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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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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長劍相思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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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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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23:59:33 |只看該作者
  童雲恨恨地歎了一口氣,在一座石鼓上坐下來。
  「你要我怎麼改?哼哼……我知道你是不打算教我了,因為答應了我爹,又不好意思賴皮,所以才想了這些搪塞之詞,不教就算了,反正我打不過人家,丟人現眼,你臉上也不光榮。」
  「你這個孩子,偏偏生著一張利口……真氣死人。」
  白長老氣得直吹氣,倒是後面那句話刺痛了他,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聽你這個口氣,像是在外面又吃了什麼人的虧了。」
  「怎麼會有。」
  「哦!這就難怪了。」白長老說道,「我是奇怪,你怎麼好好地又會想起來找我練劍了……難道說你哥哥那邊派人找上來了?」
  「不是……不是。」
  童雲氣餒地搖搖頭:「真要是老大那邊,倒也沒什麼好氣了,而是一個不見經傳的人物……哼哼,照我看起來,這個人本事大極了,就是你跟他動手,也未必就見得勝得了他。哼哼!你不是一天到晚說嗎,只要能學會了你一半的能耐,就世罕其匹嗎?」
  白長老聽到這裡,臉上像是有些掛不住,生氣地說:「我沒有說錯,因為你連我二成功夫都沒有學到。不過,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給我聽聽看。」
  童雲搖搖頭,冷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一點閱歷也沒有,這個人的出身,我倒是看出了一些,只是他不承認罷了。」
  於是,他隨即把那日夜訪關雪羽,比劍落敗一事說了一遍,白長老聽完經過,竟自一言不發地閉起了雙眼,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童雲說道:「由於他所施展的那一手劍法,很像是燕青峰的飛燕手法,所以,猜他是燕字門的出身,只是他卻不承認,你從前告訴過我,燕字門是不收外姓弟子的,只傳他燕字門下,可是這個人卻姓關。」
  白長老說道:「不錯,這人有多大歲數?」
  「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大,但也大不了太多。」
  「口音呢?」
  「像是有一點南方口音,但也不一定……拿不準。」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不過兩三天。」
  「好!」白長老說,「不打不相識,你們既已結識,日後當然會有來往,下一次他來的時候我倒想看看這個人。」
  童雲道:「你認為他……」
  白長老微微閉起的眼睛,又睜開來:「如果他果真是燕家的人,我倒放心了,燕家是武林世家,門規極嚴,這數十年來,從來也沒有聽說鬧過什麼事。」
  說到這裡輕輕哼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這個人我一定要見他一見……」
  「為什麼?」
  「你應當知道,得道多助這句話。」白長老喃喃地說道,「我一再地告訴你說,如果不想重建當年你老子的威望,必須要廣交朋友,這樣的朋友自是不容錯過。」
  童雲哼了一聲道:「那要看他了,如果他要與我們作對呢?」
  「……」白長老輕輕地哼了一聲,「為了本幫的前途著想……也只有……不過,那是最不得已的下策。」
  童雲這才臉現微笑道:「說了半天,也只有這句話,才聽得順耳,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如今勢單力弱,如果你不在背後支持我,我們就完了。」
  白長老搖搖頭說:「這只是萬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我那口劍已封了近三十年了,如今老了,更不會去幹這些糊塗的事……」
  說到這裡又歎息了一聲:「說來說去,只怨你父親去世太早……你們兄弟又不合,能力又弱,連帶我這個老朽亦不得不勞心操力……」
  看了面前的童雲一眼,還是那句老話,童雲已不知聽了多少遍了:「我只想把這身功夫,和一手蓋世無雙劍法傳授給你,偏偏你們兄弟都不爭氣……」
  童雲冷冷一笑道:「又來了……你煩不煩?」
  白長老那麼無奈,失望地打量著他,確實也把他沒有辦法。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少年,人壽幾何?自己又還能活多少年?
  每一次想到這裡,白長老就有說不出的遺憾,下意識裡更會發生強烈的激動、急躁。
  他的遺憾與急躁當然絕非無因,然而多少年以來,遺憾的是沒有任何人去重視他,領會他,甚至於就連已經過世的前丐幫幫主,以及他的兩個兒子童氏兄弟,也都忽略了他的存在,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白長老外表上雖然給人的印象是癡頑、瘋癲,事實上他卻是個心細如髮,心藏「大智」的人,只可惜他給人「瘋癲」的印象在先,他的存在便不足為人重視。
  白長老是抱定了那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才像是感化了眼前這個童雲,於是他就把滿腔的熱望,一股腦地都放在了童雲的身上。
  事實又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發覺出這個童雲和旁人並沒有什麼顯著的不同,他的一腔熱望隨即變成了失望……然而,環繞在他身邊四周的人,幾乎都無視他的存在,比較起來,這個童雲總還是最好的了,他便不能真的狠下心來永遠把童雲摒出念外。
  他用那麼近乎於怪罪、絕望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寬恕著他的膚淺與無知。
  「童雲……你依然不相信我過去跟你說過的那些話麼?」
  童雲先是一愕,緊接著,他幾乎要笑了出來,然而,他畢竟不大願意傷害對方過甚。
  如果說他這個人還有什麼可取之處,那就是他較多數的人多了一分仁慈罷了。
  「我相信,我信,總好了吧!」童雲似笑不笑地打量著這個由襁褓之中,眼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真有點不忍心去刺傷他。
  「你是當今這個世界劍術最高的奇人之一。」
  「不不……」白長老糾正他說,「我並沒有說『之一』這兩個字。」
  「啊——」童雲忍著笑,點點頭,「對對……這意思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的劍術能高過你了?」
  白長老的答案竟是肯定的。
  「我想是吧,」白長老並不自謙地道,「是我第一個把星宿的運轉,運用到劍法上去的。」
  「對對……」童雲大聲地道,「你也是第一個能把五行真氣,貫入到劍法上同時運用的人。」
  「對了。」
  白長老精神為之一振,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他為之振奮的:「你居然還記得?」
  「我怎麼不記得,多啦,什麼人分陰陽啦,當然啦,誰都知道,男人主陽,女人主陰,這還要你說?」
  童雲越說越氣,幾乎要站起來走人。
  偏偏白長老那種近乎童稚的認真,留住了他。
  「我說的陰陽,並非是男女之間的陰陽……老聃說,萬物負陰抱陽,男人之中固有陰,女人之中也有陽。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
  童雲無奈地搖搖頭:「我一輩也不懂,也不想懂,就算懂了,又能如何?這些與武功、劍法又能扯上什麼關係?」
  「豈止是劍法武功?」白長老道,「這個世界上,只要是你能看見的,摸到的,甚至於你所看不見也摸不到的,無不與陰陽五行有關,一旦弄通了這門學問,你便無所不能了。」
  「這麼說你是無所不能了?」
  「我還沒有這個道行,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如果你——」
  童雲不待他說完,已站起來走向一邊。白長老不得不中止住他的話,無限氣餒地看著他,搖搖頭,輕歎了一口氣,便不再說下去。
  童雲回過身來,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求求你,請你以後別再給我說這一套了,我相信你有一肚子古怪的學問,但是這些終究與現實無關……雖然我爹不止一次的告訴我,推舉你是一個當世的奇人,但是你傳授給我的,卻是有限得很……難道我一定要聽你這些古怪的論調,才能於武功有所進展?」
  「那是因為你的內功、劍術底子都還不夠紮實,文學秘術的造詣也不夠精深,這樣一來就大大阻礙你跨身入高深武功的領域。」
  白長老微微苦笑著接道,「你應該知道,一個真正武術的強者,是無所不精的,經文緯武,兩相貫通,互為應用,自開奇境,才能大放光芒。」
  頓了一下,他接下去又說道:「只可惜,這個道理,當今武林中人懂得的並不多……過去,先天無極門的創始人柳無心三年面壁,終於想通了這層道理,首創心神交戰,文武合一之功,大放異彩,三百年後,直到今天,還沒有能看見比他更出色傑出的人物……」
  童雲搖搖頭道:「那也不見得吧?」
  「哼——你又知道什麼?」白長老微微瞇起了那細長的眼睛,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你剛才提到燕字門,當今的掌門人燕追雲,承受了他門中『心相照應』之術,靜居十年,才悟出了他燕家不世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哼哼……這並非是偶然的,同樣的這套劍術,他兄長燕子青,三十年苦練結果,並不能全通,這又為什麼?」
  「為什麼?」童雲訥訥地道,「想必是他的資質根骨不如他兄弟了?」
  「不是……不是……」白長老搖著皓白的頭冷冷地道,「悟性……那是他的悟性不夠,悟性又從哪裡得來?靜居之功也,『靜』這個字說來容易,行之可不容易,一個人能練就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也就是靜動合一的境界,那就差不多了。就是我剛才說到的文武合一之境,有了這一步內在涵養心境功力,嘿嘿,那才能夠踏入第一流武功之堂奧。」
  童雲歎了口氣道:「我知道,我是沒希望的了。」
  白長老鼻子裡哼了一聲:「張三豐首創太極,全在靜中所得,這其中該有多大的學問?遠的不說,就舉幾個當今武林中獨尊一方的人物吧,哪一個又不是先從文,後習武,才得有成?」
  童雲翻了一下眼睛,只有聽的份兒。
  白長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平日行為任性,好高騖遠,習武只見其本不追其源,這都是當年你老子慣壞了你,今天你從了我,切記要從根本上著手,改除陋習才是,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
  「二十七了……」
  「晚是晚了些……」白長老說,「卻也不算太晚,只看你的造化吧,只怕你中途耐不住寂寞,那就平白受罪,一事無成。」
  童雲冷笑道:「你就這麼看不起我?我就偏要作個樣兒給你瞧瞧,從明天起七天足不出戶給你看看。」
  「哼——」白長老說,「光是足不出戶,又能有什麼用?這樣吧,我這裡有七字真訣一紙,你且收下。」
  一面說遂由袖中取出了小小的一個紙卷,童雲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果然只寫著七個字:「花自飄落水自流。」
  童雲在嘴裡念了一遍,笑道:「這算什麼?」
  白長老哼了一聲道:「你不要當它是一句普通話,只有在全靜之中,才能體會出它的真意。七天靜坐之後,你再告訴我吧。」
  童雲點點頭,收起了這張紙條道:「好吧,你剛才說到了『燕字門』的燕追雲,除了他以外當今武林之中,可還有什麼出色的人物沒有?」
  白長老道:「怎麼沒有?我記得過去曾告訴過你,你竟是忘了,像『七指雪山』金鳳堂的鳳七先生,出雲寺的出雲和尚,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幾個人,功力都極為傑出……」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輕輕「啊!」了一聲。
  「我差一點忘了一個人。」
  「誰?」
  白長老呆癡的臉上,多少顯現著一些激動。
  「只是這個人,還活著沒有可就不知道了……」
  「到底是誰?」
  能夠讓這個老道如此重視的人,顯然不多,是以童雲頗欲一聽下文。
  白長老冷冷地道:「這人如果還活著,他的歲數不會比我小,很可能還會比我大幾歲。」
  歎了一口氣,他才喃喃地道:「我剛才跟你說到的鳳七先生,燕追雲、出雲和尚、金雞太歲這幾個當今武林最最傑出的人,那是因為一來他們武技確是了不起,再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各人皆為武林一派之宗師,因而聲名遠播,只要在武林中略有閱聞的人,無不知曉,現在我說到的這個人卻是一個聲名默默的人,和我一樣,除了少數人之外,你提起來,是不會有人知道的。」
  童雲搖搖頭,氣餒地道:「說了半天,他到底是誰,我還是不知道。」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人姓姜叫極,一向在崑崙出沒,知道他的人都管他叫姜隱君,唉唉……這個姜極,才是我生平最最心儀之人,只可惜我們定交不久,後來就各自散了,至今六十年天各一方,沓無音訊,也不知道他如今下落如何,還在不在人世?」
  童雲想了想,確信自己沒有聽過「姜極」這麼一個人,倒也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中。
  倒是剛才他提到的一個人,引起了童雲的注意。
  「老祖宗,你剛才提到長白門的金雞太歲這個人……」
  「嗯!」白長老點點頭道,「不錯,怎麼?」
  「哼!」童雲哈哈一笑道,「我聽說了一個消息,這個人好像來到了皖南。」
  「噢……」白長老似乎微微一驚,「真的?」
  「詳細情形我還不知道,不過已有傳聞說是這個人在皖北作了幾個案子,殺人無數,現在好像已經轉道來到了寧國府地面……」
  「哼哼……這麼說,你可得十分的小心了。」
  白長老一雙銀眉頻頻眨動不已,冷冷地接下去道:「這人心黑手辣,武功極高,是個不易招惹的人物,你如遇見了他,千萬不可莽撞,否則,可就難免要吃大虧,你要記住。」
  童雲呆了一呆,道:「這個我當然是知道,只怕我不犯他,他卻是放不過我們,那時候便又將如何?」
  「這個……也許還不至於……」白長老微微笑著,十分深沉地道,「你以為我們這次南來,江湖中人可會知道?」
  童雲搖搖頭道:「大概知者不多。」
  「可也不少。」白長老道,「我特意放出風聲,要人知道,白長老同你一行,你道這其中豈能無因?」
  童雲倒是沒有想過這些,這時為之愕然。
  白長老點點頭道:「這就是在向武林同道打上一聲招呼,要他們對你破格相待。雖然,我方才說過,江湖上知道我的人並不多,可是如果說像姓過的這等人物,也對我昧於無知,未免是荒唐之事。」
  童雲道:「誰是姓過的?」
  白長老道:「這人姓過名叫龍江,就是方才提到的金雞太歲……我與他雖然並不相認,只是彼此都應該心裡有數。他如果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在你身邊,多少應該留些情面,總還不至於故意冒犯,否則就是別有用心,費人思索了。」
  說到這裡,他卻想到了一件事,輕輕搖了一下頭道:「這也難說……畢竟人心難測,如果他真的有意圖謀本門,或是別具深心,往後自知,那時再謀對策,也還不遲。」
  童雲聽他這麼說,心中不無疑問。老實說,雖然他與白長老共處多年,但是對於這位老祖宗,卻是知道得那麼少,其實何獨自己一人?整個幫子裡數千兄弟,談起這位老祖宗來,都算得上是。「諱莫如深」,雖然知道他是個奇人異士,但是到底怎麼一個奇法,又有多少能耐?卻是人言殊異,捧他的人把他說成了神仙,簡直高不可測;糟蹋他的人,卻又把他說得三分錢不值。正因為如此這位老祖宗儘管輩高位尊,在此丐幫來說,卻如同閒居的廢人一個,太多的神秘在他身上,人們到了對他難以猜測的地步,自然而然的也就對他敬鬼神而遠之。
  然而另外一個與他同樣輩分的黑長老可就不同了。
  黑長老雖說與白長老同一個輩分,但是年歲卻遠較白長老要年輕得多,人也活絡得多,他武功深湛,能謀擅算,整個丐幫無不對他敬若神明,正因為如此,在這一次權力鬥爭之中,得勢的童威對他倚若長城,黑長老也就自居不遜。
  黑長老一向視白長老為眼中釘,但奇怪的是,以他在丐幫的呼風喚雨,卻獨獨不便對後者過於傾迫,非但如此,似乎骨子裡對白長老尚存有三分畏懼。二人雖同為長老,輩分相同,性情卻大不相合,幾乎是沒有來往,甚至於有人傳話,他二人雖是出身同一門戶,但武學的淵源卻並不一致,黑長老強於外,白長老蘊於內,天曉得他們孰強孰弱?白長老幾乎是毫無作為,黑長老卻是鋒芒畢露,這麼一來,白長老便黯然失色。
  白長老真的老朽無為了麼?
  前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似乎並不這麼認為,因此在他故世之前,才會把他心愛的兒子童雲,托孤於他,他深深相信,白長老有能力保護童雲的安全,顯然在他未死之前,早已看出了二子之間的不宜相處,水火不容。
  矮金剛鮑玉誠訪關雪羽旅邸之中,送來了很多客中實用的東西,雪羽推辭不掉,只得收下了。
  這個鮑玉顯然是慧眼識英雄,一意的傾交,慷慨輸誠,雖然有些落俗,倒也不是做作,關雪羽只是以禮相待,靜靜地觀察著他。
  君子慎交遊,又所謂「智者三友」,一個知心的朋友得來不易,交對了受益不淺,交錯了,也足能毀了你的一生,是以在交友這一道上,關雪羽抱定了寧缺毋濫,這也正是他如今來去一身,看來像那麼孤獨的原因……
  一尊美酒,幾盤小菜,客中無聊,勾起了幾許離別愁絮,想到了飛燕峰的父母,如今無恙否?他滿滿地幹下了一杯。
  這杯酒算是為白髮高堂,恭祝遐齡,敬祈安康。
  麥玉階舉家遷蜀,小喬幾許憔悴,美目盼兮,顧轉生姿,佳人懷春,君子卻亦非無情,一線柔情,兩地相思……
  這第二杯酒心許著為小喬而飲,祝她青春長駐,傷體早愈,銀河一道,見面有期。
  大敵在側,無巧不巧地又見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誠一世之雄也,偏偏是滿懷仇恨,放不過此人。第一次關雪羽落敗負傷,僥倖未死,誰又能保證第二次的你死我活?眼前即將是約會之日,大敵當前,勝負未卜,關雪羽豈能置若等閒?是以,這第三杯酒,他默默地在期待著自己的勝利。
  三杯酒後,他即推杯不再多飲,倒是矮金剛鮑玉好像興致很好,酒助人興,即席說了許多肺腑之言,對於關雪羽更是欽佩無極,大是相見恨晚,二人遂由武林各家絕學談到各派傑出風雲人物。
  鮑玉原以為自己見多識廣,又比對方大上許多,哪知一經論及,才發覺到對方雖說年紀甚輕,卻是閱歷豐碩,論及各門派武功絕學,人物典故,真是如數家珍,且見識精湛,論斷中肯,這些典故人物,有多半意是鮑玉前所未聞,不曾聽說過的,不能不令他大感驚異,讚歎之極。
  一席酒飯直吃到月上中天,鮑玉才盡興告辭,雙方定了後會之期,鮑玉這才依依不捨地去了。
  關雪羽送走鮑玉之後,佇立院中,觀看了一下空中月色,只覺得腹中火熱一團,遍體生燥,心中微覺奇怪,他雖平日極少飲酒,但內功水平達到一定階段之後,實可千杯不醉,即使牛飲百觥,少作吐納之功,亦能將身內酒氣發洩乾淨,因而眼前這番燥熱倒是令他有所不解,卻也沒有記掛於心上。
  返回房中,將散置桌上之狼藉杯盤整理乾淨,夜深了不便再麻煩店家,收拾之後,這才熄燈掩門,卻捨不下戶外月色,乾脆半敞著窗,盤膝榻上,讓陣陣涼風直襲臉上,如此練習吐納功夫,倒是恰當得很。
  卻不知又是一件反常之事。
  在平日,以關雪羽之實力,吐納十數逾之後,即可以立時靜守丹田,抱元守一,今天情形顯然有異,吐納之後,非但沒有輕快的感覺,卻是覺得遍體燥熱,尤其是小腹部位,有如火焚一般,瞬息間已是大汗淋漓。
  由於來勢兇猛,事先並無徵兆,關雪羽先還能勉強鎮定,可是越到後來其勢越見凌厲,腹中燥熱,先還不過只是發熱而已,到了後來卻變熱為疼,那種情況就好像把五臟六腑置諸於鼎鑊之中,大火烹煮一般,直疼得關雪羽肝腸寸斷,冷汗籟籟直下。
  他想站起來運行一番,哪裡知道才一轉動即發覺到雙腿麻軟,敢情伸動不得。
  這一驚,直把關雪羽嚇了個魂飛魄散,想到行李之中帶有本門的「駕風急散」,最是奏效,情急之中,不作多思,這便去拿取,只可憐,這一點小小心願,亦不能從心。
  當時咬著牙,忍著全身莫名的奇痛,只靠兩手力道,自床上緩緩爬下來。
  他這裡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找到了平日隨身攜帶的革囊,由裡面取出了那瓶小小的「駕風急散」,抖著手才自打開,吞下一粒,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便再也支撐不住,頓時昏倒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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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7 23:59:49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細訴江湖事 南柯一夢醒

  那是一隻纖細白皙、修長適度的女人玉手。
  那隻手此刻正自在關雪羽的臉上緩緩移動著,尖尖的指尖,溫柔的滑過他的發邊,把那些為汗水所浸濕的散亂髮絲一根根地理順了,攏向耳後,於是那一張頗具有男性英颯個性的面頰便自現了出來。
  折騰了老半天,這張臉早為汗水所污,左面一塊泥,右面一撮子青,這都是剛才昏過去的時候不當心跌倒碰傷和弄髒的。看到這裡,她輕輕皺了一下眉,搖搖頭發出了一聲輕輕歎息——
  「真是的,老大不小的了,敢情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叫人看著心疼。」
  姑娘心裡這麼想著,可沒出聲兒。
  接著由對襟小馬甲的左岔盤扣處,解下了絲絹,抖開來,輕輕地為他揩著。
  揩著、抹著,漸漸地,這張臉就益發的為之清爽了。
  那一塊小小的碰傷,也為他細心地擦上一些專為治跌打損傷的「千金油」。
  於是,不大一會兒的工夫,眼看著那小片青色傷痕,便為之消失。
  鳳姑娘美麗的臉上,總算微微現出了一絲笑靨。
  打從上半夜開始到現在,天光已微微透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守候在他跟前,為他理氣、和血、定穴、順脈,最後把本身所練的無極罡氣,緩緩由對方脈門注入,直到與對方本身元氣相接,才算大功告成。
  這一連串的救護措施,說來容易,設非是具有鳳姑娘這般內功的身手,更兼精通醫術之人,換在另一個人,或是兩者缺一之人,便萬難奏功。
  關雪羽必然十分的累了,痛楚既失,更兼百脈暢通,不自覺地便沉沉入睡,苦的是鳳姑娘靜守一側,眼看著天光漸明,大半夜的折騰,可也有些倦了,想走吧,卻又有些放不下,總要等到他醒轉之後,問過了是怎麼回事,好好告誡他一番,以免下次再犯了,可就麻煩。就這麼,她一次次地耐著性子,便自留了下來。
  窗外人影一閃,傳過了大四兒的聲音道:「姑……姑娘在裡頭麼?」
  鳳姑娘哼了一聲道:「當然在,你怎麼還沒走?」
  「我……我侍候姑娘……」
  「這裡用不著你,你走吧!」
  「這……姑娘你是在……」
  話還未完,只聽見「呼啦!」一聲,房門敞開,鳳姑娘已現身眼前。
  大四兒頓時就像閃了舌頭,呆了一呆,忙自後退了一步,侍候久了,當然知道主子的脾氣,一經發作,那可是不得了,只嚇得臉上變顏變色,一雙眼珠子,只是骨骨碌碌在對方身上轉個不停。
  「你說我是幹什麼?」鳳姑娘單手叉著腰,「我又能幹什麼?你說!」
  「我……小的是為姑娘好,怕……」
  「怕什麼?」
  「怕……你吃了人家的虧。」
  「我……真想宰了你。」鳳姑娘氣極敗壞地回頭看了一眼,所幸關雪羽兀自在熟睡中,她的氣可就不打一處兒來。
  「以後你再敢管我的事,看吧,我非要……」
  「姑……姑娘……」大四兒吃力地道,「大爺臨行關照……說是姑娘若有任何失閃……要剝小的……我的人皮扎……扎燈籠。」
  「哼,所以你就怕了?」
  一面說,鳳姑娘前行一步,厲聲道:「我現在就剝你的皮,看你怕不怕?」
  話聲一落,陡然探出一隻手,直向著大四兒當臉抓去,大四兒嚇得身子一抖,竟是不及閃躲,頓時被抓了個緊。
  「姑娘……饒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這一抓手底下可是真不留情,尖尖五指頓時深入大四兒的胸內,只痛得他啊唷叫了一聲,卻已被鳳姑娘緊緊舉了起來。
  「姑娘饒命……」
  大四兒嚇得魂飛魄散,這才知道對方是真的出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一叫連聲音都抖了。
  「哼,」鳳姑娘圓瞪著一雙杏眼,冷著聲音道,「我可是跟你說了好幾回了,下次要是再敢偷偷的跟蹤我,管我的閒事,我真的要你的命……這一次便宜了你,給我滾回去。」
  話出,手翻,將手往外一拋,呼啦啦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大四兒偌大的身子足足被拋出了三四丈高下,頭下腳上地直栽了下來。
  這一頭要是實栽在地上,就算他練過鐵頭功也怕是活不了。
  總算他輕功不弱,緊急關頭,驀地在空中挺腹收背,來了一個倒翻,這才改成了頭上腳下之勢,「噗通!」落地,坐了個「屁股蹲兒」,直痛得齜牙咧嘴,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多待一刻?爬起來向著鳳姑娘磕了個頭,一拐一瘸地走了出來。
  鳳姑娘這才轉身回房,她這裡虛掩上房門,方自轉過身來,意外地發覺到,敢情關雪羽早已醒了,正自坐著,用著奇異的目光,向自己這邊打量著。
  「啊——」像是嚇了一跳,鳳姑娘含著笑說道:「你醒了?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關雪羽由於醒了一些時候,早已把這件事想了個明白,平白無由的可又搭了人家的大情,這已是第二次了,心裡好不慚愧。
  「謝謝你,」他訥訥地說,「你又救了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鳳姑娘打量著他道,「大概你喝酒了,是吧?」
  關雪羽苦笑了一下:「不能喝麼?」
  鳳姑娘哼了一聲,細長的眉毛挑動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我來得正巧,你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關雪羽憶及前景,料想她所說必是實話,由不住暗吃一驚。
  鳳姑娘道:「說來應該怪我,忘了告訴你,你雖然功力深湛,又借助上一次為你服下的『續命金丹』藥力,可以把毒性控制於『氣海穴』內,暫不發作,但是如果喝了酒,哪怕只是一點點,也難控制,這一點你可千萬要記住。」
  關雪羽輕歎一聲道:「我竟然忘了這一點,又勞姑娘援手救助,真慚愧……」
  「用不著客氣……」鳳姑娘微微含笑道,「說來說去,還是全在你內功精湛,要是換了另一個人,這一次怕是無救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恭喜!」
  關雪羽苦笑道:「這種恭喜,我可是擔受不起,姑娘何必取笑,倒是二度救命,恩重如山,卻不知怎麼回報,更增無限慚愧……」
  「算了……我可不願意聽你這些感激話。」鳳姑娘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睛盯著他,「難道我這麼做是為了要你心存感激,希望你回報我?」
  「當然不是,」關雪羽道,「可是我卻不能不記在心裡……」
  「你大可不必。」
  站起來踱向窗前,向著微曦的天空看了一會兒:「這段日子你可好?」
  一面說,她緩緩地又回過了身子,大眼睛裡透露著神秘的光彩。
  「很好。」關雪羽又問她道,「你呢?」
  「我?」鳳姑娘一笑,「我永遠是老樣子。」
  「什麼是老樣子?」
  微微一笑,鳳姑娘道:「你問得好,就是一天,一百天,一千天,都沒什麼不同,這就是老樣子。」
  關雪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倒是認為你是多采多姿。」
  「不,」鳳姑娘搖搖頭,「我可不是。」
  「也許我不該多問,」關雪羽道,「姑娘可以不說。」
  「什麼事?」
  「我只是對你感到好奇。」關雪羽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問道,「姑娘離開七指雪山,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難道只是遊山玩水?」
  鳳姑娘低頭一笑,眨了一下眼睛:「我說過遊山玩水這句話麼?」
  關雪羽這才覺出話中有病,笑了笑略遮窘態。
  「那又為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
  「姑娘不說,我又如何知道?」
  「那你還是糊塗點的好。」
  停了一下,她回過身來坐下,微微含笑的眼睛盯著關雪羽,一會又把手支起來,托著下巴,嫵媚中別有俏皮地望向關雪羽。
  「你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出身,當然應該知道,雪山金鳳堂的規矩,我此行的任務,是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知道的,這一點,也得請你原諒。」
  關雪羽道:「這也罷了,我知道你是不會輕易透露出來的,不過——」
  「不過什麼?」
  「我是說……」關雪羽慢慢地道,「即使你不說,我也應該猜出來。」
  鳳姑娘一笑,娥眉微挑,那意思是在說:是麼?
  「姑娘這次出山,我想是奉了鳳七先生之命,大有問鼎中原之意。可是?」
  鳳姑娘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關雪羽炯炯目神,逼視著她道:「據我所知,令尊鳳七先生早有稱雄武林之意,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天地大會』其實已經表明了他問鼎天下的雄心壯志。」
  鳳姑娘明亮的一雙眼睛,在他身上一轉,哼了一聲,半笑半嗔地道:「倒是看不出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呢,你才多大呀,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
  關雪羽道:「這與年歲無關,而且,我不但知道令尊曾經舉辦過這次盛會,其中細節也知悉甚清。」
  鳳姑娘道:「讓我長點見識吧?」
  「據我所知,那一次盛會,令尊原意是想奪魁的,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卻由於其中一位武林前輩的攪局,結果那次盛會,竟然中途拆散,沒有開成,那次對於你父親來說,誠是大為失望之事。」
  「原來是這樣……」
  鳳姑娘心裡想著一件事,微微點頭道:「想來這件事必定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了……你可知道那一位攪亂大會武林前輩的大名麼?」
  關雪羽哼了一聲,說道:「這位前輩,便是有名的點蒼派前輩元老紅衣宮主任飄萍,姑娘大概不會沒有聽過這個人吧?」
  鳳姑娘微微驚了一下,若不是關雪羽現在提起來,她還一直蒙在鼓裡,父親似乎不大喜歡提起這件往事,她也就沒有敢多問,一直是個謎團在心裡悶著,現在被關雪羽一提起來,她才算有些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鳳姑娘心不在焉地思索著什麼,緩緩地道,「這位任前輩好像已經死了吧?」
  「當然死了,早就死了。」
  「為什麼?」
  「問得好。」關雪羽道,「姑娘真的不知道?」
  「當然,要不然我幹什麼還問你?」
  她表情一派真摯,顯然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關雪羽微微一愣,接著他即明白過來,暗忖道:想是當年鳳七先生作此事時手段過於毒辣,有欠忠厚,自然不欲讓他女兒知道,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豈能隻手遮天?
  想到這裡他冷冷笑道:「既然令尊不欲讓姑娘知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問了。」
  鳳姑娘道:「我偏要問,你說——」
  關雪羽哼了一聲道:「那麼,我就告訴你,任飄萍是被你父親殺死的。」
  鳳姑娘呆了一呆,微微笑道:「這也沒有什麼,試看當今武林中這些成名的人物,哪一個又沒殺過人,包括你我在內,誰又能例外呢?」
  「這不是一樣的。」關雪羽炯炯雙瞳,直直逼視著她,「令尊下手殺害任前輩全家上下,手段過於毒辣,非比尋常。」
  鳳姑娘道:「願聽其詳。」
  關雪羽冷冷一笑道:「如果我所聽見的傳聞是真的話,情形是這樣的,令尊找到了點蒼山,和任前輩約定三場比武,任前輩以二負一勝敗北,你父親偏偏不服,約定兩年後再行比過。」
  「不錯,我爹爹的脾氣確是這樣……」鳳姑娘笑著說,「他要勝一個人,一定要叫那人打心眼兒裡佩服,後來呢?」
  關雪羽哼了一聲接下去道:「兩年後,你父親再上點蒼,卻發覺任老前輩不在點蒼。」
  「難道他們沒有約好?」
  「那倒不是。」關雪羽道,「只因為任前輩直覺不是你父親的對手,又心知你父親下手必重,惜命起見,這才特意避過,他原以為這樣一來,等於自承不是令尊對手也就算了,哪裡知道你父親盛怒之下,一言不合,竟然將任前輩之紅衣宮上上下下十二名弟子全數殺害,就連任前輩一名稚子也沒有放過。」
  鳳姑娘原本含有微笑的臉,這時不再笑了。
  「後來呢?」
  「任前輩回家之後,目睹著此一滅門慘象,痛不欲生,偏偏你父仍是放他不過,留有書信,約他一會,定要與他分個高下。」
  鳳姑娘看了他一眼,有意地作出一副笑臉。
  關雪羽道:「任前輩在忍無可忍之下,按照你父親約定之日到了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親。」
  「這麼說,他是自己來找死了。」
  鳳姑娘妙目微側,斜斜地打量著他,這麼慘烈令人髮指的一件兇殺事件,她卻偏偏不重視,希望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關雪羽長歎一聲道:「你父親果真殺了他倒也罷了,難道這件事你一點也不知道?」
  鳳姑娘欲笑又顰地垂下了頭,把一頭長髮深深地垂下來,然後向後面一仰,唰,雲也似地飄灑開來,隨之,輕起玉腕,輕輕攏向頸後。
  這番姿態確是醉人,明眸、皓齒、雪肌、玉項,襯著配紅的臉,朦朧似有情意的目光,激盪起濃重的青春氣息。
  她這裡欲笑還顰地打量著對方,分明不欲關雪羽再說下去,偏偏關雪羽卻視若未睹地閃開了眸子。
  不知怎麼回事,他的臉紅了。
  當他再次接觸到她時,出乎意外的,鳳姑娘竟然已經來到了他身邊,就站在他面前。
  「是怎麼回事,到底還有個完沒了,嗯?」一面說,輕起柔荑,落在了關雪羽發上,纖纖玉指在他濃黑的髮際撥弄著。
  「你?」
  關雪羽像是觸了電般地,陡然抬起臉來。
  鳳姑娘嚇了一跳的樣子,忽然收回了手,抱著一雙胳膊,欲笑還羞。
  兩雙眼睛接觸之下,關雪羽終是無能發作,深深地把頭又垂了下來。
  「好吧,如果非要說出來才舒服,你就說吧!」鳳姑娘笑態可掬地道:「我聽著呢。」
  關雪羽抬起頭,再一次接觸到對方那似有情意的一雙剪水雙瞳,由不住心裡搖動,暗忖著不好,便把身子轉向一邊,卻有一股熱流直襲上來,這一番感觸端的前此未曾有過,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咦,你怎麼又不說了?」
  鳳姑娘聳了一下眉毛,道,「剛才你說到任飄萍到了七指雪山,找我爹爹復仇,他們後來又怎麼樣了?」
  關雪羽所以要把這一段傳聞之事說出來,意在試探對方的反應如何,從而測知對方的動向與良知,卻沒有想到對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卻使得自己諱莫如深,似乎多此一說了。
  鳳姑娘那雙妙目兀自瞧著他。
  關雪羽也只好據實而道了。
  「任前輩在七指雪山找到了你父親,痛數其罪,容到二人動手較量時,這位前輩才發覺,敢情後堂觀者甚多,俱是在武林中領袖一方的人物,顯然令尊已經過一番事先安排,要在眾人之前降服任前輩,以震群雄。」
  鳳姑娘一笑道:「說得神龍活現,好像是你親眼看見一樣。」
  「雖不是我親眼看見,但這一段經過,前後出諸二人之口,料非虛情。」關雪羽苦笑了一下,「這已經是多年前一件往事,你且姑妄聽之……」
  鳳姑娘點點頭道:「那你就姑妄言之吧!後來呢?」
  關雪羽道:「任前輩終於敵不過你父親雪山絕技,敗在了你父親『雪花神功』之下。」
  鳳姑娘「唉!」地歎了一聲道:「這麼說,他是萬萬活不成了。」
  關雪羽冷冷一笑:「這就是你父親聰明的地方了。」
  他不說「卑鄙」而說「聰明」,顯然是為眼前人留了情面,鳳姑娘笑而不言,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說後來呢?
  「在現場許多武林知名人物面前,你父親雪花掌勝了任前輩的鐵胎功力,並未加以凌辱,卻說了許多承讓的客套話。」
  鳳姑娘忽然插口道:「是麼,我爹可不是這樣的呢?」
  關雪羽道:「正是如此,才足見令尊手段高明,只可憐任前輩在萬般無奈之下,竟自在現場橫刀自刎,一了百了,他死得好慘。」
  鳳姑娘閉了一下眼睛,待心中稍見平靜之後,才看向關雪羽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件往事……這也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現在總算知道了,只是,我不大明白,你忽然告訴我這件事情,又是為什麼呢?」
  關雪羽道:「由這件往事反映,可看出來,你父親早已有問鼎中原的雄心。」
  「你又說對了。」鳳姑娘說,「好強要勝的心誰沒有?只怕你也不例外吧。」
  關雪羽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好強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各人為達目的,所取的作風與手段卻是大有分別。」
  鳳姑娘一笑說:「這也只不過殊途同歸而已,好了,你還要再說下去麼?」
  關雪羽道:「因此,我據以猜想,這一次姑娘親自出馬顯然是志在問鼎中原,說不定是為令尊從事開道先鋒,不知是也不是?」
  鳳姑娘微微笑道:「如果我說不是,你未必相信,如果是呢,你又如何?所以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關雪羽輕輕一笑,道:「這就是了,我真希望……」搖搖頭,終覺不妥,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鳳姑娘點點頭道:「你的希望我都知道,我們還是各行其事吧,而且,我勸你,最好別管我的閒事,這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你自己好,你明白吧?」
  依然是春風滿面的美麗笑容,關雪羽卻已能體會陰森的一絲寒意。
  一霎間,鳳姑娘的目光有如兩把鋒利的劍刃,直向他逼視過來,竟使他陡地感覺出那凌厲的殺機。
  像他們這類內外功力俱臻極境的高人,感觸之微妙常常不可思議。
  關雪羽一驚之下,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敵意。
  自然,並非僅僅只有行動才能顯示出敵意,一個眼神,或是一種內在的意識的反應,便能讓他敏感的敵人有所體會。
  兩個人四隻眼睛對視之下,鳳姑娘忍不住笑了。
  「不行,我們是朋友,可不能翻臉……再說,我們可沒有仇呀。」
  邊說,她低下頭「咭」地笑了一聲,再次打量著關雪羽道:「是不是?咦?你在想什麼?」
  關雪羽訥訥地道:「我在想跟你同樣的問題……在想有一天我們會不會成為敵人,你曾經救過我……要是上天再安排我們成為敵人,豈非是令人痛心之事?」
  「不會的……」鳳姑娘搖著頭,「除非是你,哼,你以為會麼?我們並沒有成為敵人的理由,除非是你故意跟我作對,那我可就看錯了你……你會麼?」
  最後這一聲「你會麼?」恰又像是出自溫柔的女子芳唇,與前一霎的冰冷詞鋒,顯然大相逕庭,從而顯示出她十足可人的一面。
  關雪羽道:「我當然希望不會……好吧,這件事我們不必再說下去,有件事你也許很感興趣,姑娘知不知道金翅子又來了?」
  鳳姑娘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了?」
  這意思顯然表示她已經知道了。
  「我已經見過他。」關雪羽訥訥地道:「而且,我們就又要再見面了。」
  「怎麼回事?」
  風姑娘由不住吃了一驚:「你們又見面了?」
  關雪羽點點頭,悵悵地道:「這一次我原可輕而易舉地結果了他,為人世間除此大害,偏偏我竟然狠不下心。」
  鳳姑娘皺了一下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雪羽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他武力奇高,只是上一次在麥家敗在他手,卻令我心中不服,總要再見一次,才能各盡所長。」
  於是他隨即把昨日在廢堡與金雞太歲過龍江邂逅之一段經過說出,鳳姑娘確是吃驚不小。
  等到關雪羽說完之後,她才幽幽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個大傻瓜……平白無故地放過了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關雪羽冷冷地道:「難道說姑娘認為我應該在他酒醉之中,侍機下手……」
  鳳姑娘搖搖頭道:「那就在乎你自己了,見仁見智,各人的看法不同。你也可以捉住他,輕而易舉地把他制住,就像他用毒惡的『黑指』功力,傷害你一樣。總之,那麼一來,他也就非得聽你的話不可,然而,現在……你卻平白地失去了這個機會……」
  關雪羽哈哈笑道:「我也許真的笨,但我此生卻絕不願乘人於危,那樣作,只怕良心難安。」
  「所以,你便要為他所制了。」鳳姑娘掀動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我就跟你不一樣,對什麼人用什麼手段,如果我明明知道你是一個小人,我便當然不會用君子的手段來對付你。」
  關雪羽搖搖頭,歎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過龍江雖說居心狠毒,下手無情,倒也不能說他是一個小人,要不然,那一日麥家上下,只怕無一倖免於難了。」
  鳳姑娘一笑道:「你真的這麼認為?我卻看他是別有用心,如果你再次落在他的手裡時,只怕活命的機會使微乎其微,信不信由你,你可曾與他定下了再會之期嗎?」
  關雪羽點點頭:「不錯。」
  鳳姑娘怔了一怔:「什麼時候?」
  關雪羽幾乎已將說出就是明天,話到口邊又再忍住,搖搖頭道:「眼前就快要到了。」
  他生恐一旦說出,鳳姑娘基於義憤,橫加插手,只怕這個架就打不成了。
  鳳姑娘那雙明亮的眸子,在他身上轉了一轉:「為什麼呢?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你還要去……難道你不知道他的手狠心毒?要是你輸了呢?」
  關雪羽微微一笑,點點頭道:「很可能我便命喪於此。」
  「你以為只是很可能?」鳳姑娘道,「如果你敗了,你便是死路一條,他已經饒了你一次,這一次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我也不會再放過他,這一場就看我們的命吧。」
  說到這裡,他眼睛裡陡地暴射出的灼灼奇光,顯示出他的倔強與好勝心切。
  鳳姑娘原想要說一些什麼,就在她觸及對方眼神的一霎,心裡微微一動。
  這種眼神她並不陌生,在她印象裡,凡是屬於那類武技超人的強者,似乎都是有這等神采的眼神,父親不例外,金雞太歲也不例外,這類人大抵都有一種共同的習性——絕不服輸的性格。
  自然,一個人天性裡如果潛伏著這種個性,在面臨生死選擇時,你便很難曉以利害。
  鳳姑娘微微一笑,笑容裡多少涵蓄著一些淒涼之意,她知道現在即使自己再圖阻止,也是徒勞無益。
  「這麼說你已經決定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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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0:07 |只看該作者
  關雪羽微微點了一下頭,使他出乎意料的是在鳳姑娘美麗的一雙瞳子裡,竟然包涵著深摯的情意。這倒是他以前所沒有注意的,不覺心裡動了一動,隨即移開了視線。
  「既然這樣,我就什麼也不必再多說了。」
  說時,她緩緩地站起來,向著關雪羽點點道,「我走了……」
  關雪羽站起來說:「謝謝你,那就不送你了。」
  姑娘已經走向門前,聆聽之下,回眸道:「明天晚上我會再來看你,有兩手劍法,要向你當面請教。」
  關雪羽微微笑道:「雪山劍法,天下無雙,只怕我無能置喙。」
  鳳姑娘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說,那倒是好了,明天晚上我們再見吧。」
  這兩句話,倒像是涵有深間,只是卻未能為關雪羽所洞悉。
  此刻,在他想到了明日午後與過龍江的約會,腦子裡便只是與過某人的一番斯殺景象了。
  午後的陽光分外燦爛,在此初冬季節裡,尤其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關雪羽踏上山道時,只見野菊笑臉迎人,野百合一片芳菲,沿途所見,多是秋日肅殺之氣,此處卻別開幽境,彷彿置身畫屏。
  前進十丈,來至一嶺荒竹當前,掠起了半天鷓鴣,灰褐色的羽翼翩翩著騰起、升高,艷陽下,閃閃生光,奇妙的自然景界,奇妙的一切安排。
  然而,這一切美景,對於眼前的關雪羽來說,都徒具虛然,視而未見。
  仰視著蔚藍的天,他長長地吁了一口長氣,一隻右手不自覺地便握在了劍把子上。
  「過龍江呀過龍江,今天,我就要用這一口長劍,刺進你的胸膛內,否則的話,那就請你殺了我吧。」
  他這裡自己對自己訴說著,不覺熱血怒張。
  「黃通,黃通,請求你陰靈保佑,這一戰我是落敗不得的呀!」
  一想到黃通臨死前的那張臉,麥家上下堆積如山的屍身,他便不自禁地更加為之激動,恨不能眼前一步即跨向古堡,立刻與過龍江展開殊死之戰。
  偏偏這是急不得的事情。
  所謂「神清意安」,上乘的劍道無不取得於「安逸」之中,神以御氣,氣以施劍,一個心緒不寧、情緒不安的人,休想能登入乘劍術之堂奧。
  關雪羽自然是深深明白這番道理,由是他特意地提前來到這裡,在此後山先作一番吐納調息的定神工作,之後,他一徑登上山嶺,來到了古堡廢墟。
  冷落的庭院,敢情是過於蕭索了。
  風勢來去,落葉蕭蕭。
  關雪羽一徑來到了堡前,即只見對方過龍江的那個跟班兒祝天斗老遠停在大樹下,乍見關雪羽來到,清懼的瘦臉上,立時綻開了陰森的笑容。
  「關先生,你老可真是信人,說今天來就今天來,我們大爺候著你老可有一會子了……」
  「偏勞偏勞,祝管事,煩請你頭裡帶路吧!」
  說話之間,關雪羽已來到了近前,強將手下無弱兵,祝天斗的身手,前些時在麥家關雪羽已領教過,現在見面也得給人三分顏色瞧瞧,不要叫這奴才門縫裡看人,把人給瞧扁了。
  是以,就在關雪羽一步踏近之時,冷森森的一股劍氣,已自劍匣開縫處透出,直向祝天斗正面襲了過來,後者顯然打了一個哆嗦,向後面退了一步。
  「關先生你這是?」
  一臉的迷惘,打心眼兒裡可是透著奇怪,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方會向自己出手,當然如果姓關的果真要向自己出手,還真是逃不過,這條命八成兒是活不成。
  如非是打心眼兒裡對關雪羽折服,他焉能會有這番恭敬神態,此刻被對方冷森森的劍氣一逼,陡然間給他「大禍臨頭」的感覺,著實吃驚不小。
  關雪羽自然無意加害對方一個奴才,只是他久仰對方主僕二人鬼計多端,生恐一上來不察,中了對方圈套,是以一上來用劍氣把他鎮住,一來是向他示威,再者警告他不得心有所圖,否則可就怪不得自己劍下無情。
  祝天斗自從麥家事故之後,才知道這個天底下除了他主子金雞太歲之外,敢情強手還多得是,對於眼前的這位關先生以及另一位鳳姑娘,他也是打心眼兒裡害怕,又哪裡還敢自作聰明地弄什麼玄虛?
  他原以為關雪羽會猝然地向自己出手,容後才知道自己純屬多慮。
  關雪羽那隻手只是緊緊握著劍把子,並沒有拔出來的意思,那顯然意在阻嚇。
  祝天斗望著他聳了一下肩,攤了一下手,表示自己無意侵犯,隨即乖乖地回身帶路。二人一前一後,向山道間登進。
  大風呼嘯著由樹梢掠過,眼前已是古堡所在。
  關雪羽隨著前行的祝天斗一徑來到了古堡正前方。
  祝天斗閃身一旁:「我家大爺就在前廳,關先生請自己進去吧。」
  關雪羽料非虛情,即點了一下頭。
  祝天斗後退一步,伏身在上,向著裡面拜了一拜,只見他嘴皮翕動著,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隨即又拜了一下,這才返身離開。
  關雪羽雖聽不見他是在說些什麼,料想必是在向過龍江傳遞消息,也不放在心上。
  這地方他日前曾經來過,稱得上輕車熟路,此去正廳,不過一箭之地,料想著那過龍江必定仍在廳前等候,隨即大步向前踏進。
  前文曾說到這座古保城池佔地頗大,雖然多處破損,幾乎已是廢墟,但卻掩不住其龐然氣勢。邁進了正面的一處隘口,即看見了筆直廣闊的長廊前伸。
  關雪羽腳下方一踏,耳邊上即聽見了一聲冷笑,緊接著一人用著冰冷的口音道:「可是關朋友麼?歡迎,歡迎!」
  正是金雞太歲過龍江的口音。
  聲音顯然發自眼前,只是卻不能夠確定某個地方。關雪羽站住了腳步,抱拳道:「在下恭誠拜訪,即請尊駕賜見。」
  過龍江一聲朗笑道:「足下倒不失是個信人,說今天來就今天來,我已經敬候多時,請自己進來吧!」
  語音錚鏘有力,像是來自天上,又像是散發四方,只憑這幾句話,已可十足的顯現出對方功力之爐火純青,運吐真力,收發由心,鉅細聽便。
  他似乎有意在測驗關雪羽的辨聽之力,故有意把話聲分散四方。
  關雪羽略一定神,已是胸有成竹,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左右略一打量,捨棄正前面長廊不行,而向左面一道偏徑直走下去。
  只聽得過龍江的聲音,冷冷一哼道:「足下猜對了,眼前一直二偏三條道路,各有去處,你又何必非要與我一會?我勸你另走別道的好。」
  關雪羽聽在耳中並不理他,繼續前行,才行數十步,即見正前方岔生出大蓬野竹,竹枝蔓延,形成了半天屏障,他身子一步踏進,立時就感覺出大股勁道霍地向自己襲來,頓時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即聽得過龍江的聲音再次冷笑說道:「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關雪羽,你原本可以暫時活命,你卻偏偏要自行送上,這就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話聲方歇,即聽得「嘩啦啦!」一陣子竹葉聲響,眼看著亂竹叢間枝飛葉揚,宛若大風力灌,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空隙,顯然是為強猛的風力所沖迫而開。
  當然這陣子風力並不是真正的風,而是發自那個人充沛奇妙的內力。
  關雪羽首當之下,頓時衣飄襟揚。他卻早已有備在先,直立在地面上的身軀,就像是打進地裡的一根鋼樁,絲毫不為所動。
  緊接著,眼前這陣子的風力便為之緩和下來,四隻眼睛也就交接在了一塊兒。
  跟前是一小片竹林,過龍江端正地坐在椅上,身前一幾,幾上除了一盞香茗之外,還置有一柄形式古雅的長劍,杏黃色的劍穗子深垂地面,在風勢裡微微擺動不已。
  這番情景,果如所言,過龍江在這裡真的已等他很久了。他身著一襲雪白緞質長衣,顯眼的是長衣之上所繡制的一桿墨竹,秀拔挺俊,望之幾有出塵之感。
  這個過龍江特意地打扮了自己一下,一頭長髮歸回頸後,卻在黑白參差的長髮上,加紮著一條白綢子方巾,襯著他兩挑劍眉,虎目燕頷,確是神武之極。
  關雪羽嘗過他的厲害,不得不特意加以防備,於是老遠的便定下了腳步。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關雪羽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一隻右手緊緊地握在劍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詳著對方,大敵當前,他當然知道,只要有絲毫大意,就可能予敵人以可乘之機,此番動劍,若一著之失,便有性命之憂。
  過龍江仍然是一派從容的樣子,儘管他內心奔騰著怒火,外表卻並不顯著。
  「那一天你來過了?」
  「不錯,來過了。」
  「我喝醉了。」過龍江皮笑肉不笑地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醉倒。」
  說著微微搖頭歎息一聲,表示遺憾。
  關雪羽靜靜地看著他,冷冷一笑,沒有答話。
  「你知道為什麼?」過龍江一哂,接下去道,「像你我這等身手、功力,豈有醉倒之理?」
  「但是,你卻是真的醉了。」關雪羽緩緩地道,「雖然你所飲下的酒,歷經百年,酒性奇烈,但是,你竟然事先沒有料到,豈非失策?」
  過龍江點點頭道:「說得也是。」
  緊接著他微微一笑,「人生難得幾回醉,一醉解千愁,未嘗不是美好之事。」
  「只是你醉的卻不是時候。」
  「為什麼?」
  「因為我恰恰在那個時候來到了你的身邊,也看見了你醉後的失態,那天我本可以從容置你於死地。」
  「但是你卻沒有。」
  「那是手下留情,不肯乘你之危。」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過龍江濃眉乍挑,臉現殺機地道,「你已經失去殺死我惟一的機會,以後便永不會再有了。」
  接著冷冷一笑,接下去道,「甚至於你很難逃過今日此刻,你可相信?」
  關雪羽點點頭說:「很有可能,至於是不是真的如此,卻要比過才知。」
  「不必要的。」過龍江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指著面前的長劍道,「我這口劍得自先師「野參人王」所賜,劍名『長根』,昔年在先師手上,終其一生,也只用過七次,從未落敗過,後來落在了我的手上,也只用過兩次。」
  「第一次。」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在金沙江,對手是百戰百勝的『長春子』邱遲,你可曾聽說過這個人?」
  關雪羽好整以暇地點點頭,既然對方表示不急,自己也就不必急於一時。
  「很好!」過龍江道,「那你當然知道他是劍道中的一流高手了,結果……」微微一笑,他接下去道「很不幸,他敗了。」
  這一霎,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目神裡殺機隱現,他說道,「他死在我這口長根劍下。」
  關雪羽點點頭說:「啊,這卻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太不幸了。」
  過龍江冷笑了一聲:「江南奇人毛一山,是與我比劍的第二個人,你應該知道,毛氏曾自誇他的家學『太公』劍法,舉世無雙,結果他敗了,一樣死在了我的劍下。」
  關雪羽輕歎一聲,點點頭道:「由此可見尊駕劍法之出神入化,只是你所說的以上二人,又與今日你我比鬥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過龍江面色沉著地道,「這是在告訴你,我這口名劍,有著不朽、從來也不曾敗北的光榮歷史,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說時,他緩緩地由座位上站了起來,一隻手在欠身站起時,已把擱置在矮几上那一口「長根」古劍握到了手上。這個姿態極其微妙,幾乎在同時,他的一隻腳尖,已把那個先時置劍的矮几挑飛而起。
  「呼!」一股疾風,隨帶著那只矮几騰空直起,在空中猝然疾轉,勢如旋風,待到落地之一霎卻又是輕若無物,轉得一轉,隨即不動,令人吃驚的是,幾上原有的一隻杯盞,敢情竟似原封不動在釘在桌面上,非但不曾打翻,甚至於懷中茶水亦不曾濺出少許。
  這般功力,關雪羽是省得的,若非具有極其精湛的內功,再輔以混元一氣之功。兩相運用,萬難施為。
  過龍江在舉腿飛足間,竟能把兩股功力混合運用得如此爛熟,端是驚人之至。
  戰局一經展開,當無和平餘地。
  金雞太歲過龍江手握長劍,一雙眸子灼灼閃著精光,這一霎已然是滿臉殺機。
  「關雪羽,你拔劍吧!」
  關雪羽微微感覺到有些奇怪,對方居然忽地對自己改了稱呼,變得以禮相待,這就顯然意味著不是什麼好兆頭,所謂「先禮後兵」,只看看他臉上迸現殺機,就知他內心之恨惡程度。
  關雪羽手壓劍柄,慢慢地把匣中長劍抽了出來。
  他這口劍得自燕門家傳,劍名「青桑」,亦是宇內聞名的名劍之一,較之對方那口「長根」並無絲毫遜色。
  所謂紅粉佳人,寶劍烈士,什麼樣等次的人,用什麼樣等次的劍,似乎已是鐵的定律。一個武技泛泛的平常人物,絕對不配享用一口上好的名劍,如強而據之,只怕反罹奇禍。
  是以,你只須看這人佩帶的寶劍,便可知這人的身手甚至於這個人的身份,大致八九不離十。
  准乎此,眼前關雪羽的這口青桑劍一經展出,識貨的過龍江頓時便有警惕。
  只見他長眉微拋,頻頻點頭道:「這就是了……如果我沒有猜錯,足下所使用的這口劍,便是天下七口名劍之一的『青桑劍』。」
  關雪羽不得不佩服對方見識過人,聆聽之下,他涵蓄地點了一下頭,證實不錯。
  他原本不打算讓對方摸清了自己門戶,現在既為對方認出了手中長劍,再想隱瞞便是萬難。
  果然,緊接著過龍江便發出了一聲朗笑。
  只見他抱劍在手,神情恍然大悟地道:「這麼說來,足下原是燕青峰燕字門的高士。失敬,失敬!」
  關雪羽不便否認,點頭道:「我只當你早已看出,這就請賜教吧!」
  話聲出口,手中劍雙手力握之下,緩緩向前伸出,俟到劍鋒直伸不能再進之時,才又緩緩收回了,忽地劍尖一翹,向上揚起。
  這便是燕字門獨門創出的起手之勢。
  「好!」過龍江一聲朗笑,道,「貴門今掌門人燕追雲,乃是我久仰之上,久欲一會,惜無良機,想不到今天在此,竟然會見了他的門下高手,也算是機緣難得的了,廢話少說,這就請你放劍過來吧!」
  話聲方頓,右手輕振,已把鞘中長劍執在手中。
  他這口劍既名「長根」,顯然較常劍為長,連同把手總在三尺五六,只是看來劍身細窄,不過二指來寬,劍上光華銀白,有如鏡面,略一抖動,勢若銀蛇,時發輕嘯,望之如秋水一泓,不試其鋒,已可猜想出其犀利程度,端的好一口寶刀。
  過龍江長劍在手,手腕輕振之下,空中一連爆出了三朵劍花,由是大片光華,隨自劍身上紛紛射出,刺得人眼花繚亂。
  只見他左手捏著劍訣,當胸一豎,右手長劍隨便地向右方一撇,便自拉開了門戶。
  關雪羽原打算由他起手之勢裡,看出一些門徑,可是對方縝密得很,竟是看不出他一些兒門道兒來。
  前此在麥家,雙方是施展內氣功力格鬥,這一次的情形卻大為不同。但只見兩口長劍上光華閃閃,顯然各人俱是把充沛的內力貫之於劍身之上,冷森森的劍氣,互為消長的充斥於現場內外。
  地上的殘枝敗葉,在劍氣的充斥之下,首先紛紛四散開來,劍氣就像是一蓬四散開來的細小鋼針,如果本身功力不足以抵擋的話,只在這上來一衝之下,便難以全身而退,所幸敵對的雙方,俱當得上劍術的名家,一流內功高手,這一番劍氣消長,只不過在彼此探討虛實,以便接下來時乘虛而入。
  關雪羽移動雙腳,微微向左面邁開了一個弧度。
  過龍江霍地向側面跨出了一步。動作恰如關雪羽一般快慢,一空一補,仍如原樣。緊跟著這個動作之後,過龍江一連向前推出了三步,手上的長劍平執著,緩緩向前推出。
  這一劍如果在外行人看來,實在毫不起眼,絲毫沒有驚人之處,非但不足以驚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莫測高深。因為如此緩慢的劍勢,給人的印象是既不能傷人,更不能自防,因為敵人如果快劍來攻,則又何將自處?豈非手足失措?
  然而,實在情形卻大非如此。
  這一劍敢情功力高奧,大非尋常。
  隨著過龍江緩緩推出的劍身,大蓬的劍光,有如一片寒芒,紛紛四散開來。
  敢情,那森森劍氣隨著過龍江的劍身之上噴身直出,如寒霧罩身,隨著過龍江遞出的長劍,直向關雪羽逼近。
  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裡。
  如果你是一個木頭人,或者是一個石頭人,你當然無從體會,然而作為血肉之軀的人,感受可就不同了。
  對方這蓬無形劍氣,恰似一具無形的枷鎖,緊緊壓迫著關雪羽貼身四周上下,如果他僅僅直立不動,尚還難以體會,只稍微一移動,便覺出寒氣刺體,若是繼續移動,對方鋒利的劍鋒,便會借助於先時的感應,就勢刺劈而出,迅於發難,由於感觸的微妙,每在動作之先,令人防不勝防。是以如果不能洞悉搶先,在你出手之前,便先已受害於對方凌厲的劍招之下,確實厲害十分。
  關雪羽自然明白,是以,就在對方劍氣壓體之下,暫時保持著鎮定神態,一動也不動。
  隨後,他才緩緩地把本身內功力道逼向劍身,透過劍身,徐徐向外散開來。
  過龍江點點頭冷著臉道:「燕門劍術,果然有過人之處,哼哼,何以還不放劍過來?」
  關雪羽聆聽之下,報以冷笑,卻未說話。
  他知道現在已到緊要關頭,只要一開口出聲,很可能真力外洩,對方也就有了乘虛而入的機會,以自己的功力,雖然不見得就可使對方得手,但是又何必讓對方稱心如意?偏偏就不給他可趁之機。
  大風繼續呼嘯著由竹梢上掠過,唰唰竹聲中,散落下滿地落葉,天光映照之下,搖蕩出一片的碧影。
  雙方兀自在僵持之中。
  凡是施劍的人,越是箇中高手越能體會出這第一劍最是難以出手,這一劍的危機也最大,是以劍術之中,對於出手的第一劍特別重視,萬萬草率不得。
  正因為如此,眼前的關雪羽、過龍江才會顯得這般慎重,遲遲不肯出手。
  然而,隨著時光的消逝,出手的時機也就愈加顯得緊迫,似乎不能夠再拖下去了。
  關雪羽雖觀察良久,卻始終也捉不住出手的良機,心情未免有些波動。
  過龍江卻像是一隻沉著的鷹,一隻怒鷹翱翔在空中,找尋地面上的獵物時,是特別有耐性而沉得住氣的,只是一待他發現到地面上的獵物時,便會毫不猶豫進侵,立刻出擊。
  眼前的過龍江便是這樣,出劍之稱,他顯得那麼沉著、謹慎,一待劍出之後,便將是疾如暴雨怒濤,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雙方已經變換了一個位置。
  忽然,過龍江揚起了手中長劍,銀虹乍閃,沖天直起,關雪羽也就不再遲疑,把握著這一霎,奮袂直上,手上的青桑劍也由下而上,劈出了一個斜度,這一劍有如長空奔電,又似神龍剪尾,劍光卷外,直向著過龍江整個上半身斬劈過去。
  金雞太歲過龍江鼻子裡哼了一聲,整個身子一個倒翻,倏地拔空而起。
  先前那一劍,關雪羽只是一個誘敵的虛式,目的在誘發對方的雷霆萬鈞一擊,從而便可在其中窺出門檻,接下去的一手,才是實力所在。
  眼前這一霎,確是驚心動魄。
  關雪羽出劍如電,過龍江閃身如波。眼看著關雪羽劃出的劍光,在一定的弧度裡三起三伏,一徑地呼嘯著拉了開去,過龍江的身子,竟然能夠追隨著對方的劍勢,一如其狀的三度起伏,一人一劍,乍看起來,幾乎揉成了一團,直到關雪羽的劍勢完全拉開來之後,才知道敢情這一劍走了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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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0:28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邂逅瘋華倫 靈藥贈少俠

  落日餘輝裡,過龍江身上白衣閃燦出一片刺目白光,整個身軀看上去柔若無骨,隨著關雪羽拉開的劍勢,成為環狀墜了下來。
  關雪羽一劍走空之下,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過龍江的忽然來到,勢若狂風怒濤,卻是一發而不可收拾。
  像是一枚突然滾過來的鐵環,過龍江整個身子,其實就是一個圓圈,猝然而臨,勢若旋風,一俟來到了近側,其時已走避不及。
  一彎長虹,閃自過龍江這個滾動的人球,這一劍看似光華一道,容到眼前的一霎,忽地幻化為三,成了三段劍影,劈一掛二,直向著關雪羽正面猛力劈下來。
  關雪羽一招失手,心知不妙,卻沒有想到對方劍勢如此詭異莫測。
  眼前情勢,躲閃懼感不及,便只有實接硬架之一途。
  一念之興,掌中劍運力一抖,就勢向外揮出,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雙劍交鋒之下,關雪羽格開了對方的一劍,緊接著利用後彈的力道,快速地向左面揮出,「噹」一聲脆響,格開了右側面的一劍。
  雙劍交鋒的當兒,關雪羽這才感覺出對方沉實驚人的臂力,然而這還不足為患,卻有一道陰森森的劍氣,驀地閃出,直向他左心窩處疾刺而來。
  以關雪羽之機智身法,對於末後這快速閃出的一劍,竟然不能防範,一驚之下,由不住嚇了一身冷汗。
  危機一瞬裡,忽然想到了燕門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中救命一招——「燕起秋波」,在緊迫一瞬裡,陡地揮出左掌,直向對方來犯的長劍身上按去。
  這一手顯然出乎過龍江意外,不禁為之一驚。
  掌劍接觸的一霎,激盪出清脆的一聲劍鳴。
  似乎就借助著這些微力道,關雪羽已野鶴振空般地騰了起來,在空中一個快速的疾滾,呼啦啦夾帶著大片的衣袂帶風之聲,已閃出了兩丈開外。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落地之後的關雪羽,雖僥倖沒有為對方劍勢所傷,卻也嚇得面色蒼白,一顆心通通直跳,這才知道對方非但一身內外功力驚人,即以眼前這手劍術而論,顯然亦在自己之上。
  他原來對於本身的劍術自視極高,想不到與對方一經接觸之下,才知道自己仍然不是對方的敵手,一腔熱念陡地降落冰點,內心之沮喪驚悸,真個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一時只管瞠目看向對方,作聲不得。
  眼前人影輕閃,過龍江已來到眼前。
  「我幾乎忘了,燕字門的『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確是高明之至,有幸既然相見,總要我長長見識。」
  話聲一頓,掌中長根劍已居中劈下。這一劍看似四平八穩,居中而下,直向關雪羽頭頂正中劈下來。
  然而關雪羽有了前車之鑒,卻不敢再作如是想。
  想念之中,他一面再提真力,貫注於劍身之上,並不急於迎架對方的劍身,足下前跨一步,陡地一劍直向著過龍江咽喉上力刺了過去。
  這種以進兼防的劍招,確是厲害,況乎劍身之上真力貫注,不要說真的被扎上性命不保,就是為劍上光華沾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
  過龍江何等精明之人,看到這裡冷哼了一聲,心中不禁暗吃一驚。
  所謂「一人拚命,萬夫難當。」正是說明了一個人氣勢駕人。
  眼前關雪羽因眼見過龍江劍法了得,自己只怕不是對手,生死攸關,說不得也就存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集全身功力於眼前一役,是以劍勢一出,大異尋常,過龍江亦不得不及時迴避。
  兩口劍在極端險象裡,「噹」的一聲互相交接。
  那只是微妙的一式交接。
  交接之處只是劍尖部位,由於力道沉實,一觸之下所生的反彈勁道至為強猛,兩個人的身子,乃像風中燕子般忽地騰飛開來。
  關雪羽把握住這一刻良機,猛可裡在空中一個倒剪。
  「呼」一聲,反欺而上。
  這一式大悖常情,快到了極點。
  原來關雪羽目前雖然未能全部習會燕家七十二手飛燕劍法,卻也精通過半,眼前這一劍即是劍法之中「風雨燕歸來」之一招。
  「呼!」隨著關雪羽拉出的一隻右手,這一劍有如銀虹例卷,卻於丈許長虹裡,捲起了一天劍雨,猝然而臨,使得過龍江全身上下,俱在劍雨覆蓋之中。
  即使以過龍江如此能耐之人,在驟然面臨著這等劍勢之下,亦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總算他身手確實有過人之處。
  隨著關雪羽騰起的劍勢就空一個疾流,白衣如雲一般霍地張了開來,隱藏在長衣內的肉身,這一霎間,竟像是變得異常的薄小,幾乎是薄薄的一片,這等收氣御風之功確是武林中極不易見的身手,更難能的是,他竟然施展得如此自然,乍看起來,簡直與長衣合為一體,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在空中作一定的波浪移動,那麼疾猛的劍勢,竟然全走了空招。
  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但只見一片白光閃過,卻將對方那雪白長衣的下擺,斬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
  然而作為動手拚命來說,這一招顯然是失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一聲冷笑道:「小子,你納命來吧!」
  話到劍到,快到無以復加,即使以關雪羽那等功力之人.亦無能看清,他這一劍的出勢,隨著過龍江極為輕靈的一個前跨之勢,掌中劍筆也似地直抖了出去。
  這真是精妙絕倫的一劍。
  隨著一縷尖銳的劍風,筆直的直刺而進,雖然是四平八穩的一劍,卻令人萬難躲閃,妙在他的時間部位準頭,三者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無懈可乘。
  這一劍過龍江手狠心毒,直取對方心臟。其實是他早已處心積慮的一招,終於得逞。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難免令他大失所望。
  鋒銳的劍尖,在刺中對方心窩的一霎,想像中原應該是「噗」地一聲,事實卻並非如此,代之而出的竟是有如撥動琴弦「叮」然一聲。
  過龍江掌中那口長根劍,非但未能將對方身上刺穿,竟反彈了回來。
  顯然是在對方身上長衣之內,另外有物件防體。
  過龍江不禁為之暗吃一驚,關雪羽絕處逢生,亦由不住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然,關雪羽肚裡明白,要不是自己內裡穿著那一件「飛燕護心寶甲」,眼前這一劍定當一命嗚呼。
  饒是這樣,由於對方這一劍力道至猛,雖然仗著護甲的反彈之力,將對方劍上力道化解不少,餘下的勁道猶有可觀。
  頓時,隨著過龍江長劍力刺之下,關雪羽整個身軀驀地騰空直飛了起來,這一個後退的勢子。一半由於過龍江劍上的力道,一半是借助於關雪羽本身的用力,如此一來才算是把對方猛銳的穿刺之力化解乾淨。
  容得關雪羽的身子落定之後,才意外的感覺到,敢情此身竟然站立在一方峭壁當前。
  這座古堡原本就建築在高山之巔,四面懸空,只是佔地甚大,處身堡內,萬難體會,落足堡外便自不同。原來環峙古堡四周,種植的有萬竿修篁,關雪羽這一奮力騰起,便超越於竹叢之外,一面是強敵在側,另一面是萬丈懸崖,真可是進退維谷,左右兩難。
  過龍江原本可以一劍結果對方性命,卻沒有想到對方身上竟穿有護心寶甲,時不我與,一招之誤,竟使對方得能逃過而有活命之機。
  當然,他是絕不能就此甘心便放過了對方,冷笑一聲,緊接著騰身而起,「呼!」一聲,一掠數丈,緊循著對方騰起的身勢之後,落身於竹林之外。
  關雪羽仗寶衣保住一命,內心餘悸猶存,這時乍見過龍江如影附形而至,猶自不肯放過自己,既憤又驚,怒嘯一聲,腳下力點,「嗖」地欺身而近,他掌中劍向外揮處,閃出丈許長短的一道銀芒,斬上削下,劃出了一個「乙」宇,直向過龍江上下齊斬過來。
  這一劍由於關雪羽悲憤在心,自是出盡全力,凌厲的劍氣之下,迫使過龍江不得不為之暫時後退。他這裡方自閃身而避,關雪羽已陡地折過身勢,隨著淒厲的一聲長嘯,直向著萬丈懸崖下縱身而逝。
  隨著關雪羽投落的身勢之後,過龍江再一次的快速閃身,來到崖邊。
  目光所及,但只見雲霞片片,蒼蒼茫茫幾乎將整個崖口封鎖,哪裡分辨得出對方一些蹤影。
  這一手顯然又是出乎過龍江意料之外,以他那般傑出的輕功絕技,對於關雪羽投身懸崖之舉,也是不可思議,關雪羽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過龍江卻又不能斷然判定,作如此想,一時在崖前踱來踱去,苦苦不得良策。
  自他出道以來,會見過扎手厲害的人物不知凡幾,卻沒有任何一個像眼前關雪羽這般令他作惱頭痛。這一霎,他目注著雲霞滿遮的洞底,亦不知是悲是喜,抑或是另有傷情別緒?
  他武功奇高,目空四海,當今天下除了有限的一二元老人物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睛裡。百戰百勝,所向披靡,金雞太歲盛名之下,天下更是無一畏懼之事,無一可怕之人。然而這一霎間,關雪羽這個年輕人的影子,卻在他內心蒙上了一層陰影……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觸,當他俯身向著崖下雲霧悵望時,下意識裡,總是認定關雪羽這人還沒有死,雖然這個可能性是極其微小……
  極其微小,並不是等於零。
  俗語說得好:人不該死,五行有救。聽來像是無稽,其實若非知歷其境者,萬難體會。
  總之,當關雪羽飽受虛驚,不勝狼狽地逃得活命之後,回首方才經歷之事,簡直匪夷所思,像是夢幻,其實卻又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當時的情形發生得太快,天下事也往往就是這麼巧法,關雪羽投身懸崖的一霎,是因為他發現到半嶺崖間岔生有一截松枝,以他的輕功造詣,足可用以借足,強敵在側也就不欲多思,隨即縱身投落。
  哪裡曉得,容到他身子方自縱落,那棵岔生的松枝即刻為波詭的雲霧所遮住,是以後來的過龍江雖然仔細注視,卻亦看不出一些端倪。
  再往後的情況,想來雖是跡近神奇,不大可能,其實卻也並不太困難。關雪羽挾持著他傑出的輕功、內功,運用著兩手兩腳,一路施展出「壁虎游牆」的絕技,在平如刀削的峭壁間沉實前進,約莫大半個時辰,終於攀上了側面偏峰。
  容到他爬上峰頭,俯身地面,這才覺出全身像面人兒一般,真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如果說這座峰頭再偏高一點,只消再高出丈許,後果便大堪憂慮。
  在地上足足躺了半個時辰,才算恢復了一些氣力,看看自己這副樣子,真跟要飯的差不多,兩隻手掌多處都已磨破,身上衣服那就更別說了,再加上濕林淋的汗水、泥污,就像剛從陰溝裡爬出來的那份德性,好在是天已經黑了,荒山野嶺間也沒人注意,一個人摸著黑往山下行走。
  猛可裡吹過來一陣透體的寒風,關雪羽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附近草叢間「嘩啦」地響了一聲,像是什麼人藏匿其中,關雪羽一驚之下,陡地拔出了長劍,卻只見一條黑影穿出來,敢情竟是一隻山狼,一徑地落荒而去。
  關雪羽由不住悵望著黝黯穹空,發了一陣子呆,歎息一聲,這才把那口青桑長劍收入鞘中。
  他這裡自己喚著自己的名字,感傷著道:「燕雪呀燕雪,你本是不可一世的劍門人物,一向自負極高,想不到遇見了這個過龍江,竟而兩度亡魂,險喪性命。今夜落拓至此,誠是丟盡了燕字門的臉,此時此刻連一隻小野狼也能嚇得我心驚膽顫,傳揚出去,只怕江湖四海也無容我燕雪立足之處了。」
  說著說著,只覺得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
  夜風呼呼,吹得他衣襟飛揚,獵獵作響,先時汗水所沁濕的薄衫,此刻給冷風一襲,越加的不是滋味,再加以身上多處為鋒銳的石面割破,寒風襲下,簡直像是刀割的一般。
  然而這許多的疼痛,卻都不比他內心的創痛來得更厲害。呆呆的停立在一堵山石之前,他的一切感受都彷彿為之停頓而麻木了。
  對他來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所感受的奇恥大辱,想到悲憤之處.真恨不得就著眼前大石一頭撞死算了,猛可裡他拔出了長劍,向著迎面大石,一陣疾風驟雨般地劈砍,霎時間石屑紛飛,濺了一片,落下的碎石屑,就像是冰雹般落向四野。
  他這樣像瘋子也似的發洩了一陣子,獨自個坐在當地喘息不已。經此發洩之後,心裡才像是舒坦了一些,再看手中劍,兀自青光燦然,這般猛砍硬磕,卻不會想到是否會傷及心愛寶劍?這時冷靜下來,好不心疼,當下小心地把劍身拭抹潔淨,細細觀察一會,幸無片毫損傷,家傳名劍畢竟不同一般。
  想到了方纔之事,總算萬幸,如果自己來前沒有穿上那件護心寶甲,此刻料必已死在了對方穿心劍下,再者,奮身投崖之時,如果沒有看見岔生崖畔的那棵古松,一腳踏空之下,更是焉能還有命在?該死不死,顯然冥冥中另有安排。
  想到這裡,他不禁雄心頓起,暗中咬了咬牙,自忖著只要自己此生不死,終必能練成絕技,再一次找過龍江分一勝負。
  他心裡這麼盤算著,便自還劍入鞘,一步步續向山下行去。只是這一霎腦子裡,盡自都是過龍江的人影,尤其是方才雙力比鬥時的那些動作過程、此刻想來,極為清晰,一幕幕由眼前掠過,想到了對方那招狠厲的一劍穿心,兀自由不住心有餘悸。
  他雖不似過龍江那般自負過人,目空四海,但是凡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確實不易服人倒是真的,但是一想到金雞太歲過龍江那般身手,卻不能不令他暗自折服。
  越是這樣,便越加地激勵起他的雄心壯志,不只一次地為自己許下心願,此生今世,當以打敗這個過龍江,為第一要務。這樣發著狠,心裡真個便似舒坦多了,不知不覺,回到了落腳的客棧。
  華燈初上,棧房裡來往客人甚是熙攘,關雪羽自忖著這副作子實在見不得人,便繞到了後街小巷,縱身而入,摸著黑來到了自己的居住的這爿院落。
  他性喜安靜,每一次居住客棧,都煞費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靜室,一來便於自己練功。再者為的是逃避亂囂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便是鬧中取靜,小小的院落裡,只有三間靜室,其中兩間是空著的,關雪羽佔住一間。獨享這滿園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靜。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這份恬靜了。
  當他一步踏上廊道時,意外地發覺到,緊鄰著自己的那一間客房,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這間房子此刻竟亮著燈。
  微微愕了一下,心裡不免有氣,記得當日來時,他早已與店家說好,這裡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願多付些錢,想不到卻是變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尋店家理論,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樣,實在是見不得人,暫且隱忍不發,明天再說。
  想著,他便特意地放輕了腳步.繼續前行。
  一陣清雅的琴聲,隨著微風隱送過來,聲音裡透著淒楚古雅。
  先時,當他一腳踏入院牆時,便彷彿聽見了這陣子琴瑟之聲,事屬平常也沒有留意,現在,當時再次聽見時,情形便自不同。原來琴音發處,正是自己這位新來的鄰居。
  彈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輩,這乍入耳際的三擘四劃,已是大有餘韻,聲調古雅,正是引人入勝。
  「哦,」關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馳,「這是什麼人?競有此功力造詣?」
  一念之興,便不禁把先時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齷齪。真恨不能直趨造訪,倒要見識見識這是何等人物?
  只是現在,他卻寧可保持著一副屬於自己的寂寞,雖有詫異之心,想過也就罷了。
  進屋亮燈,一翻清洗之後,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裳,這才像是真的舒暢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陣子幽雅含有古韻的琴音,自一開始就若即若離的響著,對於此刻的關雪羽來說,實在是一種心靈上最恰當的安撫。
  斜倚著倦軀,原應思睡的神情,卻竟外在此縷縷音韻裡,得到了振奮、亢進,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後,這門樂藝便屢有進展,發展至今,堪稱洋洋大觀,極不簡單,良琴擇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樂,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則便落俗矣。
  關雪羽於此道雖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卻也得窺堂奧,說得上一個知音,正因為如此,這乍然飄臨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覺親切、驚喜,平心而論,對方於此琴藝之一途,卻是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這人顯然既琴又瑟,尤其難能,所謂「琴傳而瑟不傳」,是因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這人必將是右手挑琴,左手彈瑟,左右互換,一樽滿俯,謂之「珠玉滿懷」,寓意於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盤」之典故也。
  過去在青燕峰,關雪羽常見父母雙合琴瑟,那才是歎為觀止,晉朝的楊泉曾說:「琴欲高張,瑟欲下調。」是因為瑟聲偏高,不慎便將奪琴聲,故只能取其幽,至於所彈之曲,琴如是,瑟亦如是,同聲相應,才能配合無間。
  有了這番認識,關雪羽此刻再聽隔室人所和琴瑟,更不禁大為欽佩。
  他所以猜測隔室只是一人獨奏,並非二人配合,那是因為由相同無隙的指法中聽出,一個「小間勾」接下去一個「大間勾」,魂魄相依,聽起來真個迴腸蕩氣,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大漠風沙」,更不禁把關雪羽聽傻了。
  正因為這一曲「大漠風沙」也是他父母喜愛的曲子,此時聽起來便越加的感到親切,當日父母雙合此曲時,曾使他歎為觀止,直認為當今人世,再無人能與之抗衡,而眼前這陌生客人的造詣,更像是較諸父母猶上一層,令他驚異的是只聞曲韻的抑揚曲折,一擘一劃都似與父母一般。
  他這裡正自如癡如醉,彈者更似難能自己,陡然間音歇飛吟,所謂「弦瑟欲斷,聲聲按本」,琴瑟道中得此「奇」境者,實不多見。
  關雪羽忍不住脫口而出,輕輕地喝了聲彩。
  彩聲方自出口,隔室的琴瑟聲驀地中止,彈者用了一手輪指,亂音一轉就此打住,卻聽得隔室傳來了一聲冗長的歎息,就此歸於寂靜。
  關雪羽心中甚是後悔,只道是自己一時盂浪,大意失色,敗壞了人家清興,那一聲歎息,多半是為此而發,想要到隔牆說上幾句道歉的話,只怕益增唐突。
  「算了,今夜晚了,明天再說吧!」
  心裡這麼想著,便過去撥暗了燈光,順便打開了門扉向隔壁看了一眼,卻只見銀紅的窗戶紙上映著一個高髻長髯的老人形影,不過是匆匆一窺,緊接著那房裡的燈光便自熄了。
  關雪羽益發地覺出無趣,方要把門關上,只聽得一聲女子的口音說道:「慢著!」
  暗影裡人影一閃,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現身眼前。只須瞄上一眼,關雪羽便立刻認出了她是誰來。
  「鳳姑娘?」
  「是我,」一抹笑靨展顯在鳳姑娘臉上,「抱歉,這麼晚來造訪,我可以進來麼?」
  「這……請。」
  鳳姑娘一笑,進入屋內。
  關雪羽走過去,正欲剔亮了燈。
  「不用,難道你忘了,我是不太喜歡亮光的……」
  關雪羽點點頭,回身坐下。腦子裡記起那一次在麥家晤談時,果然是置身於黑暗之中,比較起來,今夜還算是亮的了。
  「你的命真大,居然還沒有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
  說時,鳳姑娘那一雙充滿了睿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轉,淺笑著點了一下頭。
  「看來還算好,只不過破了幾塊皮,有些擦傷罷了。」
  關雪羽奇怪地道:「你都知道?」
  「嗯,知道的不少。」她唇角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見著了過龍江,兩個人在竹林子比劍,你敗了跌落懸崖……」
  說到這裡,她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緩緩地又睜開來,頗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害得我飽受虛驚,白忙了一場……」
  「白忙了一場?」
  關雪羽一時被弄糊塗了。
  「怎麼不是?」鳳姑娘說,「我得著了訊兒,特地帶著幾個人,燈籠火把。在山窪子裡一陣子好找,連個影子也沒找著,可是我還是不死心。」
  大眼睛轉了一轉,怨歎一聲,她才又接下去道:「待他們回去以後,我一個人又施展輕功,登上峭壁找了半天……咳,那可是真嚇人,差一點連我也活不成了,山又陡,壁又峭,連個借力站腳的地方都找不著,隱約看見了生在半壁間有幾棵松樹,我心裡就求神說,阿彌陀佛,好歹要也掉在樹上就好了……」
  關雪羽報以微微一笑,掩不住眼神兒裡的感激之情。
  鳳姑娘那雙剪水雙瞳,似嗔又嬌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心裡是這麼禱告了,可就是沒法子能爬上那幾棵樹去,沒法子就揀了幾個小石頭子兒往樹上亂髮一氣,丟了半天也沒有回音,可見得你不在上面,這才失望地回來。」
  頓了一下,她幽幽一歎道:「這樣就只有兩個可能了,一個是你已經脫險返回客棧,另一個便是凶多吉少了,我心裡可是亂極了。」
  在關雪羽印象裡,這位姑娘還很少說過這麼多話,一喜一嗔,躍然臉上,表情真摯,絲毫不帶做作。
  在說到「心裡亂極了」那句話後,忽然覺出了有語病,臉上由不住有些發臊,正巧關雪羽正在注視著她,她便把頭轉過一邊,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關雪羽苦笑道:「多謝你的關懷,你倒是真的沒有猜錯,也幸虧那幾棵樹才救了我,只是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鳳姑娘眨了一下眼睛道:「因為我想要知道……你信不信?只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會知道。」
  關雪羽倒也不太驚奇,這句話如果出自一般人嘴裡,也許是誇大其詞,但是出自這位來自「七指雪山」鳳姑娘的嘴裡,便不足為怪。
  由方才對方所說的話中推測,關雪羽已猜測到鳳姑娘現在身邊頗不寂寞,似乎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早先在臨淮關他曾聽過一個傳說,說是這位鳳姑娘已收服了聞名的皖北大盜「沈邱四老」,據說這四個人甘願聽其驅使做任何事,他雖聽知、卻並未加以證實,這時由鳳姑娘語氣裡,顯然是煞有介事了。
  「你在想什麼?」
  鳳姑娘一雙澄波眸子,直直注視著他。
  關雪羽搖搖頭說:「沒什麼。」
  接著他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由衷地看著她道:「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愧無所報……每一想起,便曾無限遺憾,我只望有一日能為姑娘做些事……免去我心裡的歉疚,但願能達到這個志願才好。」
  「你別……啦!」鳳姑娘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笑了,嚶嚶地笑了兩聲,又再抬起頭來,「求求你以後別再說這些話了好不好?酸不拉吉的,噢,我差一點還忘了,聽說你還是個唸書的,還中過舉人呢,是不是真的?」
  關雪羽搖搖頭說:「我不想談這些,就算是吧!」
  「啊,那可真好。」
  話聲充滿了興奮。
  接著她拍了一下手說:「你剛才不是說想要報答我對你的什麼恩……嗎?現在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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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0:50 |只看該作者
  也不知道她腦子裡轉的是什麼念頭,只見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挑著眉,睜大了眼,滿臉喜孜孜的樣子。
  「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嘛?」
  「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關雪羽無奈的樣子,心裡卻幾乎已猜出是什麼事了。
  鳳姑娘搖搖頭,樂不可支地道:「我一高興就糊途了……是這麼回事,我爹從小就罵我不喜歡唸書……性子太野,說我像個男孩子,只是天知道……可誰又來教我呢?……這一下機會來了,我可找著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關雪羽說:「你是想跟我唸書?」
  「對了,」鳳姑娘說,「不知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
  「這……」
  「不願意?」
  「不,」
  「願意?」
  「不……」關雪羽訥訥道,「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是哪個意思?」
  圓睜著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期盼地瞪著他,就怕他說這個「不」字。
  「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關雪羽微微皺著眉,卻也無能拒絕。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鳳姑娘繃了一下嘴角,哼了一聲道:「就來一句乾脆的話吧。行,還是不行?」
  這可是難題一件,答應吧,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拒絕吧,剛才嘴裡還在說著要報恩,輪到對方有事相求時,自己可又往後面退,又後悔了,豈非語出無誠,出爾反爾?」
  風姑娘腳尖一連串地踢著椅子腳,半嗔著:「怎麼回事嘛?夠久了,答應了吧,告訴你收了我這個學生,包你不吃虧,我一定用功,不調皮搗蛋,怎麼樣?」
  關雪羽終於點了頭,鳳姑娘臉上這才現了笑靨。
  「好!咱們可是說定了,以後我就管你叫老師了。」
  「那可不要……」關雪羽皺了一下眉道,「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被你拴住了?而且在這裡我也不打算住很久……」
  「你放心,我也不會死纏著你,你不走,我還得走呢,只是看機會就是了。」鳳姑娘輕顰黛眉道,「只是,我們念什麼書好呢,我只念過四書……」
  關雪羽一笑道:「這些你倒是不必費心,書我有的是。」
  鳳姑娘秋波一轉,可沒看見這些書放在什麼地方。
  關雪羽指了一下頭:「都在這裡,今天我累了,改天再上課吧。」
  一聽他答應了,鳳姑娘可是打心眼兒裡開心,就道:「這樣吧,我們暫定,每逢雙號,就是我唸書的日子,明天是四號,雙日,我晚上來,到時候可不能說了不算喲!」
  關雪羽想了想,點頭道好。
  鳳姑娘這才高興地站起來,忽似又想起一事道:「我差點忘了,我帶來一些藥,也許你用得著,過來,我瞧瞧你。」
  關雪羽搖搖頭說:「一些皮肉擦傷,不礙事。」
  「那可也不一定,小傷治不好,等到化了膿可就麻煩了,你就是這個樣,死硬死充的。」
  說著她就走過來,攀著關雪羽肩膀,往他臉上、臂上、手上細細地瞧著,嘴裡還自一個勁兒地「嘖嘖!」響著,樣子令人發噱。
  關雪羽總算認識她了。
  記得第一次在小店邂逅她時,這位鳳姑娘是絕少說話,縝密沉著。以後在麥家二度見面,已可見其勇敢堅毅、機智伶俐之一面。如今再度交往,才知她亦不失天真,可見得一個人的天性,固可為環境所左右,卻不會為環境所掩埋。即以眼前這位鳳姑娘來說,想像中的她,到底與真正的她大有出入,所謂「不可盡信傳言」便是這個道理。
  腦子裡只管這麼想著,那雙眸子情不自禁地便又落在鳳姑娘的臉上。
  她這時全副精神祇是貫注在關雪羽身上的傷痕,手上拿著金鳳堂秘製的外傷藥,用晶瑩的手指甲輕輕佻起來一些,然後輕輕抹在關雪羽的傷處,再用一根纖纖食指,慢慢揉抹。
  這些小動作,她竟是十分的認真,那麼心細,直到把那些看似油質的藥膏,搽抹得不留下一絲痕跡,才算完事。
  在這個動作裡,雙方的距離很自然的便接近了。
  鳳姑娘原來就是直率性情,看來不拘小節的人——湊巧關雪羽頸下有一處擦傷,皮破肉綻,看在伊人眼裡,便似格外心疼。
  「噯——唷——這裡還有啊——」
  纖指輕抹,檀口輕吹。她這裡嬌軀前聳,幾乎把身子都偎進了對方懷裡,幾根散發挑逗般地在雪羽臉上拂著,那裡微微散發著桂子花香和少女芬芳。
  關雪羽情不自禁地覺得臉上一陣子發熱,落下來的眼神兒,偏偏留在了對方粉搓玉揉的頸項之上——一陣心慌意亂,再想目逃都來不及了。
  玉也似白的頸項上,覆蓋著大蓬黑細的柔髮,而在那一抹濃密的柔髮,滿生在髮根處,正是少女芬芳的泉源,無限童稚天真融匯其間,敢情她還是個大孩子。
  鳳姑娘輕吹一口氣在他新搽了藥的傷處,翻過眸子來問道:「還痛不?」
  關雪羽已發覺出了自己的尷尬,臉紅心跳,傻子般地搖了一下頭。
  陡然間,他看見了隱藏在濃髮遮蓋的頸項間的一粒紅痣,紅紅的,亮亮的,像煞一粒南國的紅豆。
  鳳姑娘也發現了。
  「你壞死了。」
  就勢施勁兒地往對方胸上一推,移開了身子。
  四隻眼睛接觸之下,兩張臉都紅了。
  心是通通地跳,情焰如蛇,在血脈裡四下竄著。
  夜深了,風沙沙,葉兒窸窸,多情燈焰,只噗突突地冒著,每一朵冒起的燈花,都似兩性相愛的多情情結。
  鐐亂了,眼花了……迷離,迷離,幾許意亂情迷。
  四隻眼睛兀自對吸著,如癡如醉。
  孤燈、悵惘、迷離,再加上多情而體貼的今夜,一霎間勾動起來了情焰,如怒火燒天。
  足以自持的君子,今宵恁地變了?
  情焰來襲時,濃眉乍展,目光如炬,張開的鐵腕,敞開的胸,足能把佳人溶化了。
  「你……壞死了。」
  短短四字,出自佳人的芳唇,一抹媚笑,似羞欲蕩。
  鳳姑娘像是欲圖振作,偏偏力不從心,搖散了的頭髮,雲也似的撒了下來。
  敢殺、敢打、敢愛、敢恨……無限多的「敢」字,就是姑娘的寫照,愛就是愛,她不在乎。
  一步一步,她走過來。
  伸出來的一雙皓腕,枷鎖般地落在了雪羽肩上,鎖住了這段「情」,鎖住了這個「人」。
  鳳姑娘半邊臉,緊緊貼住了他的胸膛,接受了眼前男人有力的一雙鐵腕。
  忽然,關雪羽捧起了她已似迷離的臉。燈下,但已見珠淚籟籟。
  「姑娘,我們不能。」
  「為……什麼?」
  「為……」
  緊緊地咬著下唇,就像是咬出了血。
  「不……為……什麼……」
  兩隻手抖得這麼厲害,對於一個「君子」來說,便只有良心的不安與罪惡,才能夠使其顫抖與戰兢。
  關雪羽下意識地感覺到自己是犯了罪了,然而,他卻已無能扳回。
  風勢悄悄地越過屋頂時,有幾片落葉凋零。
  關雪羽幾乎已經崩潰了。
  怎道是「斷琴」的一摧?
  那一聲琴音來得好突然,好不知趣。
  「琤琮」一響之下,緊接著的一掄亂指,更似萬馬奔騰地響了起來。
  對於幾乎癡迷了的兩個人來說這陣子空如其來的琴音,簡直有似當頭棒喝,劈頂的一聲焦雷,一驚之下,驀地分了開來。
  一念之間,卻像是另外轉變了一個世界。
  在無限羞愧、窘迫的目光對視裡,鳳姑娘緩緩地坐了下來。
  關雪羽顯然已冷汗淋漓,暗忖了一聲,好險。
  兩個人在醒酢灌頂的琴音萬縷中,終於尋回了失去的冷靜,對於這陣子突如其來的琴音,不免心存好奇。
  琴音來自緊鄰隔壁,正是方才雙合琴瑟的同一個人,只聽他那爛熟的運弦指法,便知是同一人,琴道中傑出高手。
  關雪羽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對於隔室老人這般斷情一摧,竟然使自己二人免於鑄成大錯,由不住收存感激,鳳姑娘也顯然恢復了冷靜,是羞、是愧?抑或是百感交集?靜坐一隅,深深地垂著頭,秀髮如雲,長長地曳下來,幾乎已挨著地面,看在關雪羽眼裡,更是無限憐惜。
  「你,還好吧?」
  鼓足了勇氣,關雪羽總算說出了一句話。
  「嗯,很好。」
  聲音很低,緊接著她霍地仰起了頭,深垂的長髮,「刷」地甩回身後,臉上帶著一抹紅暈,掩飾在羞澀的笑靨裡。
  「我竟然是忘了。」她訥訥地說,「剛才我來之前,就聽見了,好美的聲音……還只當是你彈的呢!」
  關雪羽搖頭:「我哪有這等造詣。」
  「是誰呢?」
  說時,她站起來打開了房門。
  關雪羽跟過去,原想指給她看,卻在門開的一霎,那陣子美妙的琴音,竟然忽地又止住了。
  燈原本就是熄的,這一次連映在紙窗上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微微一笑,鳳姑娘掠了一下長髮,道:「我走了,不要忘記了明矢是上課的日子。」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知道。
  人影輕晃,帶起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鳳姑娘已騰身而起,躍上了正面高牆。
  月色裡所顯示的是那種淡淡的朦朧,鳳姑娘便是朦朧中的一隻鳳,那般輕飄迷離,突振彩翼地去了。
  也許是太累了,關雪羽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小二打來了洗臉水,侍候著漱洗,待去之際,關雪羽喚住他道:「隔壁有了客人?」
  「嗯!可不是嗎?」小二賠著一臉的笑,「你先生說的是八老太爺?」
  「誰是八老太爺?」
  「啊,」小二這才想起來,搖頭笑著說,「我還只當你們認識呢?」
  「是怎麼回事?」
  「這位太爺是這裡的老主顧了。」店小二說,「每年都來一回,住上些日子,每一回都一定是住在這西跨院裡,他老人家喜歡靜,指定了要住在先生你這間房裡,這一回卻讓先生你佔了先,他氣得不得了。」
  「原來如此。」關雪羽一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誰叫我比他先來呢?」
  「就是這句話唄。」小二說,「所以他老人家也只好將就著住了。」
  關雪羽道:「這位八老太爺竟是彈的一手好琴,實在難得。」
  小二瞇著一雙眼,笑嘻嘻地道:「那可真是,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這位老太爺是有名的雅人,詩書琴畫,無所不精,嘿!你先生還沒有見他老人家寫的那一手好字呢,畫的那個畫兒,真比趙子昂還強呢!」
  他居然還知道趙子昂,這位前朝古人,以所畫的一幅「八駿圖」,飲譽天下,盛名之下,婦孺皆知,就連店小二也不例外。
  這倒是又投了關雪羽所好,心實為之嚮往。
  「為什麼叫他八太爺,他姓什麼?」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二搖著頭說,「不單我不知道,連我們掌櫃的也不知道,反正認識他老人家的都這麼稱呼。」
  關雪羽越加的對此人心存好奇。
  「他是幹什麼的?」
  「嘿,人家可是做大買賣的。」店小二說,「一年一次到咱們這個地頭上來辦貨,聽說是專辦紙和墨的生意。」
  關雪羽點點頭,想起了一個人,問道:「這麼說,他應該和鮑玉很熟了。」
  小二愣了一下,眨著眼問道:「鮑三爺?」
  矮金剛鮑玉是這地頭上的大人物,他焉能不知道,對於關雪羽這麼直呼鮑三爺其名,不禁有些奇怪。
  關雪羽遂發覺自己多此一問,八老太爺認不認識鮑三爺他又怎麼會知道?
  二人又扯了幾句閒話,店小二即自去。
  這裡關雪羽把自己拾掇了一下,順手拿了一把折扇,看看自己確實是不帶一些江湖味道,這才走向隔壁,專程拜訪這位「八老太爺」。
  他卻是失望得很。
  原來這位老人家敢情一大早就出去了,門上加著一面黃銅大鎖,倒是兩扇軒窗大敞著,由於設有格欄,不愁有人擅自偷入。
  隔著窗戶看見擦得甚是潔淨的一面矮几,幾上架著七弦焦尾——便是昨夜老人家消遣之物。
  關雪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架古琴的身價不凡,正是「面圓底窪,首俯尾殺,左右雙飛」,端的是千金不購,不可多得的前古良器。
  這等名貴之物,對方老人竟然如此隨便置放,也不怕被人家潛入偷竊,誠然是膽大心粗之至。
  關雪羽正待轉身回屋,耳邊上卻聽得有人遠遠地發出了一聲咳嗽,轉身望時,只見一個錦袍長身老者,正自跨進院子,向這邊一路行來。
  由於昨晚,隔著一扇紙窗,關雪羽會見過對方一個輪廓,是以一望之下即知道這來人正是這間房子的客人,也正是自己意欲拜訪的對象,不覺仔細地向對方打量幾眼。
  初冬的陽光,照射著眼前這片院落,更顯得今晨的絢麗可愛,行走在陽光下的老人,看起來長衣飄飄,神采如仙,敢情老頭兒,竟是如此一個體面人物。
  皓髮銀髯,長眉細眼,高頎的個頭,腰幹直直地挺著,卻是那種奇異少見的獨特行走姿態,長手長腳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副樣子像極了行走田陌間的長腿白鶴,樣子實在很滑稽,但關雪羽卻不敢取笑,往前面趕上了幾步,望著對方抱拳一揖,算是執行了後輩之禮。
  長身老人手上提著一個網袋,裡面裝著兩個藥包,像是剛從中藥鋪子回來。
  關雪羽這一個動作,使得他愣住了,一隻手抄著過長的長衣下擺,頻頻地眨著一雙銀眉,陽光下,他這樣的打量著關雪羽。
  「這個不敢當,兄弟這是……」
  口音裡參雜很純的江南味道,聽在耳朵裡,倒是挺新鮮。
  「晚生關雪羽,昨夜拜賞仙音,無限欽佩,特來造訪,望能拜謁高顏,還未請教老先生高姓,大名是……」
  長身老人呵呵笑了起來。
  他卻不急於立刻報出名字,探出一隻留有長長指甲的手,只向著那一縷花白鬍鬚上緩緩捋著。
  「不敢當,不敢當,來來來。請屋裡談,屋裡談。」
  邊說邊自前行,來到居室當前,關雪羽自後跟上,只見他探手杯內,摸了半天才找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含笑向著關雪羽點頭道:「請——」
  關雪羽拱拱手,邁步進入。
  老人回身關了門,把手裡的藥包放在桌上,指了一下椅子:「坐坐……」自己隨即坐了下來。
  關雪羽近看這位八老太爺,大概年歲是不輕了,也許是保養得好,一張臉雖略嫌瘦些,但色澤很好,一隻手不停地搓著一對墨玉核桃,嘰呱有聲。那對核桃看來要較諸一般人所搓玩者顯然更大上許多,大概在手上把玩多年,黑光錚亮,光可鑒人,和他手指上的一隻同色墨玉扳指,相互映襯得甚是有趣。
  這位老人家坐著的身子,似乎不甚安寧,也不時的前後移動著,一雙雪白長眉更是頻頻地眨動不已。
  關雪羽正自奇怪,卻發覺到老人家所著錦袍前胸部位忽地鼓起一團,又自陷下,裡面像是藏著什麼物什,遂見他呵呵笑道:「小畜生,又是要討吃的了。」
  一面說著,隨手在桌上一個紙包裡拿起了一塊麥餅,卻將一隻肥大的袖子抖了一抖,即見由那只肥大的袖口裡,探出了一個小小猴首,緊接著鑽出了一隻黑色的小猴兒。
  那猴兒看上去大小不足一尺,通體黑毛,油光錚亮,卻在頸項之向,生有細白的一圈白毛,乍看上去,像是戴有一枚銀色項圈,十分逗人。
  這類「墨猴」,關雪羽早有所聞,卻還是第一次看見,據所知江南地方一般讀書世家多豢養此物,擅於調教者,每能馴服為之磨墨抻紙,一待主人書寫完畢,即將現內所剩餘之墨汁賞食,由於墨猴性喜食墨,每能將硯內所餘舔食得涓滴不剩,為此省事不少,正合了主人心意,由於其長相伶俐可愛,身材嬌小,讀書的相公戲之於掌肩上,任其在書房隨便玩耍不加拘束。倒是像眼前老人這般將猴兒養之衣內,任其在身上四下爬鑽,倒是未有所聞。
  這隻小小墨猴將所賞之麥餅匆匆吃完,呱呱地叫喚一聲,隨即躥起,落在老人肩上,盡自玩耍起來。
  白髮老人隨即不再睬它,只把一雙甚為慈祥的眸子。視向關雪羽,點點頭道:「那一天,這裡店主說,一位讀書的相公佔住了老朽常住的房子,說是閣下喜歡清靜,不喜歡為人打擾,倒是老朽不識趣了……呵呵……」
  一邊說著,由不往又自呵呵地笑了起來。
  關雪羽不免客氣一番,道:「哪裡,哪裡,老先生如屬意晚生所居住的那間房子,晚生這就換過,不要客氣。」
  「不必,不必。」白髮老人揮手道,「這裡很好,這裡很好,再說,我住不了幾天,眼下就要走了。」
  關雪羽道:「老人家要去哪裡?」
  「噢,我是個生意人,這一次除了辦一些紙墨雜貨之外,如有時間,也許閒中去看望一些朋友……」
  「老人家家居哪裡?」
  「噢——遠啦,」老人家含著微笑道,「在崑崙山……可遠啦……」
  「但是聽你老人家的口音,卻是江南地方……」
  「不錯,不錯——」老人似有些淒涼的微微一笑,抬起的一隻手,習慣地又揉著鬍子,「我是個苦命人,很年輕的時候離開家,到了如今這個年歲,還不能落葉歸根,客居崑崙,一住就是五六十年……如今反倒成了外鄉人了。」
  說到這裡,由不住呵呵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又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小朋友你這是哪裡來的?」老人一雙眸子,在他身上緩緩搜索著,「看來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啊,是南邊來的吧?」
  關雪羽微微一驚,含笑點頭。
  那老人說:「你的家鄉……」
  「啊是——」
  「是余姚吧?」
  「咦,你老人家怎會知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老人眼睛笑得成了兩道縫,「我家就離你們縣城不遠,你可聽過紅樹嶺那個地方?」
  「聽過。」關雪羽倍感親切地道,「原來你老人家是紅樹嶺的人,那不也是余姚縣嗎?」
  「是呀!誰說不是?」
  說著老人家手拍大腿呵呵地大笑起來:「我們是地道的老鄉呀。」
  這幾聲大笑,稱得上中氣十足,震得屋子里餘音回落,嗡嗡直響。
  關雪羽倒是沒有想到,問來問去,兩個人敢情竟成了同鄉,這一攀上了同鄉,頓時便顯得無限親切。
  「小友今年貴庚?」
  「不敢,」關雪羽說,「二十六了,你老人家呢?」
  「呵呵……」老人家捋了一下鬍子,「老了,老了,不是佔小友你的便宜,只怕比你爺爺還要大上一把子,老了,不談歲數了。」
  這敢情好,名字也不說,歲數也不說,到頭來卻佔了爺爺的輩分。
  關雪羽卻是好涵養,微微的一笑,並不生氣。
  雖然是不過片刻相處,關雪羽卻已由對方這個老人身上看出了諸多異態,足可證明眼前這個老人,大非常人。
  他歲數顯然已十分大了,但是除了發須以外,其他地方竟是看不出絲毫老態,尤其是大笑時,所顯現出的一嘴牙齒,竟然白潔整齊,看來一個不少,即使保養得體,也難臻此。
  老人態度從容,看來體態柔軟,一雙眸子精華內隱,望之如君子美婦,這一點關雪羽尤其注意。他假設對方如不是一個善養浩然正氣的恂恂君子,便為武林中極難邂逅一遇的半仙人物。不管是前者抑或是後者,都足以令人大生敬仰,不可失之交臂。
  關雪羽神思的當兒,卻只見那隻小小墨猴,不時在老人身邊跳上躍下,甚是靈活,一人一猴久年相處,看上去熱絡極了,最後隱身於老人揚起的袖管之內,才算安靜了下來。
  一片冬陽照在老人紅潤的臉上,他微微眨動著眉睫,隨即閉上了眼睛。
  關雪羽當他是要歇息,方要告辭,心裡方自動念,卻見老人忽然睜開了眼睛道:「你先別走,我們再談談。」含著微笑,他用手指了一下八仙桌上的茶壺道,「來來來,這裡是今天早上我泡的參汁,來上一杯,對你會有好處的。」
  關雪羽訥訥道:「這——」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長者賜,不敢不受,還要我親手為你倒麼?」
  「我遵命就是。」
  心裡既認定了對方老者是個異人,也就不便以俗禮相待,嘴裡答應著,當下走近桌前,取壺在手,果然有餘溫,俟到倒入杯內,才發覺到這杯「參汁」,大異尋常,色澤鮮紅,如非關雪羽認定了是「參汁」,簡直與鮮血無甚差別。
  端在手裡,關雪羽一時不敢就口。
  老人哼了一聲,道:「錯了這個機會,只怕此生難逢,還不快喝了它?」
  一面說時,對方老人眼睛裡大有責怪之意。
  關雪羽越來越信對方老人絕非凡俗,萍水相逢,無理由要陷害自己。這類異人相交只在一個緣字,緣分一縱即逝,事後再要挽回,便屬難為。
  心裡想著,便不敢再多作遲疑,舉杯就唇,大大地喝下了一口。
  這杯既紅又濃、看似鮮血的汁液,想像之中定然難以下喉,卻不知喝在嘴裡,卻有一股異香滿腔,十分受用,汁液微微作澀,亦有些甜,雖不好喝,卻也並非不能下嚥,倒是有些兒人參汁的味道,當下也就不再多疑,三口兩口,把這一杯參汁喝下肚裡。
  白髮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些什麼?」
  「不是什麼參汁麼?」
  「一小部分是參汁,高山野參的參汁。」老人雙目注視著他,緩緩地道,「其他的可就萬金難求了。」
  說話的工夫,關雪羽已感覺出一雙腳心隱隱發熱,不多時通體上下大見灼熱,直覺得就想脫衣裳,
  白髮老人道:「到底年紀輕,見效快,你此刻一定體熱難耐,無妨把長衣先行脫下。」
  說話之間,關雪羽已是一身大汗,對方既這麼說,他即脫下了長衣,一時大見鬆快。
  「你剛才所飲用的,乃是一條千年毒蟒的血汁。」
  關雪羽聽到這裡,一時由不住為之大吃一驚。
  老人舉手制止他的發言:「你且不必驚怕,蟒裡奇毒,但血質清純,並不含有絲毫毒性,非但如此,一經你飲用之後,對你傷勢卻有意想不到的神益。如果我眼力不差,小友你還好像傷勢不輕呢!」
  關雪羽頓時張大了眼睛,即點頭道:「不錯,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
  老人呵呵一笑道:「問得好,不瞞小友你說,我除了販賣紙筆之外,還會給人家醫病,你可不要誤會,以為我是江湖上懸壺問醫的草地郎中,那就錯了,我看病有個規矩,專看疑難大症,那就是凡是人家能夠看好的病,我絕不看……不對我的脾昧的人,我更是見死不救……」
  說到這裡,他由不住仰頭哈哈又自大笑了兩聲,又接下道:「所以在西崑崙一帶,有些認識我的人,都管我叫瘋華倫。」
  關雪羽心裡在盤算著,確實不曾聽說過瘋化倫這麼一個外號,越加對眼前這個老人家感到好奇。
  由於他身中金雞太歲毒掌之後,雖賴鳳姑娘七指雪山「續命金丹」之藥效,加上他本身功力,勉強將毒性困鎖於「氣海穴」內,但是卻並未能將毒性完全根治,一朝發作起來,仍是足以致命。
  眼前這個白髮老人,僅僅憑著對面觀察,匆匆一見之下,即能看出關雪羽的身上傷勢,只此判斷功力,已大異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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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1:09 |只看該作者
  當下,他即離座趨前請醫。
  老人點點頭道:「你的病情,重在一個毒字,可是?」
  關雪羽歎息一聲道:「老先生真神入也。」
  老人一笑道:「我只從你這雙眼裡,即能察看出你傷勢的輕重,你目色藍中透青,這就表示你在內功中具有相當不錯的境界,似乎已進入上層境界,只可惜還未能達頂峰地步,否則,眼前毒勢又豈能奈你何?」
  停了一下,他遂又說道:「如今你瞳子黑中帶金,就證明,你身上奇毒,眼前雖受制於你,未能發作,但毒性奇烈,一朝發作,便將構成大害……俗語說得好,來好不如來巧,我這一杯蟒血倒是恰恰對症下藥,成了你的解毒救命恩物了……」
  關雪羽聽他這麼一說,自無可疑之慮,內心之一腔隱憂,頓時為之掃除一空,既驚又喜,一時為之瞠然。
  愕了一愕,這才驚覺過來,當下自位子上站起,上前一步,深深向著老人一拜,道:「果真如此,你老人家便是我再世的大恩人,請受我一拜。」
  白髮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隻手捋著飄灑在胸前的長鬚,微微點了一下頭,倒是並不謙虛,實實在在地接受了對方的大禮參拜。
  「論及我們在余姚的鄉禮、輩分,這一拜倒是受得。」白髮老人一雙眸子,直視著對方道,「老實說吧,你大概不姓關吧……年輕人不可說謊咧。」
  關雪羽臉上一紅,未及出口。
  老人嘿嘿笑道:「你大概姓燕吧?」
  關雪羽驚得一驚,點了點頭,道:「在下燕雪,只以在外面行走不便,是以隱瞞,尚請老人家海涵。」
  一面說一面自位子上站起,第二次恭恭敬敬地向著老人拜了一拜。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會怪你。」白髮老人道,「怪只怪你們燕字門在江湖上名聲太大,樹大招風,名高見嫉,打人一拳,防人一腳,連帶著你們小一輩的人,在外面行走,也礙手礙腳。」
  好大的口氣,江湖武林中,那一個提起燕字門來,不另眼相待,眼前老人竟然這般托大,言詞之間,非但把關雪羽視作不足論的小輩,即使整個燕守門,也未曾看在眼中,簡直一副教訓口吻。
  關雪羽聽在耳中,未免有些逆耳,只是一來對方與己有恩,二來誼在同鄉,說不定細論起來,真個便是位尊的長輩人物,三來對方身份,尚是諱莫如深,他既對自己家門如此清楚,想必也是位風塵中的俠隱人物吧!
  想到這裡,關雪羽心裡不禁又為之一動,由不住直向著對方臉上看來。
  這張臉儘管瀟灑如仙,關雪羽卻依然無絲毫印象,他再一次的肯定自己絕不認識他,妙在他對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清楚,不禁令人奇怪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尚請你老人家釋懷。」
  「我知道。」老人含笑道,「你是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身世,可是?」
  「正是。」關雪羽道,「請教。」
  白髮老人一笑說:「這一點並不奇怪,我們余姚以文風見長,習武的人稱得只是鳳毛麟角,比較起來,最出色的,便只有你們燕家一家。」
  「第二,」他接下去道,「燕家人,由你祖父那一代的人算起,都長相好,男的英俊,女的清秀,而且你們之間都有一個特徵。」
  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關雪羽的臉上,「那就是你們眉眼之間異常開朗,這一點外人固是不察,我卻是一望即知。」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因而便有所悟地問道:「這麼說來,你老人家與家父、與先祖,是曾相識的了?」
  聽到這裡,白髮老人禁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卻又似有些兒感傷地歎息一聲道:「令尊大概便是當今燕字門的掌門人燕追雲,燕大俠?」
  關雪羽點頭道:「正是家父。」
  「這就是了。」老人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又即張開道,「我們見過幾面,但是比較起來,我卻與你祖父燕南天你祖伯燕浩天就更熟一些。」
  微微一笑,他搖搖頭,說:「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想來甚是遙遠……」輕輕地歎了一聲,道,「不想了……想不到事隔數十年,在這個客棧裡,竟會遇見了你,也算是有緣……若非如些,我那杯千年蛇血,豈會捨得送與你喝。」
  關雪羽聽他這麼說,料非虛假,對方既是與自己祖父輩中兄弟論交之人,往後多年來又復遷居崑崙,這就難怪自己對他如此陌生了。
  當下又復向他道了謝,忍不住再一次向他探問姓名。
  白髮老微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無此必要,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可不願多惹是非,小友,你就別多問了。」
  關雪羽料定對方這類奇人異士,多是性情古怪,不願訴說之事,再多問也無益,倒不如順其自然地交往下去,日子久了,自然知悉一切。
  他心裡充滿了好奇,只是偏偏不知如何出口,自從方才服下和參的蟒血之後,一陣奇熱過後,已漸漸緩和下來。
  這時只覺得通體上下,甚是舒坦,彷彿所有汗毛毛孔盡數張開,遍體生溫之下,隨即興起了一些睡意。
  老人哈哈一笑,道:「啊,我幾乎忘了,你方纔已服過了靈藥,理當有一場大睡的,你這就去吧!」
  說話的當兒,關雪羽已自覺出一雙眼皮時往下垂,敢情已是睡意太濃,忙即起身告辭,白髮老人只是笑臉相送,並未多說。
  待到轉回房中之後,關雪羽已是步履蹣跚。
  他生平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地困過,匆匆把房門關上,倒向床頭,還未及寬衣,便自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可真是夠長的。
  若不是那突如其來的琴聲,很可能他還不會醒。這時,當他睜開眼向外張望時,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窗紅日。
  關雪羽怔了一下,一個骨碌地坐了起來。
  「怎麼,莫非已是傍晚,日落時分了麼?」
  等到他下了床來,想想又覺得不對,因為正面長窗是面對東方,日落應在西方才是,顯然有些不對。
  一念之興,不禁令他為之大大吃了一驚,如果眼前紅日,並非日落,便為日出,那便是自己這一覺,幾乎整整睡了一個對時。
  想想確是如此,原來那千年毒蟒血液,竟然會有此功效,端的匪夷所思。
  這一覺真是睡足了,只覺得通體上下舒服極了。
  目光轉處,似乎發覺到屋子裡有些異樣。
  首先他注意到,先時頗為凌亂的那張八仙桌子,現在似乎煥然一新,像是被人整理過了,其上的杯盤、文房四寶排置得井然有序。
  一看到這裡,他才恍然記起,這個桌子上的一部分東西,以前似乎是沒有的,像是那個四四方方的硯台,新的紙、筆,還右厚厚的一疊書。
  「啊——」他這才記起來了,竟然把那個新收的女學生鳳姑娘忘了。
  很顯然的情況是,昨天晚上是自己答應鳳姑娘,為她上課的日子,自己分明是沉睡不醒,她來了,但是卻沒有叫醒自己……然後,她閒著也是閒著,隨即動手為自己把房子整理一下,整理出一個便於讀書的環境。
  隔室的琴聲琤琮悅耳,不用說,那個白髮老人又在彈琴了。幽美的琴韻,直如仙樂飄臨,很可能是老人故意借助於琴音把自己吵醒。
  然而他準定知道,如果他一開門出去,對方便會忽然的停止,倒不如靜靜地由頭到尾,聽完一曲的好。
  几上有殘茶半杯。
  這個茶几就安放在自己床側,就在這裡,鳳姑娘近近地守候著自己,也許直到寒夜深深時,才自離去,自己竟然沒有察覺,沉睡如斯。
  一想到這裡,情不自己地臉上泛起了一陣熱,這種微妙的感觸,以前是沒有過的,倒是那一日與麥姑娘小橋晤別,心裡沉甸甸的,像是有些眼前滋味。
  「唉……麥姑娘……」
  下意識裡,他對麥小喬感覺到一種歉疚,不期然的麥小喬的婷婷情影便浮上了眼裡。
  沒有山盟海誓。
  沒有男女之間的曖昧。
  甚至於連與她單獨相外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實在說,的確扯不上男女間事,然而,這類事有時候無需明說的,一個會心的微笑,幾次眼神的交流,所謂「澄波暗渡」便心裡有數兒了。
  如果說,他與麥姑娘之間已有「私情」,那麼這份高尚的情操、便是建築在磊落的俠士風範,與知心的彼此默契之間,那是無需要明說一切。可以說其清如水,其重如山,微妙處便只得自己衡量了。
  原以為鳳姑娘根本不是一路之人,雖具「沉魚落雁」的蓋世嬌容,卻與自己扯不上一些兒蛛絲馬跡,無如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陰錯陽差,竟然會又有了如此一段邂逅,相處,情愫暗生,乃至於……
  關雪羽想到這裡,一時亦為之感動不已,只覺得心緒無比紊亂、沉重,彷彿坐立難安,如此一來,隔室琴韻雖如天樂,亦無能欣賞。以至於在它忽然停止的時候,關雪羽竟是不知,倒是那一聲冗長的歎息之聲,使得他微吃了一驚。
  卻聽得那位八老太爺的口音道:「自古艷福修非易,一人情關出便難,汝本絕世聰明之人,莫非這一層道理,便想不通麼?」
  關雪羽不禁為之又是一驚,暗忖道,這些話莫非說給我聽的麼?
  這裡除了彼此對方,並無外人,自然是說與自己聽的了,只是……自己的心事,他又如何會知道?這老頭兒豈非真的成了神仙?
  心裡正自犯著嘀咕,卻聽得那位八老太爺一聲咳嗽道:「關小友醒了麼?」
  敢情已來到了門口,這便不容他再自沉默,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來,上前匆匆開了房門,對方八老太爺果然含著微笑,站在門口,見面向著關雪羽臉上看了一眼,點點,道:「恭喜,恭喜,這便太好了。」
  關雪羽閃身道:「請!」
  八老太爺微微一笑,逕自走了進來。
  關雪羽張羅著要去倒茶,八老太爺搖搖頭,道:「不要客氣,不要客氣,我坐一會兒這就要走的了。」
  關雪羽靦腆地道:「昨日飲下你老人家所賜的蛇血,竟然一覺睡到此刻。」
  八老太爺點頭道:「這是必然的現象,若是換在另一個人,少說也得睡上三天三夜,你因內功深甚,在移精換氣這一層上。較諸常人,便大佔了便宜,是我算計著你大概也是醒的時候,才用琴音將你喚起,否則沉睡過久,對你反而不利,你可知道?」
  關雪羽原來深通此理,略一思索,隨即明白。
  他自服下蛇血,一覺醒轉後,較之未服之前,在感覺上來說,顯然大為不同,試將內力貫注氣海,一收一放,所行無阻,通體舒適無比,料想著前番積壓在氣海穴內之劇毒,必然已自消除,只是此事未免來得過於突然,還有些難以令人相信。
  八老太爺一笑,道:「你此番感受如何?」
  關雪羽:「全身上下通體鬆快,莫非我身中之毒——」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道;「你大可放心,非但你身中餘毒,已全然化解,即使往後,已再沒有任何毒質能夠傷害於你,豈不是一件大喜之事麼?」
  關雪羽一些疑念,經對方這麼一說,頓時為之化解,心頭因是狂喜,惟以此事一來過於突然,再者平白無故,接受了對方如此大恩,不知何以為報,正是受易還難,這便如何是好?
  一陣狂喜之下,緊接著便又為之默然,嘴裡道了一聲謝,便一時反倒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八老太爺一雙深邃的眼睛,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搖搖頭道:「你的心思我明白,能夠思恩圖報,不愧是大丈夫,不過你我之間,卻大可不必……我此行來皖,主要是會見一位故人,生意倒是其次之事,無意間邂逅到你,倒是有緣,心喜之餘,對你略加援手,實在說算不了什麼,你如心存不安,反倒是礙了我們的繼續交往,以後我反倒不好再跟你見面了。」
  關雪羽聽他這麼說,料非虛假,當時便點點頭,將此番恩情,永記心裡。
  其實他原有意向對方為麥小喬也討上一杯這類蛇血,只為一來實在難以啟齒,再者,只怕這類蛇血,時間一久,靈性即會喪失,況乎小喬所居住處,遠在四川,為此走上一程,少說也得二三月之久,至於到了那裡,是否能見得著她,仍在未知之數。
  有了這許多疑慮處,關雪羽話到唇邊,便復吞住。
  這位八老太爺似乎今天情致很高,當下與關雪羽又談了許多別的,忽然站起來,道:「肚子餓了吧?」
  關雪羽其實早就餓了,此刻被他這麼一提,頓覺飢腸轆轆,不禁點頭道:「真的餓了。」
  「走,這裡有家好地方,我請你吃飯去。」
  說著便直向外步出。
  關雪羽原想作東請他,反倒又為對方佔了先,想想對方諸多異狀,分明奇人,便不與他客套。
  二人相繼步出。
  關雪羽道:「你老人家便這樣就走麼?也不怕房中的東西會遺失麼?」
  八老太爺抖了一下身上所著的錦飽,一笑道:「你是怕我那具焦尾古琴會遺失麼?」
  「看來價值不菲。」關雪羽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八老太爺搖頭笑道:「無妨,無妨,我那房子看似無妨,哼哼,卻又有些不便,不必多心,我們走吧。」
  聽他這麼說,關雪羽也就不再多說。
  二人一徑步出棧外,來至大街上。
  這時正當華燈初上,街上行人甚多,二人邊談邊行,穿過正前大街,來至一條街道當前。
  關雪羽餓得實在有些受不了,便道:「這附近有賣吃的地方麼?」
  「不用慌,你跟著我走,保管沒錯,呶呶,這就快到了。」
  邊說邊自岔進了右面當街,拐了一個彎,來至一處巷道之內。
  關雪羽看時,這巷內乃是住家之處,並不像是做生意的地方,也沒有開張的買賣,心裡暗自奇怪,對方八老太爺不說,也不便盡自多問。
  錦袍老人——八老太爺徐徐緩步,直到一家前院搭有席棚的紅門宅第之前停下來,一面笑說:「就是這裡了。」
  說時,伸手在門板上拍了一下道:「老瘸子,開門!」
  即聽得裡面一人咦地應一聲道:「這是哪個?」一面大聲道,「來啦——」
  關雪羽原以為對方會帶自己去一家飯店用飯,想不到竟然是一戶住家,倒似有些冒失。
  再看眼前這所住宅,雖談不上什麼大家門第,倒也乾淨雅致,正想問對方主人姓氏,耳邊已聽見一陣木杖觸地聲,來自門前。
  隨即又傳出前面人聲道:「這是哪一位……口音可這麼熟啊!」
  接著兩扇大門便吱呀地敞了開來。
  一個亂髮如草,面如鍋餅的高大漢子已當門而立。
  這人不用說便是那個所謂的老瘸子了,只見他胳肢窩裡夾著一根胡桃木的扶杖,一身灰布薄棉袍,一半穿著,一半卻虛插在腰帶上,腳上雖不怎麼得勁兒,腰身卻結實得很,尤其是那個頭兒,真個活似戲台上漢壽亭侯的跟班兒周倉。
  這人眉粗目烈,亂髮如蓬,尤其是那雙眼睛裡血絲密佈,整個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個鬼,這樣的一個漢子,如果招搖過市,膽小一點的人,不嚇上一跳才怪。
  此刻,那漢子圓睜著一雙紅眼,先是對著關雪羽看了半天,再轉向錦袍老人,只看了一眼,便自「啊呀!」叫了一聲慌不迭地搶地便拜。
  「這不是八老太爺麼……這這……」
  八老太爺一隻手攙住他,不要他拜下,那漢子卻硬是要拜,一個不要他拜,一個偏偏要拜,似乎較起了勁兒來,顯然是八老爺要強一些,雖然是一隻手攙著他,那漢子無論怎麼地掙,硬是彎不下腰來。
  「唉,罷,罷,不拜便不拜吧,你老這是什麼風吹來的?」
  八老太爺呵呵笑道:「就算是東南西北風吧!來來來,我為你引見引見。」
  一面乃向那高大的瘸子道:「這位小朋友年紀雖輕,手底下可不含糊,老瘸子,比起你那兩手也差不到哪去咧。」
  這後面一句話,不啻使得關雪羽與老瘸子雙方二人都為之一驚。
  老瘸子心想,什麼路數,一個黃毛方褪的孩子,居然跟我論高低?
  關雪羽心想,倒是看不出,這樣的一個莽漢子,還是一個瘸子,竟然武功較我還高麼?哼哼,八老太爺也未免小看了我燕雪了。
  雖然如此,雙方都表現得極有風度。
  老瘸子說:「幸會了,小伙子。」
  關雪羽抱拳道:「前輩多多指教。」
  不服氣歸不服氣,衝著八老太爺的面子,俱是不敢對對方心存輕視。只是老瘸子這一句「小伙子」多少有一點「倚老賣老」的味道,聽在關雪羽耳朵裡,有點不大對味兒。
  八老太爺笑道:「不瞞你說,我們肚子可都有些餓了,我可是跟這位小朋友誇下了海口,就看你與郭老七怎麼招待我們了。」
  說到這裡「咦」了一聲道:「郭老七呢?」
  老瘸子笑道:「在後院修牆呢!」隨即扯高了喉嚨大聲道,「七哥,快來瞧瞧,這是誰來啦?」
  這一聲吆喝,看來較諸當年張飛在當陽橋頭上那一聲吼也差不了多少,自然後院裡的郭老七是聽見了。
  很快的便由後面來了一號人物。
  看見了老瘸子這份尊容,想像裡面這位「七哥」必然也相去不多,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那是一個看來五十上下,一身藍綢子褲褂的中年斯文人物,挽著一隻袖子,手裡還拿著砌牆的傢伙。
  想是忽然看見了八老太爺,有些意外,長長地「啊」了一聲,「噹」地丟下了手上的工具,大步走上來,道:「這不是八老太爺麼?」
  說著也就要往下拜倒。
  八老太爺一隻手架著他,道:「免了,免了,剛才胡老都免了,咱們這一次可有兩年沒見面了吧……」
  「敢情是有了……唉唉……八爺,可想死我了。」
  一面說兀自頻頻向著八老太爺打躬不已。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咱們回頭好好再聊聊,來來來,這位小朋友給你引見引見,關雪羽,身手很有兩下子,你有工夫,倒可以好好的跟他盤桓盤桓,說不定他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呢。」
  這麼一說,姓郭的便格外注意關雪羽了。
  「關兄弟,裡面請,請——」
  一行人進入客廳,落座,獻茶。
  雪羽一打量客廳裡的幾樣擺設,便知主人端非凡俗,一套楠木傢具,揩得一塵不染,四壁上的幾幅字畫,幾乎已證明了主人是腹有詩書的,所謂「腹有詩書品自高」,主人顯然非同凡俗者流,是可認定。
  八老太爺這才為關雪羽介紹兩位主人,那個先見貌若猛張飛的高大病子姓胡叫胡烈,後來的那個斯文人物姓郭名九如,這兩個人都江湖上不見經傳的人物,然而透過了八老太爺的推薦,卻使得關雪羽不敢輕視。
  後來的郭九如在悉知來客還未曾用飯,微微笑道:「巧得很,我們也沒有吃飯,老,你去廚房瞧瞧,還能加些什麼好菜,就快點弄來吧。」
  胡烈答應一聲,向著八老太爺與關雪羽抱了一下拳道:「失陪,失陪——」
  說罷,即行拄著他那根木杖,一拐一瘸地下廚去了。
  郭九如謙虛地道:「不知老前輩與這位兄弟駕到,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菜,倒是有新摘的一籃鮮筍和幾條活魚尚可佐餐,八老素以美食見稱,要是不合味,還請多多包涵。」
  八老太爺大笑道:「這就很難得了,只要是胡老么親自掌廚,菜便是錯不了,我倒是無所謂,這位小兄弟今天特別餓,飯恐怕要多準備一點。」
  說時,向著關雪羽會心一笑。
  郭九如含笑道:「多的是,多的是,這位關兄弟是哪裡來?」
  關雪羽不擅說謊,又以眼前的八老太爺對自己的身世知悉甚清,如不實說,顯然虛假,如就實說,卻又有違門規,更不知對方來路,眼前吃對方這麼一問,一時還真個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愣了一愣。
  一旁的八老太爺卻已含笑道:「郭、胡二位,卻是性情中人,說起來與令尊多少也有些淵源,你就實話實說吧!」
  關雪羽聽他這麼說,實在也就不便再行隱瞞,當下遂將真實的姓名出身報出。
  郭九如聆聽之下,一張白皙的長臉上,立即綻開了微笑,一面點頭道:「我是說這位小友看來這般面善,原來是追雲老哥的令郎,這就難怪了。」
  一面含笑向關雪羽拱拱手道:「燕家身法,譽滿天下,小哥既是燕門之後,身法自是錯不了,趕明兒個空下來,倒要好好請教請教。」
  關雪羽道:「這就不敢當了,前輩既與家父同輩論交,小可豈敢放肆?」
  郭九如一笑道:「關世兄,你這就不知道了……我與令尊早期雖有交往,惟後來道路不同,令尊乃一派武學大師,我呢,說來只是武林中一個叛徒而已,唉,提起來令人可歎,這就不要再提了……」
  方自說到這裡,只聽得一旁的八老太爺鼻中哼了一聲道:「話可也不能這麼說,每個人如果都抱著各掃自己門前雪的宗旨,江湖中正道不傳,邪惡高熾,這個世界也就不成為世界了。」
  關雪羽聆聽之下,不禁為之一驚,倒想不到這番話,竟會出自如此斯文的一個老人嘴裡,聽他的口氣,大有以天下為已任「替天行道」的抱負,這就不由得他不對他另眼相看。
  郭九如聆聽之下,哈哈一笑道:「八老說得好,說得好,為此今夜也要陪你老浮上一白。等喝完了酒,咱們兄弟把年來所為,好好向你老報告報告,還要聽候你老的指示才好辦事。」
  八老太爺點頭道:「買賣怎麼樣?」
  「還能應付,不過,也難……等一會再向你老報告吧!」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道,「這些年裡裡外外,倒也虧了雲家妹子,替咱們幹了不少事,論功行賞,應是少不了她的一份。」
  八老太爺呵呵一笑,舉杯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這還用說嗎,提起了雲四姑娘,就連遠在關外的人也都有了耳聞,我知道,她幹得很好,不過……這一回只怕她遇見了比她還要強的人了,這就叫人給比過去了。」
  郭九如眉頭一皺道:「那可不是,你老說的莫非是——」
  八老太爺忽然站起來道:「好香,胡老真有兩下子。」一面站起來走向裡面,可就把郭九如即將出口的話題岔了開去。
  一旁聆聽的關雪羽固是一頭霧水,有些不著邊際,只是卻是略自驚心,對方三個人,自己因無所聞,那雲四姑娘卻是聽說過的人——那還是自己很小的時候,由父母嘴裡聽過這麼樣的一個人。好像是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之後,就再也沒有被人提起,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聽到,而且聽口氣,竟是與他們一夥之人,怎不令他為之怦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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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發現地下室 救出捕快妻

  胡瘸子菜燒好了。
  短短的時間,竟然弄了七八個菜,燒妙烹炸,葷素俱滿,色香味俱佳。
  關雪羽飢餓當頭,連吃了三碗,其勢未已。
  這位胡瘸子腿雖然瘸,手藝可是出奇得好,最普通的青菜豆腐經他一炒之後,頓時滋味豐腴,然而比較引起關雪羽興趣的,卻是其中一味鱸魚,據主人之一的郭九如說這尾大鱸魚臨鍋之前,還是活蹦亂跳的。
  皖省大旱,湖川乾涸,即便有未完全乾涸者,也都是水淺見底,像面前所顯示的這條大鱸魚,那是絕無可能生存。
  主人無意之間,露出了口風。原來他日前有事——似乎是生意上的來往,前往杭州去了一趟,昨日轉回,此行似乎生意甚順,攜回了不少東西,其中更有新鮮的鱸魚數尾。
  這段話大大地引起了關雪羽的注意,寧國府雖瀕臨浙境,距離杭州不算太遠,但是一般常人往返一次最快也非得十天半月不成,即使最快的馬,日夜兼馳,也得四天的工夫,然而這個姓郭的談話之間說起,好像只是兩日夜之間的事,這等腳程,焉能不令人為之大吃一驚,細想起來,便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除了此人具有第一流的輕功,兼具陸地飛騰之術之外,更在沿途有極方便的水陸接應。如此,便又連帶著,使關雪羽想到了一點,那就是他們所經管的這個生意買賣,勢力必然相當的浩大,人手也著實不少,而且財力豐厚,這就不禁使關雪羽產生了好奇。
  他們到底幹的是什麼生意買賣?紙?墨?
  如果僅僅只是紙和墨的買賣,用得著這等氣派、聲勢?
  八老太爺指了一下道:「吃魚。」
  接著便送來了老大的一塊,他不愧是老吃家,談到吃魚便道:「吃鱸魚最好連鱗一塊吃,妙在近鰭尾划水之處,肉質最是豐腴可口。」
  這番話不啻打斷了雪羽的思潮,接著便見八老太爺往自己嘴裡送進了一口,一陣吱吱喳喳聲音已把魚肉吃去,吐出的儘是魚骨,以及失去脂肪的干鱗。
  也許是礙著關雪羽在場吧,他們是絕口不提生意之事,所論皆在吃之一道,三個人俱是算得上吃家,諸如南北水陸干鮮,山珍海味,簡直無所不精,尤其是那位八老太爺,對此吃道,算得上別具一格,所談論者十之八九皆是關雪羽前所未聞,不覺也自聽出了味來。
  主人是誠心接待,拿出了陳年元紅酒待客,八老太爺豪興不淺,酒到杯乾,郭、胡二位也都有量,比較起來倒是關雪羽有所節制,不敢盡興,禁不住八老太爺的頻頻勸飲,也著實是喝了不少,這席酒飯直吃到月上中天才行結束。
  郭、胡二位今天的興致極高,由於今晚月色甚好,一行四人乃自來到了後院涼亭,由一個年邁耳背的老人侍候著,奉上了杭菊四盞。
  此時話題乃又轉到了各門派的武學,關雪羽才自發覺到這位八老太爺深淵見識,幾乎是無所不知,見解之高超,涵蓋了武林中各門派之長,非但八老太爺本人如此,即以郭、胡二人而論,亦都學兼各家之長,自然關雪羽亦是道中傑出人物,先還有些藏私,容到非談不可時,才自透露口風,只是到了後來,談到精湛處,便自道興橫飛,也自加入高談闊論起來。
  八老太爺忽然向關雪羽微微笑道:「你們燕門絕技我早已久仰,當年與你令祖伯在岳陽欞處曾經較量過一陣,那時雙方俱是年輕氣盛,誰也不肯服誰……」
  說著,他微微地笑了:「我記得那日,他以你燕門飛燕劍法,勝了我一招,我卻以『無影掌』擊了他一掌,我們就此拉平。」
  搖了一下頭,他頗有感觸地道:「第二年,我自創了『合式三劍』,自信可以敵得過你燕門那一招劍法了,便再去尋你祖伯,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再與我比過,往後便沒有機會領教你們燕家的劍法了,想來仍有憾焉。」
  關雪羽生怕他要拿自己一試身手,慌不迭道:「只可惜晚輩對本門這套絕技,至今未能得窺門奧,否則亦可在你老人家面前獻醜一回。」
  八老太爺點點頭道:「這句話並非矯情之言,若論及你們燕守門這套劍法,的確是博大精深,足可稱得上武林一絕,你年紀輕輕,若想把這套功夫學會,只怕不大可能,如能學會一小半也不容易了。」
  聽他這麼一說,果真對於燕字門武功知悉甚清,關雪羽心中著實佩服,由此可見,此人之身手法當是高不可測,只是他感到困惑的是到目前為止,對於他的身世,出身門派,竟是如此的諱莫如深,簡直就想不起武林中有他這等造型的一個人來。
  關雪羽這邊正自納悶兒,卻只見高大的胡瘸子恍恍惚惚來到了面前。
  「來來來……小伙子,今夜月色如此美好,跟我瘸子玩上兩手,咱們印證印證一下。」
  關雪羽正想婉拒,卻不意一旁的八老太爺與那位郭九如已自雙雙撫掌讚好。
  八老太爺笑道:「我原有此意,老瘸子,你不要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好欺侮,那可錯了。」
  胡瘸子連聲笑:「豈敢,豈敢……」
  身形猝然一轉,「呼!」地一陣子疾風,已來到了庭院之中。
  不要看他一條腿不利落,身法卻是快極,一族一轉,有如疾風一陣,站在院子裡單腳點地,卻把一根本杖高舉過頂,那一雙猛張飛也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對方,確有氣吞山河之勢。
  關雪羽愣了一下,面含微笑道:「胡前輩這可是強人所難了……」
  「無妨……」八老太爺笑道:「他只是架式嚇人,小友,你用不著怕,下去跟他較量較量……」
  這幾句話他是笑著說的,當然是開玩笑。一旁的郭九如也點點頭,笑道:「胡老是『青州雲門』的正統出身,小兄弟,你可得留意著他的『雲門大八式』厲害得很。」
  場子裡的胡瘸子聽到這裡,連連大叫道:「好呀,你這可是把我的底子都給洩了,這個架可是不好打啦。來來來,小伙子,有什麼能耐,你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關雪羽聽他左一聲小伙子右一聲小伙子,心裡未免不悅,而言談口氣,分明不把自己看在眼裡,雖知他是『青州雲門』出身,這一門派在武林中向以狠毒莫測見稱,由於門下傳人不多,到目前為止,關雪羽還從來沒有遇見過,有之,這胡烈便是第一人了,饒是這樣,眼前已無能迴避,似乎只有放手與對方一較之一途。
  他是在想,要不要施展燕家身手與對方一搏?施展吧,有高人在側,又怕被看出了本門秘功的關竅所在,不施展吧,又只怕難以取勝。
  然而,這些卻來不及多考慮了,接著便站起了身子道:「這麼說,在下便向胡前輩請教幾手高招吧!」身子微晃,已閃身來到胡烈當前。
  胡烈道:「好身法。」接著遂把手中木杖平心一指,正當關雪羽前胸,「來,小伙子,你的傢伙呢!」
  關雪羽一口青桑劍,藏在客棧未曾攜出,其勢亦不能更不便以空手迎戰對方,正自為難,卻聽得一旁的郭九如道:「這裡有長劍一口,小兄弟你對付著用吧!」
  話聲方歇,一口長劍已忽悠悠地飛了過來。
  關雪羽右手一抄,用反刀式手法,只一下子已拿住了劍身——是一口連著青鯊魚皮鞘的青鋼長劍,看來雖非截金斷玉的利器,倒也不易多得。
  他持劍在手,先向著對方抱了一下拳道:「多謝。」遂轉向胡烈道:「胡前輩手下留情,即請賜教。」
  接著,他便自掣出長劍,將劍鞘反插地上。
  胡瘸子呵呵笑道:「我早年也是施劍的,後來傷了腿,就改用了這個玩藝兒,請吧!」話聲出口,足下已自快速地向前跨進。
  隨著他前進的身子,一根木杖已當胸點出,直向著關雪羽胸前擊來。
  這一杖力道勁猛,杖勢出處,先自有一股凌人勁道,先杖而至,直向著關雪羽前胸猛衝過來,這便是武林中盛傳的內家功力「杖頭風」了。
  有此一手,關雪羽便著實的不敢輕視,當下身子向後一縮,藉著抖劍之勢,「嗖」一下子把身子騰了起來,胡烈的杖勢便自走空。
  「好身法!」
  嘴裡吆喝著,只見他往前一個快撲的勢子,便中一個疾轉,這一霎,看來身子像是一條巨蛇,在擰轉的身勢裡,這一杖再一次抖了出去,卻分三股疾風,分別向對方身上三處穴道上點了過來。
  關雪羽這才知道對方這個瘸子果然厲害,看來今天自己即使想藏拙也是不能的了。
  自然,時機一瞬,已不容他再多想,迎著胡瘸子這般凌厲的杖勢,關雪羽便不得不施展出燕家的挪閃身法——身形向後面一塌,雙腳在地面猛的一點,藉著這一點之力,整個身子「呼!」地一聲,已倒翻了起來。
  也就在這一霎,胡烈的枴杖已由他身下虛點了過去,「哧!哧!哧!」三杖俱是點了空招。
  兩條人影交接著,快速地閃了開來。
  看到這裡,八老太爺禁不住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臉向郭九如道:「燕家身手,畢竟不同凡響,這一手『雛燕翻雲』,別家便是望塵莫及。」
  郭九如也點頭道:「這身法真像煞當年的燕追雲,真正是虎父無犬子,了不起,了不起。」
  二人對答之間,現場早已打得難分難解,由於胡瘸子的一柄枴杖,施展得風雨不透,關雪羽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雙方一經交手,轉眼便已是十來個照面,已自難分難解,只看見一團杖影舞起來兩丈見圓的一個大漩渦,將關雪羽所形成的劍光緊緊裹住,巨大的風力形成了向四面八方擴展開來的風浪,聽起來呼呼作響,卻是嚇人得很。
  關雪羽原來還打算不以燕門絕傳身手抵擋,哪裡知道幾個照面下來,被迫得幾無招架之力。
  胡瘸子這一路瘋魔杖,簡直有如疾風暴雨,關雪羽雖是施盡了全力,亦被緊緊圍在杖影之中,休想突出。
  看到這裡一旁的郭九如微微一笑道:「看來這位小兄弟想藏私是不行了。」
  果然,話聲未完,胡烈一聲大吼,一桿枴杖施了一招撥風盤打之勢,摟頭蓋頂的,直向著關雪羽頭頂之上猛擊了下來。
  這一招雖然看來極為普通,只是施展自胡烈手下,便大見不同,關雪羽頓時便覺得大片勁力自當頭猛罩下來,偶一抬頭,才發覺到,整個丈許方圓當空,全是落下的杖影。這種情形之下,無論你閃向何方,都將難逃迎頭的一擊。
  胡瘸子如非別有居心,便是決計要關雪羽現場出醜,否則萬萬不會施展這等凌厲手法。
  關雪羽身當之下,尤其不敢掉以輕心,眼看著這一片杖影,劈頭蓋項已將落下,猛可裡關雪羽長劍抖處,身子箭矢也似地直身而起。
  情急之下,他已無從選擇,乃施展出燕字門的燕字飛劍法絕技。
  滿天杖影裡,只見關雪羽怒起的身努,有如一條蛇也似的靈活,曲伸蜿蜒之間,已自對方密如蛛網的杖影裡騰身穿出。
  八老太爺笑叱了一聲:「好!」
  舞杖的胡烈,滿以為對方雖是燕字門出身,無如這般年歲,難成大器,又因為八老太爺口頭上一再的對他推贊,看樣子實已對他垂青,或將介以重任,心中未免不服,乃要借此機會,在八老太爺面前,將關雪羽敗在杖下顯顯自己的威風。
  眼前這一路杖法,胡烈施展得極為詭異莫測,後來這當頭一壓,實在已是取負盛名「雲門大八式」招法之——「玄天飛雪」,滿以為對方萬萬無能躲過,自己也無須傷他,只待臨時收杖,把他制住,也就夠了。卻不知,這僅僅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
  當下眼看著關雪羽由其杖影裡沖天直起,不由得吃了一驚,哪裡想到接下來關雪羽所施的一式「無情翅」更具有莫測的威力。
  隨著關雪羽落下的身子,一口長劍陡地向前直探而出,胡瘸子哼了一聲,點足就退,拉回的木拐,正想橫掃而出,前者的威勢,猛然間一個疾回,夾著尖銳的一股風力,已逼向胡瘸子眼前,這一劍以迂迴之勢,直向瘸子咽喉上撩來。
  胡瘸子神色一變,敢情已是較上了真。饒是如此,他也未見就能逃開眼前對方凌厲的劍勢,卻有人先他而前,捷似飄風般飄臨現場。
  一陣衣袂飄風聲響,現出了這人快捷的身影。
  落地,遞掌,其勢奇快。那種反臂擰掌的姿態,無疑極美,只聽得「啪」地一聲,已將關雪羽掌中冷森森的劍鋒合夾於雙掌之間。
  自然一夾即開,現出了主人之一翩翩瀟灑的郭九如來。
  胡烈、關雪羽同時雙雙向前側閃了開來。
  卻只見胡瘸子那一張黑臉,漲成了紫茄子一般顏色。他生平極是要強好勝,此番較技,原打算在八老太爺面前顯顯能耐,卻沒有料到對方少年竟是如此厲害。
  其實關雪羽這一招「無情翅」因是厲害,胡烈也未見得便不能躲閃開來,而郭九如偏偏過於小心,生怕自己這位拜弟倒下吃虧,才急於突然現身插手,阻止了關雪羽的繼續出手,這麼一來,胡烈尤其感覺到臉上無光。
  嘿嘿怪笑了幾聲,胡烈圓睜著一雙銅鈴大眼,怒看著郭九如道:「七哥,這是怎麼回事,你也要下來玩玩麼?我與這小兄弟勝負未定,你又何必插手,多管上這麼一檔子鬧事。」
  郭九如自然知道這位拜弟的脾氣,聞聽之下,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關雪羽終是後輩,上前向著胡烈深深一揖道;「胡前輩請暫息怒,晚輩甘拜下風便是。」
  胡烈卻是想不到對方竟會有此一說,微微愣了一下,悵惘地歎息一聲,重重地把手上木拐向著地上拄了一拄,道:「小兄弟,你太客氣了,好吧,咱們就到此為止吧。」
  「對了,」說話的顯然是亭子裡的八老太爺,「還是現在結束的好。」
  郭九如微微含笑道:「小俠劍法高招,確實不在當年令尊之下,佩服,佩服,來日方長,我們倒要好好請教請教。」
  關雪羽由於有了眼前一場對搏,認識到胡烈驚人的武功,實在說與自己已在伯仲之間,而對方郭九如能夠在一出手之間,即行拿住了自己的劍鋒,看來武功猶是在胡烈之上,很可能亦在自己之上,這便不能不使得他對此二人刮目相看,連帶著對於他們所經營的這個企業買賣,尤其感到十分的好奇。
  這其實是顯而易明的。
  如果說這郭、胡二人所經營的生意,是一般正常的生意,如同八老太爺所說的紙墨生意,何以他們每人都身負絕學,練有如此驚人的一身武功?那是根本就無此必要的,似乎只有經營保鏢這一行當,才能與武功扯上些關係,然而他們卻絕非是幹這一行的,這一點,只憑關雪羽客觀地觀察,便可認定。
  返回涼亭之內,八老太爺著實地誇獎了他幾句,胡烈便似有些坐不住,借了故,便暫時離座自去。
  八老太爺俟胡烈離開之後,冷冷一笑,臉頗為不悅地向郭九知道:「自己功力不濟,小看了人,還這般盛氣,未免讓人失笑,想不到胡老仍然還是當年脾氣,一點也沒有改。」
  郭九如一笑道:「可不是麼,這裡誰敢說他?也只有八老你能……唉,算了,他也是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生就來的脾氣,哪能改得了?」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道:「改當然是改不了,只是當著我面前,這般氣盛,卻是令人洩氣,哼哼,方才情形,九如你可是再清楚不過,要不是你及時現身,他的臉丟得更大,自己不細心檢討,還要怨人,也真虧了他……」
  郭九如似乎深恐這位八老太爺為此怪罪,見他動怒,不禁趕忙出言遮蓋,連打圓場。
  關雪羽到底年少,見狀好生過意不去,也在旁勸說,自責一番,八老太爺才自不再多說。
  郭九如伺機入內,喚出了胡烈,想是在裡面曉以利害,胡烈重出之後,親自向八老太爺打拱作揖,賠了不是,這位八老太爺才算消了氣。
  冷眼旁觀的關雪羽把這一切看在眼中之後,心裡更有了幾分見地,不用說這位八老太爺,雖然長年難得來此一次,卻是名高位尊,對於郭、胡等人來說,似乎掌有無上絕對的權力,也只有這樣,才能使得郭、胡二人對他如此畢恭畢敬,俯首貼耳地百般奉承。
  眼前的這一切,偏偏主客雙方都不避外人,發生在關雪羽這個外人跟前,卻也有些悖於常情,關雪羽直覺得感到有些尷尬,那位八老太爺卻並不為逆,竟有意無意之間,像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正因為這樣,關雪羽便不得不特意地小心提防,反倒不敢過於與對方接近,八老太爺倒真是對關雪羽存有破格垂青之意。
  「我原以為你還沒有學會你們燕門的劍法,但就今日看來,敢情你已有了幾分火候,那倒是難得。」
  微微停了一下,八老太爺才接下去道:「這些年以來,我在崑崙,悟出了一套專為對付劍招的手法,甚是微妙,等到閒下來,我們印證印證,或可傳授給你的。」
  郭九如立時面現驚異地道:「關小友,你的福氣來了,這麼多年以來,還沒聽說過誰能有福氣得到八老太爺的傳授,你偏是得蒙垂青。」
  關雪羽聆聽之下,甚是驚喜,當下忙即上前謝過。
  八老太爺一雙眼睛,含蓄著隱隱光華,在關雪羽身上轉著,微微笑道:「我多少也懂一點星相之學,你准高鼻直,這表示你生性高傲,並不輕易服人,也罷,今夜,我就顯示幾手給你瞧瞧,也叫你知道這個天底下,除了你們燕字門外,別家路數,猶是大有可觀。」
  郭九如一聽八老太爺有意顯露身手,由不住撫掌稱快。
  胡瘸子也自大聲喝起采來。
  關雪羽待將分辯,只見八老太爺已離身而起,將一張太師椅移向亭子中間,隨後大馬金刀地又坐了下來。
  「來來來,關小友,我們來空手玩玩,只是點到為止。」
  只見他笑嘻嘻地道:「除了雙掌互接之外,我全身上下只要被你的手指頭沾著一點,我就算輸了,如何?」
  關雪羽只當是方才羞辱了胡烈,這個八老太爺乃藉故要向自己出手,心裡頗感猶豫,聆聽之下正不知如何回答。
  八老太爺見他不語,微微頷首道:「你為人持重厚道,不肯輕易向我出手,莫非真怕傷了我,可是?」
  關雪羽搖搖頭道:「八老神功蓋世,自不會為小可所傷,小可所憂乃在本身學藝不精,只怕在三位前輩面前出醜,有辱門風而已。」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微微點頭道:「你這兩句話未當不是真心之言,別人面前或許如此,對我來說,你大可不必,即使你雙親在座也不會怪罪於你,今夜乘著我三分酒興,才有這個興趣,錯過今夜之後,只怕我老人家也就很難現醜了。」
  一旁的胡瘸子哈哈大笑,道:「八老說的有理,這樣吧,就由我老瘸子先請教你老人家三拳,可好?」
  八老太爺一笑道:「也好,我知你一套『醉鍾馗』拳術,已深入堂奧,只是哼哼,今夜碰見了我,只怕你卻是討不了什麼好來。」
  胡烈口中嘿嘿笑道:「這還用得著說嗎?我原是向你老人家請教來的,你老人家只不要藏私就行啦!」
  說著已站了起來,卻向一旁的郭九如道:「七哥你難道不試試拳腳,錯開了今晚,可就難找到這個機會啦!」
  郭九如笑道:「老爺子垂青的是關小兄弟,你我又何必多事?」
  胡烈道:「那我可不管,凡事總是講究一下先來後到,老爺子,你看拳吧!」
  話聲一停,腳下已自騎馬單襠地叉了開來,緊接著四平八穩地直向著八老太爺兜胸一拳直搗了過去。
  胡瘸子這一拳必然是勁猛力足,以至於拳發時整個亭子都為之轟然一聲作響。
  他這一拳是向著八老太爺當胸擊去的,其勢相當可觀。
  一股風柱,形成了千鈞巨力。
  卻只見八老太爺一身長衣,以及那股雪白的鬍鬚,齊都向身後倒捲而起,那力道之勁猛,實可想知。
  八老太爺呵呵一笑道:「好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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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1:44 |只看該作者
  話聲出口,兩隻手掌一正一反,霍地向外一分,說也奇怪,那股凌厲銳的勁風,在八老太爺這般手勢裡,竟自被引開來,戛然聲中,已消逝無蹤。
  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手法,端的是巧妙到了極點,一般用於手腳與兵刀的接觸,像眼前老人這般「以空引空」的手法,卻是前所未見。
  胡烈呆了一呆,緊接著道:「老爺子再看這個。」
  他身高體大,驀然打了個旋風騰身而起。有似疾風中烏雲一片,好快的來勢。
  八老太爺仍然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當地,胡烈的身勢霍地向下一落,那只未受傷的大腿,驀地飛彈而出,直向著八老太爺頭上飛踢過去。
  「叭!叭!」連聲,褲管迎風,一連發出兩聲脆響,八老太爺左右一雙太陽穴,已在對方照顧之中。
  關雪羽冷眼旁觀,測知胡烈這般施展,果然全力以赴,並無絲毫留情,設非是預知八老太爺足能化解,豈能如此莽撞。
  果然,眼看著這一雙飛腳,雙雙已將踢中八老太爺太陽穴的一霎,就只見這位老爺子轉動了一下他的頭顱,姿勢看來再自然不過,不過是擺了一擺,胡烈那般猛厲的一雙飛腳,竟自雙雙地踢了個空。
  胡烈雙腳一經落空,便知情況不妙,大笑道:「我認輸了。」
  叫聲未歇,陡地空中一個倒折,想原地下落,卻依然逃不過八老太爺的快手,「噗」一聲,已貼在了胡烈那只用以踢人的小腿之上,緊接著向外輕輕一送,已把胡烈偌大的身子,送出了丈許以外,落身於涼亭之外。
  自然,八老太爺這是對他特別留情,雙方不過是玩笑而已,要不然,真要講究臨陣對敵的話。胡瘸子的這條腿子可也就別想要了。
  胡烈驚魂乍定,由亭外走進來,大聲道:「老爺子真神人也,我胡烈可真是打從心眼兒裡服了你啦。」
  八老太爺閃爍著一雙眸子,十分驚訝地打量胡烈道:「一年多不見,你的功力竟然大有進步,看來你已有深湛的內功基礎,很可以更上一層樓,在氣血上下些功夫。」
  胡烈嘿嘿笑道:「那就要請你老爺子破格照顧了。」
  八老太爺點點頭道:「很好,我隨行帶有一本當年所習的秘芨『血漏子』,哪一天你來拿去看看,只要練習不輟,不出三月就能看出它的妙用。」
  胡烈不由大喜過望,連聲稱謝不已。
  八老太爺這才把眼睛移向關雪羽道:「怎麼,你可要試試麼?」
  關雪羽冷眼旁觀之下,斷定這位八老太爺果然具有非常身手,實在是當世罕見的一位異人,果真能蒙他指點一二,必當受益不淺,只是自己為了顧全家門盛名,不改貿然出手,他卻偏偏再三催促,頗似含有深意,果真如此,自己倒不便堅持而錯失良機了。
  一旁的郭、胡二人,心知八老太爺有意破格造就,而他卻偏偏遲遲不肯出手,俱是心存不解。
  郭九如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還有什麼礙難之處麼?」
  關雪羽道:「郭前輩不必多疑,在下實在是不敢出醜,既然八老太爺有心造就,小輩也只好獻醜了。」
  說完,他即走向八老太爺正前方站定,抱拳道:「老前輩多多指教,在下放肆了。」
  他有見對方八老太爺身手驚人,方纔那一手「四兩撥千斤」,更稱巧妙之至,生怕再蹈覆轍,是以站定之後,一面功力內聚,一面留神觀察著對方虛實,卻並不急於出手。
  八老太爺一如先前模樣,空負著雙手,一副氣定神閒形象,那一雙菱形的長長眸子,卻是眨也不眨地注定著對方。
  關雪羽暗警著道,我如直攻他正面,必然遭遇到先前胡烈相同景況,不如先以虛招誘他,再待機出手就是。
  心裡想著,逕自按照燕家「弓步」走法,在亭子裡轉動起來。
  他因知在場三人俱是當今罕世高手,對於燕家多少有些淵源,實在用著藏拙,是以身法一經展開,全是本門絕學。
  八老太爺微微頷首道:「莫怪於燕門身法,武林推重,果然有不同凡響之處,關小友,你就不必藏私了,只管向老夫發招就是。」
  關雪羽嘴裡應了一聲:「遵命!」猛可裡身子向後面一坐,左右手同時向外劈出,施展的是燕家成名江湖的「燕門劈掛掌」,兩掌一左一右,各自劈出了一股力道,分向著八老太爺雙肩上直劈過來。
  八老太爺一聲喝叱道:「好厲害。」
  他原本兩隻手擱置在椅子把柄之上,隨著這聲呼叫,整個身子陡地一個倒掙,晴蜒倒豎也似的直立了起來。
  關雪羽那股猛厲的雙掌,竟然雙雙劈了個空。
  對關雪羽來說,這卻是意料中事,這兩式劈空掌原是虛招,不過旨在試探而已,雙掌一經出手全身已驀地飛撲過去。
  八老太爺倒豎的身子,幾乎也在同一個時候還原落座,正迎著了關雪羽疾撲而前的身子,後者卻已第二次發招,用「進步穿身掌」式,一掌直向老人前心罩來。
  八老太爺左手向上一封,看似綿軟無力,關雪羽卻覺出來一種奇大的吸力,吸向自己手臂,再看時,八老太爺那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已貼著了自己臂上。
  像是觸了電的感覺,關雪羽只覺得身子震了一震,有一種前衝力道的趨勢,心裡一驚,忙即運力向後一坐,饒是如此.仍然難緩其沖,妙在自己後坐的力量,在對方轉動的手勢裡,竟然神奇地變成了對方的力量,一股腦地卻都轉加在了自己身上。
  這麼一來,關雪羽可就無論如何也吃受不住,才知道對這般「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敢情無所不能,自己雖是這般仔細,仍難免著了他的道兒。
  一念之興,他左手突翻,於危機一瞬之間,改用燕家救命奇招之一的的「轉尾龍」手法,手掌甩處,突然向八老太爺的手臂上反貼了過去。
  八老太爺鼻子裡哼了一聲,像是有些意外。
  他原本十拿九穩的可以把關雪羽身子送出去,經此一來,不得不把已引出的力量強自收回,反手勾掌之間,迎住了關雪羽遞出的手掌。
  關雪羽勁猛力足,八老太爺又更是諱莫如深。
  雙方手掌一經接觸,八老太爺的座椅「嘎吱!」響了一聲,關雪羽的身子第二次被引了出去。
  饒是這樣,他仍然還是著了八老太爺的道兒「呼!」一下子飛了出去。
  原來關雪羽聰穎過人,適才冷眼旁觀之間,多少已看出了八老太爺這類手法的訣竅所在,這時臨陣對敵,徒手相接的當兒,更領會不少。
  妙在八老太爺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展,幾乎都是同一原理,這便暗中給了關雪羽極大的啟示作用。
  他本有極深的武學造詣,天資又佳,這一細心領會,焉有不通之理?
  是以眼前,八老太爺用同樣手法,再次把他飛出,卻難以收效,原因是關雪羽已經抓住了力道的竅門,只見他飛起於空中的身子,忽地一伸一扭,朝反方向的一個疾轉,便輕飄飄地就原地落了下來。
  這一手無疑使得一旁觀看的郭、胡二人大吃了一驚。八老太爺這種新奇的「引手」,無疑是他獨家發明,武林僅見,該是何等微妙,想不到竟似已為關雪羽所識破,不能不令人為之驚歎了。
  眼看著關雪羽落下的身子,輕若無物,有如一片羽毛般,輕輕落在了八老太爺跟前。
  「老前輩指教,在下欽仰之至。」
  說完抱拳一揖,隨即退後一旁。
  八老太爺那雙眼睛裡,交織著無比的喜悅,一隻手捋著頦下長鬚,頻頻點頭不已。
  「你果然聰明過人,如得我心得造就,不出一年,必將光大武林矣。」
  關雪羽僥倖不曾當場出醜,反倒福至心靈地學到了形式奇妙身法。心中甚是欣喜,有此一悟,以他智慧,當可舉一反三,變化出許多不同身法,無形中為自己增加了一分實力。
  八老太爺之所以有此一段插曲,很可能以此來試探關雪羽,是否是可造之材,至於下一步又將如何,卻是令人費解。
  四個人相繼入座之後,八老太爺竟是沒有再提武功之事。此時天已不早,對方既是生意上來往共事之人,關雪羽倒不便久留下去了,當下起身告辭,八老太爺倒也沒有強留他。
  「好吧,我們明天再見吧!」說著,八老太爺轉向郭九如看了一眼,「九如,你送他一程,回來我們再談。」
  郭九如應了一聲,滿面春風地同著關雪羽離開了涼亭。
  「你與八老爺以前認識麼?」郭九如試探地向關雪羽問著。
  關雪羽搖搖頭道:「不,我們是在客棧裡才認識的,不過三四天而已。」
  郭九如「喔——」了一聲,臉色頗感驚異。
  「看來老爺子對你頗為垂青。」郭九如邊走邊道,「這倒是怪事一件。」
  「為什麼?」
  這位儒雅風度的郭九如,給他的印象不惡,也許能由他嘴裡探出一些八老太爺的底細,哪怕是一言半語也比全部茫然的好。
  郭九如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你也許還不知道,這位老爺子是有了名的難纏……」
  「怎麼個難纏?」關雪羽微笑著,不當一回事地道:「倒以為他對人溫和,並沒有怪異之處。」
  郭九如一笑道:「當然,那是你們投了緣了,小兄弟,你心裡可得有個底兒,能夠被八老垂青的人,曠世難逢,他老人家可不會輕易傳授你功夫的。」
  「這——我知道……」
  「你知道?」郭九如搖搖頭,微哂著道,「不,你還不知道。」
  關雪羽驀地站住了腳步:「郭前輩話中有話,請當面說……」
  「不……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郭九如臉上現出了一絲神秘的微笑,「有句話,我倒要問一問你,你看我們是幹什麼的?」
  「這,」關雪羽搖搖頭坦白地道,「不知道!」
  「你以為呢?」郭九如道,「你以為八老太爺又是幹什麼的?」
  「據說是干紙墨生意的,是麼?」
  郭九如神秘地一笑道:「算是對了一半。」
  「另一半呢?」
  郭九發無視關雪羽滿臉的驚訝,繼續前行,好像沒有聽見他這句話。
  二人來到了大門口,關雪羽直直地看著他,仍在等候著他的回答。
  郭九如頓了一下,臉色一掃先前的輕鬆,忽然變得很沉重,輕輕歎了一聲道:「你以後也就知道了,我不送你了,請自回吧!」
  關雪羽呆了一呆,郭九如正待轉身,卻又止住,一雙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訥訥地道:「恕我多事,你在此寧國府有多久逗留?」
  「我——郭前輩何有此一問?」
  「算了……」郭九如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逕自轉身步回。
  關雪羽原想喚住他問個清楚,想一想隨即中止住這個動作,到底彼此還是初次見面,又憑什麼期盼對方能夠剖誠吐露,他自是有難言之隱,也就不必強人所難。
  往前走了幾步,再回過頭來,郭九如早已消失,兩扇大門也已關上。
  心裡動了一動,看他們三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商談些什麼?
  郭九如臨行吞吐,欲言又止,又是為了什麼?
  這麼一想,可就越加促使了他的好奇之心,暗中忖道:「我何不乘此時偷偷潛回,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然而,這畢竟不是光彩之事,而且八老太爺等三人,無一不是功力精湛之人,一露了馬腳,化友為敵,自己這條命可就休想再活著離開……
  轉念再想,自己只要當時小心一點,距離遠一點,事先留好了退路,料也不至於敗露形跡吧。
  這麼一想,頓時為之大膽力大壯,左右打量一眼,夜深無人,又何必想上許多。
  當下,把身上長衣整理了一下,往前偎近了幾步,陡地騰身而起,「呼——」已縱身上了院牆之上,緊接著飄身入內,左右打量了幾眼,不見絲毫動靜。
  這所宅子雖然不小,但是除了亭子裡的三個人之外,便只有那個又聾又啞的下人,主人三人既在後院涼亭,自己便大可放心,先到房子裡看看究竟再說。
  想著,他即隱身牆邊,先觀察了一刻,不見任何動靜,心知八老太爺等三人仍是在後面涼亭,不必顧忌,當下閃身而出,試了一試一扇房門,並未上鎖,打開來,閃身而入,屋子裡一片漆黑,略定片刻,這才約莫的可以看清一切。
  眼前不過是一間穿堂的通道而已,倒還十分寬敞,前後左右皆有通道,必要時無論任何一個方向,皆可從容掩飾退身。
  正前面通向一間寬敞的客廳,正是最初主人待客之處,左面一條通道,才是住屋所在。
  關雪羽這一霎心情頗為緊張,好像作賊似的,真後悔有此一來,只是既然來了,總不便半途而回,卻要看上一個水落石出才是。
  他這裡正自心裡嘀咕,卻聽得「噗噗」地板聲響,一片燈光閃過來,敢情有人來了。
  關雪羽心頭一驚,慌不迭地把身子向著一面屏風後掩去,身子方自掩好,通道裡已現出了一條人影。
  光影婆娑裡,關雪羽乃自認出來人正是那個又聾又啞的老傭人。腳上穿著一雙破鞋,平端著一盞燈,正自緩緩走過來。
  原來他只是做著每日例行的工作,哪一扇窗戶沒有關好,他就走過去關上,哪一個門沒有上鎖,過去加上一把鎖。搖顫的燈光,照著這個人斑斑白髮,瘦削的一張長臉,由於角度適當,關雪羽正好看見他臉上的一道顯著疤痕,不用說,那是一道刀疤,痕跡之下,竟連一邊耳垂也被削下了一塊,另外,在他咽喉部位,也有一處顯著的傷痕,看來深人喉結,很可能他的啞便是因此而致。不用說,這個人當年必然也是江湖人物,聾啞之後,才棲身為奴,不問外事。
  關雪羽靜靜地打量著這個人,看他做著眼前的這些瑣碎事,原本已要離開的身子,忽然,又自退了回來。想是又記起了一件事,把燈重新插好,左右打量了一眼,這才走向一張字畫處,移開畫面,伸手其後,像是摸著了一樣東西,「格登」響了一聲,牆面上立刻現出了一個暗門來。
  暗中窺伺的關雪羽由不住心裡為之一動。
  即見對方那個啞漢已立身暗門當前,不過是例行公事般地,向著裡面打量了幾眼,隨即退回,就手又把門關上。
  原來這片牆,全是整塊花崗石所砌成,石與石之間縫隙甚大,加以這扇暗門的形狀又是不規則的,簡直看它不出。
  啞漢例行地觀察一遍之後,這才轉身而去,接下去是客廳大門的上鎖聲音,腳步聲漸漸遠去。
  關雪羽看在眼裡,心中有數,自然這間暗室是有名堂,否則何需如此?
  客廳大門上了鎖,反倒可以使他安心在裡面觀察一切,不虞外人的忽然闖入。
  找著了那張字畫,移開來,發覺到後面的一個暗把,抓住它用力一擰,「格登」又是一響,前見的那扇暗門便敞了開來。
  關雪羽定了定神,這才向門邊湊過去。一股迎面而來的臭氣,幾乎使關雪羽為之作嘔,慌不迭地立刻閉住了呼吸。
  待到他往這個房子裡一打量,由不住為之了一個寒顫,一時間毛髮直立。
  原來暗室之中沒有燈火,只憑著這道壁間的一盞昏燈,所見自是有限。
  目光所見,這間暗室內一片陰森,不知是他視線所看不清抑或是什麼幻影作祟。他所看見的,竟是半懸在空中的一顆顆人頭,一個個面目猙獰,那股子中人欲嘔的臭氣,便是由這間房子裡傳出來的。
  「啊呀!這是什麼玩藝兒?」
  心裡想著,禁不住後退了一步,仔細再看,所見亦同,心裡通通一陣子疾跳,著實地為之猶豫起來。
  畢竟這個突然的發現,大使人震驚,從而也就引起了關雪羽強烈的好奇。微微鎮定了一下,他隨即舉步向內步入。
  暗室內顯然密不通風,以至於那陣子中人欲嘔的臭氣更是無從發洩,四周圍黑乎乎地像是排列著大大小小的許多木架,也不知堆著什麼東西。
  關雪羽決計要看個清楚,既然這個暗室是完全密封的,倒也不愁光線外洩,廳門既鎖,亦不愁外面人會突然闖進來,他大可瞧上一個仔細。
  心裡想著,隨即由身側取出了「千里火」,迎空一晃,噗嗒,一聲亮著了。
  炯炯火光裡,使他看清了一切,卻也嚇得他目瞪口呆。
  目光所見,面前竟是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男女老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這些人頭俱是以腦後長髮捆結繩索,吊在交插不一的樑柱之上,有些早已乾枯萎縮,有些卻像是新死不久,地面上斑斑點點,儘是血清,想是時間過久,血色早已變成黝黑。
  關雪羽看到這裡,只覺得陣陣寒氣直襲丹田,誠不如置身何處。
  甚久之後,他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就著手上的火折子,把懸掛在壁間的一盞燈點著了,熄滅火折子,這才繼續觀察下去。
  這間暗室空間甚大,左右四周陳列著十數座木架子,架子上擺列著大大小小形樣相似的紅漆木盒,盒子上各有標籤,也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關雪羽試著走近其一,打量著面前的一個木盒,只見盒面上落積著一層厚厚的塵灰。幾乎已將盒子標籤全掩,試著用手拂拭了一下,這才看清了其上貼著的黃色字簽,上面是用墨筆正楷寫的字道:「西寧道盧昆首級」,另起一行書寫的是:「罪狀,為富不仁。」
  關雪羽遲疑了一下,忍不住打開了盒蓋,一股臭氣撲鼻而起,他偏過臉來等那陣子惡臭氣息少去之後,才向盒中首級看去。
  那是一顆既瘦又小的乾枯人首,整個人頭乾癟癟地,陳黃蠟顏色,髮色花白,顯示出這人頗有一大把子年歲了,卻是咬牙切齒,圓瞪著一雙眼睛,當真是死不瞑目,整個人頭置放在紅色的緞質軟墊上,墊上另有一標籤書寫著年月日,拿來和今日比照一下,敢情已有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的長久時間,這顆人頭竟然還能保持著完整不腐,不用說是經過一番事先加工處理,卻是不知道,人既已死,何必還留這顆人頭又有何用?
  他又轉向第二個盒子——一口長方形的漆盒。
  盒面的標籤之上書寫的字跡是:「東川總兵張天左雙臂,雙珠。」罪狀:「攻苗一役,殺人無數。」
  打開盒蓋,裡面共一雙手臂,干柏如籐。另有一個小木盒置放一角,打開來,竟是一雙早已乾枯萎縮了的眼睛珠子,計算一下年代,也有十數年之久。
  類似這樣陳設放著人頭,斷臂殘肢的盒子,少說也有幾十個之多,十幾個木架子堆得滿滿的,關雪羽匆匆一窺之下,其中不乏知名之士。
  最令人吃驚的是一具已成人形的肉胎,敢情是連同胎衣,活生生地取自女體。
  看到這裡,關雪羽不禁掩盒而歎,內心之激忿,不可言狀。有關這個肉胎標書的罪狀卻亦令人為之忿恨填膺,不寒而慄。
  標籤上書寫的是:「殺我弟兄,封我門戶,三刺賊官不成,虜其愛妾,曉令五十萬金贖之,這時不贖,取妾腹內之嬰,暴其屍干賊官衙前,以為深戒。」
  關雪羽細讀一遍,猶有餘悸,簽上所書寫實在已很清楚,看來是地方官吏,剿殺彼等過力,乃致於他們結下了深仇大怨,三次尋仇該官,刺殺不成,竟而返怒於其妻妾,可憐這個小妾,腹內已有成形胎兒,他們竟持以為人質肉票,向該官索金五十萬,過期未贖,競然活生生將胎兒挖出,並曝屍衙前,與該官以深戒。
  看完這段文字之後,關雪羽直覺得通體生涼,久久不能平息。
  一個問號,突地盤旋而起。
  「這些人究竟是何人所殺?」
  「郭九如、胡烈……難道他們表面上說是生意人,其實,竟是這般狠心辣手,殺人如草芥的江湖巨盜?簡直是太可怕了。」
  於是由胡、郭二人聯想到了那位慈眉善目的八老太爺,如果說,郭、胡等人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幹的是殺人越貨,見不得人的買賣,那麼這位八老太爺可能便是總管其事,暗中操縱的首領人物。即使不是親當其事,也必然與此大有牽連脫不了干係。
  這麼一想,關雪羽更不禁半身發麻,腦子裡一片混沌,幾乎呆在了當場。
  暗室內燈焰熒熒,照見著這一室淒慘,那些懸掛在當空的顆顆人頭,在昏黯的燈光照映之下形成了一片鬼影。自然,每一顆人頭之下,都顯示著一個淒厲、慘絕人寰的故事。
  固然,死者之中,不乏為富不仁、貪贓枉法,為惡多端之輩,只是這等陰森恐怖的殺人手法,畢竟不是俠義道中人之所願為,況乎其中所涉及的綁票撕票手法,簡直無異於江湖悍匪行為,更難以「替天行道」一筆帶過而取諒於人。
  關雪羽雖非十分明白,卻也瞭解了一個大概,他暗暗地打了一個冷戰,忖思著:「好險……幸虧發現的早,還沒有陷身其內,否則一旦為那位八老太爺所籠絡,著了他的道兒,只怕再想脫身,便將大費周章了。
  眼睛所見,既是這般陰森可怖,鼻子裡嗅的更是一陣陣中人欲嘔的屍腐臭氣,這個地方多留上一刻也能令人發瘋。
  關雪羽不打算再看下去了。
  就在他剛剛熄滅了燈,打算要離開的一霎,身邊上卻意外地聽見了一聲呻吟。
  這聲呻吟實在低到不能再低,設非是如此夜靜更深,再加上關雪羽的聽力過人,萬萬是聽它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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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2:02 |只看該作者
  即使是關雪羽如此膽識之人,卻也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呻吟之聲,嚇出了一身冷汗。
  此時此地,便不是鬼怪作祟,也當它是了。
  關雪羽心裡一陣發毛,陡地後退一步,背牆而立,無巧不巧的正與一顆長髮系梁的人頭成了「臉對臉」之勢,那死者瞠目結舌,滿面發黑,在咫尺之距,驟如其臨,真能把關雪羽的膽子給嚇破了。
  閉上了眼睛,關雪羽強自鎮定了一下,此時此刻,身邊上便又聽見了第二聲呻吟。
  這一次由於聽得真切,關雪羽可不再當它是幻覺。
  「莫非真的有鬼?還是屈死的冤魂作祟?」
  心裡一驚,他倏地睜開了眼睛,同時之間,已將功力聚集於雙掌之間,只要稍覺有異,必當先發制人,以燕門劈空掌力擊出。
  只是,這番準備顯然多餘。
  眼前並無絲毫的異狀,空中有十個高懸的頭顱,一個個都像是生了根也似的,沒有一點風吹草動。事實上這些人頭,在懸掛之先都經過一番風乾防腐的處置,乃能持久不腐,少數處置不當,潰腐生臭自屬難免.但大體上說,尚能保持著一個大概的模樣。
  由於長年久置,不曾移動,有些人頭上都結了蜘蛛網,發上積塵怕也有銅錢般厚,名副其實的成了「灰頭土臉」。
  那一聲呻吟聲,肯定不是來自其間,倒像是傳自外間,或是縹緲的天空。
  要是換在另外一個地方,關雪羽勢將便會出來喝問了,只是眼前處身虎穴,便不能如此放任。
  他只是圓睜著一雙眼睛,靜靜地在四下打量著。
  顯然地,就在這一霎,他耳邊上又聽到了第三次的呻吟,這一聲分外清晰。
  甚至於連發聲之處也可以判定,就在暗室側角之處。
  關雪羽向那個地方仔細注意看了一眼,並無人跡,然而,他確信自己不會聽錯,便大著膽子掩身而近。
  正當他走向前,足步未定的一霎,耳邊上可又聽見了連續傳來的幾聲呻吟。
  這一次就好像近在眼前,而且那呻昑之聲,顯然是出自女子,是無可疑。
  關雪羽四周看了一眼,輕咳一聲道:「誰?」
  出聲之後,才自覺出了不妥,蓋自己眼前也是「黑牌」人物,見不得人的。萬一對方是主人之一,自己又將如何自圓其說。是以,話聲出口,立即閉嘴不。
  在他以為對方聽見了自己聲音之後,很可能不會再傳出聲音,卻不知競是猜錯了。
  緊接著,耳邊上傳進來一連串的呻吟之聲——一個微弱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道:「我要死……求求你開開恩……讓我死了……吧……死了吧……」
  關雪羽驚得一驚,鎮定道:「你是誰?藏在哪裡?我怎麼看不見你?」
  「我……在這裡……」聲音裡充滿了顫抖,微弱到了極點,「大爺求……求你……讓我快些死了吧!」
  關雪羽這才聽清楚了,敢情是一壁之隔的另一間房,只是這其間並無通道,心裡一動,這才想到很可能是另一間暗室。
  由於有了前次經驗,他試著在各處找尋開啟暗室的機鈕,果然被他找著了。
  那個開啟暗門的機鈕,其實就是壁角的木架,用力一推,房門立現——暗房之中的暗房,設想確是頗見心機。
  這是一間形似牢房的囚室。
  房間裡燃著一盞豆油燈,一個黑衣蔽體的少婦,直直地仰身木榻,手腳上俱都加有鎖鏈,一頭長髮扯得筆直,懸結在床板上,如此一來,不要說意圖逃跑,就連轉動一下也是萬難,對方婦人很可能已被捆綁多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人間奇慘之境。
  房子裡另有張八仙梁子,上面置有少許食物,水壺,想是定時有人來此餵食對方,僅僅維持著她不死的生命而已。
  兩個人初初一見之卜,都有些驚詫。
  關雪羽沒有想到此時此地,竟會藏有這麼一個人。
  少婦也似乎奇怪來的人並不是日常所見,一雙驚駭的眼睛,木然地盯向對方,嘴裡竟然也不再呻吟了。
  一個念頭,電也似的在關雪羽腦中閃過,不用說,這個女人正同方才前室所見一般,誠然是所謂的肉票了。
  反過身來,輕輕關上了房門,關雪羽點身而前,來到了婦人近側。
  「小聲一點,這是怎麼回事?」
  婦人用力咬著牙,面上神色固是微弱極倦,眼睛裡的光彩,卻現著一種倔強。
  「怎麼回事?你反倒來問我……求求你作作好事,讓我死……了吧!不然,我作鬼也饒不過你們……我……」
  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卻已是泣不成聲。
  關雪羽愣了一下,搖頭道:「你弄錯了,我不是這裡的人。」
  婦人聽他這麼說。忽然止住了哭聲,卻把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盯向他,半天才委屈地道:「那你是誰?你別是跟他們串通好了,來詐騙我的吧?」
  嘴裡雖這麼說,到底俺不住內心的驚喜之情。人到了絕望之時,任何一點可能生存的機會都不會放過,果然對方這個少年是外來人,自己顯然不可錯過眼前逃生的機會。
  關雪羽壓低了聲音道:「我不是騙你,你聽著,如果現在被這裡主人發現,我和你一樣都是活不成,你明不明白?」
  女人將信還疑地點了一下頭:「那麼你又是……」
  關雪羽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現在不是你盤問我的時候,先說說你自己吧,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們要把你關到這裡?你叫什麼名字?不要怕,慢慢地說。」
  聽著聽著,這個年輕婦人,可就又淌下了眼淚。
  「看起來你倒不像是他們一夥的人……」年輕婦人淚汪汪的說,「你問我這些……我可又去問誰?」天曉得,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弄來這裡,已經好幾天了,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我到底犯了什麼罪呀,求求你……把我鬆開一下好不好,我的手快要斷了。」
  關雪羽頓了一下,點頭道:「好吧,我就先鬆開了你。」一面說走過去,伸出手來,在她手腕間的繩索上掐了幾下,頓時就斷脫開來。
  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把她全身上下的繩子統統解了開來。
  猛可裡這個年輕婦人,倏地自床板上挺身躍起,兩隻手飛快地直向著關雪羽脖子上掐了過來。
  別看她剛才一副微弱半死不活的樣子,一旦動起了手來可還真不含糊,手腳捆久了,自然有欠靈活,只是對於一個婦道人家來說,確也不容易了。
  關雪羽倒是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一時猛得一驚,但驚歸驚,卻也不會亂了方寸。
  年輕婦人手來得快,關雪羽閃躲得更快,身形微微一晃,婦人兩隻手便又落空。
  年輕婦人一個撲空之下,眼看著這一頭幾乎就要撞在了牆上,她驚叫了一聲,猛地轉過身來,倏地飛起右腳,竟以足尖,直向對方臉上踢來。
  關雪羽冷哼一聲,當然不允許她得手,左手一翻,用「倒接菩提」的一招,只一探手,已拿住了她踢出的腳尖。
  可能是手下重了一點,年輕婦人竟告承受不了,嘴裡「哎喲!」地叫了一聲。
  她這裡方自出了一點聲,已被關雪羽反過來的一隻右手,「噗!」地一下按在了唇上。
  「不許出聲。」關雪羽瞪著她道,「要不然我……宰了你。」
  對一個女人說出這麼厲害的話,關雪羽倒還是頭一回。這句話倒是真管用,那個年輕婦人果然不再吭聲了,卻把一雙不勝驚悸的眼睛,骨碌碌一個勁兒地只是在對方臉上轉個不已。另外,她的一隻腳還掐在對方手上,收又收不回來,高舉在半空中,一時又急又氣,臊了個滿臉通紅。
  關雪羽隨即也覺出,忙即鬆開了手。
  年輕婦人打了一個踉蹌才算倚牆而立。
  經此一來,她倒是相信對方果然不是這裡的人了。
  關雪羽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是真心救你,你反倒向我出手,我可不管你的事了……」
  說罷,正待轉身離開。
  年輕婦人頓時一驚,道:「別……走,別……」
  關雪羽回過身來,輕歎一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一你總該把話說清了,我才好救你。」
  年輕婦人搖搖頭眼淚自汩汩流出。
  對方剛才出聲驚叫,關雪羽生怕驚動了後院的主人,這裡終非久留之處,他隨即改變了主意。
  「好吧,你不必說了,這裡不是說話之處,萬一被他們發現了,連我也走不了,我們走吧。」
  年輕婦人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可憐兮兮地道:「只是,怎麼走……呢?」
  「來,你跟著我。」
  邊說,隨即轉身打開了暗門。
  年輕婦人揉揉腿,忙跟上去,不意走了兩步,只覺得腿上一麻可又坐了下來。
  關雪羽回身,伸手抓住她一隻胳膊,把她硬提了起來,不禁皺著眉道:「怎麼回事?」
  「我……的腿……」
  關雪羽哼了一聲,想到了剛才她還意圖飛足傷人,這一會卻是連舉步都難。自然,看著她這副可憐模樣,他確不能抖手一走。
  「看你這個樣子,你是走不動了,我背著你吧,時間可是不多了。」
  說著他欠下身來。
  那婦人扭泥了一下,想到了機會不再,嘴裡道了聲謝,即把身子伏在了關雪羽背上。
  關雪羽確實不敢逗留,當下匆匆步出,來到了那間滿懸人頭的暗間。
  身後婦人想是前未曾見,乍然看見眼前這番恐怖陰森景象,嚇得全身連連打顫起來。
  「大……爺……這是什麼地方?可嚇死……人了……」
  關雪羽哼了一聲,不及多說,三轉二轉的,極其快速地已來到前面大廳,關好暗門、看一下各處,一如原狀,心中略定。
  身後婦人呻吟道:「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麼?」
  關雪羽道:「還不行,不要說話。」
  那婦人便不再吭聲。
  大門既鎖,關雪羽只好走窗戶了,所幸窗扇夠大,足可進去,並不費事地便自遁出廳外。
  遠遠地向後院那邊打量一眼,隱隱的似乎見有燈光透出,可以猜知八老太爺等三人仍在涼亭裡論事,這倒是求之不得的良機。
  以關雪羽之一身輕功,背負著一個人,實在不算怎麼回事,幾個起落,已來到了院牆之外。
  為慎重點,關雪羽卻不敢就此停留,奔馳了老遠的一程才放慢了下來,最後在一座荒間野祠前停了下來。
  身後那個年輕婦人,眼見著關雪羽如此輕功,好不佩服,想到了對方仗義援手,恩同再造,大是感激,是以足方落地,即向著關雪羽冉冉拜倒,哭成了一團。
  關雪羽一時間也不知怎麼安慰她才好,歎口氣道:「不必這樣,起來,起來,現在你已自由了,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哭起來了?」
  年輕婦人磕了個頭,反身坐下來,輕輕一歎道:「想不到我李紅姑還能活著離開,這條命可全是大爺你所救,恩人你的大名是?」
  關雪羽搖搖頭道:「你不要這麼稱呼我,我其實也是無心救你,實在不敢居功,我姓關,你只叫我一聲關先生就是了……你剛才說你是……」
  年輕婦人苦笑著,臉看了一下天,癡癡地道:「我姓李叫紅姑,這是我娘家的名字,我丈夫姓秦叫秦照,不知道恩人你聽過沒有?」
  關雪羽微微怔了一下,點點頭道:「秦照?是浙江官府當差的那個秦照?」
  紅姑點點頭說:「就是他,你認識他?」
  「那倒不是。」關雪羽說,「我只聽說過他罷了,聽說他的一身武藝還不錯,能夠雙手發鏢,在杭州府衙門裡當差,辦了很多件案子,他的名聲,應該不在金刀震九州阮大元之下,失敬,失敬。」
  紅姑歎了一口氣,訥訥地道:「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得罪了人麼……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別是叫人給殺了……吧?」
  說著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
  關雪羽一驚問故,紅姑才細道原委。
  原來紅姑之夫秦照,人稱千手神捕,乃是杭州地方第一名捕,一身功夫得自異人傳授,確非一般尋常公門人物可比。
  自他上任後,著實偵破擒獲了不少地方上為非作歹的黑道人物,極得官方器重,很可能便是這個原因,乃與當地黑道人物雲四姑娘結下了仇恨。
  關雪羽聽見了雲四姑娘四個字,心裡已是有數,微微冷笑道:「這麼說,是雲四姑娘下手把你擒來這裡了?」
  「不是她親自下的手。」李紅姑恨聲道,「她手底下能人多的是……哼,在杭州,她的勢力大極了……除了她沒有別人。」
  「又為了什麼?」
  「是因為秦照奉命抓了他們的人,我好像聽秦照說過……抓了他們五個人,第二天就提堂給問了斬。」
  「這就難怪了。」關雪羽道,「你丈夫辦案過力,抓了雲四那邊的人問了斬,她當然放不過你們,只是……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留下你的活命,為什麼又把你押到寧國府來?這不是有些奇怪麼?」
  李紅姑癡癡地搖著頭說:「說真的,我這可就不大明白了……我被他們抓住,吃了好多苦,還差一點……我真想死了的好。」
  說著,把臉埋在張開的兩隻手裡,又悲泣起來。
  「你這就別再傷心了,總算還能全身而退……」關雪羽目光炯炯地看著她道,「有幾件事,我想知道一下,也就可以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殺死你。」
  「殺不殺都不要緊了……他們燒了我的家……殺了我的公婆……只是留下了我……不知道又為什麼?」
  「這麼說你丈夫秦照並不在現場?」
  「他不在,出公差去了。」
  「你可知道是一趟什麼公差?」
  「這,」紅姑想了一想,點點頭道,「我想起來了,聽說是去押解賑災的銀子……」
  關雪羽微微一驚,說道:「賑災的銀子?」
  紅姑搖搖頭說:「詳細的情形我不清楚——只聽他說,好像是南方幾個省,聯合捐助了許多銀子,再加上京裡得來的災銀,數目很大。各地衙門都出動了,由我丈夫秦照負責,說是要解往皖北各地,發放給那幾個受災最大的府縣……」
  「這就對了。」關雪羽幾乎忍不住內心的忿怒,冷冷地道,「所以他們才會留下來你這一條活命了。」
  紅姑呆了一呆:「為什……麼?」
  關雪羽道:「因為他們要留下你來,交換那一批賑災的銀子。」
  「啊……原來是這樣……我真是糊塗……完全沒有想起來。」紅姑似乎又燃起了一線希望,「這麼說,他們並沒有殺死我丈夫?」
  「當然。」關雪羽冷冷地道,「秦照一死,他們就沒有勒索的對象了,真可恨。」
  說到這裡,他霍地站了起來,倒把一旁的李紅姑嚇了一跳,問道:「關先生你?」
  關雪羽搖搖頭,又自坐下來。
  這件事衝動不得,事實已幾乎證明,雲四姑娘這個盤踞杭州的黑道高手,分明就是與胡、郭等為一夥之人,說是一丘之貉亦無不當。
  而胡、郭二人顯然卻又與八老太爺其人脫不了關係,如此一來,這位八老太爺的身份,便不能不令人大存懷疑了。茲事體大,不能因為這個連帶的推測,便猝然認定了八老太爺其人是他們一夥,甚或是領導之人,只是這其間的微妙關係,卻耐人尋味,仔細思索。
  「關先生。」李紅姑眼睛裡閃爍著淚光,「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我又該去哪裡呢?」
  這句話不禁使得關雪羽為之一愕。
  這可倒是一個問題,方才是一股惱的好心救人,可真是,現在人是救出來了,可又往哪裡安置她呢?
  「你……的家呢?」
  「家……」提起了家,小婦人可就由不住熱淚漣漣,「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我已經沒有家了……他們殺完了我家裡的人,又燒了我的房子……我哪裡還有家呀?」
  關雪羽想了想道:「你娘家呢?」
  李紅姑歎息了一聲,傷心地閉上眼睛,搖頭道:「我娘家遠著呢……在南宮府……爹死了,娘還病著,這個時候我可不能回去。」
  說的也是,再說一個單身年輕婦人,這麼遠,你又叫她怎麼走,何況道上又不平靜,她本身便是個黑道下手的對象,如今躲避尚恐不及,豈能拋頭露臉?萬一被雲四姑娘手下的人發現,焉能還會有命?
  這麼一想,果然問題多多,可就「進退維谷。」
  李紅姑想著想著,又把臉埋在手裡嗚咽著泣了起來。
  關雪羽道:「你不要哭了,暫時不能回去,總得想個法子……只要你丈夫還在就不怕,你可練過武麼?」
  「練過一點兒。」李紅姑說,「我爹早先是干保鏢的,小的時候跟著練過花刀,走梅花樁什麼的,後來嫁過去,秦照教過我飛鏢。」
  「那也就很不錯了。」關雪羽道,「以你目前情形,確實不宜在外面走動,這樣吧,在寧國府這裡,我有一個新交的朋友,姓鮑叫鮑玉,有個大宅子,家裡房子很大,我跟他打個招呼,你就暫時先住在他那裡,一面等你丈夫的消息,一面也養養身子,這樣你看可好?」
  李紅姑聽了自然高興道好,連連稱謝不已。
  關雪羽想想也確實沒有其他法子,只好如此。
  李紅姑經過片刻休息,精神略振,眼前既沒有敵人,大可從容進退,當下就由關雪羽帶領著,一徑來到了矮金剛鮑玉的住家。
  鮑玉確是有些意外,只是既為關雪羽所引介,也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鮑玉女眷甚多,當時就由鮑妻馮氏陪著紅姑到後面沐浴更衣,自有一番安排。
  這邊屋裡,鮑玉卻慎重其事地問關雪羽道:「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哥哥哪怕把這條命賠上,也沒有話說,只是有幾句話,要讓兄弟你心裡明白……」
  「你請說吧!」
  「剛才你提到了的那個雲四姑娘。」鮑玉的聲音忽然變小了,「兄弟你大概還不大清楚這個娘兒們……可是不好招惹的人呀!」
  關雪羽不動聲色地道:「怎麼個不好招惹?」
  鮑玉那等開朗之人,在提到了雲四姑娘其人,忽然變得陰沉了,皺著眉,冷著臉,一個勁兒地眨著眼皮。
  「這個女人是有名的魔王,殺人放火,綁票搶劫,可是無所不為。而且……她的勢力大極了,由浙江到江蘇,就連我們皖省也算上,都有她的人……誰要是得罪了她,準是凶多吉少。」
  「嘿嘿」一笑,鮑玉挺了一下胸脯,「當然,兄弟你可不要誤會,以為我這麼說便是怕了她,事實上,我們可是沒照過面,談不上恩怨……」
  關雪羽一笑道:「但是從今天起,你們之間只怕便結上了樑子。」
  鮑玉神色微微一變,哈哈一笑,卻端起一杯茶來就口喝著,實在是有些「定了神兒。」
  關雪羽看在眼裡,自然心裡有數,一時看著他道:「這件事你可管也可不管,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女人現在藏在你家裡。」
  鮑玉輕歎一聲,面色汗顏地苦笑道:「關兄弟,你把我鮑玉真看扁了,我真要那麼膽小怕事,只要你關照老哥哥我做的,就是刀山劍林,我也就認了。」
  關雪羽笑道:「你果有此心,倒也不枉此番相交一場,這件事我既已插手,便萬不能看著你被牽連,李紅姑不過一個可憐的女人罷了,你我都為武林俠義中人,便萬不能坐觀其死,你不妨暗中差人打探一下秦照的下落,俾使他夫婦早日團聚,也就不必再為此事操心了。」
  鮑玉點頭道:「這樣很好,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到杭州去打探此事,雲四姑娘就算消息再靈,也不會想到秦照的老婆會在我這裡……不過,凡事小心一點的好。」
  關雪羽因想起八老太爺與郭、胡二人,不免試著向鮑玉出言打聽,不意鮑玉對此三人竟是沒有一點耳聞,關雪羽卻也沒有進一步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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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2:20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古怪八老爺 疑是姜隱公

  這個鮑玉在寧國府稱得上一個人物,財勢兩雄,難得尚還有些義氣,有他庇護秦照的妻子李紅姑,當是最為恰當,又因為他與官府保持關係良好,對於秦照以及那批賑災的解銀動態,至時必能先知,一來可使紅姑夫婦便於早日團聚。再一方面,亦可藉著那批災銀,對於一干匪徒的動態有所瞭解,以定對策。當日已晚,二人又談了些別的,關雪羽便起身告辭。
  待他轉回客棧,發覺到那位八老太爺仍未轉回,心裡倒是少了一層顧慮。
  容他轉回自己住處時,禁不往吃了一驚,意外地發覺自己房中竟然亮有燈光,他明明記得與八老太爺離開時,天還未黑,根本無需點燈,這盞燈又是何人點起。
  然而,他立刻便解開了這個謎。
  那是因為隱約映襯在側面紙窗上的一個婷婷少女的影子——鳳姑娘的婷婷倩影。
  關雪羽心裡一動,暗忖著今晚並非是與她約好的讀書時間,何以她提前來此?
  想著上前一步,在門上輕叩了一聲。鳳姑娘的聲音道:「回來了?」
  接著房門打開,鳳姑娘巧笑倩兮地當門而立。一襲淺紫色的長裙,幾乎曳在地上,破格地,卻在外面加上了一件碧海天青的斗篷,烏黑的秀髮,雲也似地被散下來。
  使得關雪羽微感驚奇的是,她竟然破格地在背後繫上了一口長劍,長長的劍穗子垂下來,只憑著露出肩頭的那一截長長劍把子,修長的式樣,即可判定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名劍。
  「對不起,我自己進來了,不會怪罪吧?」接著她明眸輕輕一轉,眨動了一下,「我是向你來辭行的。」
  關雪羽道:「你要走?」
  關上房門,相繼落座,鳳姑娘微微點一下頭,就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也許我沒有讀書的命。」她微微笑著,「好容易找著了你這個好老師,便又……不過,也許我很快就會回來,以後還是有機會的。」
  「你要去哪裡?這麼急?」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微笑著,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又道:「地方不遠,如果順利,幾天也就回來了,你幹嘛問?嗯?對啦!你乾脆跟我一塊走一趟吧。怎麼樣?」
  關雪羽道:「連去哪裡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去?你也只是說說罷了。」
  鳳姑娘笑了一下,沒有再接下去。關雪羽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轉,緩緩地道;「能夠要你親自出動,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倒不一定。」鳳姑娘說,「就像我每次來你這裡,都是很重要的事麼?」
  「這是不一樣的。」
  「噢,我明白了,你大概是發現我帶了劍,可是?」
  「不錯。」關雪羽道:「這就證明,你此行是要動武,而且難免要殺人。」
  鳳姑娘道:「我是不輕易殺人的。」
  「但是一旦想殺,可就絕不留情。」
  聽到這裡,鳳姑娘忍不住笑了一聲,瞅著他道:「你倒是很瞭解我,這兩天你好像應酬很多的樣子,剛才上哪去了?」
  關雪羽看了她一眼,暫不置答。鳳姑娘說:「我又忘了,不問你就是了,我知道,你最近新交了好幾個朋友,有老有少,倒是交遊廣闊得很呢!」
  關雪羽怔了一怔。
  鳳姑娘忙自解說:「可別誤會,我可沒有暗中跟著你,只是憑猜測罷了,就好像這一位——」
  說到「這一位」時,伸出了一根纖纖玉指向著這八老太爺的房子指了一指。
  關雪羽道:「八老太爺?」
  鳳姑娘輕輕佻了一下眉毛,不屑地道:「誰管他八老太爺還是九老太爺,這個老東西可是古怪得很,我勸你還是少理他的好。」
  「為什麼呢?」關雪羽毋寧想多聽一些,「你也認識他?」
  鳳姑娘搖搖頭,冷冷地說道:「這個人鬼鬼祟祟,是個神秘人物……你要多留意他一些。表面上說是個生意人,其實我看他卻是另有所圖,說不定他——」
  才說到這裡,忽然停住。
  關雪羽幾乎和她同時驚覺到,似乎屋頂上有些異聲,似為夜行者足下踏動之聲,只是其聲過於輕微,如非特別留意傾聽,簡直難以聽出。
  鳳姑娘反應的確夠快的。
  就在耳邊上方聞有異,不待關雪羽有所表示,先自揮了一下手,燈光倏熄,同時她的一隻左手也就勢推出,隨著掌力擊處,窗扇立敞。
  就在這一霎,鳳姑娘的身子,已似一隻大鳥一般「呼」地掠了出去。
  關雪羽原本想出去一探,這時見鳳姑娘既已出去,倒是不必多此一舉,他悉知鳳姑娘一身輕功極佳,有她出去,果真若是有人在外面伺探,這個人八成是逃不開她的追蹤。
  隔著敞開的窗戶,眼看著鳳姑娘縱出身子,端的是好快的身法。身子方自縱出的同時,便直直地拔了起來,緊接著一式巧妙的滾翻,有似疾風中的落葉,「噗」一下衣袂聲中,已自上了屋頂。
  房子裡光線雖暗,院子裡卻被月光渲染得一派通明,料想著那個夜行人萬難逃開。
  關雪羽靜靜地期待著她的轉回。
  片刻之間,鳳姑娘已去而復還,她仍是由窗戶掠進來,裙帶間激帶出大股風力,可以想知她來勢之疾猛,卻只是一發而收,這等動定來去之功,確令關雪羽驚贊不已。
  關雪羽亮起了火種,重新點著了燈,卻發覺到鳳姑娘臉色十分冰冷,一聲不吭地坐下來。
  「發現了什麼沒有?」
  「被他溜了。」鳳姑娘抬頭看了他一眼,「太快了,沒有看清楚,只看見他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
  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向著隔壁拐角處的對窗看了一眼,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那間屋子竟然亮著燈,不用說那位老客人八老太爺現在回來了。
  「哼,準是他。」
  說著鳳姑娘倏地站了起來:「走,我們瞧瞧他去,倒要看看他是什麼變的?」
  關雪羽對於八老太爺的突然轉回,心中不無懷疑,他當然知道對方一身功夫了得,鳳姑娘嗓門又這麼大,萬一給他聽見了,可不大好。
  「算了吧,已經這麼晚了……」
  「哼!沒有這麼好的事,非瞧瞧他不可。」鳳姑娘敢情是氣不小,「這麼一大把子年歲了,鬼鬼祟祟地偷聽人家說話,他安著什麼心?」
  關雪羽輕叱道:「小聲點。」用手指按了一下唇,意思是要她嘴下留情。
  鳳姑娘何等嬌慣個性,又在乎誰來,這就要開門出去,獨個兒前往興師問罪。
  哪裡知道,事情竟是這般的巧。
  鳳姑娘這裡剛剛一拉開房門,正巧就迎著了對方八老太爺進來的身子。
  錦袍大袖,皓髮長髯,月色下,簡直神仙中人。
  一隻手提著乖巧的一個提籃,另一隻手正作出叩門的姿態,竟是這般巧法子,手指還沒有觸及門板,房門竟自開了。
  事出突然,這般景況之下,鳳姑娘一時竟無從發作,只管直直地看著他,作聲不得。
  八老太爺嘴裡「唷」了一聲,向著關雪羽揚了一下手,連聲道:「對不住,對不住,這裡敢情還有貴客,我們明天再聊吧!」
  「別走。」
  說話的是氣不打一處來的鳳姑娘。
  圓睜著兩隻眼,單手叉著腰,那副樣子真像是要把來人給生吞了。
  「老頭,你給我坐下說話。」
  一面說,她伸手指著一旁的座位:「坐下,坐下,別來這一套,姑娘眼睛裡可揉不進砂子,在我面前你最好別翻穿皮襖,給我裝羊。」
  關雪羽不禁暗吃一驚,想不到這位姑娘性子如此火爆,對方八老太爺何等身份,豈能吃她這一套,只怕一個翻了臉,頓成不了之局。
  當時聆聽之下,正待打上一個圓場,卻不意對方八老太爺,敢情是能曲能伸,嘴裡嘀咕著:「翻穿什麼……皮襖?誰又穿什麼皮祆來著?」
  一面說,可就真的坐下不走了,卻把手裡的那個小小竹籃,向著關雪羽舉了一舉道:「這是一籠剛出鍋的生煎包子,你趁熱吃了吧,倒是巧得很,這裡正有貴客,就一塊嘗嘗新吧!」
  關雪羽接過來道:「你太客氣了。」
  手觸竹籃,敢情還熱騰騰的,試想著由郭、胡住處往返客棧,可有老長的一段路程,由此可知這個八老太爺好快的腳程。
  關雪羽微微一笑,向著姑娘道:「難得還熱著呢?你嘗一個吧!」
  一面把竹籃子送過去。
  鳳姑娘哼了一聲,把頭偏過一旁。
  關雪羽自己拈了一個,把籃子又轉向八老太爺道:「你老也嘗一個吧!」
  八老太爺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肚子道:「我是酒足飯飽,不要客氣,還沒請教,這位姑娘貴姓,芳名是……」
  雖是在向風姑娘說話,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瞅著關雪羽,是想要他代為答話。
  鳳姑娘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再次把頭轉向一邊。
  關雪羽微微一笑,向著八老太爺搖搖頭道:「這個倒是把我問著了,連我也不知道。」
  鳳姑娘冷笑一聲,一雙澄波眸子,直向著八老太爺逼視過來:「你就別問我了,先談談你自己吧,人家卻管你叫什麼八老太爺,你的姓呢?難道姓八?」
  「好說,」八老太爺不以為忤地笑著。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輕輕捋著嘴上長鬚,「只要你高興,小姑娘,你就只管叫我一聲八先生也未嘗不可。」
  鳳姑娘道:「好吧,就這麼稱呼你吧,我只問你,剛才幹什麼鬼鬼祟祟地上房?是不是你?」
  八老太爺搖搖頭道:「胡說,胡說,我幾曾上了房啦?我又不是飛賊,放著正路不走,專門上房穿窗戶?小姑娘,你說是不是?」
  鳳姑娘不由臉上一紅,幾句話,倒像是說她的,因為剛才她來去穿窗掠戶,被他這麼一說,自己反倒成了賊,一時氣往上撞,偏偏對方一副和顏悅色樣子,卻令自己發作不得。
  自然,以鳳姑娘之冰雪聰明,自非意氣用事之人,想了一想,她反倒安靜沉著了下來。
  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老人,她早就留下了心,這兩天也曾派人仔細地打聽,所得結果,卻是虛無縹緲,莫衷一是,她還在繼續探查這件事,在沒有對方確切資料之前,她無妨暫存觀望。
  眼前似乎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倒不容輕易錯過。
  這麼想著,鳳姑娘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些笑靨,打量了對方一眼,她訥訥地說道:「你這麼說,是我看錯人了,八先生,我雖然剛才並沒有看見你的臉,可是卻認得你身上的衣服……」
  八老太爺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看錯了,就好像我老人家剛才回來,黑乎乎的,好像看見一個人,長長的頭髮,穿房越脊,嚇了我一跳,要是我與姑娘一樣,豈不把姑娘當成了那個人?」
  鳳姑娘由不住「噗哧」笑了。
  「你這個老頭兒很有意思,能氣人也能逗人,這件事過去也就算了,別再提了,只是你可要仔細著點,下次可別犯在我的手裡,要不然我可是放不過你。」
  八老太爺鼻子裡哼了一聲,頻頻點著道:「這我可得好好記著了,要不然下次犯在了姑娘手上,這條老命,可是八成兒活不成了。」
  鳳姑娘在他說話時,一雙妙目,仔細地在他臉上注視著,對方的口音,說話的神態,終於使她像是夢幻般地記起了一個人來。
  頓時,她臉上失去了笑容。
  「八先生——我想跟你打聽了一個人,也許你知道,請你告訴我。」
  「那你可找錯人了……」八老太爺道,「我認識的人很少,朋友也不多。」
  「但是這個人,你也許會知道。」
  「什麼?」八老太爺道,「是誰?」
  鳳姑娘緩緩地道:「這人出身崑崙,後來遷向十萬大山,人家都叫他是『姜隱君』,至於他真實的名字卻沒有人知道,你可聽說過這個人嗎?」
  她嘴裡緩緩說著,一雙眼睛,卻眨也不眨盯著八老太爺,留意著他面部表情。
  只是她卻失望了,八老太爺敢情並無異樣一聆聽之下,他竟然微微地笑了。
  倒是一旁的關雪羽為為之吃了一驚,因為鳳姑娘所提到的這個姜隱君,也正是自己極感迷惑與好奇的一個人,聆聽之下,不覺心裡一動,遂向著八老太爺望去。
  八老太爺在二人注視之下,微微點頭道:「這個人我是聽說過的……只可惜,我無能奉告。」
  鳳姑娘道:「為什麼?」
  八老太爺道:「因為我也只是聽說過他,卻是沒有見過,姑娘怎麼好好地會想起了他來?」
  鳳姑娘神秘地笑了笑道:「因為傳說中的這個人,和你竟有幾分相似。」
  八老太爺呵呵地笑了:「小姑娘,那是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說到這裡延臂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來道:「我困了,有話咱們改天再談吧。」
  關雪羽道:「你老這就休息了?」
  八老太爺看向關雪羽道:「明後天,我要去遠地方看個朋友,總得兩三天才能回來,回來後,我們再好好聚一聚吧。」
  說完向二人點了一下頭,隨即向外步出。
  關雪羽直送他轉回房中,才自回來。
  鳳姑娘卻盡自看著八老太爺的房門發呆。
  關雪羽輕聲道:「你以為他就是傳說中的姜隱君?為什麼?」
  鳳姑娘臉色費解道:「不知道,我只是這麼想而已,傳說中的姜隱君也有他這麼一撮小鬍子,武功極高,你以為呢?」
  關雪羽心裡著實為之一動,數十年以來,江湖武林中只要稍具份量的人,無不對姜隱君這個傳說中的人,存有一種好奇,由於這個人的沓如黃鶴,不落行跡,因而人們對他的一切傳說,俱為捕風捉影,不可徵信之詞,就連姜隱君這個人的正邪善惡行為,也是一個待解的迷團。
  「我實在不知道——」關雪羽這麼說著,想到了八老太爺可能即是「姜隱君」其人的化身,一時間腦子裡充滿了混亂。
  老實說,一個金雞太歲已經令他遭遇到沉重的壓力,眼前的鳳姑娘亦令人莫測高深,未來的發展,究竟是友是敵,猶是不知,接下來的北丐幫動向,再加上一個落難中的女人李紅姑……這麼多的一股腦兒都岔集過來,真有些招架不住。而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加上了八老太爺等一干人及賑災銀兩之事,自然,凡是稍具俠心的武林人士,都不欲這批災銀落入惡人之手。
  可以想知,這批災銀即將來皖的消息,必然早已在江湖上傳揚開來,黑道人馬,蠢蠢欲動,大思染指實在是意料中事。
  如果有關這批災銀的消息,確實實在,未來江湖的一場爭奪大戰,萬難避免。可悲的是,到目前為止,就關雪羽所知,站在正道護銀一邊的,還沒有一人,也許自己便是惟一僅有之人了。
  「你在想什麼?」
  若非是鳳姑娘突如其來地這麼一問,關雪羽兀自陷於沉思之中,這才發覺到,敢情這位姑娘就坐在旁邊。
  「啊!沒什麼……」關雪羽只有把八老太爺拿出來擋駕道,「只是在想這位八老太爺的事……他……實在是一個奇怪的人……」
  鳳姑娘道:「你是說,他有些什麼奇怪的行為?」
  關雪羽自不會把這兩日所見以及各方圖謀皖省災銀之事輕易道出,只微笑著搖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一個買賣人。」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買賣人。」
  鳳姑娘接著道:「難道你還沒發現他的武藝高極了,很可能在你我之上?」
  她回憶著方纔的情景道,「尤其是一身輕功,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在想,如果這個人存心不善,倒是要小心地防他一防了。」
  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算了,不要再談他了,好好的一個夜晚,被他這麼一攪,弄得一點興致都沒有了,我走了。」
  關雪羽看著她,點了一下頭說:「不送。」
  鳳姑娘一腳待要跨出,聆聽之下又偏過身來,一對眼睛涵蓄著無限迷離,似有情意地在他臉上轉了一轉,卻是欲言又止,微微搖了一下頭,便即遁身而出,頃刻之間,便自逍逝於黑暗裡。
  颼颼的風在天空中迴盪著,田野裡放目四顧,只是秋收之後的淒涼——一片焦黃顏色。
  稻子早已割了,只剩下半截枯莖,等待著殘年之後,一把無情之火,把它們焚燒乾淨,化成灰燼,然後在春雨泥濘裡,來上一場春耕,才能再顯露出久別的「綠」意。
  石碑上刻著「石塘灣界」幾個字——這裡是屬於素有魚米之鄉之稱,江南產米最大區域之一的無錫縣界,順著眼前這條黃土驛道下去,另一站是蘇州,再下去是吳江縣,再走可就進了浙江省的地面了。
  時間約莫在西時前後,正當晚飯時光,莫怪乎這一帶家家煙囪裡都在冒著煙。
  池塘裡水淺了,卻養著不少鴨子,一隻隻拍扇著翅膀,大傢伙都跟著瞎起哄,「呷呷!」鴨鳴聲,多半里地外,都能清晰地聽見。
  一個頭紮丫角的小姑娘,正把拌好的鴨食,分向缽子裡,那一群扁毛畜生卻顯得那麼躁,敢情是等不及了,喧叫著擠擁了過來,團團把她圍住,害得她手忙腳亂,手腳不經意地被鴨子扁嘴啄上,只痛得哇哇叫:「媽,媽——」
  她媽正在灶頭上忙著哩,卻無暇分身管她,小姑娘被鴨子啄得遍體生紅,痛得哭了起來,丟下鴨食,拿起竹竿,只顧向面前鴨子身上亂打一氣,一時雞飛狗走,亂作一團。
  卻有一人佇立塘邊,呵呵笑了起來。
  那人是一個頭戴大笠,眉毛很長的和尚,一身杏黃色袈裟,看來已經很舊了,一手持著光溜溜的一截竹杖,背上還背著行李,像是一個四方行走的化緣和尚。
  小姑娘正自哭得傷心,見狀更是有氣,拾起地上一把泥土,逕自向和尚拋去,惹得面前鴨群四下紛飛,呷呷亂叫不已。
  和尚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來幫你。」
  一面說,已來到了鴨寮近前,即見他把手上竹杖平舉當空,向著群鴨,作勢下壓,道:「無量壽佛,爾等扁毛畜生,亦膽敢犯人不成?」
  一邊說,頻頻揮動著另外一隻大袖,像是風聲呼呼。
  說也奇怪,這幾個不起眼的玩笑動作,卻竟然發生了無窮威力,那些原本滿天起飛的鴨子,忽然間俱是乖乖落了下來。
  那個喂鴨子的小姑娘,原本擔心鴨子跑了,正自傷心,見狀頓時止住了哭泣,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只管奇怪地向和尚看著。
  長眉和尚「哈」了一聲道:「你這個娃娃,還不把鴨食分好,還想它們再啄你不成?」
  一面說,並不停手地揮著袖子,空中風聲呼呼,也就是這陣子袖風,把千百隻鴨子鎮懾得服服帖帖。
  小姑娘被和尚提醒,忙即提起大桶,把鴨食分好,在這個過程裡,那千百隻鴨子懾於和尚的袖風,一隻隻伏地不動,等到和尚忽然停住了手,這才重複故態,呱呱叫著,紛紛擁前,大家爭相吃食起來。
  長眉和尚呵呵笑道:「你看,這豈不是好?下一次再喂鴨子時,記著披上一層蓑衣,就不會被它們啄傷了。」
  小姑娘原本恨對方取笑自己,想不到卻為此幫了自己一個大忙,一時顧不得身上的紅痛,盡自向著和尚咧嘴笑了起來。
  「你這個和尚真好,幫我喂鴨子。嗯,你的眉毛好長啊!」
  和尚又自呵呵笑了,一面道:「這裡可是無錫縣境?小姑娘,你可知道?」
  「當然是無錫了。」
  一面說著,她已提著兩個空了的大木桶,邁出鴨寮,卻奇怪地打量著和尚道:「咦,你原來不是這裡廟裡和尚呀?」
  「不是,不是。」
  「那你是哪裡來的?」
  「和尚嘛,四海為家,你又管他是哪裡來的?」
  小姑娘總有十二三歲了,倒是能說善道,一雙眼睛既大又活,圓碌碌只是在不停地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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