,舉手投足也頗具武將威風。這是樞密院使曹彬派來楊浩軍中的監軍使曹玉廣曹大人。

    西北諸蕃比起禁軍一向擁有較大的自主權,但凡中調出兵,朝廷也不會派遣監軍使,而楊浩與折揚兩家各有所不同,他是在朝做過官的,後被外放,自成一家。表面上朝廷對他的約束力更大一些,此番趙官家特意派遣一位監軍使來,也不無提醒之意:你楊浩不可效仿折楊兩家,你應該在朝廷的完全轄制之下。

    不過這種舉動的象徵意義,明顯大於實際作用。自從這位監軍使到了銀州,楊浩只見了他一次,然後就突然臥床不起了,曹玉廣一直克制著自己,他倒想看看,突然生了重病的楊浩有沒有膽量藉此推諉,抗旨不遵。

    如今看來,楊浩縱然不情不願,還是不敢與官家撕破臉面的,準備出征的兵馬已陣列在前,就等著他這位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縱然他的架子大一些,拖得再久一些,曹大人也能沈得住氣了:只要他能出兵,自己也就完成了使命。

    就像二十世紀初各路軍閥中原大戰時一樣,一看見戴著護耳棉帽、滿口媽拉巴子的兵,人家就曉得這是奉系人馬,楊浩的軍隊與曹大人身邊幾個禁軍將校相比,服飾也極具特色。他們大多穿著一襲肥大的皮袍,袍子底下又裹著許多層單衣,身形顯得臃腫不堪。皮袍都是自己備的,有羊皮的、牛皮的、還有各種獸皮拼湊的,款式也不盡相同,年著有些混亂。

    今天天氣很好,風不大,可是這寒冷的天氣中站久了也是禁受不起的,士兵們把護耳都放了下來,有的還用粗羊毛的手巾蒙住了口鼻。牽著馬,挎著弓,是不時的跺跺腳,驅一驅身上的寒氣,在馬背上,系著一個碩大的包袱,裏邊裝著皮甲、鋪蓋、食鹽、肉幹、饃饃和飲水。

    楊浩的軍隊成分非常複雜,其中漢人、黨項羌人、回紇人、吐蕃人、契丹人,大多自成一個軍團,旗號行伍還算齊整。此外還有幾個軍陣是由其他國家或地區游泳至此地武士以及族群相對弱小的種族士兵組成的混合軍團,他們的士兵組成更加複雜,有鮮卑人、吐谷渾人、突厥人、畏兀兒人、粘八嘎人、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不但高矮胖瘦不一,衣著服飾不一,就連長相也是五花八門。

    楊浩趕來了,楊字大旗下數十人衆星捧月一般,旗下一匹白馬,馬上一人,卻裹著一件火紅的大氅,策騎出城。曹玉廣嘴唇一撇,曬然一笑:“早在京師是就聽說楊大棒槌好出風頭。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樣的打扮,生怕戰場上自己成不了箭靶子麽?”

    心裏這樣想著,曹大人面上卻愈恭敬,連忙策馬上前,抱拳見禮:“末將曹玉廣,見過大帥。”

    楊浩笑吟吟地一揚馬鞭道:“哈哈。曹將軍免禮,本帥前幾日應酬四方賓客,勞累過度,偶染風寒,好歹沒有誤了出兵之期,只是冷落了將軍,還望曹將軍莫要見怪啊。”

    曹玉廣見他形容有些憔悴,雖然談笑自若,比起自己初見他時確實瘦了一些,不禁暗暗納罕:“我只道他這幾天躲起來交待銀州防備,兼且給我一個下馬威,看這情形?莫非他真的病了?”

    曹玉廣可未想到楊浩就在這幾日之間,飛騎往返,已然走了三個土方。拜訪了三個重要人物,他忙客氣的笑道:“楊帥說笑,三軍已等候多時了,楊帥既然到了,咱們這就啓程麽?”

    這時他才注意到,楊浩的扈兵都在週邊,跟在他身邊最近的人並不是侍衛,這些人大約有十二三個左右。全都穿著臃腫的皮袍,肩後還插著一面綠色的小旗,年紀大的鬍鬚已然花白,年紀小的也就十六七歲,體魄也是有的健壯,有的羸弱,卻不知這些人都起些什麽作用。

    曹玉廣此來,曹彬曾面授機宜:楊浩雖不似折家、楊家、李家一般。是早與甯國在西北建府開生路的一路諸候,但是隱隱也有脫離進行掌控的迹象,他這個監軍就是個擺設。不要妄想能牽制楊浩,他這次來,多看少說,凡事聽從楊浩安排,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摸清楊浩的實力底細,是以這些不同尋常的現象立即便即起了他的警覺。

    楊浩一提馬繮,高聲喝令:“來啊,傳下將令,以王如風所部爲先鋒。統兵前行二十里,探路斥候,前方導引。沐絲所部爲本帥前營,邊一狼所部爲左營、韓堅所部爲右營。蓋幫兒得所部押後陣,李從龍所部隨本帥中軍調動,三軍開拔!”

    楊浩說完,中軍立即回應,隊伍開始徐徐啓動,圍在他身邊的那些肩後插綠旗的人迅作鳥獸散,飛騎趕奔各個方陣,用不同民族的語言向該部將領大叫一番,那陣前將領聽了,轉身又向他的部下高聲傳令。曹玉廣面上渾不在意,卻一直冷眼旁觀。見此情影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些人的作用竟然在此,間是軍中的通譯官。

    方才那些方陣整整齊齊,雖然透著些訓練時日尚短的樣子,但是也有那麽幾分氣勢,楊浩這一下令,二十個方陣卻立即混亂起來,這個方陣向左轉,舉旗開拔了,前邊那個方陣的人馬還在左顧右盼,打聽消息。那個方陣的士兵翻身上馬,已然走出好遠了,後邊那個方陣還直挺挺地矗在那兒,聽著通譯向他們詳細傳奇大帥的指示。

    曹監軍忍不住“噗哧”一笑,趕緊掩住的嘴巴,拿眼角偷偷一覷楊浩,但見楊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悻悻然欲怒還惱的樣子,連忙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各個方陣經過了兩柱香的時間,總算各自聚攏到了所部將領旗下,開拔上路了,據曹監軍這幾日遊走於銀州大街小巷得到的情報,楊浩原本有一萬人馬,這就是他的全部本錢了,可是攻打銀州一戰,損兵折將,傷亡就已過半,要不是契丹叠刺六院部抗住了慶王主力,陷城時又是黨項七氏的聯合大軍趕來,他的人馬早就死傷殆盡了。

    饒是如此,待到打下銀州城後,楊浩麾下能戰之士業已不足三千。如今不到半年,楊浩的軍隊已經擴充到了三萬,從三千到三萬,十個人中只有一個老兵,換了任何一支軍隊,在這麽短的時間形成這麽大的規模,能否有效指揮都是一件大成問題的事,何況這些士兵幾乎網羅了西域所有的民族,生活習慣、語言交流都大成問題。

    曹監軍心中不禁暗生鄙意。

    “夫人,大帥的軍隊已經去遠了!“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楊浩的軍隊已消失在大山盡頭,范思棋立即轉過身,向城樓中大聲通報。

    城樓中立即走出了兩個人,兩個文官是蕭儼和徐鉉,其餘四人都是一身披挂,肋下佩劍,看模樣,像是幾個年輕英俊的小將,唇紅齒白,英姿颯爽,大姑娘小媳婦們見了怕是要春心蕩漾的男色禍水。正是披了甲胄的羅冬兒、唐焰焰、穆青璇、丁玉落,和雖與俊俏無緣,卻也不乏英武的甜酒姑娘。

    楊浩遠征.必留一支精銳守城.這本在曹監軍的預料之中。他己打探清楚,留守銀州城的總兵力是一萬人.這是以那三千嫡系精銳爲主的軍隊.由於木恩木魁領走了一半人馬正在銀州週邊消除一切不穩定因素.所以城池防禦上連女兵都承擔了相當重要的使命。

    銀州守軍的統帥則是副節度使李光岑和團練使柯鎮惡.以及木恩木魁兩位指揮使。實際上真正守城的將領就只剩下了柯鎮惡一個男人.其他幾人都是巾幗英雄.穆青璇守城的本領還在乃夫之上,甜酒擅長擊埋伏,唐焰焰、丁玉落擅長後勤調度、而羅冬兒在蕭綽和耶律休哥的栽培調教之下.指揮調度一城兵馬、掌控全局的能力還是有的。

    利用楊繼業一手打造的演防措施.準備堅守銀州、牽制李光睿的全部腦人物就是此刻出現在銀州城頭的這些人:武將是柯鎮惡、穆青璇、唐焰焰、丁玉落、甜酒,文官則是蕭儼、徐鉉、范思棋、林朋宇。羅冬兒總攬全局。這一仗.楊門女將占了一半。

    羅冬兒向遠處看了一眼.神色平靜地道:“徐大人、蕭大人.繼續將銀州方圓百里之內的山寨、城堡、部落居民全部遷居銀州城內.有不肯遷徒的.強迫搬遷,收攏週邊村鎮所有人口、物資.務必做到堅壁清野。”

    徐鉉和蕭儼拱手道:“遵命。”

    “柯團練、夫人.二位還請繼續訓練民壯.這一次不按民戶抽丁.但凡年齡五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身體強壯的男子.盡皆按受城防訓練。”

    “是!”

    “范大人、林大人.藥材、糧食、火藥球、毒氣彈、箭矢要儲備豐厚,滾木擂石越多越好.每日調撥兵丁和民壯,征親城中所塔車輛出城搬運石塊、砍伐樹木,銀州城外三十里內.不留一棵合抱之木、不留一塊合抱之石。”

    “遵命。”

    “焰焰、玉落、甜酒.你們這些時日務必每天巡視各城,操練士卒,熟悉城防一切設施.將各種城防物資就近調配各城。”

    唐臨臨和丁玉落也肅然應道:“是!”

    這時一個女兵快步跑到羅冬兒面前,抱拳說道:“夫人,三娘收到一封密柬.請夫人回帥府議事。”

    羅冬兒頷道:“知道了。”

    她對環侍身旁的衆文武道:“好了.各位都去忙吧,有什麽事情,及時向我稟報。”說罷隨著那女兵急急向城下走去.自始至終.不曾向楊浩離去處多看一眼。

    她記得蕭后是如何衣不解甲、日夜巡視城池和三軍.以重賞重罰穩定了軍心的:她記得契丹皇帝身中毒箭.幾次命在旦夕.宮中御醫徹夜掄救的時候,蕭后是如何臨危不亂.鎮定自若地臨朝秉政.給全城軍民以無窮的勇氣和信心的。她記得當那醉酒的潑皮在街頭賣弄唇舌.散佈皇帝駕崩消息時,蕭后又是如何冷血無情地砍了他全家人頭的。

    蕭娘娘爲了契丹的社稷蒼生守得住上京城.我羅冬兒就能爲楊郎守住這銀州城,管他來的是什麽豺狼虎豹,我要守住的家!

    明堂川.雙龍嶺前十里,是一座起伏不高的山嶺,這座山嶺叫蝲蛄嶺。

    遠處一騎飛來.立即引起了伏在山峰上的幾個暗哨的注意,他們才拈起了上了弦的勁努.瞄著那策馬急馳的身影.待他到了嶺下,看清了他的相貌,幾個暗哨又小心地觀察了一番他的身後.見沒有人跟蹤.這才站起一人.向那人擡了擡手.攏起嘴巴喊道:“老噴,這兒。”

    給下那人牽了馬上來,氣喘吁吁地道:“大帥己經出兵了。”

    嶺上的暗哨紛紛站了起來,方才高呼的那人喜形於色道:“大帥出兵了?好.你快去稟報將軍.這些日子窩在這裏.骨頭都閑得癢,大帥既出了兵,咱們就快熬出頭了。”

    老噴從他腰中抽出羊皮袋、拔下塞子咕咚咚地喝了個飽,便牽著馬下了山嶺.然後飛身上馬,繼續向前奔去。

    雙龍嶺如今本該是一座空城了。窮瘋了的艾義海在奇襲雙龍嶺成功之後,把這裏所有的人都弄回了銀州城,捎帶著把雙龍城附近的小部落也都當成戰利品.軟硬兼施地遷到了銀州城內。這個地方不是交通樞紐、本來就人煙稀少,再加上冰天雪地的.雙龍城還在的時候.到兒來的人也不多,自打這兒的人被一網打盡之後.這就成了一座死城,可是如今這座死城中.卻又已住滿了人了。

    木恩、木魁、艾義海各領所部清剿銀州週邊不恭馴的部落.既是彰顯武力.震懾諸夷,同時又是練兵和養戰的過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作用.每次出來帶回去的人馬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少了一營.這一營人馬帶著剿獲的牛羊、糧食.便趕往雙龍城集結。

    待到下次出城清剿.他們所帶的兵馬又是滿員的.用這個方法,他們把人馬和足夠的輜重都運到了雙龍嶺.而銀州城中既便有朝廷和夏州的密探.他們就在這些密探眼皮子底下集結、出兵、裹挾著財物和奴隸歸來,這些密探也休想發現一絲異樣。

    雙龍城中此刻正幹得熱火朝天.士兵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吃飽喝足,休養備戰,同時自行製作肉乾、奶酪、奶皮子、奶酒,製造穿沼澤和沙漠時運載各項物資的車輛、扒犁等交通工具。他們的統兵將領是三個人:木恩、木魁、艾義海。

    這三個人都是最善長在險惡壞境中長途跋涉、潛伏、轉移、襲擊的專家。楊浩把自己重金打造出來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也交給了他們。木恩、本魁、艾義海這三名悍將,再配上這用之不宜便是廢柴.用之得宜所用無敵的陌刀陣、重騎兵陣.那就是一柄降妖伏魔的三尖兩刃刀。

    西域的城池大多不算宏偉,但夏州城是個例外。這座城池是五胡亂華的時候匈奴大王赫連勃勃所建大夏國的都城.這個匈奴人以爲自己能“一統天下,君臨萬邦”,因此將此城命名爲“統萬城”.夏州城修得堅固無比.城牆是用蒸土築之的、其城土白而堅,當年後唐皇帝李嗣源攻打夏州,派兵挖掘地道,就因這蒸土堅逾水泥,連一條也沒挖成。

    長途奔襲.攻打的又是這麽一座堅城.本來在兵力配備上是用不到這樣的武裝的.但是夏州方面本以騎兵爲主,西北王李光睿的作戰風格又與契丹人相似,那就是進攻、進攻、不斷的進攻、用犀利的進攻彌補防禦的不足,同時以李光睿在西域的超然地位,能夠對夏州産生威脅的武裝.自李嗣源之後近百年來還不曾有過.所以楊浩料定他必留精兵守城,但是這精兵未必全部駐紮在夏州城內.如果真的發現敵人,以夏州軍一向的作戰風格.他們先想到的也是進攻,打垮敵人、擊潰敵人、夏州之圍自解。那麽要迅擊潰、衝垮這些拱衛在夏州週邊的人馬.迅抵達夏州城下,他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就大有用武之地了。

    木恩正負手看著眼前營寨中挖掘出來的一個個大竈坑,竈坑旁肉堆積如山、正被人搬去研磨成粉。奶皮子、奶酒、奶酪等有人正分門別類裝入皮口袋和褡褳。

    聽到斥候回報.木恩哈給大笑,回便向銀州城方向望去。竈坑冒出的炊煙飄過來.使他如站霧中.北風一吹.這霧便迅消散在他眼前.木恩向前一指,大聲說道:“時刻關注銀州消息.夫人訊息一到.咱們便馬上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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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各懷機心

    “報!"

  一騎飛來,背插三角紅旗,迎風獵獵。正匆匆行進的士卒見了那騎士肩上紅旗,都紛紛給他讓路。

  騎士趕到趙光義御輦前飛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說道:“啟稟陛下,府州折御勛、銀州楊浩、麟州楊崇訓已於合河津會師,現正齊頭並進,趕往嵐州。”

  “知道了。”御輦中答應一聲,仍然向前駛去。

  寬敞的御輦猶如一間房屋,前廳後寢,中間用屏風隔開。廳中放著一張卷耳幾案,壁角堆著數十卷奏章。聽了那信使傳報,趙光義走向几案,慕容求醉已搶先一步,抓起不同顏色的顏料條兒,褐、黃、藍三道曲線從府州、麟州、銀州繪至合河津,然後又直指嵐州。

  趙光義仔細看了看行軍路線圖,微微笑道:“來得倒快,朕還以為,他路上少不得又要玩些花樣,拖延行期呢。”

  慕容求醉道:“他怎麼敢?朝廷原定伐漢之期是二月初,因為契丹那邊的事耽擱了一下,如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他有再多需要準備的理由也謀籌備好了,還有什麼可以拖延的。”

  趙光義頷首道:“說的也是。提到到契丹,這山東道的官吏還真是混帳,險些誤了朕的大事!”

  慕容求醉忙道:“山東道官員也是不敢承擔如此重大的關係,這才未曾查明真相便急急稟報了朝廷,事情已經過去了,幸未造成不可控制的後果,還請官家息怒。”

  原來,趙光義躊躇滿志地在長春殿宴請諸將,賜之以裘衣、金帶、鞍馬等,正要誓師北伐之際,山東道官員突然以十萬火急的軍情奏報上稟朝廷,說契丹人突然在武清、永清、興城一帶集結了大批的軍隊,還有小股騎兵在兩國交界的白溝河、拒馬河附近出沒,意圖不明。

  趙光義聞訊大驚,立即命令剛剛集結起來的軍隊向山東道挺進,同時派出大批密探潛赴北國打探消息,又令鴻臚寺卿向契丹使節公開發出詰問,費盡一番周折,才得到契丹使節的答復:敝國調兵圍剿慶王餘孽,此乃我契丹內政,用兵之處亦是我國領土,似無向貴國通報之理由。

  緊接著探馬斥侯也紛紛回報,說契丹調集中京兵馬,正在武清、永清一線圍剿慶王的殘餘勢力,他們趕到時,慶王餘孽已被剿滅,契丹兵馬已經返回中京去了。

  這一番折騰,不但耗費了大量時間,而且宋國大軍雲集於邊界,險些與契丹邊軍擦槍走火,趙光義好不惱火,這一來一往耽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待到他發兵征伐漢國時,已到了冰雪消融、小草冒青的早春三月。

  趙光義想起前事,餘怒未息地問道:“我們如今到了哪里?”

  慕容求醉指點道:“官家請看,咱們如今剛剛過了浮山,再往前去就是平定了。”

  趙光義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道:“平定,平定,倒是個好彩頭兒啊。”

  慕容求醉陪笑道:“自然是好彩頭,我大宋平定天下諸國,無不一攻而克,唯有這漢國,令我大宋三征而不滅,實在難纏的很,不過這一遭官家御駕親征,漢國君臣必然授首,中原……將在陛下手中一統!”

  慕容求醉有意規避了前幾次攻打漢國都有契丹插手的原因,話兒說的好聽,趙光義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是不甘心永遠站在趙匡胤的光輝之下的,他的皇兄一手締造了大宋帝國,並且將大宋國打造成了中原亂世中的第一強國,平定了荊、湖、蜀、漢、唐五個國家,其中只有一個唐國有他趙光義的一份功勞。如今天下已接近一統,想要在平定諸國的數量上超越皇兄已不可能了,只有在難度上超越他。

  漢國畢竟是在趙匡胤手中三攻而未克的唯一一個國家,雖說趙匡胤已與契丹達成同盟,迫使契丹放棄了對漢國的援助,如今伐漢已無難度,可這摘桃子的人畢竟是他,平頭百姓又有幾個曉得漢國今與往昔有多少不同。

  趙光義點了點地圖,矜持地道:“打下一個漢國並不算甚麼,總有一天,朕還要奪回幽燕,把唐末以來淪喪異族的領土和子民全都拿回來,打一個大大的天下,鐵桶樣的江山!”

  慕容求醉忙道:“官家雄才大略,文治武遠勝古今賢王,必能功蓋漢唐,留芳萬世!”

  趙光義呵呵一笑,又道:“西北三藩應詔出兵了,夏州那邊,你可及時把消息洩露出去,李光睿只要不是太蠢,他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的。”

  慕容求醉應聲道:“是,消息馬上就送過去。”

  趙光義又沉吟道:“先南後北,一統天下,這是我大宋立國之初就擬定的國策。如今南方已然平定,國力日漸昌盛,是該兵鋒北指,躍馬上京的時候了。北國如今孤兒寡母,朝政不穩,正是朕奪回幽雲十六州的最佳機會,時機稍縱即逝,須不可放過。這個時候,朕絕不能讓西北拖了朕了後腿。”

  慕容求醉道:“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西域繼續保持分裂和制衡的局面。西北諸藩之中,折御勛、楊崇訓成不了什麼大氣候,而楊浩則不然,他得天時、地利、人和,再加上李光岑這塊金字招牌,未必不能取李光睿而代之。折御勛和楊崇訓和他的關係又極密切,一旦讓他成為西北第一強藩,這諸藩就抱成了團,再難制約了。”

  趙光義道:“李光睿對朕還算恭馴,而且素無自立的野心,百十年來李家與折楊兩藩爭權奪利,早已勢成水火,反觀楊浩則不然,他不但得天獨厚,占了李光岑義子之利,拓攬了黨項七氏為他所用,與府州、麟州締結同盟共進共退,而且……此人很可能還與契丹有些不可告人的勾當,這才是朕容不得他的最大主因。”

  慕容求醉頷首道:“官家說的是,楊浩與契丹人同時進攻銀川,這也未免太巧了,雖說他們各有所求,但要說他們事先沒有勾結,實難叫人相信。尤其是他們攻打銀州配合大過默契,銀州城陷之後,一向貪婪成性的契丹人居然會放棄銀州迅速退兵,把銀州拱手讓於楊浩,兩者之間豈能沒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契丹對被迫放棄漢國一直心不甘情不願,依臣之見,這楊浩很可能就是契丹準備用來替代漢國,繼續牽制我大宋的傀儡,所以才予以配合和扶持。”

  趙光義冷笑起來:“為防患於未然,朕才要借用李光睿之力,打他楊浩打回原形。”

  慕容求醉恭維道:“陛下一箭雙雕,端地妙計。”

  “呵呵,一箭雙鵰麼?”

  趙光義自得地一笑,雙眼看到前方情形,目光漸漸變得陰鷲起來。

  他的儀仗剛剛駛出浮山,此時仍處於高地,居高臨下地望去,只見三路大軍逶迤如蛇,正行進於山野之間,前方山腳下,一支大軍已走出了山野,正往前方行去,軍中高豎一杆大旗,卻是一個“趙”字。

  趙光義的臉色又沉了沉,慕容求醉窺其臉色,忙道:“陛下,如今已接近漢國地境了,漢國馬軍都虞候馬蜂、步軍都虞候劉繼業素來詭計多端,善打埋伏,為防漢軍奇襲我軍,當令先鋒先行一步。”

  “嗯,愛卿所言有理。”趙匡胤一點頭,慕容求醉便躬身一揖,步出御輦,站在車畔向禁軍統領白文烈大聲道:“陛下有旨,著令先鋒加速前進,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探敵情消息。”

  “陛下有旨,令先鋒官率所部前行百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刺探敵情消息。”

  趙德昭聽了旨意,淡淡應道:“知道了,傳令,加快行進速度。"

  三軍先鋒營立即加快了速度,甩開大隊一路疾行,傍晚時分,前方出現一座城池,趙德昭勒馬問道:“前方是什麼所在?”

  探馬回報:“將軍,我們已經到了平定城。”

  “喔?天色已晚,停止前進,我等今晚便駐紮平定城內,進城。”

  副將高胤詫異地道:“將軍,這平定城北是綿蔓河,城南是過水,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地,這樣的地勢極易受到攻擊。官家大軍隨後就到,咱們應該繼續前行,察探左右水道、搜索前方蘆葦蕩,伐出一片隔火帶來才是啊。”

  趙德昭笑容滿面地道:“高將軍所言有理。不過本將軍初次領兵,官家也曾再三叮囑,令我步步為營,謹慎為上。如今大軍未到,前方已接近漢境,我三千士卒若貿入蘆葦中了埋伏,吃個敗仗不要緊、本將軍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要緊,可是挫了我軍銳氣,如何向官家交待呢?我們還是進城吧,若是官家大軍今晚趕得到平定城,城中駐紮不下如此多的軍隊,我先鋒營再遷出城池,背城駐紮、拱衛官家便是,料那漢國兵微將寡,縱有埋伏的話,那時也要知難而退。呵呵呵,來啊,進城。

  高胤吃了個軟釘子,眼見趙德昭獨斷專行,已下令進城,只得撥馬退到一邊。

  趙德昭策馬肅立,看著軍士入城,心中不期然想起恩師的囑咐:“官家心懷鬼胎,令你為先鋒,絕無善意,這是要借刀殺人啊。可他找的理由冠冕堂皇,拒絕不得。不過,這也是件好事,至少證明官家不敢公開對你動什麼手腳,他有所忌憚,你才有一線希望。

  你這一去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須得處處小心,謹慎為上。你雖是先鋒,卻萬萬不可衝鋒在前,亂軍之中,敵人可能殺不了你,卻須防備身後的冷箭。無論如何,熬得過這一關,官家就更難找到對你下手的機會。你才有為先帝報仇,誅殺這弑君之賊的機會。”

  想到這裏,趙德昭嘴角綻起一絲冷笑,這時有人來報:“將軍,前營已然入城。”

  趙德昭撥馬道:“高將軍殿后,中軍隨我入城!”

  趙光義的先鋒部隊到達平定緘的時候,楊浩、折御勛、楊崇訓的人馬已到了嵐州,駐紮於汾水河畔。大營紮下,楊浩吩咐副將李一德安紮營盤,自己便趕往折御勛的中軍。

  他把李一德帶在身邊,固然是因為心腹大將都另有用處,他帶來漢國的這支雜牌軍實在拿不出幾個能撐得場面的人物,另一方面也不無以李一德為人質的想法,銀州百姓有一帶都與銀州李家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如果李光睿大軍殺來,很難保證李家在大軍壓境的時候,不會為了李氏家族的前程,再背叛一次。為安全起見,只有把這位李氏家族的家主帶在身邊,李家要做任何決定,就不得不多考慮一次。

  楊浩來到折家軍的中軍大營,就見都指揮使赤忠正在指揮所部挖壕溝、埋木樁、布荊棘、設拒馬。雖說探馬不曾探得敵蹤,漢國軍隊也不可能冒險遠來攻擊他們的軍隊,但一路行來,赤忠安營紮寨始終一絲不苟,絕不容半點馬虎。

  楊浩與他是素識,當初帶領北漢百姓遷往西北時,第一個趕來相迎,並一路護送他前往府州的就是這位赤將軍。楊浩笑著打手招呼:“赤將軍,折帥在中軍麼?”

  赤忠扭頭見是楊浩,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楊帥來了,我家節帥正在大帳,原說稍候便往楊帥中軍拜訪的,快請快請。

  楊浩見他要為自己引路,忙客氣地道:"怎敢有勞赤將軍,將軍儘管忙你的,折帥是我義兄,原不必如此見外,我自行過去便是。”

  楊浩舉步走向最大的那頂帳蓬,赤忠的副將蕭晨望著楊浩的背影歎道:“唉,人生際遇,真個難以揣測。就在兩年前,這楊浩還是個九品官兒,若不是擔著個欽差的名份,莫說咱們節帥,就算是將軍你,也不必屈尊去見他。他去汴梁轉了一圈兒,這官可是越做越大了,如今節帥與他稱兄道弟,昔日將軍高高在上,如今反要向他打躬作揖,屬下心裏真他娘的不是滋味兒。”

  “說的什麼屁話,做你的事去!”

  赤忠磴起眼睛斥駡一聲,轉身便走開了,行至遠處,站在汾水河邊,面對悠悠河水,悵望河面上一片金屑銀花般的波潤,赤忠忽然輕輕歎息一聲,意興闌珊起來。

  楊浩到了折御勛的中軍大帳,裏邊得到消息,折御勛和楊崇訓一起迎了出來,楊浩笑道:“二哥也來了?”

  楊崇訓笑道:“我們正說到你,你就來了,來來來,裏邊坐。”

  三人入帳坐下,折御勛立即問道:“可有什麼消息?”

  楊浩知道他問的是夏州方面,便搖搖頭,微笑道:“哪有那麼快的,要得到夏州消息,恐怕還得幾日時光。”

  楊崇訓便歎道:“老三還真是做大事的材料,若換了我,絕不敢舍了根基,卻冒險使一路奇兵去攻打李光睿的本陣。若真這麼做了,恐怕我就得寢食難安了,老三倒是渾若無事,這樣的膽魄非我所及。”

  楊浩搖頭道:“我心中何嘗沒有忐忑?不過計議已定,多想無益,我已經出招,現在就看李光睿如何應招了。如果這一計成功,兩位兄長,西域今後數十年的腥風血雨,可以在短短幾年前雨過天晴,這對我、對你們,都是莫大的好事。這個險,冒得值得。

  如今馬上就要進入漢國,與官家大軍匯合了,漢國今非昔比,何堪一戰?可是官家如此大陣仗,難道只是為了向一個風雨飄搖中的漢國炫耀兵威麼?官家調我等出兵,恐怕不只是調虎離山,予李光睿機會那麼簡單……”

  楊崇訓按捺不住,脫口說道:“你待怎講?難道官家還敢把咱們一併收拾了不成?”

  楊浩淡笑道:“那樣的事他自然幹不出來,不過借漢國的兵,滅你我的勢力,卻不過是動一動嘴巴,換了你是趙光義,你做不做?”

  折御勛冷笑道:“這個我也考慮過,官家未必沒有這個心思,但是我們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傀儡,如果他想讓咱們打頭陣,咱們不會趁機放水麼?”

  楊浩微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咱們這一去,須得同心協力,共進共退,只要咱們三兄弟一條心,官家便很難動甚麼花樣了。”

  說到這兒,他又轉向楊崇訓,說道:“二哥,漢國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是你的胞兄,這一次,漢國恐怕是再難倖免了,令兄如果不及時抽身……,二哥有什麼打算?”

  楊崇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頰肉抽搐了幾下,沉聲說道:“大哥……與我已二十多年不曾往來了。我保的是我們楊家,大哥保的卻是漢國劉氏。自他成為漢帝劉崇的養孫之後,我便多次修書給他,勸他棄漢歸來,可是大哥感念漢帝的賞識,堅辭不允。漢帝劉鈞拜契丹皇帝為父皇帝之後,我楊家宗祠的族語上,便已抹去了大哥的名字,以免祖宗亦為之蒙羞。如今,他若陣前反戈、認祖歸宗,我楊崇訓仍認他是我大哥,否則的話,唯有兵戎相見,兄弟之情,是顧不得了!

  楊崇訓說的斬釘截鐵,楊浩聽了又驚又喜,他知道楊繼業是絕對幹不出陣前棄主的行為的,如今不管是楊崇訓氣節凜然,還是不想有人動搖他麟州楊氏家主的地位,既然明瞭了他的心意,那自己收服楊繼業就仍有一線希望。

  宋初五大名將世家楊、曹、種、折、李,子孫多出名將,戰功彪炳。如今曹家曹彬、李家李繼隆,已然歸宋。折家折御勛是自己的結義大哥,唯一以文臣大儒之家而成武將世家的種家如今尚不知身在何處,這排名第一的楊家能不能落到自己手中,就看他這一遭能不能從趙光義的虎口中奪下這位楊老令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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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戰未央

    所有人都向漢國趕來,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漢國,楊浩真正的主戰場在西域,而趙光義也是醉翁之意不在漢,漢國這個本該聚焦所有目光的存在完全成了一個幌子,人人都已認定漢國覆滅乃是必然之事,可是漢國自然是不甘菲薄的。

漢國都城晉陽皇宮,群臣肅立,微微躬著身子面向皇座,氣氛異常的壓抑。寶座上,劉繼元裹著一件皮裘,疲憊地道:“諸位愛卿,宋國皇帝御駕親征,八路大軍即將包圍都城,你們……就想不出個應對之策來嗎?”

他的聲音頹喪無力,雖仍透著一絲陰柔之力,卻完全不復當初的狠辣。他本不姓劉,他的母親本是漢開國皇帝劉崇的女兒,先嫁薛利,生子繼恩,後嫁何氏,生子繼元,二人都做了舅父劉承均的養子。劉承均死後,由養子劉繼恩即位。同年九月,劉繼恩又被大臣侯霸榮殺死,於是劉繼元便當了漢國皇帝。

繼位之初,為了穩固皇權,劉氏子孫被他屠殺殆盡,對朝中大臣也進行了一番清理,他聽信大將馬峰之前,殺死大將鄭進,又寵信宦官衛德貴,解除了吐渾軍統帥衛儔的軍職,後又將他殺死,大將李隱為衛儔抱不平,又被他賜死。說起來,北漢國軍隊有兩大支柱,一是步軍都虞候劉繼業所統率的軍隊,一是吐谷渾軍衛儔。衛儔一死,驍勇善戰的吐谷渾軍士氣大挫,棄甲而逃都不計其數,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北漢政權更如風中殘燭,劉繼元自毀長城,終成惡果,如今肯用心為朝廷做事的越來越少了。

劉繼元一問,群臣的頭低得更低了,劉繼元仿佛不堪金殿上的寒冷,身子縮成了一團,幽幽地道:“難道……我漢室天下,如今就葬送在朕的手裏了麼?”聲音幽咽,如泣如訴,他的聲音雖是有氣無力,卻又細又長,金殿上雖是百官畢集,卻是鴉雀無聲,劉繼元的聲音嫋嫋回蕩,聽得群臣都是心中發顫,生怕這個嗜殺的皇帝絕望之下又亂殺無辜。

殿中監李揮咳嗽一聲,硬著頭皮出班奏道:“陛下,如今國難當頭,我漢國又失了契丹的扶持,憑我幾座危城、數萬人馬,勢難與宋國大軍相抗口如今情形,繼續抵抗下去,不過是以卵擊石,宋國一統中原,已是不可逆轉之勢,臣斗膽,冒死進諫:陛下,不如開關投降,以保宗嗣。”

李悍此言,頗得眾文武支持,如今既有人先棄了。,眾文武便紛紛附議,錢順、羅勳搶先跪倒,七嘴八舌地道:“陛下,李大人所言甚是,如今情形,以我孤軍,勢難抵擋宋軍攻勢,莫不如……降了吧。”

劉繼元縮在寶座裏,久久不發一言,眾文武漸漸發覺有異,聲音都小了下來。過了半晌,劉繼元陰柔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是啊,以我孤城,如何拒得數十萬雄師?”

李悍等一喜,只當劉繼元已同意投降,正在觀望聲色的高思陽、李順楊、張子或等文武將領暗想:“山窮水盡,陛下果然要降,今日立場如何,來日傳入宋廷,可是關乎我一家前程。”於是立即搶前一步跪倒,連聲應和道:“陛下英明,臣等也以為,如今戰無可戰,唯有投降,方可避免玉石俱焚。”

不想劉繼元接著又說了一句:“可如……,降了宋國,真能保我富貴繼嗣麼?呵呵呵……”

他陰陽怪氣地笑了幾聲,譏請地道:“柴榮的兒子,死了……蜀國孟和……死了,唐國李煜……死了。只剩下荊湖南漢三個亡國之君,整日提心吊膽,不知何日一命歸西。朕若降了宋國,你們照樣做你們的官,效忠你們的新皇帝,可是朕不但做不成天子,就連一個囚徒也不如了……"

李輝等勸降的官員驚出一身冷汗,急急拜倒在地辯解道:“臣等只是一心為陛下打算,陛下若降,臣等例降,陛下若不降,臣等願死守城池,與我漢國共存亡。”

劉繼元攏著袖子,雙眼眯著不發一言,這時那些觀望聲色的官員自以為得計,以右將軍李勳為首的官員忙又紛紛上前,捶胸頓足地大表忠心,效要捍衛漢國,與宋國決一死戰。

劉繼元冷笑一聲,淡淡地道:“你們要怎麼樣護我江山社稷,與宋國決一死戰呢?就憑你們一張嘴麼?”

眾臣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再置一語,方才乞降的文武跪在地上更是大毛都不敢喘。劉繼元緩緩坐直了身子,看向一直叉手不語的劉繼業,柔聲問道:“繼業,你有什麼主張啊?”

劉繼業踏前一步,頭也不抬,沉聲說道:“陛下,以我漢國之力,獨木難支大局。如今降恐生不如死,戰恐必敗無疑。十成之中,未見得有一成勝算,臣慚愧,彼此實力懸殊,亦無成竹在胸。臣只能一切唯陛下之命是從,陛下要降,臣自當從命。陛下要戰,臣便以此一身,報效國家便是。”

劉繼業這話說的有點無禮,皇帝垂詢,他卻把球又踢回去了,可是他說的確是實情,無需什麼賢君能臣,如今漢國的情形,人人都心中了然。這番話說完了,劉繼元居然沒有生氣,他目光閃爍不定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繼業,朕若想戰,可有一線生機麼?”

劉繼業正色道:“陛下,若決心一戰,便須存必死之心,舉國臣民,皆有與城皆亡之志,或可抵住宋國虜狼,若心存僥倖,猶豫不定,那還不如降了吧。”

這話說的更加無理,劉繼元臉上反而帶出了幾許笑意。他多疑好殺,寵信奸佞,朝中文武,都使人暗中監視,但聞什麼風言風語,出手殺人毫不猶豫,可是對劉繼業這個義弟的忠心,他卻從無半點猜疑,這個昏君如此信賴劉繼業,也算是一樁奇數。

他伸出手來,一拍御座扶手,說道:“好,那朕就決死一戰,朕該如何守城,你可心中有數麼?”

劉繼業拱手道:“請容臣取地圖來,細細稟與陛下。”

劉繼元頜首答應,立即有兩名金瓜武士取來一副長長的地圖,就在金殿上徐徐展開,劉繼業走上前去,只見地圖上山川地理,一應俱全,文武大臣都往兩旁集中了一下,擠在一塊兒看著這副地圖。劉繼業走上前去,指點道:“陛下請看,趙光義以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親率大軍,已至平定。米信、田重進並為行營指揮使,已至平城、太谷。崔彥進、李漢瓊、劉遇,各領一路兵馬已抵達祈縣、大通關、狐突山。雲州觀察使郭進,已到盂縣,北東南三面已成水泄不通之勢,而西面,折御勛、楊崇訓、楊浩,已兵至嵐州,不日將至樓煩……”

雖說眾文武早知此番宋國大軍雲集,漢國已是甕中之鼈,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是聽劉繼業這樣一說,親眼看到四面八方所有道路盡被宋軍圍住,正步步為營,向晉陽城縮緊了包圍圈,還是驚得面如土色,劉繼元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龐也變得更加蒼白。

劉繼業卻神色從容,好象說的事與他全無關係,他又說道:“反觀我漢國,如今兵源枯竭,都城之中步騎一共不過一萬七千人,控弦之士五千人,外圍城阜共有士卒不足一萬人,這就是我漢國全部的家當了。”

眾文武的呼吸不由緊迫起來,劉繼業道:“如今宋國兵強馬壯,以如此威勢,一路逼來,全無顧忌,我們再也不能分兵襲擾,阻其進路。晉陽四城但有一處攻破,就再也抵抗不得,如今沒有契丹為援,如想抵擋宋國大軍,幾乎沒有可能。”

劉繼元立即捕捉到了一縷資訊,身子攸地向前探了探,追問道:“幾乎沒有可能?那就是還有一線希望了?”

劉繼業沈默片刻,躬身道:“臣說過,除非陛下存了必死之心,舉國軍民,抱定與城偕亡的決心,否則……與其冒險一戰,不如現在投降。"

劉繼元凝神注目劉繼業良久,慢慢坐直了身子,熱切的表情漸漸恢復了一向冷漠寡情的模樣,陰柔地道:“國難當頭,存亡一線,朕是決心與城偕亡,決不降宋的。李揮、錢順、羅勳、高思陽、李順楊、張子或等人,食國家俸祿,卻不忠國家之事,國難當關,恭為朝廷重臣,卻只為一己打算,罪無可恕!著即退出殿去,午門斬首!其一門老幼,盡皆襟死!”

正跪在殿上的文武大臣聽了這個命令,一時如五雷轟頂,紛紛搶前哭拜乞命,劉繼元冷酷地俯視著他們,淡淡地說道:“還不執刑?”

一大群金瓜武士沖上殿來,不由分說抓起那些文武便拖出殿去,旁邊不曾勸降的文武官員一個個看得心驚肉跳,這時劉繼元又換了一副笑容,俯身看向劉繼業,親切地道:“朕意已決,你已看到了。愛卿計將安出?現在……你可以講了。”

※※※※※※※※※※※※※※※※※※※※※※※※※※※※※

三月初,向陽的一面山坡已冰雪消融,青青野草鑽出了地面,悄然綻出春的綠意。而背陰的一面,仍然覆蓋著一層白雪,只是雪已化得薄了,走上去,凍土也已融化,很快就在馬蹄下變成一片泥濘,泥土和雪攪在一起,變成了骯髒的灰黑色。

河水業已融化,河道的邊沿還有薄薄的一層冰,清澈的河水在冰下奔淌,把冰層越掏越薄,稍有些動靜的震動,可能就會有一片冰塌下去,迅速被河水融化。不過這時的河水仍然寒冷刺骨,絕難跋涉,就算戰馬都要迅速淌過淺溪河流,否則在冰冷的河水中是支撐不了太長時間的。

這裏一路東去,有許多汾水的支流,前方眼看出現了一條較寬的河流,約有五丈多寬的一條大河,雖說冬季河水不夠充沛,最深的部分只有中間大約一丈四五的部分,可是加上兩側不及腰深的部分,想要步行跋涉可是一件十分頭痛的事,且不說人馬是否承受得起,就算強行涉水,恐怕許多人都要凍出病來。

幸好這條河上有一座木橋,可是不幸的是,這橋如今正被幾十個漢國士兵持著大斧正在拼命地砍著,進行著破壞。

楊浩前鋒轉過山角,敲見正在拼命破壞著木橋的漢兵,立即呐喊著沖了上去。橋頭一個漢兵小校正掄著斧頭砍著橋柱,見此情景趕緊棄了斧頭奔向戰馬,他年紀不大,身形倒是矯健,一挺身躍上戰馬,從得勝鉤上摘車一桿大槍,回首大叫道:“我去阻敵,你等盡全力斷橋,多拖延他們一日,我們便有莫大的機會……”說罷帶著十幾個兵便悍然無畏地沖向楊浩所部。

“少將軍,少……”一個正埋頭砍橋的絡腮鬍子抬起頭來急叫,那少年已領著十幾個親兵迎向楊浩的虎狼之騎,那絡腮鬍子恨恨地一跺腳,把全身力氣都泄到了橋柱上。

“哈哈哈哈……這幾個人也敢向我們動手,漢國男兒,倒有幾條好漢子。”迎面沖來的先鋒是一群銀州兵,見對方一個少年,帶著十幾個兵丁,居然敢向他們撲來,這些銀州兵不禁大樂,那小將倒是使得一桿好大槍丅,手中大槍迎面一晃:“噗噗噗……一個金雞亂點頭,將兩名來不及招架的銀州兵挑落馬下。

可是雙方戰馬堪堪撞上時,這些銀州兵便一撥馬頭與他們錯身而過,這校尉挑傷了兩個銀州兵,大軍不斷沖來,已將他們淹沒在洪流之中,前方的銀州兵片刻不停殺向橋邊,人還未到橋頭,手中利箭已呼嘯而出,那些持斧的士兵來不及躲閃,當即便有幾人中箭。

那校尉有心擋住來軍,可這山角轉過來是一片開闊地,並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險要之地,他只區區十幾人,如何擋得住這麼多兵馬,眼見橋頭士兵被籠罩於箭雨之下,他有心撥馬維護,可是四面八方都是銀州鐵騎,他們被包圍在中間,已走進退兩難了。

“報,大帥,前方橋頭有漢兵斷橋。”

楊浩驚道:“可曾護住了橋粱?”

那探馬道:“幸虧我軍到得及時,毀橋的漢兵盡被射死,橋粱只砍斷了一截,想要修復尚不甚難。”

楊浩這才寬心,說道:“李將軍,咱們去看看。”

當他們趕到前面時,這場短暫的遭遇戰已經結束,雖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是彼此實力也不能相差的太過懸殊,那少年校尉只領著十幾個兵,如何是銀州兵的對手,他手中一杆大槍雖然刁鑽毒辣,連先錦官李指揮都險些著了他的道兒,可是畢竟兵微將寡,此時十幾條人槍都已被放側了。

儘管如此,楊浩趕到時還是大吃一驚,銀州兵雖然先後敗於慶王和他的手中,其實倒無關銀州兵的戰鬥力,戰爭較量的絕不僅僅是戰士的武力,憑心而論,銀州兵的騎射功夫並不比契丹鐵騎遜色,可是這場倉促的遭遇戰,銀州兵以多戰少,放平這十幾個人,居然付出了三十多個人的傷亡。

李指揮被那小校尉一槍挑破了戰袍,若不是一個墮馬的士兵及時揮刀砍斷了那漢軍校尉的馬腿,那校尉馬失前蹄,大槍失了準頭,這一槍就刺得他腸穿肚爛了,因此火冒三丈,那校尉已被刺傷墮馬,他仍掄著馬鞭死命地抽打,馬鞭呼嘯,抽得那小校尉遍體鱗傷,那小校例也堅韌,居然咬牙忍著,不曾發出一聲慘呼。

“好了,住手!”楊浩和李一德趕到,見那小校尉才只十六七歲年紀,眉目還稚嫩的很,心中有些不忍,便高聲制止。李指揮見是大帥和家主到了,又狠狠地抽了一鞭,這才憤憤地迎上前去:“大帥,屬下見來敵寥寥,一時大意,吃了大虧……”

楊浩擺手道:“護住了這橋,就是大功一件,將軍勿需自責。”他與李一德策馬向前,先察看了那木橋,這橋建得倒結實,只被這些漢兵砍斷了中間一塊,豁口不過五尺左右,就算不用再往河道中打樁,只要鋪平了這段豁口,也足以保證大軍通過,二人這才放心。

橋上,釘了無數的箭矢,那些正持斧破橋的士兵大多是被利箭射死的,亂箭齊下可不分是什麼要害,胸腹手臂中箭者有之,怒口大張,箭矢射入口腔,甚至穿透眼睛的也有,死狀好不淒慘,二人不想多看,撥馬又趕了回來。

到了那些阻敵的漢兵面前,只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餘具屍體,有的已被所得爛泥一般,地上只有那員少年校尉和一個三旬上下的士兵還活著。少年腹部中了一槍,此時已手捂腹,鮮血自掌縫中油徊流出,他卻咬著牙齒一聲不吭,另一個三旬士肩頭中了一箭,腿上被所了一刀,更是疼得臉色慘白。

楊浩提馬上前,繞著這兩個兵轉了一圈,微帶笑意地贊道:“區區十幾個兵,居然敢迎上來阻我大軍去路,好膽魄。"

那校尉怒視著他,大聲道:“你要殺便殺,說甚麼風涼話。”

楊浩用鞭梢頂了頂盔沿兒,笑道:“本帥由衷佩服,怎麼說是風涼話兒。你們隸屬誰的麾下,既在此處破橋,前方可有你們的什麼村鎮?駐有多少兵馬?”

少年校尉咬牙不語,李指揮喝道:“官家大軍壓境,漢國以卵擊石,不堪一擊口你們還替劉繼元那昏匿之君賣的甚麼命?這一位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大將軍,你等若不好生答話,我便砍了你們的狗頭。”

少年校尉怒視著他,冷笑道:“若非我的戰馬斷了一足,方才一槍小爺已取了你的狗命,囂張甚麼?”

李指揮惱羞成怒,揮鞭又要抽他,楊浩一擺手,李一德立即喝道:“大帥再前,哪容你放肆,退下!”

那老兵聽說眼前這人是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楊浩,倒是目露驚訝之色,他上下打量楊浩一番,見他精神氣度不似作假,忽然忍著巨痛答道:“我姓李,叫李默,他是我的親侄兒延鍾。大帥要我答你的問話不要緊,可是我家只有他這一根獨苗兒,我們好生答了大帥的問話,大帥可曾放我們性命麼?”

少年一聽他開口乞饒,不禁怒目瞪向他,那老兵卻搶著道“侄兒,咱家就只你一根獨苗兒,當初從軍入伍,你爹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照顧你周全,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對不起咱們家的列祖列宗啊。

這些消息咱們縱然不說,他們再往前去,也盡可打聽的明白,咱們當漢國的兵,吃漢國的糧,為漢國拼了死力,也算無愧於心了,如今不該為自己打算打算麼?”

那少年兵聽了便沉哼一聲,不再說話。

楊浩看了看他們,笑道:“殺你二人,與我何益?你們乖乖答話,我便放了你們也無妨。”

那老兵聽了便掙扎起來,向楊浩行禮道:“多謝大帥開恩,我們是樓煩城守將君千均君將軍麾下的兵,朝廷已放棄各處城阜,下令集結所有兵馬保衛晉陽。君將軍帶領兵馬回返晉陽前,派出許多小隊四處破壞道路橋樑拖延你等行程,為晉陽防禦拖延時間,前方……已經沒有甚麼兵馬了。”

“哦?”楊浩與李一德交換了一下眼色,如今漢國勢劣,這種做法倒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集結所有兵力,堅守晉陽一座大城,似乎是眼下漢國唯一可取之策,聽起來他所說的倒不似作偽,如此說來,這一路上倒是沒有甚麼仗可打了,真正的苦戰,只在晉陽城下而已。

那老兵又道:“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兵丁,只是供人驅策的小卒,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大帥問的,我們都答了,大帥可肯放我叔侄性命麼?”

楊浩見他二人一個腹部中槍,一個肩上插著狼牙箭,箭毒深入骨肉,大腿上又血流如注,不由歎了口氣,擺手道:“你二人如今情形,能不能捱得過還在兩可之間,你們可願入我軍中?如果你們願投效本帥,本帥使人救治你叔侄便是。”

那老兵心灰意冷地謝道:“多講大帥抬舉,對漢國,我們叔侄已盡了自己的本份,對得起這男兒大好身軀了,如今……,我只想攜了侄兒回返家鄉,再不想動刀動槍了。宋國若真能得這天下,四方太平了,我們叔侄安心務農也是一條活路。”

楊浩歎了口氣,苦笑道:“但願如此。”

那老兵爬起身來一瘸一拐去扶那少年,那少年自衣擺上撕下一條布來,先為那老兵裹住大腿上傷勢,又拗斷了他肩上箭杆兒,這才又撕一條布緊緊纏住了自己的小腹,兩個人相互攙扶著站了起來,一瘸一拐走向路邊。

楊浩看著這兩夥人,倒有些佩服他們的血勇和堅強,他突然脫口說道:“這幾匹無主之馬,你們二人可各取一匹去。”

那老兵聽了不禁又是道謝,如果說他方才道謝還是為勢所迫,這時卻真的帶上了幾分感激之情,那少年性子拗,卻是不肯向楊浩行禮服軟的,不過他睨了楊浩一眼,眼中的敵意也是大減。

二人掙扎著上了馬落荒而走,行出很遠,到了一處岔路口,回頭瞧瞧已看不見楊浩大軍身影,這才停下馬來。這片刻功夫,血跡已滲透了他們包裹傷處的布條。這兩匹馬本就是他們這一行人的座騎,自然知道座騎背囊中都有些什麼,二人下了馬,自背囊中取出金瘡藥,相互幫扶著往傷口上敷藥,看到少年腹中嚇人的槍傷,老兵慶幸地道:“幸虧那個楊浩言而有信,要不然再耽擱一會兒,少將軍這傷救不得了。”

布條往腰上一裹,少年疼得悶哼一聲,不悅地道:“楊洪,你求他做甚麼,我楊家只有戰死的鬼,沒有投降的人!”

老兵長吁短歎地道:“三公子,話雖如此,能不死總是好的,當初我就不贊成你來打仗,雖說三公子自幼學得一身武藝,可畢竟還未成年啊。你出來的時候,夫人再三叮囑,要楊洪好生照料公子,公子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楊浩就算千刀萬剮,也對不住夫人啊。”

少年雖仍不悅,聽了這話卻悶不作聲兒了。他們二人包紮好了傷口,重新坐上戰馬,楊洪向遠處張望一眼,憂心忡忡地道:“如今他們已趕到咱們前邊去了,你我身上有傷,又行不得快路,這可如何是好?三公子,咱們回晉陽去麼?”

少年道:“以咱們如今的情形,待咱們趕到晉陽,只怕晉陽城早被團團圍住了。”他沉思片刻,斷然道:“不回晉陽了,咱們抄小路,去找我爹!”

二人正說著,前方道路上忽有一騎馳來,到了近前猛地緩了馬速,如今這地方敵我難辨,二人又身上有傷,頓時提高了警覺,握緊了刀柄嚴陣以待。那馬上騎士身形倒是矯健,面上蒙著黑紗,可儘管如此,那纖細玲瓏的身材、秋水般一雙明眸和那黛如遠山的一雙蛾眉,無不顯示著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體態綽約,姿色不俗的年青女子。

雙方堪堪碰個正著,那黑巾蒙面的女子面巾稍動,似也有話要問,可是想必也顧慮到此處敵我難辨,所以只是略一猶豫,目光在遍體是傷的二人身上稍一打轉,便又打馬如飛,去處正是二人的來處。二人暗自松了口氣,不敢在這路口多做停留,立即便閃向山野之間,落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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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會挽鵰弓如滿月  第016章 奇跡之城

    赤忠站在陣前,遠遠地看著那座城,隱隱的,可以看聊如幕微霧中的城樓和城中的高塔。

晉陽已經沒落了。在雲集的大軍包圍之中,仿佛大海中的一片礁石。沈默著,靜靜地矗在那兒。可是這座城池,又有幾個人不識得它呢?五代十國的英雄豪傑,多從此處開始發跡,人常說金陵六朝古都。有王者之氣,可是認真說起來,自唐末以來,王者之氣似乎轉移到這兒來了。

這座城,自漢國沒落以來,受到過無數次的攻擊,它被洪水淹過,被烈火燒過,被石炮轟過,被大軍輾過,可是憑著一個昏君、一群爾虞我詐窩裏橫的官吏、一支為數不多的軍隊和窮苦不堪的百姓,每一次它都撐了下來,就連橫掃中原勢如破竹的趙匡胤,御駕親征,也是一再鎩羽而歸,這是一座奇跡之城。

如今,它還能再造一個奇跡麼?或許不能,這一次它一定能被打下來。這一點毫無疑問,唯一令人猜度不透的。大概只是攻克這座奇跡之城的時間,十天?一個月?三個月?

在赤忠身後不遠處,軍匠們正將拖運過來的巨木開始搭建一座座攻城武器,巨大的雲梯,正在開始建造。在匠人們之前,就是挖下壕溝、擺開拒馬,對晉陽嚴陣以待的大軍,而他就站在中軍,時不時的遙望一眼皇帝行營,雖說從這裏看去,在霧氣中什麼也看不見。

這一次,趙官家竟然令他們的軍隊直接趕到晉陽城下,這的確有些出乎赤忠的預料之外。以往,他們的軍隊只是負責週邊行動,從不需要插手直接攻城事宜的。所以,他們完全沒有準備,沒有攜帶任何重型攻城器械,也因此,他很懷疑自己的軍隊要付出多麼巨大的犧牲,能起到多少作用。

攻城器械不是那麼容易建造的。壕橋、折疊式雲梯、望樓車、拋石機……既使有大批的熟練工匠,一個月內也休想造出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來,這些器械只能事先造好,分解運輸,在城下重新組裝。製作一批攻城器械,怎麼也要幾個同時間,還需要大量的木材、鐵器、特製工具和專業匠人

反觀宋軍陣營那邊,卻是一定做了充分準備的,淡淡霧氣中,赤忠看見一個剛剛組裝完畢的龐然大物正向城前推進,那是一座巨型的攻城戰車,整座戰車猶如一座移動的城樓,建造模型也如同城樓,最上邊居然還有碟牆和女牆,方圓五丈。高十餘丈。底下有無數的小輪,在平整之後的地面上推動前進,十分迅速。

當然,動用的人數更是可觀,連拖帶拽的居然有兩千多人,一架攻城戰車就動用這麼多人,也就是宋國,有這樣的實力。再仔細看,攻城戰車上面還有長約數丈的勾板,一旦攻近城池,藏在攻城戰車中的士兵就可以沿著踏板直撲進城去,如果在這樣的戰車後邊再接上一截截遮擋滾木擂石、火箭飛石的橫輥車。車車相通,那軍隊就可以源源不絕,完全無須在意來自頭頂的威脅,如果這樣的戰車多幾輛的話

回到看向城頭,赤忠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霧氣中一直沉寂著的晉陽城頭也有了動靜,比起城下這個龐然大物,城頭推出的東西要小了許多,但赤忠眼尖,已認出那是一架架拋石機。再堅固的戰車,只要進入這拋石機射程之內,被它擊中都難免要散了架子。

這個時代。阿拉伯人的回回炮還沒有傳入中原,而羅馬人使用的以天然纖維束扭在一起作為“彈簧”。加上齒輪就可以起到停止和傳動作用的比回回炮更選進的拋石機都未傳入中原,齒輪和螺絲這兩樣機械學上不可或缺的最基本構件,始終不曾出現在中國,所以中國人雖是最早使用拋石武器的民族,但是他們使用的一直是需要許多人拉到。且無法瞄準,也不能保證每一次射程相同的笨拙的石炮。

因此,它們拋射的石彈大小有限,而且射程僅僅五十步,就得一二百人同時操作,作為攻城一方來說,它的用處便大大受到了限制,而守城一方居高臨下,使用起來卻比較得心應手,再加上腹心不會受到攻擊。使健婦和少年也足以有條不紊地進行發射。

赤忠腦中靈光一閃,忽地想到:聽聞楊浩攻銀州,動用了許多能工巧匠,製作了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曾大量使用拋石機。

銀州城都是以巨石和夯土摻了糯米汁建造的,堅固無比,卻被他破壞的千瘡百孔,佔領銀州之後曾發動全城百姓重新建城,以他的人力。如果使用這麼笨拙的拋石機。不可能達到這樣的戰果,莫非……

他剛想到這兒,就聽一人笑道:“啊哈,原來是赤將軍,你這我宋營這攻城……可還壯觀麼?”

赤忠扭頭一看,只見一位文官打扮的人正含笑向他走來,神情步態卻滿是糾糾武夫的神氣,竟是楊浩營中的監軍官曹玉廣。如今楊浩、折御勛、楊崇訓都赴行營聽候官家調度去了,三人的大營尚未得到官家指示要如何分佈安排,所以仍是連在一起。這曹玉廣是個自來熟的人,一路行軍沒幾日功夫就與各營的將官廝混熟了,此時竟信步走到了他的軍中。

赤忠暗自提起幾分戒備,面上卻不動聲色,含笑拱手道:“原來是曹大人。這樣的攻城戰車,當真犀利。不過我看城頭備有大量石炮正是這種巨大無比的攻城器械的剋星,這……將是一場苦戰啊。”

“是的。”曹玉廣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看向淡淡迷霧之中的晉陽城:“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霸業,向來如此。”

他看了赤忠一眼。微笑道:“可是漢國雖據地利。天時、人和卻盡在官家手中。比較起真正的實力。漢國差了何止一籌半籌,儘管這一戰一定打得辛苦。但是漢國一定覆滅,卻是誰也無法否認的結果。”

赤忠領首道:“大人說的是,這一次漢國是在劫難逃了。”

曹玉廣微笑著道:“到那時,我宋國就一統中原了,疆域之廣、人口之眾、國力之富、兵員之勇。東方諸國,再難有與我宋國匹敵者了。呵呵,說起來。閩南陳洪進,吳越錢俶才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早早看出我宋國無敵之勢,陳洪進果斷獻土繳兵。官家賜他榮華富貴,可與我大宋同享榮光。吳越錢俶,也是屢表留駐汴粱之意。想來去吳越國號的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兩相比較,李煜、劉繼元之流就愚蠢的多,天兵臨於城下,居然還叫囂著要決死一戰。李煜信誓旦旦,最後還不是負荊請降,依我看,這劉繼元強硬不了多久,很快也得步李煜的後塵。嘿嘿,這主動投靠,與被迫投降。那可是大有不同的,赤忠將軍,你說是麼?”

赤忠微微震動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曹大人說的是。”

曹玉廣忽然轉過身,直視著他,微笑道:“攻城在即,官家素知赤忠將軍神勇,此番攻打漢國,開疆拓土,是武將難得的建功立業之機,赤將軍還該一展所長,莫讓官家失望才是。”

赤忠受寵若驚,訥訥地道:“官家……官家知道末將的名字?。”

曹玉廣笑道:“不止,西北諸將,官家莫不瞭若指掌。官家常說,西北諸將,楊崇訓將軍麾下,無一面之雄。楊元帥麾下,俱是西域草莽,將來歷經戰火錘煉,若會誕生一兩員猛將,如今麼……卻都還差著那麼一大截。堪稱名將者,放眼西北,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富於韜略、允文允武,唯赤忠一人。”

赤忠聽了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問道:“官家……官家真的這樣說過?。”

曹玉廣正色道:“那是自然,曹某豈敢矯詔聖意?官家還說,若論赤將軍本領。不在曹彬、潘美二位將軍之下,只是赤將軍屈居西北一隅之地,難有機會施展,否則這功高蓋世、位極人世,名載史冊的大宋名將,少不了赤將軍一席之地。”

赤忠聽到這裏,目光突轉清明,神色也冷淡下來:“官家謬贊了,赤忠何德何能,不敢當陛下如此誇獎。”

曹玉廣窺見他神色變化,便也不再接續這個話題,他呵呵一笑,目光越過赤忠肩頭,望向遠處,悠然說道:“御前軍議似已結束了。”

“哦?”赤忠霍地回身,凝目向遠處望去,只見山坡上皇帝行營轅門大開,一杆杆大旗被人舉在手中,每一杆大旗出來,旁邊都是數十名騎士,呼嘯著向各個方向馳去,顯見是參加御前會議的各路將領帶著自己的親兵返回各自大營。

曹玉廣笑道:“楊帥馬上就要回營,西北三軍如何調度,馬上就會知曉了。本官先回營去了。赤將軍,告辭。”

“曹夫人慢走。”

赤忠拱手為禮,看著曹玉廣大步返回楊浩軍營,沉吟半晌,又轉頭看向行營。各路將領已馳下山坡,軍伍之中一時反看不清他們的去向了。赤忠緩緩轉身,再度望向晉陽城。它仍然穩穩地矗立在那兒,可以想見……很快它就要終結奇跡之城的命運了。

然而赤忠所不知道的是,圍繞著這座城池,卻有許多人、許多事,將要發生許多許多傳奇,許多年後,當這些傳奇成為故事流傳世間的時候,這些傳奇的人和事依舊繞不開這座晉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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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戰外之戰

    出乎曹玉廣所料,這次軍前會議,趙光義並沒有把西北三藩分開,相反把攻打西城的任務交給了他們。仔細一想,曹玉廣便也明白了官家的用意,雖說西北三藩常有陽奉陰違之舉,但他們名義上畢竟是宋國的臣子,此番應詔而來也沒有任何可以指責的地方,堂堂一國之君絕對幹不出陣前內哄不教而誅的事來。

如果強要拆散了三藩的組合,把他們混入其他的攻城部隊,他們想要出工不出力,也盡有的是手段,可他們拖得起,官家卻拖不起,這一番氣勢洶洶而來,官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漢國都城晉陽,打一場漂亮仗的。如此一來,還須綺靠禁軍主力,把三藩單獨放在西城,既不會拖了官家的後腿,又可以騰出主力主攻三城。

至於西城,縱然他們攻城不賣力氣,有他們守在那裏,至少也不虞劉繼元逃得出去。三藩既然奉詔,就絕不敢放水到那個地步。

儘管如此,趙光義在西城還是加派了一隊人馬,統兵大將卻是潘美。三藩地位崇高,尤其是楊浩身為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兼橫山節度使,也就只有潘美這位樞密副使,同時也是戰功卓著的大宋第一擅攻的猛將才鎮得住他,派他來一方面有加強西城防禦力量的意思,也不無用這員猛將震懾三藩的企圖。

對楊浩來說,既然到了晉陽城下,軍中又有朝廷的監軍,哪怕他再想敷衍過去,面子工程還是得做的,他一回到營中,就馬上擊鼓聚將把攻城任務分派下去,同時立即在自己的營盤外挖壕溝、設拒馬、紮營盤,製作雲梯。漫說楊浩所部,就是駐守其他各城外的軍隊也是剛剛趕到晉陽城下,許多大型攻城器械還未來得及組裝完畢,但是官家的命令是今晚子時就開始攻城,他對晉陽志在必得和迫不及待的心情表露無疑。

夜晚,早春的晉陽城又飄起了淡淡的霧,將那座巨大的城池若隱若現地遮蔽起來,天上看不見星辰,夜色朦朧中只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聲和不知哪一支軍中正在向陣前推動望樓、戰車等器械時戰士們整齊劃一的號子聲,氣氛異常的壓抑。

楊浩所部主要采守勢,防備晉陽兵馬把他們這最弱的一環當作突破口,進行反衝擊。他們的攻城器械太少,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理由說得過去。不過朝廷為了伐漢,事先做了充分的準備,朝廷大軍的工匠正在日夜趕工製造攻城器械,也許用不了幾日,就有充足的攻城器械補充到他們的軍中來。可是,看這陣仗,孤城懸立的晉陽城能支撐多久呢?

雖然明知自己所部今夜並不負責主攻任務,初次擔此大任的李一德還是十分緊張,夜深沉,他和曹玉廣站在中軍,看著面前靜靜矗立的晉陽城,聽著寂靜的氣氛中諸軍緊張籌備攻城事宜的聲音,心口不由自主地急跳了起來。

中軍帳內,楊浩把梳理了一下那頭蒼鷹的羽毛,然後把它交給了穆羽,穆羽立即架著蒼鷹走到帳後,手臂一揚,那鷹便沒入了茫茫夜色當中,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來去。

穆羽匆匆返回帳內,就見楊浩若有所思地扶著帥案,臉上不無凝重之意,穆羽忍不住問道:“大人,你怎麼了?”

“喔……”楊浩清醒過來,自失地一笑,強抑著忐忑的心情道:“李光睿……,果然出兵了。”

“什麼?”穆羽大喜:“大人累然神機妙算,他這番離了老巢,可就中了大人的計了。”

楊浩看著他,奇怪地失笑道:“你興奮個什麼勁兒,難道就不想想,如果我打不下夏州城,又丟了銀州該是如何的狼狽麼?那可是……一下子就被人打回了原形啊……”

穆羽呆了呆,驚笑道:“怎麼會呢?李光睿雖然勢力龐大,可是他再小心,總不及大人早有防備啊。他們自以為得計,就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攻打銀州,這樣就不可能攜帶什麼大型攻城武器,如今的銀州城已不是當初的樣子了,他的兵馬難道就比契丹迭刺六院部的精兵厲害了?

嘿,他想在城下先造器械,怎麼不得一個月時間?再說夏州,咱們的人馬出其不意,會突然出現在他們腹心,城中又有咱們的內應,等咱們的大軍殺進城去時,恐怕守城的夏州兵還不曉得來者是敵是友呢。大人實在不必這樣擔心。

我和姐姐、姐夫當初一塊兒捕豹子的時候,那豹子好生厲害,而且十分狡猾,竟似通了人性,十幾個獵戶都近不得它的身子,可是咱們設好了陷阱,陷阱裏又放了那頭豹子最喜歡吃的肉,它還不是乖乖掉進了陷阱?如今咱們的銀州就是那放了誘餌的陷阱,他陷進去想再爬出來可不那麼容易呢。”

楊浩目視他良久,忽然揉了揉他的腦袋,呵呵笑道:“好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事到臨頭,我反不及你看得開。反正已經做了,還想它做甚麼,哈哈,去他娘的,不想了,走,咱們出帳看看,今晚這一仗,打得如何。”

楊浩扶劍而起,鬥志重又煥發,穆羽一番無心之語,卻沒想到打消了楊浩患得患失的念頭,他見楊浩精神奕奕,與方才神不守舍的模樣大不一樣,頓時也高興起來,忙抓起佩刀和頭盔,跟在他後面向帳外跑去。

兩人剛剛走出中軍大帳,就聽遠處“嗚……嗚嗚……,咚咚咚咚咚……”蒼涼的號角聲之後,緊接著就是急如驟雨的鼓聲,楊浩精神一振,脫口說道:“開始了!”

幾乎條件反射般,楊浩便向潘美軍中望去。潘美所部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大宋禁軍,潘美本人也無愧於最擅攻的大宋第一名將,他的部隊移駐西城是從下午才開始的,比不得楊浩所部此前已經做了許多準備功夫,可他半日的功夫紮起的營盤比楊浩的營盤還要結實,三道壕溝、兩道屏障,營盤的紮設、進退的通道,都是井井有條。

而且這一切都是在沈默中進行的,往往一道命令下去,也不見人往來咆哮,也不見將校叱吒勒令,就有一隊士兵立即奔赴向前,馬上把主帥的意旨付諸實現。反觀楊浩的陣營,每下一道將領,總要大呼小叫一番,士兵們倉促來去,跑得比誰都急,卻半天難以就位,士卒的素質實在是天壤之別。

所以一聞進攻令起,楊浩不看本部士兵的反應,卻首先看向黑壓壓、寂沉沉,連一點燈火都沒有的潘美大營。

楊浩只覺眼前一亮,就像是太陽噴薄而出,躍出海平面的刹那,將無數道光線灑滿了大地。但那並不是太陽,而是無數點火光,每一點火光都是微弱的,可它們同時亮起時,卻使得天地為之一震。

無數的火箭撲天蓋地傾向城頭,緊接著殺聲震天,在火箭、毒氣彈的不斷壓制下,士兵們推著望樓巢車雲梯壕橋等攻城器械向前猛撲過去……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都有海嘯一般的廝殺聲起,楊浩站在中軍,就見晉陽城像是在無數顆禮花綻放下的城市,被照耀得一片通明,火箭像銀河瀉地一般,川流不息地飛向晉陽城內,城頭緊急動員起來的士兵身影似乎也看得清清楚楚。

然後,楊浩就看見一顆顆碩大的石頭自城頭飛起,其中有兩顆砸中了一輛巢車,巢車雖然異常堅固,可是在這樣的巨石砸擊之下,也是碎木橫飛,高大的支架出現了垮坍的傾向,然後又是無數隻火箭射中將傾未傾的巢車,星星之火迅速蔓延開來,城中的守軍開始反擊了。

圍攻四城的潘美部、郭進部、田重進部、米信部率先發起攻擊,緊接著崔彥進、赤忠、李一德、劉遇、李漢瓊等各部將領各驅所部士兵,齊刷刷地撲向晉陽城。

遠處一座高山上,一位穿青色夜行衣,背插一口杏黃穗寶劍的女子吃驚地站在那兒,這樣的場面她還是頭一回看到,一時間她已顧不及在火光和硝煙中尋找楊浩的大旗了,只是癡癡地看著那座瞬間變得燦爛無比的晉陽城。

這是男兒間的戰爭,可是就是女子看了也是血脈賁張、目眩神馳:當煙花的燦爛逝去,它燃盡的只是一粒粒火藥。可是這晉陽城頭星河一般的燦爛,燃燒得卻是人的生命。這一夜,將有多少生命燃盡今生?

※※※※※※※※※※※※※※※※※※※※※※※※※※※※※

曹張鎮是一個不大的小鎮,主要是由曹姓和張姓兩大姓族人組成的一個小鎮子,平素往為的客人不多,所以鎮上唯一的那家客棧便也不忙。好在是自家的房子,閒置著也不耗費什麼本錢,所以曹掌櫃的這家小客棧便一直開了下去,白天則賣些早點、茶水、雜貨貼補家用。

昨晚店裏住進了一對客人,看樣子是一對夫妻,丈夫一身儒士打扮,身材卻極高大,氣宇軒昂,看其面相,就是個極方正的人。

他的夫人比丈夫小一些,三十出頭,布衣衩裙,打扮雖然普通,可是斯文秀氣,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這樣一對夫妻,卻是走路來的,聽說北邊又在打仗,商賈客人少了,跑長途的葉家車行生意受了影響,這趟南來北往的車就暫時歇下了,這對夫妻租不到車子,就這麼一路走了下來,也怪可憐的。曹掌櫃的是個心善的人,一大早兒的就喚醒了渾家,熬了些粥,準備了些鹹菜和包子,想著讓這對夫妻吃的飽了好繼續上路,出門在外的都不容易不是?

可這好心也有好報,一大早兒的鋪子剛開張,一下子又來了七八個人,好象也是走遠路兒來的,見這開著家小店,不禁喜出望外,忙闖進店來,要了六盤包子,一人一大碗,又叫了幾樣鹹菜,這一下可把老曹給客人和自己一家人準備的早餐都吃光了。

老曹忙不迭地招待了客人,又趕緊讓渾家再煮些粥,挑那熟得快的麵食拾掇些出來,正忙活著,住店的那對夫妻肩了每袱出來,在另一間桌前坐了,那丈夫喚道:“店家,來兩碗粥、四個包子,一碟鹹菜。”

老曹忙陪笑上前,槎著手道:“實在對不住呐客官,我這小店平素生意清淡的很,所以這吃食準備的不多,喏……”他向那兩桌客人呶呶嘴兒:“這…一下子來了兩桌討路的客人,早點準備的就不夠了,米粥還有,可這包子饅頭,您還得等會兒。”

那娘子聽了便道:“種郎,那咱們先喝兩碗粥,多等一下好了。”

那書生倒也是個好說話的人,瞧了眼旁邊兩桌客人一眼,笑道:“使得使得,那就勞煩店家了,我夫妻多等一會兒也不礙的。”說著扶著娘子在一張桌前坐下,順手把那包裹也放在了桌上。

包裹甚是沉重,往桌上一放,鏗地一聲,立即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那兩桌客人中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剛把一個包子囫圇個兒吞進嘴裏,瞧見那包裹沉重,目光頓時一凝,便用胳膊肘兒拐了拐旁邊那個吊客眉的大漢一眼,低聲道:“大哥。”

那大漢也已注意到了,低聲道:“看不出這對夫妻衣著寒酸,倒是一對肥羊兒,嘿嘿,盯著點兒,鎮子裏不便動手,到了荒郊野外……”

尖嘴漢子會意,輕輕點了點頭,埋頭吃起了東西。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穿著道袍、身材嬌小的女子走進店來,頭上還戴罩著黑紗的竹笠,向老曹稽首行禮,脆聲說道:“店家,我……我想買一碗粥,不知幾文錢?”

老曹抬頭一看,見是一個女道士,聽那聲音稚嫩的很,似乎年紀也不大,忙站子起來。他是信道的,見了道家弟子自然恭敬一些,倒不因為對方是一今年輕的少女就失了敬意。他這一起身,瞧見女道童杏黃的道袍皺皺袍袍,肩頭袍角都打濕了一片,不禁吃驚道:“哎呀,小師傅……是一個人出門在外?吖……這身上怎麼都濕了。”

那女道童遲疑道:“小道……要趕遠路,可是身上帶的銀錢有限,這一路省著花,還不知道到不到得了地方,所以……所以晚上只好在野外露宿,住不得店。”

老曹一聽憐心大起,連聲道:“造孽啊,造孽啊,雖說小師傅是個出家人,可畢竟是個小女娃兒,這兵荒馬亂的,怎麼就敢一個人出遠門兒,這才三月天呐,冷著呐,連個宿處都沒有。小師傅快快請進,醉兒他娘,快盛碗粥來,等素餡包子蒸好了也拿一盤來。”

那小道童有些難為情地道:“店家,這……這要多少錢呐,小道身上帶的錢恐怕……恐怕……”

老曹連連擺手道:“不要錢,不要錢,我曹老漢也是信老君的人,見了小師傅哪有要飯錢的道理,一頓粥飯,值不得幾文的。小師傅快請進來坐。來來來……"

小道童猶豫了一下,重又向老曹謝過,這才進了店,店中一共四張桌子,如今只余牆角一張,她便走過去坐下來。這小道童正是狗兒,鄧秀兒雖說是家破人亡,可是當初上山卻也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她到了自己姑姑做觀主的地方,自然也無需花甚麼錢,下了山買了匹馬,打聽到楊浩如今的所在,便一路殺奔晉陽去了。

可狗兒家無餘財,又是私自逃下山來,囊中哪有錢財,就是現在一路的花用,都是當了自己那口劍換來的。

老道陳摶周遊天下時一樣是兩手空空到處化緣,卻也沒有想及自己這個徒兒身上沒有錢的事來,如今道教勢微,再加上女娃兒面嫩,輕易不好啟齒化緣,這一路上狗兒可真是風餐露宿,漫說住的地方,就連吃的東西也是能省就省,饑一頓飽一頓的憑一雙腿走到今天。

老曹是個善心人,瞧見這女娃兒可憐,又是道家弟子,急忙的盛子碗粥來,待那包子蒸好了,趕緊的先給小師傅拾了一盤來,然後才給那書生夫婦送上去。

狗兒練武之人飯量本來就大,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她可沒練到師傅那種可以辟穀的境界,這一路奔波餓的狠了,到個天才吃一頓飽飯,那包子雖然不見一星半點的肉,可是嗅著也是香的不得了,急忙掀起饅紗一角,大口大口地吃起包子來。

她剛進飯店時,見她一襲道袍,年紀又小,那幾個大漢並未注意她,目光時不時的只在那對夫妻的包裹上逡巡,可是狗兒掀起半邊饅紗吃東西的時候,雖說五官容貌仍然看不完全,可那一管挺直小巧的瑤鼻,嫩紅如杏脯的櫻唇,還有那尖尖的下巴便盡落入他們的眼中。這小姑娘雖然猶帶幾分稚嫩,可是青澀中已經透出了十分迷人的味道。

那尖嘴漢子看得兩眼一亮,急忙一拐旁邊那大漢的胳膊,吊客眉大漢抬頭看向狗兒,狗兒見不得陽光,肌膚本就白暫,自隨扶搖子習練最上乘的內功以來,氣血順暢充足,倒也彌補了陽光不足的缺陷,白晳的肌髮如今就像光滑的象牙,隱隱還透出粉酥酥的紅潤,看這這肌膚,和那端正小巧的下巴,粉嫩嫩的櫻唇,就曉得是個美人胚子了。

吊客眉大漢撫著鬍鬚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旁邊那尖嘴漢子立即呲牙笑了,再看向正津津有味地消滅著那盤包子的狗兒時,目光便帶上了幾分淫邪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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