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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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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盛天 [舊愛成新歡][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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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2:1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章 節外生枝(上)



    支部會後,矮水村前所未有地動員起來,許久未響的大喇叭也恢複廣播,得到消息的村民先是驚惶,再是慌亂,然後急急聯系親戚,很多人大包小裹,搬家似地往南村轉移。

    這不是村民們輕信愚昧,矮水村本就偏貧落後,作為矮水村多年來唯一大學生,又在大城市做“大事情”,李都平幾乎是村里標杆人物,何況德高望重的老書記、與李都平有仇韓家人都已行動,誰還能不信?誰還敢不信?

    李都平父母這才知道兒子回家的真正目的,孫玉秀揪住兒子一通問,然後慌慌張張去北村通知娘家,再幫聞香搬家。李家人大多住南村,李本厚留下收拾房間。李都平和李鳳火招集本家親戚,安排夜間警戒和增援事宜。

    中午時分,李都平謝絕本家長輩的午飯,去北村找邵芳。忙活一六十三招,說到底,別人都是順便,邵芳才是他牽掛的關鍵。

    …………

    邵芳這天沒做豆腐,難得多睡會,但也沒睡好,因為眼皮老跳,所以還是起炕了。

    窗外刮著風,屋里沒點燈,邵芳披衣坐在昏暗中,有點落寞地抱著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嬌俏的臉蛋寫著多情憂傷,心事重重。

    邵芳從不悲歎命運,覺得很滿足,雖不能一起,不在身邊,可心里有念想,也被念想,她一樣覺得幸福。女人一輩子圖啥,有貼心男人掛著,有親生兒子,還有啥不滿足?

    昨夜在小炕說話,燈光愛亮不亮,像月光圍著,邵芳心里忒美好。他說有對象了,邵芳很是為難,可還是和盤托出了。

    送狗娃進城念書,這想法由來半年了。狗娃快七歲了,快到明白事的年齡,和村里孩子一起玩,常被罵很難聽的話,再傻呆呆回家問她。她沒做錯什麼,不怕人家說,可沒爹已經很可憐,總不能讓孩子在媽媽的流言蜚語中長大。所以她決意把孩子送出,哪怕送到寄宿學校,有他關照,她再時不常去看看。

    天還沒大亮,外面響起頭遍雞叫,狗娃在炕頭睡得正香。邵芳沒著沒落,在兒子額頭親一口起身。微弱的光線透過簾縫,邵芳豐腴苗條的身姿若明若暗,她穿衣下炕,舉手投足透著健康成熟的女人氣息。

    她打水、淨面,然後生灶、燒水,再踏著露氣,把水缸一趟趟拎滿。水燒開了,邵芳在雞籠里左選右選,精心挑了只當年的小公雞。李都平中午要來吃飯,她想多燉一會,這樣早飯時,狗娃也能吃上兩塊,喝點熱乎湯。

    邵芳干活利索,一只雞很快去毛剁好,燉進鍋里。米飯蒸上後,邵芳喚狗娃起床,井井有條地為兒子穿衣洗臉。

    天大亮,邵芳照顧兒子吃早飯。小家伙嘴饞,連吃六塊雞肉還要,邵芳心疼又舍不得,只得又給孩子夾兩塊。她一塊沒吃,就著咸菜,小心翼翼地用雞湯泡米飯。都說湯比肉有營養,她這麼做了,連燉雞的蘑菇和粉條都沒舍得吃。

    邵芳今天沒做豆腐,自然也沒去賣豆腐,可還是領狗娃到鎮上了。她去給李都平打酒。回來路上,村里大喇叭大響了,鄉親們在南北村來回奔走,她這才知道要出事,也明白李都平為什麼突然回來。

    邵芳沒驚也沒動,有條不紊地回家,李都平答應來吃飯,她記得這事。

    邵芳系著圍裙,在外屋前後忙活;狗娃挎著沖鋒槍,圍著灶台轉轉摸摸,眼睛一個勁盯鍋里的雞肉。邵芳連切帶洗,不時叱一半聲,看賊似的把兒子看得死死,直到快晌午頭,門外傳來車聲,李都平高大的身形進房。

    “怎麼弄這麼多菜?湊活吃口得唄!”李都平剛進門,就見案上拍著一溜切好的菜。

    邵芳正在切香腸,回眸道:“你難得來吃回飯,就多做幾個唄。”

    李都平皺皺眉,沒說話。他確實沒正兒八經在邵芳家吃過飯,可今天這日子,再聽邵芳這話,怎麼聽怎麼別扭。都是那該死的未來記憶鬧的,他一想到狗娃被打死,邵芳被**自殺,就渾身發麻,心驚肉跳。

    邵芳沒注意他異常,仍熟練地切著。狗娃可憐兮兮立在一旁,向鍋里一指:“大舅,這里還有雞肉呢,媽不讓我吃。”

    李都平不滿道:“邵芳,你干嘛不給孩子吃呀?”

    “誰不讓他吃?他都吃撐了!”邵芳俏靨一紅,瞪兒子一眼說。

    “你可得了吧!”李都平不屑橫眉,上前抱起狗娃,“來狗娃,大舅喂你吃。”

    邵芳忙轉回:“馬上吃飯了,上桌再吃?”

    “啥時候吃不一樣?”雞肉溫在小屋灶上,李都平不理,抱著孩子就要坐上去。

    “哎你……”邵芳無奈,急忙扯下腰間圍裙,搶先鋪在灶沿。

    李都平抱孩子坐下,揭開鍋蓋,雞肉粉條蘑菇燉得稀濫,發著誘人無比的香氣。一大一小食欲大開,李都平回手一抻:“拿雙筷子!”

    邵芳無奈搖頭,拿雙筷子給李都平,又進屋倒杯溫好的酒,為他放在灶邊。

    氣氛靜柔柔熱烈起來。邵芳把切好的菜一盤盤下鍋,鍋里不時發出滋啦啦地熱油聲,外屋各式香氣蒸騰,炒勺和鍋沿相碰;李都平和狗娃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樂乎,狗娃滿嘴是油,李都平不時抬手,滋嘍抿口酒。

    邵芳嬌顏烤得熱熱,兩條柳眉烤得彎彎,不時回望一大一小,心底的感覺比眉稍更烈;李都平喂狗娃吃肉,有一句沒一句和邵芳說話。城市生活多年,他早不適應家鄉的清貧惡劣,唯獨和邵芳很自然,就像小時在邵芳屁股後頭瞎轉悠。

    普通山村廚房,不普通的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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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2:4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章 節外生枝(下)



    邵芳炒好菜,那鍋雞肉粉條蘑菇已只剩鍋底殘湯。她放桌子,擺酒菜,把一大一小讓上炕,自己仍用殘湯泡米飯,怯盈盈端坐在炕邊。

    “怎麼個事你都知道了吧?”李都平說著話,給女人夾一筷子菜。

    “嗯那,怎麼了?”邵芳低頭扒飯,聞言怔怔抬頭。

    “也沒什麼。”李都平語氣淡淡,難得掏支煙點上,“吃完飯,我帶你和狗娃去我家,等明天事過再回來。”

    “去你家?”邵芳惶然,表情很是為難。

    李都平正色道:“邵芳,這個時候,你可不能顧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邵芳放下筷子,不忍地道:“狗子,姐不怕別人說,也知道你擔心姐,可我大弟到鎮上工作,我弟妹也跟過去了,家里就我爹一個,姐咋能不回去呢?”邵芳娘七歲就死了,故有此說。

    李都平望著眼前人,眉頭緊鎖,不知怎麼說。

    邵芳笑笑,溫聲道:“干嘛這麼看姐?我娘家離你家那麼近,你肯定得留人看家,要真有事,你家人一眨眼不就過來了?”

    “那也不行。”李都平腦中又閃過那未來記憶中的惡果,斷然拒絕了。

    邵芳一驚,訝異地望他。

    李都平知道失態,緩緩語氣道:“邵芳,這麼多年,我就真正求過你一件事,就是德子走後我讓你嫁我,你還沒答應。現在我再求你,今天到我家,務必到我家,實在不行,就讓你爹也過去,就算我求你,要不我真的沒法安心。”

    邵芳不知他為何這麼嚴肅,嗔怪他一眼說:“嗯那,姐去就是了。”

    李都平立時激湧,在她手背重重一捏:“那好,回頭跟你爹說聲,爭取讓他也過去。”

    “得了吧。”邵芳低頭歎氣,“我爹一直都沒臉見人,心里氣著你呢,哪還能去你家?我跟他知會一聲就行。”

    “那就這麼說定了。”李都平樂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邵芳輕聲歎氣,斜著杏目給他添酒,一付拿他沒辦法的模樣。

    午飯繼續,邵芳不時給兩人夾菜,狗娃難得吃頓大餐,兩腮兩手全是油,小肚子溜鼓,不時打飽隔。終于摸著肚子下桌,背上沖鋒槍,到炕稍擺積木去了。

    狗娃在炕稍玩得怡然自樂,兩人在炕頭吃飯,吃的不急不緩,說著平常的話,不濃不淡的情緒在他們之間流動。

    窗外,冬日的驕陽已經傾斜,山風帶著積雪,安靜地從山頂拂過村莊。動靜之間,矮水村忙忙碌碌,無數村民螞蟻似的在南北村穿梭,柴垛也不甘寂寞地跟隨招搖。

    村里亂成一團,事件的始恿者和可能的最大受害者,卻跟沒事似的,在邵芳家炕頭置身事外,享受著難得貼心溫情的下午餐。

    兩人不緊不慢吃著,一人匆匆進院。矮水村氣溫低,冬季時窗子都用厚塑料布糊住,只能看出是男性。來人看到屋內狀況,驚異地在門口稍停,然後進房。

    邵芳和李都平相對一望,邵芳躥下炕,來人進入里屋。

    “爹,你咋來了?吃飯了嗎?”來人是邵芳老爹邵福全。

    邵福全氣閨女“丟人現眼,傷風敗俗”,女婿死後幾乎就沒來過。可再氣也是自己親生閨女,何況又自小沒了娘。如今全村都在搬家,老爺子坐不住了。

    “邵伯。”李都平也忙起身,邊下炕邊行禮。

    邵福全沒稀理他,哼一聲對女兒道:“你倒挺能坐得住啊?連自個爹都不認了,還得爹八抬大轎來請你?”

    邵芳早已習慣,沒跟父親計較,為難地看李都平。

    李都平踩鞋下地,硬著頭皮道:“邵伯,今天情況特殊,小波又不在家,不如……不如您和邵芳帶孩子到我家呆一宿吧?”小波是邵芳弟弟邵波。

    “你少他娘跟我整事!”邵福全大手一揚,“我們老邵家人不進你們家門!”

    邵芳著急了,動動嘴唇,又不知說什麼好。

    李都平更急,哀求道:“邵伯,我知道您看不上我,可你們家就您一個人,邵芳是您親閨女,您就算不為她著想,也得為狗娃想想,那可是您親外孫子?這要萬一……”

    “沒有萬一,沒你咱們家消停著呢!”他不提狗娃倒好,老爺子干脆怒了,“我告訴你,就是有萬一,那也是我們老邵家和老韓家的事!別以為你有倆錢就想說啥是啥,大不了我這付老骨頭不要了,也不用你們老李家管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李都平沒話了,無力而無助地看邵芳。

    邵芳氣道:“爹你瞎吵吵啥,我說不去了嗎?這才剛下午,准得讓我們吃完飯吧?”

    “吃什麼飯吃飯?女人家家的帶個孩子,一回來就勾勾搭搭,我這老臉都跟你丟光了?你還嫌不夠苛磣!”邵福全吹胡子瞪眼,吼聲能把房蓋揭開。

    “爹你……”邵芳脾氣不輸老爹,杏目一立就想說什麼

    “哇!”狗娃突然在炕上仰面干嚎。大人爭吵,小家伙戰戰兢兢半天了,終于忍不住了。

    孩子的哭聲讓大人冷靜了。邵芳顧不得和老爹斗氣,急爬上炕安撫兒子:“狗娃別哭,上媽這來?媽抱!”

    邵福全一陣後悔,恨恨盯李都平一眼沒聲了,默默坐到一旁卷旱煙。狗娃管是誰的娃,總是自己閨女生的,外孫的身份錯不了,他焉能不心疼。

    事已至此,李都平也沒撤了,暗暗一歎道:“邵芳,我先走了,你晚上就去你爹家吧,我再另做安排,你別害怕。”

    邵芳正哄孩子,瞄老爹一眼輕輕點頭,頗為無奈失落。去誰家不重要,可好好一頓飯被老爹攪成這樣,她挺不舍。可老爹也是關心她,她怪誰還能怪自己親爹?

    李都平把鞋穿好,跟老爺子行個禮,愁有千萬地走了。

    節外生枝,邵芳被老爹吼回家。這普通的意外,卻使邵芳母子和李都平幾乎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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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3:2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驚天暴獄(上)



    這晚的月色很明,蒙白的月光象一場鋪天蓋地的雪。巍峨的大山死一般沉寂,黑暗籠罩怪石樹木,風吹過搖落的影子,那是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玉帶河仍冰封徹凍,在月色下閃著晶澈的白光,將矮水村一分為二。冰河左右,南北村窘異昭明,北村一片黑寂,只有臨北的村口亮著幾星光亮,那是提前派去警戒的人;南村截然相反,***通明,雞鳴狗叫,人群攢湧,喇叭高聲廣播,正熱烈盲動中。盲動也會熱烈?不用懷疑,的確很熱烈,至少場面絕對熱烈。

    村中空地,二、三百名男丁熙熙攘攘,小部分人亂七八糟列隊,都系著厚棉帽,戴著棉手套,身上穿羊皮襖或軍大衣,肩上挎著黑洞洞的獵槍,兜里鼓鼓囊囊裝著彈藥和手電筒,極易讓人想到林海雪原里的土匪。

    未參加隊列的老人、婦女和孩子,膽大的在不遠不近處觀看,膽小的圍在家門口張望,一個個緊張興奮,女人們更是滿懷驕傲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家男人。矮水村幾百年難逢大事,很多人甚至在想,折騰一天,那些壞蛋可別不來。

    隊列之外,幾人肅穆而立,表情威重,這是行動的組織機關:矮水村村委會暨矮水村黨支部成員幾人。玉芝沒拿武器;李鳳火背著獵槍,一臉牛相;曲永和倒提獵槍,仍漫不經心;曲滿堂和韓正德礙于身份,沒拿大槍,只在腋下夾根腰別子。(注:腰別子,獵槍鋸掉槍管和槍托,一尺多長,方便別在腰間,北方黑社會團伙常用。)

    李都平也在其中,大黑臉頗為嚴肅,習慣性雙手插兜,黑大衣背在身後,里面露著與黑色看上去沒任何區別的深藍西裝,還打著領帶。這形象實在鶴立雞群,若配頂軟禮帽,把帽沿壓低,就跟國民黨派到土匪中的特務差不多了。

    隊伍集合差不多了,李鳳火緊緊肩上的獵槍,回身環顧一圈,慷慨而牛逼地道:“狗叔、曲書記,還有各位,我先領人過去了。”

    李都平點點頭。曲滿堂道:“注意安全,我和狗子隨後就到。”

    李鳳火領諾,向玉芝擔心的雙眸深望一眼,拱了拱手,奔到隊列前一陣吆喝,七、八十人呼呼啦啦奔北村去了。隨後,留守的近兩百人也按部就班回家布防,場面一時混亂。

    曲滿堂看看李都平道:“狗子,你咋不帶家伙?”

    “給我爸拿著了,我沒事。”李都平隨意應一句。他當然沒事,懷里還揣把手槍呢。

    曲滿堂還想說什麼,孫全跑來。韓正德還在旁,李都平遠遠迎上。

    “狗哥,我過去了。”孫全提著獵槍,一臉的興奮。

    “嗯,加點小心。”李都平拍拍他肩膀,表情鄭重,眼中不無歉意。邵芳被老爹扯回家,他搞出這麼大動作,不能不隨大隊一起行動,好在孫全堂弟孫滿就住邵芳娘家對面,他只好讓妹夫幫忙。

    “狗哥你放心,有我在肯定沒事。”孫全笑笑,他此來就是想讓大舅哥放放心。

    李都平道:“邵芳就拜托你了,聞香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都安排了。”孫家人少,按分工只負責自家,聞香雖是親妹妹,他也挺過意不去。

    “嗯那,交給我吧。”孫全拍著胸脯保證,說完准備走人。

    “孫全!”李都平把人叫住,又叮囑道,“記住,天塌了也要給我守到天亮!一旦有事,馬上讓人給我打電話,一刻都不能耽誤!”矮水村沒幾家有電話,手機更不用提,只能讓人到他家給他打電話,還好邵芳娘家和李都平家只隔一趟房。

    “嗯那,錯不了!”孫全揮揮手,提著獵槍跑了。

    李都平目送妹夫遠去,回身對曲滿堂道:“曲叔,我們也過去吧?”

    曲滿堂點點頭,對韓正德等人道:“正德、永和,我和狗子過去了,這里就交給你們了,多注意安全,有事打狗子手提電話。”

    曲永和微微頷首,韓正德有些磨不開,上前道:“滿堂大哥,您這麼大歲數,萬一真有什麼事咋整?還是我過去你留下吧?”

    “不用。”曲滿堂擺擺手,“你是村長,應該和全村人在一起;我是書記,理該在前面。”

    韓正德倍受感染,沒再多說,緩緩轉向李都平,破天荒地以深沉的眼光對他點頭。

    “韓叔,你也小心。”李都平真誠地說。矛盾歸矛盾,總是同鄉人。這舉村一致的時刻,韓正德難得壯懷激烈,他體會到一種親人般的可貴。

    李都平說完,為老書記拉開車門,曲滿堂抱著腰別子坐上副駕駛。領導畢竟是領導,哪能走著去北村,年邁的老書記第一次坐上比紅旗還貴的吉普。

    車燈把前路照得通亮,沃爾沃轟一聲沖出。

    隨後,矮水村南北同時忙碌起來。相對南村,北村安靜得多,但更緊張。村口,四個小伙子點兩堆火,帶著手電筒和銅鑼警戒;其他人聚集在北村口附近幾家,抽著李都平貢獻的玉溪,喧嘩著喝茶嗑屁打撲克,一個個頗為亢奮。

    李都平、曲滿堂、李鳳火三個領導沒那麼亢奮,多少有些忐忑。

    曲滿堂抽著煙,低聲問李都平:“狗子,那事真是你夢到的?”

    “嗯那。”李都平鄭重點頭,“要不是趕上監獄接新犯,我也不能這麼當回事,可這事巧得太邪性了!當然,咱准備歸准備,能不出事最好。”

    曲滿堂看著一屋子興奮的後生,搖著頭道:“話是這麼說,可村里頭回搞這麼大動作,要真沒出事,怕也不是好事。”

    李鳳火不解道:“書記,你還盼著出事咋的?”

    曲滿堂看他一眼,歎道:“咱村挨著監獄,里邊咋說有一千好幾百犯人,這又要進一千來人,難說啥時候會出事,大伙難得這麼齊心,也是以前沒出過事,要真白折騰一趟,怕是以後真遇什麼事,想組織也組織不起來了。”

    到底是我黨的書記,曲滿堂這話極具憂患意識,眼界比普通村民強多了。李鳳火不由點頭,同時向李都平望去。

    李都平咳一聲道:“曲叔,你別擔心。既然這麼趕巧,我估計怎麼著也能出點事,不至于白折騰。”古倩敏的邪門記憶太准,他相信即使有所出入,也應該能出點事。

    “但願如此吧。”曲滿堂搖頭,沒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夜色越來越沉,月亮繞過山坳,沉重的山影籠罩村莊。轉眼三個多小時過去,除每小時有四人出去換崗,小伙子們一如既往地在屋內喧嘩興奮。

    李都平等三人仍聚在一起閑坐,抽煙喝水,話也不多。

    曲滿堂不時掏自己的蘇聯老懷表;李都平也常抬腕看名貴的瑞士手表;李鳳火沒懷表,也沒手表,只好看牆上的國產掛鍾。三人心情複雜,不知是期待暴獄發生,還是希望這難熬的夜快些過去。

    豪邁《鐵血丹心》突然響起,喧鬧的屋內刹那靜止。幾十只眼睛投向李都平,曲滿堂不自覺去提腿邊的腰別子;李鳳火干脆抓著獵槍直接站起。

    李都平伸出一根手指,讓大家冷靜,然後懸著心髒把手機接通。

    “狗子嗎?”電話里傳來劉根生的聲音。

    “是我。”李都平沉著臉答。眾人緊著呼吸,睜大眼睛,都提心吊膽地看。

    “操***,你這夢還真邪性了……”劉根生上來就罵。

    “什麼什麼?真出事了?”李都平騰地站起。

    呼啦一聲,眾人拿槍的拿槍,戴帽子的戴帽子,一窩蜂開始行動。曲滿堂和李鳳火相顧一望,都抽口涼氣暗暗心驚,不是為暴獄事件,是為李都平這夢居然這麼准。

    李都平壓壓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

    劉根生喘口大氣:“不是我們,是底盤廠。”

    “底盤?!怎麼會是底盤?”李都平愣住。

    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停止手里行動。

    劉根生氣道:“你跟我說完之後,我給幾個監獄都打電話了,人家哪個監獄都做准備了,就二奇子這個傻逼,不聽話不說,還他媽開夜班攆進度,也不分什麼時候?結果犯人用吊車砸開圍牆,跑出去三十多個!”二奇子是底盤廠教導員姚鳳奇。

    “往哪跑了?”怎麼是底盤?李都平還在發懵,但提的問題還清醒。

    “別擔心,往東跑了,沒往你們那邊去。”劉根生電話里歎口氣,“行了,不跟你說了,我還得去增援這二逼呢。”說完准備掛電話。

    增援!李都平腦中一驚:“根生,你可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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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一章 驚天暴獄(下)



    劉根生道:“怎麼?這事都出了,你還擔心?”

    李都平急得直轉圈:“根生,底盤出事不等于你們不會出事,你們監獄就剩那麼點人,你還去增援他,萬一你們這邊又出事怎麼辦?這時候你可不能糊塗!”

    “不能吧?還能兩個監獄同時出事?”劉根生疑惑了,也核計了。

    李都平道:“真出事怎麼辦?誰增援你?”

    劉根生不說話了。李都平繼續:“根生,你高低聽我一句,這不是搶功的時候,必須首先保證你自己。”

    劉根生為難道:“可局長親自下的命令,不去的話……”

    “誰下命令你也不能去!”李都平不客氣道,“你自己監獄不出事,天塌了也找不到你頭上;你要去了,這邊再出事,你立多大功也不好使!哪輕哪重你可得分清?”

    劉根生又不說話了。李都平說的有理,何況又夢地那麼邪性,但抗命也是問題,而且同僚一場,出這麼大事他難免兔死狐悲,也想幫幫姚鳳奇,哪怕幫他把人抓回來。

    李都平無論如何不想讓劉根生離開,又出主意道:“根生,這時候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大不了隨便派個誰,帶幾個人意思意思,你們局長總沒指名道姓讓你去吧?”

    指名道姓當然不可能,可忠勇的人民公安不是電影里的偽軍,哪能主官不帶隊?劉根生狠心道:“行,我就再聽你一次,讓副教導員帶倆車去。”

    “這就對了。”李都平放心了,“我夢得那麼准,聽我的沒錯。”

    “拉倒吧,我看就是被你這瘟神給鬧的。”劉根生罵他一句,把電話掛了。

    李都平打完電話,眾人緊繃的神經瞬時放松,扔槍的扔槍,摘帽子的摘帽子,更多的人欽佩無比地擁到李都平身邊。

    “狗哥,你這夢也太准了,都成神仙了!”

    “可不是,老子白准備半天!”

    “嗯那,沒想到是底盤,我還准備讓***吃家伙呢!”

    “吃什麼家伙?應該讓狗哥幫算算明天彩票出啥?”

    “……”

    眾人七嘴八舌,激動興奮,但心志已經完全松懈。

    李都平暗暗搖頭,昂然道:“我說各位,彩票我肯定算不出,但明天事過,請大伙到鎮上吃頓館子准沒問題。現在底盤已經出事了,咱這邊還不能大意,大伙打起精神,再堅持堅持,克服克服,明天天一亮,咱立馬到鎮上喝酒!”

    李鳳火本就對李都平奉若神明,底盤廠事件更證明李都平神機妙算,大聲附言道:“我狗叔說明天請大伙撮館子,大伙再挺一挺,明天好好喝一頓,再睡個飽!”

    “嗯那,明天非給狗哥灌倒不可!”眾人轟然應諾,又坐了回去,但心態已全然不同,連曲滿堂都面帶微笑,緊張全無。

    李都平歎口氣,對老書記道:“曲叔,雖然兩個監獄同時出事的可能不大,但涉及全村安全,咱還是得繼續事先的安排,可不能松懈。”

    “嗯那。”曲滿堂滿面笑容,拍拍他肩膀坐下,“狗子,真沒想到你夢這麼准,就算輕工廠沒出事,你也給村里立了大功,記得以後多給村里夢幾回好事。”

    “應該的。”李都平汗一個,忙坐下給老書記上煙,李鳳火識趣地點火。

    三人閑聊,沒多久,外邊站崗的進來了。

    李鳳火看看幾人,問為首的道:“連柱,還沒到一小時,你們怎麼回來了?”

    幾人相顧一望,臉凍通紅的李連柱說:“不是說底盤出事,咱這邊沒事了嗎?”

    “誰告訴你的?”李都平站起。

    李連柱道:“南村都知道了,北村人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李都平大驚。

    李連柱愣愣:“那倒沒有,就不幾個。”

    李都平緊皺著眉,眼中驚疑不定。曲滿堂呵呵道:“可能是正德從派出所那邊得到消息,你別太著急,現在都快半夜了,大伙都睡了,估計就是幾個住不下的。”

    老書記說的有理,可韓正德實在不該把消息散布出去。李都平皺眉道:“曲叔,您應該明白,越這時候越松懈不得,村長他知道也就知道了,怎麼能告訴大伙呢?”

    “他也是怕大伙太緊張吧。”曲滿堂打個馬虎,又安慰說,“你別急,咱們還按原計劃。把你手提電話給我,我跟他交待一聲。”

    這就是村里人的見識,李都平歎著氣把手機遞過,又對李連柱道:“連柱,你們還得辛苦辛苦,等明天早上,我請你們到鎮里吃飯。”

    “嗯那,我聽你的。”李連柱說完准備招呼要人。

    “等等!”

    李連柱轉回。李都平湊近道:“你們把那幾個回來的聚到一起,再有回來的也都聚一起,不能讓他們各回各家。另外,看到邵芳必須第一時間通知我。”

    “嗯那。”李連柱應一聲,幾人相對詭笑。

    “那還不出去站崗!”李鳳火正為韓正德擅自破壞計劃憤憤不平,一嗓子給喝了出去。

    電話打完了,計劃也照舊,李都平沉著大黑臉,心里愈加不安。邵芳老爹節外生枝;現在暴獄又陰差陽錯跑到底盤廠,所謂負負得正,這些看似遠離危險的跡象,很可能預示災難正悄然來臨。

    夜愈來愈深,村里一片寂靜,風不安分地吹。屋里,小伙子們精神不再,也沒人打撲克了,橫七豎八地在炕上躺倒;曲滿堂也晃著身子,眼皮和眼皮打架;只有李鳳火依舊昂揚,瞪著眼睛陪在李都平身邊。

    時間無聲無息流逝,轉眼已近凌晨一點。李都平越想越怕,越想越恐懼,狗娃被殺,邵芳被**的場面一個勁在他腦中轉悠。他坐不住了,必須回趟南村,必須親眼看到邵芳安然無恙不可。

    “轟隆!”李都平還沒動,輕工廠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這聲音太大了,腳底的地,頭頂的房蓋,幾乎都在顫動,桌上的茶水瞬間溢出,全村的家畜都在亂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爆炸驚醒所有人,小伙子們驚叫坐起,七手八腳拿槍戴帽。李鳳火霍地起身,曲滿堂睜大眼睛,都驚恐不定地去看李都平。

    李都平想都沒想,已經抖著大衣沖出門。

    南北村同時亂套,吵雜聲和雞鳴狗叫響成一片。輕工廠更不用提,西南角鍋爐房大火熊熊,蒸汽、濃煙,烈焰沖天,沸水亂噴,暖氣管道一段接著一段,仍在持續爆炸。電線顯然已被爆斷,沒有電網、沒有警報、沒有探照燈,只有叫喊聲和鳴槍聲在爆炸中混成一團。很明顯,是犯人把暖氣鍋爐引爆了!

    李都平給劉根生的告誡不可謂不周全,可怎能料到如此瘋狂的一手!李鳳火等一眾人都已出來,圍在他身邊瞠目結舌。

    “該死的!”李都平不顧眾人呼喝,跳上車就沖向南村。他什麼都可以不理,但必須先確認邵芳母子的安全,否則無論如何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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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4:3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極怒殺戮(上)



    危險和緊張離去,團結和力量也往往隨之喪失。韓正德實在不該把底盤廠暴獄的消息通知村民,邵芳父女就因此喪失一時團結。

    自被老爹誤會,邵芳很少回娘家,這次難得回來,又近年底,屋里屋外,連擦帶掃,被服褥子,扯扯洗洗,從下午干到夜十一點,方歇手准備睡覺。正是這時,暴獄是底盤而非輕工廠的消息傳來。

    如很多人所想,暴獄概率已經很低,兩家監獄同時暴獄簡直不可能,失去警戒的邵福全故態萌發,又不依不饒地數落閨女。邵芳問心無愧,不在乎外人怎麼說,可親生父親也沒完沒了汙辱自己,她受不住了。父女倆大吵一場,邵芳見已經有人回北村,便喚醒狗娃,也帶孩子回家了。

    遺憾的是,邵芳沒走正道,而是從後院走便道,踩著玉帶河冰面回家了,不僅守在前門的孫全沒看見,在南北村橋頭警戒的民兵也沒看見,危險就這樣降臨了。

    李都平得知這一切,已是大爆炸後,駕車返回南村之際。邵福全被爆炸驚醒,正後悔不迭地在門口頓足捶胸;孫全和孫滿哥倆拎著獵槍,剛從院里出來。

    邵福全見李都平如獲救星,不等他下車站穩就沖了上來:“狗子啊,都是我這老不死的沒用,小芳她回家了,你快去看看吧?”

    “什麼?!邵芳回家了!”李都平大驚,霍地一道眼光向孫全甩去。

    孫全和孫滿一臉無辜。邵福全老淚縱橫地說:“不怪他們,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尋思底盤出事,咱就沒事了,就說她兩句,哪想到……”

    李都平魂驚魄戰,想都沒想就返身上車,摔上車門就踩下油門。孫全和孫滿也想跟去,沒等摸到門把手,沃爾沃嗡地揚起一片塵土,原地轉了個圈。

    “狗子啊,我就這一個閨女,又從小就沒了娘,你一定把她接回來呀!”邵福全圍著車子連哭帶喊,差點拽車轱轆底下,還好孫全和孫滿及時扯住。

    李都平心急如焚,調完頭就向北村沖去。輕工廠火光沖天,槍聲喊聲不斷,無數村民披著衣服在門口張望議論,他不停按喇叭,把鄉親們驚得狼奔豕突,東走西躥,被沖馳的車子激得灰頭土臉。

    李都平既急且悔,把自己痛恨到極點。急則生亂,他犯了重大疏失。

    邵芳家在村西北,靠近山根;爆炸的鍋爐房在輕工廠西南,距邵芳家後院只有一里地。若真有犯人從監獄西南逃出,再想逃進山,那就不是北村首當其沖,而是邵芳家首當其沖。他擔心邵芳沒錯,但實在不該回南村,應該直接去邵芳家。現在一來一回,足夠從監獄到邵芳家跑倆來回了。

    此番得到消息返家,應該說安排得很充分,可從邵芳老爹節外生枝,到底盤廠暴獄陰差陽錯,再到邵芳自動回家送上門,這要真出事,他都不知是在避免、還是在配合那個該死的未來記憶了?

    李都平正開車,懷里的手機再度唱起,還是劉根生。他一把接通:“情況怎麼樣?”

    “*****,你簡直……”

    “別廢話,說事!”李都平急得不行,哪有閑心聽他罵人。

    劉根生沮喪地道:“暴獄的是兩組鍋爐工,借交班一起干的,總共六個人,最近的三號崗哨兵被大爆炸震傷,他們從西南牆頭跑了。四號崗及時開火,擊斃兩個,重傷一個,逃了三個,估計可能會進山。派出所已經去北村阻截,我處理處理馬上到,你讓鳳火帶民兵沿著山根往前兜,他們應該逃不遠。”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李都平歎口氣,也沒說話,直接把手機闔上。

    事已至此,李都平絕對相信那未來記憶已經上演,就看能否改變結果了。他沒告訴劉根生逃犯可能在邵芳家,因為不想驚動警方。如果邵芳母子被劫,與其去很多警察,又喊話又等武警,又談判又狙擊,不如自己神不知鬼不覺突擊。至少,他對自己的槍法比警察保不住人質的救援方法自信得多。這點,從未來記憶的結局就可以得出結論。

    輕工廠火光依舊,李都平進入北村,遠遠看到李鳳火正帶人從監獄往回跑,看來是增援白跑一趟。北村仍有不少人布防,他沒理,貼著河邊悄然拐向村西。

    北村沒人,到處一片黑寂,山影籠罩村莊。李都平隱在山影中,在距離邵芳家一百米處停車。邵芳家黑乎乎,李都平痛苦地閉上眼睛。邵芳被劫了,已基本可以證實,理由很簡單,爆炸聲那麼大,邵芳既回家,定會起床看個究竟,現在一個燈沒開,必是有意掩飾。當然,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邵芳聽到爆炸,又帶孩子回南村了,只是他沒遇到。可事到如今,這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李都平深吸一口氣,關掉手機,掏出手槍,頂上子彈,向邵芳家院子西牆摸去。

    山風呼嘯,夜冷如水,李都平懸著心髒,從西牆外探出頭。情況完全證實了,因為院里沒狗,正對外屋的房門透著一絲微弱的光亮,那不是燈,應該是灶火,估計是逃犯逼邵芳做飯。

    李都平小心翼翼翻過院牆,屏住呼吸,貓著腰身,踮著腳尖,一點點挪到房門側旁。

    李都平沒猜錯,三個逃犯確實都在外屋。

    里面沒點燈,三個家伙正等著吃東西。狗娃被堵住嘴,綁著扔在小屋;被打死的看家狗挺在灶旁;邵芳垂著淚,在黑暗中為逃犯下面條。邵芳很堅強,從不哀歎自己的命運,可這刻,她第一次為自己的命運不平。

    她七歲死娘,從那時起就照顧爹和小弟,她從沒叫苦,因為自己是大女兒;她從小喜歡李都平,被爹爹攪散,嫁個無所事事的丈夫,從此聲名狼藉,她委曲求全,逆來順受了;婚後她操持家務,侍候男人,照顧孩子,本想就這樣過一輩子,可丈夫又年輕輕摔死了。這是命,她認了,決心把兒子撫養**,哪怕忍痛承受母子分離,讓李都平把兒子帶到城里念書。可現在,她真覺得老天對她好不公。

    她不怕死,也死不足惜,但憐惜孩子,他才六歲,還沒上學呢!她好後悔和老爹吵架,好後悔犯倔回家,不就被罵幾句,被人罵這麼多年,什麼難聽話沒聽過?誰罵不是罵?好歹是自己親爹,做閨女的,何苦跟自己爹過不去,還拖累幼小的孩子。

    她很想問問,矮水村有千百人,為什麼只有她從小失去親娘;結婚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唯一的兒子?她究竟做錯過什麼?老天要沒完沒了懲罰她?

    邵芳默默流淚,也默默控訴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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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5:1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極怒殺戮(下)



    三個逃犯擠在小屋的灶上並坐,等著邵芳的面條,個個眼光閃爍,滿面驚惶,右邊的家伙還拿著邵芳家獵槍。三人沒理流淚的女人,頭湊頭嘀嘀咕咕。

    左邊膽小的家伙問:“二哥,為啥不進山,非躲在這兒?”

    中間的年長漢子道:“這樣進山,我們不凍死也得餓死,先躲一半天,讓這小娘們給咱准備好衣服和干糧,然後再摸黑進去。”

    膽小的又道:“可這家離監獄也太近了?”

    “你懂什麼?”右邊拿獵槍的漢子探過頭,“越近越安全,誰能想到咱躲在這兒?”

    “可是……”

    “別廢話了!”拿獵槍的漢子不耐煩了,“只要咱們手里有她兒子,這小娘們不敢亂說,你老實呆著吧!”

    “商虎,小點聲!”年長漢子沉穩得多,把獵槍漢子喝住,又對膽小漢子道:“小胡,別想太多。咱搞這麼大事,抓回去就是死,沒回頭路了。想想你兒子,你沒日沒夜地表現,可哪次准你假了?你還有六年呢,能熬得住嗎?現在再過兩個多月就過年了,熬過這段,最起碼你能回去看看兒子。”

    “可我還是害怕。”膽小漢子垂頭喪氣,一付懊悔不已的樣子。

    “有什麼可怕的!”獵槍漢子色眼一眯,看看邵芳說,“在這有吃有喝,這小娘們又這麼標致,身段鼓鼓溜溜,你她媽等著樂去吧!”

    邵芳正哭著做面條,聽到這話,嬌軀不由一顫。

    獵槍漢子看到了,用獵槍捅邵芳一下:“小寡婦,別怕!你男人不死了嗎?晚上憋地挺難受吧?一會咱哥仨讓你樂死!”這家伙在房里看過邵芳亡夫遺像,才有此說。

    邵芳本能地閃下身,臉上流淚更多,努力捂著嘴巴沒讓自己哭出聲,心里哀苦更甚,對上天的控訴更劇烈,但也更淒涼無助。

    年長漢子皺眉:“商虎,你就不能穩當一會?她要哭出聲把人招來了!”

    獵槍漢子嘿嘿一笑,緩緩語氣道:“小媳婦,不說你了,老老實實下面條,多放雞蛋,要敢弄出動靜,我就把你兒子腦袋轟開!”

    邵芳淚流滿面,掩涕發出一聲歎息,從一旁的筐簍拿出幾只雞蛋。

    李都平豎著耳朵,在門外靜聽良久,終于搞清里面基本狀況:一是邵芳母子無恙,邵芳也沒被沾汙,這是個好消息;二是仨逃犯都在外屋,邵芳正在下面條,這也是個好消息;三是其中一個家伙拿著邵芳家獵槍,這是個壞消息。煮面條用不了多久,估計也快好了,他決定趁三個家伙吃面條時沖進去,至少吃面條總不會拿獵槍。

    夜色清冷,周遭仍發著各類吵雜聲,李都平雙手握槍,安靜地貼在邵芳門外等待。

    可惜李都平打錯主意了,李鳳火和曲滿堂帶著民兵,在派出所民警指揮下,呼呼啦啦從邵芳家後面穿過,去山里追人。本來這沒什麼,過去也就過去了,他本來也沒指望誰幫忙。可殿後的幾個警察和民兵卻遠遠發現一些異常,那是李都平的車子,黑暗中的黑車,他們看不清,但能看到反光不對,更不巧的是,幾人中為首的偏是鎮派出所副所長、邵芳亡夫韓德的親哥韓勇。

    韓勇在山根眯眼瞅瞅,握著手槍招呼一聲,帶著戶籍警賈宜中和四個民兵奔過來。遠遠經過邵芳家外側,他很自然地看一眼,就看到院里有人影,貌似還拿著槍。

    距離太遠,夜色又黑,韓勇看不清是誰,簡單指揮兩句,帶著眾人摸過來。

    李都平正全神貫注等待突擊,忽見幾條人影從山根迅速接近,他全然沒想到幾人沖他而來,急忙大揮手臂,指示房門,示意來人禁聲。

    韓勇見被發現,驀地大喝一聲:“警察!呆在那別動!要不開槍了!”

    韓勇的嗓門不小,喊聲穿透夜空,直接傳入門內,里面嘩一聲,逃犯顯然聽到動靜。

    “該死的!”李都平沒法再等,當即躥出,一腳把房門踹開。

    可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根據村委會商定,韓家人留守南村;李家人防禦北村;曲家人南北各半,其他人少的家族守衛自家,這也是為避免韓李兩家人鬧矛盾。跟著韓勇的四個民兵恰是李家後生,其中包括李連柱,李都平黑大衣的造型太顯眼,他剛從牆跟躥出,就被李連柱認出。

    “是狗哥!”李連柱下意識地大喊一聲,可就是這下喊錯了。

    韓勇正舉槍往前跑,聽後一怔,當時惡向膽邊生,眼光變得怨毒,大喝一聲“放下武器”,就對李都平開一槍。

    李都平剛踹開門,正准備突擊,突然聽到槍響,本能地彎下身。手槍不好打,韓勇隔好幾十米,又跑在緩坡上,這槍完全失去准頭,可這一緩,卻給了屋內逃犯機會。

    “轟”屋內近在咫尺的獵槍又響。

    李都平夠幸運,絕對幸運。他踹開房門,卻因韓勇開槍沒來得及進去,門板在慣性作用下呼扇,這槍正開在房門關闔一際,門板被轟成碎片,阻住絕大部分彈沙,一小片掠進李都平肩肘。陰差陽錯,他腹背受敵,險些送掉性命。

    李都平顧不得公報私仇的子彈,更顧不得左臂火疼,不待獵槍再響第二槍,覷准三犯,砰砰砰閃電般連開三槍。

    “還不放下武器!”韓勇見沒打中,陰毒地想開第二槍。

    “**你祖宗!”李連柱大怒,一槍托將韓勇砸倒,為李都平去掉後顧之憂。

    另三個李家青年如夢初醒,也怒喝上前,連劈帶砸,賈宜中急忙勸阻。韓勇遮攔不住,連稱誤會,四人哪里會信,拳腳槍托聚如雨點,六個人攏成一團。

    再說李都平,他槍法的確不凡,三槍擊斃兩個,全部擊中胸口。遺憾的是,拿獵槍的商虎剛開完槍,在後座力下退一步,恰恰躲過李都平冷靜要命的第一槍。

    兩個同伴被干掉,商虎牙疵欲裂,狂叫一聲獵槍放平,要開第二槍。李都平連開三槍,也在後緩中。門板已被擊碎,這槍絕對躲無可躲。

    “嘩!”邵芳一瓢滾燙的面湯潑出。

    “啊!”商虎一聲殺豬般慘叫,獵槍一扔雙手捂臉,倒地狂滾不止。

    千鈞一發,一發千鈞,危機解除。

    邵芳哇一聲大哭,撲進他懷抱。感激!感動!感慨!

    李都平長舒口氣,撫住她肩膀。謝天!謝地!謝人!

    邵芳絕處逢生,盡情宣泄上天長久的不公,積壓二十二年的委屈;李都平撫著邵芳孱弱的身軀,耳邊是女人酣暢的哭聲,無名怒火從心底熊熊燃起,面無表情的黑臉在昏暗中無比猙獰。

    邵芳的記憶結局終于改變,可一切並沒結束。

    夜風從外吹進,灶上冒著熱氣。兩名死者張大嘴巴,眼珠凸出,死狀極慘,死有余辜;受傷的商虎闔著燙傷的雙眼,掙紮著扒摸獵槍。

    李都平看見了,發出一絲殘酷的冷笑,換左手撫住痛哭的邵芳,右手緩緩抬起。

    未來記憶對古倩敏造成的壓抑和恐懼,他只是理解,深刻理解,可這刻才實實在在地感同身受。狗娃慘死,邵芳被**自殺,這些尚未發生的場面幾乎成為現實,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這三個十惡不赦的亡命之徒。這對苦難的母子,究竟有什麼錯,要遭受如此慘絕人寰的蹂躪?

    李都平雙目赤紅,全身上下都被仇恨和怒火焚燒,激烈得難以自持。他只有一個念頭,殺死這三個禽獸,親手殺死,一個不留!

    “咣!”院門被撞開,李連柱帶人沖進,賈宜中攙扶韓勇跟在後面。

    邵芳止住哭,離開男人懷抱,同時發現李都平恐怖的異常。

    “你要干嘛,狗子!”邵芳向外一看,驚恐萬狀去抓住他手臂。這是故意殺人,她再不濟也明白,而且民警已經進院。

    李都平聞所未聞,左手撫住她後腦一按,右手決然扣動扳機。

    “砰!”手槍發出一聲悶響,李都平射出第四顆子彈,仁慈地結束了商虎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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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生死覺悟



    月下山村,李都平故意殺人。現場目擊者共七名:包括韓勇在內的兩名警察;包括李連柱在內的四名李家民兵;還有邵芳,很可笑的七個人。

    夜色靜頓,天地澄明,南北村和輕工廠依舊喧鬧紛繁,只此月下小院,靜如依依流水。

    李都平殺完人,提著手槍,一臉深重地站在昏暗的房內,長大的影子拖在門外,一身黑衣比山外的夜色更濃。六人停駐院內,緊著呼吸,大氣不出,一個個盡皆驚住。

    韓勇第一個反應過來,掙脫賈宜中攙扶,上前吼道:“李都平,你涉嫌非法持槍和故意殺人,趕快把槍放下!”

    四名李家人還在一旁,韓勇吸取教訓,沒敢拿槍指李都平,只是色厲內荏地大叫。

    李連柱等人大怒,登時射過四道惡狠的目光。韓勇好歹是派出所副所長,李都平殺人又是事實,小伙子們暫沒妄動。

    邵芳急了,表情一軟,就要向韓勇求情,被李都平扯住。邵芳滿面淚痕,驚惶望他。李都喘著氣,平盡量溫和地笑笑:“我沒事,去看孩子吧。”

    邵芳沒說話,向外一望,憂慮寫在臉上。

    “我沒事。”李都平左臂攪疼,耐住性子強調。

    邵芳擦擦眼睛,目光又落到他鮮血浸透的左臂。

    “去吧,再給我找點紗布。”李都平心里不痛快,輕輕推她一把。

    邵芳噙淚點頭,抹著眼睛跨過尸體進房。

    兩人深切關懷,旁若無人。韓勇想到自己倒黴的弟弟,既嫉且怒,憤恨交加,但礙于李家人在旁,強忍著等邵芳進房,才又喝道:“李都平,你涉嫌故意殺人,還不放下武器?”

    李都平轉過身,任鮮血自肘臂慢慢流至掌心,緩緩踱至月下院落:“韓副所長,我盡公民義務,同犯罪分子英勇搏斗,怎麼成故意殺人了?”

    韓勇獰笑:“你狡辯也沒用,我們都看見了!”

    “是嗎。”李都平輕蔑一笑,問李連柱等人:“連柱,你們看見了嗎?”

    四人齊齊一望,都大聲道:“沒看見,我們什麼也沒看見。”李連柱還加一句:“我們就看見狗哥一個人打死仨逃犯,還受了重傷!”

    韓勇愣了,不等李都平發話,就急急去看賈宜中。

    李都平下顎一抬,不客氣地問:“小賈,你看見了嗎?”

    韓勇急了,直勾勾瞪賈宜中。

    警察也是鄉里鄉親,賈宜中尷尬無比,左右為難。韓李兩家宿怨又由來已久,韓勇剛剛又公報私仇,四名虎視眈眈的李家人還拿著獵槍圍在一旁,這種情況,賈宜中就算長個豹子膽,又敢說什麼?

    韓勇喝道:“小賈,別忘了自己身份,你可是人民警察?”

    李連柱將獵槍狠狠一頓,也說:“誰要敢說看見,就是跟我們李家人做對,以後瞧好吧!”

    李家人的團結和不讓份,韓家都站不到便宜,別說他姓賈的?賈宜中哭喪臉道:“所長,人家都沒看見,就我一個人,看見也沒用啊?”

    “你……”韓勇指著下屬,氣得渾身直抖。

    李都平抬起沾血的左手指他,斜著眼睛道:“韓副所長,我剛才同逃犯搏斗,好像有人在後邊打黑槍,這人他媽誰呀?”

    “就是他個雜種操的!我們全看見了!”李都平殺人罪名不成立,李連柱放心了,激憤再起,又舉槍去砸人。

    “你們……”韓通大駭,忙往後閃,“你們干嘛?想襲警?我是正常執行任務!”

    “執行你媽逼任務!受死吧!”另三個後生也圍了上去。

    賈宜中急張大雙臂攔住:“大伙別亂來,我們所長真是誤會!”

    “誤會個屁,他就是故意的!”四人如何肯聽,獵槍當燒火棍,噼哩啪啦一通砸。

    賈宜中邊退邊幫上司遮攔,把目光投向李都平:“狗哥,剛才所長真沒認出你,而且那種情況,按條例他可以開槍!你是做大事的,可、可別眼看著你們家人犯法呀!”原則上講,即使韓勇認出李都平,但由于沒見到逃犯,可以認定李都平持槍行凶,有權直接開槍。

    “你放屁!我都說是狗哥了!”李連柱氣激不理,繞過去打韓勇。

    “你們、你們李家反了!等著瞧!”韓勇嚇壞,想動槍又不敢,屁滾尿流逃出院。

    “哪跑?”李連柱等人新仇舊恨,都被激起,高舉獵槍,發一聲喊就要追。

    “站住,誰都不許追!”賈宜中突然把住門框,死死欄住眾人。

    賈宜中剛剛幫忙,眾人猶豫了。李連柱喝道:“小賈,你吃錯藥了!護著那個畜生?”

    “反正你們要追,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賈宜中把心一橫,干脆硬挺。

    鄉里鄉親的,韓李兩家都是大家,他能得罪起誰?否認李都平殺人,已經得罪韓勇,對李家也算夠意思了,這次怎麼也得把副所長保住。老實的賈宜中采取了和他名字一樣的做法:中庸。

    李連柱等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

    李都平冷眼看半天,將手一指道:“小賈,你看也到了,我們李家四個人四把槍,加上我五個人五把槍,你這麼袒護韓勇,沒一個人拿槍對你!我們李家人是不讓份,但從不干昧良心事!可韓勇呢?他是不是故意開槍你心里明白。我在前邊拼命救他韓家人,他個雜種操的從後邊打我黑槍,別說狗娃和我沒關系,就算有關系,那是人干的事嗎?”

    賈宜中無言以對,深深為上司羞愧。那的確不是人干的事,何況韓勇還是警察。

    “邵芳賣點豆腐,他今天穿籠穿籠稅務,明天鼓動鼓動工商,就為收倆逼錢難為人,**他媽!他大小是個副所長,就他媽這點能耐,你有什麼可怕他的?”

    賈宜中被殃及池魚,冤枉無比,又無地自容。

    李都平喘口氣,緩緩語氣:“我告訴你小賈,我根本就沒稀得勒他,剛才沒吱聲,是想讓你看看他什麼人!狗都不如的東西,當個副所長就不知道北了,要不是看他是狗娃大伯,我早把他皮扒了,媽個臭逼的!”

    李都平說說又橫眉立目,激切無比,惡毒地咒罵起來。

    這個不平靜的夜晚,給他上了人生最深刻一課,不僅邵芳的驚險遭遇,還有韓勇打他黑槍的卑鄙行徑。他不遠千里趕回,固然是為邵芳,但也是為千百個鄉親。他完全可以把邵芳和所有至親接走,來個不聞不問,可他沒有!他反複奔走,憂心如焚,卻落得如此下場,竟為人背後打黑槍!他究竟做了什麼,竟要至他于死地?

    李都平從未這般憤懣、難過,失敗透頂,甚至覺得自己一直所仰止的人生觀全部錯亂!自己引以為豪的二十七年人生全成糊塗賬!

    李都平的行事原則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終于明白,被侵犯再反擊,可能什麼都晚了;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預防或阻止,而是犯我之前預先扼殺。

    生死攸關之後,李都平深刻覺悟:世上沒有正義,自身良心便是正義;世上沒有危機,無妄的仁慈就是危機。

    一個人總會因為一件事改變什麼,古倩敏重來一次,改變最大的卻是李都平。

    夜冷如水,山風回蕩,風中飄著李都平憤忿不平的聲音。眾人在夜下小院沉默,望著他的眼神好多游離、不忍和淒清。

    邵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正掛著心疼的淚水望他。

    李都平歎口氣,心內情緒有所舒緩。殺人也罷,發泄也好,雖說是受未來記憶刺激,又被韓勇的無恥激怒,但又怎能說,他不是在宣泄長久積壓的無力?

    李都平整條左臂都被血液浸透,邵芳抹輕輕攙住他:“進屋吧,姐給你看看。”

    側旁山麓傳出吵雜聲,大群人影和手電筒躥出,進山搜尋的人聽到槍聲趕回了。

    李都平看一眼,關上槍保險,扔給賈宜中:“這槍是我剛剛撿的,你們隨便查,想賴到我頭上,門都沒有!”

    于明很老道,那把槍從槍身到彈夾再到子彈,全沒編號,根本出廠就是黑槍;再者他怎麼說殺的是逃犯,救的是鄉親,最多費些周折,沒什麼大了。

    賈宜中怔怔接住,一言未發。

    李都平說完隨邵芳回房。屋內已經開燈,溫馨的燈光灑進院子;天上月色彎彎,展著千載不變的笑臉,燈光與柔和的月光交融,讓人心頭很暖。

    李都平踏著滿地月光,想到一句話: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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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當初注定



    殺人場面仍在,氣氛很是怪異,尸體恐怖殘橫,面湯熱氣蒸蒸。淡淡的血腥、面條的香氣,還有豆腐房的氣息,三者混雜一起,很詭異的味道。

    邵芳扶李都平跨進大屋,對三具死不瞑目的尸體無動于衷。

    狗娃裹著被,瑟縮在牆角的炕頭,童真的眼睛透著未盡的驚恐。可憐的孩子,這一晚他經受得太多了。邵芳看看兒子,無言地准備療傷物品。李都平鞋也不脫,便上炕把小家伙扯到自己懷里:“狗娃,害怕了嗎?”

    狗娃搖搖頭,又點頭,小嘴一咧,眼淚開始往外湧。

    李都平拍著孩子背:“別哭,大舅已經把壞蛋全干掉了,以後誰也不敢欺負你了!”

    狗娃不知是否聽懂,一抽一抽地哭,慢慢轉頭去看媽媽。邵芳沒看兒子,低頭拿東西,兩行淚水順臉頰滑落。

    李都平擦擦小家伙臉蛋,笑著說:“狗娃,別怕,等過完年,大舅帶你去城里,城里什麼都有,全是好玩的東西,以後再也不回這鬼地方了!”

    狗娃又看媽媽,哭著問:“那媽媽呢?”

    李都平沒答,去看邵芳。邵芳頭也不回:“媽媽在家,等你長大出息,好接媽媽去。”

    “就跟大舅一樣唄?”狗娃看看李都平說。

    “嗯那。”邵芳輕輕點頭,擦擦眼睛,端著一盆溫水和療傷物品轉回。

    狗娃塗著眼睛,可憐兮兮看媽媽。邵芳把東西放旁,將孩子放躺蓋好被子:“狗娃,聽媽話,閉上眼睛睡覺,過完年大舅就帶你去城里,你就能坐電視里的電馬了。”

    “能嗎大舅?”狗娃閉眼之前問。

    “能,什麼都能。”李都平心酸點頭。

    狗娃安心地閉上眼睛,乖乖躺好了。

    曾幾何時,描繪都市花花世界,成為農村激勵孩子最常用的方式。黃宏小品說,以後不聽話,送你進城當干部去!多有趣,多幽默,當農民多好啊,給個城里的干部都不換!農民最樸素的願望,就被這種惡心到嘔吐的歌功頌德掩蓋了。可悲嗎?虛偽嗎?都不。這種屁話,農民老大哥早他娘懶得憤懣。

    狗娃到底還小,又折騰大半夜,很快忘掉恐懼,漾著笑臉睡著,或許還做著城市的夢。

    屋內陷入寂靜,邵芳緊著雙眉,小心翼翼剝李都平左臂衣服。

    李都平忍疼配合,看著狗娃酣睡的臉問:“你真不去?”

    邵芳搖搖頭:“姐去也是為狗娃,弄不好你對象再多心,有你不一樣。”

    李都平不忍道:“可他才這麼大點,身邊沒媽怎麼行?”

    “那也比在村里瞎跑強。”邵芳顯出一絲不忍和為難,“城里有住宿學校,你把他送去就行,以後你回來就把他帶著,我也時不常去看他。他剛去怎麼也能新鮮一陣,等新鮮勁過了,也該習慣了。”

    邵芳性情寬和,外柔內剛,極少與人爭執,也很少忤逆人意,但一旦做出什麼決定,就意味著不會改變了。李都平歎一聲道:“那好,我開春就帶他過去。到時候農場辦起來,孫全也少不得往那邊跑,你想孩子就跟車過來。另外我還認識個技術,她三天兩頭來這邊進貨,我還准備讓她過來指點指點,我也會讓狗娃坐她車回來,你也不用太想。”

    “嗯。”邵芳感激點頭,心底里一陣狂湧,更多寬慰。

    邵芳輕手輕腳,剝開他左半邊膀子,露出血糊糊的傷處,粗壯的肩肘又紅又腫,泛著瘀青,二十幾顆彈沙嵌入其中,滲著暗黑色濃血,象個恐怖蜂窩。還好,李都平傷得不重,門板擋住大部分力量,彈沙陷得都不深,只是皮肉傷。

    邵芳用溫水把他擦淨,用指尖在他傷處輕輕一按:“疼嗎?”

    “你說呢?”李都平擰著眉斜頭。

    邵芳沒說話,低頭倒酒。她當然知道疼,提問只是她緊切的本能,如同李都平毫不猶豫地以反問給出肯定回答。

    鉛粒彈沙有毒,邵芳倒半碗酒,用火柴點著燒熱,蘸著紗布為他消毒。溫熱的酒精激得傷口肌肉一跳一跳地疼,但也很舒服,李都平皺眉呲牙,承受了,也享受了。這個過程並不長,邵芳邊塗邊觀察他,很快塗完。

    邵芳把髒紗布扔到牆根,拿起攝子望他說:“你忍著點。”

    “嗯。”李都平點頭。

    窗外的月光很柔,很柔的月光透進屋。李都平盤膝在炕,左手掐腰等待。邵芳緊俏的臉蛋繃得發白,用手背抹抹額頭發際,緊張地提口氣,全神貫注地湊近他左肩。

    這個過程痛苦得多,李都平死攥雙拳,疼得雙眼翻白,身體硬挺。邵芳捏著攝子,一粒粒將彈沙撥出,既快又准更狠,不到一分鍾就完成了。

    兩人滿頭大汗。李都平喘著氣說:“你可真行,連話都不說一句。”

    邵芳歪頭笑笑,沒答話。這過程說說話分心,可能會好些,可邵芳是個認真的人,認真到只想更快。

    邵芳換盆水,擦干他頭上汗水,又在自己額上抹一把,准備進行最痛苦的一環。

    外面人影搖錯,百多人擠成一片,頭頭腦腦聚在一起低語。進山搜索的警察和民兵已經回來,安靜而識趣地等在邵芳家院外。

    邵芳上炕,直跪他面前,撐開雙臂說:“要不要抱著點?”

    李都平稍做猶豫:“算了,你直接來吧。”

    “還是抱著點吧?”邵芳很認真,也很平靜。

    “真不用,你來吧。”李都平堅持。

    邵芳沒勉強,跪著向前躥躥,烏亮的眼睛顯出幾分緊張。她緊促呼吸,十指做了幾個抓捏動作,突然有力地按上他受傷的肩肘。

    “啊嗚!”李都平猛一昂頭,疼得幾乎叫出聲,一把將女人成熟飽滿的嬌軀抱死。

    李都平的擁抱讓邵芳放心多了,兩手時輕時緩,有節奏地在他肩肘擠捏,一縷縷黑血自彈孔汩汩冒出。

    邵芳極盡輕柔,可肉體痛苦不是受的。李都平疼到窒息,頭埋在女人豐滿的胸口,咬緊牙關,死抱她蠻腰,幾乎勒斷。邵芳任他緊箍自己苗條豐腴的身體,斜挺嬌軀頂著他頭,斜垂的秀發一搖一蕩,熟練地把髒血擠出再擦掉。

    當痛苦麻木,李都平抵在邵芳溫柔的懷抱,想到一幅悠遠熟悉的畫面。

    那是他六歲時一個傍晚,夏日的蜻蜓在空中起落,小伙伴們在村口玩老鷹捉小雞。他還小,做不了老鷹;他又太黑,伙伴們嫌他髒,小雞也做不成;他眼巴巴干瞅,伙伴們嫌他礙事,一個大點的男孩把他推倒。他委屈失落,幼小的心靈充滿無辜憤懣。現在回想,今夜被打黑槍的憤懣竟和當年極為相似。

    然後,他記得邵芳背著書包,在夕陽中出現,比早晨的陽光還明媚。邵芳推開那男孩,牽著他手送他回家。李都平被牽手走在夕陽中,一路上不停看漂亮姐姐,覺得她好高好高,這感覺他一直忘不了。這是他對邵芳最初的印象。

    如今好多年過去,保護者的角色變又沒變,一如兩人什麼都明白,卻從未說過相愛。原來很多事,在最初的開始,便已注定結局。

    黑血漸漸黯淡,呈現鮮紅的顏色,邵芳兩手發麻,渾身發軟,終將他髒血擠淨。

    李都平松開手,邵芳坐倒在床,疲憊的臉上蒙著一層欣慰而細密的汗珠。

    “還疼嗎?”邵芳攏著汗水沾濕的秀發,喘息著對他說

    “還行。”李都平壞笑,拿過一旁的毛巾遞給她。

    邵芳亦笑,嗔怪他一眼,接過毛巾擦臉。

    李都平微笑,眼中的目光比這晚的月光還清澈。二十多年了,這是兩人最親密的接觸,沒泛起任何不平靜。

    邵芳喘息初定,為他上藥包紮。當嗤一聲響,邵芳將紗布咬開系緊,處置結束。

    夜繼續著溫柔,外面的人群還在等候。李都平穿上邵芳找的乾淨衣裳,活動活動手臂,堅毅不拔地出門。

    他改變原則,不等于放過韓勇,虧不能白吃,該是算賬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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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7:5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暴毆韓勇



    門外黑壓壓一片人,不僅進山的人回來,劉根生也帶監獄干警趕到了。

    “狗叔,你傷得怎麼樣?”兩人剛出門,李鳳火第一個沖上。劉根生和曲滿堂隨後,再後面是一臉慚愧的孫全孫滿兩兄弟。

    “我沒事。”李都平對眾人點頭,問劉根生道:“你那邊處理好了?”

    “不用擔心我。用犯人燒鍋爐是縣里的主意,哪個監獄都這樣,只要犯人沒跑,礙不著我什麼事。”劉根生語氣平常,但包含的感情很多,一切都在不言中。

    曲滿堂看看李都平,關切地問邵芳:“孩子沒事吧?”

    “沒事,已經睡了。”邵芳淺笑應答,目光移往前面的民警。

    “沒事就好,多虧狗子,要不可真懸了。”老書記發著感慨,想拍李都平肩膀,但想到他胳膊受傷,還不清楚哪條手臂,忙又縮回。

    夜風吹蕩,大山靜默無聲,眾人無言地凝望李都平,眼中都透著濃濃的熱烈。韓勇也回來了,和派出所一眾民警站在一旁,依舊一臉怨毒,眼光恨恨。

    簡單寒喧幾句,派出所所長周保良上前,一臉為難地道:“狗子,怎麼個事,我都聽大伙說了。我雖然不是咱村人,但鄉里鄉親的,你為人我也清楚,不過……”

    “你是想說那把槍吧?”李都平直接打斷。

    周保良尷尬點頭:“本來你明天過去也行,可頭回出這麼大事,縣里和局里都動員了,怕領導萬一過來不好。狗子,你體諒體諒,跟我們過去一趟吧?”

    眾人這才明白怎樣回事,當即不干了。李鳳火大吼一聲躥出:“你怎麼個意思?想要抓我狗叔?要不是我狗叔,咱村不定什麼樣了,你有沒有良心,長沒長眼?”

    “鳳火,我這不也是……”周保良想解釋。

    “你少跟我扯!”李鳳火大手一揮打斷,拍拍身上獵槍,“哪個狗日地想抓我們李家人,得先問問我手里的家伙!大伙說是不是!”

    “嗯那,憑什麼抓好人!不能讓他們抓人!”現場眾人多半是李家子弟,被李鳳火一激,立時群情激湧,齊舉刀槍呼喊起來。

    場面亂了,韓勇賊眼左顧右盼,十幾個民警面面相覷。

    周保良急了,張起雙臂道:“鄉親們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狗子就跟我們回去調查一下,我保證不會有事,請大家放寬心!”

    “那也不行!反正就是不准抓人!”

    “狗哥幫你們殺三個逃犯,你們也有臉抓?”

    “狗哥都受傷了你們還抓,還是不是人?”

    “…………”

    白石縣窮鄉僻壤,純樸的村民法律意識不強,又一向就對李都平盲目崇拜,他又剛為全村立功,不僅李家子弟,連曲家人也跟著大嚷。周保良急得團團轉,喊破喉嚨,眾人根本聽不進,只得向一旁的老書記求救。

    曲滿堂揮揮手,讓眾人靜聲,穩穩走上前:“保良啊,暴獄的事狗子事先夢到,不單保住村子,也幫了你們公安局,不就撿把手槍嗎?我看人就不要帶了,你們要不好辦,村委會可以做個保。”

    老書記官不大,口氣不小。周保良這個頭大,哭喪臉道:“曲書記,這不是做保的事,實話跟您說,這槍弄不清來曆,我們沒法交待,狗子他也不能安生。”

    “村委會做保還不行?這不欺負人嗎!”

    “東西都交給你們了還問!”

    “就是,不就撿個東西!”

    “我上回撿錢包你們拿走就沒問!”

    “…………”

    眾人你嚷我叫,再度激湧。周保良實在無奈,只得向李都平求助。

    李都平盯韓勇一眼,不緊不慢上前:“各位,我知道大伙關心我,但我狗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去的話,好像我做賊心虛。大伙放心,我跟周所長他們解釋解釋就回來。大伙好好睡一覺,等我回來,咱一起到鎮上吃館子喝酒!”

    李都平說完,周保良忙又拍著胸脯保證,眾人情緒稍歇,不情願地退開。韓勇躲在人群中,嘴角牽出一絲獰笑。

    李都平對邵芳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向外走去。

    邵芳提心吊膽看半天,見末了李都平還要被帶走,忙到周保良面前:“周所長,我不攔你們,可狗子為救我們娘倆,胳膊都受傷了!你們明天能放他回來嗎?”

    周保良又一陣頭疼,很自然地向副手望去。

    邵芳又戰戰兢兢到韓勇身前,行了一禮說:“大哥,我真的從沒對不起德子,也從沒做過對不起韓家的事,求求你看在狗娃份上,明天把狗子放回來吧?”

    邵芳說著說著哭了。

    韓勇厭惡無比地盯她一眼,哼一聲道:“現在知道怕了,搞破鞋那會想什麼了?”

    韓勇這話沒什麼,以前也沒少說,可此時此刻,實在有些不知死活。無數人眼睛立起,周保良剛放下的心又懸到嗓眼。

    邵芳怔怔抬頭,淚水化做滿腔悲憤,嘴唇和嬌軀同時顫抖。一只有力地大手撫住她,邵芳回頭,看見李都平寬和的眼睛。

    韓勇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但十幾個同僚都在,又多了幾分底氣,冷著賊眼硬撐。李都平沒看他,輕輕把邵芳拉到一旁,突然轉身,砰一拳揍到他鼻子上。他就等著韓勇這話呢。

    “啊呀!”韓勇一聲慘叫向後跌退,鼻血噴到半空,警帽脫頭而去。

    “哎,狗子!”周保良慢半拍,忙上前拉架。十幾個民警如夢初醒,也著急忙慌往前擁。

    “攔住他們!”李都平扔下一句話,砰砰又是兩拳,把韓勇輪倒。

    民警們正往前搶,六十多李家人呼啦一聲把他們圍住,李鳳火和李連柱一左一右,把周保良架住。現場還有二十多曲家子弟,都驚得目瞪口呆,曲滿堂也睜大眼,不敢多話了。另外十幾個監獄干警,識機地沒敢亂動。

    邵芳離李都平最近,卻是反應最慢的一個,淚水狂湧,哭著就要往前沖,卻被一直未吭聲的劉根生拽住了。邵芳下意識一掙,沒掙脫,揪扯著回身,看到劉根生冷峻的胖臉。

    劉根生淡淡道:“自做孽不可活,這雜種操的差點要狗子命,打他一頓,夠便宜他了。”

    “可是……”邵芳一臉淚水,無助且茫然。

    劉根緩緩點頭:“狗子肯定沒事,我保證。”

    邵芳沒再說話,用拳頭掩住口鼻,瑟縮身軀無聲哭泣。

    李都平將韓勇按在地上,右膝頂著他脊背,左手不顧傷痛,揪著頭發壓制他後腦,輪著缽盆大的右拳砰砰亂揍。韓勇動彈不得,掙紮四肢,臉在地上磨蹭,發著殺豬般的嗥叫。

    場面如此殘忍,眾人無不皺緊眉頭。周保良地對李鳳火道:“鳳火呀,狗子非法持槍,現在又襲警,你們李家這是在犯罪!”

    “少放屁!”李鳳火不屑地看一眼,理直氣壯地道,“鄉長都說了,我狗叔和邵芳是清白的,韓家人無權干涉,怪也怪他自己胡說八道!”

    “可……可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你可是治保主任?”周保良心急如焚,急得直跺腳。

    李鳳火輕蔑地道:“我狗叔是什麼人?這點事還能沒分寸嗎?”李連柱也道:“他打我狗哥黑槍了,打他一頓怎麼了?”

    “你們……唉!”周保良長歎一聲別過頭,不忍再看這殘酷的場面。

    李都平惡罵連連,大黑拳左輪右劈,狂揍不止,盡情地發泄一晚的憤懣,長久的不平。李家人面無表情;曲家人暗暗心驚;警察們不堪地閉著眼睛。月下山村,上演毆打警察的暴力游戲。

    李都平的確很有分寸。他的分寸就是直打到韓勇不再出聲、不能再動為止。

    韓勇奄奄一息,全身如一灘爛泥,連蹭滿泥血的臉也無力抬起。李都平發泄夠,也打累了,在他後腦猛按一把起身。

    夜風鼓蕩,百多只眼睛在風中默默注視。

    李都平慢慢轉身,緩緩環顧一圈向地上一指:“你們都看見了吧?曲書記、周所長,你們也看見了吧?我現在撂個話,以後誰他媽再敢亂嚼我和邵芳舌頭,不管是誰,我聽不見則罷,聽見我就打他個半死!我看誰還敢再放一個屁!”

    眾人沉默,沉默無聲,風和空氣也靜止。邵芳無聲流淚,積郁長久的心頭終于甯靜。

    李都平說完,又對韓勇面門狠悶一腳,才對孫全勾勾手,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帶走狗娃,預止謠言,他能為邵芳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李都平大搖大擺出門,邊走邊交待孫全。

    周保良歎著氣,讓賈宜中跟李都平回派出所,自己領著民警,送半死不活的韓勇回家;曲滿堂安撫安撫邵芳,和李鳳火各帶民兵走人。

    劉根生目送幾方離去,又好頓安慰,把流淚的邵芳勸回。

    夜風冷冷,山村恢複平靜。現場只余十幾名監獄干警,劉根生吩咐人搬運尸體,還特別讓兩人修理邵芳家破敗的門扉。

    劉根生做完安排,喚過一人道:“今晚估計不能有什麼事了,一會你們回去好好看著點,我去趟縣里,明天早上回來。”

    “你去局里?”干警順口問。

    劉根生沒答,點點頭坐上一輛警車。車燈驟亮,照著空曠的北村,劉根生沉著胖臉踩下油門,車子直奔縣城。

    對李都平和矮水村,這個不尋常的夜晚已經結束,但他還有未盡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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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28 11:18:2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個別人



    清晨,天蒙蒙亮,風仍未停,路燈在半明半暗中昭然,白石縣城安詳寂靜,只有遠處銀波滾滾的晨霧,彌漫在崇山峻嶺之間。這是個普通的早晨,與任何一個普通的早晨沒什麼不同,絲毫看不出小小的山區縣城,剛結束一場文革後最大的事件。

    縣委大院內,樓門前,高挑的明燈下,兩人並肩而立。

    右邊人高大溫和,皮膚白晰,平易中帶著可親的優柔,像一杯溫熱的白開水,總讓人很舒服,但內斂有神的雙眼,卻分明顯示著內心的決絕和果斷;左邊人相反,同樣高的身材異常消瘦,似一顆挺硬的勁松,面色蒼白,神情嚴肅,目光冷峻,臉頰邊掛著一絲神經質抽搐,厚厚的近視鏡下,雙目滾滾,透著冷酷的苦悶,不屈的憤懣。

    此二人便是白石縣委的二號和四號:縣長高文戰及其親密戰友、副縣長梁增云。

    三十年前,兩人風華正茂,懷著滿腔革命熱情到C市組織部任職,兩年後又被同時打成右派,在白石縣度過八載非人歲月。當云開日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高文戰選擇留在白石縣。十年同甘共苦,深厚友情,梁增云毅然選擇同時留下。時間倏忽,又二十年過去,他們仍在片貧瘠的土地上戰斗著、也奉獻著。

    一陣冷風吹過,梁增云打個激靈,不無擔心地對高文戰道:“要不要給希岳打個電話,先把情況跟他說說,免得過于被動?”

    張希岳,C市市委書記,省委常委,兩人另一親密戰友。張希岳老爹是省軍區司令,當年三人同時下放,張文岳很幸運,迅速被父親調走保護起來。這並未影響三人友情。三十年來,三人始終保持著深刻雋永的兄弟之情。

    “需要時再說。”高文戰保持著一貫樂觀,“這次意外責任不在我們,而且積極方面遠比問題重要,只要人都抓回來,我們實事求是,地委應該能理解。”

    兩家監獄幾乎同時暴獄,輕工廠准備充分,盡管損失巨大,但好歹迅速平息;底盤廠就沒那麼樂觀了,五名干警傷亡,三十多犯人逃跑,雖全力圍捕抓回大部,但仍有四名犯人和兩只手槍在逃。

    “就怕有人不這麼想。”梁增云從鼻子里輕哼一聲。

    高文戰看看身邊老戰友,安慰道:“先看看再說,比這大多少倍的風浪我們都過去了,這點事難不倒我們。”

    梁增云沒再說話,卻因老戰友的鼓舞為之歎息。兩人一起經曆那麼多,他還是原來的性子,倔強剛硬,遭遇不平總忍不住拍案而起,而高文戰卻成熟多了,既能潛心為老百姓辦實事,又能在政治斗爭中游刃有余。三個好友之中,高文戰公認能力最強,若不是留在白石縣,就算沒背景,也未必比張希岳差太多,起碼不至于僅干到縣一級。

    兩人沉默一會,梁增云又問:“冰兵現在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高文戰苦笑搖頭,“這孩子性子太倔,跟我們當年倒有點像。”

    梁增云也笑了:“希岳家那小子呢,還在等著?”

    “嗯。”高文戰點點頭,不免有些歉意,不僅是對張希岳,更是對梁增云。

    幾年前,兩位老友的兒子相繼追求高冰兵,悉被拒絕,梁增云的兒子因此跑上海去了,張希岳的兒子也夠倔,還在堅持著。

    “你們家文濤怎麼樣了,還在上海嗎?”高文戰反問一句。梁文濤即梁增云兒子。

    “現在還不好說,上個月又辭職了。”梁增云也搖了搖頭,不過更欣慰,“這小子比我還倔,但能力比我強多了,他在外邊混,倒比在官場讓我放心。”

    “現在時代不同,應該讓孩子們自己選擇。”高文戰也感慨道,“我們幾個在官場混一輩子,孩子們倒都跑外邊去了,都搞不清是不是我們教育出了問題。”梁文濤是白領,高冰兵是記者,張希岳兒子是醫生,高文戰故有此說。

    “也不全是。”梁增云呵呵一笑,“你們家建威不正給希岳當秘書嗎?你怎麼竟想著女兒,把兒子給忘了!”

    “哦,對。”高文戰恍然,汗顏地拍拍自己腦門。

    提到愛女,高文戰不由皺眉。兩小時前,劉根生連夜到縣委向他彙報了暴獄詳細情況,尤其特別提到李都平做夢預警,殺匪救人,聽得他一愣一愣。這當年的黑小子,女兒的前男友,他當然不陌生,九年前就曾為之驚奇。

    當年高冰兵滑進山坳,李都平不顧安危從原地滑入,及時施手救治,高冰兵得以避免跛腳的命運,高文戰一直深深感激。高三畢業,東歐巨變,蘇聯解體,李都平搞一大堆新版中國和世界地圖賣給縣委縣政府,為自己掙夠大學學費,更讓高文戰另眼相看。得知兩人處對象,高文戰打心眼里高興。誰知大學畢業,兩人莫名其妙分手,此後高冰兵一直沒再找,高文戰這個郁悶。

    五年過去,高文戰再次得到李都平消息,卻比當年更加震驚。做夢預警,及時通知,雖然邪門,總是好事;非法持槍,殺匪救人,這也罷了,就當槍是撿的;聚眾脅警,毆打警員,因為私怨,也說得過去。可幾件事聯系起來,被別有用心的人借題發揮,問題就嚴重了。李都平是愛女前男友,又曾有恩,高文戰不能不想辦法,也就不能不頭疼。

    一段手機鈴聲打斷他思緒,高文戰把電話接通,當即面露喜色。電話很快打完,梁增云在旁問:“情況怎麼樣?”

    “好消息。”高文戰興奮地道,“人全抓回來了,槍也追回了,四個人兩把槍,一個不少,而且是輕工廠的干警抓到的。”

    “這就好。”梁增云右拳在左掌猛擊一拳,雀躍的同時也放心了。

    逃犯悉數抓回,而且沒造成群眾人員傷亡和物資損失,高文戰心里有底了,剩下的就是如何防止個別人小題大做,保住李都平這個惹禍的黑小子。

    這邊電話剛打完,一輛紅旗牌小轎車駛進縣委大門,白石縣委一號、縣委書記龐仲春,也就是高文戰眼中的“個別人”,連夜從地區趕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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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6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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