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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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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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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3:03 |只看該作者
  四天後。
  桑山回到家,妻子不在。今天她到水戶的親戚家去,傍晚就該回來,可她回來時已是晚上8點半。
  「對不起,回來時列車出事故,晚點一個小時。」
  妻子表情略顯激動。
  「事故?出了什麼事?」
  「有人撞車自殺。在金葉和龜有之間,6點鐘左右,窗外,乘務員打著手電在黑暗中來回奔忙在鐵路線上。有的男乘客跳下去看,我以為是我們乘坐的列車軋著人了,心裡很不好受。」
  妻子板著臉。
  「自殺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聽說是個女的。據去看過的乘客說,那人約摸30歲光景,打扮入時,股和身子都軋壞了,看不清楚。」
  妻子瞪著眼睛,雖然還沒吃飯,卻遲遲不肯動筷。
  翌日清晨,桑山正在洗臉,妻子來對他說:
  「昨晚撞車自殺的消息登報了,是個飯館的老闆娘。」
  因為是自己乘坐的列車,妻子最先注意今天的晨報。如果不是自己親身經歷的見聞,撞車自殺並不稀奇。
  桑山在餐桌旁閱讀妻子捐給他看的報道。消息排在社會版最下面一段不顯眼的位置。
  「飯館老闆娘撞車自殺——l月18日下午6時許,在常盤線龜有、金澤路段,一女性撞車自殺。據遺留物品斷定,死者系赤報X丁目『弓』記飯館經營人付崎弓子(32歲)。沒有遺物。據認為,該店生意興隆,但最近,弓子同與她關係親密的大皈某公司經理之間發生矛盾要分道揚鑣,因此,弓子痛苦不堪而慘然自殺。由於這一事故,常盤線上行列車晚點一個小時,8時後恢復通車。」
  世上的事說不定在何處便聯結起來,看似毫無關聯的情況,也可能會由於看不見的因緣而交織在一起。
  桑山看了這個報道一時未加注意。
  可是,在乘電車上班的路上,「竹崎」這個姓墓然浮上腦際。好像在哪兒聽說過,而且就在最近。
  姓竹崎的不多,至少不太多。在哪兒聽到的?於是,他立刻想起樓田。
  桑山把櫻田從樓下喊來。他把合訂在一起的報紙拿給櫻田看。櫻田好像是初次看到。
  「不錯2」櫻田連忙打開筆記本說。在《女性迴廊》總編的談話記錄中,有「竹崎弓子」這個名字,她是佐山道夫的情婦之一。
  「前天才聽說過她,現在就變成這樣的結果,真沒想到啊!」
  櫻田又看了一遍報道。
  「檢察官,這起自殺仍與佐山有關。」他抬起頭對桑山說。
  「為什麼?」
  「竹崎弓子是佐山的情婦,這話是總編說的,一定沒錯。這篇報道說的那個同竹崎弓子關係親密的大阪某公司經理,可能是她的資助人吧。他知道她同佐山的關係,要拋棄她。她因此而感到悲觀。她同往山有關係,可佐山不願負擔她的今後。」
  「有道理。」
  桑山脫掉上衣,屋裡暖氣太熱了。
  「可是,就因為這些她會自殺嗎?即便同大阪的經理分手,以後照樣能找到靠山,五歲正是妙齡,一定很漂亮吧?報上說她的飯館生意興隆。如果她喜歡經理,又被他甩了,可能會悲觀絕望而自殺。她同佐山有關係。」
  「是的,她的資助人平時都在大販,她在東京同佐山私通。……
  明白了。這篇報道是警察提供的,我馬上去問警察署。佐山身邊的女人怎麼接二連三地老是自殺呢?」
  櫻田苦笑著走了。報告當天就帶來了。
  「所屬警察署說,竹崎弓子完全是自殺。」
  櫻田事務官向桑山報告。
  「據駕駛那班列車的司機介紹,常盤線上電車正點下午5點32分由金叮站發出,行駛到距前方車站龜有站1.2公里處時,蹲在前方路軌邊上的一個女人突然跳起,坐在路軌中間。雖緊急制動,當然已來不及,沒有別的人影,她自己坐在前方路軌上,前燈照得清清楚楚,肯定是故意自殺。」
  還有遺書。
  「在哪兒?」桑山間。
  「在飯館她自己的房間裡,收件人是她的資助人,大阪的添島。聽說添島是某機械貿易公司經理。遺書中說,您給我許多幫助,我卻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實在對不起。我選擇死來向您表示歉意。都是常見的那些話。」
  「很大的麻煩?」
  「檢察官,那與佐山道夫有關吧?」
  櫻田呷了一口溫熱的茶。
  「竹崎弓子原來是活躍在日本橋一帶的藝妓,添島看上了她,讓她辭去藝妓的行當,在赤報開了一家飯館。她有經營才能,生意興隆,門面擴大了。因此,不算開店時的資金,後來添島又給了她一些錢,擁有2000萬日元左右。」
  「他的錢經竹崎弓子之手全都流到佐山那兒去了吧?」
  「不是全部,大概有300萬日元左右,弓子給了佐山一半。不用說,這150萬日元成了他在青山開辦新店的資金。」
  「這些添島經理知道了?」
  「不是自然知道的,是枝村幸子寫信告訴添島的。」
  「枝村幸子?」
  所屬檢察署很快就調查清楚了。原來,竹崎弓子的妹妹也在那個飯館裡,對其間的情況一清二楚。
  枝村幸子並不是馬上就給大阪的添島經理寫告密信的。在此之前,她曾打電話約竹崎弓子,叫她同佐山斷絕關係。
  (姐姐臉色蒼白地回來了。)
  竹崎弓子的妹妹向所屬警察署的警察申述情況。
  (一開始我怎麼問姐姐都不告訴我。不多久就知道了。枝村幸子直接到店裡來過,氣勢洶洶的。)
  以下是妹妹申述的幸子同弓子的爭吵:
  —我要同佐山結婚,請你規矩點兒,知道嗎?我上次說的那事怎麼樣了?還沒有回音?我想早點兒解決。(幸子)
  —你突然這樣說,我很為難。請讓我見見佐山,先聽聽他的意見。我打幾次電話他都沒接,是你在妨礙吧?(弓子)
  —你沒必要再見佐山,我們要結婚了。我是佐山的代理,他本人說他不想見你。(幸子)
  —光你說我不能相信,我要直接聽佐山說。(弓子)
  —我要做往山的妻子了,我說的是真的。當事人在一起說容易動感情,所以從上次開始我才介入的。(幸子)
  —我從沒聽佐山說過你。(弓子)
  —男人與人私通的時候是不會提到別的女人的。你也不是姑娘了,你是從日本橋出來的,對男人還不瞭解?(幸子)
  —不是私通,我愛佐山。(弓子)
  —佐山對我說是私通。(幸子)
  —我不信。(弓子)
  —如果不是私通,你想同他結婚嗎?(幸子)
  —怎麼樣?(幸子)
  —我看會有那一天的,佐山也說要等到那一天。(弓子)
  —是你同大阪的男人分手的那一天嗎?(幸子)
  —別隱瞞了,我什麼都知道。我還知道你的男人是大阪的貿易公司經理,叫添島。不用說,同佐山的關係是瞞著添島的,對嗎?(幸子)
  —你不敢讓他知道,因為你開這個店,以及在後來的經營上,添島都給了你許多錢,我以前在婦女雜誌工作,像你這樣的情況也採訪過,因此大體上我都知道。你能背棄他的情義嗎?(幸子)
  —對添島,我想以後作出解釋,請他諒解。(弓子)
  —能原諒嗎?(幸子)
  —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弓子)
  —聽說你呆過的花柳界有這樣的習慣,而在我們良家女子來看,那是只顧自己。花柳界不足為奇,我們卻不能做那種缺德事。(幸子)
  —這我也知道。(弓子)
  —可是,我不能原諒你。你同他之間是你的事,而關於佐山,卻是我的問題。現在,你要離開佐山,我不能容忍我的結婚對像有情婦。這一點我讓你也明白,懂嗎?(幸子)
  —要知道我的處境。(弓子)
  —處境?要說處境,是我同佐山關係長。他還在四谷的村懶美容室工作時我們就有關係了。在自由之丘開店也是我幫助的。資金是我的,不像你那樣,都是拿後台老闆的錢。(幸子)
  —你這樣說太過分了吧。(弓子)
  —不,我就要說,就是你哭,該說的我還是要說。感情用事到什麼時候都解決不了問題。怎麼樣,同佐山一刀兩斷吧?(幸子)
  —我要同佐山談談,同佐山談過之後再考慮。(弓子)
  —你真是死腦筋,磨破嘴皮還想不通。要是再說還沒用,我就採取別的辦法。(幸子)
  —別的辦法?(弓子)
  —你不願同佐山分手,是因為你給佐山的那筆錢。你想以那個作擋箭牌,這也要解決。(幸子)
  —我絲毫沒有這個意思,不是為錢,而是愛情。(弓子)
  —說得倒好聽,不過,你一說愛情,我更不高興。也許要給你添麻煩了,可是我必須用別的辦法來解決。陣子)
  (姐姐當時沒有理解技村那句話的意思,根本沒想到技村會和盤托出,把姐姐同佐山的關係、給佐山錢的事統統寫信告訴添島,沒想到她會幹出那樣卑鄙的事來。)
  竹崎弓子的妹妹在繼續申述。
  一星期後,添島突然從大阪進京,來到弓子處,添島向她質問佐山的事,接著又追究給她的錢的用途。弓子無奈,只好如實坦白。
  於是,添島要與弓子斷絕關係。一切過錯都在弓子身上。添島說,不需要給贍養費,這個飯店交給你,那亂用的1000萬日元要償還。被背棄的添島惱羞成怒。
  (因此,姐姐終於走投無路。姐姐當過藝妓,現在又幹這種服務業,但她本性卻是個正直的女人,不會欺騙人。她是真的喜歡往山,也覺得對不起添島。事到如今,我恨技村,都怪她給添島寫信,把姐姐逼上絕路。)
  —以上是竹崎弓子妹妹申述的情況。說完,櫻田歎息一聲。
  「唉,枝村幸子是個厲害的女人吶!」
  「噢,是個不尋常的女人……」
  桑山也只是抽著煙。
  「檢察官,竹崎弓子是被枝村幸子逼得自殺,那麼,波多野雅子可能也完全是自殺呢。」
  「咽」
  桑山也拿不準了。在雅子的縊死上確實像有佐山的影子,可是聽了弓子的情況,懷疑又消除了。
  「等一下,」桑山忽然想了起來,對櫻田說道,「竹崎弓子給佐山打了幾次電話,佐山都沒來接,是嗎?」
  「是的,是弓子妹妹說的。」
  「妹妹是聽姐姐說的,可能不會有錯。在枝村幸子和竹崎交涉期間,佐山一次也沒同弓子聯繫過。」
  「恐怕是幸子不讓他打電話吧。」
  「即使幸子妨礙,也不可能時刻守在佐山身邊,他只要有心,打個電話還是能辦到的。另外,也不是不能同弓子面談。」
  「這也倒是。看來往山怕幸子,事後一旦讓幸子知道他同弓子聯繫過,可能會挨劑。幸子性格異常,什麼事都能幹出來。他可能就是怕這個。」
  「佐山也太膽小了。那個往山可能是個小丑,連幸子一個人都對付不了。」
  「對女人的歇斯底里是無可奈何的,佐山可能也束手無策。幸子自己以為是佐山的妻子,儼然是一副妻子的態度。」
  竹崎弓子自殺一事就這樣了結了。
  然而,還有桑山和櫻田都不知道的事。
  枝村幸子察覺了給佐山道夫提供資金的另一個女人演野菊子。她是某二流製藥公司的經理夫人,游手好閒,生活奢侈。她給佐山500萬日元。
  別的女人都不算什麼問題,佐山即使有三五個女人,無非都是男女間的私通關係。可是對給他錢的女人卻不能坐視不管,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枝村幸子約濱野菊子出來,威脅地說,如果不同佐山斷絕關係,就把一切告訴你丈夫。濱野菊子的丈夫經常出去遊玩,外面也養著情婦,但聽說妻子不軌卻會惱火的。菊子內心裡怕離婚。誰也不願失掉這樣奢侈的生活。
  枝村幸子還說,我當過婦女雜誌的編輯,在輿論界有許多朋友,我把你的事一說,婦女週刊等雜誌就會公諸於眾,像明星一樣有名的男美容師反而會因為這一醜聞更加出名。可是你就吃不消了,你就會不能出門一步,整天關在家裡,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這一番話把濱野菊子制服了。
  「我要把你周圍的女人一個一個都除掉!」枝村幸子在濱野菊子被制服後,對道夫說。她愉快地嘻嘻笑了。
  「沒想到你這麼厲害!」道夫無精打采地說。
  「那當然,不然怎做你的妻子!結婚之前,我要讓你一個情婦也沒有。結婚以後也絕不允許你玩女人,別想矇騙我,我很快就能知道。玩女人是要花錢的。而店裡的經理由我來當。要想經營好,我就必須管好開支。對女人和錢,你都管束得不嚴,我只給你一些用途清楚的零花錢,你只管把工作幹好就行了。」
  「只管幹工作?」
  「是啊,你要想出人頭出,就必須這樣嚴格要求,今後你的一切都由我來管理。……不反對吧?這不比作為殺人犯在黑屋子裡生存強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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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4:06 |只看該作者
岡野的變化

  岡野正一最近一直沒工作。
  業務量比以前大大增加了,可他無心動手。夜裡睡不好覺,白天精神恍惚,臉色也不好。
  招貼畫、小冊子封面設計、插圖之類的委託信在桌子上擺了一擦;廣告代理店、印刷廠因期限已經上門催要,也都未完成。他呆坐在桌子前,手扶著腦袋茫然沉思,一個勁地抽煙。
  妻子和子憂鬱地望著丈夫。他不高興的時候不能隨便開口。
  和子已經辭掉酒吧的工作。隨著岡野生意增多,收入也增加了。剛好鄰室空著,岡野把鄰室作工作間,可是每天賓客不斷,需要人接待、應酬。岡野工作的時候,和子就擔任他的助手,為他整理資料。
  整理設計上的資料,同寫稿不大相同,是個麻煩事,大到整張紙的招貼畫,小到標籤、封緘,還要分門別類地保存報刊廣告的剪輯、畫冊、影集等。門類分為風景、人物、風俗、動物、鳥類、建築、傢具等,每一類還要細分,要動腦筋貼在剪貼簿上。
  才能漸漸為同業界承認後,岡野便不再依賴圖案社,自己獨立單干了。他埋頭工作,刻苦努力。才能受到公認就有信心,工作也得心應手。
  參與佐山道夫青山美容室的設計也提高了他的名聲。同成名的人交往是有利的,可以沾到對方的光。佐山開辦的新店刊登在婦女雜誌的週刊上,報道中也提到岡野正一同著名的山根事務所共同擔任設計,而這一點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宣傳效果。雖然還不是全社會家喻戶曉,在設計界卻無人不知岡野。正因為如此,來委託他設計的日益增多。
  委託增多,工作就緊張。可是在佐山的青山美容室接近完成時,岡野正一忽然變得意志消沉起來。
  和子對內情略有所知。原來是同設計師山根發生了分歧。
  「山根不理解我的意圖。」岡野時常發牢騷,「山根看不起我,把我當成街頭的圖案設計匠,他的藝術趣味超出常人,太自以為是、自我表現了。」
  回到家就發牢騷,每天夜以繼日地更改設計,那種艱辛實在令和子看不下去。
  「好不容易和山根意見一致了。」
  最後,岡野笑嘻嘻地回到家。
  「還是佐山君對山根說的,不懂道理的山根只好同意了。」
  「佐山不錯,是個好人。」和子說。
  於是岡野臉上浮現出奇妙的微笑,說道:「女人都認為住山君不錯吧?」
  「唔,不光是女人,一般人都這樣看,他是你的朋友,住在這公寓時就熟識。」
  「嗯,這倒也是,不過……人一出名就容易變吶,往山君當然也不例外,那時候他真純真。」
  和子好像在問:這是什麼意思?岡野並不搭理。
  「女人都認為佐山君不錯吧?」丈夫這句話縈繞在和子的心頭。
  含意不清,但隱約能聽出一點兒意思。他是說佐山道夫人品複雜?
  「人一出名,往日的純真就不見了。」話中也有這個意思。那可能是說,佐山因為出了名,人品變得複雜起來。
  不知是不是這個影響了丈夫。反正從那時起丈夫就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都是後來發現的,當時並未覺察到。
  比如,岡野深夜工作,有時說想散散步就出去了,因為事情很自然,也沒放在心上,可是有時候他散步很晚才回來。
  他解釋說是因為構思走得時間長了;或者說不知不覺走遠了;有時回來,到銀座、赤板一帶考察最近的流行趨勢去了。
  以前總是伏案工作,很少夜半外出,即使外出,也說明是到神田一位朋友那裡接受委託,外出目的清清楚楚。和子不忍讓他一味苦幹,對他出去散步倒是讚許的。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丈夫深夜歸來時,衣服上常常帶有香水味,看來他是在屋裡。
  岡野年輕時就對自己的長相深感自卑,是個不能激起女人興趣的男人,同他一起生活的和子對這一點也清楚,有時甚至有些可憐他。不論怎麼說,丈夫不會同女人有瓜葛。
  一天夜裡,和子終於向丈夫提出了疑問。
  「我一直沒對你說……」岡野面紅耳赤,「是這麼回事,我認識了一位流行模特兒出身的年輕女設計師。她承擔青山一家點心店的室內裝飾設計業務,菜譜封面、火柴盒標籤等設計得很有意思,我向店裡的人讚揚過幾句,那些話傳到她的耳朵裡。有一天我去點心店時,那姑娘來到店裡,向我道謝。交談一番,她竟有些荒唐的想法。她長得很醜。」
  岡野為了讓妻子能接受,強調她是個醜女人。她理解他的用意,不禁覺得好笑。
  後來岡野經常同那位女設計家在點心店會面。年輕人好想入非非,要赴現代潮流。他饒有興味,讓她介紹幾位朋友。於是,又來了四五個女人,幾個人組成了一個俱樂部。
  「就是這樣,並非同她一人來往,她們總是三四個一起來。聽她們的談話很有意思,對工作有幫助,可以增加新的感覺,我也覺得受到教益。……現在想來,也不能光埋怨山根不好,我自己是有些陳腐了。」
  「是嗎?既然對你的工作那麼有好處,你只管同她們來往好了。」
  和子說的是心裡話,而岡野卻好像誤解了她的鼓勵,臉上現出奇妙的神情,瞅著她說:
  「你可別誤解呀!」
  「哎,我沒誤解。你沒把她們帶到家裡來,只在外面同她們交談,我很高興這樣。那樣做不僅你能心情愉快,而且對工作也有幫助,這再好不過了。你同女人沒有緣份,我放心。當然,你回來的時候衣服上有香水味,我不能不起疑心。」
  於是,丈夫驚慌失措。
  「那姑娘,哦,就是一開始認識的那個年輕的女設計家,身上總是撒著濃重的香水,我同大家說話的時候,她坐在我旁邊,就是沾上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丈夫的辯解既幼稚又狼狽。和子認為,那是因為他缺乏同女人交際的經驗,如果是久經情場的老手,態度當然會坦然自若。丈夫不老練。
  丈夫開始苦惱的時候。和子以為他是工作上碰了壁。和子一問,他撓著頭髮說:
  「我構思不出好圖案。一想到大家在注意我,心裡就覺得空虛。完了,完了!」說著,在榻榻米上來回翻身,「啊,我真是個無能的人?」
  和子開始總以為他是在工作上碰壁才如此苦惱的。工作勉強被社會承認,反而使自己壓力更大。這是一種恐怖感,多少有些神經衰弱。
  「你少接受一些委託,好好休息一段吧。」和子勸道。
  於是,他怒氣沖沖地說:「傻瓜,現在怎能拒收委託?人家會說我翹尾巴的,好容易有點名氣,這樣做便前功盡棄了。」
  「可是,工作不能按時完成,反而給人家添麻煩。」
  「我能按時交差就行了。同過去可不一樣,現在人家都瞪眼看著我呢,不能丟臉。我要構思,那就費時間。」接著又訓斥道,「你總以為我閒溜躂,其實我腦子裡忙得很呢,耳朵裡都要冒出血來了,你就少吵嚷幾句吧?」
  他借口要構思,就到外面去,說聲要整理一下構圖,半夜三更也往外跑,回到家,不是伏案工作,而是頹然躺在床上唉聲歎氣,對和子一言不發。吃安眠藥也是從那陣子開始的,和子勸阻他也不以為然。
  由於交活不及時,生意減少了。
  神田的那位朋友擔心地問和子:「岡野怎麼了?」
  那會兒,丈夫說是去看畫展,不在家。
  「他氣量小,對工作害怕起來了。」和子笑著說。
  「心情可以理解……這樣下去,他可不妙啊,好容易有這樣好的機會,我們這些作朋友的也為他擔心吶。……他可能還有別的事吧?」
  朋友在暗示男女關係。
  可是,最近丈夫外出回來後,衣服上嗅不到香水味了——
  「不會吧,他是個整天只知道工作的人。」
  和子故意迴避朋友的暗示。若向朋友問起,也許能聽到丈夫的閒言碎語,但她不想知道。
  即使丈夫有外遇,他們之間也不會順心如意,他好像失戀了。對方可能是丈夫上次說的那個「年輕的女設計家」。但不管是誰,都只能是丈夫的單相思。
  兩人年齡就有懸殊,丈夫同一般的男人不同,沒有養情婦的經驗,他很單純。
  要是那樣,可以說是安全的。如果確有戀情當然不好,但事實並非如此,因而,反倒覺得丈夫有幾分可憐。
  和子拿定主意要像姐姐一樣撫慰丈夫。她覺得單相思失敗的打擊不會長久,再說也不是年輕人,他要不多久就會報作起來。一旦精神振作,對工作就會拿出數倍於以前的熱情。
  她的願望實現了。
  丈夫突然恢復了生氣,精神充滿了活力。
  「哎,今後要好好幹學!」丈夫手一揮說道。
  這是個急劇的變化。
  枝村幸子同道夫商定在6月結婚,對日子的吉凶並未多加考慮。新婚旅行以巴黎為中心,為期三周。這一切都是幸子的意見。
  舉行婚禮和舉辦喜慶宴會的飯店也是按幸子的意見確定的。她選定的那家飯店同佐山道夫的名望很不相配。
  「社會上一說起我們的婚禮,」幸子對道夫說,「準以為我們要在一流飯店舉行,而我們偏要讓他們想不到。要知道超出常人想像,使人感到意外,這是擴大生意的竅門。現在連普通職員都在一流飯店舉行婚禮,那就不足為奇了。」
  聽她說過舉行婚禮的地點,道夫略顯不滿,但幸子的話又不無道理,於是贊成道:
  「這也倒是啊!」
  「可是,宴請的賓客要嚴加選擇。與其是把什麼人都邀到一流飯店,不如在不顯眼的地方專請一流人士效果好。因為經過嚴格挑選,客人們都會有一種優越感。作法別出心裁,輿論界一定會大大報道的。」
  其實,幸子是想節約一筆不必要的開支。當然,錢全部由道夫負擔,但是,不久那些便將成為她的財產。夫婦共有的財產,繼承時要盡量不減少。
  「在巴黎就住四天吧。」
  「只四天?」
  「四天就夠了,對別人就說都住在巴黎。在巴黎長住,又不想在那兒當學徒,你也不需要那樣做,考察兩三個美容院,就能知道最近的流行趨勢;看看街上的女人,就足夠參考的了。對外說都住在巴黎,那只是為了鍍金。」
  「以後去哪兒?」
  「到荷蘭、比利時、西班牙、瑞士、希臘去觀光。」
  幸子想到各地欣賞古典藝術。初次的歐洲之行撇開通常的路線,是為了顯示她的知識,並且要由她帶著道夫旅行。不單是到國外旅遊,今後的生活也要遵循這一原則。
  她來到旅遊代理公司,委託制定幾套B程安排方案,飯店也盡可能選擇費用便宜的。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由於道夫在旅行中不會說外語,幸子利用旅行前這段時間上私立速成學校,學習英語和法語會話。這一點也給道夫以強烈的自卑感。她要把他養成今後一切都靠自己的習性。
  「我聽別人說,」有一次,道夫說,「你選擇的婚期不是黃道吉日,那天不吉利。」
  「這話是誰說的?」
  「店裡的顧客。」
  「提個年紀大的老腦筋女人吧?我們可別那麼迷信,就是在不吉利的日子結婚又會怎麼樣?」
  「嗯,我也不知道,聽說會夫妻感情不和,兩人離婚,或一方早死。」
  「這兩條我們都不會。」幸於自信地說,「我們絕不分離!我們是離不開的。對你來說,我是個多麼不可缺少的妻子,婚後你漸漸就會明白的。沒有我在後面指點你就寸步難行。不,不光是在後面指點,我不當經理你就幹不下去。你會出人頭地的,將來肯定要成為日本的代表人物。光有技術不行,你看,技術出色而落魄的人不多得是嗎?相反,實力並不突出,在社會上卻聲名顯赫的大人物不是也不乏其人嗎?一切都在於計劃。而你在這方面卻不能勝任,沒有我不行。」
  她改變一下語調又說:
  「關於一方早死,這也是同吉凶無關。你身體結實,我也很健康。我至今還從未得過什麼病,又有醫學知識。你的健康調理由我負責。在《女性迴廊》的時候,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見到T大學的有吉教授…唔,他是T大學附屬醫院有名的內科醫師,我同他很熟,如有麻煩,就找有古老師,他會談心幫忙的。」
  說到這裡,幸子又換了一副語調,表情也與前不同:
  「只是,人不一定死於疾病,也可能死於事故,比如交通事故等,這一點必須小心。」
  「怎樣小心呢?」
  「是啊,」幸子眼睛裡浮現出微妙的笑容,「你眼睛不要亂瞅別的女人,偷眼看別的女人,說不定就會死於事故。」
  枝村幸子還住在以前的公寓。道夫則佐在青山美容室自己的房間裡。最近添了不少新公寓,幸子的公寓不像以前那樣可以引以自豪了。
  「我是個界限分明的女人。」幸子對道夫說,「不檢點的事我不幹。不久就要舉行婚禮,我討厭讓人說我在這段時間與人同居。」
  所謂界限分明,不用說是出於她的自尊心。矜持是注重形式的。幸子經常到店裡去,在他的房間過夜;有時把他叫到公寓,住在自己的房間裡。不連續在一起同居就是她說的界限。周圍的人——例如道夫店裡的僱員們,對還有三個月就要結婚的車子到老闆這兒過夜,並不覺得奇怪。他們已不是一天的關係,三年前就搭上了。
  幸子並不光是來過夜,她白天就來到店裡,坐在他的辦公室內,把經理長谷川和會計找來,翻閱著賬本。
  「我結婚後,為了讓位山專心鑽研技術,經營由我來負責,經理我來當,等結婚後再學者賬、記貼就晚了,現在就學點兒基礎。」
  她嘴上沒說,實際上是想結過婚就登記是這個店的常務董事。美容定是股份制。
  因為是法人組織,經理的工資是固定的。
  「我讓位山給你這些工資,零花錢就不必那麼多了,利潤要留作店裡的積金,必須盡量把基礎打好,以備不景氣時之需。這些都由我決定。」她提前對長谷川說。經理的權限被縮小了。
  「我要讓你在經營上沒有後顧之憂,要讓你出人頭地。因此,你要配合我的方針。男人當家有什麼好!有些有技術的男人對賺來的錢隨心所欲任意花銷,搞現代經營,那一套是不行的,而且還耍有課稅對策。」她對道夫說。
  「為了對付保稅,必須儲備一筆背地交易的資金,你明白嗎?」
  「這些我懂,我已吩咐過長谷川。」
  「不行,不行,不能相信別人,說不定他什麼時候會變心的。」
  「長谷川以前一直當經理,為人很謹慎。」
  「我不是說長谷川壞,不過,人是感情動物,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因為某件事情發生矛盾,那樣,弄不好他就會把經營上的秘密報告稅務署,被追罰一大筆款,可就後悔莫及了。報紙上經常刊登公司逃稅事件,那都是起內江,內部的人向稅務署告密。我在妝性迴廊》的時候,就採訪過這方面的內容,我可是知道的。」
  說到《女性迴廊》的時候,幸於那些引以自豪的經驗盛然輝映在面部表情上。
  「你是說,人不可信。」
  「重要的事不能交給外人,外人畢竟是外人,可以信賴的誰有妻子。」
  「你要干?」
  「是啊,積蓄背地交易的資金也由我來負責,我打算重新選一個精明的會計師來處理。」
  總而言之,一切財務都要把持在她的手裡。
  幸子一來到店裡,就向顧客寒暄。
  「它來了,您來了。」
  她彎著腰,笑容可掬。
  「太太的頭髮真好,我真羨慕啊。」
  對頭髮不好的顧客,就稱讚她長得漂亮,或者是誇獎她衣著得體,實在沒什麼可恭維的,就讚歎她的「年輕」。
  然而,她的眼睛裡卻帶有幾分冷漠。她是把自己置於高處,居高臨下地評論對方。顧客都是女性,她們當然敏感地意識到這一點。
  「她是幹什麼的?」不認識她的顧客,悄悄地問店員。
  「啊,她最近就要同老師結婚了。」
  「哦,未婚妻?」
  未婚妻像老夫老妻一樣到店裡招呼顧客,這種事很少有先例。幸子卻說,她是想早些同顧客混熟。可是,對她熱心經營的「好意」顧客們在背地裡議論紛紛。
  「老師,我看還是叫枝村少到店裡來為好…」看出苗頭的柳田小心翼翼地對道夫說。
  「嗯,我也這樣想。」
  他想這樣做,但她不僅不聽他的,還就每一位客人的髮型向道夫提出建議。
  婚前的三個月一天一天地過去。
  道夫在考慮怎樣能夠躲掉同幸子的結婚。給了婚,終生都要束縛在這個壞文人身上,一切都將置於她的監視之下。
  他的「情婦們」已被幸子一個一個地除掉了。她的手段比任何一位辯護律師都高明、「毒辣」,將來也絕不會容許他與其他女人來往。一個堂堂男子漢,哪裡還有快樂!她現在還在偵查著自己。
  令人不安的是幸子對金錢懷有異常的興趣。她說為了加強經營管理,她要擔任經理。她是想通過控制化的零花錢,切斷他同女人的交際。養情婦、同女人交際都離不開錢。他的開支今後要經過「經理」幸於許可,而且每一筆開支的用途都要受到嚴格審查。
  現在,幸子已讓擔任經理的長谷川交出全都貼本,知道店裡的資金在兩億日元以上。把賣自由之丘地皮的錢款、銀行貸款、自由資金分列出來以後,還有近一億日元名目不清。她知道這筆錢是從波多野雅子、竹崎弓子、讀野菊子那兒通融來的。
  「還有從別的女人那兒要來的吧?你說清楚!」
  除了銀行之外,貸款給他的都是同他有關係的女人。道夫關口否認。
  「啊,那好,雅子、弓子都死了,菊子也溜了……這些錢不用還了,全留著。」幸子嘲笑道,「我現在就在賬本上動腦筋,把這筆款轉作背後交易的資金。」
  道夫覺得事情嚴重。所有的錢都掌握在本子手裡,他的開支只能是「零花錢」,一年240萬日元,每月20萬日元。憑自己的才能一年盈利幾千萬日元,而自己卻只能得到一般僱員的工資那一點,其餘全在不勞而獲的幸於手裡;而且,一生一世都要如此。
  —我這不變成終生受她剝削的奴隸了嗎?
  在加強管理、穩定資本的美名下,他賺來的錢全進了她的腰包。所謂夫妻只是徒有其名,表面為別人,實際卻被她獨吞了。照這樣,自己僅僅是活命而且。
  如果拒絕,殺死波多野雅子的罪行就會敗露。幸子說,比起被判死刑,或終生囚禁在監牢裡,還是現在這樣好,比將獄自由得多,還有我做作的妻子,在監獄裡可抱不著女人肩8
  「你想把我甩掉?」
  一天晚上,睡在一起時,幸子嫵弄著道夫的頭髮說。
  「可是,你絕對別想溜掉。你也知道,你把我甩了,你自己也就完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已套在你的脖子上,繩頭提在我的手裡,繩索的長短由我來調整。如果你想逃走,繩套就會自然拉緊,勒住你的脖子。」
  「真可怕!」道夫現出同內心所想完全相反的微笑。
  「可怕吧,我這個女人…」幸子說,「你的行動我都能掌握,樁樁件件我都知道。不要對別的女人感興趣,你的病我來治。」
  道夫想,她是靠岡野正一提供情報。也差一點兒想說,是岡野吧,轉瞬又嚥了回去。這話不能隨便說,不能讓她知道自己什麼都明白。在她面前裝作不知道岡野的樣子,說不定什麼時候有用呢。
  —對,我也要利用岡野。從那次以後,岡野好像在迴避我.我要主動接近他。」
  「哎,」道夫對幸子說,「岡野君啊,就是岡野正一。」
  幸子一驚,以為道夫察覺了她利用岡野的事,但道夫聲音自然,臉上露著愉快的微笑。
  「我想幫他取得更大的成功。」
  「讓他成名!」
  「嗯,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唔地裡幫過他的忙。可他的感覺過時了,真遺憾,我很想讓他成名。」
  「那倒不錯,可是。
  幸子仍有疑慮。她感到道夫的話太突然。覺得他也許是發現了她同岡野的事,故意試探她的反應。
  岡野今後還要負責偵察道夫的行動,不能輕易露餡,現在不能告訴他,就假裝不知道。
  「岡野夫婦幫了我很多忙,那還是在學藝時期,太太是個熱情的人。不能忘記人在困難時給的幫助。」
  「那時候太太在新宿一間酒吧當女待,半夜回來的時候,總是買來岡野君和我兩個人的夾餡麵包。那會我沒有錢,夜裡肚子正餓著,所以非常高興。夾餡麵包真好吃哪,其實那只是廉價的麵包。不光是央餡麵包,有時還有饅頭、烤章魚。總之對我很關心。」
  一個在成名成家的道路上跋涉的人,中途喘息一下回顧過去。向別人談起苦難的過去,同時也是炫耀現在,於是使得過去如同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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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4:20 |只看該作者
  —那時候自己很晚才回到公寓,是因為同波多野雅子在飯店裡幽會,也包括同幸子調情。然而那些記憶都被洗刷殆盡,就是在她本人面前,也聲稱「過去貧窮而純潔」。
  幸子消除了戒心。他說的同心中想的並不一樣。對方說起意想不到的話題,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你讓岡野承擔店裡的設計,就是為了報答那時候的好意,是嗎?」
  「是的,總想幫助他們。」
  「是有些效果,岡野也小有名氣,委託多了起來。」
  「好像有點兒作用,但還不夠。要以這些為基礎,讓他更加出名。」
  「想怎麼辦?」
  道夫的話正合幸子的心意。她欠岡野的人情債。
  「要在報刊上宣揚他,不光是我熟悉的美容專業雜誌,還要在一般刊物上宣傳,使他成為一流圖案設計家。」
  「…可是,岡野有那樣的才能廣
  「才能不大,很平凡,但他為人忠厚老實,具有頑強的毅力。」
  「這樣的人在報刊上宣傳,行嗎?」
  「行,行!只要自己具有一流的意識,就自然會有相應的才能,那樣,就會有不少好工作來委託他。才能的開發要著舞台,舞台越好,就越顯得本領高。」
  「猛地一下大肆宣揚合適嗎?」
  「你是說缺乏實力?」
  道夫自信地微微一笑。
  「開頭不會太順利,可是,報刊宣傳的作用不可低估,一篇拙劣的作品能說得盡善盡美,就是在畫壇,也有人因為在報刊上介紹過.便嚴然擺出一副大家的面孔。宣傳能夠迷惑大眾,其本人也會增強信心,振作精神,於是變成真有才能的人」
  「可是,岡野有這種胸懷嗎?他膽小懦弱,我不放心。」
  道夫差一點說,那你就鼓勵他嘛。
  「當然,不是光在雜誌上介紹岡野,我要根據宣傳的反應,-為他拉生意。」
  幸子不明白道夫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幫岡野成名。聽他剛才的話,以為他是想幫助不走運的朋友,覺得他這種想法在男人來說也是常有的。
  「你也來找找你認識的雜誌編輯,週刊雜誌不行嗎?效果會來得更快。」
  幸子想同福地籐子說說看。上次被退稿心中快快不樂,由於那件事,籐子欠她一筆人情債。
  幸子覺得有必要先把這事告訴岡野正一,就往他的公寓控電話,卻自稱是委託岡野設計的一家廣告代理店的女僱員。
  好久沒叫岡野到房間裡來了。她轉達了道夫的話。
  「我才疏學淺,還要這麼麻煩你。」開始岡野猶豫不決。
  「那怕什麼,這是個機會。」幸子勸道。
  「雖然是機會,但範圍太大,稍微給些幫助就感激不盡了
  「佐山還要同你談的,到時候你們再考慮吧。」
  「好吧。
  「不過,我叫你調查他的行蹤的事,最好不要告訴他。」
  「明白了。」岡野應道。
  「他聽了心裡會不高興的。」
  「是的。」
  「我不久就要同佐山結婚……」
  岡野垂著腦袋,上次就發現他臉色慌停。
  「到了這種地步,也不知能不能同他和睦相處。」
  說這番話是為了引誘岡野,言下之意是希望婚姻破裂。往山今後肯定要同女人來往,現在就預料到會有離婚那一天,到時候,希望同現在一樣向著我。弦外之者迴盪在岡野的心頭。
  「佐山為什麼想抬舉我?」
  岡野也覺得v疑。
  「他說自己取得了成功,心中很滿足,想報答你以前給他的好處,也最想顯示自己的能耐。你就不聲不響地利用,對他不必感恩。」
  「啊」
  「在這點上,我也想幫助你,讓你獲得成功。」
  聽起來好像讓岡野出名的條件之一是,同佐山分手後幸子要依靠岡野。這使躊躇的岡野勇氣倍增。
  可能正像幸子說的那樣,人在順著階梯往上爬的時候,也許會獲得新的力量。光是站在階梯下面往上看,只會心虛膽怯。
  —這使岡野對自己的才能增強了信心。
  「你會有力量的。」看到岡野有所動心,幸子說。
  「我沒有信心,但機會難得,試試看吧,只是心裡不太踏實。」
  「沒關係,打起精神來g」
  「說不定半途而廢呢。」
  「不能那麼沒有志氣,氣餒就要失敗,有我呢,今後我會時常見你幫助你的。」
  「能見我?」
  「最近因為太忙沒能見你,請你原諒,今後我會常見你的。」
  「那樣,我就有用不完的勇氣!」
  「我需要見你,就是結了婚,有關他的事還要像現在這樣請你幫忙。」
  就是說,同往山結婚以後仍要在唔中掌握他的行動。岡野終究是岡野,他以為幸子想瞭解佐山的行跡,不是為了永遠保持婚姻關係,而是想早日同他離婚。
  因此,後來往山把岡野約到酒吧告訴他那件事,他絲毫沒提聽幸子說過。他像第一次聽到似地顯得十分感激。其實,他的感激是發自內心的。
  「我已向兩三家雜誌社介紹過。」佐山手握酒杯,興致勃勃地說,「以後,可能編輯還要找你採訪。哦,別害怕,現在是輿論時代,社會對你刮目相看的時候,你的才能也會隨之提高。以前你對社會是被動的,今後就變成社會對你是被動的了,你對社會成了主動的。在藝術界,被動與主動有如天壤之別,有了自信,就會像有神靈保佑一樣左右逢源,萬事亨通。」
  「但願能有那一天,諸多關照,我一定好好幹!」
  岡野垂首致意。
  「好好幹,我盡力幫助你。哦,對了,這些話有沒有人給你說過?」
  「沒有,沒聽說過,第一次聽你這麼說。」
  岡野竭力掩飾內心的恐慌。
  「那就好,這些話過早地透露出去會遭到麻煩,給工作帶來障礙,我也從沒把這些想法告訴別人。」佐山望著岡野的臉色,嗤嗤笑著說。
  事後想來,岡野正一情緒反常就是從聽了佐山那番話開始的。
  可以說,自從枝村幸子同佐山訂立婚約,幸子中斷同他會面之後,岡野就情緒低落,連工作都無心堅持,妻子和子和朋友十分擔憂。可是,他的病態又一下消除了。同幸子的交際使他恢復了生氣。這一切沒人知道。和子只是為丈夫精神振作感到高興。
  然而,同樣的情緒反常,前後兩次原因和性質卻遇然不同。
  —像往山所說,雜誌記者來採訪岡野了。那是一家不出名的雜誌,報道也平平淡淡。不管怎樣,總算是介紹岡野正一這位設計新秀的第一篇報道吧。
  雜誌的報道後來成了社會輿論的話題。終於,週刊雜誌的女編輯來了。
  那位不男不女的編輯拿出了福地籐子的名片。她讓跟她來的攝影記者給他和那間斗室拍了照,客氣地向他提出問題,不停地作著記錄。
  「你認識枝村嗎?」男人氣十足的女編輯最後問。
  「…嗯,認識。」岡野茫然不知所措。
  「你們是什麼關係?」
  「要說關係,也沒有什麼。只是,我同住山以前就認識,幸子是位山的未婚妻,所以他給介紹過一回。」
  「是嗎?真實,是幸子讓我在雜誌上介紹你的。」
  那位男人氣十足的女編輯走後,岡野想,自己說的那番話不能讓佐山知道。他不想從自己嘴裡說出幸子的名字。
  「『這不要緊,我馬上告訴福地,讓她不外傳。」被岡野找來的幸子對他說。
  「你同那女編輯早就認識?」
  「是啊,我在《女性迴廊》的時候就認識了,是我的好朋友,是我請她寫的,那家週刊雜誌發行量大,效果一定很好。」
  「真不得了,已經有兩三家雜誌社到我這兒來過。」
  「是佐山叫他們來的。不過,都是些小刊物吧?還是大刊物好。」幸於像炫耀自己的實力似地說。
  「不過,一想到我那亂七八糟的工作間要拍成照片上雜誌,心裡就覺得不好意思。」
  週刊雜誌上刊出了岡野的報道和照片,報道長達兩頁紙。福地籐於描繪絕妙,稱讚岡野是迄今埋沒在設計界的奇才;並聲稱,在現在這個停滯不前的世界,應該珍視他的才能;他的崛起,必將帶來一股新風。狹小而凌亂的工作間照片恰恰像征著岡野的奇才風格。現在的一流設計家都有豪華的工作室……
  「寫得很好,週刊雜誌發行快,範圍廣,效果顯著,會有反響的。」
  下一次見面時,佐山說。
  反響又從佐山的嘴裡傳來。不到兩周,依山打電話找岡野。
  「告訴你,好消息,我店裡一位顧客是航空公司要員的太太,我一邊給她做髮型,一邊介紹你。太太給她丈夫說了。她丈夫好像也讀過週刊雜誌的報道,最近正為沒有合適的觀光招貼畫發愁,所以,想委託你。哎,A航空公司沒說的吧?你的作品一旦成功,你就會一躍成為一流名家了,全世界都能看到你的作品。」
  岡野正一高興得跳了起來。
  「A航空公司不會採用我的作品吧?」
  「你說什麼呀!好好幹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我同那位要員的太太關係很好,我會勸說她的。妻子勸丈夫採用你的作品,這是最好的途徑,已經談定了。」
  「哦,談定了?」
  「對,反正先讓你畫一次,但是有期限,時間不太寬裕。」
  —第三次向A航空公司交付招貼畫的日期延長了一個星期。然而,岡野正一卻怎麼也構不出圖來。前兩次交去的作品不合格,由於喪失信心和進退兩難,頭腦中亂作一團。
  好容易得到A航空公司這塊大顯身手的舞台,倘若不能如期完成,幸運的大門便會永遠關閉。消息已在同行中廣為流傳,事情的成敗引人注目。這次如果誤期而被撤銷合同,人們便會議論說他到底不行,還會有人幸災樂禍。A航空公司平常都是委託設計大家,今後再也不會同一個違約的「新秀」來往。
  一星期還剩下五天。岡野夜不成眠,兩眼充血,抱著胳臂陰沉著臉,在桌子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對和子也一言不發,對妻子擔憂地送來的飯菜,幾乎一口不嘗,兩三天中一直處於絕食的狀態。
  岡野將可供參考的大家和先輩的作品集、外國作家的作品集統統拿出來過目,但並未得到任何構思或技巧上的啟發,越思考頭腦越空虛,只覺得頭暈目眩。
  岡野已不是以前的他。似的名字刊登在雜誌上,成了設計新秀。他不是街頭圖案設計匠,不能輕易違約。要對得起往山,是他給自己爭取到這個有可能一鳴驚人的機會;也不能辜負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核材幸子。
  度過這一難關,前面就是充滿著我色光彩的世界,想到這些,他真想祈求神靈保佑。
  還剩四天。製作至少要三天,必須在一天之中決定構圖。他急得全身冒汗。
  和子也為他揪心。她一張口說什麼,他就憤然斥責,看到她那提心吊膽的樣子就不順眼,就不由得火上心來。現在已不是到外面散心的時候,他在屋裡來回地踱步,看到不順眼的東西,抬手就把它扔出去。他忽而躺到榻榻米上,忽而坐起身,急得抓耳撓肥,恨不得自殺了事。
  還剩三天的那天晚上,岡野終於來了靈感,決定了構思。這是垂死掙扎的結果。無論如何,要按期完成。
  第二天一早,他開始在浸貼在畫板上的繪圖紙上畫了起來。連日來他幾乎徹夜未眠,此刻卻絲毫沒有睡意。頭腦不清醒時,就唱幾口呶球。和子也幾乎沒合眼。
  到了晚上,完成了三分之一。他稍微鬆7口氣。當然心裡並不踏實。結局怎樣還說不定呢!
  到第二天傍晚,完成了一半。終於有把握按期完成了。圖案設計得也不錯。也許是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神靈保佑的。身子疲憊不堪,神經卻異常敏銳。進行到一半,是成功還是失敗,尚不能定論。
  傍晚6點半左右,公寓管理人員來叫他接電話。
  「一個叫安西的人打來的。」
  安西是枝村幸於同他聯繫時的化名。和子要去接,他止住了她。岡野走下樓來,拿起管理人屋裡的聽筒。
  「岡野,是我,今晚我要見你,8點鐘能到我的房間來嗎?」
  是幸子的聲音。
  「噢!」
  岡野不知如何是好。他擔心的是眼下的工作。這當兒如果耽誤時間,就要誤期了。可是又不能拒絕。不論有什麼事,幸子邀請就不能不去。
  而且,見到幸子就能消除疲勞。她能給已陷入不安與絕望的自己以勇氣。
  連日苦幹使肺中積滿了濁氣,他想到外面呼吸一下夜晚清涼而新鮮的空氣,那樣,一定能把招貼畫畫好,會更加得心應手。
  岡野說8點到。於是幸於說,「唔,是嗎?我等著你。」
  岡野回到房間,又圓了幾筆,刮鬍子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精神振奮。他對和子說要去見一個業務聯繫人。
  和子也好像為他恢復了生氣鬆了一口氣。
  「出去慢一點兒。」
  妻子望著準備出門的丈夫,心中很高興。
  「傻瓜,慢了怎麼行呢?耽誤了工作,那就誤期了。」
  岡野打算見了幸子就回來。
  —離開「公寓」時是幾點鐘?(檢察官調查筆錄)
  「當時看了一下手錶,是7點35分,5月」留下午7點35分。」
  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往枝樹幸子的公寓駛去。來到公寓時,正好8點。當時他曾想,說是8點到,果然準時到達。
  幸子的房間在四樓。電梯裡有四五個男人,那三個人背著臉。三個人都在四樓下,他們順著走廊往那頭走去。幸於曾經皺著眉頭說過,那頭的一間屋子裡最近成立了一個「愉快的待老」俱樂部,外來者很多。
  往那頭去的幾個男人是俱樂部的客人。
  岡野敲了敲幸子的房門。沒有回答。一擰把手,門吱地一聲開了。岡野以為說過8點到,幸於在搞著門等地。
  他走進房間。電燈亮著,幸子不在。他不敢貿然往裡進,便站在那裡等她出來。等了兩分鐘左右,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晚上好」,可是仍未見幸子的身影。
  房間他經常來,裡面他很熟悉。他又往裡走幾步看了看,只見長沙發前有個黑乎乎的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女人的頭髮。在地板上。
  岡野以為是幸於身體不適病倒了。周圍的器具擱置得井井有條,桌子上收拾得乾乾淨淨。椅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
  岡野繞到沙發前的前頭,只見枝樹幸子臉朝下以在地板ˍt。
  他蹲在她身旁,晃著她的脊背,叫道:
  「枝村,枝村!」
  身子晃動,臉孔依然趴在下面。他以為她是不好受,還是趴著。
  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把她的頭扶起來。明亮的燈光無情地照亮了那張黑紫色的臉孔。鼻孔裡流出了血,嘴裡流著白色混濁的嘔吐物。睜著的瞳孔一動也不動。就在這時,他發現她脖頸上纏著一條女人用的藍紗巾。
  岡野放下她的身於。紗巾的結在脖頸的頭髮下面。
  他在驚慌失措中考慮自己此刻的處境。他想到了妻子,身子本能地朝門口移動,想盡快從這兒脫身,可是像作惡夢一樣兩腿癱軟無力,似乎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他耳鳴目眩,頭腦裡像風車旋轉,心中惶恐不安。乘電梯會遇見人,他從樓梯下樓,遇到一個上樓的女人,擦身而過時他把臉扭到一邊。
  來到了外面。清涼的空氣也沒使他有絲毫感覺。回頭一看,公寓的窗戶燈火通明,可以聽到電視裡的音樂。沒人追來,迎面來的人也沒注意他。
  他看到一個公共電話亭。岡野踉踉蹌蹌地走進亭內,半天才從錢包裡取出10元硬幣。手指顫抖喪失了機能。
  他撥了兩次電話,都失敗了。必須把這一變故通知佐山。他是她的未婚夫這種意識使他形成了一絲不苟的義務觀念。2月20日舉行婚禮,已經收到請帖。
  硬幣當地響了一下之後,傳來對方的聲音。
  「喂,喂!」
  是個女人。
  佐山住在青山美容室的二樓。電話號碼是直通他房間的。房間裡有女人。也許是店裡的人沒走,去找他有事。
  「佐山君在嗎?」
  他的腔調都變了。
  「在呼,你是誰?」
  若是女店員,她這樣說話未免有失禮貌。聽聲音似乎很年輕。
  「我是岡野。」
  於是沒有回答,只聽她朝遠處叫道:
  「道夫,電話!」
  可以聽出,她用手捂著送話器。
  聽到女人稱他道夫,岡野知道她不是店裡的僱員。僱員不會這樣隨便稱呼老闆。
  「誰打來的?」
  佐山的問話從遠處傳送了送話器。
  「他說叫岡野。」
  若是店裡的僱員,大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才這樣轉達的。
  「這時候來電話,什麼事?」
  從聽筒裡聽出住山一面說一面往這邊走。
  「喂,喂!」
  佐山繼續呼叫。岡野仍然沉默不語,只是咽喉啥啥了兩下。
  「……奇怪啊,沒有聲音!」佐山對女人說。
  「怎麼回事?剛才還有人講話。」
  岡野掛上電話走了。
  如果開始就是佐山接電話,或者是女僱員接電話轉達,岡野都會馬上向他報告幸子的變故;可是,知道同佐山關係親密的女人在一分,他打消了報告的念頭。
  —離開「公共電話亭」是什麼時間?(檢察官調查筆錄)
  「我看過手錶,是8點25分。」
  —為什麼看手錶?
  「在電話裡聽佐山說,『這時候來電話,什麼事?』我也看了一下手錶。」
  —那麼,離開枝村幸子的房間是什麼時候?
  「我想是8點14一18分左右吧,離開房間時沒看表,當時沒顧得上。」
  —這麼說,你在枝樹幸子的房間裡停留了10分鐘左右,是嗎?除掉乘電梯上樓和從樓梯下樓的時間,就是這樣,對嗎?
  「當時糊里糊塗,自己不知道在屋裡待多久。」
  —為什麼後來沒打電話報警?
  岡野正—一度想過報警,可是,他的處境不同尋常,遭到懷疑也解釋不清。他明白,即使解除嫌疑也要作為重要參考人受到審訊。
  向A航空公司交付作品的期限是後天。現在被警方拘留,那就絕對不能按期完成了,幸運將永不再來。必須履行同佐山的約定,對A航空公司的義務雖然是間接的,卻更為重要。
  如果沒有這項工作,那就可能毫不躊躇地去報告警察。還有兩天。再等兩天!
  回到公寓,已經過了9點。
  和子興沖沖地迎上前來,忽然又呆若木雞。
  「丈夫好久沒外出過,這次我認為他回來時要開心些。可是看到他臉色蒼白的樣子,我不禁愣住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外面受到了什麼『打擊』。因為丈夫以前就曾因為工作上的事『情緒反常』過,所以我什麼也沒問。我送上熱茶,丈夫卻叫我拿涼水來,一口氣喝下一杯水之後,就坐在工作間的畫板前,發呆地瞅著上面的畫出神。他坐在那兒什麼也沒幹。第二天早上,我發現他『襯衫』袖口上有血跡。」
  和子在地方檢察廳檢察官的面前這樣說。
  岡野想,這件事不能讓妻子知道。雖然同枝村幸於沒有肉體關係,可是以往同她會面都是唔地裡進行的,什麼都瞞著她,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欺騙了妻子。妻子怎樣瞎猜、指責,他都無法辯解。急忙離開枝村幸子的房間,沒打電話報警,這也是一個緣由。
  可是,翌日下午兩個刑警就來帶岡野了。畫比以前略有進展,但顯然是失敗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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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4:38 |只看該作者
證據和證言

  枝村幸子的屍體是5月30日上午8時20分左右發現的。
  「枝村的房間是29日晚上開燈的,透過窗簾,燈光亮到第二天上午。」住在公寓同一樓層的一位主婦作證說,「枝村經常晚睡晚起,卻從沒通宵開燈。我認為她是有客人,可是到上午8點燈還沒關。是不是通宵開燈我不敢肯定,反正我11點睡覺前看過窗戶,凌晨3點起來解手時也看過,都亮著燈,所以我覺得是開了一夜。聽不到說話聲,也聽不到響聲。我感到奇怪,就到枝村的門前按了按門鈴,沒人應聲,於是報告了管理人。我同管理人一起進了房間。」
  「接到報告我拿上鑰匙就到枝村的房間去了。」管理人作證說,「透過窗簾,可以看到屋裡的燈光。那會兒是上午8時對分左右,太陽已經老高。沒用鑰匙開,房門沒鎖,一推就開了。我同橫山(報告人)一起進了屋,天花板上的冕形吊燈還亮著。屋裡沒有枝村,四處看了看,發現枝村躺在客室的長沙發前面。走近一看,脖頸上勒著一條藍紗巾,不禁大吃一驚,連忙撥110報警。」
  「我不知道枝村屋裡的燈亮了一夜。夜裡我沒巡邏,因為住在公寓裡的人各有各的事,夜裡巡視,反而不受歡迎。不過,最近公寓裡成立了一個什麼俱樂部,外來人很多,公寓裡的人都嫌太嘈雜,叫我想點辦法,我正愁著不好辦呢。」
  住在同一樓層的一位姓小野的酒吧老闆娘作證說:
  「枝村屋裡的電燈在7點10分左右是關著的,窗戶看不到燈亮。是本來就沒開燈,還是開了以後又關掉的,我不清楚。當時我到店裡去了,不知後來開了沒有。夜裡12點左右回來時,從枝村的門前走過,電燈是亮著的。」
  所屬警察署搜查了房間,屋裡紋絲不亂,沒有財物被盜的跡象。極村幸子是單身生活,是否被盜很難弄清,但從現場情況來看,強盜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解剖所見,被害人系絞殺致死,推斷死亡時間在5月29日晚7時至9時,無外傷,頸部皮膚有輕度擦傷,系絞殺時所致,無反抗跡象,無姦淫痕跡,胃和血液中無毒物反應,未服安眠藥。根據胃內物體的消化程度,未吃晚餐。血型為O型,有少量鼻血和嘔吐物,是窒息時流出。
  指紋連同被害人枝村幸子的在內,新的有三人。其中二人是管理人和報告人橫山太太的,遺留在門和把手上。另一個在許多地方都有,後來查明同岡野正一的指紋一致。
  還有佐山道夫的指紋,時間略長,也是許多地方都有。
  「大概是29日下午8點20分左右吧,我順著樓梯從三樓上四樓,遇到一個男人從上面下來。」
  「那人下樓時神色慌張,所以我有印象。記得他身上穿的米色底茶色格條運動衫,下身穿的是淺茶色褲子,個子不高,戴著眼鏡,頭髮很長。他背著臉,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走去,年齡三十四五歲左右,皮膚黝黑。因為樓上有個俱樂部,我以為是那兒出了什麼事,心裡直犯嘀咕。」
  枝村幸子同美容師佐山道夫訂有婚約,這事在一些雜誌上報道過,公寓管理人也知道。管理人告訴了警察,警察同佐山道夫取得了聯繫。
  佐山道夫立刻由青山趕到現場。目睹未婚妻的慘狀,他面如土色,痛哭流涕。
  「下樓梯的那個人可能是我的朋友岡野正一。他經常穿米黃色底茶色格條襯衫,也穿淺茶色褲子。……岡野好像經常到幸子的房間裡來,他一直瞞著我,幸子對我說過。其實一開始是我托岡野到幸子那兒有事的,從那時起他就時常去找幸子。因為岡野是我的朋友,幸子也很為難,一直沒有說,後來由於岡野的態度越來越不像話,她終於不堪忍耐,才告訴了我。
  「我也聽說,岡野對我的未婚妻心懷不善,尤其是婚期臨近,他更加反常。我正想最近明確提醒他注意。為了使他專務正業不起邪念,最近我把A航空公司的生意攬給了他。他本人起初很高興,可是作品一直未完成,不是去幸子的公寓,就打電話把她約到外面,既費時間又費心。」
  推斷是岡野正一作案,有直接證據。他29日夜穿的米黃色襯衫左袖口上有一塊10元硬幣大小的血跡,是O型。岡野自己是B型。
  另外,右袖口上有少量斑點,經驗查原來是附著的嘔吐物干了。這些是幸子被絞殺時垂死掙扎中吐出來的,因此岡野很像在現場。他的指紋遺留在室內的好幾個地方,都是新的。
  岡野不否認在「現場」。
  「我看到枝村幸子倒在沙發上面,不知道她已被殺死,以為是身體不適倒下的,連忙上去把她扶起,那時才發現鼻孔出血,嘴邊流著白色粘液。當時沒注意,可能就是那會兒袖口沾上鼻血和嘔吐物的。那會兒我糊里糊塗,什麼都不知道了。肯定是有人在我去之前殺死了幸子。」
  凶器藍紗巾是幸子的,當時也許就掛在旁邊。兇手可能還帶著別的凶器,看到這條紗巾,又轉而利用這個。
  可是,把被害者放在旁邊的物品當凶器,可以認為是偶發性犯罪,這樣倒比上一種推測更加自然,這種一時衝動的犯罪並不少見。——警方傾向於這種意見。
  「我丈夫確實一度情緒反常,心煩意亂,畫也畫不好。」岡野正一的妻子和子作證,「佐山先生要給他拉生意,為A航空公司畫觀光招貼畫,他很受鼓舞。最近,在佐山先生的幫助下,雜誌對丈夫作了報道,前途大有希望。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一下被捧上天,他確實覺得壓力大,精神負擔很重,工作不像以前那樣輕鬆了,著實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A航空公司的招貼畫是件上等工作,他不堪重任,精神衰弱起來。成功了,可以一鳴驚人;失敗了,則永無出頭之日,周圍的朋友還要冷嘲熱諷,因此精神異常痛苦。他生性老實膽小,精神一緊張,就怎麼也畫不好。期限一天天逼近,他心情十分煩躁。看到他那樣,我心裡也很不安。聽說畫過兩張給佐山先生看了;可是位山先生說,航空公司不滿意,要再畫一張。期限又延長了幾天,開始畫最後一張。
  「丈夫非常苦惱,飯也不吃,幾個晚上都沒沾床,面容紫裡發黑,沒有血色,老瞪著眼,唉聲歎氣,情緒很反常。我想,要是丈夫不硬逞能就好了,可又不是他本人攬來的,是位山先生好心幫忙。
  「29日傍晚,公寓管理人來叫接電話,丈夫接電話回來後說是一位顧主打來的,要出去一下。我很高興,滿指望出去走走能使他開開心。我給他拿出米黃色底茶色格條運動衫和淺茶色褲子。
  「丈夫一個半小時後回來了,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覺得不宜多問,便一言沒發。丈夫痛苦了一夜,好像不是為作畫。第二天早上發現襯衫袖口上沾有褐色的血跡,我丈夫好像沒發現,我一說,他頓時嚇得面如白紙。他說是走在街上碰到了一個小孩,沾到了孩子的鼻血。我打算下午給他洗掉,就在這時,警察來了,帶走了丈夫,那件襯衫也給拿走了。」
  關於岡野正一與枝村幸子的關係,岡野的妻子和子作證說;
  「同枝村幸子的事我一無所知,這次是頭一次聽警察說,也沒聽往山先生說過。
  「只是,有這樣一件事。發生這件事的一年之前,丈夫經常喜歡深夜外出,回來時西裝上常常帶有香水味。我感到奇怪,曾經問過一次。丈夫說,是同幾個年輕的女圖案設計家在點心店裡聊天。我覺得丈夫可以解解悶,又能獲得新的感覺,所以對他們的交往表示讚許。後來,也許他們的關係斷了,丈夫很少外出,情緒突然反常起來。現在說起來有些滑稽,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單相思失戀了呢。那陣子他也無心工作,整天愁眉不展。聽了警察的話,我才想起來,那時候正是枝村同佐山先生宣佈訂婚的時期。
  「住山先生給丈夫幫很多忙是在那之後。在雜誌上報道他。給他招攬上等工作也都在那之後。……我覺得佐山先生是同情丈夫的現狀,出於友情,才幫助他的,心中十分感激。現在仍是這種心清。
  「確實,就從那時候起,丈夫心情開朗起來,情緒也正常了。剛才說過,這次情緒反常,是因為接受了不能勝任的工作。我根本沒想到他的煩惱與枝村幸子有關。」
  岡野正一對核材幸子的態度越來越不像話,具體地說有哪——
  佐山道夫的證言:
  「幸子對我說,她同情岡野,原因是,他是我的朋友;比起我來他非常不幸;他誠實、懦弱。她說過要幫助他,盡力地幫他。岡野君認為她的好意具有特殊的含意,於是有時半夜造訪幸子的房間,有時把她約到外面。這我已經說過。
  「我曾打算提醒他注意,可是又想,一發表同幸子的婚約,他就死心了,再說我直接提醒他也難以啟齒。可是沒想到效果卻適得其反,發表了婚約,岡野反倒認為是被幸子騙了。我也說過,我好不容易為他攬到了工作,可他扔下工作不干卻熱衷於責備幸子。他好像精神不大正常。他自作多情,總以為幸子愛著自己,所以認為是被拋棄了,頭腦發昏。
  「岡野君逼迫幸子立即同我解除婚約,並要幸子同自己結婚。幸子說,你不是有妻子嗎?他說,我馬上就同妻子散伙,同她離婚,所以,你必須解除同佐山的婚約。
  「我們的婚期已定在6月20日,日子越來越近了,幸子根本不願解除婚約。岡野說,既然如此,自己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有生以來只有過這一次愛,要為自己的愛獻身。我非常擔心,以為給他找到好工作也許情況會有好轉,便四處為他兜攬生意。可是後來他又哭喪著臉對幸子說,不願自己一個人死,要逼幸子一起情死。
  「於是我想,這下必須認真解決這一問題了。就在這時,幸子出了這事,真是遺憾。聽說岡野君否認是他殺死了幸子,是真的嗎?他說他進屋時幸子已被殺死,可是又沒有強盜入室的跡象,我覺得岡野君強逼情死,自己膽怯了,故意狡辯。哦,我不想說對朋友不利的話,只是聽幸子說過這些事,便如實地說出我的感想。」
  —岡野說他離開幸子的房間,立刻在8點25分左右給你打過一次,你接到過電話嗎?
  「接到過,確實是5月29日晚上8點25分左右。」佐山道夫作證說,「我在青山美容室自己的房間裡,當時有一位女客來訪,正同她談話。我離開桌子去加咖啡的當兒,電話鈴響了。那位女客看到我沒空兒,就替我接了。女客告訴我說:佐山先生,您的電話,對方沒報姓名。我想現在誰還打電話來,於是看了一下表。8點25分大概過了一兩分鐘。
  「我拿起話筒,喂喂兩聲。不知為什麼,對方一聲不吭。我以為是電話機壞了,又喂喂兩聲。對方一句話也沒說便掛斷了電話。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岡野打來的。那位女客說,接電話的時候,開始聽到過硬幣落下的響聲,說明是從公共電話上打來的。」
  —岡野正一說,在公共電話裡聽到那個人說話的聲音時,曾自我介紹說是岡野,是這樣嗎?
  「那位女客說沒聽到對方的名字,我拿起聽筒時,也不知是誰打來的。」
  —岡野正一說,那位女客親暱地說:「道夫,電話!」他覺得那女人同你關係親密,不便在電話裡同你說話。
  「沒有的事。那個女人是位出色的雜誌記者,當時她為了報道我的美容室,在向我採訪,是下午6點半左右來的,正準備回去呢?」
  —她叫什麼名字?
  「週刊M雜誌的福地籐子。枝村幸子以前曾在《女性迴廊》當過編輯,她是幸子的朋友。經幸子介紹,我也認識她。她是個頗有見地的人。當時我正同她談店裡的情況。幸子也知道這事;而且,幸子曾經向福地籐子介紹過岡野,請她在雜誌上報道他,所以他才有點名氣的。
  「如上所述,福地籐子是一位頗有學識的女性,因此絕眾不會使用『道夫,電話』這種不禮貌的語言。接過電話之後,福地又待了30分鐘左右,便同我一起吃飯去了。
  —這麼說,你29日下午6點半至9點左右,一直同福地籐子在青山的店裡談話,是嗎?
  「是的。我的店下午7點打烊,福地是打烊前來的。店裡的僱員差不多都在7點半左右下班。」
  福地籐子的證言:
  「哪個電話是我在佐山的店裡同往山談話的時候打來的。我下午6點半去訪問佐山,交談了兩個半小時,當時正談了一半,就是8點25分左右。我剛拿起聽筒,便聽到擋的一聲硬幣聲響,隨即一個男人問,佐山君在嗎?我問,你是誰?對方沒報姓名就說,叫住山接電話。我以為是佐山的朋友,就喊正在遠處加咖啡的佐山過來接。佐山拿起聽筒,喂喂地喊了兩聲,對方好像沒說話。佐山說了聲奇怪呀,接著可能就被掛斷了。我問,怎麼回事?他說,大概是朋友打電話來找我喝酒,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接電話,不會親暱地說『道夫,電話』的。同佐山認識時間不長,是枝村幸子從中介紹的。枝村與佐山的關係和婚約我當然知道,我不會稱他『道夫』的。我在工作中深深地懂得一個編輯應有的禮節,同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我畢竟是過來的人。那可能是岡野心情激動產生錯覺了吧。
  「我認識岡野也是核材介紹的。其實不是介紹,而是枝村請我在週刊雜誌上宣揚這位設計家。看枝村的面子,我答應了,因為我做的是同枝村一樣的編輯工作,同她相處得也很好。她辭掉《女性迴廊》的工作,以及辭職之後,很多事都來同我商量。
  「岡野好像為人正直,膽小懦弱。我在工作中經常接觸形形色色的人物,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憑直感覺得,岡野似乎對枝村懷有某種感情。這樣的人容易衝動。
  「枝村把岡野推薦給我,說是受佐山之托。我想既是這樣,也不好推辭,便去採訪岡野,寫了一篇小報道。岡野的才能和實力我並不瞭解,可以說是相信枝村和佐山的介紹,為他吹喇叭抬轎子吧。於是,岡野一下成了知名人物。
  「岡野喜出望外,對我感激不盡。他欣喜若狂,簡直要發瘋了。我覺得一個久居人下的下層人得到出名的機會,那樣高興也不難理解。事後才知道,岡野生性就具有那種狂熱性。」
  —什麼意思?
  「我把岡野的欣喜告訴了枝村,於是她說,是嗎?他愛激動,好狂熱。說著又現出愁容滿面的樣子。我想,她也該高興的呀,心裡不由得感到納悶。後來有一天,我見到枝村時對她說,同佐山的婚期快到了,你既忙碌又高興吧?枝村說,本來應該高興,可是卻有許多煩惱。我問,怎麼了?於是她像要消除顧慮似地連連搖頭說,嗯,沒什麼。也許是與岡野有關,當時我要是再往下問就好了。
  「岡野這樣的人很有可能錯誤地領會了枝村的好意。枝村是受佐山之托想幫岡野出名的,而岡野卻誤認為是她對他另有意思。晤,自作多情的男人都是這樣。我覺得,岡野好狂熱,思想鑽到牛角尖裡去了。他是佐山的朋友,枝村要顧全佐山的面子,因此左右為難,苦惱不堪。
  「我29日傍晚到佐山的店裡去,是佐山說想進一步發展他的美容院,找我商討如何宣傳。我不僅同枝村是好友,而且對佐山的才能也非常敬佩,因此,欣然同他探討了擴大宣傳的方法。佐山同我並不瞭解的岡野不能相提並論,我非常放心地推舉他。佐山的感覺也好,技巧也好,都無與倫比,令人佩服。
  「佐山現在在美容界好像也招來不少反感,敵手不少,連大家一級的先輩也嫉妒他,散佈了不少流言。由於工作關係,我對美容界的派系鬥爭瞭如指掌。大概在幾年前吧,由於反對派散佈的謠言,美容界曾經掀起過軒然大波。美容界是女人的世界,皇宮內院宮女式的明爭暗鬥和陰謀詭計到處可見。
  「枝村說,佐山單槍匹馬不屬於任何派系,不當首領,沒有同黨,也沒有推崇他的後來之輩,衷心希望我幫助他。由於這個原因,那天我才到位山的店裡去同他商談的。美容室7點鐘打烊,僱員們7點半左右大都走了,大概還剩兩三個人吧。
  「我怎麼也不相信枝村竟在佐山同我交談的時候被人殺死了。若有神靈顯聖,談話中會覺得心情煩躁,或有不祥的預感,遺憾的是一點兒預兆也沒有。可以想像,未婚妻就是在那時被人殺死,往山心裡該是多麼悲傷啊。」
  青山「美容定」的僱員柳田作證:
  「福地籐子是29日下午6點半來到店裡的。長相和服飾有些男人氣,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她。老師(往山)從那天早上起就沒外出一步。美容室?點鐘打烊,6點鐘就不接待客人了,因此僱員們大概7點多鐘可以下班。我7點10分左右到老師的屋裡去向老師打招呼,當時老師正同福地談話。老師說,大家回去吧。於是,僱員們?點半左右就下班了。下班時間再到老師的屋裡打招呼。只是,由於下班前整理室內耽誤了時間,女僱員(梳發學徒)大友雪子和曾根萬須於兩人一直到8點左右才走。」
  青山「美容室」女僱員大友雪子的證言:
  「8點左右室內整理完畢,我來到老師的房前,可是聽到屋裡有女客的說話聲,沒打招呼就走了。最後走的人臨走時都要對老師說一聲晚安。我們的宿舍在美容室的旁邊。」
  該店女僱員曾根萬項子的證言:
  「我是同大友一起下班的。大友到老師那兒去了,我在樓下等著她。」
  X叮X丁目(四谷附近)香煙店老闆娘尾谷久子的證言:
  「大概是29日晚上8點半左右吧,從西面過來的一輛出租汽車在我的店門前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個三十四五歲的男人。那人長頭髮、戴眼鏡,身穿米黃色底茶色格條運動衫,在店裡打了一次公共電話。那人沒看筆記本,也沒查號碼簿,撥通電話就說,某某在嗎?他神色慌張,心情激動,後來一直不說話,不一會兒便放下電話,坐上等在路旁的出租汽車朝東駛去。我覺得那人蹊蹺,所以記得很清楚。在電話裡說這某某在嗎,名字我沒記住。好像他說過自己的名字,因為門口有車駛過,也沒聽清。
  「這回我在報上看到一個女人在公寓裡被殺死的消息,時間以及警察抓住的人犯的照片都很像,所以我來報告。我的店在那座公寓往四谷方向去的路上。記得就是8點半左右,因為設特意看表,時間不一定準確。那男人特徵、服飾,他打電話時我看得仔細,所以肯定沒錯。」
  對岡野正一的審訊:
  —你認識一個叫福地籐子的女人嗎?
  「認識,她是週刊M雜誌的編輯,曾經報道過我,見才兩次面。福地是枝村幸子的朋友,就是枝村托福地報道我的。」
  —你認為福地籐子怎麼樣?
  「她是個頭腦聰明的女人。」
  —你說29日晚上8點25分左右給佐山打電話的時候,一開始是女人的聲音,你覺得那女人是誰?
  「不知道是誰,聽聲音是個年輕的女人。」
  —你認為福地籐子多大了?
  「嗯,她總是那副打扮,我看不出來,大概30多歲了吧?」
  —以前在電話裡聽過福地的聲音嗎?
  「沒有。」
  —對福地的聲音有什麼樣的感覺?用一句話說。
  「怎麼說呢?聽起來像男人的聲音。」
  —你說對電話裡的女人說,佐山君在嗎?我是岡野。其實,我是岡野這句話你沒說吧?
  「我是岡野這句話說了。」
  —接電話的女人說,對方沒報名。
  「哪可能是她記錯了。」
  —接電話的人是到佐山屋裡訪問的福地籐子,你剛才不還說福地是個頭腦聰明的女人嗎?
  「啊,她是福地?」
  —福地籐子是這樣作證的。
  「我確實說過自己的名字。」
  —你聽到電話裡是福地籐子的聲音,嚇了一跳,自己的名字也沒說,殺死枝村幸子的事也沒告訴佐山,對嗎?
  「我打電話不是為了把殺死枝村幸子的事告訴佐山,而想告訴他我看到了屍體。」
  —你說福地籐子的聲音像男人,既然她的聲音有這種特徵,即使在電話裡你也該聽出來。
  「我沒以為是福地的聲音,那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你聽出是福地的聲音,便不能在電話裡坦白犯罪事實了。可是,你誤以為剛才已報過姓名,說過我是岡野,知道事後被調查時,不能否認過電話這件事,便說成是住山那兒有個年輕的女人。福地否認親見地說過『道夫,電話』這句話。
  「不,我確實聽到過。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就是那樣說的。」
  —你淨撒謊,不然你就是腦子出毛病了。
  「我沒撒謊,不過心裡很亂卻是真的。」
  —那麼我再問你,你說電話是在枝村幸子的公寓附近打的,其實不是,是在坐出租汽車回家的路上,在X叮X丁目一家香煙店裡的公用電話上打的,香煙店的老闆娘已經作證。
  「我記得是在電話亭裡打的,說不定是記錯了。這麼說也許是我記錯了。由於A航空公司的工作,我急得三四天前神經衰弱了,再加上看到枝樹的屍體,意外的打擊使我心慌意亂,六神無主。」
  —你是剛剛殺害枝村幸子,所以心情激動,思緒紊亂。你想把這些說成是神經衰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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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4:54 |只看該作者
檢察官的推理

  枝村幸子被殺約一年之後,東京地方法院以殺人罪判決岡野
  正一無期徒刑。《刑法》第199條規定對殺人者可判處死刑、無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檢察官要求處以死刑,但判決減刑一等。
  「證據」是案發的29日晚9時許,岡野外出歸來時穿的運動衫左袖口上的血跡和右袖口上的污點。血跡同被害人枝村幸子的O型血型一致;污點是嘔吐物,被害人被殺時曾有嘔吐物,經驗查,二者一致。
  還有指紋。枝村幸子的房間附近有許多岡野正一的指紋,門把手、椅子扶手、桌子邊、門邊的牆壁、櫥櫃中的咖啡碗上都有。指紋有新的,也有舊的。岡野平時經常到枝村的房間裡去,所以他的指紋新舊都有,不過新指紋是不是作案時留下的,一時難以斷定。
  岡野說29日晚上8點左右進入幸子的房間時,幸子已經死了。如果真是這樣,作案就在此之前,因此岡野8點左右留下的指紋就不能說是作案時的指紋,而是作案時間之後的指紋。這是被告岡野的辯解。然而,判決接受了檢察官的指控,駁回了被告和辯護的辯解。
  勒在枝村幸子脖頸上的絲紗巾上有幸子的淡淡的指紋,沒有岡野的指紋,這條紗巾是幸子的,原來掛在衣櫥裡,作案時被當作絞殺凶器。
  「紗巾上沒有被告的指紋,是因為被告沒使用過那條紗巾,因而不是被告所為。」辯護人辯解。
  「絲紗巾在絞殺時擰皺了,兇手是用力拌的,柔軟的絲織物上很難附上指紋,而且這樣擰也很難查驗出指紋。」檢察官反駁道,「被害人穿的衣服肩膀和靠近肩膀的背上以及手腕部分,都查驗出有被告的指紋,因為身上的衣服是化纖織物,質地厚硬。這不是證據嗎/
  對此,被告和辯護人申述:
  「看到幸子躺在地板上,被告不知她已經死亡,便把她抱了起來。因為手在她背上摸過,指紋便道留在被害人衣服的肩膀、脊背和手腕上,被害人的鼻血和嘔吐物也是那時候治到運動衫袖口上的。」
  判決沒接受這位辯護人的申述。
  下面是證言。
  證言之一是,目擊者說到被告在當晚8點15分左右從公寓四樓慌慌張張地走下樓梯。
  時間同四樓幸子房間裡發案後不久是一致的。分明有電梯,為什麼要走樓梯?想來可能是怕乘電梯的人多,為了避人眼目,才選擇了很少走人的樓梯;而且,被告在樓梯上遇到證人時把臉扭到一邊,這也使人相信這一事實。
  證言之二是關於被告在作案後用公共電話給枝村幸子的未婚夫佐山道夫打電話。
  被告說,由於接電話的女人同佐山說話時顯得關係親密,便一句話也沒說就掛斷了電話。但佐山道夫和福地籐子的證言說,福地籐子接電話時沒說過親見的話語。
  被告為什麼不用公共電話將發現屍體的事報告警察,卻要在電話裡通知使山道夫?那是因為被告是真正的兇手。這就是說,被告一時衝動殺死枝村幸子,作為事後的心理,他感到對不起被害人的未婚夫,於是想隱瞞自己是兇手這一點,只把幸子死了的消息告訴他。這樣的先例在一時衝動而殺人的犯罪中並不少見。然而,被告很快意識到通報這一消息是危險的,於是在佐山接電話之前掛斷了電話。
  證言之三是被告的恐慌心理表現在行為上。
  被告說給佐山道夫的電話是在公寓附近的電話亭裡打來的。據X叮香煙店老闆娘尾谷久子自去,當晚8點半左右,一輛從西面來的出租汽車停在店門口,從車上下來一個同被告一樓一樣的男人,使用店裡的公共電話,只說了一兩句就掛上話筒,回到出租汽車上,朝東面駛去了。因為行跡奇特,所以印象深刻,看到刊登殺人案件的報道,便前來報告。枝村幸子的公寓在該店的西面,被告的住宅在東面,而店前的道路是連接兩地的直通線路。
  遺憾的是沒找到那輛出租汽車的司機,但根據老闆娘描述的面孔特徵、眼鏡、身材和身高、米黃色底茶色格條運動衫等特點,證明使用香煙店公共電話的人就是被告無疑。
  關於這一點被告在被審問時一開始反覆申述自己的論點,可是漸漸地便沉思起來,接著說很可能是吧,忽而說也許是自己記錯了。這些細雖與否認作案無關,但這些現象卻充分說明了被告在作案之後內心的恐慌和混亂。
  —檢察官指控。
  被告回到家也沒將發現屍體的事實告訴警察,第二天上午仍未報告,一直隱瞞到當天下午被捕。如果像被告說的那樣,同這一犯罪無關,那麼被告的態度便令人費解,在常識上是不可能的。
  關於秘而不喜的理由,被告申述,因為承擔A航空公司宣傳品的設計工作,期限眼看著要到,若將事實報告警察,就會因此而耽誤許多時間,作品就不能如期完成,所以知情沒報。然而,發現地殺屍體,這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現者應該首先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而且非說不可才是人之常情。被告對妻子和子沒說,這在常識上是說不通的。
  被告是真正的兇手,所以他既沒報警,也沒告訴妻子。顯而易見,被告的辯解是欺騙孩童的謊言。
  關於被告殺害技村本子的原因、動機,從被告的自供以及往山道夫的證言中就可一目瞭然。
  被告供述中承認對核材幸子懷有貪戀之心,但說那只是埋在內心的一種慾念,並未向她表白過愛情,連地的手也沒觸摸過,到孝子的房間,每次都是幸子叫他去的。可是,對照住山道夫和藹地籐子的證言,他的辯解令人難以置信。
  如果像被告說的那樣,只是對幸子懷有好感或朦朧的愛情,那麼,被告在交往的初期就該將幸子的事告訴妻子和子。而和子作證說,從沒聽被告說到過幸子。不僅如此,被告經常外出,卻在妻子面前掩飾說是同幾個並不存在的女圖案設計家聊天。被告自己也供認,外出是到幸子那兒去了。
  總而言之,被告由於技村孝子不依從自己的意志,她同往山道夫的婚期又越來越近,於是心情焦躁起來,催通幸子解除婚約遭到拒絕後,遂於5月29日晚8時許,在訪問中一時怒起,陡生殺機,以至殺人行兇。
  這一犯罪並非早有預謀,而是出於一時衝動,從被告以往表現出的那些反常的行動上,就能得出充分的論斷。
  進一步說,證明這一點的是被告在警察署的自供。被告在被捕的第二天,便開始坦白殺害枝村幸子的事實。
  據被告供述,被告對技村孝子和往山道夫的婚期逼近焦躁不安,為了催通幸子解除婚約,於晚上8點時訪問幸子的房間。幸子大概從傍晚起就在假寐,屋裡沒開燈,躺在沙發上。藉著窗戶透進來的燈光,屋裡隱約能夠看清。被告知道即停們她叫起來勸她也不可能答應解除婚約,心中突然生起一股殺機。他準備事後自己也自殺。打開衣櫥,裡面掛著一條紗巾,於是用紗巾勒住了幸子的脖頸。
  幸子睜開眼想大聲喊叫,被告遂將紗巾勒緊。幸子掙扎著想站起來,結果身子翻落到地板上。當時,幸子成俯臥姿勢,被告便騎在她的背上,將勒住她脖頸的紗巾在後頸部繫緊打上結。這個過程,大概要5分鐘左右。
  被告托起幸子的臉,確認她已經死亡,就在那時,運動衫沾上幸子的鼻血和嘔吐物,由於室內昏暗,加之情緒興奮,當時沒有發現。被告想離開房間,但惟恐關著燈引起其他住戶的懷疑,便打開牆壁上的開關,開亮電燈,離開了房間。
  這一自供同住在該公寓的小野惠美子和其他人提供的證言完全相符。小野惠美子的證言說,枝村幸子屋裡的電燈晚上7點10分左右是關著的。其他人的證言說,在11點左右看過枝村的房間,屋裡的電燈開著,到第二天早上還沒關。
  —檢察官申述。
  然而,進入檢察官調查階段,被告突然翻供。被告聲稱在警察署受到刑訊,警察署則否認有此事。
  問被告怎麼受到刑訊,於是被告說,雖沒受到嚴刑拷打,但審訊的警察言詞粗暴,頗有要大打出手之勢,因此心中駭然恐懼。還說,審訊的警察們不斷勸他說,你就自首吧,在警察署堅持頑抗,只會拖延審訊,給檢察官造成不好的心證,有罪無罪金由法院裁定,即使承認是你幹的,法院調查如無確鑿證據,仍會判你無罪,那樣你就能早日回家,重新工作,獲得自由。被告聽了這些話隨之動心,於是作出假供。
  被告說,有生以來頭一次被關進警察署拘留所,日以繼夜的審訊使身心疲憊不堪。夜裡的審訊從傍晚5時起,一直進行到翌日凌晨兩點,因此意識恍惚,彷彿覺得自己身體要徹底垮了,甚至擔心自己會發瘋。
  被告說,他想早日回家,想工作,不光是熱愛工作,而且還掛念妻子,不工作就沒有分文收入,妻子就無法生活,為此,決定早日出去。
  被告想,反正自己沒犯罪,如果開庭審理,準會作出無罪判決。他相信辯護,相信法官公正廉明,於是在警察署便違心地自首了。他還說,自供同現場情況不符的地方,審訊的警察都適當作了誘導。當然,對於這些警察署是全盤否定的。自本官(檢察官)調查以來,被告一直堅持否認有罪。然而,綜合各種直接證據,客觀而科學地作出判斷,結果認定,被告在警察署隨意作出的自供是真實的坦白。
  這一命案是被告岡野正一所為已毫無疑義。分明知道是朋友的妻子,而且分明知道婚期在即,為了洩憤而殺害一個不服從自己意志的善良女性,雖屬一時衝動,也沒有寬恕的餘地。
  —檢察官的論點大致如此。一審判決幾乎全盤接受了檢察官的指控。
  一審檢察官是小久保重一。
  小久保檢察官在受理這一審判的當初,曾經從檢察廳大樓的一樓(地方檢察廳)到高等檢察廳,與東京高等檢察廳檢察官丸岡房雄商談過。那不是作指示。地方檢察廳的檢察長同高等檢察長商量之後,決定在這件案子上「參考」高等檢察廳的意見,因而,指使小久保檢察官夫同丸岡檢察官商談。
  小久保檢察官認為案情複雜。被告在警察署一度作為自首,後來又忽然翻供。這樣的審判在一審不能確定,被告說不定要上訴,從以往的案例來看,可能性很大。
  如果被告上訴,二審檢察官不能與一審檢察官態度相悖。一審檢察官堅持有罪,二審檢察官便不宜提出異議。在證據。事實認定和價值判斷上,兩者不能矛盾。檢察官是作公益代表追究犯罪的,因而追究犯罪的態度不能分歧,其見解從下級審判到上級審判都必須統一。檢察成一體,檢察一體的原則關係到國家的權威。
  —岡野正一的一審審判開始後,地方檢察廳的小久保重一檢察官便與高等檢察廳的丸岡房雄檢察官頻繁聯繫。丸岡檢察官的辦公桌在秦山信爾檢察官的對面。
  桑山比丸岡資格老,可是,只要在受理的案件上沒有特別要商討的內容,兩人便互不干涉。他們各自接受檢察長和副檢察長的指示,同事之間互不干預。
  桑山同丸岡並不親密。兩年前從仙台高等檢察廳調來的丸岡頭髮稀疏,幾乎沒有眉毛,面頰是高顴骨,一笑全是皺紋,兩隻眼睛大大的。他是個理論家。
  他們並沒商討過,但桑山從一開始就十分關心岡野正一殺人案,並且認真地閱讀能夠到手的審判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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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5:09 |只看該作者
犯罪行為的設想

  夏去秋來。一天晚上,櫻田事務官來到了桑山信爾的宿舍。
  夜晚,不開窗屋裡就很悶熱。兩人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幾本岡野正一殺人案公審筆錄的副本。其中有警察署的偵查筆錄。一審審判筆錄、檢察官調查筆錄、證人筆錄、論點概要、辯論要點、公審筆錄、判決理由書,以及被告的上訴書和提交二審宗旨書等。
  上訴宗旨書就是簡單明瞭的上訴書,文中對原判的事實認定扼要簡明他提出異議的理由,二審法院據此審理一審事實認定當否。因而,二審是審理事實。二審的材料原則上是原法庭查獲的證據所表現的事實,因此,上訴書必須具有令人信服的理由。上訴法院(二審)可以調查上訴宗旨書中申述的事項,也有權調查沒申述的事項。調查結果,「如果認定不撤銷原判顯然不合正義」(刑事訴訟法第397條第2款),可以判決撤銷原判。刑事訴訟法是這樣規定的。
  岡野正一及其辯護人提交的上訴宗旨書以事實認定有誤為由,全盤否定了一審判決。對岡野正一5月29日晚8時許進入技村幸子的房間。返回時從樓梯下樓,用公共電話往佐山道夫的美容室打電話,叫佐山接電話等事實供認不諱,但在犯罪方面卻全盤否認。這種事在審理殺人事件中是常見的,但各人情況不同。
  桑山悠然地搖著團扇。櫻田則使勁地扇著手裡的扇子。桑山的妻子送上啤酒,便退居內室。
  「一審檢察官緊緊抓住被告岡野案發時行為上的矛盾不放。岡野妻子和他朋友都作證說岡野情緒反常,小久保檢察官充分利用了這一點。檢察官的論點是,被告並不是因為不能按期完成A航空公司的招貼畫而苦惱,而是因為技村幸於同住山婚期臨近,嫉妒與苦惱之極,精神極度衰弱,於是喪失理性,一時衝動,跑到幸於處作案。被告供述案發後沒打公共電話報警,卻要向住山坦白自己的罪行,這種不自然的行為本身就反映了被告在作案後由於過度興奮而精神紊亂。」櫻山說。
  「是啊。
  秦山看到檢察官的論點是:
  「被告供述中的矛盾反映了被告的自私、恐慌、興奮和記憶力差,是被告犯罪的一種心理現象,這種矛盾恰恰說明了被告犯罪的真實性。因而,說被告供述犯罪經過中的矛盾、修正是細枝末節,並從這一點上論述自供的任意性和真實性,這只能是外行評論家的辯解。」
  對此,辯護人反駁:
  「檢察官的論點是,被告供述的矛盾均出自於被告的恐慌。興奮和犯罪意識,因而認為供述中雖有矛盾,『只要在大綱上;大體一致使無妨礙』。專家們似乎對這一觀點欣然接受,而對』自供如何出籠卻好像不感興趣。然而,正是自供中的矛盾、修正等現象,通過暴露與直接犯罪無關部分的矛盾,表現出對自供真實性的否定。」
  岡野正一在警察署一度作過自首。上訴書上說: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被關進警察署的拘留所,夜以繼日的審訊使我心力交瘁,簡直要發瘋。警察勸我說,你就坦白吧,在警察署堅持頑抗,只能拖延審訊,審判也要往後推延。有罪無罪法官自有公斷,你要爭取早日開庭。我很想早日回家繼續工作,便暫時作出假供。每天被監禁,心中很想作畫,簡直是如饑似渴。我在設計界也小有名氣,非常希望能早日獲得自由,繼續鑽研自己的正業。家裡沒有我,分文收入也沒有,妻子無法生活,我想早日出去,幫助妻子,讓相信我無罪的妻子高興。出於這種心情,我輕信了警察的話,這是我的過錯。」
  「自首過就不妙了。」櫻田說。
  「嗯,是不妙。」桑山應道。
  這當兒,桑山想起以前讀過的一位法律學家的文章。
  「有了自首,會給法官、證人、鑒定人和與案件有關的其他人以有力的、暗示性的影響。倘若作過自首,被告承認的與案件有關的所有情況都有可能改變其位置。一有自首,所有情況都將按照自首進行整理、分類。這種傾向會產生出強大的力量,承認的所有情況都會被按照某種特定的理解而改變,進而那種理解被牽強附會,事實被歪曲,被套用於那種理解。」(青木英五即著停實認定之實證性研究》)
  「對被告在作案前後的矛盾,一審檢察官和律師好像都錯誤地理解了事實。」桑山給櫻田斟滿啤酒說。
  「哦,您有何見解?」
  「錯就錯在被告的興奮上。律師的辯護只反駁了檢察官說的對被害人的嫉妒、憎惡。在這一點上,好像對岡野在自供和上訴書中表現出的要重新工作的強烈願望沒能充分理解。」
  「您是說,岡野只是為了能早日出去工作才作了假供,是嗎?」
  「是的。岡野自己也說過,他很想早日出去作畫,非常想畫。他不是傑出的畫家,也不是人們所說的藝術畫家,而是一個圖案設計家。但是,不論是藝術家,還是宣傳美術家,想作畫的衝動是一樣的。」桑山將酒杯送到嘴邊,繼續說道,「這種心情,使得岡野發現技村幸子的屍體也不向警察報告。他說,如果報告警察,作為發現者就要受到種種盤問,因而會耽誤時間,招貼畫就不能按期完成。尤其是,由於同技村幸子的交際,他的處境是微妙的,很可能受到警方懷疑的意識,他也是存在的。若遭到懷疑,警察的審問時間更長,畫就完不成了。他只想著這一點。必須完成的畫不能完成了,這種心情形成一種強制觀念,牢牢地繫在岡野的頭腦裡。」
  「強制觀念?」
  任山道夫將A航空公司這個一流企業的生意攬給了岡野。對岡野來說,這是出名的階梯。他感激不盡,覺得這次如能獲得成功,自己就可以一舉成為一流圖案設計家。他是這樣說的。他很興奮,也很緊張。由於過分緊張,反倒畫不出來。」
  「這一點很清楚。」
  「從岡野妻子的證言可以知道,他心煩意亂,情緒反常。這不是一幅普通的畫,而是企業的宣傳品,因此對方規定了期限。期限很緊,在作畫的壓力和交畫期限的鞭策下,岡野漸漸陷入神經衰弱狀態。」
  「這一點也很清楚。」
  「岡野畫出招貼畫,拿給位山看。對方不滿意,又畫一張。他說,佐山把畫拿給A航空公司看,對方不滿意,要再畫一張,已經超過的期限再延遲幾天。於是,岡野在疲憊不堪的精神狀態中作最後努力。這在普通的畫家是不可理解的,因為這不同於在客廳裡的裝飾畫。宣傳品是企業的炮彈,對對方來說,期限至關重要,同招貼畫的宣傳效果一樣重要。想什麼時候完成就什麼時候完成的任性是不行的。有藝術家風度的畫家可以說,不滿意就算!而圖案設計家卻有著藝術家們不能理解的苦衷。」
  「是啊!」
  「像我剛才所說,岡野認為這項工作是自己成名的階梯,於是全力以赴。有過他那樣不幸經歷的圖案設計家也許會把那項工作當作是天上吊下的一根線,說什麼也要抓住它。這種煩躁、苦惱益發攪亂了岡野的精神狀態。」
  「岡野行動上的矛盾,原因就在這裡吧?」
  「我想是的…而且,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如果岡野像過去那樣,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圖案設計匠,他就不至於有那樣的野心,他會說自己不能勝任這項繁重的工作而加以拒絕。可是,岡野作為有希望的設計新秀而有了點兒名氣,週刊雜誌上登過關於他的報道,雜誌上也介紹過,於是,使岡野變得躍躍欲試、野心勃勃了。」
  櫻田盯著桑山的臉。
  「準備工作做好了?」
  「對,人為地造成岡野有野心這樣一種環境和狀況。」
  「是位山道夫?」
  「就是位山。」桑山望著櫻田的眼睛說,「對吧?往山說是出於友情,想使岡野成名,為此,他設法讓輿論界報道岡野。枝樹幸子也協助他,請週刊雜誌的編輯福地籐子吹捧岡野。可是,他沒有作品。通常報刊上宣揚無名新秀,都是以其傑作引人注目。可是岡野正—一無所有。沒有作品,只是單純地吹捧岡野正一其人。那些全是靠佐山同記者的關係炮製出來的。可以說,岡野的出名是空洞的。不難看出,這些都是誘發岡野的慾念,使他情緒反常,陷入精神錯亂狀態的手段。」
  「有道理!」
  櫻田探著腦袋。
  「要想將殺死技村幸子的罪行轉嫁於他人,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要使那個人情緒反常,行為乖戾,那樣,第三者才會認為他可疑。前後矛盾的行為和自供,會使人認為是罪犯的應有表現。為了造成這種狀況,他老早就對岡野正一做這樣的準備了。不是這樣嗎?」
  桑山的妻子輕輕地進來,將一盤涼點心放在兩人中間又走了。
  「我們就假定殺害枝村幸子的兇手是佐山道夫,來分析他作案的可能性,動機和原因暫且不管,只研究作案行為。」桑山說。
  「好!」
  櫻田挪了挪屁股。
  「佐山的美容院同技村幸子的公寓相距多遠?」
  「青山X丁目XX番地同四谷信濃叮X丁目XX番地,按距離最短的道路計算,不到兩公里。若是開車,加上在十字路口等紅燈,15分鐘可以到。」
  「來回30分鐘?」
  「可是,聽美容室對面一個古玩店的僱員說,佐山的車傍晚起一直停在車庫裡。那位僱員透過玻璃櫥窗,望著美容院那邊,在店裡一直坐到晚上9點半。」
  「佐山外出過沒有?」
  「據說沒看到他外出。直到那個店員下班,二樓西側的那扇窗戶燈都亮著。那扇窗戶是佐山的房間,是套間,他就住在那兒。」
  「要是佐山從後門出去,前面的古玩店僱員就看不見了吧?」
  「對,美容室的後門是廚房門,推銷員都是從那裡出入,後面是一條同前面大街平行的僻靜小巷,行人稀少,從那兒向東走20米,就可以拐到大街上。那兒離美容室前面的商店和房屋就遠了。」
  「不錯。大街上行人很多嗎?」
  「哪兒是青山的一流地區,人多車也多,有許多年輕人在街上大搖大擺。」
  「那樣的話,住山一個人走也不會有人知道,誰也不會注意的,他可以在適當的地方叫一輛出租汽車。」
  「那是什麼時候?」
  「二點劃分到30分之間把。」
  「哪個時候,美容院還有幾個僱員沒下班…」
  「這個等會兒再研究,先弄清佐山的行動。他乘出租汽車來到信濃叮那座公寓附近,用了15分鐘。可能他沒讓出租汽車一直開到公寓門前,而在稍遠的地方停下來,從那兒步行到公寓,爾後乘電梯。」
  「乘電梯?」
  「乘電梯安全。你知道吧?那座公寓的四樓最近成立了一個秘密俱樂部,外來的人很多。外來的人要乘電梯,因此,住山混在裡面,他們會以為他是同自己目的一樣的外來人,對他不加注意。即使事後覺得他可疑,也不會出面作證,以免俱樂部的事張揚出去。」
  「對是,電梯上也有公寓的住客吧?佐山經常到幸子那兒去,住客中不會沒人認識他。」
  「你看過警察署的偵查筆錄了嗎?有人證明在電梯裡碰到過往山嗎?」
  「沒有。」
  「位山可能戴著帽子或墨鏡。人的模樣稍一打扮就會改變,本來住客中就沒人同往山直接說過話,因此,他只要略加化妝。戴一副墨鏡吧。到那個俱樂部去的人為了避人眼目,可能也有不少人戴墨鏡。就是說,懷有不同目的而行為都很詭秘的人偶然同乘一個電梯,這種巧合使得各自都不顯眼。」
  「嗯,很有可能。後來呢?」
  「佐山乘電梯上了四樓便往右拐,去秘密俱樂部的人往左拐。他見通道上沒有一個人,就輕輕地敲門。幸子打開房門讓他進屋。」
  「那時候電燈是關著的嗎?」
  「俄想是關著的。」
  「旁邊屋子的住客,就是那個姓小野的酒吧老闆娘,她說7點10分左右從幸子的門前走過時,屋裡沒有燈光。可是,技村幸子為什麼不開燈把住山接到屋裡呢?雖然是情人,也有些不自然。」
  「確實不自然,他們已經訂過婚,沒必要那麼偷偷摸摸的。所以我認為,屋裡沒開燈,是兩人事先商量好的。」
  「商量好的?」
  「幸於6點半打電話給岡野,約定岡野正一8點左右到幸子的房間。電話是岡野到公寓一樓管理人的房間接的。不是欺騙電話,岡野能聽出幸子的聲音,木錯,是她本人的聲音。」
  「幸子為什麼要叫岡野8點鐘去她的房間呢?」
  「我認為,房間不開燈,讓岡野8點鐘來,都是佐山事先吩咐幸子的,一定是那天打電話吩咐她的,因為,那天白天往山沒同幸子見過面。如果是以前商定的,時間就太長了,所以,佐山給幸子的電話大概是幸子給岡野打電話之前的4點或5點左右。」
  「計劃就是佐山先進入沒開燈的房間,爾後岡野再過去。那麼,最初的意圖是什麼?」
  櫻田好像還沒領會。
  「讓她不開燈,是因為佐山不想讓隔壁的住客知道岡野來之前,自己在幸子的房間裡。當然,窗簾雖然關著,因為是夏季用的薄窗簾,屋裡的燈光能夠透過窗簾映出人影。若在平時,即使被人看到他在屋裡也沒關係,可是他一會兒要殺人,必須把燈關掉。」
  z清道理。可是,往山讓她不開燈,04她約岡野8點左右來,對他的話幸子不感到可疑嗎?」
  「住山會編造出圓滑的理由來的。比如說,同她坐在黑屋子裡,讓岡野進來嚇他一跳;或者是在岡野來到之前再開燈,等等。昏暗的房間對情人來說有幾分浪漫,所以便欣然照他的指示做了。我是想起以前受理的一件案子有類似的情節,才這樣分析的。」
  桑山說的是在靜岡地方檢察廳初任檢察官時受理的一件案子。在靜岡附近的農村,一個青年與一個寡婦私通,開始兩人秘密幽會,漸漸膽大起來,以至寡婦公然開著燈引青年八寶。可是,有一次又把幽會地點轉移到女方家中後面的倉庫裡。那裡沒有電燈,屋裡一團漆黑。男人不太樂意,但女方卻執意要去,說在黑暗的地方更有趣味。後來,說到結婚的事,青年把女方勒死了。那個農村青年後來追述,要是不在那個黑暗的地方幽會,也許就不會生起殺機了——
  「啊,幸子按照佐山的吩咐關著燈在屋裡等地的心情我理解了,沒有疑問了。」櫻田略顯不好意思地說。
  「佐山同幸子談過話,從現場情況來看,是坐在屍體旁邊的長沙發上。雖然沒開燈,但走廊的燈光透過窗簾,把屋裡映得模模糊糊,能看清人影。佐山趁幸子不在意的時候,用愛情的表現就是手摟著她肩膀或雙手捧著她臉蛋的時候,將準備好的那條絲巾猛地纏到她脖子上,為了不讓她出聲,又將手絹塞進她的嘴裡。她一直偎在他懷裡,因此這些動作瞬間就能完成。」
  「等一下,您說住山事先準備了幸子的紗巾,紗本不是在她的衣櫥裡嗎?」
  「是啊,往山借口有事,趁她站起來的時候把紗巾拿到手裡。……佐山知道她的紗巾掛在衣櫥裡,他什麼都知道;可是,只是作為客人來訪的岡野卻不知道紗巾一定在衣櫥裡。凡是罪犯有計劃地用被害人家裡的東西作凶器時,就必須熟悉物品的所在;否則,罪犯就要自己帶來凶器。」
  「岡野是徒手到幸子這兒來的,所以就不是兇手,是嗎?」櫻田間。
  「對。岡野在警察署作的自供中說,『經常看到幸子從衣櫥裡拿出紗巾,所以就想到可以用紗巾把她勒死。』這是在警察威逼之下撤的謊吧。女人從衣櫥裡拿出紗巾,通常都是在準備外出的時候,而看岡野自供的前後部分,他沒有從她屋裡同她一起外出過。就是在外面會面,也是事先約好的。另外,供述中也沒說到兩人一起從外面回來過。所以,他沒看到過幸子從衣櫥裡拿出紗巾。從岡野來說,他平時也不可能在她的房間裡來回走動,隨便打開她的衣櫥看看裡面的東西,平時能這樣做的惟有位山。」
  「這麼說,衣掘的門上應該有佐山在作案之前留下的指紋。
  「偵查報告書中的現場勘驗報告上說,衣櫥上佐山的新舊指紋都沒有,門把手、門邊牆壁、椅子和桌子上有他的指紋·衣櫥上有的只是岡野正一的新指紋。」
  「就是說,佐山把自己的指紋全部擦掉之後,岡野的指紋又附上了,是嗎?」
  「我想是這樣。別的地方,比如臥室的牆壁、床頭、床頭櫃,以及櫥櫃和櫥櫃裡的餐具上都有佐山的指紋,就證明這一點。還有一些被他擦掉了,查驗不出。離現場較遠的牆壁上也有他的舊指紋;可是離兇殺現場較近的地方卻沒有,這說明,佐山擦新指紋的時候,連舊指紋也一起擦掉了。」
  「他的指紋擦掉了,卻有岡野正一的新指紋。」
  「那兒只有岡野的新指紋,沒有舊指紋。岡野也經常作為客人去訪問,因此,他常坐的桌子或桌子邁上應該有舊指紋,而這些東西上都沒有,說明佐山在那些地方探自己的指紋時,連岡野的舊指紋也一起擦掉了。」
  「是的。
  「相反,在幸子的臥室,岡野的舊指紋一個也沒有,只有位山的。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岡野和幸子之間是清白的。…岡野對幸子是有些心思,但還沒到因婚期臨近而嫉妒得要.把幸子殺死的程度,待有那樣的殺機,關係應該更深些。關於這一點,我認為岡野翻供後的車述以及他的上訴書都是真實的。」
  櫻田連連點頭。
  「往山殺死幸於後逃走了。後來,按照計劃,岡野果然採訪。當時屋裡的燈是開著的,門沒銷。」
  「是彈簧鎖,一關緊就自動鎖上,只有從裡面才能打開。幸子已死,沒人從裡面開。如果門是鎖著的,岡野到了門Q就得回去,那樣就不能使他進屋,讓他變成『兇手』了,所以,往山出走時沒拉緊,留了一點兒縫隙,稍後來到的岡野才能夠推開門走進屋去。」
  「開著燈呢?」
  「如果關著燈,岡野便不敢貿然進屋,往山深知岡野的性格。所以,往山打開電燈開關,離開了房間。開關上的指紋也沒忘記擦掉。」
  「於是岡野進屋,發現了屍體,到處留下了他的新指紋。」
  「對,對,就是這樣。」
  「岡野是屋裡開著燈逃走的?」
  「沒必要特意關上,電燈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當然,住在旁邊的酒吧老闆娘在夜裡12點半左右經過幸子的門前時電燈是亮著的,所以她在證詞中說,『當時被村的屋裡電燈亮著』。」
  「佐山作案後是怎樣逃走的?」
  「還是乘電梯吧,同來時一樣。」
  「您說來時電梯裡有秘密俱樂部去的人,為了各自的目的,他們誰也不留心對方,那麼回去時的電梯裡也是這樣嗎?」
  「這些還不清楚,但剛才說過,佐山可能戴著帽子和墨鏡,是化過妝的。如果真是這樣,即使公寓裡的人在電梯裡碰到他,也會以為他是秘密俱樂部的客人。我想,公寓裡之所以沒人看到他,恐怕原因就在這裡。」
  外面有汽車聲,在附近停下了。好像是難回到了家。
  櫻田側著耳朵,好像在聽汽車聲,少時抬起臉來說:
  「佐山返回青山美容院時也是乘出租汽車吧?」
  「他沒在公寓前面乘,還是步行一段後才叫了一輛車,在青山的十字路口附近下車。那是個行人多的地方。他順著來時的那條小巷,溜進美容室的後門。……乘出租汽車要15分鐘,步行要5分鐘,有20分鐘,就能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樣算來,佐山離開美容室假設是7點20分,來回40分鐘,加上乘電梯和等出租汽車要10分鐘,一共要50分鐘左右,那麼,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是8點10分或15分左右。」
  「對」
  「反過來推算,作案時間就在7點40分以50分之間……」
  「因為岡野馬上要來,必須盡快完成作案。」
  「佐山回到自己的房間,福地籐子一直等在那兒。」
  「她是證明佐山不在現場的人。6點半左右訪問住山,在房間裡談到9點鐘,因而,她證明說佐山哪兒也沒去。」
  「法庭採用了她的證言了吧?」
  「不僅採用了,而且佐山道夫完全在嫌疑圈之外。佐山一開始就沒成為嫌疑對象,疑點都集中在岡野正一身上。」
  「是的,……可是,」櫻田感到納悶,「美容定的女在員也作證了。」說著,他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
  「啊,有了,是這個,大友雪子的證今。『8點左右室內整理完畢,我就到老師的房間去,聽到屋裡有女客的說話聲,便沒打招呼就走了。最後走的人臨走時都要給老師說一聲晚安。』另一個女在員曾根萬鬚子作證說;『我是同大友一起回去的,大友去老師的房間了,我在樓下等著她。」』
  櫻田念完證言,對秦山說:
  「從證言上看,8點左右,佐山正在屋裡同福地籐子說話。那麼,佐麼會不會是8點以前在幸子的房間作案後回到自己屋裡的呢?」
  「下,往山絕不可能在8點以前回來,因為我們推算的所需時間是很緊的。」
  「那麼,女僱員大發雪子聽到的佐山屋裡的說話聲是怎麼回事?」
  「這一點我也想了許多。大友雪子聽到的是『女客的說話話聲』,是女人在說話。既然在說話,就有對方,對方不用說就是佐山老師。就是說,大友雪子只是聽見福地籐子的聲音便想像往山在屋裡。」
  「那麼;是福地籐子一個人在說話?」
  「是的,福地籐子預料到最後下班的女僱員會來給住山打招呼,那是店裡的習慣,可能是聽佐山說的吧——便一個人在屋裡說話,因為住山還在現場沒回來。」
  「如果來打招呼的大友雪子推開往裡面看怎麼辦呢?佐山不在,只有福地籐子自己。」
  「她大概認為不會有這種事。同女客談話時,一般人都不會貿然進去的。另外,如果女僱員敲門,福地籐子可以伸出頭來裝作替佐山回答似地說,老師說你們可以回去了。福地籐子可能有這種準備吧。」
  「由於福地籐子證明他不在現場,往山便擺脫了嫌疑。」
  「本來往山就在嫌疑圈之外。因為疑點集中在岡野正一身上,當局只注意研究怎樣剝去他的偽裝。由於有福地籐子不在現場的證言,往山道夫處於安全地帶。」
  「佐山為了使福地籐子那樣作證,把她制服了。那個女人現在好像正迷戀著佐山呢。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醜女人……檢察官,不如以偽證罪把她抓起來,她一吐真言,佐山的狐狸尾巴就暴露無疑了。」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桑山馬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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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6:35 |只看該作者
醜女人的作用

  福地籐子決定辭去出版社的工作。——她在出版社工作13年,22歲時入社,在週刊雜誌編輯部當了10年編輯,是個老資格。
  她是個有名的女人。夾雜著卷髮的短髮、西裝上衣、男式長褲——這副裝束堅持了近10年。所謂近10年,在剛入社的那兩三年還是年輕姑娘打扮,後來不知為什麼,她一改往日的打扮,技成了那身「裝束」。有人背地裡嘲笑說,她是覺得自己那副模樣找不到對象,連婚也結不上,才改變打扮的。也許真是出於這種動機,因為,她年輕的時候在風流韻事方面就沒有一點流言,甚至也沒聽說過她有戀愛對象。
  福地籐子臉上從不化妝,她的短髮和服飾絲毫沒有嬌柔的女性鐵力,完全是一副男人氣,而且是個其貌不揚的男人。說話的口吻也不像女人,在客人面前早就是一副自然的男性的腔調,在編輯們中間也不分男女,使用一些粗魯的語言。
  初次見她的人,乍一看沒人想到她是女性。她穿男式西裝上衣、男式長褲,同女人趕時髦男式流行服裝有著質的區別。她是一年到頭都穿著那樣的服裝。
  由於這一點,福地籐子以她那獨特的風度引人注目。說起福地籐子,不論哪個記憶不好的人都會一下想起曾經見過的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編輯的形象。
  她苦想結婚,也不是辦不到,可是條件都不理想,不是要做一個高齡男士的後妻,就是要嫁給一個缺乏修養的小商人或中小企業的小職員。對她來說,這未免有失體面。由於工作關係,她長期與名人交往,對等地同一些有知識的人談笑。——
  福地籐子將辭職的意向告訴編輯部主任時,主任想,她準是想當自由採訪記者獨立單干。
  「我經常想採寫一些東西。」福地籐子禁不住有些難為情地說,「現在,我要改變自己的生活。」
  口吻忽然像女人一樣文雅起來,編輯部主任為之一驚,呆然盯著她的臉。
  「要結婚了?」
  不知不覺中,聲音說得很大,周圍的編輯一齊抬起臉來。
  「不,哪是結婚,同結婚不是一回事,在常識上人們可能會那麼認為……」
  或許10年中從沒有過吧,福地籐子臉紅了。
  「他是誰?」主任代表全體編輯的心情,饒有興趣地問。
  「哦,現在還不能說。」
  「噢…他是本社的?」
  主任的腦子裡浮現出一位新近喪妻的高齡編輯。
  「哪兒呀,不是本社的。」
  福地籐子又用女人用語。
  她說不是本社的時,口吻中帶有一種輕蔑的意味。主任不由得一愣,心想她準是抓到了一個意外的傢伙,於是試探道:
  「那人我們也認識?」
  「嗯,可能不直接認識吧,不過,如果說出他的名字,也許……」
  「也許就知道?喲,不簡單,是個有名的人物?」
  「算不算名人我不知道,不過婦女雜誌上經常介紹他。」
  主任和其他編輯都猜不到是誰。婦女雜誌上報道的人,誰?是談論命運的專欄評論家?所謂在常識上是結婚這種形式也不知指的是什麼?她剛離開編輯室,屋裡的編輯們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
  據福地籐子後來對關係最好的同事解釋,對方是當今美容界的新秀、奇才往山道夫,雖是同他結合,但並不是一般的那種結婚,也不是同居。他們彼此對各自的處境和人格互相尊重,在互相訪問時結合,並在一定時期過同居生活。經過這種夫妻生活之後,如果雙方滿意,再行一般的結婚。……
  有句話叫做合同結婚,你們這叫合同同居吧?
  女人們聽說對方是佐山道夫,無不驚詫得瞪大眼睛,她們接著追問兩人以後怎樣生活。…
  「嗯,怎麼說呢,我也不知該叫什麼好,反正與一般人不一樣,不過總是要結婚的。
  「…那麼,舉行儀式嗎?
  「嗯,不要那種庸俗的形式,不過,還是要把親朋好友召集在一起開個茶話會。
  福地籐子到編輯部作辭職告別時,短髮也變長了,臉上化著妝,身上穿著流行的新西裝,腳上穿的是高跟鞋。
  辭職是岡野正—一審判決不久。
  —一年前。5月對日傍晚6時半左右——
  福地籐子到美容室訪問佐道夫。二樓地的房間裡。
  房間裡的裝飾有一種現代的舒適感。店裡的設計豪華高雅,老闆房間至的氣氛同店裡的裝飾和借一致。
  「你特意趕來,可是真不巧,因為有件事,我要出去一下。」住山對坐在椅子上叭喀叭略地吸煙的福地說。
  「什麼?你說晚上要請客我才來的。」
  「我要招待你的,到外面招待你。剛才又有件事,7點半左右要出去一下,不要一個小時就回來了,你等著我。」
  「有事不能在電話裡說嗎?」
  「鬼話裡說不清,不去不行,不見面說,容易引起誤解。……
  我同你坐到7點半,7點半以後我出去,不用一個小時,你就等等我。你可以看看書,看看電視,我回來後一起出去,到A飯店吃飯。」
  「真是沒辦法。」
  福地籐子勉強答應了。好像同佐山一起到A飯店吃飯對她很有勉力。
  7點多,柳田來打招呼後,樓下響起僱員們離去的聲響。佐山看了看表。
  「過了7點店裡的僱員就下班了,再過30分鐘,晚下班的女僱員要來房間道別,我在她們來之前就出去了,所以你就裝作同我在這兒談話一樣大聲地說話,行嗎?」
  「為什麼?」
  「僱員看到我把你一個人留在屋裡,會瞎猜的。」
  「我不怕。」
  「可我不行。把一個女人獨自留在屋裡,別人會以為是什麼關係?」
  「一當上老闆,對僱員就小心起來了。」福地籐子面頰泛紅地說。佐山望著她的神態,從椅子上站起身,極其自然地將一隻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哎,福地,幫幫忙,女僱員到門前來的時候,要擰開樓梯入口的門,聽到門響就知道了。她一來,你就裝作同我談話一樣自己隨便地說。女僱員只是來說,要下班了,晚安。這已成了慣例。她一聽到有女客,就不會進屋了。」
  「如果她敲門,你就伸出腦袋,說我在衛生間裡。」
  「這麼神秘!」福地籐子自言自語。
  她說神秘,不是懷疑佐山的行動,而是顧慮置身那種處境的自已被僱員識破。往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感到肩膀發癢,發沉。
  「哦,沒關係,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好嗎?讓僱員看到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自己外出,那多不好。」
  佐山溫柔地微笑著注視著福地籐子的臉,那隻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兩三下。
  佐山離開房間後不多會兒,樓梯處的門響了。女僱員向佐山道夫道別來了。
  福地籐子連忙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現在的年輕人吶,真是不學無術,什麼也不懂,今年到我們編輯部工作的那些新編輯,整天誇誇其談地說什麼政治思想、談什麼薩爾托1的權力抵抗態度;可是,一讓他寫文章就丟人現眼了,簡直不成日語,而且錯別字滿篇,字也歪歪扭扭的如同天書。……哦,你這兒的工作不用寫字倒是不錯。不過來美容室的那些女客,外表似乎頗有學識,可說不定肚子裡都是稻草吶,別看她表面上道貌岸然,裝模作樣的……」
  走廊上的腳步聲去遠了,又一次傳來門的響聲,女僱員走了。
  佐山道夫回到房間是8點10分。在他回來之前福地籐子再沒聽到門響,也沒有腳步聲。
  道夫喘著粗氣,好像是跑著回來的,臉色也略顯蒼白。但是,並不顯得激動。
  「這麼快?」
  「嗯,很快就辦好了。」
  「今天幸子不到這兒來?」
  「不來,聽說她同岡野君有約會。」道夫站著連吸了幾口煙,接著說,「岡野君也許要往這裡打電話,……如果他打電話來,你去接,盡量裝成年輕女人的聲音。」說著,臉上現出要開個玩笑的樣子。
  「還在聲音上做戲?剛才女僱員到這兒來了,聽到我的講話聲,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啊,是嗎?你辛苦了。」道天吃吃地笑道,「你還這樣做,等會兒電話裡如果說,我是岡野,你就大聲叫我,對,盡量顯得親暱些。」
  也許後面的話使福地籐子開心,她輕輕地笑了。
  「岡野真會打電話來?」
  「晤,大概是30分鐘以內會打來吧,要是不打來,也許明天還會打。」
  「這麼說,岡野現在在幸子那兒?」
  「對
  「啊,明白了,你是想讓岡野以為有個年輕女人在你這兒玩,他會告訴幸子,那樣就能讓她吃醋,是嗎?」
  「是的。
  「真有意思。幸子會大大吃醋的,我不想在你們兩個中間作小丑,過後幸子知道是我,準會生我的氣。」福地籐子興致勃勃地說。不到五分鐘,電話鈴響了。
  「真叫你說對了。」
  她對道夫說著,走到電話機旁拿起了聽筒。
  「……哎,你是誰?」聽到對方問「往山君在嗎」?福地籐子捏著嗓子問。她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岡野。聽到他回答說「我是岡野」,便一聲不響地用手輕輕摀住送話器,大聲喊:
  「道夫,電話。」
  這句話也故意裝成年輕女人的聲音。
  「誰來的?」道夫也親見地問。
  「他說叫岡野。」
  「現在打電話,什麼事?」
  福地籐子覺得很好笑,將聽筒遞給了道夫。
  「喂、喂」道夫說。
  「喂、喂」喊了兩三次,道夫放下聽筒。
  「怎麼了」
  「沒人說話。」
  「哦,出毛病了?」
  「他不說話,晤,也許是出毛病了吧。」
  「岡野可能已經離開幸子的公寓,是在公共電話上,我聽到硬幣落下來的響聲了,現在沒法給他打,等會兒往岡野的公寓打一次試試。」
  「不必了吧,反正他明白還會打來的。」
  道夫坐到椅子上,失神地呆坐著,好像有心事。
  「哎,還不去吃飯嗎?肚子都餓了。」
  「現在幾點了!」
  「8點半啦!」
  「8點半了?嗯,怎麼樣,再等30分鐘,9點鐘去吧…對,打電話叫一輛車。」
  為什麼要在屋裡等到9點,福地獲子心裡不明白。
  「想等電話。」
  道夫將腳捆在對面的椅子上,手指夾著煙,煙灰燒得老長,眼看要掉下來。
  「等誰的電話廣道夫像放心了似地從失神中醒來。
  「哎,岡野的呀。」
  「哦…好,說不定還會打來的。」
  沒等香煙送到嘴邊,煙灰掉到了地毯上。
  「會打電話來的,剛才沒能說上話。……快來了。」
  10分鐘過去了,電話鈴沒響,福地籐子忽而望著電話機,忽而望著道夫的臉。她身子陷在沙發裡,架在膝蓋上的那條腿不停地抖動著。夜晚同道夫兩個人一起待在一間屋裡,不禁覺得沉悶緊張。身上是男性裝束,因此平常總是帶著一種男性意識,而此時內心的騷動卻是女性的。或許是剛才接岡野電話時的故意表演,給自己的心理造成了影響。
  道夫老是默默地抽煙,也加重了室內的空氣。
  「哎,電話還沒來?」
  又過去五分鐘。福地籐子竭力想使自己恢復男人氣的口吻,可是怎麼也辦不到。
  「是啊。
  道夫好像還在想心事。
  「肚子都餓了。」她說。
  道天皺起眉頭,將煙蒂扔到煙灰缸裡。
  「怎麼了?」
  「嗯,有點兒頭痛。」
  「頭痛?」
  「可能感冒了吧?」
  「天這麼好,怎麼會感冒?」
  「昨天夜裡睡覺著涼了吧,傍晚還好好的。」
  「有藥嗎?」
  「我這兒沒有那東西。」
  「到底還是個光棍漢。」
  無意中說出的話,證明她是個女性。
  「真遺憾,」道夫手摸著額頭說,「今晚好像不能出去了。」
  「不要緊。怎麼樣?有熱嗎?」
  「等會兒可能就會發燒的,我怕發燒。」
  「早點兒休息吧?」
  「是」
  「我這就告辭了,要打電話一幸子來嗎?」
  「下,打電話她也不在房間裡,她說過晚上8點以後要到朋友那裡去了,所以,岡野可能也早走了。」
  「下管在不在.我打一下試試吧,說不定還在屋裡呢。」
  道夫從捂著額頭的手指了偷著福地籐子援電話。她的手離開撥號盤,將聽筒貼在耳朵上,等待線路接通。好像接通的聲音叭地一響,信號出來了。她拿著聽筒,像拿累了似地又換到另一隻手上,眼睛望著道夫,表情好像在說:沒人。
  然而,道夫比福地籐子更覺得時間漫長,像生怕枝村幸子爬起來接電話似的渾身微微顫抖。他擔心電話裡冒出別人的聲音。要是有人走進那間屋怎麼辦?即使沒人進去,一直響著的電話鈴聲也會把住在旁邊的人叫到屋裡去的。還太早了——快放下!道夫很不能對這個神經遲鈍的女人大聲喊叫起來。
  「真的沒人。」
  福地籐子終於放下了聽筒。
  「遲了一步。」
  道夫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電話裡沒出現技村幸子的聲音,福地籐子為他證實了她的死。
  他伏在桌子上,閉著眼,心中說道,太好了,太好了,徹底擺脫她了,又恢復原來的自由了,原以為這輩子要當她的奴隸,這下終於把繩套解開了。
  率子憑那一點兒幫助——只是對自己在波多野雅子被殺那天的行動保密,便想強迫結婚,自封為妻子,掠奪自己的全部收入。
  (你是藝術家,店裡的經營不用考慮,你只管工作。你會更加出人頭地的。店裡的經理我來當,我會經營,一定會經營得很好。太太當經理,自己潛心鑽研藝術而成名的畫家,我認識不少,在《女性迴廊》的時候,曾經採訪過一些名畫家,那些名畫家都是由太太當經理。)
  什麼名畫家的老婆,什麼《女性迴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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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6:54 |只看該作者
  —道夫認為,枝村幸子的用心是掌握經營實權。
  所有的收入都要控制在她手裡,一切都要推她的話是聽。金錢、財物都要由她管理,銀行的戶頭、證券也都要以管理為名受她控制。她有了錢就有權。
  (我這是為了你呀,只會對你有好處,就你放心地幹吧!)
  她坐在桌子前,望著桌子上的賬簿,高傲地微笑著。美容院這種生意是按日息計算利息的,銀行僱員每天上門,同銀行的洽談都是由她出面。女人越熟悉就越膽大,開始是洽談,漸漸地就變成單方面的報告,最後變成事後承認了。
  道夫想,她想把我當成傭人,只給一定的零花錢讓我幹活。誰是老闆又不是不知道,真正的實權在當經理的女人手裡。她只想讓我幹活,只要她作我的妻子,她就要剝削我一輩子。差一點兒為了她被當成一匹「死馬」。
  什麼著名藝術家!確實有著名畫家的老婆當經理,名義上讓他專心工作,她自己同畫商交涉,讓不讓他畫,全在老婆一句話。因此畫商不是討好丈夫,而是去討好老婆。畫家不是被畫商所求,而是受老婆驅使。畫費都被老婆控制著,零錢給多少要看老婆的臉色,因此窮畫家要偷偷地畫些小品、色紙等交給畫商,勉強地湊合著。一個可憐的「死馬」藝術家,被老婆奪去自由的美神的形骸。——技村幸子在擔任編輯時期看到過不少這樣的奴隸形象,所以就想出了這個主意。
  幸子同他結婚,並不是愛情的表露。經過漫長的時間,兩人之間的愛情已經磨鈍,取而代之的是精明的心計。女人就是上樣。幸子生性聰明,滿腦子壞主意。抓住那個小小的機會,就想置我於死地,讓我做終生奴隸。那是個不可逃脫的奴隸制度,稍有逃走的念頭,她就會射來嘲笑的目光。(想從我手裡逃走?我送你上絞刑架!你看哪條路好?)
  這太不合理了!技村幸子在那件事上沒幫一點兒忙,沒出一點兒力,沒冒一點險,她置身於絕對不是「同犯」的位置,站在萬一敗露也絕不會一起完蛋的地方。
  「對窩藏或轉移相當於罰金以上罪行之罪犯,或越獄潛逃犯者,判處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罰金200日元以下。」(《刑法》第103條)
  「依法宣誓之證人作偽證時,判處三個月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測法》第169條)
  技村幸子一條也不適用。她既沒窩藏罪犯,也沒轉移罪犯,確切地說,道夫還不是「罪犯」。幸子即沒親眼目睹道夫殺害波多野雅子,又沒參與他的計劃,也沒聽他說過要犯罪,那只不過是她的「懷疑」。「懷疑」不能構成「窩藏或轉移罪犯」。
  也構不成偽證罪。幸子在這件事上沒受到過訊問,當然也不具有「依法宣誓之證人」的資格。
  此外,她在法律上和道義上,都沒有義務將自己的「懷疑」報告警察。因為,波多野雅子殺人案的「偵查」不存在。波多野雅子是自殺。
  然而,「知情不舉相當於窩藏」的犯罪意識是他與她之間的默契,而在相互默契換來的盈虧結算單上,顯然他嚴重赤字。
  道夫想,沒有任何理由要勉強同一個討厭透頂的女人結婚,而且終生受其剝削,不能容忍這種不公平,這個傲慢、貪婪、嫉妒心強的女人會終生以妻子自居,這已令人不堪忍受,她還要剝奪他的自由,佔有他的金錢,趕走他的情婦,一想到這些就不禁頭暈目眩。與其那樣苟且生存,莫如一死了之。
  道夫想,自己還年輕,未來還有許多許多快樂在等待著自己;那個女人精神已經衰老,肉體已經疲憊,誰留在世上更有價值?自己能夠開發新技術,能夠給世間女性以精神,能夠給社會帶來美和快樂,相比之下,應該離開人世的是她。——神靈也會承認這一公平的。
  「哎,怎麼樣?」
  福地籐子擔憂地挨近他的身旁。道夫一直捂著腦袋,她是來看他的病情的。
  「嗯,還有點兒……」
  道夫的臉苦作一團。
  「燒得厲害嗎?」
  「咽」
  「用體溫計量量吧?」
  「設有體溫計。」
  「真的是,你這兒什麼都沒有,…我試試。」
  福地籐子手貼在他額頭上。手掌熱乎乎的。
  「哦,好像不發燒。」
  她想縮回手。道夫墓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自然。福地籐子一時摸不透他的心思,若慌忙把他的手甩掉,又顯得自己太多慮了。
  「手再放得時間長一些,我自己覺得有熱。」
  「是嗎?」
  福地籐子再次將手掌貼在他的額頭。手掌發燙。
  「怎麼樣,有熱嗎?」
  「沒覺得有熱。」
  她眼睛轉向一邊,表情好像在試體溫,呼吸卻不平靜。
  「噢,是內熱吧,外表不熱,熱積在體內,渾身發酸。」
  「早點兒休息吧。」她勸他道。
  道夫順從地站起身,動手脫上衣,脫袖子時顯得很吃力。
  「幫幫忙。」
  聲音疲憊無力。
  「噢?』
  她在道夫的身後幫他脫去上衣。面前現出他穿著白襯衣的脊背。
  「把上衣掛在衣櫥裡。」
  福地籐子照他的話做了。打開楊門。裡面的衣架上掛著好幾件地的西裝。那當兒,道夫又解開領帶遞給了她。
  福地籐子轉過身去掛領帶的時候,他忽然從背後樓住了她。她身子左右搖晃時,他那濕潤潤、熱呼呼的嘴唇貼在了她的脖子上。
  福地籐子想說什麼,卻沒開口。她不知在這種時候該說什麼。長期以來,一直習慣於男性裝束,習慣與本性激烈地抗爭著。她曾經滿不在乎地參與男編輯們和撰稿人的淫狠談話,而實際的場面幾乎從未涉足。她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聲。脖頸上,男人嘴唇吻著的皮膚在發抖,皮下血管膨脹,全身產生不可名狀的痙攣。她站不住,搖著肩膀,張著嘴,扭著腰,頭腦中熱騰騰的。道夫咬著她的耳朵,疼痛觸動了她的感覺,使她禁不住叫出聲來。
  這一回是道夫給福地籐子脫西裝。她半推半就,幾乎失去了自由。脫去男式上衣,摘掉領帶,解開襯衫鈕扣,脫掉襯衫,露出了女式內褲。
  道夫嘴裡嘟噥了幾句什麼,但並沒有什麼實際內容。在這種時候男人說的話幾乎都是一樣的。只是一開始他對福地籐子不敢過於隨便,不一會兒知道她是個普通的女人時,最初的拘謹全然消失,終於能夠隨心所欲了。
  道夫拉著她的手往床前走去。福地籐子像把手伸給醫生一樣依順地拖著碎步跟著他往那邊走。
  看到床,福地籐子扭過臉去,隨即被道夫按倒在床上。地趴在床上,兩腿並在一起,雙手捂著臉。
  道夫關掉床頭燈,動手扒她的褲子,雖不很容易,但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接著,他把她身子拖正,讓頭枕在枕頭上,上面蓋上被。於是,她頓時停止了掙扎。
  道夫走近窗前往下瞅,沒人站在街上往上面張望。當然,警察不會注意的,技村幸子還躺在那兒呢。
  看到路燈,他關上了窗簾,回到原來的位置,福地籐子仍趴在被子下一動不動,看不到呼吸時肩膀抽動,簡直同技村幸子的屍體一模一樣。
  道夫得到福地籐子的身體時,知道她已不是處女。他感到驚奇。強烈的驚奇就是意外。
  福地籐子已過30歲。這種年齡的女性還是處女,在常識上是不可能的。但對她,一般人都認為她沒有經驗,可能誰都會這樣認為。
  當然,這與她那不漂亮的容貌和奇特的打扮有密切關係。她從上到下,一身男式裝束。她穿的不是寬大的女褲,而是男式長褲。她躋身於土裡土氣的男人群中,從自己身上拋棄一切能引起異性興趣的東西,連聲音也模仿男人的腔調。單眼皮的小眼睛、扁平的鼻子、往上翻的厚嘴唇,即使是男人也是個醜男人。——反過來說,她是意識到自己不受異性喜愛,為了消除那種屈辱,便變成個男人。因此,察覺福地籐子早就同異性發生過關係時,道夫深感意外。
  那時候的異性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這一點成了饒有趣味的問題。如果是純粹愛她的男人,那實在令人驚奇;即使是出於一時衝動員選擇了她,也足以令人感到意外。
  在與道夫作愛時,由於男人一舉拔除了她情感的軟塞,福地籐子身體中一直封閉著的女人的本能頓時滔滔奔騰而出。那時,她的意志已經消退,誰有生理上的希求在她的器官上貪婪地索取。
  真是奇態,福地籐子事後竟像罪人一樣在道夫面前耷拉著頭。她顯然是感到羞恥,但那並不是因為兩人剛才的淫亂,好像是由於被他知道自己不是處女而感到無地自容,覺得對不起他。
  道夫為了安慰難堪的福地籐子,也為了滿足她的空腹,打電話叫來出租汽車,兩人一起到飯店去了。在出租汽車裡,他像對待普通客人一樣待他,不讓司機看出他們的特殊關係。
  「門機,現在准點是幾點?」上車以後,道夫要像校對自己那塊走慢了的表似地問。
  到了飯店以後,他又好幾次對表,每一次都想讓對方對自己的模樣留下深刻的印象。
  「餐廳開到幾點?」他把臉湊到開電梯的侍者面前問道,接著又問飯店裡住的客人多不多。
  在餐廳裡坐下後,他長時間地盯著菜譜,讓侍者等得著急,並且對菜譜的內容問這問那,又讓價者也看手錶,問他上菜要等幾分鐘。在這裡他也不把福地籐子當作私人朋友,而是作為業務上的客人。道夫左顧右盼,好像在尋找有沒有熟人到餐廳裡來。看到一個美容室常去的像是女演員的客人,便大大咧咧地走到她的座位前,雖然對方有同伴在場,仍向她打招呼。
  對道夫的不穩重和沒禮貌,福地籐子並不責怪,卻像個小貓一樣溫順地坐在餐桌前。她顧不上去懷疑道夫為什麼要這樣。
  福地籐子股還紅著。她後悔此時沒帶化妝用品。當然,「男人」似的她不需要攜帶手提包。可是,不論外觀如何,她已經開始發生質的變化——恢復成女性。她幾乎不同道天說話,始終低著頭,羞羞答答他將湯匙往嘴裡送,輕柔地操著刀叉。形象還是男性,而動作卻是女性。
  佐山道夫知道福地籐子是個老實人。由於以往不是作為女人在男人中交往,因此她心地正直。她一直作為「男人」在男人中生活,沒體驗過女人的苦衷,但生性卻是個「可愛的女人」。
  在這一點上,她與技村幸子明顯不同。幸子意志堅強,工於心計,陰險毒辣。
  福地籐子則全然沒有這些特點。她一邊吃飯,一邊像作夢一樣追憶一小時前的情景,好像即使是作夢,也要把那意想不到的夢境牢牢地置於胸中。
  周圍的人一旦知道福地籐子是自己的女人,他們將會由於事出意外而目瞪口呆,一定沒想到他會喜歡那個醜女人,甚至會有人說,佐山專愛挑剔,這下揀到個寶貝。
  然而,別人不瞭解內情,道夫並不在乎。他當然不想正式娶她為妻,但眼下必須給她類似的待遇。個中自有緣由,而這別人當然也不得而知。
  即使以後他失信違約,福地籐子也絕不會像枝村幸子那樣憤怒,只會感謝忱曾經把那個位置給過她。對她來說,那種待遇實在是不敢企及的幸運,這一點福地籐子自己心裡最清楚。
  她一定極力忌諱使他生氣的言行,對他有自卑感的她要變成替他保守秘密的女奴隸。與技村幸子截然不同。
  對她的容貌不美要原諒,可以臨時同一些漂亮女人交際。不能讓福地籐子嫉妒,她自己也知道沒有那種資格。
  道夫用出租汽車把福地籐子送到家門口,便返回美容室。她同老母和弟弟、弟媳一起生活,家在中央線沿線一個僻靜的地方,房子又舊又大。
  回到自己的房間,屋裡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通報枝村幸子變故的跡象。
  他洗了個澡便上床了。身上的疲勞頓時湧現出來。
  床上還遺留著同福地籐於睡覺時揉出的皺招。他想起了她的身子。沒想到她曾有過經驗,對方是誰當然沒問她,今後也不打算問,沒有意思。只是,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她的身子充分地滿足了他的本能。——由於長期未同男人發生關係她顯得新奇而緊張,隨著作愛進程的反覆,他興奮、癱軟了,而她倒主動進攻起來。
  有些果實外表醜陋不堪,而內中味道卻芳醇甘美。神靈攝理之妙就在於果實與人同樣。都是自然物。
  道夫有了信心。這樣看來,在一定時間可以同其貌不揚的福地籐子和睦相處下去。即使別人不理解,也不必感到屈辱,這樣做至少可以得到某種程度的平衡。
  —翌日傍晚,福地籐子急急忙忙地趕到他的房屋。這會兒,她已將短髮燙長,臉上化著淡淡的妝,穿的不是男式長褲,而是寬大的女褲。
  可是,她的臉卻因驚恐和激動而慘白如紙。看清屋裡沒別人,她連忙從兜裡掏出一張折在一起的報紙。
  「今天的晚報,枝村幸子在公寓裡被殺死了。」
  「我知道了。」道夫望著她拖著單眼皮的眼睛說道,「我才從公寓回來,上午10點鐘左右,警察通知我的。」
  「說是被勒死的?」
  「好像是。報紙上說,屍體已送去解剖。結果明天早上可以知道。」
  「兇手有目標了?」
  「好像還沒有。警察盤問我者半天,調查我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行跡。」
  福地籐子坐到椅子上。道夫走到她身旁。
  「昨天晚上我和你在這兒子的事沒告訴警察,沒必要說。我是男人,我不想讓你一個女人家受到警察和社會的注意。」
  福地籐子低下頭,好像哭笑不得。他溫柔地摟著她的肩膀。
  「怎麼樣,籐子?」他第一次親暱地稱她籐子。「昨天晚上我7點半左右有事出去了四五十分鐘,把你一個人丟在房間裡,其實我是到街上一個金融業者那兒洽談貸款的事去了,因為對方只有那會兒有時間……現在我新開了這個店,從銀行貸款太多,只好去借高利貸。這種難為情的事,可不能告訴外人。」
  「可是,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幸子昨天晚上被人殺死了。我去談高利貸的時間就在她被殺的時間範圍之內。當然,警察會來瞭解我的行跡的,可是我不想說去談高利貸的事,因為這關係到店裡的信譽和我的名聲。如果傳到社會上,同行們就會大肆誹謗我。我有很多敵人,而且……」道夫將福地籐子的肩膀摟到懷裡,「而且,即使把談高利貸的事實說出去,警察還要瞭解我在那前後的時間都幹了些什麼,因為不知道幸子被殺死的確切時間是幾點幾分。那樣,我就不得不說出同你的事,雖然說出去也沒關係,但現在說還為時太早,我不想說出去讓這件事成為醜聞,必須慎重考慮後再回答警察。」
  福地籐子在他懷裡點了點頭。他說兩人的事說出去也沒關係這句話感動了她,話裡包含著他的誠意。
  「還有岡野來電話的事。」為了使她充分理解,道夫慢慢地說,「電話是8點25分左右打來的,我去談高利貸剛回來。」
  「對」
  「岡野可能會把這件事告訴警察,如果警察問你,你就回答說是事實。但是,當時我們在語調上耍了個小把戲,因為根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同岡野開玩笑,你裝成年輕女人的聲音親暱他對我說話,這件事不能承認。不然,如果承認就會引起荒唐的誤解,人們會想,他們是什麼關係?你就說,昨天你是為了社裡的工作,就是為採訪到我這兒來的,怎麼樣?懂了嗎?」
  「哎。」福地籐子用完全變成女人的聲音應道,接著又擔憂地抬頭望著道夫,「可是,那樣對岡野就不利了吧廣
  「岡野麼…」道夫語氣沉重地說,「警察懷疑岡野是殺害幸子的兇手。」
  「啊,真的?」
  「他昨天晚上8點左右在幸子的房間裡,正好是我去談高利貸的時候。岡野有殺死幸子的動機。我不想說朋友的壞話。岡野對幸子有點兒意思見。」
  「我也有些感覺,總覺得他愛著她。」
  「孝子也不好,好像作過一些引誘岡野的事。她就是那種人,喜歡在男人面前賣弄風情,非常虛偽。」
  「幸子是有這種特點,不過,你是喜歡幸子的吧?」
  「哪裡,開始喜歡她,漸漸地瞭解了她的品性,便討厭她了。訂婚也是幸子提出來,是硬逼的,她是個說到就要做到的女人。」
  「真的,……幸子是那樣說過,她很自信。」
  福地籐於此時一定想起了技村幸子送稿給她的那件事。
  「她真令人討厭,我被迫同她訂了婚,自己的未來也沒希望了,絕望了。」道夫覺得再說幸子的壞話是危險的,於是將話題轉到岡野正一身上,「說到絕望,岡野眼看幸子和我的婚期臨近,變得神經衰弱了。聽幸子說,他曾好幾次叫幸子毀掉婚約。幸子不答應,岡野就說要自殺。他說話時眼神凶狠,幸子生怕他逼她情死,叫我告誡岡野。我不相信,沒給岡野說過,再說他還是我的朋友,那樣的事怎麼好說呢。我知道岡野情緒反常,但作夢也沒想到他會殺害幸子。」
  「岡野真的殺了幸子?」
  「勘察正在調查,好像是真的。」
  「哎呀!」福地籐子打了個冷戰。
  「噢,是岡野干的那也沒辦法,我們只能防衛自己的安全,不願無端遭到懷疑。即使落個嫌疑,我也名譽掃地了。事後就是查明兇手是別人,一度失去的信譽也不能馬上恢復。社會上對起初的誤解印象最深,因為這種事惹人注目。」
  福地籐子抱有同感似的點點頭。
  「我好容易混到今天,不想蒙受嫌疑,不想敗在敵人手下,我要繼續攀登!」
  「你是天才啊!」福地籐子鼓勵他。
  「所以,不論警察怎麼問,你都回答說昨天晚上一直同我在一起,從6點半到9點多一直在屋裡同我談話,後來到A飯1店去吃飯,飯後才分手。我也那樣對警察說,兩人口定要一樣。兇手肯定是岡野,我們不要受牽連。」
  —雖然活中有些矛盾,福地籐子仍相信道夫說的。這是她昨晚一番快樂之後萌發的愛情導致的結果。久未享受過男人愛情的女人,一朝得到了男人就會激動不已。就是這種激動迫使她認為,忠實地聽他的話是愛的美德。
  與技村幸子不同,福地籐子是個無危害、無危險的女人,雖然為他提供不在現場的證明,也不會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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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7:19 |只看該作者
檢察官的「自由心證」

  岡野正一上述的理由是違反《憲法》和事實認定有誤。
  辯護人的理由書提出證據能力無效。
  審判的證據能力主要集中於兩點,其中之一是自供的任意性。
  《憲法》(第38條)規定,強制、刑訊、脅迫下的非任意性自供和長期非法拘留、拘禁後的自供也不能作為證據。(該條第2款)有非任意嫌疑的自供也不能作為證據。可以將自供作為證據認定犯罪事實時,也不得將自供作為推一證據,必須具有其它補充證據。
  補充證據有物證和人證。物證是足以證明某人犯罪的物質,如凶器、指紋、腳印。衣服等。人證系指證人的當庭供述,其中,在嚴格限制下,聽人傳說的證言也可以作為證據。
  除直接證據之外,還有間接證據。間接證據通過證明其它事實,來證明犯罪事實。
  這些證據能否證明犯罪事實,即證據是否具有證明能力,由法官判定。判定要聽憑法官的自由心情,這叫做「自由心證主義」。為此,作為法官判斷材料的證據必須真實可信。所以,只有在法庭上進行合法調查後的證據才能作為認定事實的材料。
  —以上簡要敘述了證明犯罪的審理過程,現在從後者來說岡野。在實施犯罪的當時,他穿的運動衫袖口上附上了被害人枝村幸子的鼻血和嘴裡流出的嘔吐物,此外還從被害人屍體所在房間裡採集到岡野的新指紋。這些是物證。
  岡野對此也不否認。但他聲稱是在發現屍體,抱起被害人上半身時,襯衫袖口上沾上了血跡和污物。
  證人有岡野的妻子和子、他的公寓管理人、佐山道夫、福地籐子、被害人公寓的住客、香煙店主婦等。
  然而,他們的證言都沒目擊岡野的犯罪,或沒直接證明他犯罪。岡野的妻子和子供述了丈夫在案發的5月四日晚7時35分離開公寓,9時返回的前後情形和丈夫平素的性格及生活情況,這是間接證據;只是,由於妻子作偽證也不能起訴(可以否決證言),因而沒有證據能力,只能作為某種程度的參考。
  佐山道夫的證言是關於同岡野的關係、同幸子的關係,以及岡野同幸子的關係,還有29日晚8時25分打到他房間裡的電話。從前者的材料可以推斷岡野是「因嫉妒而犯罪」,揭示了岡野殺害幸子的動機,但並沒證明犯罪,因此不是直接證據,只能作為瞭解岡野性格的材料。
  福地籐子的證言是接到上述電話,同岡野的陳述內容大致相同,只有細微差別。
  公寓管理人、香煙店主婦等人的證言也是間接證據;而且由於岡野對那些與犯罪不直接相關的行為並不否認,沒有什麼問題。
  剩下的就是岡野在警察署供述後又自己翻悔的自供,這一證據有無證據能力要看自供的任意性。
  審訊岡野的司法警察(刑事警察)在一審曾經出庭作證。警察作證說,沒作過岡野在法庭上陳述的那種審訊。
  岡野在法庭上供述:「警察對我說,要想早日回家作畫,現在就自首吧,那樣會給檢察官造成好的心證,我們也提出請願書,要求緩期執行;而且,如果你真沒犯罪,法官調查後就會清楚的。警察訓斥我說,要想早日回家工作,就在自首書上蓋印!那時我正惦記著工作,覺得沒有事實法庭上也能調查清楚,就按照警察說的自首了。對作案中不清楚的地方,都是按警察教的說的。」
  對此,有關的警察矢口否認,並作證說,曾經告訴過嫌疑人,在自首之前,可以不說對自己不利的事;而且,從沒作過逼迫、誘導、或以利益引誘的審訊,因此,自首完全出於嫌疑人的任意性。
  警察在法庭上還說,嫌疑人移送檢察廳後,向檢察官翻悔在警察署作的自供,是被告想逃避刑罰的心理(這種先例不足為奇),被告在警察署作的自供具有真實性。
  被告岡野的辯護人辯護說:被告的自供是在警察的逼迫下作出的,警察將岡野在發現被害人枝村幸子屍體時偶然沾上的血跡和污物同他與幸子的交際聯繫在一起推斷,並將推斷作為自供強加給岡野。因而,在警察署作的自供以及自供構成的物證都是不切實際的空中樓閣。
  辯護人在上訴理由書中說;「審訊中,如果允諾說,你自首就寬恕作,給你從輕判處,那麼被審的人便以為得到了只要自首就能立刻得到自由或將來受到寬大處理的保證,從而產生能夠從現實的痛苦中逃脫的希望。這樣,就存在作假供的危險性。在本案中,被告早就有回家恢復工作的強烈願望,警察知道這一點,審訊中便以利益誘導被告供述。根據遺有嚴重惡習的警察現狀,這種事是十分可能的。因而,本案中在警察署作的自供缺乏任意性,認定這種自供具有犯罪證據能力的一審判決違反了《憲法》第38條第1款、第2款、第3款,這一缺乏任意性的自供引發的其它物證h間接證據都是虛構的。」
  辯護人始終堅持主張岡野的自供無效。此外,將岡野在案發時言行的不自然歸結於「當時通過佐山道夫攬到手的A航空公司的工作不能如意地完成,心情焦躁,處於精神錯亂狀態;由於發現被害人屍體的打擊,精神極度紊亂。」
  看過一審筆錄的副本,桑山信爾想,如今,辯護人只作這樣的辯護,對佐山道夫的證言卻絲毫沒加追究。
  岡野發現枝村幸子的屍體,於8點25分左右給佐山道夫掛了電話,而佐山是否一直在屋裡?證明這一點的是福地籐子的證言,她說從6點半左右就一直同他在一起。
  據櫻田事務官私下調查,佐山同福地最近雖不同居一室,但兩人有姘居關係。在案件發生約一年之前,他們沒有這種關係,好像有這種徵候。可以推測,佐山為了使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明成立,便勾引福地籐子,那種關係漸漸深入,以至發展成現在的姘居關係。
  因而,福地籐子所謂「從6點半到9點一直同他一起在佐山的屋裡」這一證言便有偽證嫌疑。但是在審判中佐山不是嫌疑對象,所以辯護人不能加以非難。對佐山持有懷疑的只有不負責本案的桑山檢察官。
  據櫻田查訪,佐山在案發的5月四日夜的行跡有可疑之處。佐山同福地9點多從附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去A飯店,司機說兩人之間雖不顯得特別親密,但好像是故意做作,想給人留下那樣的印象。
  A飯店開電梯的詩者和餐廳侍者都清楚地記得佐山和藹地。那是因為,他故意做出一些行動,以給人留下佐山到飯店來過的印象。比如,在餐廳裡,他學裡沙咦地向侍者詢問菜譜上的菜;故意走到正在那時來到餐廳的一位電視演員的座位上,對她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經常向侍者問時間,等等。
  岡野發現枝村幸子的屍體是晚上8時左右,那可能是剛死不久,所以,佐山晚上9點以後的外出不成問題。佐山執拗地要給A飯店的侍者留下時間上的印象,反而是「罪犯心理」的表現。
  桑人注意到岡野正一上訴書的如下部分:
  「前年的6月10日,位山君約好要去枝村幸子處,結果沒去,受村技之托,我調查了佐山那天的行動。於是瞭解到,11日,往山君到自由之丘站前的加油站加油,當時在加油站沒了車,輪胎上沾滿了紅土,還有雜草。往山君對加油站僱員說,昨天(10日)到多摩川岸邊遊玩去了。
  「我把這些告訴了技村,她非常高興,叫我今後也向著她,意思是說,往山同女人私通,要我幫她阻止他。」
  前年的6月10日,就是後來發現在青梅西御岳山林中自殺的波多野雅子離家出走的日子。佐山那天約好去枝村幸子處而沒去;他駕駛的家用車那天消耗了大量汽油;輪胎上沾有紅土和雜草,這些使人推測到佐山和波多野雅子在10日那天一起乘車到御岳去了。
  技村幸於可能也從岡野的報告中得出了同樣的推測。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而且追蹤意識強。如果是那樣,枝樹幸子就很有可能在聽過岡野報告那些情況之後,奔赴御員的現場進行「調查」,因為她可能也認為波多野雅子的縊死不是自殺,而是佐山道夫的偽裝殺人。
  從附在輪胎上的那些紅土和雜草來看,好像不是去多摩川岸邊遊玩,而是到御岳去了。
  —在這一點上,桑山和樓田意見一致。
  櫻田事務官從御岳到青梅,進行了調查。
  據調查報告,一天,青梅站前的一輛出租汽車載著好像是來自東京的一位30歲左右的女客,到御岳的西側去。那位女客帶著司機爬進了山林。那兒是以前發現波多野雅子屍體的地方。
  後來,那個女人乘出租汽車返回青梅站,進了「和來軒」中國菜館,在餐館裡向老闆娘打聽了許多關於以前來過的一男一女的情況。
  櫻田訪問了「和來軒」的老闆娘。老闆娘對那個女人和談話的內容記憶猶新。6月10日傍晚,一男一女兩位顧客在店裡吃過中國炒麵,那女人聲稱那對情侶是自己的朋友,打聽了他們的許多情況。當時,那對情侶的車在10號那天來到店門前時,同「青梅林業公司」的一輛貨車發生過糾紛,這事也告訴了她。那女人聽到這件事很有興趣。出租汽車司機也作了證明。原來,那女人離開「和來軒」後,又到了車站後邊的「青梅林業公司」事務所,訪問了同那家用車吵架的那個貨車司機黑原。
  於是,櫻田又前往青梅林業公司,直接訪問了司機黑原三郎。黑原還記得很清楚。
  「10號傍晚,在和來軒的門口,一輛下行線上的車要右拐彎,前方被阻,我不由得火上心來,對那個帶著女人的男人訓了幾句。當時,和來軒的老闆娘出來勸解過。」
  問到那輛家用車的特徵,同佐山道夫的車相同,只是車號沒看。
  然而,解剖波多野雅子的屍體,胃腸中遺有中國炒麵的消化物,這是鐵的證據。和來軒老闆娘描述的那對情侶的特徵,也是同佐山道夫和波多野雅子一模一樣。
  據此,可以推斷出兩個事實。
  一是,波多野雅子是佐山開車帶到御岳,絞殺後偽裝成縊死的。所謂警察署認定波多野雅子是自殺,是因為屍體腐爛嚴重,頸部索條溝不清楚,雅子的丈夫堅持對警察說妻子是『咱殺」。尤其是後者,丈夫有情婦,具有希望妻子死亡的傾向,因而聲稱雅子有遺書。丈夫希望妻子的橫死不引起大的騷動,因為他打算不久就同情人結婚,實際上沒到半年就舉行了婚禮。桑山曾經偶然在飯店裡遇見過他們的婚宴。
  另一個是,枝村幸子根據以上調查掌握了佐山道夫的罪行,便以此為武器,要挾佐山結婚。可以說,佐山殺害幸子的動機就在這裡。
  看了櫻田的報告,桑山更加堅定了對佐山的懷疑。可是在技村幸於命案中,一審判決岡野是兇手,二審也肯定要圍繞被告岡野進行爭辯。辯護人只是以被告岡野的目供沒有任意性進』行防守。自供當然沒有任意性,但辯護人卻沒有試圖從別人身上找出兇手。
  由於不負責這一案件的審理,桑山不便干預。負責這一案件的同事丸岡繼承了一審檢察官的論點。這不是出於丸岡檢察官個人的考慮,而是從一審階段就根據上峰的意志——命令決定的。法官各有各的「自由心證主義」,檢察官卻沒有。即使一審檢察官的論點與事實方面不符,上一審的檢察官也要繼承其論點。所謂「檢察一體化的原則」太死板,有時就是違反被告人的利益,也要採取擁護這一體系的不合理傾向。
  桑山確認岡野不是兇手,真兇是佐山道夫。如果自己是審理這一案件的二審檢察官,就可以明確岡野的自供不可信,揭露出佐山道夫不在現場證明的騙術。就是說,可以抓住位山自己作的證言的矛盾,進而追究殺害波多野雅子的罪行。
  當然,這樣做有很大的困難。首先,岡野正一對佐山沒有絲毫懷疑,沒發現上了他的圈套;而且,由於沒有第三個人懷疑是佐山犯罪,所以沒提出這樣的疑問。懷疑的只是檢察廳內部的桑山和櫻田,因此提出問題的方法著實是件頭痛的事。
  由於二審不是重複同一審同樣的審查,原則上是事後審查一審的判決,因而提出一審判決後的新證據是個重要條件。要撤銷原判或駁回重審,必須發現嚴重的「原判失誤」。
  然而,明知真正的罪犯不是被告而是他人,只因為不能違反「檢察一體化的原則」,只因為自己不負責本案,就對岡野正一的二審不聞不問?
  桑山信爾先將自己的看法非正式地告訴了丸岡檢察官,接著又向檢察長進言,但都以失敗告終。
  還有什麼辦法?
  在一些犯罪案件中,往往案犯尚未逮捕,就形成了一個罪犯的形象。這是出自於偵查人員的經驗主義。
  發現特定的嫌疑人時,是否將其人的形象與犯罪的情形聯繫在一起,是個重要的問題。即使有嫌疑人,如果同犯罪內容相差很大,那就會有不相稱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推斷就沒有把握。
  桑山之所以認為佐山道夫殺害枝村幸子的嫌疑很大,是因為從前後情況來看,福岡縣二日市武藏溫泉殺人案也是他所為。被害的那個年輕姑娘同佐山有關係,在殺害她時,佐山利用了偶然從精神病院出走的瘋子。
  殺害波多野雅子的手法同那次案件一模一樣。在武藏溫泉案件中,他在天拜山寺院的山林裡作案;殺害波多野雅子時,他選擇了御岳的山林。兩人都是與他有關係,成為障礙後,被他除掉。前者是由於成了他前途的累贅;後者則是因為失去利用價值後,成了他的絆腳石。
  最後的這個枝村幸子同前兩位倒略有不同。她推測出波多野雅子自殺的真相,從心理上控制道夫。他被迫要同她結婚。對未來懷有野心的往山不難想到,幸子的存在束縛著他。就是說,枝村幸子也成了佐山的絆腳石,而且,幸子是個比前兩者更棘手的貨色。
  認為佐山道夫是殺害枝村幸子的兇手,是因為他的人物形象與案件內容十分緊密。
  可是,在枝村幸子案中,罪名落在他人頭上,一審判決有罪,佐山道夫始終站在「證人」席上。要想改變這一點,讓「證人」站到「被告」席上談何容易。直接證據一件也沒有,法庭認定的直接證據個個證明岡野正一是罪犯。
  在間接證據上,倒是佐山道夭不利,這一點隱藏在被告岡野的背後。岡野在警察署作的自供當然是不實的,但正像犯罪學家說的那樣,嫌疑人若一度自首,其他證人就會作出在心理上受到自首影響的「證言」,這些證言將成為間接證據,緊緊束縛著嫌疑人或被告人。
  桑山向副檢察長申述了意見,涉及了佐山道夫。可是,副檢察長鄭重而冷淡地駁回了他的意見。副檢察長嘴上沒說,內心卻是要維護檢察一體化的原則,並非責備檢察官桑山提出如此意見是多管閒事。
  桑山想從重新調查波多野雅子縊死案人手,將佐山道夫作為殺人犯逮捕,以此為突破日,從枝村幸子一案中救出被告岡野。上層說不通,惟有這一條辦法。
  可是,這也有很大困難。要使自殺案件作為他殺案件重新偵查,必須有足夠的說服力,而現在缺乏這種力量。
  困難首先是波多野雅子的解剖報告書上寫的不是勒死,而是縊死。這是阻礙重新偵查的關鍵。
  要否定那一鑒定或另作鑒定已經不可能,關鍵的屍體已經焚化成灰。要對鑒定書作鑒定,即鑒定的鑒定,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只要沒有其他有力的直接證據,就難以辦到。
  還有,波多野雅子的丈夫不僅對妻子的縊死沒有任何懷疑,甚至還慶幸她的自殺,以至揚言妻子有遺書,可是實際上沒人看到過。
  關於佐山道夫早就同波多野雅子有肉體關係一事,只要追究佐山,調查他店裡的人就能查明;僅僅憑這些不足以構成犯罪嫌疑。前年6月11日上午,往山到加油站加油,對車上沾的紅土和雜草,他說是昨天到多摩川遊玩去了。實際上不是,是到御岳的山林中去了。這一點,根據青梅中國茶館主婦的話可以斷定。可是,如果佐山否認說是「認錯人了」也沒辦法。中國菜館的主婦過去沒見過往山和波多野雅子,因此,可能會有人反駁說,初次見到的目擊者的證言準確性低。而且,這些他即使承認了,也不過是間接證據,只要主婦沒目擊殺害的現場,就不能構成直接證據。警察署已把屍體作為「自殺」處理,就更沒法翻案了。
  憑這些間接證據——尤其是屍體檢驗結果與推斷不符,不能將佐山道夫作為嫌疑人進行偵查。如果重新偵查,而結果又不令人滿意,就會被人譴責是捕風捉影,還會鬧出人權問題。像佐山道夫這樣難對付的傢伙,憑這點間接證據,他是不會自首的。
  可是,不管怎樣,不能眼睜睜地讓真正的罪犯逍遙法外,讓無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一直注視著往山道夫的桑山心情十分沉重。
  「往山道夫5月29日晚上6點半到9點多一直同福地籐子一起在他的房間裡,這顯然是撒謊。佐山肯定中間出去過,時間就在岡野到幸子的房間發現她屍體的8點鐘之前。佐山殺害幸子需要匕分鐘左右,因此佐山出發的時間是7點半左右。如果能找到佐山當時乘坐的出租汽車司機就好了,看來沒有希望。」櫻田說。
  「幾乎是絕望啊。」
  「那我們就造一個在那兒載過他的司機。」
  「造一個司機?」
  「檢察官,與其是這樣到處碰壁,不如我們略施小計。」
  櫻田事務官以前曾經在警視廳偵查一科工作過,作為刑事警察,他掌握了一套老式偵查技術。有些老警察在偵查中運用騙術。
  桑山認為這樣做危險,但不管怎樣,先聽聽櫻田的打算。
  「前年6月10日,在青梅市『和來軒』門前,『青梅林業公司』的貨車司機黑原三郎同佐山吵了一架,」櫻田說,「黑原後來又見到了調查往山行跡的枝村幸子。因為幸於也找他調查!過,所以我見到黑原,問起同往山吵架的事時,他印象很深。」
  「你說的是一個像往山的人駕駛的家用車在中國菜館門前右轉彎,攔住了貨車的路,司機黑原氣得同那個像佐山的人吵了起來,中國菜館的主婦出來調解,是這件事嗎/
  「是的,那輛車是佐山駕駛,裡面坐著波多野雅子,這一點已確鑿無疑。我把雜誌上登的佐山的照片出示給黑原看,他盯著看一會兒說,照片不大清楚,臉很黑,如果見到本人,也許會認得更準確。」
  「讓黑原同佐山見面?」
  「光讓他們見面還不行,往山會裝糊塗的。」說到這裡,櫻田把身子往前探,「讓黑原當出租汽車司機,把佐山從枝村的公寓送到青山美容室門口。
  「可是,如果佐山記得出租汽車司機的長相怎麼辦?」
  「我看不太可能,我們坐出租汽車從不注意去盯著司機的臉,只要沒吵架。」
  出租汽車司機的職業就是在公共場所服務,同飯店侍者。郵遞員一樣,沒人去留心他們的長相。這一點桑山也明白。
  「我的想法是,不讓黑原當佐山去程的出租汽車司機,而讓他當佐山歸程的司機。」櫻田繼續說,「因為我想,佐山從青山去的時候,出租汽車不知是在哪兒攔到的;而回來則可能是在公寓附近上車,到美容室旁邊下車。作為罪犯作案後的心理,總想盡快脫離現場,往自己的家裡跑。雖然去的時候也心慌意亂,但回來時的心情更不安,心理更恐慌。」
  「可是,不知依山會不會真的讓出租汽車開到自己的店門口Q」
  「不是門口,附近也可以。反正要當成司機對他印象很深,覺得那位乘客形跡異常。……讓他當成回來時的司機,還有一個好處。往山不在現場的證明是岡野打電話的時候他在屋裡。因此,從司機的證言上可以知道,佐山是在岡野打電話來的8點對分之前剛回到屋裡。這樣,他準備的不在現場的證明就徹底破壞了。」
  聽了櫻田的話,桑山也動心了。
  「可是,黑原從前年起就一直在青梅林業公司工作吧?」
  「這也要做手腳。把他當成前年8月份左右就調到東京來當出租汽車司機,反正以前又不是載的往山,謊話怎麼說都差不多。」
  「怎樣讓黑原同住山見面呢?」
  「如果只是一般地見一下,就像您說的那樣,對方是佐山,他準會裝作不認識的。為此,想讓黑原給佐山寫一封信,信的內容是…去年5月29日晚上快8點的時候,我載一位乘客從信濃叮公寓附近到青山美容室附近,那位客人我好像見過,想了很久,最近看到女性服飾雜誌上的照片終於想了起來。我同您於前年6月10日傍晚,為車的事在青梅吵過一架,因為那次糾紛,我印象很深,沒想到那天搭車的是您。非常想念……就寫這些。嗯,寄出那封信,為了等佐山的回信,讓黑原搬到東京租房子住一個星期,費用我來負擔,給他一筆佣金。我再到青梅去一次,說服他來做這件事。」
  「佐山會回什麼樣的信呢?」桑山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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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0-18 22:07:32 |只看該作者
  一天上午,佐山道夫從送來的郵件中收到一封署名「黑原三郎」的信。
  道夫那裡郵件很多,除了雜誌、同業界報紙、百貨商店的宣傳品,還有許多陌生人寄來的信函,也有慕名信件。有不少正在各地美容院工作想來拜師學藝的人,他們用幼稚的筆跡寫道,我想成為一流美容師。每天至少有兩三封。男性比女性多,是現代的傾向,人們認為美容師能賺錢。
  道夫以為「黑原三郎」可能也是那一類吧,於是漫不經心地打開了信。
  「秋高氣爽,氣候宜人。貿然給您寫信,請您原諒。
  「我想對您說,久違了。不過我想,您可能已不認得我,我對您卻記憶猶新。我現在在東京都內一家出租汽車公司當司機,以前在青梅市的青梅林業公司工作,駕駛運貨卡車。前年初夏——我有日記,翻閱日記,是在6月10日下午6點半左右,在青梅市『和來軒』門口,您駕駛的車右轉彎,擋住了我的車,我一生氣,下車去指責您。長期開貨車,脾氣就是暴躁,終於發生了那件事,實在對不起。記得當時『和來軒』的老闆娘曾出來勸解,坐在您車裡的那位胖胖的女士好像很驚慌。實在抱歉,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
  看到這裡,道夫的心裡翻騰起來。
  —不錯,一點兒也不錯,是在開車帶波多野雅子去御岳的路上,雅子說肚子餓,要進路邊中國茶館的時候。
  向自己述說這段事實的,這是第二個人,那一個是枝村幸子。
  (那位貨車司機,我詳細向他瞭解過。我掌握了你殺害雅子的確證。那位司機說他任何時候都願意出庭作證。你的車裡坐著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獨自在御岳縊死的雅子坐過你的車,說是一個人在多摩川岸邊遊玩的你,卻在去御岳的路上的青梅,同雅子一起吃中國炒麵;解剖雅子,發現她胃裡的中國炒麵和那個餐館裡出售的雪糕上的櫻桃核。)
  枝樹幸子開心地說著,得意地笑了。為了從她那傲慢的束縛中解脫,決意將幸子也置於死地。——
  黑原三郎的信後還有很長一段,究竟他要說些什麼?道夫像在可怕的波濤中掙扎一樣惶恐不安地又往下看。
  「……早就想向您道歉,但一直不知您的尊姓大名,也不知府上在何處,可是偶然在去年5月——查閱日記,是5月29日晚上快到8點的時候,又見到了您。真是太巧了,您從信濃叮搭上了我開的出租汽車,對,那一帶有一座高級公寓,就在公寓附近。不過,我當時沒馬上想起上車的您就是一年前在青梅「和來軒」門口同我吵架的那位先生。我覺得在哪兒見過,從後望鏡往後瞅了好幾次,終於想起是您。當時我就想向您道歉,因為不好意思,話沒說出口,想再開一段就向您提起那事,不料您到青山就下車了,於是喪失了向您說話的機會,心中甚感遺憾。最近從雜誌上看到了您的照片,沒想到您是那麼有名,非常驚訝。我想這樣就更要向您道歉了,想去拜訪您,所以寫了這封信。」
  看了黑原三郎的信,道夫手裡抓著那七八頁的信紙,眼睛久久地盯著遠處。他的視線裡浮現出兩個不同的場景,看到有一個人在來回地閃動,而且只是一個人影在不透明的玻璃後面閃動。
  對於那個在青梅遇到的貨車司機還隱約有些印象;但對從信濃叮到青山的那個出租汽車司機卻毫無記憶。不僅沒有記憶,實際上就沒看過他的臉。誰乘出租汽車也不會一個一個地注視司機的臉,以後還記著他。
  前年6月10日下午6點半到去年5月四日晚上8點、青梅和信濃叮——沒想到還有人能把這兩個時間和地點聯在一起,即使是偶然也太巧了,簡直像是有緣。會有這樣的巧事?
  道夫起初疑惑地感到,這裡面或許有名堂。要說名堂,那就是人為的詭計。
  要是人為的就要有原因,若是詭計就更有原因。
  道夫想,黑原三郎也許是警察署的好細,或許是警察想用司機要陰謀。——可是,這種推測不能成立,因為,對波多野雅子,警察署已作為「自殺」處理;在枝村幸子案中,「罪犯」已受到指控,正在審判,一審已判決有罪,處以無期徒刑。被告在上訴,但警察署信心十足。這樣看來,黑原三郎的這番舉動不是來向警察署這條線。道夫認為,司機來接近,是由於同權力部門無關的個人的原因。
  也可能像信中說的那樣,黑原是在一年之後駕駛出租汽車期間,回想起開貨車時的粗暴行為後來道歉。對方若是個普通人也就緩了;知道他是個「名人」時,便惦念不忘,這種心情中或許含有對『名人』的崇敬,想以此為機會接近「名人」。
  道夫也覺得,這種根據字面的理解或許太天真,可是別的又想不出什麼「原因」。其實,司機這種職業不論時間、地點都能到處出沒,他們的生意就是每時每刻都在接觸各種不特定的人。只不過是從那不特定的乘客中仍然想起某個特定的乘客。
  然而,道夫斷定,漠然拒絕這個司機的接近是不妥的。如果任其不管,司機可能會四處傳播,對朋友和其他人張揚,弄得不好有可能傳到警察的耳朵裡,引起懷疑,他們就有可能想調查一下。此外,世上有不少人好奇心強,那些人也會多管閒事。還有一點不妙,就是枝村幸子後來找過他。
  這些考慮或許是杞人憂天,但若不予理睬,便一直是塊心病,最好是早日查明真相,心裡就坦然了。如果確屬隱患,現在就必須除掉。總之,需要對付這封信。
  黑原三郎的信中確定了來美容堂會面的日期,並寫道,將在當天下午5點左右打電話問他能否會面。所謂當天就是今天,信是快遞信。
  傍晚5點左右,道夫將一位政治家夫人的髮型交給徒弟做,自己回房間休息去了。也不想用店裡的電話。
  正好在5點鐘,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
  「我是黑原。」一個年輕男子怯生生地說,「…嗯,是佐山先生嗎?」
  「是的。」佐山冷冷地回答。他是想試探一下對方。
  「我給您寄去一封信,看到了嗎?」
  「看到了。」
  「謝謝。我現在去可以嗎?」
  「就是信上的那件事?要來向我道歉?……」
  「是的,不過,還有點兒別的事。」
  「什麼事?」
  「電話裡不好說,我想見了您再說。最好不要有外人在場。」
  道夫來到新宿百貨商店後面的一個點心店。
  黑原三郎要求不要有其他人在場,這一點引起了道夫的注意。看來他用心不善。本來沒必要專門到點心店同他會面,可以一口拒絕;可是讀了那封信,道夫聯想許多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
  進了點心店,門口的座位已經客滿。這家點心店往裡面走有更低的一層,上面還有二樓。二樓必須上了樓梯才能看清整個樓上的情影,道夫仁立在門口往裡面掃視,只見在二樓欄杆處有一個人半起半坐地拿著一本雜誌像旗子一樣來回搖動。那人繫著峰紫色領帶。這是黑原的記號,他在電話中告訴過他。
  道夫一面上樓,一面望著那個搖著雜誌的男人,隱約感到有些面熟。傍晚在青梅的馬路上從那輛貨車上下來的那個傢伙就是他。樓梯不高,轉眼便來到那人的面前。
  「是黑原君?」他先打招呼。
  「啊,是的。」
  那人年齡二十五六歲,不是最近流行的蓋著耳朵的長髮,而是前面留得長,後面留得短,是平頭髮型和藝人髮型的變型,窪進去的眼睛又圓又大,顴骨突出,鼻子扁平,嘴巴闊大,…皮膚當然黝黑。對,就是這模樣。
  道夫從模糊的記憶中搜尋出那個男人的形象,當時他身穿一件骯髒的襯衫。
  「佐山先生,那段事我在信上也寫了,實在對不起。」
  黑原三郎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什麼。」
  道夫伸出手。對方的手像木器一樣堅硬。
  兩人對面而坐。黑原三郎端著咖啡,自己叫女侍送來一杯。坐定之後,重又打量眼前這個男人,面容上的記憶漸漸恢復,終於認定就是這個傢伙。
  若無其事地環視四周,周圍儘是對對情侶,不像有化裝的警察坐在裡面。
  「真是對不起,經常開貨車,脾氣就暴躁,芝麻大的小事也大發脾氣。」
  黑原三郎使勁搔著變形平頭。
  「噢,就別提這事了。」
  「啊,謝謝!」
  「哦……你信上說,現在開出租汽車了?」
  他先發制人地提出問題。
  「哎」
  「哪個公司?」
  「江東區的八光出租汽車公司。」
  「噢,什麼時候去的?」
  「前年8月。在青梅生活費倒是很便宜,但沒什麼刺激,不過開出租汽車也不是理想的生意,白天根本沒法開。……對了,說起出租汽車,去年我經過信濃叮見過您喲,那兒有座高級公寓,就在那旁邊。」
  「你信上也寫過吧?」
  道夫繼續觀察黑原的態度。
  「是的,實際上我對那座公寓非常關心呢。」
  道夫心中一驚。
  「因為,那座公寓的四樓那陣子有個有趣的俱樂部,是個供男人玩樂的秘密場所,我們司機經常送客人到那兒去,把乘客送到那裡,女人就給我們1000日元左右的小費。不瞞您說,您在那附近上車的時候,我還以為您是俱樂部的客人要回去呢,所以,我老是從後望鏡裡瞅您,於是馬上回想起來,您就是在青梅的那個人……」
  「我不是從那座公寓裡出來的。」道夫禁不住大聲否認,「我是在那附近散步。」
  他覺得光那樣說明還不夠,沒充分考慮,便脫口說出了辯解似的後一句。
  女侍將咖啡送到桌子上,問他要不要加牛奶。
  「哦,您一個人在那兒散步?像您這樣應該有個徒弟什麼的跟著吧?」
  黑原三郎睜大凹下去的眼睛。
  「想散散心的時候就一個人。」道夫吸著咖啡說道。
  「您的美容室不久的將來在日本美容界要變成頭一號了吧,週刊雜誌上是這樣說的,我就是看到週刊雜誌上的照片才知道您的。」
  黑原的眼睛現出敬愛之情。
  「週刊雜誌的報道言過其實了,既是讚揚也是鞭策吧。不過也必須當心,弄不好還會遭人誹謗。」
  「什麼事都要操心吶。不過,服務的對象全是女的,這一點令人心情愉快,可以把漂亮的女人打扮得更漂亮。」
  「我們的生意是要使不漂亮的女人變得漂亮,所以,在贏得謝意之外,還能盈利。」道夫詼諧地說。
  「這麼說,在女性中很有人緣吧?」
  黑原也咧開大嘴笑了起來。對道夫來說,這是個需要特別小心的問題。
  「我們這是工作,顧客們也那樣看待我們。」
  「有道理,不然就沒辦法應付了。」黑原點著頭,忽然又抬起臉來,「我前年失禮的時候,哦,就是在青梅的馬路上同您吵架的時候,當時您的車裡坐著一位年長的婦人,她現在好嗎?」
  問題提到要害處,道夫心裡暗暗盤算,自己不能亂了陣腳,接著若無其事地答道:
  「可能搬家了,最近沒到店裡來過。」
  「如果見到她,請代問好。當時她在那輛豪華車裡看到我那副野蠻相,好像都嚇得發抖了。實在對不起她呀。」
  「見到她一定轉達。」語調坦然自若。
  「還有……」司機難為情地直搔頭,「還有一件事要向您道歉,……鎮不好意思啊I」
  「什麼事?」
  他覺得不是好事。道夫鼓起勇氣主動地問他。如果不讓黑原說出來,不知他想「道歉」什麼,心中不能踏實。
  「哦,是這麼回事。……同您發生衝突的半個月之後,一個在青梅站前待客的出租汽車司機帶著一位30歲左右、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來找我。不知為什麼,那女人刨根問底地打聽我同您吵架的事,尤其注意瞭解時間和同乘那輛車的女人。」
  枝村幸子!道夫彷彿覺得胸中湧出一股黑水。幸子曾經把這件事告訴過自己,還得意地說,抓到殺死波多野雅子的證據了。她還說她解開了車輪胎上沾有紅土和雜草的謎,讓他看鑽進褲折裡草種,說那是鐵的證據。她把那些「證據」捻成一條繩索,緊緊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時候我還不認得您,所以,我回答了那個漂亮的知識女性提出的問題。我一到女人面前就挺不住。我還特意從事務所拿來那天的行車日記讓她看。她是對您有好感,因為吃醋才調查您的行跡的吧?」
  「不,不會吧,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回事。」聲音不大爽快。
  「是嗎?我做了不該做的事,給您添麻煩了吧?」黑原擔憂地問。
  「不,沒有。」
  說是沒有,可是把這事再告訴別人可就麻煩了,你就別再提了。——道夫想,怎樣塔黑原的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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