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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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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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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1:58:39 |只看該作者
幸子獨立

  枝村幸子終於同總編發生了衝突。
  從福岡回來那天因上班遲到同總編頂撞幾句以後,雙方即成冷戰狀態。幸子上午去上班,見了總編便把臉扭到一邊。總編只是眨巴著眼睛,並不問她為何不打招呼。她心中好不痛快。
  一天,編輯部主任審閱枝村幸子寫的一篇藝術方面的報道,總編在旁邊幹別的事,好像剛才就在注意,眼睛者往編輯部主任手上瞅。
  編輯部主任剛看完報道,總編便不聲不響地伸手要。他開始讀那篇稿。五頁稿紙看到三頁時,他一下把稿紙握在一起扯碎了。撕紙的聲音驚動了屋裡的編輯們,大家一齊朝他看。總編滿臉通紅,將撕碎的稿紙扔到幸子的桌上。稿紙的碎片像雪花一樣飛舞。
  編輯們個個呆若水雞,幸子雙目瞪著總編。
  「你當幾年編輯了?」四方臉的總編聲音嘶啞著對幸子嚷道。幸子半晌沒說出話來。她也臉色蒼白。
  「這種敷衍了事的稿件,就是剛參加工作的人也能寫!」
  說完,總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起另一份稿件。激動的他並非在閱讀上面的文章,那架式是在等待幸子的反擊。
  幸子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編輯們的注視下,聲音顫抖地對面前的總編嚷道:「總編,為什麼要撕我寫的稿?」
  這下,總編也無言以對。
  「你說我的稿子不好,我看不錯。這種題材別人寫不出來,這是從我的渠道得到的。」
  「這誰不知道,你的渠道並不怎麼樣!」總編頭也不抬,嘲笑地回答道。
  「你不瞭解藝術界,就是不瞭解才這樣說的。」
  「是啊,我同藝術界的人不如你同他們關係深,你就是認為我沒什麼了不起才寫那種糊弄人的東西。」
  「那是你對我心懷不滿,挾嫌挑剔。」
  「你說什麼?」
  總編猛然揚起頭。對方是個女人,為了不失身份,他掏出一支煙,可是打火機打了兩次才點著。
  「什麼挾媒介?」
  「你有私怨,上次你訓斥我,那時候就有了。」
  「那次是你上班遲到,是為公。」
  「那不過是表面現象,其實夾雜著你的情緒。」
  「什麼情緒?」
  「現在我要說幾句,要為編輯部說幾句。」
  「既然是為編輯部,要倒想聽聽。」
  在部下面前,總編不甘示弱。然而他的神色卻與他的言語背道而馳。
  「好吧,說就說。你到我們編輯部當了總編。你以前在別的部裡工作,對這裡的情況不熟悉,經驗也不足,來當總編,內心有種自卑感,所以,上任時就帶著一種意識,要制服這裡的編輯,而一直在這兒工作的我便首當其衝,成了你打擊的首要目標,於是前天你大發雷霆。」
  「你就那麼好惹嗎?你很難對付啊!」總編故意嗤笑一聲。好像打中了她的要害。接著他又說,「那是你瞎猜。女人就是愛胡猜亂想。」
  「你別掩蓋了!」幸子厲聲說道,「你剛才說上次斥責我是為公,不就是上班遲到了一會兒嗎?你不也經常遲到嗎?也許你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可是……」
  言下之意是攻擊他同女人廝混。屋裡有人撲啼笑了起來。
  「不管怎樣,你撕我的稿件,態度太蠻橫了。你想獨霸編輯部,想以蠻橫來掩蓋你工作生疏的弱點。不講道理就撕碎編輯的稿件,你有這種權利嗎?」
  「有!」總編擺起架子,反擊幸子的挑戰,「至少對你那粗劣的稿子有這種權利。」
  「你就這樣不把我的工作放在眼裡?」
  「不放在眼裡,根本不放在眼裡!」
  他們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哼!在你這樣俗不可耐的總編手下沒法干了!」
  「什麼?」
  「我要辭職!」
  「哦,那好啊,請便吧。」總編未料到她會來這一手,但是仍舊泰然應對。
  「讓不讓我辭職,你無權決定,我要給社長說!」
  「順便再把你上班遲到的原因也報告社長。因為同女人幽會,耽誤了時間;中午吃了3個小時,那也是同女人在一起啊。」
  總編臉色鐵青。
  「不過,你放心,我會補充說明,這是準確性不高的情報。我這人向來辦事公正。」
  枝村幸子往自由之丘的美容院掛電話,店裡接電話的人連忙去叫道夫。也許正忙著,他半天沒來接。
  「讓你久等了。」
  將近5分鐘,才聽到道夫的聲音。
  「哎,我已經向社裡辭職了。」
  「什麼?向哪裡辭職了。」
  「傻瓜,向雜誌社!」
  「噢,已經辭了?」聲音並不驚訝。
  「噢,已經辭了!你倒輕鬆,對我來說這是件大事啊,再說在那裡幹了8年。」
  「是啊,不過你不是早有打算嗎?」
  「打算是有,不過……」
  道夫說得輕描淡寫,幸子總覺得不大滿意。她覺得道夫沒在這樣的單位工作過,並不理解這種感情。
  「從今天起我成個失業者了。」
  「不要緊,你正好可以獨立單幹嘛。」
  「不知前景如何,我有些心虛。」
  「你不該說這樣的話。」
  「對我來說,辭掉工作多年的雜誌社,心情很複雜,所以,為了紀念,今晚見見面吧。」
  「今晚?……」道夫沉默少許,「今晚不大湊巧。」聲音小了點兒。
  「要出去有事?」
  「不出去,有人到我這兒來。」
  「哦,是顧客?」
  「是我請來為青山美容室搞設計的一個男人,咯,以前不是給你說過嗎?就是岡野君。」
  「噢,是他,那就等你同他談完之後吧,不要多久。」
  「原來約好他來以後出去喝兩杯的,你看……」
  「說什麼我都要見見你,就來一下吧。」
  「不知有沒有時間……」
  道夫的話不大爽快。好像有客人進去了,只聽他朝那邊招呼一聲:啊,請進。
  「哎,你就來一下吧,剛才同總編吵了一架,心裡正亂著呢。」
  「知道了。」
  旁邊有客人,道夫改變了語氣。
  「我盡量抽空去。」
  幸子走出電話亭,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到出版社去找福地籐子。此刻,福地籐子是最好的依靠。
  「哦,到底辭了?」
  同佐山道夫不一樣,福地籐子當即表現出強烈的反應。她瞪著那雙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幸子。強烈的反應感動了幸子。
  「怎麼引起的?」
  坐到椅子上,福地籐子伏在桌子上雙手托腮,探著渾圓的肩膀。
  枝村幸子把同總編衝突和向社長提交辭呈的情形敘述了一遍。
  「沒想到啊,社長那麼冷淡。他說了句:啊,是嗎?真是遺憾!」說完便接受了辭呈。其實他挽留我也不會答應的,可他根本沒這種意思,真氣人。我在社裡干了8年半啊!」
  「經營者都是一樣,真沒有眼力,他們覺得還是僱傭比你便宜的人合算。」
  「我想可能是總編先到社長那裡告過狀了。」
  「有可能吧。……不過,同總編吵架是不大合適。」
  「哦,為什麼?」
  「喚,也沒什麼。不過,一有人告你的狀,不論是真是假都對你不利。」
  「惡人先告狀,我抗議。」
  「沒什麼大不了的。行啊,我給你開個頭,你寫點短文章來,我交給我們的總編過目。」
  枝樹幸子邀上福地籐子到赤權的餐館吃晚飯。這兒是合她口味的「好吃的餐館」之一,法國菜的菜譜中有兩個特別好吃,但價格昂貴,一個人倒可以,兩個人就有點緊張,而且福地籐子又愛喝酒。幸子坐在對面,望著有男性風度的籐子像男人一樣痛飲威士忌。
  幸子想,這點飯錢是不能不花的。今後,為了使她多找自己約稿,必須處好福地籐子。她們出版社的週刊雜誌被認為是一流的,因此刊用的稿件也引人注目。即使開始稿件上不署名,社會上也很快就會知道是誰寫的,幸子自己會盡力向熟識的新聞界人士宣傳,福地籐子也會幫著吹噓。
  福地籐子是向自己約稿的頭一個,頭一個必須小心應酬,即使花銷一點也值得。
  福地籐子辟了,開始大談自己那個編輯部的愚蠢,宣傳總編和編輯部的壞話。若在往常,幸子準會跟著她隨聲附和,因為是同總編發生衝突而辭去了雜誌社的工作,她更有切身體會;然而如今處境退然不同,在已經獨立的現在,福地籐子的上司便是她日後的重要顧主,因此,她設和著她發牢騷,只是微笑著聽她說,並不發表意見。今後,她們的處境是微妙的。
  「哎,作領到多少退職金?」
  不知是說夠了上司的壞話,還是發覺幸子沒有熱情,福地籐子改變了話題。
  「嗯,扣除稅款,大約是260萬日元吧。」
  她還有預支,那是同佐山道夫有關係後發生的。以前雖然一個人過得很奢侈,但生活穩定,從沒預支過。
  「不算多呀。」
  「是不多,女人總是吃虧,一個不怎麼樣的男人,就因為是男人,待遇卻比我們高。」
  「所以令人生氣。」福地籐子在談到收入的差距時便變成了女人。或許是喝威士忌喝熱了,她解開上衣的衣襟,隆起的胸部也顯示出她是個女性。
  「可是,現在能拿到260萬日元也不錯啦。」
  福地籐子又換了一副表情,沒化妝的臉菀爾一笑。
  幸子發覺她想要錢,不禁駭然。
  「還過得去吧。不過,今後就要靠這筆錢維持生計,心裡真沒底。」
  這是一道防線,也是真心話。她漸漸深切地感到脫離職員生活的不安。作為自由採訪記者,在站穩腳根之前,收入並無保障。
  「沒關係,多多寫稿嘛。」
  「請多關照?」
  「行啊,我一定盡力。你面子大,可能用不著我來說話,我再托其它雜誌社的朋友也幫幫忙。」
  「我可沒有你面子大,你能請人幫忙,那可太好了。」
  「好吧,先給我們寫一篇。」
  「謝謝。寫什麼題材呢?」
  「選你最拿手的吧。總編是個笨蛋,他不會知道,我會安排好的。」
  福地籐子出了餐館,好像還想到哪兒再喝幾杯。幸子惦記著道夫該回來了,便想藉故告辭。
  「今天是6月10號吧?」分手時,福地籐子問。
  「是啊。」幸子想,退職書可能今天就要簽發了。
  「稿子一星期內寫好給我,也許下星期能用上。」福地像已經決定刊用似地說。
  幸子回到公寓已是10點。夜晚悶熱,房間裡開著空調,她打開電燈,又開亮床頭燈,房間裡映出各種色彩。室內裝飾很使她滿意。這樣的房間只住一個單身女人未免可惜。因此,屋裡有一種引誘男人的氣氛。
  幸子不想與這種典雅的生活告別,失去薪水的恐慌重又浮上心頭。今後可是要真刀實槍決個勝負了。她清楚地知道自由採訪記者中強手如雲,競爭激烈。福地籐子是一條門路。幸虧有這個好朋友,可是不能吊死在一顆樹上,明天起就要認真地走訪自己的那些關係戶。她想以奮力工作來消除內心的惶恐,並鼓勵自己:沒關係!從事編輯期間,她深知自由採訪記者寫出的好稿子太少了。她自信能夠壓倒群雄嶄露頭角。
  幸子洗完澡,從掛在衣櫥裡的衣服中排了一件漂亮的布拉吉。布拉吉的花紋有鮮明的藍色,還有黃色和紅色,式樣也很隨便,穿上去寬鬆舒適。對著鏡子一照,只見自己變得宛如服務業中的女郎。
  眼睛畫得很濃,眉毛重新描過,用手指塗上瞼黛,抹上口紅。這是等待男人的打扮。身上撤的香水是特意挑來的,不是花香型,甜潤中帶有一種動物的氣味。這是為了夜裡做的準備。臥室裡,寬大的床上也撒上了香水。
  冰箱裡存著啤酒,水壺也放在裡面,還有不少水果。
  一看表,10點40分了。不見電話來,也沒有敲門聲。道夫白天在電話裡說過,他同一個人談完工作回去時路過這裡。他的話有些曖昧,但當時又叮囑他說,為了紀念辭職,一定要來。因此,他不會把她撂在這兒不管的,這可不是平常。她生氣時道夫吃過幾次釘子,最近有些怕她。所以幸子相信,再晚他也會來。
  走廊裡有腳步聲,都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她在測覽雜誌上登載的採訪記者們寫的報道,但兩眼老是走神,心清靜不下來。
  11點,聽見敲門聲。她扔下雜誌,朝三面鏡照了照,連忙去開門。她以為是他,像往常那樣毫無戒備地打開房門,不料門外站的是一個陌生人。來人五短身材,矮胖胖的,役系領帶。
  「對不起。」來人垂首致意。
  「你是誰?」
  天這麼晚,幸子不由得審慎地打量著他。
  「啊,是佐山先生叫我來的。」
  來人又點了一下腦袋。他頭髮留得老長。
  「佐山先生?」
  她感到意外。
  「是的。我叫岡野正一,搞設計的,一直承蒙佐山先生的關照。」
  語氣裡有種奇妙的感覺。
  「哦,你就是岡野先生?聽佐山說過,唉,請進?」
  他仍站在走廊裡,她想讓他進屋再說。
  「打擾了。」
  岡野走進屋來。門依舊敞著。他木然仁立。
  他嘴唇肥厚,皮膚黝黑,約摸三十二三歲,額上冒著汗。
  「佐山讓我捎話來,他今晚沒空,實在來不了……」岡野拘謹地低儒著說。
  「哦,現在還有事!」
  「對不起。」岡野又低下頭,「要是我早來一會兒就好了,因為有事來遲了一步。佐山白天就叫我捎話來,我來遲了,實在抱歉。」
  「佐山現在在哪兒?」
  「他要同青山美容室的設計師洽談,正在銀座那邊談著呢,地點我不清楚。」
  既然在銀座,回去時就能路過這兒。可是他白天就叫岡野來轉告,看樣子他已經不打算來了。」
  「為什麼不自己打電話來。」
  「這。」
  這叫岡野無法回答。他顯得很尷尬。
  「他也沒叫你打電話來說嗎廣
  「嗯,沒叫打電話,叫我到公寓來一趟。」
  看來道夫是怕讓人打電話,幸子會埋怨他沒有誠意,所以才派岡野來。可是不管怎麼樣,反正他本人沒來。從他派人上門來道歉來看,他是動了一番心思。她想向岡野解釋清楚。
  「是嗎?特意來轉達,謝謝了。哎,請到裡面坐。」枝村幸子突然變得熱情起來。
  「哦,謝謝,天不早了,我告辭了。」
  岡野一邊後退,一邊行禮。
  「別這麼說,就坐一會兒嘛。」枝村幸子說著似乎要伸手去拉。
  「噢,太晚了。」
  「坐5分鐘,怎麼樣?我還有事想問問你。」
  「哦?」
  岡野遲疑不決。他似乎想說,要問什麼就在這兒說吧。或許是膽子小,話沒說出口。
  「哎,進來坐?」
  枝村幸子擺好拖鞋。她的口氣沒有退路。
  「……哦,謝謝。
  岡野猶猶豫豫地像被人拖著似地脫下皮鞋,換上了拖鞋。幸子把身後的門一關,岡野為之一震。
  在幸子沏紅茶的當兒,岡野無聊地靠在椅子上。房裡分明開著空調,他卻不住地拭著額上的汗珠。
  然而,他畢竟是設計師,轉眼便把房間的裝飾掃了一遍。幸子從岡野的神態上看出,他對這個單身女人居住的漂亮房間頗有興趣。
  幸子將紅茶送到岡野面前,他不由得瞪大眼睛。為了迎接道夫,自己妝化得過濃,她照鏡子時就知道了。寬鬆的布拉吉上帶有明快的花紋和色彩。即使不是岡野,深夜對面而坐,哪個男人看了都會神不守舍的。玩慣女人的人當然另當別論。
  岡野呆板地將幸子端來的紅茶舉到嘴邊。
  幸子拿出香煙,遞給了岡野一支。
  「謝謝,不用,我不抽。」
  岡野在彎腰行禮的當兒,手上端的紅茶溢到茶托上。他慌了。
  幸子悠然地坐到椅子上,嘴裡噴著煙霧。
  你在哪兒見到位山的?」
  自由之丘的店裡,嗯,下午3點左右。」
  是位山叫你去的廣
  嗯,是的,他托我設計青山美容室室內部分裝飾,不是全部,我是去同他商談的。」
  「下午3點?」
  那是自己給住山打過電話之後。當時他說話時就有些反常,準是有什麼事。
  是事先約好叫你去的?」
  不是,臨時叫的。」
  奇怪!
  佐山當時在工作嗎?沒準備外出?」
  正要外出,不過不是穿西裝,而是上身穿灰色薄毛衣,裡面是件淡藍條的運動衫,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長褲。」
  或許因為是設計師,觀察得非常細膩。
  「商談多久?」
  「15分鐘吧……」
  枝村幸子這樣那樣地一問,岡野不由得面露難色。
  「15分鐘能談好?」
  「嗯,以前就談過……」
  道夫把岡野找去,目的準是為了讓他帶話。可是,岡野因為自己手裡的工作耽誤來遲了。大致的情況,枝村幸子已經瞭解。
  「佐山真的在銀座會見設計方面的人?」
  枝村幸子微笑著吐著煙霧。
  「我想是吧。」
  「可是你無法證明,對吧?」
  「是的」
  幸子又把煙遞給了喝完紅茶的岡野。他客氣一下接住了,枝村幸子立刻為他打著了火機。岡野一定噢到了香水味。寬鬆的布拉吉裡自然地露出了上胸。
  岡野滿臉通紅,鼻尖上、面頰上都汗津津的。屋裡有空調,坐著不動是不該出汗的。
  「歎,岡野!」
  「嗯!」
  岡野夾著煙,嚥了口唾沫。
  「你以前就認識性山嗎?」
  「是的,在四谷的公寓裡我們是鄰居。」
  「知道往山還喜歡哪個女人嗎?」
  「不,不知道。」
  岡野眨巴著眼睛。
  「是嗎?我不信。」
  「對住山這方面的事,美容室裡的人什麼都不給我說,他們覺得他是我的男人,怎麼好給我說呢。,…」枝村幸子瞅著岡野微笑著說,「哎,岡野,你同住山是朋友,願意向著我嗎?」
  翌日,幸子從雜誌社的會計那裡領到202萬日元退職金。自己計算扣除稅金該有260萬日元,領來一看,不到240萬日元,再扣除稅金和代付款,比自己算的少多了,不免大失所望;同時也深切地感到了雜誌社的冷漠。退職書是6月10H簽發的。
  局長和職員都面色冰冷。
  「這幾年你辛苦了。打算結婚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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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1:58:53 |只看該作者
  在局長室,局長見到枝村幸子才3分鐘便提起了這件事。慰勞的話也好,笑臉也好,都是假仁假義,明知退職的緣由,卻裝聾作啞問起結婚的事。
  幸子從坐了8年半的辦公桌裡收拾起是最後一批私人物品,向同事們告別。總統在幸子進屋後就裝作有事起身走了,顯然不想接受她的告辭。按照慣例,都是編緝部主任出錢讓大家一起錢行,可這次卻是從大家的積金中提取,金額也一般。在這方面,幸子也沒能領受同事們的友情。
  枝樹幸子在編輯部平素就不受人歡迎。地資格較老,總愛擺架子。其實她本來並不是這種性格。她開闢獨往獨來的領域,在工作上只相信自己。她不用別人幫忙,也從不幫助他人。就是上司吩咐的工作,她喜歡的就認真干,不喜歡的就找借口扔在一邊。因此,人們說地固執己見,喜怒無常,自私自利。幸子常常指責上司決定的計劃愚蠢,缺乏理智。理智是她自鳴得意的長處。
  幸子在編輯部滿不在乎卻十分孤立,沒人同她有深交。她不同男同事一起去喝酒,也不帶新來的人去喝茶。即使有好飯館,她也是只身前往,飽餐之後再對大家炫耀一通。
  因為她還要長期在編輯部工作,編輯們都能諒解她的超然態度;而今辭職了,以往對她的任性的反感便一齊湧現出來。她辭職,沒人惋惜,沒人希望今後再與她共事。
  幸子以往不同編輯部的任何人交往,人們都說她單身生活措了不少錢。參加工作時待遇不錯,薪水也比別人高,因此好像一個人過得很奢侈,錢也用之不盡。她對自己的事一切保密,於是使人們產生了那樣的想像。有三四個編輯曾向她借錢,幸子拒絕說,自己可沒那麼寬裕。於是人們說她生性吝嗇,自以為是。
  幸子今後獨立單干,《女性迴廊》是個重要顧主。可是看到編輯部對自己如此態度,她想,今後要給其它雜誌寫出好文章,讓《女性迴廊》看看。她像被扔出去的石頭一樣離開了工作多年的雜誌社,可是她也要向雜誌社還擊一塊石頭。
  幸子將Zod萬日元退職金、當月工資、同事們的餞行費裝進手提包,比平時加倍小心地抱著提包,乘出租汽車前往有普通存款戶頭的銀行。退職金原封不動全存了,剩下那兩筆錢帶回自己的房間,工資藏到小偷找不到的地方,錢行費裝進了錢包裡。28、2萬日元。有這些錢,眼前的零花錢以及招待今後須拜託的雜誌編輯就夠了。
  看了一下表,11點半。枝村幸子拿起電話,想辦一件上午一直掛在心上的事。
  往美容室打電話,經常能從話筒裡聽到女人的說話聲。道夫的美容室從上午就很忙。
  給接電話的人說過之後,過了兩分鐘,傳來道夫的聲音。
  「啊,昨天晚上失禮了。」知道是幸子,道夫先發話。
  「怎麼搞的?我等你那麼久。」
  幸子直抱怨。昨晚久等不至的煩惱不知不覺地溢於言表。
  「啊,真對不起。我叫岡野君到你那兒去了。」道夫道歉後說。
  「噢,見到他了。」
  「我叫岡野君轉告你。昨晚實在抽不出時間,可又放心不下,就叫岡野君去向你道歉…」
  「為什麼你不自己打電話來?」
  「沒空啊。」
  「你昨天不是4點鐘就出去了嗎?」
  「是啊,那是設計人員來接我來得太早了…等見了你再詳細說吧。」
  「哈天晚上來嗎?」
  「今晚?哎呀!」道夫不大乾脆。
  「不行,今晚不來不行…我今天就辭職了。」
  「哦,是嗎?」
  「昨天晚上想叫你來同我一起紀念一下,給你說了也沒來,真夠嗆!」
  「……對不起。今天晚上我去吧。」
  好像又來客人了,道夫急忙換成一副規矩的腔調。
  「幾點鐘?」
  「嗯,你說呢?」
  「早點兒來,來了好在那兒一起吃飯,我請客。」
  「我想盡量早去,不過6點鐘還有客人來,在這兒吃過飯去吧,那就8點鐘以前…」
  幸子一氣,掛斷了電話。
  下午,幸子去籐浪龍子家。龍子不演出時就在家裡畫油畫。她還沒結婚,家裡有母親、妹妹,還有兩個女幸子、l個女傭人,6個人一起生活。
  她被讓進與走廊相通的小畫室。房間裡空調效果很好,窗玻璃上白豫漾的。籐浪龍子按照畫稿在畫布上畫山景。畫稿是以前在北海道巡迴演出時畫的,畫布上還只是用炭筆畫了一個輪廓。幸子一來,龍子便把畫撇在一邊,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今天我正式辭職了。」幸子坐定便說。
  「哦,是嗎?這種時候我該怎麼說呢?恭喜你?」
  名歌星外表有一種威嚴,顯得氣度不凡。
  「就恭喜我吧,今天起就能獨立了。」
  「是啊,恭喜恭喜。」
  「謝謝。籐浪小姐,今後我想給幾家雜誌寫稿,還請多關照。」
  「好啊,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
  幸子送上甜瓜。
  「我想先寫寫你。以前來拜訪過你幾次,想把那些整理一下,再請教一下你最近的情況。」
  枝村幸子開始「採訪」了。不過不同往常,這次是低姿態。原來,她已決定先寫篇籐浪龍子的報道交給福地籐子。寫這樣紅得發紫的歌星。單憑題材福地籐子的編輯部就會爭著要。
  「寫給哪個雜誌?」籐浪龍子捧起一塊甜瓜說。
  「打算登在M雜誌上。」
  「哦,什麼時候?」
  「……還沒訂合同。
  她問什麼時候刊登,確實不好回答。給福地籐子看過之後編輯部才能答覆,連預定登載也不能說。若不負責地回答,傷害了籐浪龍子的情緒就增了,幸子只好如實相告。
  「是啊,關於我的情況,你以前已採訪過不少了。」籐浪龍子嘴裡含著甜瓜汁,慢條斯理地說。
  「那些以前都登過了,我很想知道你最近的情況。」
  「嗯,最近嘛,沒什麼新東西可談……」
  「說說北海道之行,談談作畫,都可以。」
  「哪有什麼意思…嗯,以後想想看吧。」
  不是以後,而是現在就想聽。幸子生怕糾纏下去會惹龍子不快,便將打開的採訪本塞進手提包裡。採訪本是《女性迴廊》發的。她往家裡拿回許多,就是為了單子時用。
  女幸子來滾她接電話,龍子起身對幸子說,今天沒有空,以後再來吧。以往再忙,龍子總是要挽留地,而這回卻例外。
  「往山挺出名啊?」籐浪龍子微笑著說,笑容裡似乎不懷好意。
  「是啊,他說全托你的福,可高興啊。」
  籐浪龍子最近不找位山道夫做髮型了,似乎隱約察覺到了枝村幸子與道夫的關係。
  「她感覺不錯,會有出息的,現在就很受人歡迎。」
  「是啊。
  「不過,我有些擔心,到這種時候男人是危險的。同女人來往,容易出問題。」
  「聽到什麼了嗎?」
  「沒聽到什麼。不過競爭者嫉妒心強,芝麻點兒的小事也』會吹得有天大,叫他注意點兒。」
  籐浪龍子大模大樣接電話去了。
  對籐浪龍子今天的態度,幸子略感不滿。自己獨立單干,滿指望她能在題材上給予幫助,沒想到她竟如此冷淡。她並不太忙,卻故意疏遠她。她問M雜誌什麼時候刊登,幸子回答還沒走合同,好像就是那時候突然改變態度的。
  難道是由於離開了《女性迴廊》獨立單干,籐浪龍子才對自己不感興趣的嗎?也就是說,由於自己不屬於特定的雜誌,她便不尊重自己了?換句話說,由於失去了雜誌的權威這一背景,籐浪龍子就對自己沒有興趣了?
  在雜誌社的時候,這種情況常有耳聞,幸子覺得自己不會遭到那種命運。因為離開機構的權威而失去價值,那是他自己沒有才能,很多編輯單干後成了頗有名望的女作家、評論家\隨筆家、採訪記者就證明這一點。有些女評論家比採訪記者只略強一點,在編輯部裡連個小頭銜也混不上還愛擺架子。枝村幸子相信自己要比那些人強得多。
  籐浪龍子的友情不會變。兩人相處5年,幸子經常在《女性迴廊》上吹捧她,她能成為今天這樣的大歌星,全靠她竭力宣傳。籐浪龍子自己也心中有數,經常道謝,對她比對其他雜誌記者更親近,不斷給她提供一些特殊材料。她覺得龍子不會突然變臉,準是為了想出有趣的話題才叫自己等到下一次。籐浪龍子經常讚揚孝子的文章,這一點枝村幸子也有自信。所以正由於這些,她才覺得獨立單于前景美好。
  只是,籐浪龍子在最後說的幾句話令人不安。她說日益出名的往山道夫同女人來往是危險的。競爭者為了擠掉對手而無中生有,造謠中傷,這種事屢見不鮮,但是不管怎樣是話裡有話。
  去電視台的途中,幸子繼續想,龍子知道道夫同自己的關係,那句話是警告?龍子由於職業關係交際廣泛,形形色色的人都同她來往,可能聽到了風聲。
  難道是指波多野雅子?若是指她,自己已經知道,那料沒什麼關係;要是同別的女人來往,那就糟了。
  昨天晚上道夫沒來,理由含含糊糊,還專門打發岡野正一來道歉,這有些奇怪。今天晚上道夫肯定來,這事要弄清楚。幸子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是比男人年長的女人的焦躁。
  女演員E·A在電視台。她在演電視連續劇,今天要錄相。幸子特意選在這一天。
  E·A現在紅得發紫。她也是幸子3年前開始在《女性迴廊》上介紹的,那時候還是個鮮為人知的新手,而今卻上了天。這位新手當然比籐浪龍子加倍地感激枝村幸子,稱她是恩人。
  她在電視台的大廳裡等到錄相結束時,E·A跟三四個同伴一起快步走來。她留著深深的劉海,眼睛大大的,身材小巧玲瓏。
  「聽說你離開《女性迴廊》了?」E·A嬌聲嬌氣、急急忙忙地問。
  「是啊,今後就自己寫東西了,還請多多關照。今天是我開張的頭一天,能給說點兒有趣的事嗎?」幸子還像往常那樣一邊抽煙一邊說。
  「真不巧,」E·A嬌媚地聳了聳肩,「今天特別忙,一分鐘空閒也沒有,這樣吧,你一星期後打電話來,好嗎?」
  「是嗎?」枝村幸子既失望又不甘心,「30分鐘就夠了,明天或後天不行嗎?」
  「實在抱歉,這個星期日程安排得滿滿的,30分鐘的空閒也抽不出來,下個星期再來電話吧,到時候再根據安排表商定。」
  E·A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了不起的?兩個月前只要來採訪都還是有求必應的。
  E·A飛快地走出大廳。幸子瞪著她的背影,振作起精神,抓過旁邊的公用電話,拔到女評論家R·T的家。
  「昨天聽說你辭職了。」女評論家像男人一樣聲音低沉。
  「是啊,我想見見你,打算采寫一篇報道。」
  女評論家並不繁忙,每天只是活動活動身子,左右搖晃著腦袋,賞玩著10條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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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1:59:12 |只看該作者
抓痕

  當夜,幸子在屋裡看書寫稿,等待道夫的到來。
  她看了雜誌上刊登的別人寫的採訪報道,印象與往日大相逕庭。當編輯用的是審閱裁決的眼光,而今作為今後自己的競爭對手來閱讀時,彷彿覺得排列的鉛字個個全副武裝,木容新來者靠近。這些老記者們的文章題材豐富多采,角度新穎別緻,讀來引人入勝。
  不光是有名的採訪記者,就連幸子以往一向不放在眼裡的那些人,他們的報道也好像忽然漂亮起來,這頓使她感到不可思議。在這些自由採訪記者當中,有不少人的稿件被幸子扔到一邊,或被原樣退回。
  那些「不怎麼樣」的人害怕幸子。他們(當然也有女記者)對幸子阿諛奉承,卑躬屈膝,一切都是為了請她「約稿」。幸子毫不客氣地吩咐他們修改,嚴格地限定日期,稍誤一點兒,便厲聲斥責。他們唯唯諾諾,誠惶誠恐,惟命是從。要是誰沒有才能卻固執己見不聽她的,今後她就再也不會向他約稿了。
  如今情況變了,現在幸子處於「弱小」的地位。看了「同行」的報道而產生膽怯心理,就是因為對那些老資格的競爭者感到畏懼。她當編輯時就從「上面」看到,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要有信心!她強打精神。看到別人寫得好,那是她還沒適應自己的處境,還應該像往日那樣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她想,今天晚上是怎麼了?有什麼可擔心的?以前不就認為自己比他們強嗎?
  幸子開始寫草稿,這篇報道是準備給福地籐子的,題材還是寫籐浪龍子,內容似乎有些平淡無奇。白天去採訪時,籐浪龍子沒說什麼;不過不必著急,最近她準會披露準備好的「秘談」。同她的友情是信得過的。
  幸子根據現有的材料寫了起來,可是怎麼寫不出東西,稿紙上寫了四五行便撕破扔掉了,她覺得簡直還不如剛才者的「同行」的文章。真奇怪,今天晚上有些反常,好像也不是她要求太高的緣故。
  幸子少時便明白了緣由。原來是因為道天。籐浪龍子隱隱透露的謎一般的口風;今天他打電話時的腔調;馬上就到9點他還不見人影,就是因為這些她才焦躁不安的。即使不是如此,眼巴巴地等著總讓人心神不寧。
  也許明天心情就會平靜下來,稿子就能一揮而就了。今晚還是什麼也別幹!
  幸子把雜誌和草稿扔在一邊,打開了電視。這種時候著一些無聊的節目最合適的,歌劇就很無聊。
  敲門聲。
  心中怦怦直跳的幸子故意從容不迫地去開門。是道夫,再上帶進一股酒氣。道夫不會喝酒。他脫下上衣,只穿著薄薄的運動衫。
  他站在那兒看著屏幕上正在唱歌的歌手。幸子走上前關掉了電視機,歌手不見了,歌聲也隨即消失了。
  「來得這麼晚!幹什麼去了?」
  幸子站在他面前。電視機關掉了,立刻形成質問的氣氛。
  「噢,我把青山美容室的設計師和工程負責人五六個人請到新宿的酒吧,他們都愛喝,我也喝了幾杯,因為要顧全面子,中間不好溜走,對不起。」
  道夫垂首道歉,一隻手搭在幸子的肩上。幸子推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到新宿哪個酒吧。」
  「那兒麼,一個不怎麼樣的地方。」
  道夫從褲兜裡掏出火柴給她看。幸子看了一眼,又瞅著他的臉。
  「哼,你倒開心,我可一直等著!」
  「這個,我當然是知道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為了把美容院建好,必須招待好這些施工的人,盡到情義嘛,就這我還是找借口早溜掉的呢廣
  「昨天晚上你也是這樣,還要岡野來解釋。你不是3點鐘就叫他轉告我的嗎?難道天天晚上都要同設計師和施工的人洽談、喝酒?」
  「現在是關鍵時期,這次是我設計的方案,沒有先例啊,所以設計師也感到驚訝。因為要深入研究,有時在一起討論都忘了時間。……噢,他們很熱心,我也得應酬啊。」為了安慰幸子,道夫竭力解釋。
  「要真是這樣,我也不怪你。」幸子有點理解他了,「昨天,你說要同設計師洽談,4點鐘離開了美容室,我聽岡野來說的,沒錯吧?」
  「嗯,大概是那個時候吧。」
  「不是大概,在那之前你在電話裡給我說看情況盡量來,當時是為什麼不想同我說的?嗯,你把不想同我說的原因告訴我。」
  「這個麼,實在沒什麼好解釋的。」
  道夫搔著脖子。
  「光說沒什麼好解釋的,我可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我沒說實話。你叫我無論如何都要來,我知道在電話裡對你解釋你也不會答應,所以我想,與其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來說去,不如事後請你原諒,便馬上打發岡野來當面解釋。」
  「岡野來得很晚,是11點左右。」
  「哦,11點?這麼晚,為什麼?」道夫感到不解。
  「他道歉說因為工作耽誤了。跟你不一樣,人家不像個吃喝玩樂的人。」
  「他是個圖案設計家,以前在四谷的公寓裡,他同我在一起,夫婦倆就住在隔壁。他們生活貧窮,很可憐。我請他擔任設計,他非常感激,所以鑽進工作裡就把什麼都忘了…不過我不知道他這麼晚才來。是啊,他搬哪來遲,你就氣上加氣了,是嗎?」
  「不是因為傳話人來遲才生氣,在我的紀念日,你卻沒有影兒。」
  「是嗎?真是單干了?祝賀你啊!昨天正式辭職了?」
  「你別裝糊塗,現在已經晚了。」
  「晚了?」
  「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在哪兒住的?」
  「沒住外面,雖然談到很晚,可我還是回家了呀!」
  「幾點?」
  「12點左右吧?」
  「12點之前在哪兒?」
  「同設計師和包工頭一起在青山看過現場,就到設計事務所去了,在那兒商談,爾後宴請了設計師。飯後設計師說想著電影,便一起去電影院,我心裡老惦記著你,無心看電影,就在日比谷電影院門口同他們分手了,分手後才打算到你這兒來,不料在等出租汽車的當兒,遇見了大崎夫婦。」
  「大崎夫婦?是幹什麼的?」
  「大崎太太是我的顧主,丈夫已年過50歲,是某個公司的要員,他常開自己的車送太太到店裡來,我也認識他。他說別等出租汽車了,就坐我的車吧。於是上了他的車。」
  「那為什麼不到我這兒來?」
  「他知道我在自由之丘,我怎麼好叫他往別處開呢!」
  「別處?」
  「他當時會那樣想的,反正我不好說是情人在那裡。他會胡猜亂想,所以我就打算在自由之丘店門前下車,待他的車走後再在那裡叫一輛出租汽車到你這兒來。」
  「你老是打算、打算,我不想聽你的打算。」
  「你真厲害。…我確實是那樣打算的,可是在車裡,大崎夫婦勸我到他家打麻將,就沒能來成。」
  「噢!」
  「真對不起。大崎是位重要的顧主,我不好推辭。他家在奧澤,家裡只有弟弟來玩,正好三缺一,叫我一定要去。於是我覺得反正非去不可了,就打算今天來向你道歉,陪他們玩了3個小時,他們很高興。後來她丈夫又開車把我送到家。」
  「你讓別人高興,我呢?」
  「…你,這就讓你高興。」
  道夫摟著幸子的肩膀。這次幸子沒推開他。
  「哎,你洗澡嗎?」幸子在浴室裡朝著正在脫衣服的道夫問。
  「不,我好像有點兒醉了,以後再洗吧。」
  「真是個大傻瓜,不會喝還喝那麼多。」
  語氣已完全軟了下來。
  幸子出了浴室,道天已睡到床上。她穿著睡衣,對著三面鏡,從頭上將髮夾一個個取了,又往臉上塗抹雪花膏。
  道夫身上還有許多謎,疑團沒解開,只是現在不想爭論,只想度過一個愉快的時刻。他今晚來這裡過夜很讓她開心。
  剛才自己一直在想著未來的工作,心情很不平靜,見面之後,頓覺神清氣爽。
  幸子做好睡覺的準備便上了床。淡紅色的床頭燈亮著。
  「我從今天就起自由了,不受時間約束了。」
  幸子來到道夫身旁,坐在被子上並不循下。她是想使他著急。
  「是嗎?自由了?」
  「是啊,不過得拚命幹。現在可以盡選自己喜歡的寫了,得幹出個樣兒來。」
  「自由了就是什麼時候都能約會了,是嗎?」
  「傻瓜,相反倒是更沒空了。」
  兩人說著話,道夫一直沒把手伸過來。幸子等得不耐煩,脫下睡衣,撲到道夫身上。
  「關掉燈。」道夫說。
  「不要緊,我要好好看你的臉。」
  幸子兩手捧著道夫的臉,嘴唇貼到他的嘴上。她只覺得渾身熱烘烘的。
  幸子在被窩裡握住他的手,隨即有種異樣的觸感。她把他的手拉到床頭燈下,只見他手背上貼著肉色膠布。
  「啊,這是怎麼搞的廣
  「嗯,前天在青山的施工現場,碰到粗刨的木料擦破了皮。」
  道夫不當一回事地想縮回手。
  「讓我好好看看。」
  幸子要揭開膠布。
  「幹什麼?」
  「我要看看!」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腕,猛地一下搞開手背上的膠布。手背上有兩條滲著血的血道子。
  「你昨晚到哪兒嫖女人去了?」
  幸子兩眼瞪著道夫。
  「嫖女人?」
  「別裝蒜了!這不是女人抓的痕跡嗎?」
  「不是,這是擦傷,你好好看看!」
  「我看過了,這是手抓的痕跡,而且是昨天晚上留下的。」
  「哪裡,你別胡說,就是擦傷!」
  「你還想騙我?怪不得你不願意洗澡,你怕傷口沾水。」
  「你不信叫我沒辦法,你看不出這是擦傷?」
  「你手上有傷,就把手藏在被子底下不讓我看見,還叫我快點關燈。」
  「不是。
  幸子的話說對了一半。道夫不願洗澡,把手藏在被窩裡,叫她關燈,原因確如幸子所說;不過說是擦傷卻是事實,只是那並非工地木料擦傷,而是山裡的荊棘、竹葉劃的。——這一事實絕對不可外露。
  「來,我再檢查你的身上!」
  幸子不容分說便掀開被子。赤身裸體的道夫驚慌失措。
  「啊,身上也有!這不明明是抓痕嗎?這麼深!」
  那是在另一隻胳膊上。抓痕非常清楚,上面帶有暗紅色。
  這是女人痛苦之極抓的。
  —然而,女人留下抓痕時的痛苦有兩種。幸子並不認為道夫身上的抓痕是殺人時留下的,而以為是情慾達到高潮時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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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1:59:26 |只看該作者
犯罪之夜

  覺醒來,幸子在旁邊睡得正香,床頭上的紅燈依舊亮著。
  燈光昏暗,不影響睡眠。屋裡不開燈,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在暗紅色中,幸子輕輕地打著鼾。她側身睡是因為他們剛才一直接在一起;打鼾不僅是因為累了,還因為有男人睡在身旁,心裡格外踏實。道夫很少來過夜。
  道夫伸手拿起枕邊的手錶在燈下看了看,2點劃分。看表已成習慣。
  他把手放回原處。要縮手時,看到了手背上的膠布。擦傷在右手。肉色膠布的邊上起皺,是因為幸子揭開過,嫉妒心引起的猜疑在睡覺前使他難堪了一陣。
  道夫把膠布掀開一半,只見創口成一條談黑色的血道子,大概後天就不用貼了。
  幸子指責說這個擦傷是女人的抓痕。要想使她釋疑,就不得不向她交底。當然,他還是將錯就錯了。
  —好像是藏在竹叢中時披荊棘刺的。那地方白天就很暗,夜裡更看不清。他要處理波多野雅子又胖又大的身子。
  胖女人惹人注目。把她帶到那個現場頗費心機。若讓人看到他同雅子兩人一起去就全完了,那不啻是向人炫耀自己就是「罪犯」。
  在現場地已設下妙計。
  道夫一年前曾帶領店裡的人到奧多摩湖遊覽,那是對僱員的慰勞。當時曾在中途下車,參拜了御岳神社,對那片山林有些印象。奧多摩湖周圍是最理想的地點,只是距離太遠,傍晚從東京出發,頂多只能到御岳。從山林情況來看,那一帶也不錯。
  不過,從御岳站到多摩川岸邊一帶人煙稀少,有幾家土特產商店、小餐館、大眾飯館等。傍晚這些店還在營業,一個胖女人走過,當然會留下印象。雅子對那一帶地理不熟,把地點告訴她,讓她獨自先行到那兒等待,她若瞪大眼睛像等人似地站在那兒,也不像個「自殺者」。
  結果,道夫約雅子4時20分到澀谷站前。那兒車水馬龍,反而不引人注意。一個開車的人搭上一個等車的女人,這樣的事一天至少有上千件。
  道夫駕駛自己的汽車前往青梅。他用還賬和幽會兩件事引雅子上鉤。雅子隱約感到,去那兒要比老在市內、老在飯店裡幽會更有意思,於是毫不遲疑地上了他的車。
  在青梅的山路上行駛了約兩個小時,一切還是安然無恙,別的車並不注意。一個男人駕駛的車裡坐著一個女人,這樣的車一天要有成千上萬輛,行人也不注意。
  途中,他們在東青梅的中國菜館吃飯,到御岳站前時天已黑了,尤其是這裡群山環抱,黑得更早些。土特產商店和飯館還有營業,但也沒人注意這輛車。
  過了橋,沒走神社那條高高的石階參道,而是往左,到村子那邊去了。這一帶沒有行人,只遇到村裡的年輕人騎的三輛摩托車。道夫將車開進旁邊的山道,停在茂密的樹下,來往的行人看不到。
  「怎麼了,幹嗎停在這兒?」雅子坐在後排問。
  「散散步,山道很有意思。」
  他打開車門。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影,林子裡黑黝黝的。
  「怕嗎?」
  雅子抓住道夫的胳臂,瞪著眼睛往前看。她僅沒覺得帕,只是有些緊張。女人不斷追求變化,對變化感到新奇,受到刺激。她跟著他來到山林裡就是為了獵奇。樹梢頂上的星空、黑黝黝的樹影、長層林鶴的叫聲——恐怖激起女人的興奮,青草的氣息刺激著性神經。
  道夫將雅子按倒在地。這是個斜坡。他貼著女人的後背,右臂伸到前面,彎在女人的下顎下。雅子以為他在戲弄她,沒起疑心。他嘴貼著她的脖頸上,吻著她的耳垂。因異常的環境而興奮的雅子在他那習以為常的撫弄下,左右扭動著身子,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本來氣息均勻,可他手臂勒著她的脖子,使她呼吸受到壓迫。女人手伸到背後抓著他的膝蓋。他的兩膝從兩邊緊緊地夾住女人的腰肢。漸漸地,女人抓著他的褲子的手顫抖起來。——還賬的要求現在顧不上說了。
  他從背後租著女人的毛髮、脖頸,用牙齒咬她的耳垂,勒著她下顎的手臂猛地一下勒緊了。女人沒出聲。她把身子翻轉朝下,想從手臂中掙脫。為了加重壓力,道夫又把左臂壓在右臂上。他上衣只穿件毛衣,就是為了使胳臂運動自由,好成功地完成這一計劃。
  用手扼,會在脖頸的皮膚上留下手指壓痕,用繩索勒會留下索痕;用手臂壓迫頸動脈,則能夠不傷表皮而使其窒息。雅子脖頸又粗又柔軟,用這個辦法正合適,脖頸細就不一定適用。雅子的粗脖子被手臂緊緊勒著,裡面一點兒空隙也沒有。他一點點地加力,慢慢地勒緊。
  雅子兩手用力扳道夫的手臂,想從手臂中掙脫。這是她明白事態後的垂死掙扎。對他來說幸運的是,她身體肥胖,動作緩慢,掙扎起來動作很遲鈍,坐在草地上臀部不能靈活承受自身的重力。因為身子沒有浮力,她只是用手扳著道夫勒在她脖頸上的手臂。就是那當兒,她指甲抓破了他壓在右手上的左手,不顧一切的道夫當時未曾感覺到。道夫手上用勁,持續了許久。草蟲在耳邊鳴叫。他忽然感到,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經驗。
  若慢慢地計數,大概是在數到30的時候吧,雅子的喉管裡咕喀響了一聲,鼻子裡湧上一股鼻涕,兩手從他手臂上滑落,身子頹然癱軟,腦袋耷拉下來。毛衣袖子上沾上了她的嘔吐物。道夫又數了數下,爾後才鬆開手臂,彎曲的時關節好半天不能伸直。
  他把女人放到在地上,看了看四周,悄沒聲響地回到車上。他不敢回頭,彷彿覺得雅子就要站起來從後面追趕他似的,生怕一回頭就沒命了。停車的地方離得很遠。
  好容易跑到停車處,打開車後行李箱,裡面放著事先準備的繩索。他拿出繩索,輕輕地蓋上行李箱蓋,從褲兜裡掏出小手電,往地上照著又折回原處。
  草地上有一條踩出的小道,道夫沿著小道往前走。眼睛不往前看,也不往兩邊瞅,只盯著燈光照亮的腳下。往前看,他彷彿覺得雅子正迎面走來;往上看,就產生一種幻覺,好像雅子正攀在樹上。
  道夫腳不停步地往前走。他覺得一停下就會嚇得轉身逃回去。他心裡想,我會怕她?這個白母豬?
  手電光柱照到了女人的衣服。見到屍體還在,反而平靜下來。女人靜靜地躺在草叢中。他將繩索套在她脖頸上,輕輕地從背後打上結,用力往上提,於是張力與女人的重量使繩索緊緊地勒住女人的頸動脈。斜坡上有樹,樹枝低垂,道夫將繩索的兩端掛到樹上掛緊。
  這樣做身體依然貼在斜坡的地面上,不像縊死的樣子。道夫看不到一米的旁邊,斜坡像刀削一樣坡度很大,灌木和竹叢把這塊懸崖掩蓋住了,但仍能看出傾斜度。眼睛一適應夜暗,視野要比手電廣闊。繫著繩索的樹枝就靠近懸崖。他把屍體斜著拖了一下,將繩索拴緊後,便把屍體往岸下推。屍體一離開斜坡,轉眼就變成正確的姿勢,垂直地吊在懸崖上。
  灌木的樹枝仍能觸及女屍的脊背和臀部,但並不能支撐人體的重力。縊死時,如果將繩索掛在櫥櫃的鐵環上,身子半起半坐,那麼即使吊著腦袋也能站起來。
  驗屍也好,解剖也好,前頸部素痕很深,後頸部被勒的痕跡看不到。「縊死」的痕跡顯而易見。
  把雅子擺成縊死狀,其有利條件他早就考慮過。她有自殺緣由。丈夫有外遇,一直是個貪色之徒,夫婦感情不和。有夫之婦在41歲這樣的年齡,容易產生厭世之心。
  雅子背著丈夫炒賣股票蝕了本,丈夫逼她賠償。不用說,她受到了嚴厲斥責。自殺事出有因。
  雅子的丈夫怎麼樣呢?丈夫早就嫌棄這個老婆,想早日同年輕貌美的情婦結婚。女方自然也熱切地盼望這一天。丈夫盼望妻子早死,一看到那個胖女人,他就暗暗詛咒,但願她遇上交通事故吧,遇上強盜、火災都行!他如此盼望妻子早死,她自己上吊當然正中下懷。
  即使覺得不太正常,經營股票的丈夫也會老老實實地承認說,對老婆自殺並不感到意外。丈夫不會希望事態複雜化。要是猜到他殺,他還會在心裡感謝那位兇手呢。自己不能下手除掉老婆,卻有人來幫忙,對丈夫來說這是件幸事。
  對警方推斷的「自殺」論,遺屬不僅沒有異議,反而會極力合作。一旦定為自殺,警方便不能行使偵查權,這不正是最理想的犯罪嗎?!——
  五天以後。道夫在想著天數,為顧客做髮型的時候,與人交談的時候,去青山看工程進度的時候,甚至在吃飯的時候,無時不在想。
  貼在右手背上的膠布摘掉了。那是荊棘的擦傷,已經不顯眼。左腕上的傷是抓痕,不過一星期是不能完全消掉的。雅子手抓在毛衣上,那是垂死掙扎,抓得很深。幸子沒發現,抓痕的上部還有一道白印子,那是勒住雅子時,她用力扳他的手臂時留下的。
  從幸子發現抓痕那天晚上,已經過去四天了。
  奇怪,屍體在那地方是不該沒人發現的,雖然是在林子裡,離通汽車的大道最多只有七八百米,』應該有人發現。村裡人要進山砍柴,孩子們要上山捉蟬,來御岳遊覽的情侶要到山上尋求隱秘處,應該有人發現,又不是深山老林,怎麼回事?
  道夫一度認為是警方故意封鎖消息,正在秘密偵查,可是馬上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即使警方斷定屍體是他殺,這是不能見報的重大犯罪嗎?不是,這是一件尋常的殺人案。
  那麼,是因為案件太平淡,新聞才未作報道的嗎?這也不可能。被害人——就算是自殺,其身份是證券公司的經理夫人,沒有理由不作報道,就連那些農夫的老婆懸樑自盡的消息不也都在社會版的角上刊登過嗎?
  那麼,雅子的屍體仍舊吊在竹叢覆蓋的懸崖上?若是這樣,事情就好辦了。時間越長,屍體腐爛越嚴重,表皮就要糜爛,皮膚組織就要損壞,脖頸上的索痕就會消失,那樣,不論哪位具有經驗的法醫都無法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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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0:51 |只看該作者
懷疑

  ——2月18日下午,枝村幸子坐在有樂呼點心後的椅子上等著同福地籐子會面。約定時間已到,福地籐子還沒來,一杯紅茶她一點點地喝著,也唱光了。
  前天,她寫了一份10頁紙的稿件交給福地籐子,今天可以知道能否採用。福地籐子說,自己認為不錯,但要交給總編和編輯部主任審閱後才能定。
  約定時間已經過了40分鐘。福地籐子一定很忙,她是編輯部的老編輯。幸子對自己的那份稿件信心十足。
  店裡的女侍為閒得無聊的幸子拿來了報紙。今天的晨刊沒看過,幸子馬上打開來閱讀,依然是先看社會見
  沒有特別的新聞。她一面留心從門口進來的顧客,一面細心地遊覽著標題,只見左側第二段有這樣一個標題;
  「御岳山林經理夫人縊死」
  證券公司經理波多野伍一郎先生夫人雅子這段鉛字映入眼簾時,周圍人的走動和說話聲都寂然靜止了。
  「2月17日上午10時許,附近的人在西多摩郡青梅市郊御岳山林中發現一具死亡一星期的縊死女屍,旋即報告所屬警察署。驗屍後查明,屍體腐爛,因吊在樹枝上的繩索朽斷,掉到斜坡上。根據隨身攜帶輸品斷定,死者住東京都新宿區四谷XX,系證券公司經理夫人雅子(41歲)。雅子於10日下午2時許離家出走,去向不明。好像家庭內部情況複雜。
  「據死者丈夫伍一郎稱,雅子最近精神反常。」
  這篇短小的報道幸子反覆讀了三四遍,每讀一遍心便揪在一起。
  6月10日不正是道夫答應來公寓而沒來的那一天嗎?日期沒錯。10日那天為了紀念從雜誌社辭職,很想見到道夫。
  其貌不揚的福地籐子比約定時間遲45分鐘,來到了點心店。
  「對不起,對不起。……我同編輯部主任吵了一架。」
  福地籐子為姍姍來遲表示道歉,可是一看到幸子愁容不展,又討好似地絮叨起來,不是指責自己的出版社,就是說總編和編輯部主任的壞話,或是大談工作如何無聊。她以前常聽她說過,並不感到新鮮,實際上福地今天這番話,只是說明不採用她稿件的開場白。
  「我同主任大吵一架。」福地籐子添油加醋地說,「主任說想要點兒新東西。新東西,哪兒有啊!什麼是新東西,主任也不清楚,他自己也常採用老一套的來稿。我頂撞了他,於是他抓住我的話說,正因為如此,才想要些新東西的。這不是故意作梗嗎?!我同主任合不來,一句話,工作真難干!」
  幸子茫然地聽著福地籐子的解釋。眼下,自己的稿件沒被採用並非多麼重大。
  —波多野雅子自殺的消息仍在頭腦中纏繞。那張報紙此刻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她彷彿覺得那個胖女人脖子上勒著繩索正躺在那張報紙底下。
  波多野雅子是6月10日出走的。道夫那天沒來赴約,第二天11日夜裡11點才來,當時他右手背和左手腕上貼著膠布,手背上有抓出的血道子,手腕上有抓痕,都是滲著血的新傷。
  波多野雅子出走與道夫沒來是同一天,那麼,雅子的縊死與道夫手上的抓痕有什麼關聯呢?
  「就因為這些,我同主任吵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嚇得瞪著大眼看我,我氣勢洶洶地跟他大吵一通。」福地籐子說道。
  道夫手上的抓痕是同雅子廝打時留下的?開始看到傷痕時,以為是擁抱女人過分激動留下的,還狠狠地指責道夫一番;然而女人的激動並不一定只是在發情的時候,抱在一起廝打時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道夫經常強調同波多野雅子並沒有任何關係,幸子卻不相信。相信他的話心情就能安定,所以並未深究。不過她覺得兩人是有關係的,心中暗自希望他能不知不覺地同雅子一刀兩斷。道夫也一定想這樣做,誰也不會一直迷戀著那個像肥豬似的比他年長的大女人。
  然而,雅子則不然。她是有夫之婦,卻不願同年少的情夫分道揚鑣。道夫一直秘而不宣,他一定從雅子手裡搞到不少錢;不然,一個美容院的僱員不會一下子有那麼多財力能在自由之丘開店。道夫說是變賣九州宮崎縣老家的山林得來的資金,現在看來此話不可信。
  如果變賣宮崎的山林是謊言,那麼他就是想掩飾開店資金是雅子所出這一事實。波多野雅子的丈夫是證券公司經理,妻子當然有錢。不光是在自由之丘,這次在青山開店的資金,可能也都是出自雅子之手。
  在福岡的旅館裡,道夫曾經設想籌集資金的辦法,於是幸子提出了「會員制」的主意,結果落空了。然而,僅僅兩個月後的今天,青山美容室地皮已買到手,建築工程也動工了。道夫說,自由之丘的美容室意外地賣得高價,這話很難使人相信,恐怕一半是從波多野雅子手裡得到的。
  因為是自己鍾情的男人,雅子會忍痛出資的。她以那些為資本,對道夫愈來愈蠻橫,而道夫則漸漸厭煩起來。
  「我厭煩起來,也連珠炮似地頂撞主任。我說,好吧,這樣有名望的人的稿件你不用,說不定別人會採用的,那就是你的責任了。由於這些……」
  由於這些,道夫討厭起雅子來。他本來就是為了錢,一心只想自己開店,擴大經營。雅子有恩於他,把愛情強加於他,他的心卻愈來愈涼。他知道雅子拿不出更多的錢來,於是年長的女人受不了男人的冷遇,禁不住發作起來。
  「真是抱歉,由於這些,這次只好把稿子奉還給你,別介意啊。我們那位主任是個糊塗蟲,別的刊物一定很歡迎,我敢保證。」
  「行啊!」
  幸子心不在焉地接過裝在信封裡的稿件,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福地籐子驚詫地望著幸子。
  幸子走出點心店,漫無目標地走著。今天特別悶熱,不停地要擦汗。
  其實她有一個地方要去。她本是拿定主意離開公寓的,卻無心按原來的打算行事。她要訪問的是兩位演員和一家雜誌社。由於福地籐子退稿而心情不快,這是一個原因;但並不單是如此,若沒看過波多野雅子自殺的報道,這也許會成為更大的打擊。福地籐子曾奪下海口預約稿件,結果是一場空,她感到難為情,便不住地強調同主任吵架了。看來福地籐子在編輯部的實力並不像她自己嘴上說的那樣。
  可是,比起她的解釋,幸子更關心的是波多野雅子的縊死和道夫10目的行動,是道夫在不在雅子的自殺現場,是她的死與道夫手上抓痕的因果關係。幸子在專注地揣測這個關係。
  幸子走在滿是白衣服的大街上,甚至忘記選擇背蔭處。
  —如果道夫在雅子縊死的現場呢?10日下午4時左右,道夫已離開自由之丘的美容室,這從他派來的岡野正一嘴裡已經知道。雅子的屍體在青梅前邊的御岳山林裡,那地方沒去過,地形不大熟悉,從屍體長時間沒人發現來看,現場是在山林深處。
  一個單身女人會獨身到那樣僻靜的地方去嗎?即使決意一死,女人總會膽怯的;如果身旁有男人,則不論去什麼地方都會不在乎。
  既然要自殺,就不會選擇深山老林,在自己的家裡閉門不出就能辦到;而且,波多野雅子身體肥胖,身子那樣重,她怎麼會拖著無力的雙腿往山裡爬呢?這些情況使人感到不自然。
  可是,如果有男人同行則是另當別論。男人拉著她的手,扶著她的身子,任何陡峭的山路都能攀登。
  難道是道夫假裝要與她情死,待她死後又逃走的?——據報道,雅子的丈夫對妻子的自殺有思想準備。這一點意味深長。思想準備的內容未作披露,可能丈夫發覺妻子不貞吧,或許是知道她把錢拿出去了,也許是兩件事都發覺了,不管怎樣,雅子因此受到了丈夫的斥責,無法申辯;另一方面又感到道夫態度冷淡,於是在最終的悲劇到來之前對他以死相報。
  在道夫來說,那也許是個機會。再同雅子交往下去沒有好處。女人絕望了,就會破罐子破摔地糾纏,那樣既不體面,名聲也不好。因為涉及到錢的問題,對道夫來說是一大麻煩,弄得不好這一醜聞就會廣為人知,使他前功盡棄,前程毀滅。
  道夫好不容易在美容界贏得聲望,每天生活在敵意和嫉妒之中,這一醜聞將會使他大傷元氣。道夫由久居人下好容易混到今天,對抓到手的幸運,他比一般人更感到珍貴。他對前途充滿信心。青山美容室的室內裝飾別具一格,道夫在介紹那新穎的設計時,語調裡滿帶著熱情。他通曉女顧客的心理。……他不惜以生命衛護自己的錦繡前程……
  幸子走得身上出汗,喉嚨也渴了。也許是天熱,她頭腦昏然發脹。
  她想走進有空調的地方靜靜神,可是再進點心店也沒意思,看到一家飯店,便走進大廳,在柔軟的革面沙發上坐了下來。從炎熱的室外一進大廳,便好像覺得涼風習習吹來。她在那兒呆坐良久。她雙腿又酸又累,像步行了十公里路程。香煙真香。
  莫不相干的人們在一旁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走著。這兒的空氣真好。此刻需要安靜,她希望自己像那邊的那個外國人一樣置身於陌生的環境中。
  —道夫對此目的行動是怎樣解釋的呢?
  4點左右離開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去同青山美容室的設計師商談,看過現場又到事務所去了。在事務所同大家商談,爾後宴請設計師。(…後來設計師說想看電影,同他們一起到了電影院門前,我不想看.心裡惦記著你,就在日比谷電影院門口同他們分手了。本打算到這兒來的,等出租車的時候遇上了大崎夫婦。)
  頭腦裡迴響起道夫的聲音,浮現出當時的表情?
  大峽夫婦?……
  (太太常到店裡來做髮型。她丈夫50多歲,好像是個公司董事,常開自己的車送太太到店裡來,我同他也認識。他說別等出租汽車,就坐我的車吧,於是我上了他的車。……在大崎家裡玩了三個小時的麻將,她丈夫又用車送我回家,回來的時候是12點吧。)
  幸子從錢包裡拿出10元硬幣,從沙發上站起身,往大廳角上的公共電話機前走去。在帳台的旁邊,一個美國女人在大聲喊叫女招待。
  電話裡傳來美容院一個女僱員的聲音。
  「看到大崎先生的太太了嗎?」幸子故意改變腔調問。
  「大崎先生?」
  聽聲音是擔任美容院現金出納的那個姑娘。現金出納兼做接待,對老主顧的姓名和長相十分熟悉。她聲音顯得很驚訝。
  「沒見過一位叫大崎的顧客呀……」
  「奇怪,她明明給我說到你們店裡去做髮型,一個小時以前去的,你不認識那位顧客吧?」
  「不,現在來的顧客都是我認識的,沒有生客。」姑娘像被人刺傷了虛榮心似地生氣地說。
  「是嗎?大崎不是你們的常客嗎?」
  「沒見過。」
  「大崎啊,就是奧澤的大崎呀,她丈夫是公司的董事。」
  「我們店裡沒來過這樣的顧客,可能是搞錯了吧。」
  顯然,道夫的解釋是說謊,根本沒有叫大崎的顧客。
  想來,同設計師一起吃飯,到電影院門口等等,這些話都值得懷疑。在電影院門前等出租汽車,「大崎夫婦」坐車經過把他帶上,這未免太湊巧了。
  道夫說玩了三個小時的麻將,這也是證明不在現場的慣用伎倆。如果說是在麻將館或身份明瞭的朋友家還能得到證明,而說在虛構的人家裡,誰也不知道、只有相信他本人的辯解。
  乘坐的車也不是出租車或包租車等營業車,而是「大崎的家用車」,這樣一說,便滴水不漏了。
  汽車——
  幸子想瞭解道夫在10日那天是不是乘家用車外出的。他去年買了一輛中型轎車,在教練所學習後領到了駕駛執照,高興地開著車到處兜風,除特殊情況外,他都要開著那輛車外出。車身是藍色的。
  如果是兩人一起到御岳去,乘電車就很顯眼,乘出租汽車又給司機留下印象。道夫如果是計劃假裝情死爾後逃走,那就不能讓任何人看到與她同行過。雅子身材肥胖,胖女人容易給人留下印象。一個自殺的女人在路上曾有男人同行,讓人想起這一點就麻煩了。
  如果是自己的車,危險就小多了。道夫下午4點離開美容室。在距離很遠的現場時天已經黑了吧?
  道夫在當天是不是乘家用車外出的呢?如果是他自己開車出去的,他的解釋就完全不能自圓其說的,因為道夫搭上了「大崎」的車。
  怎樣才能查明這一點呢?
  向店裡的人打聽是一條捷徑,可是這沒有意義。店裡的人都是道夫的僱員,如果他編造別的理由堵住他們的嘴,真相仍然不得而知。首先要考慮好怎樣瞭解這一事實,否則,他們馬上就會告訴道夫。調查必須不讓他察覺。
  幸子放棄了道夫身邊的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就是道夫派來的岡野正一。
  岡野忠厚老實,也許會說實話,說不定能使他吐露真情。不,即使他有所戒備,只要話說得巧妙,就有可能使他上鉤。
  上次岡野為道夫帶活到公寓裡來時,幸子曾經說過:「哎,岡野,願意向著我嗎?」
  她頭腦裡又浮現出岡野當時那種尷尬困惑的表情。必須引他上鉤。
  為了同岡野取得聯繫,幸子想向村懶美容室打聽他的下落。筆記本上有村做美容室的電話號碼。最近同村懶有聯繫。
  「我想問一個佐山在你們店裡工作時住的那幢公寓的名字。」幸子在電話裡說。她當然沒報出自己的姓名。村嫩的僱員說清等一下,就去問老闆。於是只聽老闆娘說,沒必要告訴這個;老闆卻說,告訴了又有什麼關係?這番小小的爭執都傳進了送話器。那對夫婦依然對道夫持有反感,倒是老闆寬容些。最後那位僱員回答說叫「籐花在」。
  打開電話號碼簿,「籐花莊公寓」在四谷左門叮XX番地。不錯,那時候自己的公寓在四谷的背胡同裡,道夫曾經說那兒很不整潔。
  撥通電話,接電話的人像是公寓管理人,等了一會工夫,他回來告訴說,岡野夫婦都不在,還說一小時後岡野或許能回來。
  幸子打算在一小時內趕到,連忙出了公寓。昨天夜裡下雨了,今天一早停了下來。陣雨之後,陽光顯得格外強烈。
  她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告訴司機到四谷叮xx番地。司機不停地問,是在四谷三丁目的前面向南拐,還是再往前一點兒?對路不熟的乘客,他現出不滿的神情。
  昨天夜裡,幸子聽著雨聲,想著心思,幾乎徹夜不眠。福地籐子退稿這件事過後使她惱火起來。早先誇下海口的福地籐子著實令人生氣,她自吹在編輯部實力雄厚,而實際上並不然。幸子後悔當初訪福地籐子這樣的女人吃飯,對她阿諛奉承,好像覺得是受騙上當了,似乎是福地籐子居心不善,耍弄了她。
  另一方面,這件事給自己新的道路罩上了陰影。雖然是被福地籐子騙了,但稿件未被採用卻是事實,這件事大大地動搖了幸子的自信,給她的生活帶來了不安感。
  她想的不光是這些,還有對道夫的懷疑。一想到道夫的可疑,對將來工作上的憂慮便煥然冰釋。她認為道夫同波多野雅子的縊死有關,但是無法斷定他是假裝殉情死後逃走的,還是他把她置於死地的。若是前者,那是幫助她自殺;若是後者,那就是他殺。
  幸子認為,道夫不論是幫助雅子自殺,還是親手把她殺死,其原因與動機都是一樣的。總之,雅子的存在成了他的負擔,成了他的障礙。
  如果道夫的動機是因為幸子,她會感到幸災樂禍。可是,道夫並不是因為愛幸子才除掉雅子,那完全是為了他自己的利益,愛著道夫的幸子知道他對自己並無深情。她漸漸瞭解了他的自私。
  司機說裡面路窄汽車開不進去,幸子便在朝南拐的街角下了車。行人太多,街道狹窄,司機不願往前開。
  幸子無奈,只好徒步走去。街道成緩緩的斜坡往前延伸,兩邊是小店舖,到處都有一些圍著石頭牆的大戶人家。幸子按照岡野的住址往前走。那地方原來在斜坡的盡頭,像是谷底的街區。
  這裡公寓鱗次櫛比,前前後後都是些陳舊粗劣的建築物,衣服都晾在窗外,不像高級公寓那樣文明,連女人內褲之類的衣物也晾在外面。「籐花在」就在這裡。
  道夫曾在這裡住過。她像是來瞻仰名人的故居。道夫如果知名度更高、更有錢,這幢粗劣的公寓照片真可以插在名人傳記的卷首。當年的朋友現在卻依然住在這裡。
  幸子順著狹窄的街道原路返回。有許多女人在魚店、菜店買東西,也有許多孩子。
  來到汽車擁擠的寬闊的大街上,走進一家點心店,要了一杯樓子汁,便去打電話。岡野正一回到公寓。
  「我想跟你說幾句,現在有空嗎?」幸子親眼地說。
  「哦,沒什麼事……」岡野好像慌裡慌張的,大概對接到這個電話感到意外吧。
  「我就在附近的點心店裡。」
  「她把門上寫著的店名告訴了他。藍盈盈的門玻璃上映出街上的公共汽車。
  「啊,知道了,我這就去。」岡野結結巴巴地應道。
  不到10分鐘,岡野正一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戴著深度近視鏡的臉上汗津津的。他好像來時換了衣服,身上穿著短袖襯衫。
  「上次深夜造訪,失禮了。」岡野恭恭敬敬地說。店內開放冷氣,鏡片上霧漾漾的。他如此彬彬有禮,是因為她同道夫有著特殊關係。
  「真的不忙?」
  「不忙,我從外面剛回來。」
  「把你找來,給你添麻煩了。要點什麼?」
  「哦,也來點兒橙子汁吧。」
  「喲,都12點多了,到哪兒吃點飯吧。」幸子竭力顯得親熱地說。親熱中有幾分媚態。
  「不,還不感到俄。」
  「那就在這兒吃點兒烤麵包吧。」
  「烤麵包還可以。」
  幸子想讓岡野在這兒多待一會兒,當然並不是想托他辦事。
  「上次你突然到我家,沒能招待你,下回約好到我家去,到時可一定要來喲。」
  「啊,謝謝…上次那麼晚還去打擾,實在失禮了。」
  岡野像回想起上次深夜在一個單身女人的屋裡,面頰微微發紅。
  「那是因為佐山道夫請你帶話,不能怪你。」
  「不,佐山早就給我說了,可我忙於自己的工作去遲了。」岡野像替佐山辯解似地說。
  「他是什麼時候給你說的?」
  「唔,3點多吧,3點10分左右。」岡野像強調自己的過失似地盡量說出確切時間。
  「當時佐山正要外出?」
  「是的,他說馬上有事要出去,叫我給技村幸子小姐捎話。」
  岡野第一次說了句技村小姐,好像很難上口。
  「他說要去哪兒了嗎?」
  「說是到銀座那邊商談青山美容室的室內設計,地點我沒問。」
  「坐車出去的?」
  「不知是不是坐車,佐山出去的時候我沒看到,不大清楚。」
  「不過,佐山經常開自己的車出去吧?」
  「他經常坐車,不過不一定是自己的車,也有外面來接他的。」
  「同設計師商談是用自己的車吧?」
  「嗯,我想可能是吧,我沒看到。」
  所謂到銀座那邊同設計師商談,這同佐山的話不矛盾,可是也可能是他預先編好的。
  「佐山當時的服飾上次聽你說過,我想再問問你。」
  「哦…不是西裝,上身穿一件灰色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丁長褲,毛衣裡面是帶藍條的運動衫。」
  幸子想像那身服飾。那樣一身打扮,爬山是最適合的。可以說那身裝束就是為了外出作案。葛巴丁褲子質地結實,輕易不會撕破、掛爛。一切都是有計劃的。
  幸子想,不是假裝情死。他會穿著那樣的衣服去情死嗎?如果是情死,會穿上整齊的服裝。情死是莊重而浪漫的葬禮,女人會要求服飾整潔的。他穿著爬山的裝束去情死,女人會懷疑他是否有真心。
  那麼雅子怎樣呢?她是以「情死」的裝束離家出走的嗎?幸子認為這一點至關重要。如果雅子出走時是同道夫幽會的裝束,那就說明她沒有情死的願望。沒有這種願望,就不能推斷是她情死後,他隻身逃走。也就是說,那是他殺。
  面對著岡野,幸子暗想,對雅子的情況還要再調查一下。
  岡野好像在琢磨為什麼至今她還打聽這些事,但並不顯得多麼不可思議。岡野有自己的推測。他以為是道夫同幸子之間發生糾紛。幸子出於嫉妒而調查道夫那天的行蹤。幸子從岡野的表情上看出了他的心思。
  幸子想,他那樣認為也好,索性將錯就錯,利用岡野的誤解。
  「哎,岡野,」她心事重重地說,「……你幫我調查一下那天佐山是不是開自己的車去的,好嗎?」
  她表情好像心事沉重,但眼睛卻在向岡野暗送秋波。
  「這」
  岡野眨巴著眼睛。
  「哎,幫幫忙,這樣的事只有你能幫我。」
  「也許你已知道,我同佐山不是一般的朋友關係,這事我可是不給外人說啊,別人也不知道,我們已相好三年多了。」
  岡野耷拉著腦袋,一副為難的樣子,深度眼鏡滑到鼻樑上。
  「可是,我們最近不大和睦,佐山好像是另有新歡。你是佐山的老朋友,聽說了吧?」
  「不,我一無所知。」岡野滿面通紅地直搖頭,「我以前也沒聽說過,只是最近才因為工作上的事經常來往。」岡野的辯解既是為佐山也是為自己。
  「是嗎?那麼,我剛才的請求,答應吧?」
  「……唔,光是這件事還可以。」岡野像擠牙膏似地說。
  「那太好了。其實上次你到我屋裡去的時候,我就想同你談談佐山的事,當時我還給你說,願意向著我嗎?」
  岡野困惑地點點頭。
  「那話是無意中說出來的,我一個人心中煩悶,又沒人商量,心裡拿不定主張,一見到你,就覺得你不錯,什麼都想同你商量。我自己心情煩亂,給你添麻煩了。」
  「…哪裡。」岡野小聲說道。汗珠順著前額往下淌。送來的烤麵包兩人都沒吃。
  「啊,我真高興。」對岡野的回答,幸子很感激。「那麼,調查汽車的事就拜託你了…不光是汽車,今後還有許多事要靠你幫忙,同你商量呢。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佐山的事給你帶來麻煩的,絕對不讓他知道。」
  岡野微微點點頭,一言沒發。
  這是兩人的密約。——建立這個秘密關係,恐怕誠實的岡野心裡早嚇得撲通撲通的了。
  「那天是6月10日吧?」幸子說。
  「嗯。」岡野歪著腦袋,好像連日期也不記得了。
  「10號,沒錯,我記得很清楚。」
  幸子微笑了,那執著的神態看上去確實像是個嫉妒得發狂的女人。
  「10日下午4點左右,佐山是不是坐自己的車出去的?你向誰打聽一下或許就會知道。」
  「經理長谷川或柳田怎麼樣?」
  「對,柳田可以,他好像是佐山的隨從。不過問的時候要裝成沒事的樣子,別引起懷疑。」
  「是」
  「還有,佐山真的是同設計師一起吃過飯到銀座去了嗎?這一點也向設計師打聽一下。你認識那個設計師?」
  「唔,我負責青山美容室的室內設計,一起商談過幾次。」
  岡野似乎漸漸開朗起來。
  「噢,問得巧妙點,別讓他懷疑。……哎,再調查一下11日佐山的汽車加設加油。」
  如果佐山10日往返於御岳,汽油就要耗用不少。
  山根設計事務所在新橋大樓的二樓。事務所包租三個房間,一間作事務室和辦公室;一間是所長山根的設計室;另一間是設計人員的設計室。
  「所長在嗎?」岡野摘下眼鏡一邊擦拭,一邊向一個女辦事員問道。
  「剛才出去了。」身材矮小,胸部豐滿,正在看漲本的女辦事員抬起臉來答道。她對前不久開始出人事務所的岡野感到很滑稽。
  「啊,是嗎?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出去一個小時,大概快了吧。」
  「是去自由之丘了嗎?」
  道夫委託山根擔任青山美容室的設計。
  「不,是別的地方。」
  他戴上眼睛,擦著脖子上的汗。
  「什麼事……?」女辦事員問。屋裡空調效果很好。
  「哦,想同他商量設計上的事。」
  「很急嗎?」
  「不太急。」
  「別人行不行?工籐在。」
  「工籐?哦,就是那位設計主任?好吧,工籐也行。」
  「我去叫他來……瞧你出這麼多汗。」
  「我愛出汗。」
  「到那邊涼快一下。」
  她指著旁邊的接待室,往裡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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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1:05 |只看該作者
  剛坐在椅子上,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的工籐穿著短袖襯衫快步走了進來。
  「什麼事?」工籐進屋就問。他只是把擔負部分室內裝飾業務的岡野當成一個油漆匠。
  「聽說山根先生不在。」岡野並不介意。
  「出去了。」
  「關於青山美容室陳列窗的裝飾,山根先生給你說過嗎?」
  「陳列窗的裝飾?沒聽說過。」工籐像同設計無關似地說道。
  「是嗎?哎呀,那就不好辦了。10號傍晚我同佐山和山根先生三人已經商定,可是因為細節上還有點問題,想同山根先生商量一下。看來要改變外表的部分設計。」
  「改變外表的部分設計?」工籐兩眼盯著岡野,「沒聽所長說過呀。」
  「不是一定要改,而是有這種可能,來請所長考慮一下。」
  「什麼時候商定的?」
  「我剛才說過,10號那天下午5點,就是在這裡。」
  「10號?」
  這當兒,剛才那位女辦事員送來了涼茶。
  「哎,10號那天所長在這兒嗎?」工籐望著女辦事員。
  「10號……」女辦事員揚起窪摳臉,像是在回憶,「10號那天,所長上午就到橫濱去了。」
  「啊,對啦,到橫濱的森田家去商談新居的設計問題去了,晚上才回來的。」
  「是啊,記得所長沒回來,我比平時早一點,5點半就下班了,因為當時妹妹從千葉來到我家。」
  「10號沒錯吧?會不會是9號或11號?當然,是哪一天都沒關係。」工籐說。
  「確實是10號,就是那一天。」
  岡野強調就是10號,工籐和女辦事員都感到不解。
  「我們是10號那天商談的,因為約定10號以後我來見山根先生,所以今天才來的。」
  岡野說明自己是應約前來。兩人都知道他是個老實人。
  「奇怪,10號那天所長是去橫濱了呀。」女辦事員又說了一遍。岡野用心地聽著。
  可是,工籐不耐煩地說:「反正沒聽所長說過,我不知道這件事,請你直接給所長說。」說完,喝了一口紅茶便轉身走了。
  「工籐先生好像很忙啊。」岡野端起了茶杯。
  「他是個急性子。」身材小巧的女辦事員打圓場似地說著笑了起來,「所長馬上就回來了,你等一下好嗎?」
  「好嗎,正好我這會兒沒別的事……」他瞟了一眼手錶,「是嗎,那天不是10號?」
  他對自己的記憶懷疑起來。
  「不是10號吧,我記得所長10號上午在橫濱,晚上才回來。」
  「噢,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哦,也許是我把同別的設計師的約會弄混了,不是同山根先生。」
  「瞧你,岡野!」女辦事員望著他那傻乎乎的模樣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哦,對了,一定是的,我記錯了,是同別人的約會。」岡野肯定地答道。
  「岡野,清醒一下腦子吧,可能你是熱昏了。」
  「對不起,都怪我腦子出毛病了,真難為情,這事就別對山根先生說了,謝謝你。」岡野垂首致意。
  傍晚,岡野擠上充滿汗臭的電車去自由之丘。道夫不在店裡。
  「什麼事,岡野。」
  文雅的柳田出來接待。老闆道夫不在,店裡仍舊顧客盈門,邊上還坐著一排顧客在等候。
  「我來我往山先生商量一件事。」
  「老師不在,到銀座那邊去了,有事我給轉達,好嗎?」柳田答道。
  「那就不用了,沒什麼大事,下次再來吧。往山先生坐自己的車出去的?」
  「車在車庫裡。幹嗎問車的事?」
  「是這麼回事,我想買車,買輛半舊車。」
  「你會開車?」
  「買來再學嘛,沒有一輛車實在不方便。不過買汽油要花不少錢吧?」
  「汽油費要不了多少。」
  「往山先生買油是每月一次總付嗎?」
  「是啊,他從不一次一次地付現款。」
  「他經常開車,要花不少錢吧,大概是多少片岡野的黑臉膛笑嘻嘻的。
  「多少?看看付款發票就知道了。」柳田好像不大耐煩,「他常去的加油站就在這前面的車站附近,到那兒一問就知道了。」
  「車站附近?唔,謝謝!加油還是固定在一個加油站好,是嗎?」
  「是啊,因為加油站的人一混熟識,他就會幫你洗車,為你提供各種服務。…你要買多少錢一輛的?」
  「先買一輛300萬日元左右的。」
  他要買那樣便宜的舊車,難怪現在就擔心起汽油費。柳田輕蔑地笑著目送著岡野的背影。
  加油站裡有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兩個僱員正忙著給顧客的汽車加油。空氣裡飄溢著汽油味。
  「佐山先生一個月的汽油費大約是一萬元。」女僱員站在擺著蠟罐的棚架前說道。
  「噢,不少啊。」
  「不過,算起來比乘出租汽車要便宜些。」
  「那也倒是。如果整天開車,每天都要來這兒加油嗎?」
  「不,佐山先生好像不經常開車。」
  「最近一次來加油是在什麼時候?」
  「最近?最近一次是在一個星期之前,我來看看發票。」她翻看發票,找到一張,「有了,是回回號。」
  「11號?」岡野探著身子,「加了多少?」
  「32公升。40公升就滿了,裡面還有8公升。」
  「32公升可以行駛多少公里?」
  「唔,300公里左右吧,不過這是10天用的,哦,不對,在那天的四天前來加過油,好像跑過遠路了。」女僱員說。
  這當兒,加完油的僱員進來了。
  「是啊,他好像比平時用得多,而且那天車身髒得很,大概跑鄉下了,我給他洗了車,輪胎上沾著紅土和雜草。」僱員望著岡野說。
  「紅土和雜草?」岡野雙目圓瞪,「他是11號幾點鐘到這兒來的?」
  「上午,9點半左右吧。」
  「當時佐山有沒有說去哪兒了?」
  「嗯,車那麼髒,我當時間他到哪兒去了,往山先生說,昨天到多摩川岸邊玩去了。」
  「到多摩川岸邊玩,要用那麼多汽油嗎?」
  「噢,那要看怎麼玩兒了。」
  岡野往車站走去。
  —10日下午3時左右,往山道夫說要同山根設計師去青山美容室,托自己帶話給核材幸子。可是,山根事務所卻說,那天山根到橫濱去了,兩邊的話不相符;另一方面,據加油站的人所說,道夫到有紅土和雜草的地方玩過。汽油比平親用得多,是因為10號那天出去玩了。在多摩川岸邊兜風要用那麼多嗎?
  道夫那天好像跑遠路了。如果是同設計師山根一起去的,那麼同對自己說的話也有矛盾。這是怎麼回事?
  他還不十分明白,但總覺得枝村幸子的懷疑有來由。
  岡野同情被道夫拋棄的女人,如果他的「調查」對她有些價值,那就能討得她的歡心。
  技村幸子在點心店前同岡野正一分手後,乘出租汽車到日本橋方向去了。這個主意不是心血來潮突然萌發的,但決意採取行動,是在同岡野交談之後。可以說,同岡野的談話給了她力量。
  波多野證券股份公司在頒殼吁的大樓裡。幸子將名片交給收發員,要求會見經理先生。名片上有用的還是《女性迴廊》編輯的頭銜。獨立以後印製了「採訪記者」的名片,不過還是以前的身份有權威。來接見的人不是看人名,而是注重有名望的單位,尤其是第一篇稿被福地籐子退回以後,她更沒勇氣拿出自己的名片。
  30分鐘之後,她被帶進豪華的接待室。名畫家的大作、金燦燦的擺設、令人不敢入座的高級椅墊——接待室裡的裝飾表現出一個暴發戶的愛好。然而,這一切卻能收到一種奇效,那就是給那些為金錢欲而東奔西跑的人以幻想,使人相信證券公司的穩定。
  經理波多野伍一郎的胖臉和身體顯得精力充沛,和藹可親的微笑中夾雜著經理的威嚴。其實他此刻的微笑似乎是為雜誌社的女記者前來採訪感到得意。
  實業家喜歡在報刊上拋頭露面。
  漂亮的女秘書送上涼點心和雪糕。好像是特殊待遇。
  「找我有什麼事?」伍一郎把名片遞給幸子後,悠然自得地問道。他雙目鼓起,鼻子扁平,嘴唇肥厚,下跨發達,在一般人眼裡,是一福財氣亨通的模樣。他就是雅子的丈夫?真是天生的一對。
  「是這樣,想請您就新近喪偶的名人的悲傷這個問題作點兒介紹。」幸子從容地說。「名人」是句甜言蜜語,半途而廢的「名人」一聽到這話就會上鉤。
  「談談喪妻的感受?這太殘忍了吧?內人屍骨未寒。」
  伍一郎故作悲痛狀,但感情並不真切,厚厚的嘴唇上反倒掛著一絲微笑。那不是出於日本人的那種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現出悲痛的修養,分明是快慰的微笑。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向您提出這種問題委實過意不去,可是世上還有很多人都有同樣的痛苦,為了安慰他們,特來請您談談。」幸子滿懷同情地說,接著掏出了筆記本。
  「真叫我為難啊,內人情況與人不同。」伍一郎一面說,一面戒備地望著幸子拿筆的手。
  「啊,是嗎?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太太是……」
  「是啊,是自殺?」伍一郎接過幸子的話,爽快地應道。
  「真不知該怎麼說是好。」
  「她是個混蛋,一點兒都不顧我的影響,假如我是個心胸狹窄的人就無地自容了,好在我肚量大……」伍一郎笑了。
  「對太太的不幸,您有思想準備嗎?」
  這兒說的「不幸」,當然是指「自殺」,含意對方明白。伍一郎剛才還說:「是自殺,她一點兒也不考慮我的影響。」
  可是,雖然他這樣說,作為第三者卻不該露骨地提這樣的問題。但「雜誌記者」有特權,她有「讀者的代表」這一冠冕堂皇的身份。
  「思想準備?」
  伍一郎手支在肥胖的胯下默然良久,眼睛瞅著地板。
  「……嗯,說起來也有一點兒。」說完,嘴邊又浮現出一絲微笑。
  「是嗎?如果可以的話,想請您…」
  「嗯,她已過不惑之年,我們夫妻也共同生活了20個春秋,許多事情值得回味,就是說,內人自殺的原因很多。」伍一郎抽像而又意味深長地答道。
  「那,沒有遺書嗎?」
  「有遺書,我對警察署也說有遺書,所以警察署就放心地斷定是自殺。」
  放心地斷定是自殺,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玄妙。伍一郎好像也意識到這一點,連忙補充道:
  「是這樣,警察署只要掌握決定性的東西,就會對自己的判斷心安理得,內人是上吊死的,但是發現得遲,屍體已經腐爛,使用的工具繩索也已朽斷,身子落在地上,因而,並沒有她本人上吊的確鑿證據,從情況來看是自殺。但這只是推斷,於是我一說妻子有遺書,警察署就放心了。」
  「遺書上寫著自殺的原因了嗎?」
  「女人哪,」伍一郎苦笑著說,「到死也不會說出真心話。她呀,什麼具體的事都沒寫,謝謝關照啦,如此莽撞對不起啦,等等,都是一些辭別人世時的道歉話。」
  「警察看了遺書就理解了?」
  「不,我沒給警察看,因為我把它燒掉了。就為這一點,警察把我好盤問了一番。」
  「現在我很後悔,坦率地說,看到那份遺書的時候我非常生氣,忍不住把它撕了。」
  此刻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把一支煙叼在嘴上,打著了打火機。
  「直到最後她還那樣任性。」他噴出一口煙霧。
  「怎麼呢?」
  「她已經充分地享樂過了,所以,我對她自絕於世絲毫不感到悲傷。」
  「我不是不服氣或強詞奪理,實際上我認為內人一直比別的太太過得快活,所以並不覺得奇怪.我說的是實話。」
  「剛才您說對太太要走上絕路有思想準備,知道許多線索,是同太太生活上的享樂有關嗎?」
  「不完全是,這也是一方面吧。……哦,對不起,請問您是太太,還是小姐?」
  「還沒結婚。」
  「噢,結了婚你就明白了。夫婦間、家庭中有許多微妙的縫隙,若—一列舉,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日積月累.就會形成難以言喻的困境,就像一所變了形的房子,那樣的房子,門窗都不能自如開關,可是從外表看,門窗都是關著的,並不知道房子已變形,而在屋裡卻深知內情。」
  幸子手握鉛筆,眼睛盯著筆記本。再問什麼呢?
  「太太常去美容院嗎?」
  提出這個難以開口的問題時,她的眼睛故意盯在筆記本上。
  侃侃而談的伍一郎這下半天沒搭腔。
  「好像去吧,女人嘛。」
  「聽說她經常留著漂亮的髮型,有這樣的傳說。」
  「哦,是嗎?做丈夫的對妻子留什麼樣的髮型很少注意。」
  「據說太太的髮型頗有個性,富有扭力,準是在她中意的美容院做的,是吧?」
  「哈,哈哈哈。」
  伍一郎突然大笑起來,這一陣大笑把肯定、否定以及他的情感都掩蓋起來了。
  出了證券公司,幸子想,波多野伍一郎對妻子的品行瞭如指掌,他那開心、爽朗的笑聲就暗示著這一點。笑是商人藏奸的技巧。
  伍一郎說他對妻子的自殺知道許多線索,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同美容師佐山道夫的關係。可是,幸子想,可能他並沒有直接為這件事指責妻子。他把自己的家庭比喻成一所變形的房子,門窗都關著開不動。伍一郎也有女人——
  夕陽的餘輝映照在街對面的屋脊上。幸子站在人行道上,茫然不知往何處去好。她揚手招呼一輛出租汽車。
  乘車回公寓的途中,幸子又陷入了沉思。
  —伍一郎自己也有的情婦,因此沒有直接斥責妻子。可是知道雅子把錢給了情夫時,一定嚴厲地追究她了。道夫在自由之丘開店的資金、在青山開店的資金,大都出自雅子之手,這是毫無疑問的,不可能是他人所給。這麼大一筆錢,不是股票商的妻子也籌集不到。
  發現這一漏洞時,伍一郎抓到了斥責妻子的機會。他追究妻子的責任時,態度是嚴厲的。商人對金錢是執著的,失去了金錢的痛苦激起了他的憤怒。
  她想起伍一郎那句不可思議的話。妻子有遺書,警察署聽說有遺書就放心了。可是,那份遺書警察署並沒看到,只是聽他說,而且已被他燒了。警方認為沒有疑義,便不再深入瞭解夫妻間的私生活。
  對妻子「決意自殺」感到放心的不是警察,正是他自己。
  除去一切與妻子自殺有關的疑點,伍一郎所得到的就是社會對「被遺棄的丈夫」的同情。對他續娶新人,雖然新娘是以前的情婦,社會也不多加指責,相反倒會加以認可。伍一郎可能一開始就是這樣盤算的。
  伍一郎的笑聲依然迴響在幸子的耳邊。
  回到公寓,在下面的餐館吃完晚飯,回到房間洗了個澡。其間,波多野伍一郎的笑聲一直在頭腦中迴響。
  —那麼,道夫幫助雅子自殺,假裝情死而逃走的痕跡呢?幸子認為,在這一點上伍一郎與道夫的利益是一致的。如果伍一郎不寬大為懷,懷疑妻子的自殺,要求追查自殺原因,那麼道夫的逃脫也就不安全了。伍一郎知道妻子的情夫是道夫。
  由於屍體腐爛,雅子的自殺未得到決定性的證據,只是根據情況推斷的。因此,聽說有遺書,警方便「放心」了。如果伍一郎不說有遺書,反而要求警方查明真相,並說出妻子生前的品行,事態就會完全不同。
  伍一郎不多久便與情婦完婚。如果他是為了這一點利益隱瞞了迫使妻子不得不自殺的原因,也隱瞞了自殺的懷疑,那麼就在客觀上幫助了道夫的逃脫。
  想到這裡,只能說是理出了一點兒頭緒,只能說是推測伍一郎的心理,猜度道夫的行為,得出了初步結論。她的推理到這裡就受阻了,一時不能向深處發展。
  不知不覺中過了三四個小時。窗外,街上的霓虹燈煙館閃爍。
  電話鈴響了,她驀然醒來。
  「我是岡野。」聽筒裡傳來他的氣喘聲。「喂,關於佐山的事,他10號那天的行動…」
  「哦,查清楚了?」
  「嗯,大致清楚了。」
  「那你來說說。」
  這是不能讓別人聽到的報告。她禁不住脫口說道,「別在電話裡說,到我家裡來。」
  「我現在去,沒關係嗎?」岡野拘謹地說,那聲音是希望現在就來。
  「沒關係,來吧。」
  不到30分鐘,岡野敲門了。他想來見幸子,好像是在附近打的電話。岡野臉上汗津津的。
  幸子興沖沖地迎上前來。
  「熱了吧?快,快坐下!」
  關上門,她直用眼神慰勞著岡野。
  「嗯!」
  岡野從褲兜野掏出手帕,摘下眼鏡,擦去臉上的汗水。手帕都擦濕了。
  「我給你拿擦臉毛巾來。」
  「哎,不用了。」
  岡野摘下眼鏡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幸子從冰箱裡拿出擦臉毛巾遞給岡野。碰到她的手指,他頓時茫然不知所措。
  他連忙用毛巾擦臉。意識到幸子就站在面前等待,他不禁慌了神。
  「怎麼樣?舒服些了吧?」
  「啊,謝謝!」
  將擦過的毛巾遞給幸子時,岡野生怕再碰到幸子的手。
  坐在沙發上平靜下來之時,岡野的視線一直瞅著旁邊,不敢正視幸子,以使自己鎮定。
  「岡野,怎麼樣?查清楚了?」
  幸子大膽地望著他。
  「嗯,大體上清楚了…」
  10號那天,山根設計師上午就到橫濱去了,不在事務所,晚上很晚才回來。岡野把聽來的情況敘述一遍。
  「這麼說,佐山說到設計師那兒去是撒謊?」
  果然沒出所料,她並不感到意外,卻故意作出吃驚的樣子。
  「是的,不過,也許是佐山以為設計師在才去的,因為他叫我轉告你說,他今天晚上沒空。」岡野解釋說。
  「既然他去了,他就該在山根事務所露過面,事務所的人怎麼說?」
  「哦,這個沒聽他們避。」
  「他沒去,要是去了他們會提到的。你好像在為佐山打掩護,可是我已掌握了證據。」
  「說是同山根一起去比谷看電影,他沒進電影院,到奧澤一位顧主的家裡去玩麻將了,其實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全是撒謊。」
  不知不覺中,幸子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哦,對啦,那天他是開自己的車出去的還是坐別人的車?」
  岡野越來越難堪。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夫是開自己的車出去的。
  「果然是這樣,他騙了我!哎,那天他用了多少汽油?」
  「聽說用了不少。第二天去了加油站,比平素加油的日子提前了,而且車身污髒,加油站為他洗了車。」
  「你聽誰說的?是柳田君?」
  「沒問柳田君,是到佐山常去的加油站打聽到的。」
  「好啊,你真行…一天中用了那麼多油,到哪兒去了?」
  「佐山在加油站說,他到多摩川岸邊遊玩去了。車輪胎上沾有紅土和雜草。」
  「紅土和雜草?」
  「是啊,多摩川岸邊紅土多。」
  雖說是多摩川,卻不是下游,而是在上游遊玩。御岳位於多摩川上游。——幸子覺得抓住了證據,激動得臉都扭歪了。
  岡野目不轉睛地盯著幸子扭歪的臉孔。他可能是覺得被男人欺騙的女人是可悲的,臉上浮現出同情之色。
  幸子流淚了。她覺得這下徹底把道夫抓住了。偏執的女人往往稍動感情就會流淚。……岡野錯誤地領會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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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1:27 |只看該作者
反偵查

  任山道夫來到加油站。
  「你好!今天天氣不錯啊。」
  一位熟悉的僱員將輸油軟管插進油箱,起動加油機。
  「很忙嘛!」
  「還好。
  「聽說你的美容院要搬到青山那邊去了,什麼時候搬?」
  「年底吧。」
  「現在的店怎麼辦呢?」
  「轉讓出去。」
  「可惜啊。不過,你的生意擴大了是好事,遺憾的是我又少了一位顧主。」
  「不,我還盡量來這兒,開著車,經常能到各處轉悠。」
  「謝謝!工作不忙的時候勤來這邊兜兜風。……哦,說起兜風,是前天吧,有人來打聽你上次到多摩川岸邊兜風用了多少汽油。」
  「到多摩川岸邊兜風?」
  「你第二天來加油,車身不是很髒嗎?我還給你洗了車…那是幾號?11號?」
  道夫呆然盯著僱員的臉。
  「誰來打聽的?」
  「那人三十四五歲,頭髮長長的,戴眼鏡,看上去土裡土氣的。」
  「那是誰呢?」
  僱員叫出接待過那位來客的女僱員。
  「他說是從柳田先生那兒來,所以我告訴了他。」
  「柳田?」
  女僱員看到他眉頭擰成個疙瘩,擔心地問:「不該告訴他?」
  「哦,也許是吧,我沒聽柳田說過,那個戴眼鏡的人向你打聽了些什麼?」
  「噢,是這樣,他說想買台車,為了參考,想知道佐山先生一個月要花多少汽油費。我給他說,大概要一萬日元左右吧。他說,那不少啊。後來他問,最近什麼時候來加過油?我查了一下發票,告訴他是11號。於是他又問,加了多少?我說32公升。他又問32公升能行駛多少公里。他說他是第一次買車,從柳田先生那兒來,所以,我以為他是您的朋友。」
  同他素昧平生,卻什麼都告訴了他。剛才那位僱員接著說:
  「當時我就過來了。我對他說,佐山先生的車平時用油不多,只是前天到多摩川岸邊兜風才用得多了點兒。這話還是聽您說的呢。」
  道夫兩手背在身後。
  「車身髒也告訴他了?」
  「是啊,說到可能轉了不少地方,就把那話也說了,還告訴他輪胎也很髒。」
  「輪胎髒?」
  「是啊,上面沾著許多紅土和雜草。」
  「說得那麼詳細?」
  「是啊,越說越有勁。……不該說嗎?」
  僱員手拍著腦袋,擔心是自己太輕率。
  「不,沒關係。」
  「真對不起,因為聽說是柳田先生介紹來的。」
  「不要緊,……我猜到是誰了,那人戴著深度近視鏡,皮膚黝黑,土裡土氣的模樣,是嗎?」
  「是的,臉上老淌汗。」
  「對,他愛出汗。」
  道夫笑吟吟地上了車。
  他改變計劃,回到了美容院。他表情嚴肅並不是因為集中精力駕駛,而是在想心事。
  —岡野正一為什麼要到加油站去打聽那些事呢?打聽11日的加油量,瞭解10日的情況,是為什麼?
  他把車開到御岳的小路上,輪胎帶上了那一帶的紅土,沾上了被人踩斷的雜草。請加油站洗車時,因為加油站裡的人問起,便哄騙說的是到多摩川岸進兜風去了。岡野打聽這些,似乎頗有興趣。
  可是,岡野……
  不,是岡野嗎?不可能,恐怕不是岡野,說不定還有人也戴眼鏡,愛出汗,模樣土裡土氣的。
  下了車,走進自己的店內。
  「你好,你好!」
  道夫向店內的顧客點頭致意,臉上笑容可掬,舉止穩重。大方。
  「哦,太太,好像瘦了嘛,在洗蒸氣浴?確實苗條了,更漂亮了,看您這模樣,不比明星遜色。」
  他向客人大獻慇勤。一個徒弟走過來時,他若無其事地對徒弟說:
  「叫柳田到我這兒來一下。」
  他恭恭敬敬地向顧客鞠躬。
  「太太,待會兒再見…」
  道夫的小辦公室在店舖的裡面。柳田走了進來。
  道夫說了說店裡的工作,便轉變話題。
  「前天岡野君到這兒來過?」
  「是啊,來過,是傍晚吧,當時您不在,到銀座去了。」
  「都說了些什麼?」
  「嗯,沒說工作上的事。……對了,他說要買輛車,打聽一下情況。」
  果真如此——他明白了。可是,他不知道岡野為什麼要那樣做。
  「打聽什麼事?」
  「問汽油的事。我正好忙著,沒功夫同他細聊,叫他去加油站問問,把經常去的加油站告訴了他。」
  果然不錯。可是他沒斥責柳田多管閒事,不能讓柳田也起疑心。
  也許是不知不覺中顯得不高興,柳田有所察覺地問:
  「不該把加油站告訴他嗎?」
  「不,沒什麼關係。」道夫連忙作出笑臉,「只是岡野君也太小氣,車還沒買就擔心起汽油費來。」
  「就是啊,又不是新車,不過是輛30萬日元左右的舊車。」
  鬆了一口氣的柳田防他一起笑了起來。
  「他真要買車?」
  「是啊,他可真是個小心謹慎的買主。」
  「噢,他會開車?」
  「我也問過他,他說買來再去教練所學習,沒有車,工作不方便,他就是小裡小氣的。」
  「柳田君,別對岡野君說同我說過這件事。」
  「是。
  「岡野君會不高興的,他會以為我們背地裡笑話他。」
  「是啊,我不告訴他。」
  他想讓岡野以為自己還蒙在鼓裡。驚動了他,就會給自己的偵查帶來麻煩。
  「我到山根君那裡去一下,青山的工程現在是件大事。」
  「是啊,能早日完成就好了,客人們也都在議論,開頭的輿論很重要啊。」
  岡野打聽汽油的事果真與那件事有關?道夫心中又疑惑起來,坐車到青山工地去的途中,思緒一直不斷。
  也可能岡野真想買車,因為要買車,才關心耗油量。他生性規規矩矩,處世謹慎,這樣做是可能的。
  或許是自己的胡亂猜疑。車身污髒、輪胎上沾著紅土和雜草之類的話並不是岡野間的,而是加油站的僱員隨便說出來的。既然如此,就不必擔心。
  岡野沒必要打聽這些。要打聽,就要有原因,而岡野沒有這種原因。死在御岳的波多野雅子同岡野有何關係?什麼關係也沒有,岡野甚至都不認識波多野雅子。
  況且,他也不會因為同在御岳自盡的女人有關係,就調查自己10號那天的耗油量。道夫覺得,是自己的神經太緊張了。不能神經過敏,這樣下去是危險的,要當心。青山美容室的工程很順利,現在正朝著希望步步邁進,不能遇到意外的挫折。道夫打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
  在青山的施工現場,設計師已先到一步,正同現場指揮商談。工程進展順利。
  三人商量後,現場指揮走了。山根所長年輕,設計水平高,道夫很賞識他的感覺。
  「嗯,我想說件事……」山根說,「我想說說岡野的事,只是不好在你面前和…」
  「岡野怎麼了?」
  「不,沒什麼,就是他的設計,感覺有些過時了。因為是推薦的,我想湊合著算了,可是…」山根又苦笑著說。
  「是嗎?這下麻煩了。」不是那件事,他頓時放下心來,可是聽了設計師的話,又皺起眉頭。「我同岡野以前就認識,同住在四谷的公寓裡時,岡野夫婦對我很好,那時候他們就拚命幹,現在還沒取得成功,所以我想幫助他們。我知道他的感覺有些過時,至今未能出名也就是因為這個,不過細小的地方可以讓他搞…二倍麼樣,也不行?」
  「因為你說過話,所以我一直將就著,可是門旁陳列窗的設計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搞,不能因為那兒不顯眼就一味遷就。所以,最近我幾次要求改設計,實在不滿意…大前天我不在,岡野來找我說要商量一下,要改部分設計。」
  引起道夫注意的是設計師最後這句話。所謂大前天,就是岡野來打聽耗油量的那天吧。
  「你不在?岡野君怎麼樣?」
  「因為我不在,他說下次再來就回去了。……哦,對了,他老是對在家的人說,他10號那天同你我三人在事務所商談過。」
  10號,就是那一天。
  「在家的人說,我10號那天上午到橫濱商談設計業務去了,他又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覺得他一定有急事,大前天回來後就在事務所等他,可他再沒來過。真叫人捉摸不透。」
  道夫覺得一度消失的陰影重又浮上心頭。
  岡野的意圖是關鍵性的。
  10日下午4時30分左右,為了同波多野雅子在澀谷碰頭,托岡野向有約在先的技村幸子轉達不能赴約的歉意,當時的借口是要去會設計師。岡野追查山根所長10日的行蹤,大概就是為了核實他的話是真是假。道夫覺得心中一陣發虛。
  「我找岡野君問問。」
  道夫自己也發覺說話腔調變了。
  「給你添麻煩了,其實岡野倒是個好人,人品不壞,我給你說這個,有些不應該吧。」山根道歉似地說。
  —岡野是好人?人品不壞?
  道夫又上了車,在車上自言自語。那是發自內心的自言自語。
  波多野雅子同岡野之間的「沒有關係」被一條線聯結起來。10號那天,他托岡野把要去見山根的話轉達給幸子,枝村幸子就是那條線。
  那個女人會注意到10號那天的耗油量的。
  幸子以當時來傳話為由,在利用岡野正一(原來如此!岡野在香幸子…)
  道夫將車停在路旁,掏出了一支煙。
  道夫下了汽車,到香煙店旁給什崎弓子掛電話。她是赤板烹飪店的老闆娘。電話不是打到店裡,而是要到老闆娘的房間裡。老闆娘是專用電話,號碼沒登記在電話號碼簿上。
  占線。或許在同她的後台老闆通話。看了一下手錶,一點多了。她的資助人每月來東京兩次,弓子曾經笑著說,資助人不在東京的時候便經常打電話來,檢查她在不在家。
  如果是他正給弓子打電話,說明他不在東京,因此弓子就能夠外出。3分鐘後,他又撥了一次。還占線。上年紀的人打電話就學唆,資助人已65歲,將一個32歲的女人放在摸不著看不見的地方,難免放心不下。
  第三次掛通了。雖是專用電話,先接電話的卻不是竹崎弓子,而是她的女傭。她處世謹慎,生意興隆。
  「3點鐘能出來一下嗎?還沒吃飯吧?」換上她接電話後,道夫說,由於職業上的習性,她還沒起床。
  「正想吃點什麼呢。」女人嬌聲嬌氣地說。
  「那就再忍一會兒一起吃吧,我也沒吃中飯,在自由之丘和青山之間來回奔波,忙得沒顧上。」
  「我連早飯都沒吃吶!」
  「跟睡懶覺的人在一起,真受不了。」
  「嘻,嘻嘻……青山的工程進展順利吧?」
  竹崎弓子是出資人之一。著湖本求深,大阪的那個老頭兒才是「出資人」之源。
  「托作的福,還順利。吃了飯,想請你到現場去看看。」
  「去哪兒呢?」
  「是啊,虎門的蘭亭飯後怎麼樣?」
  「我喜歡中國菜館,行,3點鐘夫。」
  「剛才電話好長嘛。」
  「哦,你早就打來了?」
  「從10分鐘之前,打了五次。」
  「噓……嘻,嘻嘻,做生意嘛,什麼樣的事都有。」
  掛斷電話,又塞進一枚硬幣。「籐花在」公寓管理人還是以前那對夫婦,太太客氣地寒暄兩句,就去叫岡野了。
  「你好!」不多時,話筒裡傳來岡野的說話聲和氣喘聲。大概聽說是道夫的電話,匆匆忙忙從屋裡跑下來的。
  「關於設計上的事,想同你談一談,現在忙嗎?」道夫說。
  「哦,手裡正幹著,不過我能去,到自由之丘?」岡野爽快地問。他好像毫無覺察。
  「不,我3點有約會,想在3點之前同你見10分鐘,地點在虎門的蘭亭飯店,是一家中國茶館。」
  「噢,名字我知道,2點40分到那兒可以嗎?知道了。」
  岡野語氣恭恭敬敬。同住一幢公寓時的主賓關係已經顛倒過來,如今是年長的岡野從屬於他。
  道夫覺得確實什麼事都有,沒想到岡野竟會被技村幸子利用。——不過,現在還只是推測,即使沒錯也要核實一下。核實這件事當然要浪費些時間,但能討好竹崎弓子,也不算浪費。
  ──2點40分,道夫走進虎門的中國菜館,岡野已先到一步,在角上等著他。
  「哦,你早。」道夫笑吟吟地望著從椅子上站起身的岡野,「這麼熱的無,還讓你出來。」
  「哪裡。」
  「喝點冷飲吧?」
  「好,橙子汁吧。」
  「本該同你一起在這兒吃點東西,只是馬上還要會一位客人。」
  「你很忙啊。」
  「時間不多,就簡單地談談吧。」
  「是陳列窗的設計?」
  道夫想,如果說你按照幸子的吩咐在偵查我的行動,他會是何表情呢?這話要留到以後再說,現在必須不露聲色。
  「是啊,就是這事,你同山根君交換意見了?」
  他沒說3小時之前同山根君見過面。
  「山根先生基本上是贊成的,對一小部分有些異議。」
  岡野眼鏡下面的雙眼連眼皮也不抬,與上次不同,好像不敢正眼看他。
  「山根君怎麼說?」
  「怎麼說呢?他喜歡標新立異,這當然好,可是太新了一般人不能接受,那也沒有意義,還是給顧客一種親切感好。」
  「說得對。」
  「是吧?我就是帶著這種想法進行設計的,可山根先生卻不滿意。我事先畫過幾張草圖,而山根先生認為我感覺陳舊。」
  他的話同山根的口氣恰好吻合。
  一位身穿和服的女人進來了。鵝卵色的綢緞上染有茶色碎花,衣帶上有桔紅色暈圈式組錦。弓子看到道夫在同岡野交談,微笑著站在一邊。她是個漂亮的女人。
  「噢,我先到了一步。」道夫把岡野撇在一邊,站起身親熱地招呼弓子。
  「是嗎。」弓子對陌生的岡野懷有戒心,曖昧地答道。
  「上次同你一起玩到很晚,家裡沒關係嗎?」
  「晤,不。」弓子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今天想見見你,邊吃邊聊吧。」道無走到弓子面前親呢地說。弓子無所適從,朝岡野源了一眼。
  岡野著慌了,連忙站起身。
  「哎,佐山先生,我就告辭了。」他一隻手摸著腦袋說。
  「哦,對了。」道夫轉過身來,「那件事你多費心啊廠
  「好,一定。
  岡野向弓子以目致意後,心神不定地走了。
  「嚇了我一跳。」岡野走後,弓於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對道夫說。
  「怎麼?」
  「怎麼!當人面那樣說話,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不是很老練嗎?」
  「再老練也不能一下就想出打岔的話來呀,你當著人面那樣說,合適嗎?」
  「為什麼不合適?我請他為我的店擔任設計,不必見外。」
  「可是你說的不明不白,誰聽了都會認為你同我有特殊關係。」
  「是嗎?應該再隱諱些?」
  「是啊,所以,他幾乎是逃走的。他會到處傳播的。」
  對別人說不說暫且不論,岡野正一肯定是要把這個女人的情況報告枝村幸子的。如果岡野在為幸子工作,他就不會的把最能引起幸子關心的這件事悶在心裡。
  道夫想,幸子嫉妒心強,肯定會說些什麼。她會追問,在中國菜館約會的女人家在哪兒?叫什麼名字?同她是什麼關係?本來,幸於欺騙岡野,派他調查他6月10日的行蹤,那是出於她的異常心理。她的策略是在波多野雅子身上抓到他的把柄,從而控制他。排斥其他所有女人的強烈的獨佔欲,來自貪得無厭的自私心。聽了岡野的報告,她怎麼也不會對「新交的女人」保持沉默的。
  同竹崎弓子的關係尚不為人知,當然,也沒有這方面的流言蜚語。枝村幸子雖然連弓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如果她提起「蘭亭飯店」的女人那段事,幸子同岡野的關係則不言而喻。
  幸子會注意到這一點,因此,她可能隻字不提中國菜館的事,只裝作聽到風聲似地追問他。即便那樣,也能說明他們倆的關係。
  「在這裡多待一會兒,好嗎?」竹崎弓子坐在餐桌旁,從菜譜上抬起眼睛問道夫。白天,她安上假睫毛,還塗著瞼黛。她本是個扁平臉,不那樣化妝就不好看。道夫也精心將她髮型做高一點,勸她盡量做得有立體感。
  「店裡是很忙,可是我的脾氣是說幹就幹。」
  「你幹得很好。」
  「別說這個了。剛才電話怎麼那樣長?我都等急了。」
  「對不起。」
  「這回是什麼時候?」
  他是指大阪的那一位何時來東京。
  「月底。」
  「噢,這麼說,這個星期是自由的。」
  弓子微笑著,含情脈脈的眼睛盯著他,發覺侍者站在身後,便指著菜譜點了幾道菜。
  為了對傳者說話,她扭著脖子,露出雪白的咽喉部,成無防備的姿勢。道夫感到那兒有一種誘惑。誘惑來自於經驗。
  (不論幸於派誰偵查,都沒有證據。光是形跡可疑,並不能把我怎麼樣。)
  道夫用手向來到身後的傳者點了點菜譜。……那雙手勒過女人的咽喉。
  人的想像是準確的。沒出道夫所料,岡野正一離開中國菜館後,便給技村幸子的公寓掛了電話。可是,當時幸於不在。
  沒能給幸於打通電話,岡野大失所望,又覺如釋重負。將道夫的事向幸子告密絕不是件好事,所以他覺得,她不在,或許是神靈在啟示,告誡他不要多管閒事。道夫一直對自己很好,兩人素來無冤無仇。
  岡野回到公寓,重又開始道夫把他叫出去之前的工作,可是怎麼都不順手。他的心還沒平靜下來。
  少時,室外一片昏暗,進入了悶又熱的夜晚了。囫圇地吃娶妻子做的晚飯,又開始畫板上的作業。
  從洞開的窗戶飛進屋來的羽定群集在台燈周圍,蚊蟲叮咬著手腕、小腿和雙腳,電扇不慌不忙地吹來陣陣熱風。他已撕破了三張畫紙,一張是額上的汗珠掉到好容易畫好的線條上,將是對滲成一片。
  岡野在想著那套帶空調的公寓住宅。技村幸子已經回到家。空調料不重要,他想看到她那感激的臉孔,聽到她那文雅而親切的話語。她那兒的氣氛和她的談吐都是妻子所沒有的
  「實在畫不下去,我出去散散心。」
  洗臉的當兒,妻子拿出了從洗滌店剛取回來的翻領襯衫。
  「早點兒回來。」
  妻子是不懷疑地送到門口。
  此刻,神靈的啟示在岡野的心中也潛移不定。有句話說「壞事」要留到明天。明天推後天;盡量往後推,直到打消念頭,這是個聰明的辦法。路上,岡野如此反覆想了好多遍,可是,好像是在興頭上,行動仍在繼續。
  後來的情況也沒出道夫所料。枝村幸子在帶空調的奢華的房間裡,穿著艷麗的室內服飾(那是為道夫打扮的),在電話上聽岡野匯報了一下。
  「骷等等我嗎?我馬上就去。我想去見見你,現在你在哪兒?」
  她沒讓岡野進屋。今天夜裡說不定道夫要來。雖然沒有把握,卻不能大意。特別是同女人幽會,他有可能先來看看。
  特意洗過澡,換上室內服飾,這下還要更衣,到悶熱的室外去。
  岡野說的地點離公寓不遠,就在沒有燈光的大樓角上。他站在黑影星。
  「讓你久等了。」
  幸子前後窺視一下走到他面前,在黑暗中親切地朝他微笑。彷彿是情侶幽會,他們漫步在行人稀少的住宅街上。岡野心中仍不平靜。
  「就這些。佐山同那女人究竟是什麼關係,我當然不清楚,這一點請你不要誤解,僅供你參考。」岡野在詳細敘述後又強調說。
  「不過,佐山那樣對那個女人說話,看來不會有錯。」幸子故意靠在岡野身上,悠然地邊走邊說。
  「看起來挺親密,只是到什麼程度,我……」岡野對自己的「告密」和幸子貼著自己的肩膀感到緊張。
  「那女人的和服挺時髦?」
  「是啊,她那身和服打扮,我看了也覺得很優雅,哦,這只是我個人的感覺……」
  「岡野,我很冷靜,別有顧慮,說吧。」
  「噢。」
  「那女人三十二三歲?是藝人?」
  「噢,我也不知道。」
  「3點左右在中國菜館會面吃飯?奇怪,佐山喜歡中國菜,可是…」
  說到這裡,幸子墓地覺得像神靈顯聖一樣來了靈感。
  6月10日,道夫開車離開自由之丘是在下午4點左右。離開自由之丘後再到什麼地方同波多野雅子見面,搭上她到青梅,時間就很晚了。他們沒在路上吃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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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1:46 |只看該作者
抓證據

  枝村幸子拿著《女性迴廊》的名片,來到西多摩郡青梅市所
  屬警察署。昨天晚上同岡野正一在公寓附近黑暗的街道上邊走邊談得到的啟示,變成了今天的這一行動。
  到底還是《女性迴廊》有名望,編輯部的名片收到咒文般的效果,對平民百姓嚴然關閉的大門,她輕而易舉就通過了,警察署偵查股長高興地同她會談了一個小時,主動地介紹了許多情況。
  用這張名片,「名人」一般都能見到,就是一些難以接近的人也不需要介紹人,名片上的頭銜是最有力的介紹人,上次就是用一張名片見到了波多野伍一郎。
  幸子覺得沒毀掉《女性迴廊》的名片是件好事。那家雜誌社那麼吝嗇,在外面的影響卻非同尋常。機構內部同在社會上的影響大相逕庭,這是件怪事,內部人員並不怎麼樣,機構卻聲名顯赫。幸子想,要是拿出『咱由採訪記者」的名片,偵查股長會狐疑地打量著名片上的鉛字,將她逐出門外。
  幸子想,既然還有這個名片,就要充分利用。《女性迴廊》編輯部以後一旦知道,也許會來指責,但沒什麼大不了的,又沒用來幹壞事。
  青梅西面是山林,聽說有不少人在那兒自殺或情死,想就這些事件的實質寫篇報告文學,特來採訪素材。這是《女性迴廊》記者枝村幸子向偵查股長說的一席話。今天的幸子特意穿一身瀟灑的西裝。
  頭髮稀疏的偵查股長深信自己的談話將刊登在一流婦女雜誌上,並不知道自己正中圈套。他拿出統計表等筆錄文件,熱情地向她介紹。
  「自殺者中男性多還是女性多?」
  做記錄的幸子繼續問。股長的周圍,一些便衣和制服警察在工作中不時瞟瞟幸子。
  「男性占壓倒多數。」
  股長報出統計表上的數字。
  「為什麼?女性天性懦弱,應該多些的呀。」
  「一般人都這麼認為,實際上女性自殺者只有男性的三分之一。女性動輒就說想死,卻很少付諸於行動。據外國統計,比率也大體相同。而且,女性很難有決心隻身到這一帶的山林中自殺,膽子小嘛!還是在室內,即在自己家裡或旅館裡口用煤氣管、服毒或縊死容易。」
  「女性自殺多是縊死?」
  「是的,還有瓦斯自殺,可能在藥店買藥手續麻煩吧,服毒自殺一直不多。」
  「女性自殺的原因呢?」
  「年輕人多是因為戀情,中年人往往是由於家庭原因。可是,最近一個時期,女性的心理也越來越現實,那種煩惱已逐漸減少了,大概女性的自殺就像常來月經一樣多是發作性的。」
  波多野雅子的身體怎樣?
  「……男性多是由於金錢上的原因,自殺者大都是中年以上,而且都是早有準備。」
  男人怎樣都沒關係。
  「最近,據說中年女性自殺者多是因為家庭原因,你們管區有這種例子嗎?最近的例子就行。」
  「有啊,對了,半個月前吧,在前面的御岳那地方,東京的一位經理夫人在山林裡吊死了,原因好像是因為丈夫另有新歡而精神苦惱。那位太太是隻身進山的。」
  獵物落網了。
  「屍體很快就發現了?」
  「不,一星期之後,在一個人不常去的地方,是村裡人發現的。」
  「屍體恐怕腐爛了吧?」
  「對。上吊用的繩子斷了,屍體掉到地上。」
  「那種情況就很難斷定是不是縊死了吧?脖子上的皮膚也變樣了吧?」
  「腐爛到那種程度還是能知道的,因為脖子上有縊溝。」
  「縊溝?」
  「勒住脖子時,大體上在脖子的一圈要形成一道索條溝,因為在脖子後面打結,縊溝朝後傾斜。勒死或扼死時,被害者一定要反抗,脖子周圍的皮膚會留下擦傷,而縊死時則沒有。一般情況下,通過這一點可以區別開來。」
  幸子想,波多野雅子或許是被兇手用臂勒死的。她猜測,脖子上沒有傷是因為沒有手扼,而是用手臂勒的。幸子作為一般的推測向偵查股長提問。
  「嗯,用手臂勒,脖子上的皮膚不會脫落,可是,要使她窒息而死,兇手手臂無力就辦不到。聽說外國有這樣的殺人手法,日本人怎麼樣、』
  「即使不死,也要致成假死狀態吧?」
  「假死?嗯,對,就是不省人事,壓迫給大腦供血的頸動脈,意識不清了。」
  「那種意識不清的狀態會來得很快嗎?」
  「很快。縊死時,腳離開地面,體重吊在脖頸上,壓迫頸動脈,馬上就失去知覺。」
  「那具女屍解剖過了?」
  幸子提出核心問題。
  「橫死屍體原則上施行解剖。」
  「胃內物查清了?」
  「如飯後時間不長,食物還留在胃裡,時間一長,就進入腸內了。」
  「那女人呢?」幸子若無其事地問。
  「哦,請等一下,我把資料拿來。」股長很熱情。
  附近發生了交通事故,據報有人負傷,數名警察慌忙趕赴現場。
  股長在那邊邊找資料邊說:「那個女人的食物一半在胃裡,一半在十二指腸裡,這是飯後兩三個小時的狀態。」
  「那種狀態還知道她吃了些什麼嗎?」
  「知道,即使成粥狀也能進行科學鑒定。」
  「那女人呢?」
  語氣平靜,心中卻怦怦直跳。
  「你瞧,很清楚,有蘑菇、小蝦、竹筍、豬肉、青豌豆。」
  「中國菜?」幸子禁不住大聲問。
  「是的,竹筍和蝦不容易消化,所以分辨得很清楚。對啦,吃的是炒麵,解剖報告書上有記載。」
  —波多野雅子吃過炒麵,她是陪同愛吃中國菜的道夫。昨晚同岡野散步時得出的推斷果然不錯。由於雅子死亡時間不明,不知道那些食物是什麼時候吃的,反正兩人一起吃過晚飯是事實。
  可是,岡野說道夫4點左右就離開了自由之丘的美容室,如果是在那之後不久就同雅子吃飯,時間又嫌過早。從市內到御岳乘車要將近兩個小時,這樣算來,要在6點半左右到達。
  6點半還亮著。道夫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天黑以後再作案,因此,可能是在八九點左右。就是說,有兩三個小時的間隔,就是在那中間吃炒麵的。
  在哪兒呢?如果是在去御岳的途中,就可能是在青梅的街上,也可能是在車上隨便看到的餐館裡,不是背靜處,是汽車通過的路邊上。
  「哦,對了,還有,」翻閱筆錄的偵查股長說,「有一個櫻桃核…,」
  「櫻桃核?」幸子反問了一句,隨即恍然大悟,「噢,是吃雪糕了,雪糕上有櫻桃。」
  「對,對。」股長笑著應道。
  「我還想提一個問題。」
  「請吧。」
  「您剛才說女性一般不只身進入那樣僻靜的山林,去山林的路上有很多人家,那個女人獨自朝那方向去,一定是很顯眼,有人看到過嗎?」
  「噢,沒有人看到她。」
  「如果是乘電車在胸岳站下車,站勤人員會看到她的,車站上也沒人見到過?」
  「沒聽說,我們沒專門調查目擊者,因為那是明顯的自殺,不是他殺,她丈夫也說家裡有遺書。」
  幸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必探究了,沒人看到雅子走過,也因為是乘車。
  「股長先生,我想看看女性選擇什麼樣的地方自殺,能畫張草圖,讓我知道那個女人的自殺現場在什麼位置嗎?」
  「行啊!」
  股長當即畫出草圖,在現場打上x記。
  「雜誌記者什麼地方都要看嗎?」他把草圖遞給她時說。
  「為了作參考,這也是工作,沒法子。」
  幸子又一次浮現出微笑,向股長鞠躬致意。
  幸子離開警察署前往站前廣場。等客的一大溜出租汽車中,最前面一輛恰巧是一位年長的司機,看上去為人和善。她乘車去御岳,來到多摩川大橋附近。大橋旁邊有大眾飯店、小餐館,沒有中國菜館。大眾飯店裡大概有快餐面,不賣炒麵。她叫司機到店裡核實一下,果然沒有炒麵。
  「再到這兒,你看一下。」
  她向司機出示偵查股長圓的草圖。
  駛過大橋,在通向另一個村子的道路上行駛。右側是山,左側是低丘和田地,林木茂密。一隻手拿著草圖的司機在離橋300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車。
  「是這條山道嗎?」他指著有面的山。
  往他手指處望去,只見茂密叢生的雜草之間有一條狹窄的小徑通往山林深處。
  「裡面能進車嗎?」
  「這裡?」司機瞪大眼睛,「走這條路全是山,哪兒也出不去。」
  「我想到山裡看看。」
  「那不好辦吶,那邊就是上坡。」
  「能到哪兒就開到哪兒吧,除了車費我再給你一筆酬金,下車後請你一起在附近走走。」
  可能是這句話使司機動了心,不僅有小費,還可以同一位女性一起在山裡玩玩,在年長的男人來說並不是壞事。
  高高的雜草足有齊腰深,草叢中的熱氣悶乎乎的。山道是紅土。——
  司機走在前面。草圖又回到幸子的手上。蟬叫得煩人,小鳥拍落樹葉飛走了。
  來到離馬路150米左右的地方,山道的下面突然出現一座陡坡。
  「在這兒停一下。」
  幸子呆呆地望著下面的陡坡。陡坡上雜木茂密,無數根樹枝伸到斜坡上,哪根樹枝上都能繫住繩子。
  看到這塊地形,幸子明白了。以往一直不知道一個男人怎能把意識不清的波多野雅子那肥胖、笨重的身子抱到繫在樹上的繩子上。利用這處陡坡,將繩子繫在脖子上之後,往陡坡上一推就行了。只一推,她便雙腳離地,重心落在拴著脖頸的繩索上,完全壓迫住頸動脈。她在意識不清中被窒息致死。
  手段明白了。幸子盯著那塊地方,發現草叢中有些料粒狀的紫色種子。
  「司機,那草籽叫什麼名字?」
  站在幸子旁邊的司機瞅了瞅說:
  「哪個嗎?叫豬殃殃,你看,莖上有倒刺,秋天開小紫花。」
  「什麼時候結籽?」
  「6月初開始給籽。」
  6月10日豬殃殃已經結籽。
  「這種草籽沾衣服嗎?」
  「嗯,好沾衣服。」
  幸子請司機采幾粒草籽。司機往斜坡下走了幾步,採了十二三粒。幸子將草用白紙包上,裝進手提包裡。
  「瞧,我的褲子沾上了吧,啊,刺拴住褲子了。」
  司機讓她看。藏青色嘩嘰褲子下半截沾滿了紫色草籽。
  「真的哩!」幸子顯得很感興趣。
  兩人離開那裡,回到停車的地方。
  「還去哪兒?」
  「回青梅。」
  上車前,她瞟了一眼輪胎。車是硬開到山道上的,輪胎上全是紅土,還沾著雜草。不過這一帶沒有豬殃殃。
  「讓你的車也搞髒了,對不起。」
  「不,沒關係,反正我要洗車。」
  她上了車。
  「到青梅的站前廣場嗎?」
  「對。……哎,能在青梅的街邊上找一家中國菜館嗎?從青海到立川那一段都行。」
  她沒叫出租汽車到八王子和立川那邊去。從御岳回到大街上往東,不一會兒就駛過青梅的街區。東青梅車站就在街區的邊上,那裡有家中國菜館。
  「司機,停下。」
  汽車在餐館門前過10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怎麼了?」
  「回到餐館門前。」
  中年司機往後倒車。汽車一輛接一輛從後面駛來,半天沒能倒過去。
  那家中國菜館是個鄉下的小館子,正好在去御岳方向的馬路附近。門上掛著「和來軒」的招牌,門口帶花邊的大布帶上寫著同樣的店名。
  幸子從車裡窺視室外的陳列窗,只見陳列窗擺著塑料製作的中國菜,樣品中確實有炒麵,色澤鮮艷的蘑菇、竹筍、蝦、豬肉絲等蓋在褐色的養麥麵條上,同所屬警察署偵察股長說的波多野雅子胃中的殘留物一模一樣。
  可是,仍不能放心。這種炒麵的樣品是現成的,哪家餐館的都差不多,因此,還不能說完全準確。然而,幸子的眼睛瞅到陳列窗的最下面一層時,便確信無誤了。那兒擺著雪糕的樣品,潔白的雪糕上有一顆通紅的櫻桃——
  「司機,吃炒麵嗎?」幸子問道。
  「行啊,肚子正好有點兒餓。」
  中年司機很高興,可是卻為沒有停車場發起愁來。馬路狹窄,上下行混在一條線上。
  布簾裡走出一個塌鼻樑、矮個子的30來歲的女人,指了指右側。
  「同機,要停車,往那邊走二三十米,後面有塊空地,可以停在那兒。」
  幸子下了車,司機把車往那邊倒。
  (對,道夫也是開車來的。)看著司機倒車,幸子想。(道夫是往御岳方向去,那就在對面。不過,要右轉彎進入空地,車輛多時一定很難過去吧。)
  實際上,司機把車開到空地再走回到餐館,用了7分鐘。
  「要兩份炒麵,先來兩份橙子汁。」
  店裡只有一個40來歲的主婦,顧客有一對情侶坐在角上吃驚面,正適合打聽情況。
  對面的司機在不好意思地用麥稈大口大口地吸橙子汁。
  「司機,從御岳到澀谷多少公里?」
  要的菜沒來,她同他交談。
  「嗯,不到m公里,大概吧……」
  「耗油呢?15公斤左右吧?要是碰上交通阻塞,汽車開不起來,那就更費油。」
  消耗15公升汽油,第二天當然要加油。岡野的調查結果是符合推斷的。岡野是個可利用的人,今後要繼續用他。
  她想起昨天夜裡在黑暗的街上散步時他那奇妙的興奮神情,臉和身子都僵硬了,手指好像也在顫抖。這樣正好,岡野是個有桃色靈感的男人,他「青春」的衝動珊珊來遲了。年輕時就同貧困生活頑強抗爭的男人在這方面是受壓抑的,而且,哪個女人都看不上自己的這種自卑感,把他關閉在灰色王國中。
  如今,岡野的心中落進一滴淡淡的薔薇色,把那層灰色的膜撕裂了,並使之顫抖。不能不利用岡野的這種異常心理——
  兩份炒麵送上來了,同陳列窗中樣品一模一樣。蘑菇、竹筍、蝦、豬肉。司機吃得很香。
  「來兩份雪糕!」
  老闆娘送了過來。盒裝雪糕上配著一顆通紅的櫻桃。
  「炒麵很好吃。」幸子對老闆娘說了句恭維的話。或許因為是鄉下菜,味道辣了點兒。
  「是嗎?謝謝!」
  塌鼻樑的老闆娘露出金牙。
  「顧客多嗎?」
  「嗯,漸漸就多了。」
  「經常看到有人坐車過去吧?」
  「哎,這裡地處路邊,見的多些。」
  「我的朋友去御岳時路過你的餐館,說這裡炒麵好吃,所以我也慕名而來。」
  「是嗎?謝謝啦。」
  老闆娘滿口金牙的嘴半天沒合攏。
  「我的朋友,男的近30歲;女的40歲左右,身材肥胖,是半個月前路過的,還記得嗎?」
  聽了幸子的詢問,老闆娘皺起眉頭。
  「噢,從東京到多摩川來遊玩的客人很多,記不清。」
  「是嗎?」她並不甘心,「就是6月10日的傍晚吶,那女的胖得很,穿著綠色布拉吉。」
  讓人回想自己的朋友,這是常有的事,並非不自然。
  「說起來好像見過這樣的客人。」
  老闆娘彷彿想起了一點兒。
  「略,那男的就是這個人。」
  幸子從手提包裡拿出道夫的照片。這是她拍的決照,道夫站在公園的樹下。
  她把照片拿出來問,是裝作並非打聽情況,而是出於好奇。
  「啊,想起來了,這個人以前到店裡來過。」老闆娘把照片拿在手上,目不轉睛地端詳著說。
  「真的?」
  心中一陣激動。
  「是啊,半個月前,是傍晚,對,對,是同那個胖胖的女人一起。當時那男的把車開到空地時,擋住了對面來的貨車,貨車司機訓斥他一通,所以我有印象。」
  「哦,還有這事?」
  剛才看到司機為難時心中的猜測果然猜對了。
  「那位貨車司機經常到店裡吃快餐面,他的車是從冰川拉木材過來的,當時眼看司機要同他打起來,我過去勸解,那位顧客還向我道謝哩。對,對,那個胖胖的女人臉都嚇白了。」
  「唉呀,竟有這事!」
  「這一帶開貨車的年輕司機脾氣都不好。」
  老闆娘瞟了瞟正在吃雪糕的出租汽車司機。
  「他們在這兒吃炒麵了嗎?」
  「對,大概是肚子餓了,他們倆都吃得一乾二淨。」
  老闆娘的記憶好像完全恢復了。
  「同這一樣的炒麵?」
  「是的。
  「後來又吃什麼了?雪糕或者別的……」
  「是雪糕。同您二位吃的一樣,啊,真的一樣,炒麵和雪糕都一樣。」
  老闆娘笑了。
  「兩人說了些什麼?」
  「他們小聲交談,還有別的客人,我沒聽清。」
  「他們說從這兒到哪兒去了嗎?」
  「沒說,不過,好像是從東京來的,大概去多摩川了吧,順便乘乘涼,夜晚在御岳一帶談情說愛的情侶很多,那一帶還有專為那些人開的情人旅館。」
  塌鼻樑上積起難看的皺紋。
  「真不得了。」
  「那對顧客,女士年齡很大嘛。」
  竟然認得這麼清楚,顯然不會有錯。
  「是啊,他們倆有關係。」
  幸子始終保持朋友的身份。
  「是嗎?這陣子那樣的情侶多了起來。」
  鼻子上的皺紋又聚了起來。
  「貨車司機發脾氣也是因為車上坐的是一對情侶吧?」
  鼻子上的皺紋又聚了起來。
  「可能是吧,聽說黑子被女人甩了,正窩火呢。」
  「黑子?」
  「就是黑原三郎,他皮膚也黑,大家都叫他黑子。」
  「是這附近的人?」
  「在青梅車站後面的青梅林業公司工作。」
  青梅林業公司的黑原三郎。幸子想,必須把這個記住。
  「那對情侶回去時沒路過這兒?」
  「沒有,可能回去時天太晚,在那兒住下了。我9點鐘就打烊了。」
  老闆娘好像沒有把當時那位女客同御岳山林裡的自殺者聯繫起來。她話裡沒提到此事,說明這裡沒聽到傳說。這件事證明偵查股長認為雅子是隻身來御岳的看法不正確。警方沒讓這位老闆娘辨認自殺者的照片。
  「謝謝,太好吃了。」
  幸子又給她一點小費。
  找到雅子胃內食物的餐館是很幸運,幸子自己也沒料到會這麼順利。
  「到青梅車站去。」她對司機說。
  「知道了,到青梅林業公司?」
  中年司機也聽到了剛才的談話。
  幸子坐上出租汽車,瞅了瞅駕駛席。公司叫「北多摩運輸公司」,司機叫鈴木金次。這個人也能作「和來軒」老闆娘的「證人。
  上了車,來到車站廣場。在廣場上往右拐,後面是貨車裝卸場和堆木場。
  「青梅林業公司」的事務所位於堆木場附近,是一幢塗著藍色塗料水質結構的兩層建築,旁邊的廣場上露天停放著三台空貨車。
  「到這兒就行了,回去時坐電車。」
  幸子也給中年司機一筆小費。
  「謝謝,您招待了一頓飯,還給小費。」
  司機不住地點頭。
  「剛才中國菜館老闆娘的那些話,聽到了嗎?」
  「聽到了,很有意思。您是來這兒打聽那個貨車司機的嗎?」
  「因為某些原因,我想調查我朋友的一些情況,剛才那些話,你也好好記著。」
  「知道了,只要您需要,隨時願為您效勞。」
  「謝謝!」
  司機不明底裡,卻好像饒有興趣。
  同樣的事,又同「青海林業公司」的貨車司機黑原三郎說了一遍。
  通過事務所的人叫出黑原三郎。黑原是個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皮膚黝黑,那副長相難怪被女人甩了。
  「在和來軒門前是有那麼回事,下行線上的車硬要右轉彎,擋住了我的車,我火上心來,忍不住訓了那個帶女人的男人幾句,於是和來軒的老闆娘出來勸解……」
  黑原三郎回想往事,嗤嗤地笑了。
  「那輛車是什麼車型?」
  「最新的T型,T型豪華轎車,車身是灰色的。」
  正是道夫的車。司機對車記得最準確。
  「裡面坐著一個女人?」
  「對,坐在後排座席上,可能是因為那女人太胖,才沒坐在前面助手席上,身子那樣肥胖,坐在助手席上多難受呀。」
  這一點倒不一定。波多野雅子不坐在助手席上是怕顯眼,坐在後面不易被人看見。這是道夫的主意吧。
  「那是什麼時候?還記得嗎?」
  「半個月前吧。」
  「應該是6月10日的傍晚。」
  聽了幸子的話,黑原拍了一下手。
  「等等,當時我是去深川,正急著趕路,我來看看行車日記。」
  黑原往事務所裡跑去。
  「證據」就要出現。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司機黑原一隻手拿著「行車日記」回來了。
  「果然是你說的那樣。」
  黑原將6月份的日記冊打開到中間。在「2月10日」那一頁記著:「下午5點10分由冰川難木場出發,晚上9點15分到達深川木材店,門點20分回到公司。」
  「就是6月10日。5點10分離開冰川,到和來軒門口是6點半左右,上行線上正好是高峰時間,我當然著急步。」黑原強調說。
  「說的對。」
  道夫下午4點左右離開自由之丘,正好在那個時候經過青梅,一切都吻合。
  「我正為工作奔忙,而他卻帶著女人兜風,忍不住氣上心來。」
  「我能理解。」
  「哦,那對情人,胖女人好像比男人年齡大,那男人皮膚白皙,舉止文雅,是有閒太太的年輕寵兒吧,那傢伙柔弱得像個女人。」
  幸子覺得道夫的生命就握在自己的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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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2:08 |只看該作者
脖子上的繩索

  幸子去青梅、御岳三天之後的夜晚9時許,往山道夫來到她的房間。
  道夫臉上不大高興,從開門的幸子面前走過,一屁股坐在裡面的沙發上。
  幸子關上房門,木然望著道夫。道夫並不看她,只顧拿出香煙點上火。幸子望著他那討厭的樣子,視線落到他褲子上時,眼睛裡閃現出一絲光輝。
  上身不一樣,下身穿的是藏青色葛巴了長褲。
  (佐山是一身外出時的裝束,沒穿西裝,上穿一件薄毛衣,下身穿藏青色葛巴了長褲。)
  這是岡野正一來替道夫捎話時說的道夫6月10日的穿著。現在他下身穿的就是那條褲子。
  幸子心中油然產生一種勝利感,彷彿抓住了獵物的腿。當然,這些不能露在臉上。
  「到哪兒去了?」幸子故意坐在離他遠一點的椅子上問,嘴邊浮現出帶有諷刺意味的微笑。
  「在青山的工地。」道夫望著別處答道。
  「穿這身衣服?」
  「就是到工地才穿這身衣服的。工程漸漸走入正軌,我一直在那看著。」
  「那種事讓設計師或現場指揮幹不就行了?」
  「噢,那不行,青山的店舖可是我的命根子,不親自看著不行。」
  「真操心響,什麼事都操心。」
  弦外之音道夫心裡明白,並不作聲,只是皺著眉頭,默默地抽著煙。少時,抬眼望著車子,漫不經心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你啊,我不三番五次打電話,你就不來,是嗎?」幸子不滿地說。
  「哪裡,不過有工作在身就沒辦法。」
  「以前你可不是這樣。」
  「有空的時候我不來了嗎?現在忙,店裡要看,工地上也看要,幾乎沒有自由時間。」
  「以前再忙也會抽時間來的。」
  「現在抽不出時間。」
  「你是大忙人啊?」
  「哼?」道夫鼻子裡哼了一聲,「這是什麼意思廣
  「什麼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
  「別裝蒜?」
  「你想說什麼?」
  「你最近又有請人了吧?」
  道夫眨了眨眼睛,但並沒住別處嘛。在凝視幸子的當兒,他暗自在心中猜測。車子是胡亂瞎猜,還是已有所聞?——如果是聽別人說的,那就是最近她利用的岡野告訴她的。這是真的?岡野把他同竹椅弓子的約會告訴幸子了嗎?
  「又聽誰造謠的?」
  大腦轉了幾圈之後,道夫的表情恢復了剛才的平靜。
  「造謠?」
  「這是中傷!有人覺得給徐吹那樣的事有意思!是誰說的?」
  「誰也沒說,風聲自然傳到耳朵裡的。」
  道夫差一點說出岡野的名字,卻欲言又止。現在說出來不適合,應該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更有效的時機還在後頭。
  「傳說可信嗎?」
  「碑,沒火的地方不起煙!」
  「可是,我沒有那種火種阿。」
  幸子從椅子上站起身,坐到道夫身旁。
  「那麼,只是我自己?」
  「那當然,我現在忙於工作,沒心思想別的。」
  「真的?」
  幸子表情、聲音都變了,一下握住道夫的手。
  「真是實話。」
  「當然!」道夫不耐煩地說。
  「那」她摟著道夫的脖子,嘴貼在他的嘴唇上。
  「哼,怎麼沒反應?」她挪開嘴唇,靠在男人的臉龐上發牢騷,「哎,精神點兒,如果你說的不是假話……」
  「哎,今晚能在這兒過夜嗎?」少時,幸子問。
  「我想盡量趕回去。」
  「這陣子你光想回去,好像有人在家等著你似的。」
  「胡說,哪有人等我,婦女雜誌約我就最近的流行髮式寫一篇東西,我要回去寫稿。」
  「你也了不起了!」
  「托你的福,終於有了今天,以後的路更艱難。」說到這裡,道夫像才想起似地盯著幸子的臉,「你的工作怎麼樣了?順利嗎?」
  「我?嗯,順利。」幸子爽快地說。
  「哦,那好啊,這麼說,你也忙得很吧?」
  「許多雜誌紛紛向我約稿,現在正慎重選擇。不過,開始給三流雜誌寫稿,我是吃虧的。」
  「一流雜誌沒找你約稿?」
  「市倒是也有…」幸子略顯慌亂地說,「主要是題材上的問題,對方約我寫的不是我喜歡的,我又不願寫我不喜歡的東西。其實,要說編輯的感覺,還是我好一些。如今那些年輕編輯的想法怎麼那樣不成熟呢?」
  道夫一聲不響地聽著。他是個門外漢,對雜誌編輯工作一竊不通,不過,他並不認為幸子的工作像她說的那樣順利。起碼,她根本沒接到過什麼稿約。
  道夫瞭解幸子的性格,並沒提出使她露餡的質問,憑直感覺得她的話華而不實。
  道夫在心中暗想,同幸子的關係就到此為止吧,他從幸子身上已感覺不到女人的扭力,願意同她再周旋一段時間,是因為她還有些利用價值。
  (單干以後,可以隨便給各家雜誌寫稿,到時候就寫寫你。)
  對她的話所抱的期望好像也成了泡影。
  必須巧妙地同她分手。
  平常看不出,幸子性格異常。如果分手方法不當,她那異常的性格就會發作,說不定會凶相畢露,她不是用金錢能解決問題的女人。
  如果她期待的工作以失望告終,她就會比以往更加依賴自己。她越是失望,感情就越深厚,同時也意味著要對她給予金錢方面的援助。失業的她沒有收入。
  道夫想,必須在決定性的局面出現之前離開她,必須不激怒她,巧妙、圓滿地擺脫她那肉體的枷鎖。
  如果專一地負擔幸子,她的不利條件就太多了。他是單身漢,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被女人強求結婚。正因為如此,女人不願棄他而去,不光是幸子,現在接近他的所有女子都對這一點著迷。
  沒有必要為了幸子這樣的女人毀掉自己最有利的條件,世上沒有這樣的傻瓜。
  只是分手的手段比較麻煩。女人沒什麼可以失去,她性格暴躁,不惜一切,而自己不能失去的東西太多了。好容易混到今天,這便是道夫回顧過去對照現實的滿足感。好容易混到今天,不能因為幸子鬧出事而毀了自己。
  幸子是個潛在著異常性格的女人,她若衝動起來,什麼事都敢於,即使動起刀來也在所不惜。她捨得一身剮,心中無所畏懼——
  「你在想什麼?」
  這個可怕的女人眼睛裡現出幾分慵態。
  「沒想什麼,只是在發愣。」
  「在想別的女人吧?」
  「哪裡?」
  「林剛才說只有我一個女人。」
  「所以不是在想別的女人。」
  「就是想別的女人,我也批准。」幸子吻著道夫的面頰,「喲,你的臉上好鹹吶,到浴室洗洗澡;出出汗吧,怎麼樣?」
  「洗澡?」
  死神會令你洗過澡就留你在這兒過夜的,你想回去我就讓你走。」
  幸子的話通情達理。
  公寓的浴缸小巧舒適,兩個人就擠得滿滿的,連放腳的地方都沒有。浴缸不是瓷磚砌成的,是粉紅色塑料的,真好像是進入賽礎路的玩具容器中一樣。
  道夫先一個人進去洗。幸子說等會兒進去,看了看洗澡水後就待在屋子裡。看樣在收拾他脫下的衣服。
  同女人分手有兩種辦法,那就是和平散伙和反目為仇。和平散伙是兩人都想分手,而現在的幸子用這一條行不通,給錢她也不會答應的。如果給她一筆巨資則另當別論,不過拿不出那樣大一筆錢,何況,她也不值得那樣做。
  如果自己強行同她分手,那就反目成仇,這一條要避免,不能招惹麻煩。如果幸子一時衝動,做出什麼莽撞的事來,鬧到警察署,那就會成新聞人物,好容易「混到今天的自己」便前功盡棄。即使不是那樣,自己過去深受同業嫉妒,這下他們就解恨了。不能讓人家說,那傢伙到底在女人身上栽了跟頭。
  既然不能和平散伙,又不願出錢;剩下的就是在女人不能抗議的情況下同她分手。那只有一個,就是女人有過失的時候。
  —想到這裡,道夫的嘴角自然地浮現出微笑,頭腦裡又想起岡野那張黝黑的臉孔。
  似乎人在浴缸裡就能想出好主意。對,再好好考慮如何利用岡野,說不定這一條會格外順利——
  幸子遲遲沒進浴室。平常她是不多會兒就赤裸著身子跑進浴室,現在卻半天不見人影,收拾東西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房間裡寂然沉靜。
  —道夫在浴室裡對幸子的活動一無所知。
  幸子本打算進浴室洗澡,上衣都脫了。
  她光著上身,從手提包裡取出包在白紙裡的草籽,在道夫的褲折裡藏了三粒,剩下的仍包在白紙裡裝進了手提包。
  她打算把褲子掛在衣櫥裡,又改變了主意。考慮到演出效果,褲子仍放在原地沒動,自己則在椅子上抽煙,身上只穿著襯裙。
  道夫從浴室出來了。
  「怎麼還不去洗?」道夫望著坐在椅子上的幸子,感到意外地說。
  幸子並不回答,不悅地吐著煙霧。繫著長樹裙細帶子的肩膀露著鎖骨,凹處能看到陰影。裙子的下擺打著卷兒蓋在叉著的腳上,腿上的肌肉顯得鬆弛。她是個瘦女人,那到身材缺乏成熟的感覺。
  「快去洗吧!」
  道夫坐在椅子上,嘴裡也叼著一支煙勸道。他一點兒也不明白幸子為什麼突然不高興。他也看到了扔在那兒的那條褲子,雖猜到那可能是她突然不高興的原因,卻得不出確切的判斷。
  「你想坐到什麼時候?」
  語調輕柔。實際上他也想試揉不高興的原因。
  「你最近穿這條褲子到鄉下去了吧?」幸子將煙頭按在煙灰缸上,瞪著他嚴厲地說。
  褲子?——褲子上有什麼?道夫下意識地瞅了一眼扔在那兒的褲子。並無異常。
  「沒有,沒去哪兒。」話剛出口,他便想起岡野到加油站的事。難道被她猜中了?
  「你撒謊,別瞞我了,既然去爬山,就說去爬山好了。」
  「爬山?」心裡墓地一驚。
  「還裝蒜?這是什麼?」
  幸子抓起褲子,當著他的面翻開褲折。裡面藏著三顆豬殃殃的種子。
  道夫不知道幸子打開給他看的草籽叫豬殃殃,但對那三顆植物種料卻已猜到幾分。雖然是第一次看到,對草籽鑽進褲折中的經過卻心中有數。
  幸子拿出「物證」時,他仍沒把那些放在眼裡。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這是在哪兒弄到褲子裡的?」幸子瞪著道夫。
  「噢,記不清。」
  「哼!自由之丘附近有這種草嗎?」
  「那一帶還有一些草地,貪心的地主等著地皮漲價不願出售,地上長著雜草,可能是到那兒散步沾上的。」
  「什麼時候散步的?」
  「因為心情不好,記不清是什麼時候。」
  「草種沾到褲子上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別再一個勁地追問這些無聊的事了,趕快洗澡去吧,看你還能老是這副樣子?」
  長襯裙上露出的肩膀瘦削削的,下面露出的腿也是皮包骨頭。幸子是個瘦女人,以前肩膀、大腿還像瓷器一樣富有光澤,現在光澤已經消逝。她的早熟似乎已到終點,即使目睹她的裸體,男人也毫不動情。
  「洗不洗澡不用你管,你不說清楚這草籽是哪兒來的,我就哪兒也不去。」
  「別耍孩子氣,誰也不會故意把那東西放到褲子裡,自然沾上的,怎能記得住!」
  剛才幸子說到「山」的那句話仍迴響在道夫的耳邊,使他掛在心上,但他覺得她瞎猜的是普通的山,以為她想像的是他帶著女人在山裡玩兒。
  終於,道夫也察覺到,幸子把那些同6月10日下午4點以後的行動聯繫在一起了。岡野走訪加油站和設計事務所,瞭解他10日下午4點以後的行蹤,把情報送到了幸子手裡。加油站把那天傍晚去多摩川遊玩的話告訴了岡野,幸子大概也聽岡野說了。可是,幸子是個精明的女人,她不會簡單理解,難以為到多摩川遊玩是謊話。
  而且,如果幸子不慎說出去多摩川兜風的事,就會暴露是岡野說的,因此她在這方面很謹慎。
  道夫推測,就是出於這兩個考慮,幸子才把草標的來源說成是「山」。
  「對吧?你同女人在山裡樓摟抱抱才沾上的吧?」
  幸子果然使用推測的口氣。好像以為是同女人調情,並且認為那個女人是新勾搭上的。
  「別胡說!」
  知道是瞎猜,道夫輕輕地笑了。
  「不是我胡說,是你在騙人?」
  「怎麼?」
  「你到我這兒來是11號晚上。」
  「嗯,是啊。」
  「當時你的手背被抓破了。都是血道子,上面貼著膠布,你說是在青山工地上被木料擦傷的。」
  「嗯,沒錯。」
  「那,手腕上的抓痕是什麼?那天晚上我問你,你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了,摟著我矇混過關了。今天晚上可不行,抓痕是什麼?你說清楚!」
  「那個,不是什麼抓痕,是青山工地上的木料擦的。對了,我想起來了,有根木頭倒下來擦到手腕,當時沒在意,回來後一掀襯衣,才發現碰傷了。」
  「你自己搬木頭。」
  「不是搬,是在靠著的木頭中選料。」
  「則麼時候?」
  「什麼時候?……嗯,到這兒來的兩天前吧。」
  「哼,那抓痕可是新傷,是前一天留下的,瞧,那兒不是還有點兒疤嗎?」
  道夫上半身赤裸著,幸子指著他的手腕。他覺得心虛,卻又無法躲藏。
  「這下沒法隱瞞了吧?」
  「幹嗎老纏著這個?」
  「那天晚上你老早就叫我關掉電燈,是不想讓我看見。」
  「你想得太多了。」
  「你干了壞事,害怕我的眼睛。」
  幸子扔下褲子,紫色的草籽滾落到地板上。
  道夫尚不知幸子這話的真意。
  「告訴你,這種草叫豬殃殃,知道長在什麼地方嗎?」幸子慢聲細語地說。
  「不知道。」
  「自由之丘的空地上沒有,只長在鄉下的山裡。」
  她的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是嗎?」
  道夫開始穿村農。
  「6月10日,你不顧到我這兒來的約定,同她一起到山裡去了。」
  「沒有這回事。以前也說過,我在青山店裡同設計師山根君會面,爾後去日比谷電影院,我沒進去。打算回來,等出租汽車的時候……」
  「遇上你店裡的顧主大崎,坐他的車到奧澤他家裡,夜裡很晚才回來,對嗎?」
  「就是這樣,你記性真好。」
  「你的顧主中沒有大崎這個人。」
  「別說這種謊話,我向你店裡的一個姑娘問過,就是那個當出納的姑娘,那姑娘對你的顧主全認識。」
  「噢,也有她不認識的。」
  「你都陪著打麻將,她會不認識?」
  「那又怎麼樣?」
  「你下午是開自己的車出去的。所以,不會搭大崎的車。」
  「你怎麼知道?」
  說到這裡,道夫考慮要不要說出岡野的名字。要有意使岡野與幸子關係密切,還是不提岡野的名字為好。
  「所以,你關於6月10日的辯解是一派胡言。你那天傍晚同你勾搭上的女人一起到郊外的山裡去了。你就是那時被女人抓破的,有證據。」
  「證據?」
  「就是手和脫子上的抓痕,真是個熱烈的戀愛場面吶,那地方就有豬殃殃,別瞞我了,快說吧。」
  「沒影兒的事我不能說,別找碴兒。」
  「你就自己好好想一想哪。……我要洗澡了,等我出來的時候你要想好,別走啊。」
  幸子站起身,給道夫一個冷關。
  穿上襯衣的道夫蹬上被她扔下的褲子,眼睛無意識地看到了滾在地板上的三顆草籽。
  「豬殃殃草……」幸子脫下長襯裙,對道夫說,「青梅西面的山裡有,那兒叫御岳。」
  她打開門,走進蒸氣瀰漫的浴室。
  幸子全身泡在熱水裡,心想這下把道夫控制住了,眼睛裡依然浮現著他呆著水雞的身影。
  道夫沒走。即使他想在她洗澡的當地溜走,剛才那番話卻縛住了他的腳。這下道夫要問她了。為了消除內心的不安,他會提出各種問題。心中不踏實下來,他是不會走的。
  幸子一面在肩膀、手腕、胸脯、腹部、腿上打著肥皂,一面傾聽門外的動靜。門外靜悄悄的。她彷彿看到道夫百思不解地站在門外的身影。
  墓地響起腳步聲。門開了,露出道夫的臉。眼睛在笑,表情卻憂慮不安。
  「你剛才說御岳,為什麼說起這個名字?」
  水蒸氣使他的臉模模糊糊,半開玩笑似的腔調中帶有一絲恐慌。
  幸子支著一條腿,用心地搓著腳丫。
  「豬殃殃這種植物,現在只有御岳才有。」
  幸子向無知的道夫拋出了繩索。道夫認為她知識淵博。她利用了他的自卑感。豬殃殃這種野生植物是否推有御岳地區有,她也不知道,但波多野雅子的死亡現場長著那種草卻千真萬確。
  道夭木然呆立。透過水蒸氣顯現出來的道夫的臉孔,顯然是一副困惑的神情,那神情就像遇見一個可怕的女人。
  「還有吶廣幸子換上另一隻腳說,「10號傍晚,有一男一女乘灰色中型轎車,到青梅的中國菜館吃了一頓炒麵。那女人胖胖的,男人比女人年輕,那家叫和來軒的餐館老闆娘記得清清楚楚。男人開車到店門前時,同貨車司機吵了一架,老闆娘還出來勸解過。」
  道夫無法脫身了。他在幸子拋出的繩索中失去了自由。果然猜對了。被繩子套住脖子的男人,像被繩套拽過來似地推開了浴室的門,他脫下一度穿上的襯衣,全身赤條條的。
  「哦,你還洗?」
  幸子嗤嗤地笑了。
  道夫轉到幸子的背後,兩手從後面摟住她的胸脯。
  「想到什麼了?別胡來,瞧你假惺惺的。」
  幸子想扳開他的手,可是怎麼也板不動,只好由著他。
  「你在哪兒聽說的?」道夫貼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你別管,怎麼,擔心了?」
  幸子在他懷裡笑了。道夫默然無語。
  道夫想,難道是岡野正一?可是從幸子說話的樣子來看,好像是她自己去的,草標也好像是到電岳實地察看的。
  惟有幸子自己知道,這一點使道夫有機可乘。
  「你什麼時候去的?」他溫柔地問。
  「什麼時候都行,這與你沒有關係。」
  道夫突然吻幸子的脖頸,於是飽嘗了肥皂沫的苦味。
  「你這樣也沒用。」幸子毫無反應地漠然說道。
  道夫心中上火了。他想緊緊地勒住這塊肉體——這個瘦女人的身子,把她的骨頭箭碎。他禁不住一咬牙。
  「啊?」
  幸子回過頭。那一聲叫,道夫嘴和手都鬆開了。
  幸子連忙溜走,鑽到浴缸裡。
  「我見到了青梅警察署的偵查股長,同他談過。」她在浴缸裡望著道夫說。
  「他說,解剖波多野雅子的屍體後,發現胃裡有炒麵,還有一顆櫻桃核。據和米稈老闆娘說,那對男女乘車來吃炒麵,還吃了帶櫻桃的雪糕。」
  道夫的臉扭歪了。那表情像憤怒,像悲傷,不可名狀。
  他盯著幸子,突然身子躍入浴缸。狹小的浴缸中拋起了波濤,熱水溢到瓷磚上,賽踢越的肥皂盒忽忽悠悠地漂在洗澡水上。
  浴缸中的波浪未能平靜。道夫騎在幸子的兩膝上,抓住坐在水中的幸子的肩膀,瘋狂地搖晃,嘴貼在她臉上。
  身體的重量已不在水中,他的屁股坐在她的膝上,浮在水面上,這給她以快感。男人的發瘋也並沒用多大力氣。
  「別擔心。」幸子用手指擦去濺到耳朵裡的水說道。聲音是溫柔的。她望著那張近在眼前的臉孔,瘦骨嶙峋的手悠然地摟住他的脖頸。
  「知道這事的只有我自己,中國菜館的事也沒告訴警察,餐館老闆娘不知道那位胖胖的女顧客就是在御岳樹林裡吊死的那個女人。不過,同貨車司機爭吵時她出來勸解過,那位男客的容貌她還記得。」
  道夫無言以對,只是臉貼在幸子的面頰上。定神一看,水已平靜下來。他哭了。
  「真可憐?」幸子用水淋淋的手撫摸著他的頭,「你也費了不少心,不過沒關係,有我保護你。」
  她親見地往男人的肩膀上撩水。
  「你好容易干到今天這樣,現在失去這一切太可惜了,今後安下心來,朝著最高目標努力攀登。……我幫助你。我也不工作了,專心守在你身旁。你需要我這樣的女人呀,經營方面全部由我來料理,你只管提高技藝。藝術家就該這樣,有名的畫家都是讓太太當經理。……嗯,同我結婚吧!」
  幸子溫柔地撫弄著道夫的頭,將繫在他脖子上的「繩索」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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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2:50 |只看該作者
訂婚

  新年到了。1月5號是星期天,官廳也是6號開始上班。許多人說4號是「年初辦公日」,但因為是星期六,人到不齊。附近經濟部門的官廳門庭若市,有很多工商業者前來拜年,而檢察廳的門前卻冷冷清清。
  桑山6日9時左右來到官廳。他給這一天才來上班的檢察長和副檢察長拜了年,上午什麼也沒幹,時間就過去了,本來也沒什麼像樣的工作。新年的氣氛將持續到8號。
  快到中午時,櫻田檢察官從樓下地方檢察廳來到樓上。
  「新年好,今年也請多關照。」櫻田恭恭敬敬地低頭致意。
  「新年好,請多關照。…假日到哪兒去了嗎?」
  「過年一直呆在家裡,我覺得到外面電車和旅館人太多,懶得出去。您呢?」
  「嗯,我也是。」
  櫻田將手裡拿著的週刊雜誌送給桑山。
  「檢察官,請看,住山道天要結婚了。」
  「結婚!」
  「是啊,我上班時在車站書亭裡買了一本,在電車裡翻了翻,看到了這篇報道。」
  櫻田看的不是獨篇報道,而是「簡明新聞」欄。半頁的篇幅上加著「美容新秀雙手捧花」的標題。
  那幅小照首先映入桑山的眼簾。在豪華的房間裡,一個瘦女人和戴著太陽鏡的男人並肩微笑。照片說明是:「佐山道夫與核材幸子喜氣洋洋。」
  報道不長,桑山馬上看了起來。
  「近年來在美容界嶄露頭角的佐山道夫(29歲)於去年底在青山三丁目開辦『佐山美容室』,受到世人關注。最近,又宣佈同原雜誌編輯枝村幸子小姐(30歲)訂婚。佐山氏自三年前在自由之丘獨立開辦美容室以來,以其嶄新的感覺,創造出新穎的髮型,頗獲好評,很快馳名於美容界。他的獨創性在名演員、藝人中深受愛戴,一些以評價嚴厲而著稱的美容界權威和先輩無不交口稱讚佐山氏的才能,有人甚至感歎是天才的出現。去年底新落成的青山『美容室』也是按照佐山氏的要求進行設計的,室內裝飾『以豪華、典雅、舒適為主旨。』今後,青山美容室的設計將成為同業界的楷模。在XX飯店進行的開業典禮酒會上,雲集近千名支持佐山的美女,其中有籐浪龍子、草香田鶴子、星月光子、三笠月子等明星。
  「這次訂婚的女方枝村幸子小姐是一位富有修養的漂亮女性,曾經長期擔任某婦女雜誌的記者,在著名文人中不乏知交,日後將成為佐山氏的得力助手。有人就半吃醋地說佐山太幸運了。婚禮將在半年後舉行。關於新婚旅行,記者提問是否到海外觀光,順便考察美容界?佐山氏望著幸子雄心勃勃地說:『巴黎、紐約都不能作我的參觀對像;如果讓我去講學那另當別論。』
  「幸子也胸懷大志地說:『結婚後,為了讓位山潛心鑽研技藝,經營上的雜務均由我來承擔。」』
  桑山把週刊雜誌還給櫻田,看了一下手錶,說道:「走吧。」
  在公園的餐館裡,客人比平時多。兩人在戴有新年裝飾的出納員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來,點了一份牛排。吃了那麼多過年的菜餚,這會兒想論西餐。
  「佐山終於要結婚了。」桑山點著煙說道。對於這句話包含的各種意思和感慨,只有他倆明白。
  「你認識宣佈訂婚的那個女人嗎?」
  「叫枝村幸子,不認識。原來是雜誌記者,可能是在採訪佐山的過程中兩人情投意合的吧?」
  「嗯。」桑山眼睛望著遠處,「…想起來了,去年4月11日,佐山到博多去了,波多野雅子也於12日趕到博多。我覺得她顯然是去追佐山的,可是其行蹤卻沒摸清。據平尾山莊的女傳說,有個二十七八歲,身材瘦削的高個子女人同往山在一起。偷那封信上確實這樣報告過。」
  「顯的,不錯。」
  櫻田答話時,牛排送到了兩人的面前。
  「說不定那個女人就是枝村車子,看這照片,她好像個子很高,年齡也差不多。」
  桑山同樓田一籌看週刊雜誌上的照片。
  「很可能,不,一定是她。」櫻田說,「正符合女侍說的模樣。」說著,停止了切肉,出神地望著盤子裡的肉。
  「檢察官,佐山戴著墨鏡,我覺得宣佈訂婚的照片應該拍上真實面目。」
  「這是最近時興起來的,他也想擺藝術家的架子。」
  「我倒不是看住山這副樣子才這麼說。我覺得他們倆好像早有關係,去年4月兩人就在博多同居,現在才宣佈訂婚,有點兒晚了吧,又不是結婚,婚禮還在6月份呢。」
  「哦,這也是當今流行的風氣。」
  「是嗎?我覺得住山並不馬上宣佈結婚,似乎有什麼考慮。」
  「怎麼?」
  「佐山經營的是以女人為對象的人情生意,這篇週刊雜誌的報道上也說,他有許多女支持者,因此,即使要結婚,現在也只是訂婚,意在留有餘地。」
  「不錯。就是說還沒決定結婚,因為既是訂婚,就能解除。其用心可能就在於給他的支持者以希望,看來,他的意識同明星們一樣。」
  「是的,最近的年輕人過於自以為是了。」
  櫻田望著牛排,把盤子碰得叮噹響。牛排的斷面滲著血。
  「如果往山沒會見追來的波多野雅子,那就是因為這位技村幸子在身旁,他要避免情人們碰面。……那樣的話,被撇在一邊的雅子回到東京後要責備住山,於是兩人爭吵起來。佐山殺死雅子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這樣判斷或許為時尚早。」
  「檢察官,這是我的想像,如果是佐山將雅子偽裝自殺,那就不僅是金錢問題,而可能是在雅子與幸子之間左右為難,不得不採取的窮極之策。也許幸子知道雅子追到博多,不讓佐山去見她。她是個有心計的女人,有可能幹出這種事。」
  「把這本週刊雜誌寄到平尾山莊,請女侍確認女人的照片,怎麼樣?」
  「抓緊辦。」
  「看了這篇報道,」桑山又低頭看著雜誌說,「對枝村幸子寫得比佐山還要好。這位記者可能以前就認識枝村幸子,因為幸子也當過雜誌編輯。這篇報道大概只刊登在這一家雜誌上吧?」
  「等一下。」櫻田翻看雜誌封面,「檢察官,這家雜誌社有個記者我認識,也是個女的,不過,她喜歡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是個老記者,說不定這篇報道是她寫的哩。」
  「有這樣的朋友?」
  「談不上是朋友,以前有位小說家想以一起案件為題材寫部連載小說,到我這兒來採訪,當時她不聲不響地在一旁作記錄。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如果是她,她可能對佐山和枝村幸子的關係比較瞭解。因為有那次交情,我去找她,她會介紹的。」
  「好,好主意,為了參考,找她談談。」
  「好吧。她是個很有趣的女記者,大概會坦率地告訴我的。」
  波多野雅子的丈夫伍一郎於去年11月娶了新委。桑山偶然在飯店裡碰到了他們的婚禮。這次,佐山道夫又宣佈訂婚。對往山的過去,檢察官感覺到有「殺人』的陰影,雅子的「自殺」上好像也籠罩著那個影子。
  不管怎樣,雅子「縊死」半年後的現在,似乎新的舞台又拉開了帷幕。
  櫻田事務官一下班,便來到有樂叮點心店。
  點心店是福地籐子在電話上指定的地點。福地籐子早已如約來到,坐到裡面的座位上。
  「啊,你好,櫻田先生,好久沒見了。」
  外表像男人的福地籐子從椅子上站起身,發出男性般的笑聲,招呼著櫻田。大嘴巴咧開到耳根,態度很熱情。
  「唔,這麼忙,還勞駕你。」櫻田也向對男人一樣同她寒暄。
  「以前曾得到過你的幫助。」福地籐於低下留著短髮的頭。
  「哦,好像沒起多大作用,在雜誌上拜讀了那篇小說。」
  「你提供的資料很好,只是那位作家太笨拙,寫出的小說沒有味道。材料再好,功夫不到家,也做不出好菜餚。向那樣的作家約稿是編輯部的失策。真是過意不去。」
  「不,很有意思。」櫻田說。其實那篇小說他連一個字也沒讀過。
  咖啡送來了。櫻田從皮包裡拿出週刊雜誌。
  「今天拜讀了貴社的雜誌。」
  「是嗎?謝謝!」
  「是這樣,關於裡面的一篇報道,我想打聽點兒情況。」
  「哦,哪地方有問題?」
  福地籐子的臉上瞬間佈滿陰雲。她擔心他注意到色情描寫。
  「不,不是,剛才在電話裡我沒好說,是這個。」
  櫻田打開到佐山道夫發表「婚約」的那一欄。「啊!佐山的…」
  福地籐子掃了一眼便脫口而出。櫻田立刻從她表情上看出報道就是她寫的。
  「這是你寫的吧?」
  「是的。」福地籐子承認道。她神情驚訝,不知道哪地方有問題。
  「關於這篇報道,我個人想向你請教一下,請別誤解,這同地方檢察廳無關,同案件之類毫無關係,完全是出於個人的興趣來請教的。」櫻田笑著說。聽了他的話,福地籐子似乎鬆了一口氣。
  「我想知道,你認識佐山道夫君嗎?」
  「不,不認識佐山。枝村幸子我很熟。」
  「那麼,這篇報道是你的特訊嗎?」
  「不算什麼特訊,佐山作為美容界的新星受人注目,在這個意義上略有特殊吧。」
  「你是聽枝村幸子說要訂婚的嗎?」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嘛。」
  「也是編輯同行?」
  「對,除此而外沒有私交,以前我曾許諾要幫助她。」
  「是這樣。」
  「她在婦女雜誌《女性迴廊》工作很長時間,在她本人有心獨立,要當自由採訪記者時,偶然受到總編批評,於是同他大吵一架後辭職了。」
  「為什麼被批評?」
  「詳情不大清楚,據說她休假去九州,回來遲了,總編為此指責了她,好像直接原因就是這個。」
  「去九州?」櫻田差一點驚叫起來,「那是什麼時候?」
  「嗯……去年4月份左右,你問《女性迴廊》就知道了。」
  「你說要幫助枝村幸子,那是指什麼?如果沒有妨礙的話,我很想知道。」
  「她叫我在她獨立單干後,幫助她發稿。我想在編輯部用她的稿,就約她寫了一篇,可是稿件寫得太差,沒等總編看,編輯主任就拒絕了。我很失望。過去我以為她筆下的功夫不錯呢,她一直都那樣自負。在別處她可能也遭到退稿,因此,她也灰心喪氣,便想早些與佐山訂立婚約。」
  福地籐子的大嘴巴湊到咖啡碗邊上。
  櫻田事務官把情況報告了桑山檢察官。
  「正像你推測的那樣,週刊雜誌上的那篇報道是同技村幸子關係密切的一位女記者寫的,就是我以前認識的福地。」
  他把福地籐子的話從頭至尾敘述了一遍。
  去年4月左右,枝樹幸子休假去九州,回京時間比預定推遲,上班遲到了,於是受到了總編的指責。幸子當場頂撞,以至後來向雜誌社辭職。
  「是去年四月去九州的?」
  桑山回想起在去福岡的飛機上,往山若無其事地在飛機通道上向一個女人打招呼,頭腦裡浮現出那個女人的背影。
  「是的,根據她的話,那個同佐山一起在福岡的女人準是枝村幸子。為了確認去九州的日期,我還到雜誌社去了一趟。」
  櫻田見到了《女性迴廊》的總編。據總編說,查閱編輯人員出勤簿,枝村幸子休假是去年4月間、12日兩天,13日下午3時左右才來到社裡,因為她平素盛氣凌人,這次狠狠訓了她一頓。從那以後,幸子便針鋒相對地進行反抗。後來,她提出辭職,也沒加挽留,不但沒挽留,反倒覺得正好哩……
  「我只要查清枝村幸子4月11日休班就行了,可那位總編看過週刊雜誌上的報道後說,枝村幸子很要強,早就想辭職不幹了。她光想獨立單干,殊不知她才疏學淺,單干是站不住腳的,沒想到她要結婚了,對象是有名的佐山道夫,算是枝村走運。不客氣地說,她是一步登天啊!」
  「總編知道往山同枝村幸子是戀愛關係?」
  桑山瞟著窗外下的小雪。
  「好像不知道。她是個精明的女人,私生活從不外露。雜誌社裡都說她沒有男朋友,看到雜誌上發表的她同佐山訂婚的消息和她的談話,對他們關係由來已久感到驚詫……不過總編說,往山道夫那種人因為職業上的原因,在同女人方面有許多傳聞,沒想到他竟會同技村這樣的女人結婚。」
  「問女人的傳聞?」
  「他是單身漢,在美容界又聲名顯赫,因而頗有人緣,據說他同到美容室來的那些有閒太太關係很親密。總編只說了一個人的名字,嗯,我記在本子上了,叫什崎,好像是某高級賓館的女老闆。」
  「噢,想在雜誌上寫嗎?」
  「如今這樣的事到處可見,不足為奇,沒打算在雜誌上刊登,所以設專門採訪,在演員世界裡,這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
  他們談到這裡。總之,枝村幸子去年4月11日同佐山一起到福岡去過,這一事實查清了。
  「這麼說,波多野雅子12日到福岡是事實,因此同佐山還是會過面。就是說,那天晚上枝村幸子和雅子都在福岡,而雅子一個人住在別的旅館裡。因為不瞭解這一點,我們在同往山一起到平尾山莊去的女人身上搞混了。」桑山聽了報告說。
  「是的,這點事往山能幹出來。這樣,以前考慮的一些情況就清楚了,佐山有了幸子,雅子成了障礙,於是把她殺死。」
  (櫻田以前曾經說過:
  佐山另有新歡,雅子成了障礙,因為她纏住不放,他討厭她,便把她殺了,那樣還能得到不還賬的好處。)
  「可是,雅子是自殺,屍體的檢驗書和解剖報告已證明這一點,我們不能不相信。」
  桑山打斷了他的話。
  「是啊,不過,如果有人幫忙促使她自殺,那就等於是他殺。」櫻田堅持說道。
  「你指的是枝村幸子?」
  「是的,枝村幸子是個精明的女人,不知她耍什麼花招,所謂幫忙,只是策略的意思。」
  「這樣,就必須調查她去年6月10日夜晚不在現場的證明,而現在就比較困難了。」
  「已經過去七個月,案件發生在夜裡,白天在雜誌社上班,要瞭解不太容易。」
  「白天上班了嗎?」
  「她就是在那一天同總編吵架後交出辭呈的,心急編也記得,出勤簿上也有登記。」
  「是嗎?」
  桑山覺得櫻田很細心。
  「計時器上也有記錄,下班是下午5點。」
  「下午5點?」
  「5點以後去御岳的可能性很大。嗯,調查很詳細,想了不少辦法。」
  平尾山莊的答覆在信寄出的一個星期之後來到了,已經知道是幸子後,信的價值便不大了,但在核實這一點上仍有一定的作用。
  「——看了你寄來的雜誌上的照片,那女人就是去年4月11日和12日在此住宿的客人,那男人因為戴著太陽鏡,看不清楚,好像就是她的同伴。13日上午,兩人一起在9點多出發了。」
  櫻田事務官將這封信拿給桑山看。信的內容同櫻田自己到平尾山莊瞭解到的相同。
  「13日上午離開旅館,同枝村幸子那天下午3點上班正好吻合。查閱福岡至東京日航班機當天的時刻表。有一班是上午11點從板付發出,大概是乘坐這一班。」
  「12日晚上,波多野雅子一個人住在福岡的什麼地方,佐山送走枝村幸子,又趕到雅子住宿的旅館。」
  「我想是這樣。」
  「可是,佐山為什麼讓波多野雅子12日到福岡呢?如果安排在13日,枝村幸子已經回東京,就不至於讓雅子獨自住在別的旅館裡了。
  「我猜想,也許是雅子自己硬追他去的。她知道草香田鶴子在博多的獨唱音樂會是11、12日兩天,12日晚上是終場,因此,為了讓他一起到某地旅行,雅子迫不及待地向劇院的佐山發出電報什麼的,便匆匆趕去了。佐山也感到為難,便吩咐助手柳田去應付雅子。這一點只要向柳田瞭解就能查明,但柳田隻字不露。」
  「也許像你想像的那樣吧。據你調查,雅子12.13、14日三天都不在東京。佐山15日回到東京。如果雅子的自殺可疑,可以說其徵兆在福岡就發生,因為雅子飛到福岡是4月12日,而在御岳縊死是僅僅兩個月之後的6月10日。」
  「對,對,對波多野雅子來說,這兩個月是重要的時期,我調查時也特別注意。」
  櫻田說的是調查,而沒說成偵查,這是因為還不知道是否屬於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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