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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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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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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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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博弈1


    白湘瑤妙目流波,盈盈笑道:”妙妙我也知道,你對縝兒猶未忘情,著他三言兩語一說,便難把持。如今只好委屈你在這天機云錦陣里呆一陣,待尊主擒了谷縝,便放你出來。”

    谷縝本想讓施妙妙擋住葉梵,自己趁機脫身,不料白湘瑤竟以沈秀為質號令天部。眼見施妙妙神色頹唐,銀鯉松落,心中頓叫不好,忽聽長笑震耳,一道藍影融入碧空,葉梵鷹視雷擊,扑將過來。谷縝閃避不及,后心驟緊,一股大力帶得他向后掠出。眼望著葉梵凌空轉身丟了自己,向左側虛空處扑去。谷縝正覺訝異,葉梵驀地一個筋頭,倒翻數丈,蹬蹬蹬連退三步驚怒之色布于臉上,張口喝道:“亂神妖朮?”

    “喵”的一聲厲叫,仙碧肩著北落師門,身形忽矮,喝一聲”陷”,葉梵四周泥石急旋,足下陡虛,頓時大喝一聲,高高縱起,正要出掌,不料目光與仙碧雙眼觸及,心頭一迷,身形為之一頓。所幸他修為已入化境,定力過人,微一失神便于危急間生生拉回神志,橫袖拂出,狂飆電走,轟隆一聲,勁力所至,在地上划出新月也似的一道圓弧,深約三分,長有丈余,泥土四濺,煙塵沖天仙碧避過這一拂,又喝聲”崩”,泥石如霰,沖天而起,比箭還疾。葉梵急運真氣阻擋,卻被仙碧亂神之朮擾亂,氣機微微破綻,土箭刺中肋下,雖有神功護體,仍然隱隱作痛。葉梵驚怒已極,不知為何轉瞬之間,仙碧神通倍增,疑惑間,又聽一聲貓叫,定眼望去,北落師門雙眼瞳孔忽張忽縮,忽開忽閉,不住變化大小形狀。葉梵心頭一驚:”靈貓附體,九轉神通,那傳說難道竟是真的?“不由一掃輕敵之意,翻身落地,凝注仙碧肩上貓兒,神色十分驚疑。仙碧注視對手亦覺心驚,得北落之助,她神通陡增,雖只有兩個照面,”亂神”、“絕智”、“坤元”卻已發揮至極,誰知均被葉梵化解。仙碧不由尋思道:”聽說鯨息發揮到極至,乘光照曠,心神聚散自如,散御飛龍,聚如枯木,憑陵風雨,無知無覺。這姓葉的若是練到這個地步,著實難以對付。”兩人各懷忌憚,遙遙對峙,仙碧屢屢施展亂神覺智之朮,雖然無功,卻逼得葉梵分出一半心力抵御,再不敢輕易出擊了。這時間,忽聽當啷一聲,眾人循聲望去,白湘瑤匕首墜地,谷萍兒已將沈秀抓在手里,低喝道:”天部聽令,快撤去陣法,放施妙妙姐出來。”天部聽得氣惱,一人怒道:”圍也由你們,放也由你們,消遣人么?”谷萍兒微微冷笑,抖出一枚鋼錐,對准沈秀道:”放是不放。”天部面面相對,無奈散到旁邊,白湘瑤雙頰緋紅,嬌艷如花,美眸中卻似有冷電出入,一字字道:”萍兒,你真做傻事么?”谷萍兒淒然一笑,一轉妙目,注視施妙妙,喃喃道:”妙妙姐,你帶他走,越遠,越遠越好……”最末一句低不可聞,眉眼泛紅,几乎便要哭出來了。”谷縝見狀,大皺眉頭,施妙妙卻吃驚道:”萍兒...”谷萍兒不待她說完,別過臉去,沈秀距離最近,忽見大滴淚珠從她眸子中滾出,落在草葉上,盈盈欲滴,澄如朝露。沈秀心中驀地涌起一股酸意,暗自咬牙忖道:”這姓谷的有什么了不起,讓你們這些小娘批又哭又鬧,要死要活的,呸,等老子斷金鎖,走蛟龍,一定叫你們哭個夠。”他心中嫉恨,几欲發狂,忽聽白湘瑤嘆了一口氣,淡然道:”萍兒你真不聽話?”谷萍兒眼圈泛紅,神色卻是格外倔強。白湘瑤看她半晌,玉頰上血色消盡,微微苦笑道:”罷了。葉尊主,妾身倦了,找一個地方歇息去吧”葉梵忖度形勢:仙碧靈貓附體,神通詭奇;施妙妙又被谷縝用詭計挾持;此外還有天部高手虎視一旁,可說是敵眾我寡。再說白湘瑤不會武功,混戰起來,誤傷了她無法對谷神通交代。霎時間,他權衡形勢,徐徐散去神功退回白湘瑤身邊,淡然道:”記得前方有一座觀音庵,夫人若要前往,葉某自當護送。”“有勞了。”白湘瑤瞥了沈秀一眼,”沈舟虛用心狠毒,挾持我母女,威逼神通。這件事可不能就這么算了。”葉梵長眉一挑揚聲道:”夫人所言極是...”是字出口,一晃而出,只聽兩聲慘哼,兩名天部口噴鮮血,紙鳶般飛了出去。奇變突生,天部眾人驚怒交集,抖起絹帛,布下陣式,誰知葉梵如鬼如魅,忽來忽去,頃刻間,又有三名天部鮮血狂噴,看是不活了。天部眾人齊發一聲喊,天機云錦陣轉動起來,彩練橫空,絲光飛舞,密密層層,裹向葉梵,葉梵長笑一聲,雙手一分,扯住近前兩匹緞子,哧哧兩聲,斷錦裂帛,持帛蹌踉跌出,口吐鮮血,委頓在地。施妙妙瞧的驚佩,這錦帛剛柔兼濟,勁弩難破,誰知到了葉梵手里,竟是脆薄如紙。轉念間,只聽裂帛聲不絕于耳,葉梵左右開弓,又破兩道錦障,再傷四名天部。施妙妙見這情形,心念間恍然大悟。原來,天機云錦陣除去陣法巧妙,大半威力都在錦帛里的周流天勁,只因這錦帛不比蠶絲,千絲萬縷,一個天部的真氣無法遍布帛上,唯有兩人合力,陰陽交泰,才能令”周流天勁”密布錦帛發揮威力。葉梵的鯨息功浩大奔騰,無所不至,亦能借錦帛傳遞。他抓住錦帛,便發覺其中奧妙。是故催勁直上,透過錦帛先傷了持錦人,那錦帛自然也就與尋常錦帛無異。”周流天勁”縱然奇妙,但說到內功深厚,在場的無一個比得上葉梵。是以葉梵身入群中,指東打西,所向披靡,使到興起,抓起一副錦帛中斷,用一個陷空力將持帛人吸在錦帛兩端,當作一對流星錘,呼呼胡舞了起來。眾欲要反擊,卻又怕傷了同門,患得患失間,那流星錘早已撞至,一旦撞上了人,陷空力立時轉化為滔天勁,被撞者不死即殘。

    一時間,慘叫聲,悶哼聲,骨肉斷裂聲,此起彼伏,大好一座天部奇陣,被葉梵掃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仙碧見勢不妙,心知再不援手,這天部無人幸免。便縱身上前,刷刷兩掌,劈向葉梵。葉梵對他甚是顧忌,當即哈哈一笑,縱起丈余,手中的流星錘如長虹貫日遠遠拋出。兩名持帛人為他內勁驅使,身不由己,“砰”的一聲凌空撞上,筋骨碎裂,血花迸濺。葉梵又是一聲長笑,半空中一旋聲,橫移丈余,落地時如御風而行,經過谷萍兒身邊,忽地探手,將沈秀拽在手里,谷萍兒虎口一熱,掌中之人已經易手,下意識揮劍砍去,卻被葉梵一指彈中劍脊,清音灌耳,短劍忽地跳起,几乎把持不住,谷萍兒又驚又怒,抬眼望去,葉梵飄退數丈,立在白湘瑤身邊,一揮袖,笑道:”夫人滿意了么?”此時場中橫七豎八,天部死傷近半,死者面目猙獰,傷者扭動殘軀,大聲呻吟。眾人見此慘景,心子無不突突直跳。白湘瑤笑了一笑,軟語道:”葉尊主神威,妾身十分滿意。”又向天部道:”爾等告訴沈舟虛,他若要兒子,后日正午我與拙夫在天柱峰下相候。”幸存的天部呆在當場,聽到這里無不雙拳緊攥,神色悲憤,白湘瑤向谷萍兒笑道:”你還要留在這兒么?”谷萍兒見那些天部個個雙眼通紅,直欲擇人而噬,心中微覺害怕走到白湘瑤身邊,施妙妙微一遲微,也隨為谷萍兒身后。白湘瑤瞧了谷縝一眼,似笑非笑,谷縝卻望向別處,只是冷笑。白湘瑤眼中一寒,若有厲芒閃過,驀地低頭笑笑,蓮步冉冉,率東島眾人去了。

    眾人目送葉梵背影,無不松了一口氣,天部一名金品上前與仙碧、虞照見過,先謝過仙碧的援手之德,繼而述說沈秀被擒原委,說話時瞪著谷縝,憤怒異常,恨恨道:”都是這個小鬼作怪,擒了少主,結果惹來無窮麻煩,兩位與我天部一氣同心,定要為我們做主,將這小鬼扒皮抽筋,為死了的同門報仇。”仙碧未答,虞照已怒哼了一聲,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沈瘸子太不要臉,斗不過谷神通,便來綁人家妻女,這種下流詭計,天部歷代祖師地下有知,非得再氣死一回不可。地部縱是女流,卻個個清白正直,又怎會與沈瘸子沆瀣一氣,同流合污。”天部眾人聽得是又羞又怒,那名金品更是面皮漲紫,只懾于對方名聲不敢發作,兩眼盯著仙碧,心存萬一之想。仙碧也不齒沈舟虛所為,況且谷縝明知不敵葉梵,舍身襄助,自己焉能恩將仇報。當下微微搖頭。那大失所望,冷笑道:”今日之事,說不得要原原本本告知部主了。”“要告狀嗎?”虞照冷笑道,”沈瘸子有能耐,便尋我晦氣,虞某照單全收。”那天部悻悻退回陣中,與同伴低語數句,恨恨瞧了這邊一眼,抱起死傷同門去了。虞照目視天部消失,驀地想起一事,望著仙碧,欲言又止。仙碧卻不理他,轉身去解寧、蘇二人的禁制。虞照不由大皺眉頭,谷縝見他面容慘白,問道:”虞兄被葉梵打傷的么?”虞照怒哼一聲道:”葉梵那鳥賊,也傷得了虞某?”谷縝見他神色,心頭忽動,脫口道:”難道是他?”虞照不置可否,抬頭忖思片刻,驀地大笑起來。谷縝奇道:虞兄笑什么?”虞照嘆道:”我笑世事太荒唐,才和老子打過架,又和兒子交朋友,這不好笑么?”“這有什么好笑的。”谷縝笑道,”他打他的,我交我的,兩不相干,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好個他打他的,我交我的。”虞照擊掌贊道,”別人聽了,會說你大逆不道,虞某聽了,卻打心底痛快。”谷縝笑道:”既然痛快,便當痛飲。”只一句,便勾起虞照肚里酒虫,當即咽口唾沫,連連點頭道:”對,對。”話音未落,便聽仙碧一聲冷哼,聲音雖輕,虞照卻是臉色微變,轉眼望去,仙碧纖腰一擰,正要離開。虞照不由叫道:”你上哪兒去?”仙碧綠冷笑道:”你是馬革裹尸,戰死疆場的大丈夫,我卻是三心二意,用情不專的小女子,理應走的遠遠的,免的呆在這兒,惹好漢煩心。”虞照苦笑道:”我剛才的話只是權宜之技,你也當真...”話未說完,仙碧步子更快,虞照著急起來,叫道:”且慢!”追奔兩步,見仙碧不肯停步,也不覺一股怒氣沖頭頂,喝道,”好,你要走,走便是了。”仙碧身子一顫,掉過頭來,藍眼中淚光星閃。虞照見她這般神色,胸口一堵,瞪眼張口,說不出話來。仙碧淒然一笑,徐徐道:”姓虞的,時至今日,我才算看清你了。好,我走,從今以后,你我一刀兩斷,各不相干。”虞照聽得心如刀割,許多話只在喉間轉動,卻怎也無法說出口。眼看一言失和,便要拆散一對有情人,谷縝笑道:”仙碧姑娘,你若走了,可要后悔!”仙碧冷笑道:”你道說說,我怎么后悔?”谷縝道:”虞兄說了那些話,大大敗壞了姑娘清譽,若不辯解明白,傳到江湖上去,大家都會說,雷帝子說了地部之女仙碧用情不專,三心二意。嘿嘿,姑娘也知道的,這江湖上人言可畏,這么一傳再傳,以訛傳訛,傳到最后,或許就變成了西城地部的娘兒們,個個用情不專,風流浪蕩,專門勾引男人,要是這樣,可就糟了。”仙碧花容變色,怒道:”誰敢這么說,我拔了他的舌頭。”雖如此說,心中卻極為不安:”虞照的話,方才東島西城的人都有聽到,倘若真到江湖上傳播流言,壞我清名事小,壞了地部聲譽卻是不妙。”再瞥見虞照,見他神色不安,眼中流露慚愧之色,不由心中怒火稍抑,尋思道,”這混蛋也有后悔的時候,足見良心未泯。”忽聽谷縝又笑道:”雖說如此,我卻有一個法子,可以斷絕這些流言蜚語,仙碧姑娘可否聽從?”仙碧被他三言二語,撩的心頭一亂,只得說道:”你說。”谷縝道:”流言因虞兄而起,也當由虞兄而終。是以最妙不過二位盡釋前嫌,重修舊好,做一對神仙眷侶,美名播于江湖,這么一來,任他流言蜚語,也都不攻自破。”仙碧瞪著谷縝,啼笑皆非,驀地罵道:”你這憊懶小子,出什么臭主意?這姓虞的恁地可恨,不受懲罰不說,還要我跟他重修舊好,做什么神仙眷侶?難道說,他侮辱人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事,我為此生氣,反而不對?”“懲罰是應該的!”谷縝笑道,”在這之前,虞兄更要向姑娘道歉,收回前言。”說罷對著虞照連使眼色,虞照呆了呆,嘆口氣道,拱手道:”仙碧妹子,我方才說的都是屁話,臭不可聞。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來日誰若用這些話侮辱了你和地部的清譽,就算遠在萬里之外,虞某一旦聽見,也必然取他性命。”說畢,星目電閃,掠過在場眾人,虎瘦雄風在,他雖然傷重,眼中依舊神光懾人,眾人被他一瞧,無不心生寒意。虞照見佳人冷淡如故,大為忐忑,注目谷縝,流露求助之意。谷縝心中笑翻,卻沉臉道:”方才說過了,先用言語道歉,再施重罰,虞兄你認不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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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4:0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博弈2


    虞照甚是猶豫,瞧瞧仙碧,驀地咬牙道:”好,虞某認罪!”話音方羅,忽見谷縝神色詭譎,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這小子古靈精怪,不知套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對付老子。我好歹也是一部之主,倘若當這種人作出什么丑態,那么從今往后也不用在江湖混了。”想著微覺后悔,但也不肯毀諾,一言九鼎,絕無反悔之意,正覺忐忑,忽聽谷縝笑道:”既然虞兄認罪,那我就帶仙碧姑娘想個法子,好好懲罰那,嗯哪,嗚啊...“

    他裝腔作勢,大賣關子,虞照卻是雷火之性,不愛彎曲,如此拖延,無異把他就地斬首變成了零割碎剮,難受何止十倍,當即大喝一聲:”要罰什么快說快說。”

    “有了。”谷縝一拍手笑道,”方才我入山之時,見有一處酒店,美酒甚多,如今便罰你前往,連喝三百大碗,少一碗也不行。”虞照驚喜不勝,暗叫:”果然是好兄弟,最懂為兄的心思。”當即一面做出為難之色,嘆道:”罷罷罷,這懲罰雖然重,但既然認罰,也就不能推托了,兄弟放心,愚兄縱然醉死,也不會少喝一碗...”話還沒有說完,仙碧已忍不住啐道:”你想的美?若要懲罰,也該罰你三年之內,滴酒不沾。”

    虞照臉色微變,沉默片刻,皺眉道:”仙碧妹子,這懲罰太重,改成三月,不,三天如何...”仙碧冷道:”是罰你還是罰我?”虞照一愣低頭不語,仙碧見他如此,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冷哼道:”也罷,三月就三月,少半天也不行...”虞照喜形于色,仙碧卻道:”歡喜什么,這只是懲罰之一,還有之二...”虞照頓時心往下沉,卻見仙碧纖指一點,淡然道:”那朵花兒,你采來給我。”

    虞照一時瞧得發呆,卻聽仙碧又道:”傻望什么,我來問你,我好不好看?”若是平時,虞照明明覺得好看,也要挑剔兩句,此時落了下風,不敢忤逆,只得到:”好看,好看...”仙碧白她一眼,忽地按了腰,咯咯笑起來,谷縝亦笑。冷不防仙碧飛起一指,在他額頭上戳了一個紅印,半嗔道:”笑什么?你這臭猴兒一肚子奸詐,最會玩弄人心。”說完又笑個不停。

    虞照心中大石到此才算落地,見二人笑個不停,也不覺得啞然失笑。

    忽然間,仙碧眼角眼角余光到處,見寧凝,蘇聞香轉身要走,忙道:”二人哪兒去?”寧凝呆然無語,蘇聞香卻無心機,說道:”我找到姚晴的行蹤,要回稟主任。”

    仙碧喜道:”你找到姚晴了?”忽見寧凝神色古怪,心頭一動,又問道:”凝兒,那日農舍別后,你沒和陸漸在一起么?”寧凝臉色發白,微微搖頭,蘇聞香卻脫口道:”他和姚晴在一起呢。”

    仙碧和虞照對視一眼,神色憂愁,仙碧皺眉道:”聞香兄,你能帶我去找他么?”蘇聞香頗是猶豫,瞅瞅寧凝,道:”那個那個姚晴凶的很呢。”

    “那也顧不了。”仙碧嘆道,”若我計算無差,之這兩日,陸漸的黑天劫就要發作了,在他應劫之前,我向與他見一面,不負我與他相識一場。”

    眾人齊是一驚,谷縝將信將疑,寧凝已經是面無血色,失聲道:”是真的么?”

    “哪會有假?”仙碧正色道,”當日在農舍,我就瞧他體內禁制行將崩壞,故而找到虞照,一同去見谷神通。”說道這里,谷縝神色未變。

    仙碧瞧他一眼,猜到他心中驚疑,輕輕點頭,說道:”當年萬城主東征,令尊落難而逃,家父母憐他孤弱,曾經網開一面,放他逃生。我本以為,憑著這一點香火之情,或許能請動他出手,封住陸漸的三垣帝脈。誰知令尊為左飛卿傷了贏萬城遷怒我們,雖然沒有立下殺手,卻放出話來,若要救人可以,我二人必須自廢武功,退出西城。”谷縝皺眉道:”這個條件太苛刻。”

    仙碧微微苦笑,點頭道:”別說虞照是一部之主,便是普通弟子,這種欺師滅祖的事情,又怎么做的出來?我本想憑借父母的面子軟語懇求,偏生虞照性子剛烈,受他言語一激,三言兩語說得不好,變動起手來...。”

    仙碧說道這里,心有余悸,略略沉默,方才續道:”起初虞照連發雷音電龍,谷神通只是閃避,讓他攻到十五招,到第十六招,才還了一招...。”

    谷縝忽道:”糟糕。”仙碧看他一眼,默默點頭。寧凝道:”什么糟糕?”仙碧未及回答,虞照依然面皮漲紫,甩袖道:”輸也輸了,有什么好說的?”仙碧冷笑道:”輸也輸了,還怕人說么?”虞照哼了一聲,再也不做聲。

    寧凝心中關切,忍不住道:”后來了?”

    “后來還能怎樣?”仙碧苦笑道:‘虞照出了十五招,沒有沾著對方的邊兒,谷神通只是一招,便破了雷音電龍,將虞照打成重傷。”說著注視谷縝,似笑非笑,”令尊武功奇怪,不知道是何來歷?”虞照亦是目光一凝,盯了過來。

    谷縝笑了笑,漫不經心道:”二位沒有聽說過‘天子望氣,談笑殺人’么?”

    仙碧虞照面面相對,谷縝也不多話,問道:”虞兄傷后,二位如何脫身?”仙碧道:”虞照一敗我二人本無幸理,誰知節骨眼上,谷神通得訊,沈師兄派人擒了他妻女。谷神通聽說后,立時罷手而去,只命葉梵追擊,這么一來,才容我們逃到這里來。”

    谷縝聽得情懷激蕩,暗贊仙虞二人義氣深重,陸漸得此良友,三生之幸。又想陸漸性命不久,心中憂愁,擰起烏黑長眉,苦思良策,但《黑天書》數百年鐵律,谷縝智謀再強十倍,也沒想出半點法子。

    思忖間,忽見寧凝拉著蘇聞香,低聲說話。蘇聞香初時猶豫,寧凝又說几句,方才點頭,揚聲道:”好,我帶你們去見陸漸。”說罷聞聞嗅嗅,當先引路。

    眾人大喜,隨他行了半晌。忽聽陸漸叫聲,谷縝不自禁加快步子,趕到茅屋,闖將進去。二人劫后相逢,均絕喜不自勝,谷縝見陸漸如此孱弱,歡喜之余,越發難受,雖然如此,卻故意說些笑話兒,逗他一樂。放生笑過,才扶她出門。陸漸見了眾人,更覺驚喜。

    仙碧見陸漸尚能行走,稍稍安心,又見他孤身一人,疑惑道:”姚晴不是與你一起么?”陸漸道:”她讓我等她,她會帶救命法兒回來。”

    “救命法兒?”仙碧奇道,”她有破除黑天劫的法兒?”陸漸搖頭道:”她去時,便這么說,我問她,她卻不說。”

    谷縝濃眉一挑,忽道:”不好。”眾人知他頗負智計,目光均投向他身上。陸漸急忙問道:”怎么不好?”谷縝嘆道:”若我所料不差,她定是去找沈舟虛了。”

    眾人紛紛色變,陸漸失聲道:”她找沈舟虛作甚?”谷縝道:”我看過沈舟虛一封信。信上說道:八副祖師畫像,姚晴已得七副。剩下一副可是天部畫像?”陸漸道:”不錯。”

    “這就是了。”谷縝道,”自古相傳,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姚晴或許以為,八圖中藏有西城祖師的絕世神通,湊齊八圖,不知天下無敵,還能破除黑天劫。”

    仙碧搖頭道:”據我所知,八圖和一,天下無敵,說的[狠讀小說網整理收藏]并非是神通。”谷縝道:”不是神通那是什么?”仙碧見他好奇神情,暗生警惕,不肯明言,只淡淡道:”這是家母的猜測,不說也罷。”

    虞照也道:”別說不是神通,便是神通,又能如何?世間越是厲害的神通,修煉起來越是艱難,就算是丫頭湊齊八圖,找到功法祕訣,又豈能在數日中練成?即便練成,也未必能破了黑天劫。”

    陸漸默然半晌,忽道:”谷縝,沈舟虛會害阿晴么?”

    “難說。”谷縝道:”八圖合一誘惑極大,沈瘸子若要稱霸西城,必要從姚晴口中套出七圖下落。反之,姚晴也想用這七圖釣出天部畫像。二人見面必有一番爭斗。誰勝誰負,十分難說。”

    陸漸呆了呆,驀地握緊拳頭,大聲道:”谷縝,我求你件事情。”谷縝苦笑道:”去找姚晴?”陸漸點了點頭。

    眾人面面相對,仙碧皺眉道:”陸漸你這個樣子,你找到他,又能濟什么事情?”陸漸道:”我是將死之人,自然不能濟事,可既然八圖合一,對黑天書無用,又何苦讓她為我冒險?”仙碧道:”便沒有你的事,那丫頭早晚也會為了天部的畫像而去惹沈舟虛。你阻她一時,能阻她一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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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博弈3


    陸漸低頭默然,谷縝知道他外和內剛,骨子里倔強,自己若不幫他,反而激他孤身犯險,當下微一沉吟,笑道:”蘇聞香,我想拜會令主,煩請帶路。”

    蘇聞香點了點頭,方要舉步,寧凝忽叫道:”不成!”眾人聞聲望去,只見她雙頰嫣紅,比花還艷,目光迷蒙,只在陸漸左右飄忽。

    寧凝叫罷,亦覺失口,那嫣紅浸染玉頸,益發顯得肌膚如脂玉。谷縝看出端倪,瞥了陸漸一眼,面露微笑。陸漸亦覺奇怪,問道:”寧姑娘,為何不成?”寧凝低了低頭,十指交纏,因為太過用力,十指色變青白,似欲折斷

    仙碧見她神情,心中好不惋惜:”這女孩兒身世極慘,卻又不幸愛上陸漸。造化弄人,莫過于此。”想著想著,芳心忽動,升起一個念頭,令她自己也覺得吃驚。

    陸漸見寧凝不答,又問到:”寧姑娘?”寧凝芳心亂如游絲,被他這么逼問,更覺慌亂,痴痴怔怔,答不上來。

    仙碧見狀,忙轉圜道:”寧姑娘是見你身子不好,不宜遠行,再說虞照也有傷在身。”陸漸愣了愣,見虞照氣色灰敗,只因為性子倔強,即使傷重,也不肯稍微示弱,是以生生壓制傷勢,與眾人道同行同止,不肯落后。

    陸漸素來舍己從人,當下深感不安,只得道:”還是虞兄傷勢要緊......”

    “姚晴的安危,你也不必挂心。”仙碧忽從袖里取出一枚通體淡黃,幽香流散的檀木小牌,交到蘇聞香手里,”你將這枚‘乙木令’交付令主,請他看家母臉面,善待姚晴。若不然,有損天地二部的和氣。”

    蘇聞香遲疑接過,走了兩步,回過頭,悶聲問道:”凝兒,你真不回去嗎?”寧凝臉色慘白,點頭無語。蘇聞香嘆了口氣,自行去了。

    眾人見狀,均決奇怪,仙碧更想到一事,心中驚疑,回望虞照,卻見他濃眉劇顫,臉色紫脹,儼然竭力克制傷勢。仙碧縱然知他性子剛毅,也忍不住伸手欲扶,不料虞照一揮袖,將他扶開,仙碧氣急,正想怨怪,忽聽虞照高聲道:”仙碧妹子,地部靈藥果真奇效,只一陣,我這傷勢竟然好了。“聲音洪亮有力,全無軟弱跡象。

    仙碧分明見他傷勢轉沉,忽又自稱傷好,心中好不奇怪,正與詢問,忽見虞照從袖內探出手來,虛空一引,將一枚小石子隔空吸在掌心。仙碧見他傷重之余,忽運玄功,詢問不及,便聽”咻”的一聲,那枚小石子比電還快,直射遠處樹叢。哎呦一聲慘叫,那樹叢里颯然輕響,草木微微搖晃,一道人影跳將起來。只一閃,便即隱沒。

    仙碧醒悟過來,心頭陡沉,再瞧虞照,額上青筋跳起,面皮紫里透黑,几口鮮血,面色游紫變白,由白變黃,淡金也似。

    仙碧忙取出一支玉瓶,傾出几粒清香扑鼻的碧綠藥丸,給虞照服下。谷縝立在一旁,問道:”方才藏在林子中的,可是葉梵的侍從?”虞照閉目不語,只是微微點頭。谷縝嘆道:”葉老梵人如其號,海眼不漏,被他盯上了,必然陰魂不散,不死不休。他既然讓弟子追蹤我們,那么一旦安置好白湘瑤,勢必卷土重來。虞兄方才虛張聲勢,只能唬他一時,管不了多久。”陸漸寧凝聽了,始才明白,葉梵派侍從跟蹤,卻被虞照察覺,將計就計,揚言傷勢大好,然后聚起余勁,虛空攝物,射傷那人。葉梵倘若知道消息,十九心中迷惑,不敢立馬趕來。谷縝卻深知葉梵性情,虞照這一番做作,僅能鎮他一時,若被葉梵發覺上當,他氣量狹小,報復起來必然更加慘烈。當即忍不住問道:”虞兄的傷勢到底如何?”仙碧搖頭道:”怕是三月之內不能痊愈。除非……”谷縝見他住口,不由問道:”除非怎地?”仙碧道:”除非有千年人參,靈芝,何首烏之類,或許能夠早几日恢復。”

    谷縝略一沉思,忽道:”這個如何?”說著探手入懷,取出一枚紫巍巍的靈芝,正是他從怪蟒口中奪來那枚。仙碧看見紫芝,吃了一驚,失聲道:”這是哪兒來的?”

    谷縝將來歷說了,仙碧驚喜不禁,說道:”北落師門跟隨歷代地母,年久通靈,深諳草木之性。這枚紫芝叫做"釀霞玉芝",每一百年生長一分,千年方可成形,這期間若無神物守護,必被禽獸吞噬。然而一旦成形,便可活人肉骨,靈效無比……”說罷將紫芝分作兩半,一半給虞照服下,一半卻給陸漸。陸漸自知無救,初始不愿白費靈藥,卻拗不過眾人好意,勉強服了。那”釀霞玉芝”天生靈藥,雖不能根除”黑天劫”,卻有延緩抵御的功效。芝肉入腹不久,陸漸便覺渾身暖熱充實,不似方才那般空虛難熬。再看虞照閉目盤坐,面色火紅一團,額頭晶瑩閃亮,滲出細密汗珠。

    仙碧心知虞照修為深湛,紫芝入腹,便被他真氣煉化,散至臟腑,當即松一口氣,步出門外,只件遠峰浮青,近野涌翠,屋前几棵老松繁枝怒發,輪如云囷,樹旁几塊小山也似的巨石,空秀疏朗,天資錯落。

    仙碧揣摩地形,忽地有了主意,雙手按地,運轉”坤元”神通,挪移泥土,左方拱起一座小丘,右方陷落一個凹坑,北邊立一塊大石,南邊移一株蒼松,隨她神通所至,茅屋四周變得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片時忙完,仙碧額間見汗,望著變化過后的地勢,蹙眉不語。

    忽聽几下掌聲,轉眼望去,谷縝立在門首,笑道:”這些木石土山大有法度,莫非藏有什么陣法?”

    仙碧道:”這是我地部的"后土二相陣",因地設陣。倘若地勢合適,所設的祕陣,大可抵御千軍萬馬。”

    谷縝笑道:”擋得住千軍萬馬,未必擋得住葉老梵。這樣吧,我來錦上添花,在姊姊陣內,再布一重陣法如何?”仙碧道:”你出身東島,布下的陣式,葉梵或許認識,屆時破了,豈不白費力氣?”谷縝笑道:”包管他認不得、破不了。”說罷指點四周,請仙碧挪移木石,在”后土二相陣”內再設一重陣法。仙碧頗知易理,見他所設之陣既非八卦九宮,也無三才五行,零零散散,全無章法,端的奇怪之極。

    擺完陣,谷縝又請仙碧在屋前布了一個丈許的深坑,挖成后,脫了外衣蓋住洞口,又在衣服上薄薄撒了一層浮土。仙碧怪道:”這個坑做什么?”谷縝笑道:”自然是陷害葉老梵了。”

    仙碧大皺其眉,搖頭道:”你怎么斷定他會從這里掉下去?再說,這等深坑對付虎狼野獸也嫌淺了,又怎能困得住不漏海眼?”谷縝道:”若是深了,反而有些不便。”仙碧欲要再問,他已轉入屋內去了。

    仙碧見他所作所為形同兒戲,無端費去自己許多真元,心中老大不快,拂袖入門,卻見虞照面上紅光已退,神儀內瑩,頭頂白氣氤氳,有如祥云圍繞。陸漸氣色也好許多,正在閉目養神。寧凝則坐在屋角,拈一塊尖石著地勾畫,勾出人物山水、走獸飛禽,寥寥數筆,盡得韻致,然而不待畫完,便又刮去,如此涂抹不定,似乎心神不寧。

    屋內一時靜蕩蕩的,唯能聽見寧凝尖石划地的沙沙聲,想是覺出氣氛沉凝,不一陣,沙沙聲亦停了下來。寧凝停下尖石,默默起身,蹙出門外。

    此時日華已頹,暮氣西沉,峰巔林梢熔金凝紫,蒸起一片霞光,遠坡一畦寒葩,雪白血紅,經風一吹,花雨紛紛,再被一卷一蕩,落到險坳深谷,再也不見。

    寧凝望見落花,不由的自卑身世,但覺山風清寒,溶溶侵肌,吹在身上,直涼到心底去,正覺淒惶,忽地伸來一只素手,拂過面頰,溫潤滑膩,有似一片軟玉。寧凝望去,仙碧碧眼凝注,隱含憐意。寧凝心兒微微一顫,秀目頓時濕潤了。

    仙碧知她心意,嘆一口氣,將她拉到屋旁坐下,軟語道:”傻丫頭,若想哭便哭出來。”這輕輕一句話,無異一石入水,在寧凝心湖中激起層層漣漪,剎那間,她心閘崩頹,情潮奔涌,扁一扁嘴,伏在仙碧懷里,喑喑啞哭起來。

    自從得知母親噩耗,又經情變,寧凝身心飽受煎熬,直到這時,得了一個同性知己,才能夠宣泄心中悲苦。仙碧年近三旬,已是寧凝姨母一輩,平素又為地部諸女的首領,最解小女兒心思。聽她哭得如此悲抑,頓知她心中藏有莫大痛苦,不由也為之心酸,動了慈母天性,撫著懷中女子丰美烏黑的長發,絮絮寬慰。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柔聲道:”凝兒,陸漸性子太痴,你別怪他。要知男女情愛,從來不能勉強的。他愛你時,刀山火海也阻擋不了;他不愛你時,就算你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將你放在心中。”

    寧凝哭了一陣,心中悲苦捎去,聞言雙頰泛紅,瑟瑟地道:”我只是一個小小劫奴,哪配談情說愛?只是他人品不壞,一想到他活不長,就覺惋惜得很。原想他安安靜靜地,即便去了,也少受一些痛苦……可,可他一點兒也不愛惜自己,明明自身難保,還要為那人冒險……”說到這兒,眉梢眼角,竟流露出一絲妒意。

    仙碧蹙眉搖頭,苦笑道:”他便是這個性子。若不如此,就不是他了……”說到這里,欲言又止,片刻方道:”凝兒,你聽說過白蛇娘娘和許仙的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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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四律1

    寧凝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望著仙碧,神色怔忡,仙碧微笑道:”難道你沒聽說過?”

    “哪兒會呀?”寧凝臉一紅,低聲道,”我小時候住在西湖邊上,每次游湖,經過斷橋,就愛纏著主母商清影給我講這個故事,可是每次聽完,都忍不住落淚。那時候還小,想到白蛇娘娘關在雷峰塔下,便帶了鋤頭,和莫乙薛耳一起去挖塔基,結果被看塔的和尚發覺,提著棒子追趕呢。后來大了几歲,才知道那些都是傳說,當不得真的。

    仙碧見寧凝細語纏綿,妙目澄波,肌膚染了一抹霞色,越發清靈瑩潤,如珠如玉,不覺更加憐惜,心道:”這女孩子心如白紙,性子又痴,我那法子几近算計,對她縱然無妨,但也不夠磊落。”一時話到嘴邊,竟說不出口。

    寧凝見仙碧面色微紅,盯著足前,若有心事,正覺奇怪,忽聽陸漸在屋內咳嗽,寧凝心生關切,若非仙碧在側,必然起身觀望,這時間忽覺仙碧身子一顫,徐徐說道:”凝兒,你可記得,故事里的白蛇娘娘為救許仙,甘冒奇險,偷來靈芝,又為見他,不惜毀棄千年道行,水漫金山,犯下大孽,被壓在塔下,終歸沉淪,可見情之一物,害人不淺哩。”

    寧凝心有同感,想到白蛇結果淒涼,又添傷感。卻聽仙碧續道:”凝兒,你可知道有無四律第四律么?”

    寧凝定眼望她,搖頭道:”我問過沈舟虛,但他從來不說,問莫乙他們也不肯告訴我,到后來我也不問了。”仙碧略一沉默,苦笑道:”看來沈師兄自知孽重,良心不安,不好意思告訴你,唉,只是如此一來,豈不要我來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兒,仙碧注視寧凝,目中隱含憂愁,一字字道:”有無四律中,第四律最是惡毒,叫做有往有來。”

    寧凝微微一愣,喃喃道:”有往有來?”仙碧嘆道:”所謂有往有來是說父母是劫主,兒女便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兒女便是劫奴。雖說劫力逐步衰減,父母為奴傳到兒女一輩,劫力便弱了大半,再到子孫輩,十九便可脫劫,但無論怎地,這黑天書遺禍三代,真是千古以來最惡毒的法門。但凡劫奴,對這一律均是深以為恥,向來你問到他們,他們不說,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到這里,他見寧凝檀口微張,面無血色,心中即愧且憐,輕輕嘆了一口氣,撫著寧凝面頰,軟語道:”西城中人稱我為半個劫奴,你知道原因么?”

    寧凝定一定神,道:”聽說,聽說…”說到這里,漲紅了臉。仙碧微微苦笑,看了身后茅屋一眼,說道:”你別怕的,我不會在意。虞照倒是常恨別人說起這事,揭了家母的短處。故而但凡他在,便不容別人議論。可此事既然家母做了,又怎能不讓人說。那時候她年少無知,誤將家父煉成劫奴,后來機緣巧合,結成夫婦,誕下了我。依照第四律,我繼承了劫主真氣,又承受了劫奴劫力,真氣劫力彼此抵消,才不致遭受侵害,抑且得天獨厚,既有家母神通,又有家父劫朮,身兼兩家之長。是以這第四律對他人來說是極大痛苦,對我而言,卻是天降的福氣了。”

    她說到這里,注視寧凝道:”由這第四律還能推出一個極大的禁忌,你要記得明白!”

    寧凝面色蒼白,目光迷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色十分茫然。仙碧硬起心腸,說道:”真氣劫力互相生克,主奴結合,生出后代或許無恙。但若是劫奴與劫奴婚配,產下嬰兒,父母劫力交合,便會形成全新劫力,這種劫力獨一無二,沒有相應真氣可以解救。三個時辰之內,嬰兒必因‘黑天劫’發作慘死。”

    仙碧說到這里,只覺寧凝嬌軀劇顫,低頭望去,只見她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上挂著點點淚光。仙碧一時不忍再說,過了半晌,忽聽寧凝喃喃道;”原來劫奴間不能婚配,就如白蛇娘娘一樣,無論怎樣靈通變化,總是異類,與凡人結合,必遭天譴。可是,為什么明知如此,白蛇娘娘還是無怨無悔,始終喜歡那個負心薄幸的凡人,寧愿毀棄道行,遭劫沉淪?想起來,她真傻氣的緊……”

    她仿佛自言自語,說的是白蛇痴情,仙碧卻知道她是借以自況,心中頓時悲喜交集,后面的話堵在喉間,几乎說不出口,怔了好一會兒,才道:”有件事情,原本不當與你說,但陸漸性命危殆,不容耽擱。嗯,你可知道,萬歸藏城主仙逝后,西城曾經爆發過一次大戰?”

    寧凝低頭道:”可是我媽媽去世那次?”仙碧身子一顫,臉上殊無血色,喃喃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是啊。”寧凝淒然笑笑,”寧不空是我爹爹,越方凝是我媽媽,至于沈舟虛,卻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說到這里,縱然竭力克制,眼淚卻仍是不爭氣的留下來。

    仙碧大覺頭痛,皺眉道:”這也不能全怪沈師兄,當時火部之強,西城無兩,其他六部若不奮起反擊,必被逐一吞并。”說到這兒,忽見寧凝妙目圓睜,神色憤怒,只得道,”也罷,過去的事,多說無益。但陸漸卻是令尊所可煉劫奴,聽說令尊已回中原,可是當真?”

    寧凝心頭一動,脫口道:”你要我求他救陸漸么?”仙碧搖頭道:”寧師兄的脾氣我也知道几分,別說他未必肯救,就算他肯救,陸漸也必不領情。若不然,他又何苦背叛劫主,慘遭大劫呢?只不過,除了劫主施救,我還想到一個應急法子。”說到這里,住口不言。

    寧凝忍不住道:”什么法子?”仙碧深深看她一眼,慢慢道:”依照第四律,你是寧不空唯一女兒,繼承了他的獨特真氣,若能將體內劫力化為真氣,便能在緊要關頭救下陸漸。只不過陸漸的‘黑天劫’集聚已久,一旦發作,必然不可收拾,若要遏止,借用劫力必多。依照第二律‘有借有還’,你借力太多,必然誘發‘黑天劫’,而你的‘黑天劫’又非沈師兄不能壓制……”

    寧凝騰地站起,怒道:”你要我去求那個大惡人么。“仙碧嘆道:”經此一事,說不定還能化解前代恩怨。”寧凝漲紅了臉,截口道:”他害我媽媽慘死,我,我死也不會放過他。”

    仙碧一愣,苦笑道:”但他身為劫主,你若殺他,你也沒命,你若死了,又有誰來救陸漸呢?方才不是說了白蛇娘娘么?她為心愛之人,不惜毀棄千年道行,終歸沉淪。你為了陸漸,就不能忍一時之氣,委曲求全么?”

    寧凝不由愣住,霎時間,種種親仇愛恨涌上心頭,在腦海中上下盤繞,忽而母親之仇占了上風,忽而又被柔情充滿,兩般情愫沖突激蕩,難解難分,寧凝忽覺心力俱竭,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仙碧忙搶上去將她扶住,度入真氣,卻見寧凝雙目一開便闔,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須臾便將仙碧的袖口潤濕。

    仙碧正覺惶然失措,忽聽有人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仙碧轉眼一瞧,之間谷縝倚在門口,心知方才許多話必被他聽了去,頓時變色喝道:”臭小賊,我們女兒家說話,你也敢來偷聽“

    “姊姊饒恕則個。”谷縝連忙拱手。

    仙碧也無暇多理,見陸漸并未跟出,心中稍安,問道:”你說還有法子?卻是什么?”谷縝道:”依照第四律,沈秀是沈舟虛的兒子,也是寧姑娘的劫主了?”

    仙碧頷首。谷縝道:”那么說,他的真氣也能解寧姑娘的‘黑天劫’?”仙碧若有所悟,說道:”依你所見……”谷縝道:”沈舟虛忒難對付,但他的烏龜兒子卻膿包的很,只需逮著他,也不用低聲下氣,只將刀架在他脖子上,諒他不敢不度真氣。只可惜,葉老梵那厮多事,竟然將他拿走,著實可恨。”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法子才叫無用,既然人在葉梵手里,若不勝過葉梵,怎么搶得回人?”谷縝長眉一擰,方要說話,忽聽一聲長嘯遠遠升起,清如龍吟,搖蕩山岳。三人心神陡震,舉目望去,一道藍影逶迤如電,自對面山坡上一瀉而下,葉梵藍袍長發,佇立陣前。

    原來那隨從負傷逃回,葉梵聽說虞照傷勢將愈,甚是意外,心想仙碧已是敵手,加上虞照,勢難抵敵。猶豫半晌,忽又覺谷神通那一擊何等厲害,虞照短期內豈能康復?這其中必有奸詐,便叫來隨從,查看傷勢,發覺那枚石子雖然入腿三分,脛骨卻還完好,依照虞照往日神通,只這一下,隨從這條左腿,理應折斷無疑。

    心思至此,葉梵越發斷定虞照虛張聲勢,嘴上說是痊愈,實則傷勢更重。如今安置好白湘瑤,再無顧忌,正好放手追殺,即便殺不了仙碧,趁著虞照傷重,將他擊斃,來日”論道滅神”,也少一個勁敵。

    他想到便做,追趕上來,本以為虞照一行必然走遠,萬想不到對頭膽量奇大,不但逗留不走,還在坐著閑聊。葉梵驚疑不定,凝神觀察,發覺那茅屋四周地形詭譎,怕是對方誘敵詭計,在對面山坡審視許久,窺出端倪,方才長嘯現身。

    仙碧見他立在陣外,心叫糟糕,知道陣法已被看破。只見葉梵一頓足,驀地向左方一座土丘掠去。

    仙碧一晃身,隱沒不見。”后土二相陣”本有藏身化跡之妙,只需深諳陣法,合以地部神通,一松一石,一丘一坑,均可隱藏身形。

    葉梵瞧出那土丘便是陣眼,方要出手摧毀,忽覺左側銳風陡起,不由大喝一聲,揮掌迎出,卻打一個空。只這一下閃轉,仙碧早已挪移土石,葉梵身邊景物起了微妙變化,土丘變矮,陣眼移向他處。

    葉梵不料這陣法竟是活的,吃了一驚,凝神再看,只見土聳石立,老松橫柯,四周人影全無,靜蕩蕩一無聲息。葉梵看似驕狂,本身卻是天機宮后裔,精通易數,見狀益發不敢亂動,靜觀陣形,尋找破法。

    仙碧卻不容他細想,憑借陣法掩護,身如旋風,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不時襲擾。葉梵一不留神,左肋吃掌力掠過,又痛又麻,急忙雙掌護身,呼呼几下,掃得松木倒伏,石塊滿地亂滾。

    這一妄動,陣中禁止四起,土石洶涌。然而”鯨息功”遇強則強,葉梵被這逆境激發,也使出渾身本事,仙碧遠在數丈之外,也覺掌風吹面,歷如刀割。此時她與葉梵身在陣內,一明一暗,她能瞧見葉梵,葉梵卻不易見她。谷縝、寧凝處在陣外,反而能夠通觀全局,遙見沙塵蒙蒙,泥石紛飛,裹著紅藍兩道人影,如兩道驚虹乍分乍合,絢爛神速,驚險處間不容發。二人腳下土地更被”坤元”催動,勢如水波跌宕,變幻起伏。

    驀然間,仙碧嬌叱一聲:”著!”,那道藍色虹影向后電縮。寧、谷二人窺見,各自心喜:”姓葉的受傷了……”念頭未絕,紅影直掠上前,藍影忽地一疾,向前迎出,二影交錯,北落師門發出淒厲叫聲。那紅影如飛火流焰,隨風飄出,橫飛三丈來遠,落在一棵大樹后,一動不動。葉梵卻只一晃,驀地繞過陣式,向茅屋快步奔來。


    勝負倏忽逆轉,寧、谷二人均覺不可思議,殊不知葉梵久戰不勝,忽出詭招,仗著內功渾厚,運勁于胸,硬受了仙碧一掌,詐傷跌出。仙碧自覺得手,尾隨追擊,不料葉梵早已蓄足了勢,驟然反擊。

    仙碧一覺對方掌力雄奇,便知中計,倉促間退讓不及,只有硬接。葉梵武功原本強于仙碧,仙碧能夠糾纏至今,全仗著陣式掩護,避強擊弱,此時一旦硬接,立時見絀,雖然未被”陷空力”當時纏住,卻被葉梵真氣侵入靜脈,全身癱軟,五內沸騰,一口逆氣堵在胸口,不能吐出。

    葉梵硬挨一掌,護身真氣几被震散,胸口隱隱作痛,也是很不好受。他見仙碧如此苦斗,虞照卻始終藏身不出,益發篤定他傷勢沉重,當即壓下血氣,一邊推演陣法奧妙,一邊向茅屋趕來。

    “后土二相陣”沒有了主持之人,威力減了大半,仙碧眼望著葉梵直奔茅屋,端的心急如火,連運內功,化解入侵真氣,誰知越是心急,那股異氣越發頑固,眼見葉梵逼近茅屋,几乎急出淚來。

    這時間,忽見葉梵腳下一頓,停在離茅屋十丈處,兩眼直勾勾望著前方一片石陣,神色頗為古怪。

    仙碧瞧出那片石陣正是谷縝設下的陣中之陣,原本見那陣式不成章法,料想葉梵一攻即破,誰知竟然將他難住。仙碧心中怪訝,忙用先天易數、奇門遁甲去套那陣,卻始終沒有一種道理與之吻合,不由得更加奇怪,但見對手止步,終是好事,當下趁著這個良機,閉目凝神,全力化解入侵真氣。

    葉梵在”后土二相陣”中吃足了苦頭,好容易來到此間,格外謹慎小心,眼見這片石陣東一堆,西一簇,章法零亂,既非九宮八卦,又非三才五行,若說合于北斗天罡、周天星象,卻也似是而非。總之任他絞盡腦汁,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奧妙,但他先入為主,心想這片石陣既然放在里面,必定是”后土二相陣”的一部,前陣已經那么厲害,后陣只會更加厲害,可前陣厲害,還算有理可循,這片石陣卻是詭異無比,若不能發現陣法奧妙,胡亂闖入,必然為其所陷。

    想到這里,葉梵冷笑一聲,朗聲道:”虞照,你自稱好漢,怎么盡躲在屋里裝縮頭烏龜?有本事的,就出來會會。”

    他一聲叫罷,并無動靜,正自皺眉,忽聽”哧”一聲輕笑,谷縝笑吟吟踱出門來。

    若是虞照迎戰,倒在葉梵意料之中,谷縝大剌剌搶了出來,反叫他十分驚疑。這小子的斤兩葉梵最是明白,他膽敢露面,必然是依仗了這屋前的陣法。一時間,葉梵戒心更重,越發不敢輕舉妄動。

    谷縝走了兩步,來到陣式中央,嘻嘻笑道:”葉老梵,我就知道,你從來不做縮頭的烏龜,只做露頭的烏龜,有本事的,就過來會會。”

    他學著葉梵的口氣,說到”露頭”二字時,格外加重口氣,葉梵勃然大怒,欲要上前,忽又尋思:”這小子故意激我入陣,必有詭計,這陣古怪,一旦踏足,再推出來可就難了。”抬眼一瞧,忽覺谷縝所立之處,離自己不過四丈,奮力一躍,大可抵達,葉梵不由露出一絲冷笑,心道:”這小狗自作聰明,不知老子的厲害,以為躲在陣里,我便拿他無法。卻不知老子腳不沾地,照樣可以拿他出氣。”

    轉念間,他仰天長笑,笑聲未絕,身子比箭還疾,掠過四丈,向谷縝劈面抓到。

    他長笑擾敵,猝然出手,頗為出其不意。但谷縝何等精乖,葉梵才動,他也向后掠出,不料葉梵出手星疾電發,任他退得再快,也難閃避,霎時間,只覺葉梵五指逼近面門,指尖帶起五道勁風,猶似五把鋼錐,割得面皮刺痛,當下順著爪勢,向后力仰。若是換了往日,仍難脫困,但谷縝練成”貓王步”后,矯捷許多,葉梵指尖還差寸許,一縱之勢便已用竭,心中羞怒,即刻沉喝一聲,左腳點地,想要再探半尺,抓住谷縝,不料足底一虛,身子猛然下沉。

    葉梵大驚,急運神功護體,不料那陷阱既無機關,也非極深,瞬間雙腳落地,方藥借勢縱起,忽聽谷縝叫道:”虞兄且慢……”

    葉梵猝然而驚,煞住勢子,尋思:”雷帝子傷勢果然大好,伏在一旁,伺機偷襲葉某?如今我在坑中,他在地上,占盡地利,無需痊愈,只需平日里七八成本事,就能制我。”

    葉、虞二人修為原本相差微弱,此刻葉梵陷入土坑,地勢十分不妙,倘若虞照守在坑邊,葉梵貿然突上,半空中無所憑借,必為所傷,要是再讓仙碧緩過一口氣來,二人合力,葉梵難以生離此地。

    一剎那,葉梵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恍惚明白上了惡當,雖然這土坑不過丈余,一躍即出,卻難保不是敵人故意挖得如此之淺,誘使自己縱出,以便居高臨下,狠下殺手。

    葉梵越想越驚,不自覺蹲身屈膝,仰望上方,額頭上涔涔流下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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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碧玄功數轉,化去入侵真氣,當即跳起,飛身趕至。恰見葉梵中計墜坑,不覺又吃一驚,再聽谷縝大叫虞照,更覺奇怪。但她也是聰明人物,轉念之間,便明白了谷縝的詭計,忖道:”這小子先擺下奇陣,引得葉梵疑神疑鬼,不敢步行入陣。后又笑罵激將,誘他失足落坑,喪失地利。”然后再借虞照威名,唬得他不敢輕易縱起。這里面最妙不過‘虞兄且慢’一句,以虞照迅雷疾電的性子,絕無動手緩慢的道理,故而若說‘虞兄動手’,多此一舉,不合他的性子,說到‘虞兄且慢’,卻正好顯出虞照急于動手,卻被谷縝喝住,改為潛伏坑旁,伺機傷敵。如此一來,更叫葉梵捉摸不定了。嗯,是了,他故意將坑挖淺,也是為了勾起葉梵的疑心,倘若挖一個十丈深坑,葉梵必然以為我們武力不足,想憑機關將他陷住,不免鋌而走險,一個淺坑,反而顯出我方有恃無恐,若不然,似他這等高手,縱有百丈深坑,怕也奈何他不得……”

    想到這里,仙碧望著谷縝,暗生戒心:”這小子智勇雙絕,天生便是大高手的坯子,如今所差的只有武功。他本是東島少主,眼下似乎犯了事情,為島上高手逼迫,不能縱情恣意,來日若為東島寬宥,武功大成,豈不是我西城空前勁敵?”

    谷縝見仙碧注視自己,面色驚疑不定,卻不知她轉著這等心思,只笑道:”仙碧姑娘……”仙碧點頭不語,坑下的葉梵聽在耳中,卻是大為懊惱,怨怪自己一時猶疑,又來了一個勁敵,若只有虞照一個,舍命一搏,尚有勝機,算上仙碧,可就糟糕之極。

    他只顧憂郁發愁,卻不料上面唱的竟是一出空城計。谷、仙二人均知眼下情形微妙,絕非長久之計,當即互使一個眼色,齊齊退回屋內,商議后面如何。

    才到門前,仙碧、心頭忽的一跳,一股殺氣扑面而至,這殺氣來的突兀,雖不鋒利專注,卻似乎涵蓋八方,無所不至,

    仙碧不及轉念,挽著谷縝縱身后掠,霎時間,眼前金虹電閃,耳邊只聽咔察細響,那座小茅屋被齊腰斬斷,連者諾大蓬頂,轟然坍塌,然而尚在半空,那到金虹忽又電卷回來,將那半幢殘屋圈住,一拖一帶,向后退二人當頭壓來。

    仙,谷二人心神齊震,仙碧抬掌一迎,轟隆一聲,那殘屋支離破碎,化作一天碎葉。蒙蒙塵土中,金光再閃,破空射來,猛然間,谷縝只覺周身旋風激蕩,忽聽仙碧發聲輕喝,那到金虹徒然縮回。

    塵挨散定,谷縝定眼望去,只見茅屋正中,立著一名玉面溝鼻的金衣男子,他的左袖盤在臂上,密密層層,右袖卻如一條飛蟒,凌空抖出三丈有余,彼鍛袖口,被陸漸空纂住。那金衣男子注視陸漸,神色驚異。

    “九變龍王”仙碧心頭微微一亂,呼吸迫促起來,渾然想象不出屋外陣法如此深嚴,狄希為何能潛入屋內。狄希那條長袖本是沖著虞照去的,虞照運功正到緊要關頭,原本無幸,不料陸漸突然出手,憑者”補天劫手”竟然將那長袖攥住。

    金影閃過,狄希身型驟失,陸漸忽覺袖上大力涌至,身不由主騰起丈余,虎口一痛,長袖脫手。然而長袖碎失,先前那股大力卻未消滅,經由雙臂綿綿而入,直抵肺腑,陸漸胸口一悶,血氣只沖咽喉,眼前金影淡如流光,鋒銳之氣如驚潮涌來。

    狄希奪回長袖,便施殺手,長袖吞吐之快,不過瞬息。仙碧正要驚呼,忽見白光一閃,白色煙光去如飛劍,與那金光一交,發出輕雷也似的暴鳴。

    金光驟縮,狄希在三丈之外現出身形,長袖拖地,面有驚色。陸漸亦同時墜地,著地時雙腿發軟,方要跌坐。忽覺一只手從后扶住,掉頭一看,虞照已然收功,濃眉飛揚,傲然挺立。

    陸漸又驚又喜,正要出聲,忽聽耳邊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道:”別動。”陸漸一楞,卻見輿照口唇翕動,那聲音便續道:”方才那一招牽動內傷,我眼下乏力。需要你支撐。”

    陸漸恍然大悟,耳邊話語竟是虞照內力傳音,原來他為救自己,提前收功,內傷并未痊愈。陸漸只覺手肘上那只大手隱隱下沉,心知虞照正竭力與內傷相抗,然而轉眼望去,卻又見他面色如常,濃眉斜剔,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笑意。

    狄希城府頗深,見狀徐徐收袖,一雙眸子清光流轉,在虞照臉上逡巡不定。陸漸吃過大虧,心知狄希狡獪,當即長細一口氣,挺直腰身,但他久受”黑天劫”之苦,身子亦很虛弱,適才又被袖上奇勁沖擊,內腑疼痛,只覺虞照手勁漸沉,雙腿不由發起抖來。忽聽虞照又道:”這姓狄的袖子名為”太白劍袖”,十分厲害,加上‘龍遁’身法,恰是仙碧的克星。他若知道我內傷未愈,大勢去也.........”他說話間,狄希目不轉睛注視他的雙唇,顯然發現穿聲之祕,只是未知內容。陸漸心知到了生死關頭,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咬緊牙關,憑著一股倔強之氣,挺立不動。這時間,由仙、谷、寧三人看來,虞照傷愈,多了一個強手,就算葉梵,狄希聯手,也未必會輸,狄希瞧了半晌,忽而笑到:”雷帝子素來光明磊落,怎么今天總是說些悄悄話兒,不敢公之于眾?”眾人聞言,方知虞照用了”傳音入密”之朮,谷縝轉念最快,又見陸漸大汗淋漓,甚是辛苦,立時猜到時下窘境,忽見狄希目透疑色,立時嘻嘻笑道:”狄叔叔,你怎么來的?”狄希見問,心神略分,漫不經意道:”我追一個對頭,順路來的。”谷縝笑道:”哪個對頭?”狄希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難臨頭,還有心思管別人的閑事?”谷縝笑道:”小弟閑人一個,閑人管閑事,天經地義。狄兄卻是大忙人,不知東瀛的鳥銃生意忙的如何?”狄希目光一冷,忽而笑了笑,淡然道:”托福,尚好......”話音未落,長袖電射。谷縝一驚,未及躲閃,那袖倏地轉折,呼地掃向仙碧。仙碧心知”太白劍袖”貫注狄希真力,利如刀劍,威力絕大,方欲躲閃,那袖忽又嗖的縮回。狄希微微一笑,說道:”果然如此。。”谷縝暗叫不好,卻聽狄希笑道:”久聞虞兄與仙碧姑娘本是愛侶,相互間至為關切,如今虞兄見我向仙碧姑娘下手,竟然一動不動,卻是為何?”虞照不料此人恁地厲害,只一下便試出自己虛實,頓時無言以對。狄希注視著他,有笑道:”這么說,虞兄內傷果然未愈了?”說著雙袖垂落,臉上笑容不減,眼神卻慢慢變冷,冰雪也似。

    忽聽一身長笑,清朗絕俗。

    仙碧心頭一喜,舉目望去,只見遠方樹梢上,左飛卿迎風而立,白衣飄飄,如羽化登仙。

    仙碧不由檀口微張,几預失聲呼喊。虞照見她喜上眉梢,頓時臉色發青,大皺眉頭。

    左飛卿一聲笑罷,朗朗道•”九變龍王,你我勝負未分,就想換對手么?•狄希笑了笑,曼聲道:”君侯神出鬼沒,狄某捉摸不著,無可奈何,只好向雷帝子討教了。”左飛卿冷笑道:”左某亦非躲你,只不過你東島以谷神通為首,恃多為勝。左某寡不敵眾,自然不必逞那匹夫之勇。如今你同伙不在,咱們一個對一個,最好不過。•

    虞照冷哼一聲,道••少給自己貼金,谷神通要收拾你,何需以多為勝,他只需露個嘴臉,你這假神仙的法朮立馬不靈。”左飛卿冷笑道”避強擊弱,本是武學精要,左某技不如人,自然不會狂妄自大,以卵擊石,弄得一身是傷,結果還要女人庇護。”虞照被他說中心病,惱羞為怒,嗔目喝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虞某別說受傷,就是粉身碎骨,也勝過你這夾尾而逃的懦夫。”

    左飛卿臉色一沉,方要發作,仙碧已喝道:”夠了么,大敵當前,還爭什么閑氣“左飛卿冷笑道:•仙碧妹子說話,左某豈敢不從,哼,先退外敵,再說別的。•滿頭白發倏地散開,袖里風蝶亂舞,如云如霧,罩向狄希。狄希飄身一縱,升起丈余,左袖筆直抖出,在地上一拂,袖勁反澈,帶著他盤旋而上,竟與左飛卿直面相對,同時左袖疾出,挽一個花兒,掃開風蝶,哩的一下,刺向左飛卿胸口。

    仙碧看得恍然有悟:”太白劍袖’竟能借長袖之力,凌空變化,無怪這厮不經‘后土二相陣’,厚來呈經過天上,潛入茅屋。”轉念間;狄希長袖越舞越疾,金光兩道,十分刺眼,雙袖變化委實快極


    忽而右袖拂地,左袖攻敵,忽而左袖拂地,右袖攻敵,甚至于半空,兩袖齊出,勢如雙虹經天,屈曲如意。但凡木石一被掃中,立時分裂。以左飛卿之能,也不敢輕攖其鋒,唯有風碟抵隙乘虛,不料那大袖質料奇特,裹成一束,如刀如槍,鋒利絕倫,一旦展開,則化為一面軟盾,遮天蓋地,決難攻入。

    陸漸瞧的眼花撩亂,不自覺心斗欽佩:”這太白劍袖果真厲害,無怪那日狄希曾說他若用袖,我接不下三招。”再看狄、左二人,本是一色的風神俊秀

    ,武功又均足輕零瀟灑,見見廣袖風伴、紙蝶云吞,袖來蝶去,托著一金一白兩位飛天仙人,風飚電逝,絕非人間。明明是生死相搏,落入人眼,卻是令人傾倒。斗不多時,日色向晚,山風撕厲,嗚鳴嗚如響號角。空中二人越斗越快,漸漸至于形影模糊,恍如金、白流光,來回穿梭,但奇的是,兩人身法越快,風蝶飛舞亦隨之變快,唯獨狄希的長袖變得十分舒緩,一發便收,似被某種無形之力攔住,不能將招式使足。

    陸漸方覺不解,忽聽虞照冷笑道:”姓狄的與左飛唧長空爭雄,真是不自量力,難道他不知道風部神通與天風呼應,風勢越大,神通越強么?”陸漸聞得心動,定神細看,頓有所悟。原來”周流風勁”決不離風,此時山風大起,左飛卿得了風,便如魚得了水,神通驟漲,不但身法更快,更引來狂風,牽制對手長袖,擾亂他的招式。

    狄希這一路袖招本是”龍遁”九變中的”云龍變”,自以為使將出來,絕無對手,誰料西城神通一得天時,威力陡增,一陣亂風,吹得雙袖搖搖蕩蕩,無法駕馭,几乎兒被風蝶乘虛攻入。要知高手相爭,容不得半點差池,狄希情怯,只好收了”太白劍袖”,只憑身法閃轉躲避。”龍遁”身法天下獨步,若是不求傷敵,但求自保,左飛卿神通雖強,卻也無可奈何。

    又斗數招,狄希自度不能勝出,心念陡轉,哈哈笑遁:”葉兄更待何時?”仙碧心頭一凜,她假意關注空戰,實則大半心思都在提防葉梵,誰知那坑中始終靜悄悄的,一無聲息。仙碧心中本就迷惑,聽了狄希叫喊,不由暗運玄功,注視土坑,誰知那坑里依舊不見動靜。

    狄希連叫兩聲,無人答應,心中不耐,一拂袖,飄身掠過那土坑上方,不由大為吃驚,敢情坑內竟是空空如也,人影也無。狄希分明看見葉梵跌入坑中,此時忽不見人心中極為迷惑,當即雙袖拂地,每拂一次,便飄退五丈,形如兩條金光閃閃的長腿,大步疾行,拂至第五次,狄希已落在”后土二相陣”外,長笑道:“風君侯,狄某今日落了單,暫且作罷。島主與沈瘸子約在后日正午,天柱峰前,你若有膽來,咱們大可提前數月,論神滅道。”

    左飛卿白發收攏,冉冉落下,冷笑道:”你不過仗了谷神通的威風,真以為左某不敢去么?后日就后日,天柱峰前,一決雌雄。”

    狄希目光一閃,哈哈大笑,轉身即走,步履看似逍遙,轉瞬間背影由大而小,由濃而淡,化作一點金光。左飛卿目視狄希去遠,眉峰聳起,神色十分沉重。遠方樹林中射出一溜青光,直奔虞照。仙碧伸手欲攔,左飛卿卻早巳揮袖,風蝶如云護住。虞鼎接過一瞧,卻是一塊巴掌大的樹皮,新剝不久,用銳物刻了兩行字跡,”后日午時,天柱峰前,海眼雷帝

    死活聽天。”落款”東島葉梵”。

    虞照冷笑一聲,抬眼望去,樹林中似有藍影閃沒。谷縝上前几步,縱下土坑,略一查看,便發現坑壁有一個洞口,可容一人,洞內濕氣逼人,黑黢黢不知通向哪里。谷縝稍稍一想,便不由哈哈大笑。

    翻上土坑,仙碧問起,谷縝如實說了,笑道:”葉老梵生來最好面子,他被我算計,藏在坑里不敢出來。原本過不了多久,他醒悟上當,自會上來,萬不料狄希忽然出現。五尊之中,葉梵居首,狄希次之。葉老梵一貫自負勝過九變龍王,若被狄希發現掉在坑里不敢出來,那還了得?故而葉老梵明知上當,也決計不肯現身,只想著如何遮蓋住這樁臭事,于是乎運起玄功,飆輪電轉,硬生生在坑底開出一條地道,直通到那邊樹林。這么一來,不但狄希見不著他,事后說起此事,葉老梵也必然矢口否認,推得一干二淨。只不過,他短期內打通這通道,必然消耗不少真元,今日之內,不堪再戰。葉老梵何等好勝的人物,竟吃了這種悶虧,怒氣自然難平,他見狄希與風君侯約下戰期,便也照樣畫葫蘆,向虞兄挑戰,力圖挽回几分臉面。”說到這里,想到葉梵滿身泥土的窘樣,不由笑個不停。

    仙碧忽道:”谷縝,你方才設的那個陣,到底有什么玄虛?”谷縝笑道:”什么玄虛也沒有。”仙碧啐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個鬼陣子,都是你胡亂擺設,用來騙人的。”

    “不但能夠騙人,而且專騙能人。”谷縝得意笑道,”葉梵家學淵源,天下陣法沒有几個他不認識的,唯有不是陣法的陣法,才能將他[狠讀小說網精品收藏]唬得住呢。”仙碧瞪著他,嗔也不是喜也不是,最后嘆了口氣,道:”你這小子,太過奸詐,日后誰做了你媳婦兒,才叫倒霉呢。”她言者無心,卻戳到谷縝心底處,不覺笑容一斂,沉默下來。

    左飛卿白眉微皺,沉吟片刻,忽地冷笑道:”虞照,葉梵叫陣,你敢不敢去?”“怎么不去?”虞照冷冷道:”虞某輸給谷神通,卻也不怕他。”左飛卿冷笑道:”死鴨子嘴硬。”虞照怒目大睜,左飛卿卻一擺手道:”我懶得跟你羅嗦,你如今的樣子,小娃兒一根指頭也能將你推到。當務之急是找個隱蔽之處,施展‘風雷轉生法’。”虞照露出驚疑之色,仙碧卻是驚喜道:”你肯用風雷轉生法?”左飛卿正色道:“左某縱然性子古怪,大是大非還分得明白。后日一戰,事關西城尊嚴,并非我一人榮辱。老酒鬼不去便罷了,若是要去,就該鬧他個轟轟烈烈,要不這么病怏怏的,還沒打架,便先叫人心寒。”虞照面皮紫漲,怒道;”你說的天花亂墜,其實不過怕了谷神通。”左飛卿大怒,俊眼睜圓,瞪著他冷冷不語。仙碧不由苦笑道:”你們兩個后天去還是不去?”虞照道:虞某可不是怕死懦夫。”左飛卿亦道:”男兒一諾,絕無反悔。”仙碧一咬朱唇,冷笑道:”既然都去,還爭這些閑氣作甚?”二人對視一眼,不僅默然,過了半晌,果見山腰上一個山洞。仙碧道:”你二人運功,我來護法。”又對其他三人道:”形式緊迫,須以風雷轉生發為虞照療傷,應對后天之約。待會我要封閉洞口,不能打擾”說道這里,她驀地住口,望了寧凝一眼,眸子里大有深意。寧凝一怔,地下臻首,十指攪在一起。仙碧知道陸漸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間,心中大為忐忑,但知此時說也無用,只得嘆一口氣,轉身將隨身革囊盛滿清水,以為運功途中飲用,然后運其坤元神通,結土成障,封住洞口。行將封閉時,其他三人偶過縫隙,看見虞照與左飛卿相對端坐,四掌相抵,隨著洞口合攏,洞中,發出奇怪響聲。陸漸驚道;”這風雷轉生法是什么神通?”谷縝想了想,說道:”《易經》中油煙:”剛柔相魔,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一風雨。’說的是雷風相博,剛柔并濟,能夠造化陰陽,生成萬物,周流電勁剛明正直,周流風勁夷沖瀟灑,貌似相克,實則相生。這法門叫做風雷轉生,顧名思義,便是風雷二部的真氣匯合,便能夠主那生死,竟成奇功。三人邊說邊行,山腰間遠處山坳中有一亭台,到前一看,倒是為香客開設的一座茶社。

    三人討了三杯清茗,慢品閑聊,各述別情,說話間,忽聽篤篤之聲,仿佛竹杖點地,陸漸轉眼望去,頓時變了臉色,只見寧不空峨冠長袍,拄杖而來,入亭中坐下,討一杯茶,捧著沉吟。陸漸再看寧凝,見她呆望寧不空,神色茫然。谷縝與寧不空雖未曾謀面,然而看陸漸神色和寧不空的相貌,便已猜到,即蘸茶水,在桌面上寫出“寧不空“三字。陸漸方要答話,忽見谷縝擺手示意,陸漸醒悟,也用茶水寫一個“是“字。谷縝又寫到“三十六計走為上“。陸漸未答,寧凝已經寫到“我與他說几句話“。然后站起身來,尚未開口,寧不空忽地說道:“凝兒,我找的你好苦”,寧凝吃了一驚,谷縝心中亦是老大疑惑,望著陸漸,寫道“他真是瞎子?”陸漸也是一臉迷惑,寫道”不錯”,谷縝一皺眉,又寫道“老賊有備而來,大大不妙。”忽聽寧不空緩緩道:“凝兒,你怎么不說話?”寧凝只覺得心跳變快,玉頰火燒,澀聲道:“你,你找我做什么?”寧不空眉頭皺起,露出刀刻也似的苦澀皺紋,招手嘆道:“孩子你過來。”寧凝一愣,陸漸扯住她的袖口,微微搖頭,寧凝輕咬朱唇,驀地擺脫陸漸,走到寧不空身前。寧不空伸出大手,指間拂過寧凝如玉面龐,一時間寧不空的臉上流露出悵惘之色喃喃道:真像,真像...。”說著眉頭顫抖,胸口積聚起伏,驀地咔嚓一聲,手中竹杖折成兩段。寧凝吃驚道:“你,你...”寧不空搖了搖頭,苦笑到:”沒什么,我驀地想到你娘,你的樣子,和她真是像...”寧凝心神搖蕩,想到母親慘死的情形,心中悲苦難抑,不由得脫口叫到:“爹爹”寧不空聞聲一震,臉上露出奇怪的申請,沉默半晌,驀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笑了半晌,叫道:“好,好,我寧不空也有女兒了,妙極,妙極”說罷又是大笑,笑聲越見淒慘,如梟鳥夜哭一般。寧凝自幼與父親分別,雖然重逢,心中卻是很不自在,自覺雖有父女之親,卻像始終隔了一層,不能如其他女孩一般承歡膝下。此時聽他如此怪笑,更覺別扭。寧不空驀地止住笑聲,森然道:“凝兒,我父女既然重逢,我絕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從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讓你過上公主一樣的日子,哼,公主又算什么?給姓寧的提鞋也不配。”谷縝越聽越覺得滑稽,聽到最后一句,噗哧笑出聲來。寧不空面色一沉,厲聲喝道:誰在笑?谷縝未及答話,陸漸已搶著道:是我。”谷縝大皺其眉,心道:”陸漸雖是好心,我又怎能讓他代為受過。“方要自承其罪,寧凝已道”爹爹,他只是笑笑,你可別怪他。”寧不空臉上怒氣未消,面肌抽搐數下,手指卻從袖里慢慢退了出來,冷冷道:”也罷:凝兒,有生以來你第一次求我,爹爹就允你一回,若不然,只憑他這一笑,燒成炭灰也便宜他了。”寧凝聽得打了個突,忽見寧不空將袖一拂,叫道;”走吧。”寧凝忙道:“爹爹且慢,我還有一事求你。”寧不空皺眉道.”什么’’寧凝道:“•陸漸的黑天劫便要發作,我求你救一救他。”陸漸聞言一驚,寧不空臉色卻是一沉,冷冷道”凝兒,他與你有什么相干,你為何替他求我,”寧凝道:”他,他是我的朋友,救過孩兒性命。”寧不空一皺眉,嚀了一聲,道”很好,陸漸,你過來。”陸漸喝一口茶,道:“我過來作甚”寧凝見狀大急,心想仙碧說得不假,陸漸外和內剛,骨子里倔強,即便父親肯救,他也未必領情。當即向陸漸連使眼色,要他屈服,陸漸卻如不見,只是低頭品茶。寧不空呆立半晌,驀地嘿的一聲冷笑:”凝兒,你看到了么?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你再也不用理他,讓他去死。”說著踱出亭外。寧凝心一急,拉住陸漸,轉身追趕,陸漸身子虛弱,經她一拽,身不由主隨她奔出亭外,不禁喝道:”寧姑娘,你做什么?”寧凝心中有氣,俏臉繃緊,抿著小口,默不做聲。陸漸欲要掙扎,又覺乏力,被拖得踉踉蹌蹌,連聲道:”凝姑娘,寧姑娘......”谷縝從后跟出,見狀心里笑翻:”陸漸啊陸漸,最難受美人恩,現在知道厲害了么?”他自嘲笑別人,卻忘了自己也是為情所困,比陸漸好不了多少。”寧不空緩緩前行,寧凝拉著陸漸走了時許,寧不空猝然轉過身來,冷冷道.”凝兒,你當真要救這小子?”寧凝道:”他是女兒的救命恩人,還請爹爹大發慈悲。”寧不空搖頭道:”乖女兒,你這話可說錯了。”寧凝怔忡道:”怎么錯了?”寧不空冷笑道:”為父心中,包羅萬有,唯獨沒有慈悲,你叫我大發慈悲,豈不是為難我。”

    寧凝一楞,低聲道:”可是他救過女兒...”陸漸忍不住道:”你也救過我,咱們早就扯平了。”寧凝氣急秀目大睜,狠狠瞪他,陸漸梗起脖子道:”寧姑娘,你不用低聲下氣求這惡人,死便死了,我又不怕….”

    忽聽寧不空冷笑道.”凝兒,你不用理會他,這小子最不知好歹。再說了,哼,他本就是我寧家的狗奴才,奴才救主子,天經地義。“

    陸漸驀然間只覺怒血上涌,大聲道:“我若是狗奴才,你不就是狗嗎?“他一句罵完,忽又覺口不擇言,忙道:“寧姑娘,他是狗,你卻不是。”他這一解釋,越描越黑,寧凝哭笑不得,谷縝卻是暗笑:”這陸漸,斗嘴的本事倒有長進。寧不空臉色鐵青,驀地將身一晃,食指伸縮如電,在陸漸胸口點了一下,猛然間,陸漸只覺得一股寒氣透胸而入,直抵身體至深處,身子某處似乎突然碎裂,化為無底黑洞,嗖的一下,將全身精氣盡數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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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六識


    陸漸大叫一聲,眼白上翻,癱軟在地。寧凝駭然已極,抬眼望去,只見寧不空雙眉倒豎,臉上透出濃濃殺氣,寧凝驚道:“你,你方才做了什么?”“做什么?”寧不空哼了一聲,寒聲道,”這狗奴才仗了魚和尚那禿驢的勢,以為區區几道禁制,便能抗拒黑天書的鐵律,真是不自量力。我今天便將禁制破去,看他怎地?”寧凝不料父親如此惡毒,非但不救人,更將陸漸僅剩下的一道禁制破去。剎那間,她只覺得眼前發黑,喉嚨腥甜,几乎便昏了過去,恍惚之中,只見您不空那張臉陰沉沉,冷冰冰的,竟是說不出的扭曲猙獰。這一劫來得委實太快,陸漸不及掙扎,已然昏厥,黑天劫雖然轉動,往日那般怪夢確實一個也無,唯有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空虛洶涌而來,即便昏沉之中,也能清晰感知。縱然口不能言,眼不能張,痛苦之甚,卻令他,涕淚齊流,肌膚痙攣,耳邊轟隆隆,猶如雷車經過。要知道,黑天劫所以厲害,并非一發即死,而是發作之后,非得經過几個時辰的折磨,方能咽氣。這期間,即便刺其心,割其頭,也不能將劫奴立即殺死,只需頭顱完好,劫奴[狠讀小說網精品收藏]便有知覺,黑天劫的痛苦仍然清楚感知,且借力越多,痛苦越大,即便一個時辰,遭劫之人,也如歷經千百歲月,可以說世間痛苦,莫大如此。寧凝幼時,也曾見過沈舟虛懲戒一名犯罪劫奴,令其歷劫而死,當時情狀之慘,寧凝多年來刻骨銘心,常在夢中駭醒,醒來時,往往魂魄悸動,淚流滿面。此時眼看陸漸情形,驀地憶起往事,陸漸之苦如同身受,令她芳心盡碎,痛苦已極;霎時間,寧凝雪玉般的雙頰閃過一抹潮紅,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寧不空有所覺,濃眉一顫,高叫到:”凝兒,你做什么?”寧凝如若未聞,凝視陸漸面龐,全神貫注,寶相矜持,通體若有淡淡柔光,隱脈中的劫力源源不絕,化為真氣,經由纖纖玉手,度向陸漸。

    寧不空心中更疑,眉頭連聳,驀地臉色陡沉,喝道:”你瘋了么?”說著飄身上前,一指點向寧凝,這時忽覺得身后風起,又急又猛,寧不空不由大喝一聲,去勢不止,反袖拂出。谷縝見陸漸禁制被破,也極驚怒,但”有無四律”并非智謀能夠克服,以谷縝計謀百出,此時也覺束手無策,及見寧凝欲度真氣,想到仙碧所說的話,猛然明白,第四律”有往有來”表示劫主、劫奴均能遺傳,寧凝的真氣性質與寧不空一脈相承,但她劫奴之身,要用真氣,便須借力。依照第二律”有借有還”,她救了陸漸,便有歷劫之患,是以寧凝此舉,分明已有舍身之危。谷縝心中既是感動,亦覺茅盾,然而事到如今,陸、寧二人一生一死,勢難兩全。眼見寧不空出手阻止,谷縝忍不住施展貓王步,旋身急上,繞到寧不空身后,方才出手,即有一股暖流迎面拂來,谷縝不及轉念,便覺身子炙熱,衣衫火苗一竄,騰的燃燒起來。谷縝不想”周流火勁”如此厲害,如不滅火,勢被燒成灰炭,當即仰倒,連滾數匝,火勢才滅,但覺多處肌膚炙痛,已被烈火燒傷。他抬眼望去,只見寧不空一指點在寧凝胸口,寧凝軟軟倒地。谷縝心急之下,正要縱起拼命,忽覺頭頂一黑,一道灰影疾如鷹隼,蕩起一股狂風,向寧不空扑去。寧不空覺出來人勁風有異,”咦”了一聲,倒退一步,翻掌迎出,兩人勁力一交,灰衣人袖袍火光迸起,但燃燒極短,一閃即滅。掌力一交,寧不空便覺出對方來歷,臉色陡變,厲喝到”魚和尚?你還沒有死?”一念及此心知”周流火勁”必然奈何不了對手,當即向后縱起,方要射出”木霹靂”,忽又想起寧凝穴道被制,動彈不得,”木霹靂”炸裂,木屑紛飛,難免誤傷。稍一遲疑,便失了先機。灰衣人動轉如電,左手一抄,抓起陸漸,右手一攬,抱起寧凝,方要轉身去搶谷縝,寧不空已怒吼一聲,揮舞雙掌,扑了上來。灰衣人百忙中將陸漸扛在肩上,騰出一手,翻掌拍出。”啵”的一聲,谷縝伏在近旁,只覺上方炎風猛烈,迫的他喘不過氣來。寧不空一聲冷哼,忽的向后跳出,厲聲道”你不是魚和尚,到底是誰?”此時那灰衣人袖袍火起,連揮兩次,方才熄滅,滅火之際腳下生風,奔走如飛,谷縝爬起來,從后望去,那灰衣人僧袍光頭,儼然是一個和尚。

    寧不空驚怒交進,喝道:”哪里去,”飛身趕上,呼地一掌推出,那和尚腳底不停,仍是反掌相迎,二人掌力凌空交接,”周流火勁”被和尚的無儔真力一裹,倒卷而回。寧不空怒哼一聲,雙掌微合,齊畫一個半圓,向前送出,那火勁未散,又被裹成球狀,反送回去,上面更添了兩重勁力,密密層層,涌至和尚后襟。哧的一下,后襟著火,焰光進射,那和尚反手一拳,化去火勁,動力收回,又將衣上烈火扑滅,腳下驟然加快,鴻飛雁翔,竟將寧不空落下一丈有余。寧下空三重火勁被破,心神大凜,一聲大唱,去勢比箭還疾,須臾逼近五尺,緊綴和尚身后,不離不舍。

    兩人一逃一追,均是去如流星,忽即逝去,谷縝奮足趕過一道山梁,眼前一亮,忽變疏朗,峰巒青青,流云飛逝,山粱下林莽蓊郁、幽谷深深,靜蕩蕩卻不見半個人影。谷填心知足力遠非二人之儔,已然追丟,呆了好一陣,方才嘆一口氣,死了追趕之心,放緩步于,沿著山道行去。天柱山本就風光奇秀,這一路行去云海霧較,風喧杯嘯,翠屏干重,紫氣蒸騰,俄而一道清泉如石髓濺出,瀉落百尺,流雪飛銀,漱石;中穴,化作珠玉萬粒子片,沾上肌膚,涼沁入骨。泉邊是一面石崖,宏偉平整,刻滿字跡,字體大有數丈,小者也有几尺見方,其中不乏李白遺草,東坡手跡,狂放丰腴,各擅勝場。谷縝不知自己信步所至,竟來到三祖寺西邊的”山谷流泉摩崖石刻”,唐宋以來歷代文人均有題刻。谷縝賞鑑甚精,下至衣帛水粉,上至古董字畫,無不辨識精妙。眼見壁上文賦都雅、五體兼美,頓覺煩惱盡拋,悄然入神,尤其看到”一柱擎天、萬岳歸宗”八個摩天巨宇,心中下自禁涌起一股清壯,脫口贊道:”不愧是天柱家風!”

    叫聲未落,忽聽有人笑道,”如何是天柱家風,”空谷傳音,余韻清絕。谷填心頭微沉:轉眼望去,沈舟虛推著輪椅,正循一條幽徑灑然而來。

    谷縝心知他一向大有考教之意思,當下微微一笑,徐徐道:”時有白云來閉戶,更無風月四山流!”

    沈舟虛輪椅更近:”如何是道?”

    谷縝道:”白云覆青嶂,蜂烏步庭花”

    沈舟虛道:”如何是和尚利人處”

    谷縝道:”一雨普滋,千山秀色。”

    沈舟虛道:”如何是天柱山中人?”

    谷縝道:”獨步千峰頂,優游九曲泉。”

    沈舟虛道:”如何是西來意?”

    谷縝道:”白猿抱子來青嶂,蜂碟銜花綠蕊間。”

    問答到這里,二人相對撫掌大笑,沈舟虛贊嘆道:”好小子,了得。”莫乙恰也尾隨而至,聞言冷笑道:”這是崇慧禪師的公案,這小子湊巧記得几句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谷縝笑道:”說道記性,莫大先生舉世無雙,區區自愧不如。”莫乙聞言大喜,只是咧嘴憨笑。

    谷縝談笑間目光掃去,莫薛燕蘇四大劫奴在沈舟虛身后圍成半圓。再瞧附近草間

    ,細響颯颯,分明有人潛伏,不覺笑道:”沈瘸子,你勞師動眾對付谷某,豈非泰山壓卵么?”

    沈舟虛笑道:”沈某一向膽小,若能泰山壓卵,最好不過。”

    谷縝道:”要怎地?”

    “也不怎的。”沈舟虛道,”只請閣下前往嘉平館圍棋一日,略解山中孤寂。”

    谷縝笑道:”人多的是,何必找我?”

    沈舟虛道:”凡人太多,解人太少。”

    谷縝呸了一聲,笑道:”老子一手爛棋,又算什么解人?沈瘸子,你要留下我便明說,何苦這么多彎曲。東島扣了沈秀,你當留下我,便能和東島扯平,卻不知老子是東島的不肖子,那兒的人恨不能殺之而后快。你讓我當人質,真是打錯了算盤。”

    沈舟虛搖頭道”令尊若要殺你,當年你犯下罪過,他為何不殺,偏偏將你關入獄島?足見父子情深,世人難免。”

    谷縝瞳孔收縮如針,冷冷道:”你也知道我的事。“

    沈舟虛淡然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谷縝容色一緩,忽又道”去嘉平館圍棋么?”沈舟虛道:”是。”谷鎮微微一笑,淡然道”不巧得很,老子有事,不大想去。“

    莫乙喝道”由得你么,”倏地搶上,不料谷縝身形一轉,便失蹤影,莫乙吃了一驚,不及變招,后頸劇痛,己被扣住。

    莫乙驚得神魂出竅,耳聽得一聲大唱,褐影閃動,燕未歸如風雷至。腳尖方抬,谷縝已嘻嘻一笑,從莫乙腋下鑽了過去,燕未歸若不收勢,勢必踢中莫乙,當即無奈收腳。莫乙一得自由,”啊”的一聲,便想躲閃,不科谷縝動轉如電,搶到左側,莫乙頸脖一痛,又被扣住。燕未歸閃身趕來,手抓腳踢,上下齊攻,谷縝卻不抵擋,一閃身,又轉到莫乙身后,燕未歸怕傷者莫乙,再行收勢,一放一收,又慢了時許,讓谷縝遁出手底。

    說時遲,那時快,旁人眼里,谷縝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圍繞莫乙飛轉。燕未歸緊追其后,看起來明明快過谷縝,卻不知怎地,始終不能將他擒住。

    唯有沈舟虛看得分明,谷縝身法詭異,縮腰伸頸,手腳齊用,不似人類武功,倒象是禽獸飛縱,每于不可能處突然變怏,大大出乎燕未歸意料,且這小子膽大包天,競將莫乙當作盾牌,借他身子,抵消燕未歸的殺著。

    莫、燕二人身在局中,也是有苦自知,莫乙穴道并未受制,屢次想幫燕未歸擒捉谷縝,誰料抓來抓去,卻沒抓住谷縝一片衣角,反而一抬腿,二抬腳,均為谷縝利用,作為阻攔燕未歸的盾牌。燕未歸轉了數匝,猛然悟出此理,厲喝道”書呆子,滾開些。”

    莫乙早有此心,聞聲躲閃,不料谷縝有如附骨之蛆,隨他進退,始終不離莫乙左右。燕未歸越發焦躁,喝道”臭書呆子,還不滾開,擋手擋腳的。”

    莫乙几乎哭出來,說道:”這小崽子纏人,滾也滾不開啊。”燕未歸氣急,罵

    道:”不滾就爬,總之不要礙眼。”

    莫乙聽得,靈機忽動,一蹲身,從燕未歸胯下鑽了過去,手足并用,爬了起來。他適才挺身直立,才會成了谷縝的肉盾,一旦伏下,谷縝頓時沒了阻攔,燕未歸大喜,方要下手,不料谷縝身形變快,欲左還右,眼前一花,肩頭陡沉,雙眼倏地劇痛,已被谷縝二指扣住。

    谷縝始終躲閃避敵,燕未歸心存輕視,絕未料到他膽敢反擊,不料”貓王步”本就奇特,北落師門憑惜這套詭奇身法,懾伏群獸,嘯傲山林,最能以弱勝強、以小敵大。燕未歸倉促遇上,頓為所趁,他心中驚怒,但要害被制,不敢妄動,身子僵如木石,愣在那兒,冷汗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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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6:07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這時間,忽聽谷縝哈哈大笑,肩頭一輕,對手已然離身,燕未歸轉眼望去,只見谷縝笑嘻嘻站在一旁,頸上有銀光閃動,定睛細看,卻是一束蠶絲,連在沈舟虛手上。燕未歸方知是主人出手,以“天羅”鎖住谷縝頸項,迫他收手,一想到合主奴三人之力,方才擒住此人,燕未歸便覺雙頰發燙,暗叫“慚愧”。

    谷縝卻似漫不經心,哈哈笑道:“武林中說到‘天算’沈舟虛,無不稱贊足下的智計,如今和我這個小輩交鋒,不比智慧,卻斗武力,傳將出去,豈不壞了你西城智宗的美名?”

    沈舟虛亦是一笑,心知他自知武功不敵,便想用話扣住自己,當即收了蠶絲,微微笑道:“說到斗智,下棋算不算?”

    “算,怎么不算?”谷縝笑道:“不過既是比斗,就要有彩頭。”

    沈舟虛頷首道:“這個容易。你若勝了,任你去留,我若勝了,你要陪我弈至后天正午。”

    谷縝笑道:“妙極,只不過足下棋道精深,小子卻久在深獄,荒疏棋藝,你我對弈,太不公平,不如換一種棋如何?”

    沈舟虛道:“什么棋?”谷縝道:“打雙陸,九局五勝。”

    沈舟虛看他一眼,嘴角浮現出意思古怪笑意,點頭道:“很好,就打雙陸,無須九局,一局足矣。”谷縝見他神氣,心頭一沉,暗叫糟糕:“他既然知道我的往事,必也知道我嗜好雙陸,依照他的心性,必然早早預備,設下圈套,然后偏要說下圍棋,我以為圍棋是他的專長,敵長我短,一定不干,十九要求改玩雙陸。到這時候,他再不費力氣,輕輕答應。這么一來,我豈不是自個兒往繩套里鑽么?”

    甫一交手,即落下風,谷縝臉上含笑,心中卻很氣悶,鹽鹼沈舟虛掉轉輪椅,想嘉平館駛去,邊趨步上前,隨在一旁。二人均是俊朗從容,談笑風生,指點暮光山色,飛瀑流霞,妙談快語層出不窮,外人若是不知二人仇怨,見其這么瀟灑自如,還以為二人本是一隊忘年之交,接班游玩山景,品鑑風物。

    山重水復,几人來到一座石室洞府,巨石累累,古木森森,蒼苔碧蘚肥厚油滑,斑斕有致,奇花異草暗香微逗,幽艷天然。洞前老松上棲著几只白鶴,為眾人腳步所驚,清唳數聲,重霄而去,在云藹中久久盤旋。

    沈舟虛笑指道:“當年六祖慧能傳法給南岳懷讓時曾說:‘汝足下生一馬駒,踏殺天下人。’后來懷讓收馬祖道一為徒,果然應了慧能的預言。馬祖道一機鋒絕世,佛法空明,以至于當時佛門盡以禪宗為尊,實為六祖之后的禪宗偉人。著嘉平館本是馬祖修道之地,禪那洞天,菩提妙境,你我來這里,也可沾一點先聖的靈氣。”

    谷縝默默點頭,目視眼前陳跡,遙想馬祖當年秉心燈,挾機鋒,馳騁天下而無抗手的風采,不由神思聯翩,為之傾倒。

    天色漸晦,暮氣四升,四下里彌漫著一股子詭異迷離。走進洞府,只見館前魚貫雁行,立了兩行天部弟子,“嘗微”秦知味也佝僂身形,赫然在列,見了谷縝,眉頭連皺,隱有怒色。

    谷縝心頭不大舒服,心道自身嗜好性情,對方無不洞悉,對手計謀,自己卻一無所知,縱然竭盡才智,也料不到沈舟虛下一步的舉措,自從脫出九幽絕獄以來,谷縝頭一回生出智力不濟之感。

    又行數步,前方幽暗中,綽約現出議長青石圓桌、一面石鼓小凳,洞府深處,似乎盤坐了一名女子,僵如泥塑,不似生人。

    火光驟閃,左右洞壁燃起兩排氣死風燈,照得洞里亮堂堂的。谷縝定眼望去,吃了一驚,感情那盤坐女子竟是姚晴,只見她雙目微合,櫻口緊閉,有如戴了一張玉質面具,沒有絲毫表情。

    谷縝心頭微亂,目視姚晴,縱機想像,也想不出他身上發生何事。沈舟虛卻笑吟吟的,若無其事,推著輪椅,緩緩去到桌邊。谷縝略一沉吟,也上前兩步,在石凳上灑然坐定,笑道:“姚大美人怎么了?”沈舟虛微微一笑,道:“我若說靜坐參禪,悔悟前非,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谷縝笑道,“就好比吃飯拉屎,喝風放屁,哪一樣我都相信。”

    沈舟虛眼中有冷電閃過,嘿然不語。

    一名天部弟子神色恭謹,小心翼翼,奉上一面雙陸棋盤。那棋盤水晶磨就,呈半透明狀,盤上七彩絢爛,珠光輝騰,仿佛畫了一幅彩色圖畫,然而定神細看,那圖畫既不似人物禽獸、神仙鬼怪,又不象山水草木,日月星辰,卻如一團彩煙,只在若有若無之間,縹緲不定。

    棋子與骰子也是彩色,明光皎潔,顆顆棋子顏色不同,唯一能夠分辨彼此的,即是谷縝一方的棋子之中,鑲嵌了點點金星。

    谷縝捻起一枚棋子,端詳時許,笑道:“這是西方大秦的精金玻璃?可巧,竟在中土見到。”

    “好見識。”沈舟虛擊掌笑道:“去年犬子出海,巧遇一位大秦匠人,請到家里,熔成一批玻璃棋子,雖然有趣,卻只不過是一些尋常玩物,不足挂齒。”

    谷縝嘻嘻一笑,心中卻自暗罵:“尋常玩物?哼,尋常個屁。”定神再瞧,但覺棋盤上那疑團彩煙隨著燭火搖晃,霞涌煙塵,多瞧兩眼,便覺一陣頭暈,抬頭一看,只見沈舟虛眸子幽深,凝注過來,頗有審視意味,不覺心頭一跳:“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當即捻起一枚棋子,笑嘻嘻地道:“對不住,小子占先了……”

    沈舟虛還未回答,忽聽有人道:“洞府里氣氛陰濕,先容小奴獻上一爐寶香,辟邪驅濕,蕩滌塵煩。”說話間,蘇聞香捧著一香爐,慢慢騰走了過來。

    那香爐是漢代博山爐的形制,銅質極好,玉毫金粟,晶瑩映徹,爐上鑄有山岳海濤,人物神獸,均是刻畫入微,精巧絕倫。谷縝瞧得喜愛,脫口贊道:“蔽野千種樹,出沒萬重山,。上鏤秦王子,駕鶴乘紫煙……”

    念到這里,忽覺失態,正想打住,沈舟虛卻已接口笑道:“下刻蟠龍勢,矯首半銜蓮。傍為伊水麗,芝蓋出岩間。復有漢游女,拾羽弄余妍。”

    谷縝不覺莞爾,說道:“沈瘸子,咱們是下棋還是考狀元,若是考狀元,老子拍馬就走,決不受這一股子酸氣。”

    沈舟虛笑道:“沈某一時興發,多說了兩句,不過這首詩詠的是博山爐,至于這尊香爐,卻有些微不同。”

    谷縝一皺眉,定神細看,透過花紋空隙,陷陷窺見香爐中心懸了一枚銅球,球上鑿了九個玲瓏孔竅,幽邃奇巧。

    蘇聞香燃起銅球下的沉香木炭,藍焰升起,不多時,銅球隨著火勢自發自動,徐徐轉將起來,每轉一匝,球上九孔中便有一孔噴出一股芳氣,氣息或是濃郁,或是恬淡,或是淳厚,或是清幽,或是襲腦蕩魄,或是清心爽神,銅球每轉一匝,便能給人不同感受。

    歷代寶爐,谷縝見了無算,可這只香爐的機關之巧,香氣之妙,卻是生平僅見,不由得閉眼沉潛,細細品那香氣,半晌笑道:“麝香,降真香,檀香……唔,蘇合香,沒藥,丁香……是了,還有一種香,木香?不對,郁金香,也不對……”

    他精通香料,越品越覺得那股芳香中融合了各種香料,變幻無方,一時間,忍不住張眼凝視那只香爐,流露出一絲訝色。

    沈舟虛含笑點頭,徐徐道:“這只香爐名叫‘九竅香輪’,爐中銅球分為里外兩層。內層盛水,外層分為九區,每一區藏有一種香料,或是沉香,檀香,或是麝香,丁香。炭火燃起,內層水膽遇熱化為水汽,驅動銅球,令外層九區逐一受熱,區中香料受熱發散開來,經由球內曲管融合,從孔竅中噴將出來,便成異香。因為受熱時辰有長有短,香料散發亦是有快有慢,是以香氣時而濃郁,時而清淡,銅球每轉一匝,即有不同香氣濃淡交融,生出各種變化。”

    谷縝不動聲色聽完,驀的笑道:“奇技淫巧,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沈瘸子你是讀書人,不學孔聖人的大道,卻一心鑽研這些香啊臭的,是可謂喪性敗德。將來死了,怕也沒臉見你的至聖先師。”

    他這話咄咄逼人,沈舟虛卻不動氣,擺手笑道:“閣下此言差矣。孟子有言‘香為性性之所欲’,足見喜香惡臭,乃是世人天性,聖人不免,沈某一介文弱,又豈能免俗?”

    谷縝不料對方恁地機變,一時無話反駁,仰天打個哈哈,心中卻自犯疑,尋思沈舟虛此時設下這“九竅香輪”,勢必有詐,但詐在何處,卻又猜測不出。

    苦惱一陣,谷縝拋出骰子,那骰子變是玻璃,落到盤上,叮叮當當,旋轉如電,耀出彩芒萬千,與棋盤上那團彩煙交相輝映,更添奇彩。谷縝沒來由心頭一迷,四周景物微微一暗,忽變模糊。

    谷縝吃了一驚,忙大吸一口氣,定住心神,眼見那枚骰子越轉越慢,仿佛融入水晶盤中,異彩漣漣,毫芒四射,任憑谷縝如何瞪眼細瞧,也看不清它的點數,似乎是六點五點,又像是三點四點,越想凝眸注視,越是看不明白。

    這等情形谷縝從沒見過,忙將目光從盤上挪開,饒是如此,仍覺頭眼暈眩,心子噗噗亂跳,暗自尋思:“活見鬼了,到底是棋盤的緣故,還是‘九竅香輪’作怪,是了,蘇聞香與秦知味同儔,一個以味覺顛倒眾生,一個用香氣迷亂世人,難道說這一爐異香中含有迷魂藥物,能夠致人幻覺?”

    沉吟間,忽聽沈舟虛笑道:“足下既然占了先,怎地還不落子?”

    谷縝見他神態從容,心越發驚疑:“老賊與我一般看棋,聞香,倘若棋盤香爐有鬼,他又怎幸免?莫非他本就服了解藥,不怕迷香?”他捉摸不透,但覺今日之局詭異非凡,不論如何設想,都難覓到頭緒。

    思忖間,沈舟虛猜到他的心思,笑道:“閣下既然不肯占先,讓沈某先走如何?”谷縝微微皺眉,尋思:“知己知彼,先瞧他怎么應付。”當即笑道:“好好,請先,請先。”

    沈舟虛一笑,食中二指修長白皙,拈起骰子,隨手撒出,奇的是,他一拈骰子,棋盤上立時彩煙凝固,局面澄清,骰子轉停時,清清楚楚,恰是六點。沈舟虛微微笑道:“承讓,承讓。”說著拈棋直進。

    谷縝心中大奇:“他也嗅了一般的香氣,也用同一張棋盤下棋,為何他沒事,我偏遇上無數怪事?”一念及此,爭競之心大起,想了想,拾起骰子拋出。誰知骰子一落,那張棋舟光華大盛,彩焰蒸騰,谷縝眼前一花霎時間心頭迷亂,隱約看到骰子的點數為一,當即不由自主,提起棋子,前進一步。

    沈舟虛見狀,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著,谷縝亦回一著。這么緊一著,慢一著,下了約莫十著,也不知怎地,只要是沈舟虛提子,盤面上便煙凝霞收,澄淨皎潔。但一輪到谷縝,倏忽煙霞四起,變化紛紜,棋盤上的事物立時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谷縝只覺得眼花心亂,手不應心,心里想的是走一步,落子時卻走兩步,心中想的是走兩步,落子時卻走一步。

    雙陸棋本是棋類中是最簡略的一種,棋盤上左右均有邊界,一方棋子先過對方邊界者為勝。谷縝眼見沈舟虛的棋子不住跳過己方邊界,自家棋子卻只在邊界內打轉,骰子點數有時明明足夠,落子時卻不由自主落向別處。沈舟虛面前那條細細邊界就如一道無形屏障,阻著攔著,谷縝屈指彈撥也罷,用力拋擲也罷,使盡諸般法子,那棋子也不能越界半步,就如身在夢中,對面人物分明伸手可及,但無論怎么奔跑追逐,也不能夠到對方一片衣角。

    這樣一來谷縝陷入了有輸無贏的窘境,他不知道自身神志已被棋盤上彩光懾住,眼看要輸,心中越發焦慮,但越是焦慮,便越發沉溺于幻覺,難以自拔。不知不覺間,那尊“九竅香輪”噴出的香氣亦生變化。起初還好,如芝如蘭,馨香襲腦;但悄然之間,輕輕一變,有如處子幽香,清靈和美;但這幽香也持續不久,又變得混濁起來,有如婦人暖香,溫軟中帶了一絲膩膩的異味,這一絲異味在鼻尖縈繞不去,越來越濃,漸漸刺鼻起來,臭烘烘的,絕似魯男子的體氣;自此之后,那氣味越變越臭,似入鮑魚之肆,惡臭沖天,又如狐狸的騷膻之氣,中人欲嘔……

    一時間,塵世間所有美惡之氣次第襲來,谷縝心煩意亂,正覺難忍,鼻間忽又一堵,一切香臭盡消,再也嗅不到絲毫氣味。

    谷縝正覺奇怪,忽又見棋盤上彩霞噴涌,金星亂飛,棋子自跳自舞,有如活了一般。這般異象匪夷所思,谷縝呆呆瞧著,心中忽然奇怪起來:“按理說,這一局棋早該結束,怎么偏偏無窮無盡,老是下不完呢?”念頭剛起,一陣困倦涌上身來,如處春陽之下,濃陰深處,涼熱適宜,昏昏欲睡,所幸他內心深處感覺到有一件要事未了,每次行將入睡,忽又機靈震動,睜開雙眼,苦苦支撐。

    如此反復數次,忽聽沈舟虛笑道:“足下且飲下這一盅‘八味混元湯’,提提精神。”說話間,秦知味提來一樽玉壺,將一只瓷杯遞到谷縝面前,壺口傾斜,一股白玉似的濃湯嘩嘩啦啦注入杯中。

    谷縝神志昏亂,來者不拒,茫然捧起瓷杯,湊到鼻間嗅嗅。這本是他飲食的習慣,吃喝前總要先嗅一嗅食物的氣味,誰知這一嗅,卻覺那湯淡淡的,一點氣味也無。谷縝不知“鼻識”已被“九竅香輪”封住,還只當那湯液用料奇怪,無香無臭,當即再無遲疑,一氣飲下。

    湯一入口,極鮮極美,谷縝正覺愜意,那一絲鮮味倏地消散,化作無數異味,酸甜苦辣咸淡澀麻,八味交融,千奇百怪,無不極情盡致,由著他的舌尖傳遍全身,谷縝腦子里嗡的一聲,有如神魂出竅,整個人都飄浮起來。這異感足足延續了一盞茶的功夫,身子才由輕轉沉,落回地上,嘴里卻是木木的,任何滋味也無。

    忽聽薛耳憨聲道:“湯也喝了,再聽聽我這‘嗚哩哇啦’,也能提精神呢。”谷縝心中越發恍惚,不覺忖道:“嗚哩哇啦,什么東西?”薛耳卻不待他答應,走到對面,懷中抱著一黑黝黝,暗沉沉的樂器,兩頭尖細,中間鼓起,有弦而不類琵琶,有皮而不似金鼓,有孔卻不像長簫短笛,總之不倫不類,古怪極了。

    谷縝心中好奇,想問樂器來由,不料方要張口,忽覺舌頭僵直,竟然不聽使喚。原來,秦知味一盅“八味混元湯”,已封住了他的“舌識”。

    薛耳自顧自撥弄起那面“嗚哩哇啦”,只聽一陣輕吹細打,悠揚升起,有如龍笛吹響,但不一陣,琴瑟鼓鑼,簫號琵琶等等樂器聲漸次加入進來,繁聲匯呈,几個起伏,倏地化為許多不可思議的奇響怪聲,已不限于尋常音樂,大至風雨雷霆、征戰殺伐,小至虫噪秋聲,鳥語春風,粗細雖有不同,靜心諦聽,每一種都能領略體會。

    隨那樂聲,谷縝眼前的棋盤生出劇變,原來一平如鏡,漸漸起了波紋,好似煮沸一般,煙霞洶涌,霞光流射,幻成絢爛七彩,隨那音樂中的境界,煙來云去,化為風云雷電,山水奇觀,戰場鐵馬,繁花飛禽……般般幻象只一閃,旋又繽紛四射,化作一團彩霧麗煙,這么隨生隨滅,那團彩煙忽的急速旋轉起來,化作一個霞光煥爛的龐大漩渦,谷縝身不由主隨那光芒飛速旋轉,倏爾一陣頭暈,閉目下沉,待到再張眼時,四下景物,悄然大變。

    百尺危崖,高聳入云,黑礁兀立,森如利劍,海水翻滾不盡,掀起滔天白浪,撞上礁石,迸作零珠碎雪,漫天揮灑。

    “媽媽!”耳邊傳來一個細碎的聲音,谷縝循聲望去,一溜兒雪白沙灘,殘月般嵌在寶藍色的海面上,隨天遠去,延伸無垠。

    沙灘上,一個絕美女子赤著白生生的腳,眺望大海,春山也似的眉間,愁意融融,繡衣被長風驚起,飛卷流蕩,燦如金霞。

    “媽媽?”美婦腳邊的小男孩兒拾足了貝殼,笑嘻嘻的。男孩兒極幼小,不過五歲,生得粉妝玉琢,一雙大眼又黑又亮,骨碌碌亂轉,叫了兩聲,見美婦未曾理睬,頑皮起來,到海邊掬一捧海水,灑向美婦。水花晶亮,在驕陽下繽紛濺開,碎金般瀉落在美婦的髻間鬢角。

    美婦輕輕一顫,拂去發梢上的水滴,苦笑道:“縝兒,又調皮么?”上前兩步,將孩子抱在懷里,小男孩咯咯的笑,在她的懷里拱啊拱的,將拾到的彩貝一個個送到母親眼前,說道:“媽媽你瞧,這個形狀最好看,這個顏色最光鮮,這個好光滑哩,能做酒杯兒……”

    美婦默默聽著,驀地眉尖一顫,淚水順著眼角流下,滴在小男孩臉上。

    “媽媽,你哭什么呀?”小男孩呆了呆。美婦一言不發,淚水決堤流下,溫軟的雙臂亦越圈越緊,小男孩忍不住叫起來:“媽媽,你弄痛我啦。”

    “我沒法子,縝兒,媽媽沒法子……”美婦的喉間發出低低的哭聲,嗚嗚咽咽,儼然忍受著極大痛苦。男孩似乎被嚇住了,緊緊攥著手里的貝殼,睜大了眼,一動不動。

    極遠處,碧海長空,海鷗翩翩向西飛去,一聲哀叫,划破青天。

    “這婦人的樣子好熟,男孩子也像在哪里見過。“谷縝欲要細想,眼前忽地彩光離合,暈眩又生。耳聽得一聲炸雷,定眼看時,四周濃黑如墨,大雨如注,咔嚓一聲,天邊掠過一道閃電,電光曲折,映出一座破廟的輪廓。

    大殿上哭聲一片,一群小丐縮在牆角,瑟瑟發抖,雨水從屋頂的破洞瀉落,濺在一個年輕女丐的腳前,蓬亂的頭發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她望著殿門驚恐似乎刻在臉上,兩眼失神,淚水一行一行,無聲落下。

    “丟他媽,就知道哭。”角落里,一個小丐驀地跳將起來,他臉上黑黑的,盡是泥土,一雙大眼卻烏溜溜,亮閃閃,有如黑夜里的兩粒寒星,“老子說了,獨角鬼敢來,我叫他死一百次……”

    話音未落,殿外電光一閃,照亮小丐小臉,眉宇間竟有一股子不合年紀的凶狠。

    一個響雷在大殿上方炸開,夾雜著一聲沉悶的痛呼。

    殿內倏爾沉寂,一眾小丐蜷縮成團,擠在一起瞪著殿外黑沉沉的夜色,眼睛睜的老大。那大眼小丐卻側耳向外,專注聆聽,過了片刻,忽聽門外傳來一聲喝:“哪個狗娘養的,暗算你老子……”

    “丟他媽,這狗東西命硬。”那小丐啐了一口,“大伙兒依計行事,王小乙,拿棒子去香案下面藏起來,胡么兒,去門后……”說著說著,忽然身后全無動靜,轉眼望去,自那女丐以下,一從祕丐無不兩眼瞪著大門,如喪魂魄。

    “胡么兒,老子叫你呢。”小丐大怒,狠狠踢向一名小丐,那乞兒臉上露出害怕神氣,一邊躲閃來腳,一邊死命向人堆里縮。

    殿外腳步霍霍響起,又重又沉,小丐忽地搶到香案前,抓了一根燭台,拔掉殘蠟,露出銳利鐵簽,丟在地上,翻身坐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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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6:33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門前黑影一閃,一個體格壯碩的丑怪乞丐一跛一跛穿過殿門,渾身濕漉漉的,額上一個大肉瘤被鈍物打破,血流滿臉,益發容貌猙獰。

    那惡丐齜牙咧嘴,厲聲道:“誰在廟前埋了竹簽子,又是誰把石頭擱在門首的。”

    殿內靜蕩蕩的,無聲無息,那惡丐目光掃過眾人,落在那女丐面上,臉上驀地露出淫褻笑意,順手扯了一段紅布,坐下來包裹腳傷,目光卻不離女丐身子,嘻嘻笑道:“小妞兒,老爺說了今晚來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當打雷下雨,老爺就不會來了?跟你說,每到這時候,老爺興致最高,包你快活不盡,嘿嘿,先不說嘴,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

    那女丐被他目光驚嚇,直往后縮,冷不防身旁那名小丐從旁伸出手來,拽住她衣角,哧的一聲,那女丐衣衫本就破爛,頓被撕破一片,露出白嫩肌膚。

    那女丐失聲尖叫,惡丐卻是兩眼放光,死盯著那裸露肌膚,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錯,不錯,老爺眼光不壞,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兒,老爺有福了,有福了……”

    忽聽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蓮兒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雪白粉嫩的,保管老爺喜歡。”那惡丐盯著他,目透凶光,但見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覺有趣,忽又笑道:“你這小狗,人小鬼大的,這么討爺爺的好,想要什么好處?”

    那小丐笑道:“跟著這些女人小孩吃屁喝風的,不但餓肚子,還會受欺負,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爺了,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娘兒們好玩,豈不快活?”

    那惡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兒識時務,好,今后你跟著我,包你吃飽喝足,至于玩女人嗎,哈哈,你毛也沒長一根,胡吹什么大氣。”

    那小丐笑道:“誰說我胡吹大氣。”驀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聲,又將那女丐褲腳撕破,露出雪白修長的小腿,那女丐身子一顫,盯著那小丐,眼里透出憤怒絕望之色。

    那惡丐望著那半截小腿,淫心大動,騰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里哈哈笑道:“小娃兒,今晚就讓你開開眼,長長見識,瞧一瞧什么叫做玩娘兒們……”那女丐起身要逃,卻被那小丐一個虎扑,將她拽住。惡丐怪笑一聲,奔將上來,摁住女丐,正要行淫,忽覺一股銳痛貫穿脅下,直直深入小腹,惡丐猝然遭襲,痛吼一聲,反身一肘狠狠頂出。那小丐不及拔出鐵

    簽,便被這一肘打飛丈余,爬不起來。

    那惡丐搖搖晃晃,站將起來,面容扭曲,形同惡鬼兩眼睜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著臉不住咳嗽,嘴里流出鮮血,臉色煞白如紙,掙扎數下,也沒掙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入骨,此時驀地明白過來,驚叫道:“小谷兒,小谷兒,你怎么啦……”想要起身,誰知受驚太甚,雙腿發軟,怎么也站不起來。

    “小狗……”那惡丐踉踉嗆嗆,走到小丐面前,咬牙瞪眼,驀地一聲干號,拔出腰間鐵簽,創口血如泉涌,惡丐痛得眉頭擰緊,猛地手攥鐵簽,狠狠扎來。嗖,銳響刺耳,那惡丐一晃身,似被人迎面打一拳,向后飛跌出去,飛了一丈多遠,方才落下,略一蠕動,即不動彈。

    嘩啦啦,屋漏處雨水如注,淋在惡丐身上,水花四濺,從他的額頭腰間引出兩道血水,有如兩道泉水須臾流了一攤。

    小丐掙扎欲起,忽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別動。”一只冰涼瘦硬的大手伸過來,在從胸口摸了摸,來人嘆道:“還好,只斷了兩根肋骨。”

    一道電光閃過,明晃晃,白慘慘,歸得來人面如冰雪,看他容貌,卻是一個四旬漢子,高高瘦瘦,面龐有如刀削,左眉一點朱砂紅痣,格外醒目。

    “就是你吧?”那漢子望著門外雨帘,幽幽嘆了口氣,臉上帶著一股倦意,“就是你了……”話音方落,轟隆一聲巨雷,谷縝心頭一迷,風雨中,那男子的背影模糊起來。

    雷收雨歇,四下里靜蕩蕩的,暗香幽幽樹影扶疏,在微風中輕輕搖動。

    “好了。”一個聲音甚是落寞,“罪証確鑿,毋庸再說,這等重罪,依照先代遺法,只有兩個懲治法子。第一是修羅天刑,斬去手足,釘在島前懸崖上,任由海鳥啄食;第二是九幽地刑,打入九幽地獄,囚禁終身……”

    “我選天刑!”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這等衣冠禽獸,應受些刑,好讓島上的人都瞧見,以儆效尤。”

    谷縝聽得耳熟,尋那聲音源頭,但那聲音時遠時近,不可捉摸。忽聽“啊”的一聲,眼前猛然大亮,露出一座小小花廳,廳中坐著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中男子著一襲寬大袍子,似乎困倦至極,以手支額,不見面目。

    驚呼的是一個銀衫少女,秀目泛紅,盯著台下一個少年,目中透著深深恨意。那少年被鐵鏈鎖住,滿臉是血,衣衫破碎,通身遍布滿紫紅鞭痕,雖然形容落魄,雙眼卻極明亮,透著一絲輕蔑,掃過在場諸人。

    “怎么了?”一個金衣男子徐徐道,“妙妙,你不同意天刑?”

    少女口唇哆嗦,卻沒吐出聲來,驀地低下頭,兩點晶瑩的水珠由下頜滴落,打在地上,留下點點濕痕。

    一個白發老者嘆口氣道:“那天刑太難看,何況大家跟這小子也算熟人,日日看著他的殘骸,未免礙眼,最好眼不見為淨,關入九幽絕獄了事。”

    那少女聞言,不顧淚痕未干,忙抬頭道:“贏爺爺說得是,再說他這么十惡不赦,天刑兩日便死,太便宜他了,關入九幽絕獄,受一輩子苦,才能叫人解氣。”

    “婦人之見。”一個冷面男子哼了一聲,瞪著白發老者冷笑道,“贏老頭,別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瞧中了這臭小子的几個臭錢,這几天跟前跟后,丑態百出。哼,如今又想著饒他小命,等風頭一過,你就好去獄島救他出來,捧他的臭腳,得他的臭錢……”

    白發老者臉色陰沉,未及反駁,那藍袍男子已冷笑一聲淡然道:“姓明的,你這么說,是不是當我獄島是菜園子,想入就入,想救誰就救誰?”

    冷面男子輕輕冷哼,不置可否。藍袍男子騰地站起,揚聲道:“敢請島主下令,將此犯押入九幽絕獄,葉某以腦袋擔保,任誰也休想將他帶了島去。”

    冷面男子不防弄巧成拙,徐徐道:“湘瑤,你怎么說?”他身旁一個病容美婦嘆道:“妙妙說得是,天刑不過是一兩日的痛苦,九幽絕獄卻是一輩子的苦事,想起來還要難受許多。依我看,既不要天刑,也不要地刑,給他一個痛快,豈不更好,倘若定要用刑,也是爽快些,免得一想他,大家心里難受。”

    那金衣男子點頭道:“夫人說得是,此人早死,大家也早早安心。”那藍袍男子擺擺手到:“他罪惡太大,刑罰斷不可免,天地二刑,諸位舉手表決,先是修羅天刑……”

    說到這里,冷面男子、病容婦人,金衣男子逐一舉起手來。那寬袍男子又道:“如此說,其他三位,均贊成九幽地刑了?”藍袍男子瞥了冷面男子一眼,冷冷道:“天刑地刑原本差不多,各有各的難受,但葉某就是聽不慣有些屁話,偏要試試地刑……”

    冷面男子喝到:“葉梵,你罵誰?”藍袍男子兩眼望天,冷笑道:“罵你又怎地?”冷面男子倏地站起,兩人四目如電,凌空交接,廳中涌起一股冰冷寒氣。

    寬袍男子一揮手,站起身來,徐徐道:“三對三么,我添一票,就用九幽地刑……”

    話間方落,那少年淒聲大笑,驀地咬緊牙,盯著那寬袍男子,一字字道:“谷神通,你不要后悔……”寬袍男子轉過臉去,大袖一揮:“帶下去,明日上船,前往獄島……“

    那少年兩眼血紅,驀地厲聲叫道:“谷神通,你這個蠢材,谷神通,你不要后悔……”但卻當不住兩個力士用力拖拽,人漸遠去,只余淒聲厲叫聲,盤旋夜空,久久不絕。

    倏爾暈眩又生,四方濃黑,不見五指,波濤細響幽傳來,仿佛極遠處便是大海,洪波涌起,魚龍潛躍,然而四周卻是黑洞洞的,一片死寂。

    “啊”,一聲叫喊,撕肝裂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妙妙,你別走,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那叫聲回蕩四周,久久不絕,那人叫喊半晌,驀地嗚嗚大哭起來。谷縝聽到哭聲,不知為何,心頭悸動,仿佛四周均是冰冷潮濕的石壁,傾壓而來,讓人窒息。一剎那,孤寂,絕望如怒潮涌至,將他團團包圍,谷縝胸中不平之氣洶涌澎湃,來回沖蕩。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那人淒聲厲叫,“谷神通……白湘瑤……你們瞧著……我一定會出去,我一定會出去……”那喊叫如野火經風,熊熊燃燒,又如狂飆掃過,激蕩著谷縝的整個身心。他胸中那股怒氣隨著叫喊聲,亦是漲到極點,猛然間,他渾身激靈,明白過來。那叫喊的人是自身,自身就是那叫喊之人,一剎那,種種所見所聞掠過心頭,男孩,小丐,少年,乃至于這幽獄中的可憐苦囚,無一不是自己的化身,之前所見的各種情事,無一不是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祕的記憶。

    谷縝心中豁亮,一股熱血直涌頭頂,忍不住應著那囚犯的喊聲,大喝一聲,“一定會出去……”說著全身繃緊,抓起一件物事,向著眼前石壁,狠狠砸去。

    天柱

    "轟隆"一聲金光崩射,如電蛇狂走,谷縝眼前陡然一亮,見見清晰起來,露出熊熊火光,人物輪廓,沈周虛臉色慘白,死死盯著自己,長眉挑動,目中露出不信神色.

    谷縝身上濕漉漉涼颼颼,竟然出了一身透汗,方要大笑兩聲,忽覺臉上肌肉不聽使喚,欲要起身,又覺四肢沉重.一根指頭也抬不起來.欲要說話,卻覺舌頭僵硬如石.唯獨雙目仍亮,兩耳仍從,心中對這種種怪事困惑致極.

    沈周虛面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驀得探手入懷,摸出一只瓷瓶,傾一丸藥塞入口中,秦知味忍不住道"主人,你沒事么?"

    沈周虛閉眼搖頭,沉沒半晌,忽得眉頭一聳,張目喝道:"九幽絕獄,一定是九幽絕獄......"

    莫乙接口道:“是東島的九幽絕獄?”

    沈周虛談了口氣,點頭道:"那里至深至幽,無疑是人世間最陰森得苦獄,常人入內,十天半月不瘋即傻,而這小子在那里呆了兩年有余,非但不瘋不傻,反而練成了一身絕佳定力.無怪這"五蘊皆空陣"敗盡天下智者,卻制不住一個不及弱冠得小子."

    他頓了一頓,注視著谷縝,微微笑道:“我知道你聽得見,心里也明白,‘眼,耳,意’三識仍在,只不過‘身,舌,鼻’三識被封。嘿嘿,說起來,這一局算是平手……”說到這兒,他眉頭蹙起,說道,“你或許奇怪,說好了斗智,卻怎么玩出這些勾當?但你倘若明白智謀的根本,也就不足為奇。兵者詭道,聲東擊西,能而示之不能,斗智也是如此。你知道我不會老老實實與你斗智,但你萬萬料不到,斗智本身也是沈某人的幌子。借斗智為名,用這‘五蘊皆空陣’封住你的先天六識,才是我的本意。你猜不到我的本意,這場斗智已經輸了,只可惜,我百密一疏,竟忘了你在‘九幽絕獄’面壁兩年,心志異于常人,緊要關頭,功敗垂成。”說到這兒,不覺嘆息。

    誠如沈舟虛所說,這局雙陸只是幌子,嘉平館中的桌椅方位,火光強弱,人物氣氛,乃至于棋盤棋子,均是他精心布置而成,其中暗藏無數玄機。那張棋盤名叫“大幻魔盤”,盤上的彩煙明霞,乃是寧凝以“色空玄瞳”之朮用珠光貝精心畫成,其中蘊含了極微妙的色彩變化,一旦光線得宜便可幻化萬象,迷魂懾神。

    沈舟虛常因對手喜好,變化四周光線,將這魔盤幻化為圍棋,象棋,雙陸等種種棋盤,趁著對手沉迷棋局,不知不覺懾取他的心神。而這懾魂威力,又以雙陸為最。打雙陸必用骰子,玻璃骰子旋轉起來,與“大幻魔盤”掩映流輝,極容易誘發幻覺。是以谷縝第一次擲出骰子,便覺不適,倘若就此罷手,或許能夠免劫,但他年少氣盛,不肯輕易服輸,第二次擲出骰子,立時生出幻覺,墜入沈舟虛彀中。

    六識是佛門的說法,指代“眼、耳、鼻、舌、身、意”,乃是人體六大感官。人若一死,六識自然消滅,但要讓人體不死,六識無用卻是極難,眼瞎耳聾,鼻舌知覺未必盡失,封住鼻舌,身子觸覺,心中意念,也未必就此消滅,略有激發,便會猝然驚覺。是以“五蘊皆空陣”雖強,也必須在對手毫無知覺下方能奏功。

    沈舟虛為了一件陰謀,決意不殺谷縝,而是封住他的六識,但又唯恐被其猜到本意,假意說是下棋。谷縝猜不到他的本意,一心專注于棋盤上的勝負輸贏,中了埋伏也不自知。待他神志混亂,幻覺一生,蘇聞香立時乘虛而入,發動“九竅香輪”,秦知味則呈上“八味混元湯”,先后封住他的鼻、舌二識。而后薛耳又奏起“嗚哩哇啦”,這件樂器與“喪心木魚”并稱異寶,“喪心木魚”能發無聲之音,“嗚哩哇啦”則能發出一切有聲之音,模擬天地

    間種種奇響怪聲,與“大幻魔盤”彼此呼應,由聲音誘發幻象,又以幻象增長聲音魔力,如此雙管齊下,一面封閉谷縝的“眼,耳”二識,一面將他心底最隱祕的記憶誘發出來。到這時候,沈舟虛方才出手,以本身神通潛入谷縝的內心,封閉他的身,意二識。

    要知世間聰明之人,多數身具兩大矛盾,一是對妙音,名香,美色感知銳敏,遠勝常人,是以遭遇音、氣、色的誘惑,反而比愚笨者更難克制,容易為之著迷。好比東晉之時,名相放謝安不蓄歌妓,自言“畏解”,即是害怕自身太過了解音樂,由此沉迷,荒廢了志氣。二是善于揣摩他人,剖析人事,但因為太過專注他人他事,反而忽略自身缺陷,往往機關算盡,反誤自身。

    以上矛盾,越是聰明,越是難免,若非大聖大德不能克服,是故佛家有“本來,本相”之說,儒家有“吾日三省吾身”的警句,道家也有“存神內照”的心法,均是聖賢們摒絕外物、認知自身的無上法門。這“五蘊皆空陣”卻正好相反,專一針對這兩大矛盾,先用劫奴神通,幻化出各音,聲,氣,色,封住對手的“眼,耳,口鼻”,令其靈肉分離,不知自身之存在,從而陷入無涯幻境。這時候,中朮者即便目睹親身經歷,也會感到一片茫然,誤認是他人所為。這樣時辰一久,自然而然意識泯滅,以為自身已不復存在。“身、意”二識由此被封,“六識”也就蕩然無存。

    谷縝也几乎受困,但他在“九幽絕獄”兩年,受盡幽寂之苦,以為石壁之后便是大海,故而憑著絕強意志,一心攻穿石壁逃生。只因這份記憶太過刻骨銘心,乃是他一生最黑暗的經歷,故此一見那獄中囚徒,立時與“他”心生共鳴,情懷激蕩起來,猛然想到:原來一切幻象均是自身記憶。

    谷縝一旦認清自身,領悟本來,沈舟虛的祕朮頓時被破,精神遭受極大沖擊,几乎作法自斃,反為“五蘊皆空陣”所制。只可惜谷縝入迷太深,縱然沖透“眼,耳,意”三識,“鼻,舌,身”三識仍被封鎖,雖然能聽、能看、能想,卻不能嗅、說、動彈了。

    想到此處,谷縝恍然,姚晴也必是被這“五蘊皆空陣”困住,封閉“六識”,無怪乎僵如木石,就如活死人一般。

    沈舟虛施展“五蘊皆空陣”,大費心力,說了一陣,便閉目調養,洞中燈籠漸次熄滅,陷入沉寂黑暗之中。谷縝憤怒至極,在心里將沈舟虛罵了千百遍不止,罵詞自也是千奇百怪,絕無一句重復。

    這樣過了數個時辰,洞外早鶯語晨,天色漸漸明亮起來,谷縝經過一夜折騰,亦覺困倦難支,蒙蒙朧朧,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清嘯,如風激浪,沖決而來。谷縝陡然

    驚覺,張眼一瞧,四下景物悄然生變,日正當空纖云不流,風物瀟灑,泉石通明,不遠處,一座高峰凜凜如撐天石柱,穿入白云之中,不知通向哪里。

    沈舟虛坐在峰前,閉目如老僧入定,五大劫奴在他身后或站或坐數十名天部弟子則站立數行,垂手恭立。

    那嘯聲越來越近,陡然停歇,林中金光閃過,狄希穿林而過,手中提著一人,赫然便是沈秀,狄希跳上一塊巨石,一手按腰,朗朗笑道:“沈天算多年不見,可無恙否?”

    沈舟虛張開雙眼,看見沈秀,目有訝色,亦微微笑道:“狄龍王風采如故,可喜可賀。”

    谷縝聽得吃驚,暗道:“莫非我睡了一日一夜,一覺醒來,已是雙方比斗之時?”原來他“身”識被封,顛簸起伏一律不知,舌識被封,飢餓感覺也絲毫不覺,沉睡了一日一夜,竟不知光陰流逝。

    忽覺有目光射來,轉眼望去,只見狄希正盯著自己,雙眉忽挑,將沈秀穴道一掌拍開,厲喝道:“滾吧!”沈秀望著沈舟虛,滿臉羞慚,低了頭,猶豫不前。

    沈舟虛皺眉道:“狄龍王這是何故?”狄希笑道:“島王托我先來一步,告知足下:‘谷神通平生磊落,從不捉拿他人妻子,脅迫于人。’”

    沈舟虛眼神一變,耷拉眼皮,沉默片刻,驀地嘿然一笑,冷冷道:“好個谷神通,這么輕輕一句,卻比罵上千萬句還要厲害。”他抬頭掃了沈秀一眼,淡然道:“你過來吧。”

    沈舟虛冷笑一聲,道:“九變龍王何等人物,即便孤身前來,又豈是你能殺得了的。”他公然說出,狄希微微一愣,沈秀卻是滿臉漲紅,心中羞怒難當。沈舟虛將手一揮,冷冷道:“谷神通故作大方,無非罵沈某陰險小氣,也罷,他將犬子還我,我也將他的活寶兒子給他。未歸,將這姓谷的小子送上去。”

    燕未歸應了一聲,提起谷縝奔上前去,將近之時,忽道:“接著。”將谷縝高高拋起,高高抬腳,如蹴鞠般將谷縝挑了過去。

    狄希只覺谷縝來勢沉猛,分明暗藏“無量足”的驚人腳力。當下微微一笑,左腳一挑,將谷縝挑得正面盤坐,右腳探出,竟如踢皮球一般,將谷縝挑了三下,方才嘻嘻一笑,放在地上。

    谷縝心急,心中大罵:“反了反了,兩個王八蛋,竟將你們老子當作球踢?回頭你們的狗爪子一定要爛,爛到肚腸里……”可惜只能暗罵,無法出聲,谷縝几欲發狂,眼珠亂轉,透出癲狂神氣。

    狄希見他神色怪異,渾身僵直,不覺心生訝異,運掌按在谷縝后頸,內

    力繞其經脈一周,卻不覺穴道受制的跡象,想了一陣,忽而笑道:“沈舟虛,你弄了什么玄虛,還請指點一二,也讓狄某長長見識。”

    沈舟虛冷冷道:“大伙兒只是換人,一個換一個,人是活的便成,至于別的,卻不是沈某的事情。”

    狄希烏眉斜飛,星眼光轉,倏爾笑道:“好個沈瘸子,真有你的,不但吃不半點虧,還老想占便宜,不但占便宜,還要占得有理,嘖嘖,如此做人,叫人齒冷。”言畢將谷縝放在一邊,盤膝而坐,靜靜養神。

    沈秀深知沈舟虛的手段,瞧見谷,姚二人情形,已猜到其中緣故,眼見姚晴就在近旁,伸手可及,不覺心花怒放,血脈賁張,若非老父在前,不敢造次,必然一把摟過,親憐熱愛,飽餐秀色。

    沈秀正自望著佳人,綺思綿綿,神為之飛,忽聽得一陣琴音悅耳,遠遠傳來,轉眼望去,茂林中忽地縱起一人,竟然高出林表,藍衣閃亮,長發飄飄,不是葉梵是誰。又見他一縱之后,竟不下落,穩穩盤坐半空,手足不動,身子卻如風馳電掣,向這方急速飛來。

    沈秀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當世高手中,除了左飛卿,無人能夠凌空不墜,即便是風部神通,也需要結發成傘,倚仗風力,如葉梵這般一無所借,盤空飛行,委實可驚可畏,有如天人。

    葉梵來勢奇快,須臾鑽出林外,現出全身。沈秀這一看清,不由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愚蠢。原來葉梵下方竟有四名少年男子各踩高蹺,高蹺走得十分整齊,同齊同落,一步數丈。四人下踩高蹺,肩上抗著一副朱紅步輦,葉梵盤坐輦上,左顧右盼,得意洋洋。剩下的四名少女騎馬尾隨,鼓琴弄笙,奏樂助威。只因被樹林擋住視線,方才眾人不見轎夫,只見葉梵,乍一瞧,還以為他真的凌空飛來,均是吃了一驚,此時無不啞然失笑。又見那四名扛輦少年雖走高蹺,卻是步伐如一,奔走穩健,即便跳躍飛縱,肩上步輦也不顛簸,葉梵端坐其上,全無起伏。足見為了這么一個小小噱頭,主仆五人也費了無數心思。

    看到沈舟虛,葉梵冷笑一聲,高叫道:“沈瘸子,你膽子不小,不但來了,還來得挺早。”

    沈舟虛淡然道:“沈某一介廢人,卻也不是無膽匹夫,谷神通武功雖高,卻也不過是凡夫俗子,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敢來的?”

    葉梵素性驕狂,唯獨將谷神通視為神明,聞言臉色陡沉,喝道:“停。”下方四人陡然停止步,葉梵潛運內勁,傳到高蹺下端,哧哧數聲,八支高蹺齊刷刷插入土中,有如八根細長木樁,將五人穩穩托住。

    葉梵見眾人均有訝色,心中得意,哈哈笑道:“沈瘸子你有膽無膽,島

    王來了便知。嘿嘿,只不過萬歸藏一死,西城卻真沒人了,什么八部九部,都是一群不堪入目的廢物。就好你沈瘸子,沒有輪椅,就不會走路,連三歲的小兒都不如,虞照名為帝子,不像皇帝的兒子,卻活像一個叫花子,像樣的衣服也沒有一件。左飛卿倒有點意思,只可惜獨來獨往,很是淒涼。至于仙碧那個娘兒們,更是不足挂齒了,一身紅衣裳土里土氣,就似一個鄉下來的蠢丫頭。何如我東島群雄,神通蓋世,聲勢煊赫,威風八面,你瞧瞧這踩高蹺的轎子,嘿嘿,自古以來,皇帝老子也沒坐過。”

    他先將今次迎戰的西城高手盡情挖苦了一通,繞了老大一個彎子,最終仍是為了自吹自擂。正自唾沫飛濺,西邊林子里忽地涌出一團如云白氣,掠到近前,呼啦啦竟是千百紙蝶。

    葉梵嘿的一聲,揮掌掃出,先一記“陷空力”,再一招“渦旋勁”,群蝶為他真氣牽引,繞他旋轉起來。葉梵又喝一聲,正想發出“滔天炁”,將那紙碟盡數震碎,不料蝶群忽地一分為二,一群繞著葉梵,另一群卻向四名扛輦少年掠去。葉梵急出掌力阻攔,不料那紙蝶忽東忽西,葉梵掌力一來,便即散走,掌力若去,復又乘虛潛入,但卻并不割傷那四名少年,只在其頸上,腋下等處撓動。

    那四人為防步輦動搖,挺直腰身,氣貫雙腿,分毫不敢亂動,此刻但覺奇癢難忍,也一個個瞪眼歪嘴,扭著脖子苦撐。支撐了約摸數息工夫,其中一個率先支持不住鼻子里噗的一聲,真氣盡泄,另一人緊隨其后,哈地笑出聲來,剩下兩人大受感染,雖不致發笑,也是蜷手蜷腳,帶得那步輦東西搖擺,上下起伏,如坐海船也似。

    眾人本以為葉梵勢必坐立不穩,墜下輦來。不料他竟如粘在輦上,任那步輦如何搖晃起伏,始終一動不動。不知底細的自然驚奇,稍有見識者,便看出葉梵是以“陷空力”吸住步輦,只要步輦尚在空中,他便不會向下墜落。

    忽聽嗖的一聲,林子里一枚石塊比箭還疾,直奔葉梵。狄希見狀,長袖疾拂,將那石塊掃開。誰料他長袖方出,林中烏光再閃,一枚黑泥丸后發先至,搶在石塊之前。

    狄希沒料到那石竟是誘敵,泥丸才是殺招,不由得神色一變,左袖如電射向泥丸。誰知袖勁方到,泥丸中仿佛事先藏了火藥,噗的一聲,紛然迸散。狄希一袖掃空,只見得殘泥如箭,疾雨也似罩向高蹺。剎那間,木棍斷裂聲密如連珠,八根高蹺節節寸斷。那四名少年再也停留不住,撒開步輦,啊呀呀大叫著摔了下來。

    葉梵極好面子,至此窘境,仍不肯失了風度,竟而憑著一口真氣,牢牢吸住步輦,令其不致下墜,而在半空中不時變化方位,蕩蕩悠悠,有如一片落葉飄然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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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雖未出丑,高蹺抬轎的絕好創意卻被破壞無余。葉梵憤怒至極,雙眉陡挑,引頸怒嘯,啾啾昂昂,怪聲迭起,迥非任何音樂人聲,禽言獸語。那聲音也非極響,卻傳遞至為遙遠,四面山峰嗡嗡回響,似也隨之搖晃起來。

    不一時,眾人里修為較低者,便覺那怪聲越來越高,越發尖細,銳如鋼錐,直貫腦門,禁不住緊捂雙耳,口鼻呻吟,臉上流露痛苦之色。這其中谷縝尤為難受,他內功平平,難以抵擋這陣怪聲,但偏偏身識被封,不能伸手掩耳,只覺那聲音穿破耳鼓,直插腦門,當真痛不欲生。

    這時間,忽聽一聲驟喝,有如晴天霹靂,山鳴谷應。這一喝時機把握極巧,正當葉梵換氣之時,那怪聲被震得一蕩停了一瞬。谷縝頭腦頓時一清,難受感也減輕大半,忽聽沈舟虛輕輕嘆道:“鯨歌天雷,同源異途,‘西昆侖’祖師地下有知,見這一番爭斗,不知該當作何感想?”

    “鯨息功”本是模仿巨鯨呼吸所創,由此衍生的“神鯨歌”絕似鯨魚鳴叫,驚心動魄,奪人心志,有欺風嘯海之威。“天雷吼”卻是雷部神通,全憑一口元氣,修煉時,手腳不動,只憑驚雷一喝,將九張懸在空中的黃紙同時喝破,才算成功。是以這門神通在打斗中突然使出,往往能將對手耳鼓一聲喝裂,致其癲狂。

    這兩門神通,均是“西昆侖”梁蕭所創,分別流傳東島西城,兩百年來,雙方高手仗此神通,針鋒相對,比拼了不知多少次。是以沈舟虛回顧源頭,再瞧眼前,不由得發出莫大感概,狄希也聽在耳里,笑道:“西昆侖武功雖強,卻是一個無信小人,反復無常,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西城上下將之奉若神明,委實可笑。”

    沈舟虛笑道:“這么說,狄龍王便是大仁大義的有信君子了?”

    狄希淡然道:“君子二字愧不敢當,但卻不算無信小人。”

    沈舟虛笑道:“那么杜若芫小姐也這樣認為?”狄希愕了愕,笑道:“誰是杜若芫?可否名示。”沈舟虛漫不經心地道:“杜若芫是清河杜家的小姐,兩年前不婚而孕,為父母懲戒,投水而死,至死也不肯說出奸夫是誰,你說奇怪不奇怪。”狄希道:“這與我何干?”沈舟虛目不轉睛,望他一眼,笑道:“狄龍王說無干,那就無干。”狄希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陰云。

    談笑間,“天雷吼”連發三次,“鯨息功”亦被震散了三次。葉梵嘯聲不暢,驀地焦躁起來收了怪嘯,大喝一聲:“姓虞的,給我滾出來。”

    一聲長笑,林中并肩邁出三人。虞照大步如飛,虎目電射;左飛卿逍遙如故,衣不沾塵。仙碧卻是紅衫鮮亮;娉娉裊裊,懷抱北落師門,貓如雪,衣勝火,紅白交輝,醒目至極。

    谷縝見虞照如此風采,知他必然傷愈,心中亦為他高興。

    虞照尚未走近,忽地哈哈笑道:“葉兄神通蓋世,聲勢煊赫,不但坐轎子的本領與眾不同,下轎子的姿勢也與眾不同。別的人下轎子都是雙腳落地,你卻是屁股落地噼里啪啦,威風八面,別說皇帝老子,就是他老子的老子也比不上。哈哈,就怕抬得高,摔得重,這一下坐得屁股開花,不太好看......”

    左飛卿淡淡地道:“胡說八道,屁股也能開花么?”

    “怎么不開?”虞照笑道“若不信,大可讓葉兄脫了褲子給大家瞧瞧,他若不脫,就是心虛......”

    左飛卿道:“他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兒能隨便亂脫褲子?”虞照笑道:“是啊,他是人,又是畜生,哎喲,他不是人,又是畜生,啊哈,又說錯啦,應該是,他不是人,又不是畜生,咦,那是什么呢?”

    左飛卿冷冷道:“還用說么,自然是畜生不如了。”

    他二人一個嬉皮笑臉,一個冷淡漠然,一熱一冷,極盡挖苦之能事。葉梵臉上陣紅陣白,驀地跳將起來,怒道:“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一拳一腳,分個高低。”

    虞照笑道:“你要找死,還不容易,且待我了結一件事,再與你啰嗦。”說著轉過身來,注目谷縝,冷冷道:“狄希,你對他做了什么?”

    狄希笑道:“不關我事,都是沈瘸子做的好事。”虞照微微訝異,轉眼看向沈舟虛,忽見姚晴的情形與谷縝近似,不由皺眉道:“沈舟虛,你做了什么事?”

    沈舟虛冷冷道:“師弟一貫自高自負,聰明絕頂,難道不會自己瞧么?”虞照目有怒色,重重一哼,一猱身,掠向谷縝。狄希微微一笑,雙袖齊出,如兩中金光長劍,攔住虞照,。虞照瞠目大喝,掌心藍光縈繞。

    忽地身影一晃,攔在狄希身前,只聽葉梵厲喝震耳:“雷瘋子,你的對手是老子,別弄錯了。”一喝出口。兩道人影攪在一起噼哩啪啦,旋風般對了二十余掌,電光真氣,奔流四溢。

    左飛卿見狀,眉頭微皺,忽一晃身,飄然上前,掠向姚晴,一伸手,交她扣住。沈秀怒道:“狗賊你敢……”話音未落,左飛卿大袖一拂,一股強風灌入沈秀口鼻,沈秀頓時出聲不得,后面的話盡被堵了回去。左飛卿再一拂袖,飄身后掠,冷冷道:“臭小子,沈舟虛沒教你禮數么?”

    沈秀瞪著姚晴,鋼牙緊錯,面皮漲紅。沈舟虛忽地微微一笑:“不打緊,讓他奪去,也無用處。”

    沈秀先時見姚晴被擒,原本欣喜欲狂,誰料得而復失,恨得牙癢,怒形于色。聽了沈舟虛之言,方覺失態,他色心雖重,卻也不便在父親面前表露太過,當即哼了一聲,低頭不語,心中卻疾轉念頭,想著如何奪回姚晴。

    仙碧手把姚晴脈門,查探時許,不覺心疑:“不是點穴,也非中毒,體內一切如常,卻是什么緣故?”她猜測不透,忍不住道:“沈師兄,這是怎么回事?”

    “也沒什么?”沈舟虛淡淡地道,“不過是封了她六識罷了。”仙碧臉色大變,細看姚晴,果然是六識關閉的征兆,不由又問道:“那么谷縝呢?”沈舟虛微笑點頭,并不言語。

    仙碧不覺心頭一亂,她也曾聽母親說過,沈舟虛天生奇才,獨創了一種奇法,能用劫奴神通,封閉對手六訓,玄妙至極。谷,姚二人均是心志堅強,按理說不應該墮入朮中,不料雙雙遭了沈舟虛的毒手。只因這法子源于施朮者的精神,一旦成功,便叭有施朮者能夠解開,別人的武功再高,見識再博,統統無用,細想起來,竟與煉奴頗為近似。

    想到這里,仙碧咬了咬牙,冷冷道:“沈師兄,你接了小妹的乙木令牌么?”沈舟虛笑道:“接了。”仙碧正色道:“你既然接了乙木令,還封她的六識,豈非不將地部放在眼里。”

    沈舟虛笑道:“她又何嘗將我天部放在眼里,一來便向我討天部的祖師的畫像,蠻橫至極。若不是瞧地母的面子,我定要先逼她交出七部畫像,再取她性命,而今封閉她的六識,不過是怕她胡亂說話,泄露我西城絕密。”

    “你有這樣好心?”左飛卿驀地冷冷道,“只怕是想獨占八圖祕密嗎。如今這六識唯有你能解開,任何人將這女子奪走,也如得到一件無生死物,沒有半點用處。這么一來,天下除了你沈舟虛,就無人能夠得到八圖之祕了。哼,計策雖然陰毒,卻有一個大大的破綻。”

    沈舟虛笑道:“什么破綻?”

    左飛卿一拂袖,按在姚晴頭上,秀目中殺氣涌出,冷冷道:“我若將她一掌斃了,你又如何?”沈舟虛目光一閃,笑道:“你舍得?”左飛卿道:“怎么舍不得,‘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又怎樣,左某偏偏不感興趣。”

    沈舟虛笑道:“那么仙碧師妹為何要用乙木令阻我傷她呢?”左飛卿微微一愣,望著仙碧,白眉微蹙。

    仙碧尋思道:“姚晴六識被封,不知飢渴,故而不能飲食,不知明暗,故而不知天日,不能思索,故而心竅不開。我若將她留下,要么飢渴而死,要么永沉迷途,喪心而亡。她不但是陸漸的至愛,心中更藏了祖師畫像的祕密,若是死了,畫像祕密失傳,不只對不起陸漸,更對不起西城先代祖師。”

    她猶豫半晌,一晃身,抱著姚晴,送到沈舟虛車前,正色道:“沈師兄,記得你方才之言,但瞧家母面子,不要害她。”

    沈舟虛一笑點頭,方要答話,忽聽葉梵一聲大喝,跳了開去,高叫道:“姓虞的,你我交手不下十次,大家都沒占著便宜。拳來腳往,無甚意趣,今日不如換個比法。”

    虞照道:“怎么比?”

    葉梵冷哼一聲,轉眼望去,林木參天,郁郁蔥蔥。天柱山中多的是千年古松,繁枝密柯,如翠云寶蓋,籠罩數丈。葉梵一指那松林道:“你我各縱神通,從這些樹上伐木取材,搭成兩座擂台,長寬十丈,台高一丈,台面平整,木樁上下得有樹皮枝丫殘留,誰先搭好誰便勝出,敗者引掌自盡,你看如何?

    虞照失笑道:“你這厮總是異想天開,先是踩高蹺,如今又讓虞某陪你作木匠?”葉梵道:“你不敢?”

    “放屁."虞照冷笑道。”這世上得事還沒有虞某不敢做得。”

    二人對視一眼,募得同時奔出,各揀一株老松下手。葉梵左使“滔天*(不好意思,這字我不認識)”右使“陷空力”,左推右收,那課合抱粗得老松吃不住兩股大力前拉后扯,喀嚓一下,齊根而斷。

    眾人見狀,無不大驚,葉梵募地大喝一聲,將老松舉起,轉用“生滅道”雙手一搓,鋼鱗鐵甲似的古松老皮隨他掌力所致,寸寸剝落,粗細枝丫如雨墜下,轉眼間,一株百年老松化為雪白光亮得粗大原木。

    “呔。”葉梵又喝一聲,圓木向下一頓,“漩渦勁”展開,那木柱有如一根極大得鑽子破土而入,攪得泥土翻飛,霎時入地六尺,地面上僅余丈許木敢,白亮亮筆直矗立。

    斷木,制樁,打樁入地,前后不過盞茶功夫,如此大力神速,端的震驚當場。

    一聲悶響,啞如輕雷,空中白光閃動,一根松木樁如霹靂天降,噗的一聲插在數丈之外,入地五尺。

    葉梵面色微變,轉眼一瞧,卻見虞照拍手大笑,這根木樁竟是他凌空擲來的。忽又見他轉身揮掌,右手射出一道白色煙光,如龍如蛇,繞上一株百年古松,煙光過處,松根處倏爾焦黑,虞照左掌突出,橫擊樹干,喀嚓一聲悶響,松樹折斷,枝丫樹皮如遭火焚,轉瞬枯朽,被虞照輪掌一削,簌簌而落,露出白生生一段樹干。

    原來,"雷音電龍"也分陰陽兩種,陰靜而陽動,陽龍即是那道如龍煙光,來去倏忽,毀傷物類,若有形質,聲勢煊赫,陰龍則潛默無形,蘊于人體之中,十步之內,能與陽龍遙相感應,主宰陽龍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陰龍蘊于人體,不能離開宿主,但其威力卻是極大,運之手上,焚木裂石,勝似刀斧,抑且隨心所欲,只焚松鱗繁枝,不傷老松主干。

    原來,"雷音電龍"也分陰陽兩種,陰靜而陽動,陽龍即是那道如龍煙光,來去倏忽,毀傷物類,若有形質,聲勢煊赫,陰龍則潛默無形,蘊于人體之中,十步之內,能與陽龍遙相感應,主宰陽龍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陰龍蘊于人體,不能離開宿主,但其威力卻是極大,運之手上,焚木裂石,勝似刀斧,抑且隨心所欲,只焚松鱗繁枝,不傷老松主干。

    園木削成,虞照扛起樹干,橫轉兩轉,喝聲"去",那數百斤的園木竄起十丈,在半空中畫一個半圓,直插入地,和第一根木樁相距丈許,遙遙相對。

    眾人暗暗稱絕,虞照雖沒有“渦旋勁”磚木入土的神通,但陰龍附體,力大無窮,故將松木高高攬起,借其自身重量,樹立成樁。

    兩人各顯神通,木樁接二連三豎將來,不多時,兩方擂台儼然成形,木樁林立,四四方方,輔上木板即可成功。

    二人以生死為注,各將內力催發至極,木樁樹好之時,然是旗鼓相當,均又運掌成風,斷樹分木,將樹干剖成木板,以木楔子一塊一塊,釘在樁上。

    葉梵見虞照神通運轉自如,始終不落下風,心中不由急躁起來,暮地撥起一根木樁,奮力擲出,轟隆一聲,虞照所設擂台,頓時坍塌一角。

    虞照驚怒交迸,喝道:“狗王八使炸?”亦撥一根木樁擲出,葉梵已有防備,抬手將飛來木樁接住,哈哈笑道:“多謝多謝。”他擲出一根木樁,台基便少了一根,虞照擲來木樁,恰好補齊先前之數。

    正自得意,不料虞照出手奇快,第一根才出,雙手早已各撥一根園木,嗖嗖擲來,較之第一根來得更快,抑且一射東邊,一射西隅。葉梵分身乏朮,擋住東邊一根,卻聽轟隆一聲,西邊木樁倒了大片。葉梵大怒,手中園木如雷霆擲出,正與虞照第四根木樁撞上,兩根園木凌空交纏,聲如悶雷,齊齊斬成四段。

    兩人雷霆火性,一旦打出火起,頓將比斗初中拋到抓哇國去了,哪還管什么擂台不擂台,紛紛撥出木樁,擲向對方,空中一時間巨木亂飛,蔚為奇觀,巨響聲聲,數里皆聞。左飛卿旁觀片刻,轉眼盯著狄希,淡然道:“看戲不如演戲,你我二人這樣瞧著,未免無趣。”

    狄希笑道:“君侯出題,狄某當附驥尾。”

    左飛卿道:“九變龍王亦是倜儻之人,對這等蠻牛大戰,想來也很不屑。”狄希瞥一眼戰場,莞爾道:“這么說,君侯胸有成竹了。”

    左飛卿微微瞇起雙眼,仰視云中孤峰道:“柱擎天,萬岳歸宗,偌大天柱山,以著大柱風為最,你我不妨以此為注,先登者勝,如何?”

    狄希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口中溫文對答,身形早已略出,兩道金白光芒,風逐云飛,向天柱峰狂奔而去。左飛卿尚未抵達峰下,倏地白發怒張,凌風而起,雙袖向后一甩,身法轉疾,徑向峰頂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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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7:28 |只看該作者
.    飄飄蕩蕩,升起約有數丈,眼角邊金芒忽閃,電射而來。左飛卿閃身讓過,放出一團風蝶,那金光早已縮回,將風蝶衣拂而散,耳聽得狄希朗朗長笑,一道金色光華,從身旁疾擎而上。

    左飛卿定眼細瞧,狄希長袖疾舞,纏繞崖壁上的凸石孤松,一纏一繞,便升起丈許,如此雙袖輪換,如壁虎游龍,奔騰之上,一眨眼的工夫,變將左飛卿拉下數丈。

    這套登山本領,乃是九變之一的“倚天變”,任是何種倚天絕壁,狄希憑著一雙長袖,均能攀越如飛。左飛卿見狀,好生之心陡起,發出一聲清嘯,風勁所致,滿頭白發繃得筆直,如一片飛羽,身子几與山峰垂直,腳踏絕壁,如履平地,同時揮出紙蝶,如一團云氣,繞著狄希從橫飛舞,狄希分出一邊長袖對敵,攀登之速,卻不稍減。

    越是攀上,山勢越是險惡,頑石重重,寸草難生。村著灰鐵色的石壁,兩大高手有如兩點彈丸向峰頂勁射。險絕人寰,仿佛隨時都有下墜危險,下方眾人舉頭仰望,無不膽戰心驚。

    初時狄希借雙袖之力,奔騰如箭,但隨山勢所高,罡風漸厲,刮得狄希身形搖晃,去勢為之一緩。但風部神通,風力越大,威力越強,才過峰腰,左飛卿已借風勢,超越狄希。

    狄希見狀,急喝一聲,長袖束緊,尖槍般向上疾刺。左飛卿一一閃過,不住放出風蝶,劈頭蓋頂,壓得狄希不能全力而上。兩人一個上升,一個停滯,此消彼長,狄希漸被落下,左飛卿卻乘著一陳旋風,身如陀螺,滴溜溜迎風上游,逼近峰頂。

    忽地身后勁風陡疾,左飛卿不及掉頭,反掌掃出,托的一聲,掃中拳頭大小一枚石頭。左飛卿掌骨欲裂,半個身子也似木了,低頭俯視,只見狄希又自絕壁上扒下一塊尖石,身子扭曲,彎如弓背,長袖繃直,勁似弓弦,長袖倏地一放,那塊尖石疾如箭鏃,嗖地一下,破空射來。

    左飛卿吃過苦頭,此番不敢托大,匆匆閃過,尖石帶起一股疾風,

    刮面生痛。狄希得了勢,不住屈身若弓,發出矢石,勁疾無比,殊難抵擋。這一招正是九變質一的“缺月變”,取其彎弓如月之意。左飛卿應付艱難,只得召回風蝶,周防自身。狄希少了風蝶壓制,急速上行,漸漸逼近。

    兩人且斗且行,漸近峰頂,一時間流云纏繞,白霧蒸騰,張眼不辨景物,只聽得四周罡風怒號,有如千軍萬馬縱聲齊呼,其間隱隱夾雜對手上竄破空之聲,一時間再也顧不得阻攔對方,各自足神通,奮力攀升。

    云更濃,風更厲,兩人忽見上方霧氣中,影影焯焯有人晃動。剎那間,二人均以為對手搶在前方,此刻離頂已近,勝敗生死,只在眼前,于是想也不想,“太白劍袖”與“風蝶之朮”同時出手,擊向那人。

    忽聽“咣”地一聲,上方那人驟然遇襲,訝然出聲。左/狄二人聽那聲音淳厚異常,并非對手,心中均是一般念頭:“峰上還有別人?”又聽那人唔了一聲,竟似并未受傷,二人不覺駭然:“來的是什么人物?”

    倏爾清風襲來,四周上下忽變明朗,蒼松怪石,歷歷可見。左飛卿眼看峰頂在望,飄身一縱,登頂而上,側目望去,狄希也几乎同時抵達,不覺忖道:“斗了半天,竟是平手……”目光一轉,忽見峰頂一塊巨石旁,靜悄悄立著一個寬袍漢子,年過四旬,眉如飛劍,容貌英挺絕俗,眉宇間卻是不勝蕭索。

    左飛卿心神震動,疾向后掠,紙蝶呼啦一聲,自雙袖急涌而出,有如兩大團云霧,合而為一,籠向那人。

    那漢子劍眉一挑,大袖拂出,帶起一股小小旋風,形如羊角,激起淡淡塵土。那蝶群伴著罡風,來勢原本猛惡,但被那小股旋風一攪,倏爾頓住,紙蝶隨著旋風,滴溜溜就地打轉,竟不能再進半分。

    寬袍人從大袖中探出一只手來,他容貌剛毅,手卻瑩白修長,宛如羊脂玉雕,食指忽屈,輕輕彈中近身處一只紙蝶。那紙蝶輕輕一顫,波的一聲,化為齏粉。緊接著,有如瘟疫蔓延,由第一只紙蝶起始,四周紙蝶次第粉碎,轉瞬間,數百只紙蝶化為朵朵白煙,被山風一卷,消失得干干淨淨。

    左飛卿蹈空凌虛,臉上血色也無,方才他情急之下,將身上紙蝶一只不剩盡數放出,誰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飛卿之孤傲,也不由神為之奪,魂為之驚。

    狄希長笑一聲,撫掌道:“島王神功,誰人能敵?”

    那寬袍人正是谷神通,聞言笑而不語。狄希又道:“島王怎么來的?”谷神通淡然道:“遠遠瞧見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動,便來瞧瞧。”

    左飛卿聞言更驚,谷神通先見而后登,卻能后發先至,搶先趕到峰頂,方才自己二人同時向他出手,又被他輕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覺背生冷汗,轉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動,右腕驀地一緊,耳聽谷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飛卿自負身法迅捷飄忽,當世無雙,不料谷神通渾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無所覺。情急間,左飛卿左掌飄飄,翩然拍出,白發亦是屈直無方,刺向谷神通面門。谷神通口中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齊飛,化解左飛卿三十余掌,拂開白發九輪纏繞,左手卻始終緊握左飛卿右腕,決不松開。

    左飛卿將白發化為武器,“白發三千羽”無法施展,霎時間,兩人如隕石星墜,向下疾落。左飛卿掌法、腿法、白發,手段用盡,均被谷神通輕描淡寫,一一化解,有生以來,左飛卿第一遭生出技窮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后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離峰底不足百丈,一片驚呼聲從山下傳來,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聲。左飛卿低頭望去,一點紅影奔馳如電,向著這方掠來。

    “她心里終究是還有我的。”霎時間,左飛卿心頭一酸,似喜還悲。他心性一貫淡泊,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鏡也似,有生以來的種種悲歡離愁有如夢幻虛影,如電而逝,一時間倍添傷感,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塊蒼青色的玻璃,明鏡皎潔,浮光微動,白云如細羽綴成,靜蕩蕩流過天際。靜聽流風,臥看閑云,本是他生平極愛,然而此時此刻,望見風云,卻不由悲起來。

    忽聽谷神通輕輕一笑,說道:“你想于我同歸于盡?”左飛卿心頭咯噔一下,未及轉念,便覺一絲暖流由谷神通掌心透入經脈,左飛卿運功抵擋,不料“周流風勁”遇上那股暖流,竟如冰雪向火,盡被化去。霎時間,那暖流疾行如箭,嗖地鑽入左飛卿丹田,就如一點火星落入干柴堆里,砰的一下,左飛卿丹田處騰起一股熱氣,所練風勁受了激發,不由自主循著經脈沖上頂門。左飛卿頭皮一震,滿頭白發自行張開,將谷、左兩人雙雙承住。

    左飛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谷神通同歸于盡,為西城除去這個絕世強敵。誰料谷神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氣運行,以絕頂神通,將一股真氣打入左飛卿體內,反客為主,強行驅使“周流風勁”,讓左飛卿不由自主使出“白發三千羽”。

    蕩蕩悠悠,兩人并肩攜手,飄然墜下,不似仇敵,倒似一對摯友。仙碧先前從下方瞧見左飛卿神情,心中不安,隱約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間趕將過來,望見如此情形,微覺錯愕,方欲上前,忽聽谷神通大笑一聲,撒開左飛卿的手腕,朗聲道:“夢塵公有子如此,理當含笑九泉。”

    左飛卿一愣,道:足下見過家父?谷神同點了點頭,嘆道:我年少時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令尊風采清絕,令人傾倒。當年他有心化解東到西城的恩怨,親來東島,與家伯父深談,原本已經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為萬歸葬所算,含恨仙逝。

    左飛卿聽了,回想前事,不覺默然。原來西城東島百年爭斗,傷亡慘重,雙方有識之士漸漸感覺,怨怨相報,永無了時,漸漸有了主和一派。左飛卿之父左夢成績是主和派中最為積極者,被選為城主之后,便向東島休戰示好。恰逢谷神通伯父谷瑗陽登上島主之位,亦主和談,得知他的心意后,要期望東島一晤。

    當時西城中,戰和兩派上有爭議。左夢陳力排眾議,前往東島,與谷遠揚一見如故,長談一夜,決意中介百年來仇殺,并且換劍為盟。左夢陳將梁思琴留下的一口白玉劍增與谷遠揚,谷遠揚則以震島之寶——鏡天花鏡元所留的太阿古劍相贈。東島眾人眼見雙方百年恩怨終得善果,大都如釋重負,歡欣鼓舞,一百條大船傾島而出,浩浩蕩蕩,將左夢成送歸中土。

    左夢成心愿得償,喜樂無極,攜和議返回西城,誰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功夫,西城之中已生巨變,萬歸藏妙參天道,神功大成,趁機聯合主戰的水火澤三部,軟硬兼施,注意壓服地雷風山四部。左夢成還在途中,西城已經易主。然而左夢成還蒙在鼓里,返回西城,立時大會八部,宣布和議

    就在大會之上,萬歸葬忽然發難,大吃左夢成背祖忘宗,出賣西城。左夢成其出身是錯愕,故意不理萬歸葬,只是詢問其他七部,不料要么反對,要么沉默,竟無一人贊同議和。左夢塵方知大勢已去,心中卻又不甘,立意斬舌頭,先用武力制服頭腦,其他協從之輩便容易對付。左夢塵本也是風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敵手。但千算萬算,算不到萬歸葬竟然參透周流六虛功,威懾八部,場上再無一人膽敢出頭,公推萬歸藏接替城主之威。

    左夢沉死后,左飛卿的母親叔父乃至兩位兄長,軍備萬歸藏借故鏟除。左飛卿一則年幼,二則地母溫帶憐憫,哭求萬歸葬,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飛卿親眷盡喪,孤苦無依,又是溫帶將他收留養大。左飛卿當日親眼目睹父親慘死,心知受了極大沖擊,從此落落寡歡,不愛言語,除了仙碧虞照再無朋友,但他在武學上悟性極高,兼之報仇心切,苦練不已,萬歸藏死時,他的神通已然小城,隨后返回f風部,技壓同門,成為風部之主。

    這段往事刻骨銘心,不堪回首,左飛卿心潮起伏,正要說話,只見白湘窯明艷嬌媚,款款而來,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銀杉熠熠,通體若有淡淡光芒,右手則是谷萍兒,早換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溫柔,媚態天然。

    仙碧澗這三女如此并肩而來,掩映流麗,奪盡天下麗色,不由得暗暗攢了聲好。

    谷神同聞聲,溫文一下,歉然道:有贏伯伯與明夷兄弟守護,我便不在,想也無甚關系。

    贏萬城氣色灰敗,顫巍巍拄著拐杖,由明夷扶著,隨在三女身旁,唯那艷光映襯,尤顯得精神盡去,僅于一具軀殼,苦笑道:島王

    ……島王太抬舉老朽了,我這把老骨頭若不丟在天柱山,便已是萬幸了。

    谷神同一笑,正要說話,谷萍兒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啊。營爺爺這么老了,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里像爹爹,人又俊,脾氣又好,武功更是天下無敵,由你陪我們,才算威風呢。

    谷神同笑道:你就知道說好話,我哪有你說得好,谷萍兒笑道:我說得還不夠好,爹爹比我說得還好十倍呢。谷神同不禁莞爾,捏捏他瑩白尖翹的鼻子,說道:你這丫頭,什么時候學會拍馬屁了?谷萍兒笑道:你又不是馬,我才不拍你呢。

    谷神同做勢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來,此時白湘窯亦漫步上前,拉住谷神同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同,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是這么嚇唬人,方才從山上跳下來,嚇得人家氣也喘不過來(雞皮疙瘩掉一地)

    谷萍兒伸出纖指,刮臉笑道:不羞不羞,馬這么大年紀,還跟爹爹撒嬌。白湘窯白她一眼,笑道:媽老了,再不撒嬌,你爹爹都不記得我呢,只認得你這乖乖女兒,一心疼你,卻忘了還有一個妻子。

    谷萍兒掩口直笑,谷神同臉露尷尬之色,避開白湘窯勾魂目光(性生活不諧?)轉頭道:妙妙,明義。

    施妙妙明義齊聲應了,移步上前,谷神同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護夫人小姐和贏伯,待我了結几件俗事。谷萍兒撅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兒就不能幫你嗎?

    谷神同笑笑,扶著她丰美秀發嘆道:乖乖的,在一旁瞧著,免得屆時誤傷了你。

    谷萍兒還要撒嬌,忽見谷神同笑容漸斂,目透瑞芒,頓時心頭一寒,知趣放手,與白湘窯退在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聲嘀咕,谷萍兒嘴里說笑,目光卻有意無意,不是投向遠處的谷縝。

    谷神同笑道:左飛卿,我方才從后出手將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飛卿輕輕哼了一聲。谷神同道:原本夢塵公一代達人,深受我東島尊敬,你是他的獨子,我若傷你,于心不忍;仙碧實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難之時,她夫婦二人曾經網開一面,放我逃生;顧某銘感五內,日思報答;至于虞照,雷部中人大多嫉惡如仇,都是響當當的好漢,聽說他此次西來,大行天罰,許多宵小望風授首,連那昏君的欽差派來才華的元龍子也死在他手里,挂在南京馬軍校場的旗斗上……

    話音方落,忽聽洪聲長笑,虞照高叫道:哪個在背后說我的閑話?說話間,忽得一掌逼開葉梵,一陣風奔將過來,兩手安腰,揚聲道:谷神同,前几日輸給你,老子心中不服,你來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場,不死不休(當真好厚臉皮)

    谷神同搖頭道:谷某若要殺人,何必多說廢話。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輩中的絕頂人物,前途無可限量,假以時日,必成大敵。天道無常,屆時谷某尚若不在,豈不是禍留子孫,遺算無窮嗎?

    左飛卿冷冷道:那么島王有何高見?

    谷神同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廢武功,今后東島上下決不與你們為難。但若覺得自廢太難,谷某代勞,也無不可。

    左飛卿和虞照對視一眼,虞照墓地前仰后合,狂笑起來,左飛卿亦是莞爾,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無,雖為男子,卻有一種奇美(雖為男子,偶也好喜歡)。

    二人一個狂笑不禁,一個譏笑淡然。谷神同卻似一無所覺,背負雙手,笑著凝視地上一只螞蟻,仿佛十分入迷。那螞蟻孱弱細小,背上一只死蒼蠅比其大了數倍,螞蟻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極慢。

    眾人見他神色奇特,均覺詫異,虞照亦收了笑,目視著生平大敵,漏出好奇之色。谷神同注視片刻,忽得嘆道:小小螞蟻,朝生幕死,卻為一只死蠅所累,恁的辛苦。哎,上天造物,再也殘忍不過。

    說罷彎腰,輕輕將螞蟻背上死蠅拈起(好惡),螞蟻驟然失了拖拽目標,茫然打了個轉,纖足齊動,一溜煙的爬遠了。谷神同慢慢直起身來,輕輕嘆道:其實這螞蟻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豈非更好?說到這里,目視虞左三人,臉上帶著深深倦怠,螞蟻負的是不過一只死蒼蠅,我們武學中人,背負的卻是武功,說起來,武功和這只蒼蠅,又有什么分別?一旦有了武功,便要爭勝負,要爭勝負,便要傷人,傷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報復。浮生百年,彈指即過,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無窮負累,比這負蠅的螞蟻還要疲憊。既然疲憊,何不放下?”

    仙碧不覺莞爾,嬌聲道:“島王此言差矣,你勸別人放下,自己怎么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出一絲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別人不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左飛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沒法子。”

    “不錯。”虞照也道,“仇恨也罷,復仇也罷,練了武功,躲也躲不開的,要來任他來,虞某決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皺眉,望天片刻,神色憂慮,忽道:“要起風了。”

    這句話如飛來橫峰,突兀絕倫,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覺涼意漫生,一陣微風扑面而來。

    谷神通指著附近一棵大樹,嘆道:“這棵大樹,會被吹落六片葉子。”

    話音方落,微風轉疾,樹葉沙沙有聲,蕩蕩悠悠,落下六片樹葉。三人吃了一驚,左飛卿駭然尋思:“這人練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機?若真讓他說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風。當即暗捏功決,施展呼風之法,欲要引風動樹搖落樹葉,好讓谷神同無法說中。

    不了心法才動,谷神同已轉過頭瞧來,眼中含笑,墓地抬起一指,徐徐點出,不知為何,左飛卿只覺那一指雖慢,卻正正刺入周流風勁為最薄弱處,左飛卿連運兩次風勁,均是不能看出破綻,一時間不急多想,飄身疾退。

    谷神同笑了一聲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轉疾,瞬息間,距離左飛卿眉心不過數寸。

    白光迸射,貓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為一圈土牆,縛住雙腳。

    谷神通恩了一聲,頭也不回,反手虛抓,竟將射來的那條無形電龍抓住,那條白煙光若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几下,倏爾消滅。

    谷神通飄然一縱,漫不經心踏上牆頭,那土牆尚未拱到最高,立時急劇下沉,平復如初,竟似被他一腳踏平

    “喵。”北落師門慘叫淒厲,仙碧真氣混亂,也似被這一腳踏散,俏臉刷地雪白,雙腿發軟,忽覺肩頭一痛,左飛卿白發飄飄,拽著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來。谷神同一聲輕喝,左飛卿未看清他動作如何,谷神同便已搶到,手臂一長,攥住左飛卿左腳(占阿飛便宜!)一股無鑄真氣透脈而入,以破竹之勢直透丹田,左飛卿雙頰漲紅,几欲沁出血來。

    咄。又是一喝,聲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飛卿右足足踝。一霎那,左飛卿白發跟根直立,沖天而起,谷神同虎口劇震,倏爾脫手,不覺咦了一聲。

    左飛卿凌空提著仙碧,仙碧踏著虞照肩頭,虞照則握著左飛卿右腳足踝,三人連結成環,如沙雜耍一般。仙碧墓地低聲道:當心,這人神同奇怪,似能看出咱們真氣強弱,虞照,你還記得嗎,谷縝說過,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氣談笑殺人。

    谷神同背負雙手,靜靜打量三人,臉上倦容揮之不去,他玄功神通,百丈方圓,落葉可聞,聽得這話,不覺微微一笑,嘆道:天子望氣談笑殺人,那卻是抬舉谷某人了。說著邁開步子,跨出一步,這一步漫不經心,卻已越過丈余。

    霎那間,虞照隨他邁進,亦飄退丈余,三人姿態如故,卻未改變。左飛卿臉上火紅減退,慢慢恢復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視三人,倏爾笑道:“風雷相薄,后土靈樞,風雷二主真氣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處,再以地部土勁為樞紐,轉化風雷二勁,去其戾氣,令其混成,如此連接成環,相生相融,委實難以克制。”他說著目視三人,面露微笑,閑適之意,有如觀花賞月一般。

    三人卻是汗如雨下,不知為何,谷神同的目光淡定,射將過來,卻似直入靈魂深處。

    忽聽谷神同: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剛明,但流于魯莽,以至于武功宏大有余細微不足,奉軍后性情淡薄,但流連細處,進取不足,慣于批亢搗虛卻不能險中取勝。至于仙碧,總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當機立斷,顧此失彼(說得好!天下好男人一個人占著,忒討厭)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娶,你三人是什么性情,練出的真氣也就是什么性情,攻其心則破其氣,破其氣則攻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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