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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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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長劍相思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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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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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5:49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防劫賑災銀 和尚布奇陣

  依然是在那湖心亭,依然是那麼豐盛的一席飯菜。
  坐在桌旁的也依然只是她們兩個。
  兩個無獨有偶的美麗姑娘。
  鳳姑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昨夜我喝醉了,多謝你費神照顧。」
  麥小喬搖了搖頭,道:「我倒是沒什麼,只是你通體發熱,又哭又笑的,看來……真受了不少的罪。」
  鳳姑娘道;「真沒想到那個酒那麼厲害,怪不得那一天連老金雞也喝醉了。」
  麥小喬不解地道:「老金雞?」
  「這件事你當然不知道……」鳳姑娘深邃的一雙眼睛,在她身上瞟了瞟,「那一天原本可殺了他,偏偏關雪羽不肯乘人之危,以至於坐失良機……到後來反而險些喪生在他手上,這就叫好心沒有好報。」
  麥小喬緊張地道:「關大哥……他怎麼了?」
  鳳姑娘一笑說:「你看,我一提起他來,你就緊張兮兮地。哼,你大可放心,他是有福氣的人,每到最困難的時候,總會有救星出現,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他死不了的。」
  被她搶白了這麼幾句,麥小喬卻也無話可說,想到了面前的鳳姑娘可能與關雪羽之間已經發生的戀情,她只是覺得沒精打采,真正是萬念俱灰。
  看著鳳姑娘,她報以無言的一個苦笑……這苦笑裡涵蓋著的意思可多了,你還好意思來嘲笑我嗎?誰又不知道你的心?你們之間既已有了感情,又何必尋我開心?
  鳳姑娘目光如刀,像是洞悉了她的心:「你在想什麼?」
  麥小喬搖搖頭,淡淡地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人喝醉了的樣子,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你說了很多話。」
  鳳姑娘頓時臉上訕訕:「真的?我都說了些什麼?」
  麥小喬試探地道:「你說到唸書的事,好像是關大哥在教你唸書……是不是?」
  鳳姑娘頓時為之臉上一紅,但她卻很鎮定地點點頭道:「這倒是真的……想不到我還會想到這些……我還說了些什麼?」
  麥小喬搖搖頭,道:「說了很多,我也記不清了。直到你吃了清心散以後才安靜了下來,可真怕人……」
  鳳姑娘道:「我原來還吃了清心散……是你餵我吃下去的?」麥小喬點點頭。
  鳳姑娘一笑道:「我可吐到了你的身上?」
  麥小喬搖搖頭說:「那倒沒有,不過酒氣熏天,以後可千萬別再喝了。」
  鳳姑娘低頭笑了笑,她有時候卻也不失天真,然而多數的時間,卻都屬於「冷若冰霜」那一類型。她聰明、沉著、絕對的冷靜,以至於小小年紀,自從她出道江湖以來,都能保持著無往不利的不敗紀錄。
  「今天你騎馬出去了?」
  「嗯……」
  「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倒也沒有,只是隨便走走。」麥小喬不自然地笑笑,「到處都淹水,好大的雨呀!」
  鳳姑娘一笑說:「是麼?但是有人卻看見你去了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麥小喬心裡一驚。
  「江南會館。」
  說出了這四個字,鳳姑娘一雙明澈的眼睛盯視著她:「有沒有這回事?」
  麥小喬著實為之吃了一驚,正不知如何置答,鳳姑娘卻微微地笑了。
  「而且,我還知道,在樹林裡你還見了一個和尚,你們很早就認識麼?」
  「那倒……不是。」
  「這麼說,你們是第一次見面了?」
  麥小喬點了一下頭,心裡暗忖著。糟了,難道她已經知道我跟那個老和尚說了些什麼?偷眼瞧了她一眼,對方倒似並不盡知。心情微定,乾脆把頭偏過一旁,不再多說。
  鳳姑娘道:「我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當然,這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卻要好意地提醒你一聲……」
  麥小喬不得不移過眼睛來看著她。
  鳳姑娘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認識那個和尚,也不知你跟他說了些什麼,我只能告訴你的是,那個和尚目前正在跟我作對,哼,凡跟我作對的人,我都放不過他。」
  麥小喬道:「可是他是一個出家人啊,我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還不知道,他是誰?」
  鳳姑娘點點頭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最好不過了。小喬,我們總算還是朋友吧,尤其是昨夜,我醉了,你服侍我半夜了,我對你由衷的感激……唉,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我們會成為敵人,你可明白?」
  「我不大明白。」麥小喬訥訥道,「你說敵人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鳳姑娘淺淺地笑著,「我以為你和我一樣的聰明,有些話是不需要說得太清楚的,是麼?」
  麥小喬一時倒不知再要說些什麼才好了。
  鳳姑娘眨了一下眼睛:「我所以要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不希望有一天跟你翻臉成仇,真要那樣,那就太遺憾了。」
  麥小喬搖搖頭:「我倒不這麼認為……不過,我會記住你這番話的。」
  鳳姑娘一笑道:「在這裡你還有幾天逗留?」
  「不必了。」麥小喬略似傷感地道,「我打算明天就走,先到我過去的家臨淮關去瞧瞧。」她展眉微微笑了笑,接下去說,「聽說那邊下大雨了,老天爺還算有眼睛,這麼一來,旱象總可解除了一些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鳳姑娘說:「如果這樣,你們家又可以搬回去住了。」
  「也沒有這麼簡單。」麥小喬說,「搬一次家你不知道有多累人,何況父母年歲都大了,這一次到四川,娘就累病了,我看就算是家鄉情況好轉,也不會這麼快搬回去,總得一兩年之後了。」
  鳳姑娘點點頭:「那麼你個人呢?我的意思是,對你個人,你有什麼打算?」
  麥小喬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我還不知道……而且你知道,我身上的毒尚未去盡,有一天發作起來便是麻煩。所以,也許醫治我身上的毒傷,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鳳姑娘想了一想道:「這件事固然極難,但也並非就是真的全然無救……唉!如果我爹在這裡就好了,他說不定就有辦法。」
  麥小喬遲疑道:「令尊現在哪裡?」
  「誰也不知道。」鳳姑娘說,「他老人家才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想找他可真是難比登天。」
  麥小喬方自燃起的一點希望,緊接著便自幻滅了。
  說話之間,只聽亭外傳來輕微叩門之聲。大四兒的聲音在說道:「姑娘,有人求見。」
  鳳姑娘皺了一下眉說:「人呢?」
  「在院子裡候著呢!」
  隔著窗子遠遠眺望出去,看見四個人立在那邊樹下。
  鳳姑娘站起來向著小喬道:「你坐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來。」說了這句話,即行離席步出。
  麥小喬遠遠地向那邊樹下瞄了一眼,心中禁不住為之怦然一動。最起碼四人之中有一個曾經是她所熟悉的——尖瘦的一張臉,下額上留著一絡子山羊鬍須,不正是昨夜大雨之中前來向大四兒通風報訊的那個人麼?心中一驚之下,連帶著也就對另外的三個人加以注意。殘陽交織下,四個人那副嘴臉,可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凶悍猙獰,加上全身上下那陣子揮打不去的風塵氣息,幾乎一眼即可以直言斷定,這四個人絕非善類。
  四個人均似似鳳姑娘執禮甚恭,像是在等候著鳳姑娘發落什麼,他們到底說些什麼。卻因為距離甚遠聽不清楚,不久,四個人即告辭而去,鳳姑娘也就轉回了湖心亭。
  麥小喬冷眼旁觀之下,雖然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卻可以判定一件重大的事情,就將要發生了,而致使這件事情發生的領導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個貌美如花,舉止若仙的鳳姑娘。
  返回湖心亭後的鳳姑娘,顯然是沒事人兒一般,依然談笑自若。麥小喬原來希望她會自己透露些什麼,可是她卻什麼也沒有多說。
  等到麥小喬飯後轉回到自己客房時,天色顯然又將晚了。她無意獨鎖愁雲,獨自在暮色蒼茫裡來到了園子裡,無意間聽見了身邊一陣亂蹄之聲,越過不遠處的空花隔牆,即見兩騎快馬一前一後,疾奔如矢地一徑絕塵而逝。
  也只是那麼一瞬的當兒,麥小喬竟然意外地發覺到,兩騎快馬上乘騎的是鳳姑娘與大四兒主僕二人,匆匆一現,驚鴻一瞥地隨即消逝無蹤。
  麥小喬心裡一動,暗忖著:「不好,難道鳳姑娘真的要動手打劫那批災銀?」
  一念及此,她可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件事不知怎地,她就是放心不下。原因是這場災難裡,她眼見多少人妻離子散,無家可歸,赤地千里,遍眼哀鴻。不說別的,就只是自己家人先已受害不淺,自己爹爹麥玉階也曾慷慨捐贈,賑施粥飯正所謂發揮同胞之愛,現在好不容易盼望到了官方的賑災銀子,對於那為數千萬的災民來說,儘管是「杯水車薪」懼其太少,卻不啻是一帖續命急藥。如果說什麼人對這批救命的銀子還意在覬覦,那可是不能忍受,不容坐視之事了。
  麥小喬在沒有親睹鳳姑娘參與劫銀之前,儘管懷疑,卻不能認定。
  她不禁回憶起方才鳳姑娘說過的話,誠然是大堪玩味,她也明知道自己武功不及對方甚多,然而義字當前,卻也不容她有些許退縮了。
  徑回到客房裡,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落,佩好長劍、鏢囊,看天色就差不多黑了。
  她決定再到江南會館走一趟,看個究竟。
  江南會館在月夜裡顯得異樣的寂靜。
  昨夜大雨,今夜多風。颼颼的風滲著月色碧寒地刮過來,浸在人身上,真有股子寒勁兒,冷得人牙床子打戰。琉璃瓦面被雨水沖刷得十分光滑,在冷月蕩漾裡,反映出點點星光,看起來頗有一番詩情畫意。
  千手神捕秦照在院子裡踏行一周,仰首向天,心情沉甸甸地,面對如此夜色,卻是一點兒興致也提不起來。
  這一進院子他們全包了下來——雖說是行蹤詭秘,用盡了心機,可是二三十號子人,畢竟來去招搖,才一住定下來,風聲已傳了出去。
  就是因為風傳有黑道人物要來行劫,秦照的心情才顯得特別緊張——總算還有個出雲和尚在此押陣,多少給了他一些安全感。可是責任在誰身上,誰就會承受到壓力,這種內心的感受,局外人是沒有辦法去分擔的。
  在院子裡踏著寒冷的月色,走了一轉,秦照回到了堂屋,只見出雲和尚正自低眉吟思著,手裡拿著一個棋子,將下未下之際,一雙長眉只是頻頻顫動不已,見了秦照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繼續思索不語。
  秦照一徑來到了他面前站往,剛要開口說話,老和尚卻向著他擺了一下手,繼續舉著那一顆待下的棋子,卻是有無從落下之苦。
  老和尚的棋藝極高,連日來秦照早已是領教過了,簡直難以匹敵,心裡只當是和尚的棋癮又犯了,只是當他注意到和尚面前竟然缺少了一方棋枰,一顆顆的棋子兒只是擺在桌面上,可就不禁有些兒納悶。
  好不容易,老和尚手裡的這個棋子兒總算放了下去,卻微微歎息了一聲,抬頭注視向當前的秦照,搖搖頭,苦笑道:「險……險得很呀!」
  一面說,他低下頭,兀自向桌面上那些散亂的黑白棋子注視不已,兩條長出的白眉時蹙又展,顯然心情不無困惑。
  秦照不解地道:「大師父,你這是在算卦麼?」
  出雲和尚一聲不哼地站起來走向院中。
  秦照跟了出來:「大師父……」
  老和尚面色嚴肅地道:「上半夜平安無事,丑時左右,賊必上門……」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歎息一聲。
  秦照大吃一驚道:「是……麼?來人是什麼路數,卦上可有顯示?」
  出雲和尚一雙敏銳的眼睛注視著秦照的臉,半天才訥訥地道:「來人出奇的厲害,你和你的手下,萬非其敵,只怕……」
  「只怕怎麼樣?」
  「只怕你這一面傷亡慘重……你本人卻意外遇到了救星,竟然逃過一死,也是異數……」
  說到這裡,老和尚微微眨動了一下眸子,雙手合十地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
  千手神捕秦照聽到這裡,頓時有如頭頂響了一聲巨雷,怔在當場,作聲不得。
  老半天的工夫,他才像喘過了一口氣來:「大師父……這麼說,這批災銀也是保不住了……果真這樣,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出雲和尚喟歎一聲道:「災銀竟然像是保住了……這正是老衲苦思不得其解之處……異哉,這其中左右折衝,甚是迂迴曲折,所可當信者,就是你這條命倒是有驚無險,只是血光之災,卻是難免。」
  一聽說自己這面死傷慘重,自己雖是險處逢生,卻難保一干手下不為此喪生,多年相處,情同手足,猝聞惡訊,不禁悲從中來,心裡一酸,兩行熱淚,情不自禁為之奪眶而出。
  老和尚喟歎一聲道:「原只當有老衲在此,可以為你擔當一份風險,卻想不到來人奇兵突出,其中竟有連老衲也難以應付的高人異土……這就注定了我方必敗的命運,能夠落到卦上結局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言罷頻頻搖頭歎息不已,那張慈悲臉上,竟然失去了昔日的一番雅興逸致,可見即將來臨此一事態之嚴重了。
  千手神捕秦照黯然歎息一聲,道:「這麼說來,我們難道只有坐以待斃不成?」
  老和尚輕宣了一聲「無量壽佛」,才搖搖頭道:「果真那樣,只怕勢將全軍覆沒,老衲這就繪上一張草圖,你按圖佈施,或可將傷亡減低到最小地步,我之能夠幫助於你,也只此一圖了。」
  說罷,出雲和尚即轉回堂屋,當場取過紙筆,畫就了一張草圖,卻命人將十八擔白銀,分置在十數個草包之內,就置在這佛堂供桌之下,原來的擔籮之內,改置等量的石塊。
  老和尚特別仔細地要求,要每一擔石塊與原來白銀同等重量,一切均按照本來包置銀兩模樣置好,這一番改頭換面,雖是眾人聯合動手,也忙了多半個時辰,方才就緒。
  老和尚特別囑咐這十八擔「白銀」,要秘鎖在中間堂室之內,在那裡,他移了四個石鼓,分置堂室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這才將秦照喚出一旁。
  秦照料是和尚必有要事關照,苦笑著說道:「大師父但說無妨,弟兄們俱與我同生共死,袍澤情深,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出雲和尚聆聽之下,長長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微微頷首道:「秦施主,你倒是猜對了,這裡正是需要四位視死如歸的勇土,這個老衲卻不便代你挑選了。」
  秦照點點頭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即可選出。」
  老和尚低低唸了一聲「無量壽佛」,隨道:「秦施主,你也許還不明白老衲言中之意……」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臉上帶出了一片戚容。
  秦照大為起疑地道:「大師父這話怎麼說?」
  出雲和尚道:「施主甄選出來的四名勇土,武技不必高超,卻必須有視死如歸的勇氣……只因為他們求仁得仁,萬萬逃不過此一遭殺劫……為難處便在這裡。」
  秦照神色微微變了一變,輕輕地嗅了一聲。
  「大師父的意思是,這四個人一旦坐鎮……這裡,便萬無活理,非死不可?」
  出雲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正是如此。」
  秦照怔了一下,忽然冷笑了一聲道:「老師父你老這就錯了,人命關天,既是非死不可,那又何必……」
  出雲老和尚輕輕歎息一聲道:「定數啊,非此不足以消滅這大片殺機,連帶著也只怕災銀不保……阿彌陀佛,吾佛慈悲。」
  秦照點點頭,極其痛心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和尚喟然歎息道:「置其死而後生,此陣一名『四極血光陣』,為當日南海觀音未成佛以前,逃避諸魔時,諸頭陀捨身取佛,捐軀自身成全佛主而設。為了廣大災民,只有這番佈施了,我佛在天,當知老衲一片苦心,南無阿彌陀佛!」
  秦照慨歎一聲道:「老師父還有別的指點嗎?」
  出雲和尚又歎息一聲,頻頻搖頭不已——過去的幾天以來,秦照就從來也沒有見他如此沮喪過,顯然內心遇見了極難取捨之事。
  「這四極協光一陣,敵人極難攻取,雖然最終必破無疑,卻要花費對方許多時光,亦將敵人主力全數吸住,是無可疑……那時候,秦施主你當率同八人,將供桌下銀包取下,背在背上,按照老衲所示之惟一一條小徑,逃命去吧!」
  說到這裡,老和尚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接道:「你此去一路,亦非沒有風險,但有吉人臨難捨身相救,雖有血光之災,最終卻得太平,可以不虞……你八人各著白衣短衫,背負擔架,行走時一字長蛇——這一行也是有個名堂,名叫『白蛇啣草』,佛典上謂『諸魔不侵』……阿彌陀佛,老衲一再指點,屢洩天機,按照佛律,已是罪不可逭,只是為了一點點塵緣俗善,不惜甘犯天條……卻又是為何?為何……」說著說著老和尚便自情不由己地又自宣起佛號來了。
  秦照見和尚說得真切誠懇,料非虛言,一時感激莫名,倏地撲倒地上,連連向和尚叩頭不已。
  「老師父大義指點,在下苟能完成任務,來生變犬變馬亦將報大恩大德——」
  和尚歎息一聲道:「施主言重了。」
  一面說,親手把他攙扶起來。
  「來來來……我們屋裡坐。」
  坐下之後,老和尚在燈下草繪了一紙路圖,面授了秦照許多機宜,稍一會忽然苦笑了一下,面有憾色。
  秦照一驚道:「大師父莫非還有什麼為難之處……麼?」
  出雲和尚訥訥道:「秦施主你又哪裡知道,老衲此番如此指點與你,卻不能脫離老衲本身一步劫難,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啊……」
  秦照大驚道:「什麼,大師父如此神功,料事如神之人,竟然……」
  和尚苦笑了一下道:「這就是所謂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這件事你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秦施主你這就去忙你的去吧!」
  秦照想一想,確實也是如此,他身負重任,由此距離丑時不過還有一個多時辰,卻還有許多事急待料理,當下便得轉身步出。
  「且慢!」老和尚又喚住了他,道,「你選出四名勇土之後,即刻帶來見我,遲了便只怕來不及了。」
  秦照答應了一聲,躬身告退。
  老和尚隨即起身,在佛前燃上了一炷香,禮拜之後,轉回蒲團坐定。客居之中,竟然能有如此一處地方供其敬佛,卻是難能可貴了。
  約莫經過小半炷香的時間,千手神捕秦照已帶領著四名高手再次進入。
  老和尚容各人走近面前,特意將座前的燈移近了,細細向著四人臉上逐一注視過去。
  燈光婆姿影裡,老和尚一一打量,但只見當前四人雖屬英年氣盛、各俱凌人之威,只是老和尚卻獨具慧眼,別有所見。
  他矚目之處,卻各在四人正中天庭,即所謂「印堂」之處,隱約中便只見四團陰影盤在那裡,正是「烏雲罩頂」,相信相學之人可都知道此乃大凶之兆。
  老和尚看到這裡,慈目微合,輕輕唸了一聲佛號,想到了面前四人終將一死,大義節烈。一時淚光迷離,幾乎忍不住要滴落下來。
  略為鎮定,他再次睜開眼睛,注視著當前四人道:「四位少施主坐鎮之處,地當險要,敵人不易攻入,老衲這裡有四路救急刀法,名喚『四殺連環刀陣』一經施展,遙相呼應,卻是猛銳不可抵當,且容老衲一一個傳授給你們吧……」
  幾句話說得十分吃力,那是因為明知四人非死不可,為壯其勢,卻作違心之言。他料想秦照為了顧全大局著想,也未必把真情告訴了對方四人。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人?果真據實以告,四個人是否還有此昂然鬥志,便很難說了。
  接著出雲和尚取出鋼刀一口,每個人各自傳授了兩手刀法,急難之中,哪裡允許多說,只不過是兩手看來並無出奇之處的普通刀數,可是四個人一待各踞四方坐定之後,按照著和尚所說的要訣出刀,便有不可思議的威力。
  老和尚要他們一一自行練習,奇特之處在於施展刀法之時,必須坐定,不可站起,而且僅僅只是兩手刀法,一再的輪流重複施展,局外人如秦照,雖在一旁仔細觀看,卻也難以猜透其妙。
  四名年輕捕快,各有相當武術底子,兩手刀法又非奇特過難,自是一學就會,當下各人坐踞一位,掄施鋼刀,虎虎有威地勤加練習起來。
  出雲和尚看了一回,認為滿意,才叫他們停止。
  四名年輕捕快持刀待要離去之時,老和尚忽然又喚住了他們,問了他們的姓名,分別是李立、王大元、關雲奇、洪照男。
  待到四捕快離去之後,老和尚特意關照秦照,囑咐他將四人姓名年歲出生年月等察問清楚,抄寫在他隨身一本度碟之上,以便帶回出雲寺為列位超度。
  一切就緒之後,已到了子夜時分。
  老和尚看看時間相去不遠,獨自個盤膝佛堂打起坐來,數十年明性之功畢竟不同一般。
  今夜老和尚並非意在參佛,卻是為本身眼前一步劫難預卜經過。
  然而冥冥之中,卻似有一種力量在干擾著他,使他總不能清澈貫通。
  忽然他歎息一聲,張開眸子,就手取過了身邊棋子,在手心裡搖了搖,嘩啦!撒向當前,即只見黑白二色棋子滴溜溜直在眼前打轉,卻有一粒獨獨滑向枰外,兀自不停地連連轉動不已。
  和尚面色一驚,突地出手將那粒棋子按住,口中喃喃地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何方高人夜入禁地,莫非是尋老衲來了?」
  話聲方住,即聽得耳邊一人冷冷笑道:「我道是什麼人,有這個膽子,原來是你這個老和尚在此坐鎮,這就難怪了。」
  出雲和尚嘿嘿笑了幾聲道:「閣下何人?怎不出面相見?」
  那人道:「你這和尚不是凡事先知麼?怎地老夫來此,你卻視而不見?」
  雙方答話,看來音色不高,卻是字句清晰,聲聲入耳,原來彼此均是施展玄門奇異的「傳音」之術相互對答,如此一來,除當事人外,別人竟無所聞。
  老和尚雙手合十,長宣了一聲「無量壽佛」,接著道:「善哉,善哉,施主你此行是來尋老和尚,還是別有意圖?倒要先請賜示。」
  那人嘻嘻笑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就算是來尋和尚你晦氣來的吧。」
  話聲甫畢,即見佛堂左側方的兩扇門扉,「呼」地一聲自行敞了開來。
  皓月之下,只見門外站立著一個長衣飄飄,既老且瘦的瀟灑紳士人物。
  自然,這人並非真正的是個紳士,只由他突出後肩隨身佩帶的那口長劍上判來,來人顯然是一個武林人物,以老和尚那等聽覺之人,竟然未能察知他的來到,這人的一身輕功造詣當是可想而知的了。
  猝然間,和尚座前那一盞青燈的燈焰向上吐了一吐,來人不見舉步卻已前進了丈許,擅入到老和尚眼前佛堂之內。
  白皙、瘦削、閒情逸致,端的是個瀟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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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災銀爭奪戰 捕快遭捆綁

  如銀月色之下,那人竟穿著一襲銀白色長衣,令人驚異的是,就在他這身長衣之上繡著一隻引頭分翅的整只金色鳳凰。
  仗著他神態之間那等斯文輕鬆,卻有其不可侵犯之威。隨著他猝然進來的身勢,似乎帶進來滿堂的狂風,在他開張著的兩臂之間,巨大的風力,猛然急衝不已,呼呼風聲,震盪著四壁,形成了一股狂飆。
  供在佛案上的一列四盞明燈,立刻在這等風勢裡為之熄滅,倒是老和尚座前那一盞無罩青燈,兀自煢煢孤聳,欲熄不熄,幾次三番像是熄滅了,卻又自燃起來,顯然得力於老和尚的內力支持。
  「阿彌陀佛,原來是七指雪山的陸山主駕到……這就難怪了,失敬,失敬了——」
  來人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一隻張開的長臂倏地收起,迂迴於佛堂內的那陣子怪風頓時消失。
  神州鬼鳳陸青桐這個名字,如今早已無人知道了,也只是那幾個碩果僅餘的老人,還能憶及,倒是他如今鳳七先生這個名號,在江湖中一直顯示著崇高的不墜的地位。
  「老和尚,我們素不相識,你竟能見面呼出我的名字,足見是有心人了,你是有道的高僧,此番駐錫壓俗,顯然有非常之故吧,倒要請教。」
  出雲和尚似乎已悟出今日之動,便是應在了此人身上,既是在劫,分屬定數,也就坦然以處。「阿彌陀佛!」老和尚緩緩地道,「陸施主這句話可就明知故問了,老衲來此為了積修一件善功,乃是為蒼生造福啊!」
  鳳七先生點點頭道:「說得好,只是你能麼?」
  「阿彌陀佛,老衲當盡力以為。」
  「老和尚,只怕這件事你管不了……反倒毀了和尚你多年的修行,我誠然是為你不值。」
  「陸施主你是要我全身而退?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那便要施主你掌下超生了……」
  「好吧!」鳳七先生點點頭說,「我這一趟,真是不虛此行,幾個意想不到的老朋友,都見著了。明人眼前不說假話,我們有話這就挑明了說吧!」
  出雲和尚道:「老衲洗耳恭聽。」
  鳳七先生道:「老實說吧,我此一行,頗有會盡天下高人異士的雄心壯志,湊巧了大傢伙都在動這批銀子的念頭,我也來湊湊熱鬧,倒要瞧瞧鹿死誰手?」
  老和尚冷冷一笑道:「這話倒也實在。別人為錢,窮極無聊。陸施主半生金山銀海裡打滾,這區區災銀,何在你的眼裡?顯然是別有用心了……但請可憐天下蒼生,放過眼前一行,善莫大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鳳七先生忽然深深一笑,閃爍著那雙深邃的眼睛,臉色更見陰沉。
  「老和尚,放下你『阿彌陀佛』那一套吧,我這個人生平為惡多矣。天堂無路,地獄有門,哈哈,你跟我說教可真是對牛彈琴了。」
  方自說到這裡,只聽得遠方稀疏的鐘「當當」響了兩聲,敢情子時已過,這就是丑時了。
  鳳七先生忽地悟出了什麼,神色微微一變,老和尚卻以為對方已然看破了自己意圖,不得不提前出手。只見他一雙大袖霍地向後一拂,坐在蒲團上的身子,疾如箭矢般地平射而出,直向鳳七先生正面襲去,隨著他落下來的身子,兩隻手大鵬展翅般霍地張開來,頓時,空中幻化出扇面也似的一天掌影,在這個攻擊姿態裡,鳳七先生的兩側,任何一個部位,都有被擊中的可能。
  鳳七先生是何等精明的一隻老狐狸?
  出雲和尚似幻實真,這一擊,當真無懈可擊,偏偏被鳳七先生看破了行藏。
  四隻手巧妙地接觸之下,鳳七先生有如怒搏穹空的一隻巨鷹,霍地向後一個倒翻,風衣兜空,「啪」一聲輕震,人已反穿出三丈開外。老和尚一招失手,緊跟著對方身勢向外穿出。
  呼——呼——
  一雙人影,幾乎一般快捷地穿門直出。一吐即收,雙雙落下,真個是野雲振飛,去留無跡。
  落在地面上的兩人依然是面對面,當中距離不足一丈,雙方一經出手,即如磁石引針,似乎便只有全力周旋之一途了。
  「老和尚,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失敬,失敬。」
  鳳七先生一雙眼睛直直地認著對方,白皙的一雙瘦手就像抱了一個大球似的盤在胸前,猛可裡他那瘦削的身軀一下子粗大了許多,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胖子了。
  老和尚一雙長眉頻頻眨動不已,慨歎一聲道:「久仰施主擅施氣化之功,老衲只當是傳聞不可盡信,今宵總算是見識了……阿彌陀佛……」
  鳳七先生冷冷哼了一聲,道:「我也知道你的『玉琵琶功』天下罕敵,只是一擊不中,再想傷人,只怕老和尚你要更費點事了。」
  話聲一落,鳳七先生忽地一聲冷笑,右手分處、「嘶——」響起了一片袖風,大片袖影,疾如飛雲罩頂,再向著老和尚當頂捲過去。
  出雲和尚身子向下微微一坐,也把一隻大袖飛出。
  雙袖乍接之下,老和尚「嘿」了一聲,那巨大的身軀,猝然之間向後面一個倒翻,驀地直穿了起來。
  鳳七先生更不遲疑,緊躡著對方身子,拔空直起。
  月夜裡,直似大鶴一隻。
  呼——呼——
  依然是面對面地站在了一塊兒。
  夜風颼颼,月光映照在腳下光滑的琉璃瓦上,閃爍出片片銀光。
  「老和尚你既超度不了我,就看我的了。」
  寒風裡,鳳七先生那一襲繡有巨鳳的長衣,時而捲起,獵獵作響,他身子此時看過去,越顯得肥胖了。
  出雲和尚已經領教了對方實力,只覺得驚心不已,他當然知道傳說中的這個人是個強人,此刻接觸之下才知道,他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厲害得多。
  其實他似乎早已知道今日勝負,然而不到黃河心不甘,總要印證才算死心。
  「阿彌陀佛,」出雲和尚雙手合十地看著他,喃喃地道:「老衲這裡有三手絕活兒,陸施主如能全數接下來,老衲掉頭就走,如果接不下來——」
  「今夜之事,一筆勾銷,非但如此……」鳳七先生冷笑著揚起了二隻右手,「老和尚,我還把這只胳膊給你留下來,讓你帶回去,給佛主上供。」
  「陸施主你言重了……」
  老和尚這句話可是說得痛心極了。他雖不是武林人物,此身早已跳出三界之外,可是武林中只要是稍有輩分的人,提起他來,無不心存敬仰。數十年以來,還沒有一個人敢對他心存輕視——眼前鳳七先生這幾句話,可是真正的傷了他的心了。
  什麼話都不必再多說,手底下見強弱吧!
  老和尚腳下一連向前踏進了三步,驀地身子像是「銀丸跳擲」般地彈了下來。
  月光裡,眼看著他飄身空中的身子,倏地一個倒折,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那是極漂亮的一式「燕剪秋波」,老和尚交叉著的兩隻手,分別向著鳳七先生一雙肩頭上按了下來。
  鳳七先生早就期待著他了。
  像他們這類頂尖兒的高手對招,鮮有取巧可言,務必是實力的接觸。
  二十根手指指尖方自接觸之下,老和尚驀地一個凌空下翻之勢,探出去的兩隻手掌霍地向後一收,卻改向對方腰間拍去。
  鳳七先生的兩隻手,依然在那裡迎著了他。
  老和尚哼了一聲,身子打了個旋風,飄出丈許開外。
  「哪裡走。」
  鳳七先生偏偏是放不過他。
  一個疾閃,一個猛追,一反一迎,第二次湊在了一塊兒。
  老和尚是欲擒故縱,不這樣,不足以施展出接下來的殺手——千手如來。
  在漫天掌影裡,出雲和尚已把鳳七先生罩在了掌勢之間。忽然間,鳳七先生攻開了這層全是掌影的幃幕,有如疾風一片直向著和尚身邊欺進來。
  「叭!叭!叭!叭!」
  一連四聲清脆的掌聲,那是彼此手掌互接的聲音,節拍之快,密如貫珠,可見得雙方的出掌該是如何之快了。
  緊接著響起了第五次接掌之聲,老和尚就在這聲掌音裡,白鶴也似的騰身而起,卻只起來七八尺高下,隨即飄落下來。
  儘管那般瀟灑的落勢,事實上他卻是已經敗了,偌大的身軀一連搖了兩下,腳下「嘩啦」連聲,一連踏碎了兩塊琉璃瓦。
  鳳七先生笑著說道:「大和尚承讓承讓。」
  出雲老和尚只覺得一陣子臉上發熱,一顆心卻是通通上下跳動不已,接著,他身子又搖晃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阿彌陀佛,陸施主你贏了,老衲技不如你……確是自不量力,我這就只有去了。」
  鳳七先生直直地佇立在高出的屋簷一角,白皙的瘦瞼上帶著一抹微微地冷笑。
  一種勝利的自負,洋溢著他……這些日子以來,眼看著那些足以與自己分庭抗禮的武林名宿,一個個在自己手裡敗下陣來,這就是他最大的滿足、愉快!
  千手神捕秦照一切佈置停當,轉來後院佛堂,意欲最後一次來向老和尚請示機宜,這時天交四鼓,已是西時前後。
  佛堂裡軒窗四敞,颼颼的風自四面襲過來,七八扇窗戶,在夜風裡開了又合上,發出吱吱啞啞聲音,敢情是一片冷清清,怪嚇人的。
  「大師父……」
  站在門外,秦照咳了一聲,聽不見老和尚的回音,心中甚是驚異。怔了一怔,隨即輕悄悄走向門前。
  「老師父,你老不在麼?」
  依然是沒有一點聲音,風吹窗扇,吱啞作響。
  情形似乎是有些兒不大對勁兒……秦照心裡嘀咕著,老和尚一向是最機靈的,豈能會聽不見我的聲音?他本想回身自去,轉念一想,此一別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著他?老和尚此一番見義勇為,拔刀相助,運籌帷幄,對自己一行算得上恩同再造!此時不跟他話別一番,更待何時?
  心裡盤算著,他的一條腿,可就不由自主的邁進了門坎兒。
  佛堂裡一片黝黑,可也並非「伸手不辨五指」——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可也說不上來。
  千手神捕秦照一隻手摸著腰上的緬刀,另一隻手摸著了千里火。
  「叭塔!」一聲,火光大亮,可不是他打著的,妙在亮光起自另一個角落裡。
  這一驚,真把秦照嚇得打了個冷戰,手裡還未打著的千里火差點掉在了地上。
  火光所照著的那個人,一張白慘慘的尖臉子,雙額高聳,吊梢眉,一身黑色短衣衫,正自睜著一雙三角怪眼,向著秦照微微冷笑。
  使秦照驚嚇的,並非全在此人,卻是另有文章。
  眼前,這個尖臉漢子一隻手高舉著火折子,火光映照之下,見一個長身玉立,容顏艷麗的少女,端正地坐在一張椅子上。
  尖臉漢子卻緊挨著少女的座位侍立,看樣子只是對方一個侍從、跟班兒。
  這屋子裡黑乎乎的像是站滿了人,秦照可就來不及一一打量,一看苗頭不對,擰身就退。
  他這裡方自一個倒躥,向堂外縱出,身邊上已響起了對方少女的一聲輕叱。
  「給我拿下來。」
  這聲輕叱聲音雖說不大,卻是頗有懾人之威。
  隨著這聲輕叱之下,耳聞得一連串嗖嗖聲音,似有三四條人影,分別由不同的窗口齊躥而出,速度之快,不容交睫。
  秦照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手,根本連對方都是些什麼長相還沒有看清,已被大群人影團團圍住。
  驚慌之中,伸手向腰間就探,一口緬刀還來不及掣出,即為其中一個猙獰面目的漢子,雙手齊出,疾如閃電地拿住了他的一雙肩頭。
  這漢子顯然臂力極大,兩隻手用力之下,秦照那兩臂之間就像是加上了一道鐵箍,休想移動分毫。
  緊接著下盤一緊,卻吃另一個身材略矮的朋友拿住了雙腿。這麼一來可好,一個拿上一個拿下,往起一搶,就把秦照給抬了起來,隨即轉身進入佛堂。
  千手神捕秦照要是真有「千手」可就好了,可惜他僅只有兩隻手,就這麼硬生生地被人給抬了進來。
  剛才進來之時,佛堂還是黑沉沉一片,這會子回來可就不同,已是大放光明。
  三四盞燈全都點著了,就連佛案上的兩盞長生燭也點燃了,一時大見光亮。
  秦照既驚又忿,眼睛巡視之下,這才發現了剛才初一見的那個美麗少女,仍然好生生地,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師椅上,先前所見的那個尖臉漢子,兀自緊緊侍衛在她身邊,除了這兩個人之外,屋子裡剩下的人,是大有可觀。
  除了簇擁著秦照,拿頭抬腳的五個人以及對方少女主僕之外,堂屋裡另外顯然還有三個人,一字順位的貼壁而坐,三個人看上去年歲都不小了。
  至此,那個緊緊抱持秦照肩頭的人,忽地把秦照向著堂內一摔道:「跪下!」
  秦照「撲通」被摔倒在地上,只震得骨頭發酸,他卻在地上打了個轉,咕嚕!一下跳了起來。生就的一副硬骨頭,哪裡能隨便向人下跪。
  耳聽得「刷」地一聲,卻被一根硬梆梆的物件點在了肩窩上,緊跟著全身一陣子發麻,敢情是被人家點住身上穴道。
  點他穴道的,正是侍立在少女身邊的那個尖臉漢子,手裡拿著一根像是瞎子用的「馬桿兒」那般細細的棍子,但秦照卻感覺得出來,這棍子卻是為銅鐵所鑄,此刻點在他肩窩裡,更是透體生痛。
  「瞎了你小子的狗眼。」尖臉奴才怪聲怪氣地罵道,「金鳳堂的鳳姑娘在此,你還不給我跪下叩頭。」
  話聲未完,右手那根鐵杖向前一送,秦照只覺得腿上一軟,頓時一跤坐倒當地,依然不肯向對方跪下。
  尖瞼漢子挑了一下弔客眉,正待再次發作,卻為鳳姑娘抬手止住。
  「你就是這一次負責解送銀子的那個秦捕頭是吧?」
  冷冷地瞅著秦照,鳳姑娘說了這麼一句。
  秦照雖說是閱歷豐富,卻也不知道對方什麼「金鳳堂」「鳳姑娘」一大堆頭銜來頭。
  這時聆聽之下,由不住冷冷一笑道:「不錯,我就是,你們是什麼人?這裡原來住的一位老師父又上哪去了?」
  一面說,滿屋子亂瞧一陣,哪裡有老和尚任何蹤影?心裡不禁大為疑惑。
  他這裡話聲方落,即見一個人影倏地閃身眼前。正是方才擒著自己雙肩,把自己狠狠摔進來的那人,敢情這人是個大麻子,六十不到的年歲,圓睜著一雙三角怪眼,不容分說,劈臉就是一掌直向秦照臉上摑來。
  秦照慌不迭向下一矮,「呼」一聲,這一掌央著一股疾風,直由他頭頂上擦了過去。
  「王八蛋!」這麻子嘴裡罵著,第二次待將出掌的當兒,即聽到當頭端坐的鳳姑娘冷冷地叫了一聲:「謝山!」
  原來眼前這個麻子,正是沈邱四老中行三的天麻謝山,連同他的三個結拜兄弟銀冠叟呂奇,鐵指開山喬一龍,要命鮑無常,後三人也就是現在默坐的三個老人。
  沈邱四老自歸順鳳姑娘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隨同鳳姑娘上線開爬(行話:意正式行劫),是以抖擻精神,俱想在這次行動中有所表現。
  鳳姑娘在面對關雪羽時,固然一片柔情,然而,在與屬下相處時,卻是威嚴並具,以沈邱四老這等半生刀尖兒裡打滾的巨盜,卻也對她服服帖帖,不敢逾越規矩。
  這時,聽見了鳳姑娘一聲低喚,謝山立刻收住了待出的勢子,迅即閃身外出,抱拳道了一聲:「在!」
  「你用不著這麼嚇唬他,我還有話問他。」
  鳳姑娘說著,隨即把眼睛轉向千手神捕秦照臉上,微微點頭道:「姓秦的,我知道你這個人還算有些義氣良心,在衙門口當差的像你這樣的人老實說還不多見,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跟你取個商量。」
  千手神捕秦照先見對方這般美麗儀容,又是個坤客,料定不見得就有什麼真實武功,只是既然威能服眾,顯然卻又不可輕視。
  聆聽之下,內心盤算著忖道。哼哼,這樣有什麼好商量的?黃鼠狼給雞拜年,你還會有什麼好心不成?只是對方既然好意相待,自己也不能失了禮數。
  當時秦照冷冷一笑,向著眼前的鳳姑娘抱了一下拳道:「姑娘好說,秦某只知道拿公家錢、辦公家事,平日行事常把良心放在當中,別的可就不管,姑娘有什麼關照只請直說,只要秦某人不犯法,不違背良心,什麼都好商量。」
  鳳姑娘道:「說得好!」
  她微微一笑,露出了潔白的一嘴牙齒:「只可惜這件事由不得你。秦照,你是明白人,這批銀子通過贓官的手,真正到達災民手裡又有多少?倒不如老老實實地交給我們,由姑娘攜回雪山,統籌處理,反倒來得個實惠,你就交出來吧。」
  秦照猝然一驚,苦笑了笑,搖搖頭道:「這件事恕我難以從命,朝廷賑災大事,非在下區區一個公捕所能聞商,在下只是奉命負責押送差事,只求差事上不出紕漏,就算是無愧職守,尚求姑娘成全,秦照感銘不盡。」一面說,連連向著當前鳳姑娘打躬不已。
  鳳姑娘一笑道:「這麼說,你難道不怕死麼?」
  秦照冷笑一聲:「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
  「這麼說你還是怕死了?」
  鳳姑娘面色倏地一寒:「你只把銀子藏處說出,我就免你一死,否則,這些銀子早晚還是會到我手中,那時候你再想保全這條命可就不能了。」
  秦照長歎一聲:「既然如此,姑娘就殺了我吧!」
  鳳姑娘微微一怔,正要說話。
  先時出手的大麻謝山獰笑一聲道:「姑娘把這廝交給我,不怕他不說出實話。」
  鳳姑娘吟哦著,冷冷看向秦照道:「我看你還是實說了吧,何必自討苦吃。」
  秦照心裡一動,暗忖老和尚明明故佈了疑陣,何以這姑娘竟然不曾上當?轉念一想,不禁恍然大悟,暗思道:是了,雖說是故佈疑陣,到底還需一番做作,說不定老和尚施了什麼障眼法兒,一旦為他們看破,便更能引其上鉤。
  他心裡所擔心的是老和尚的安排由自己為首的八人運銀行列,一待時機成熟時便需即時出動,而此刻自己落在他們手裡,看來凶多吉少,這一構思,只怕將為泡影了。想到這裡心中無限氣餒,看了當前鳳姑娘一眼,一時卻是無話可說。
  鳳姑娘冷冷一笑道:「你想求死,我偏偏不讓你稱心如意,你以為不說出銀子藏處,我就真的找不到了?」
  話聲方落,右手隔空一指,一縷尖銳勁風突地自其指尖上射出。
  千手神捕秦照只覺身上一麻,頓時動彈不得,敢情才發覺到被對方隔空點了穴道。
  她隨即轉向身邊的大四兒關照道:「把他給我吊起來,等完事後再發落他。」
  大四兒應了一聲,上前幾步,獰笑一聲,把幾乎成了麵條兒一般的秦照一把掄起向後閃身,來到一排佛像當前站住。
  「姓秦的,求菩薩保佑你吧!」
  一面說,大四兒隨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根皮索,把秦照兩隻手腕緊緊繫住,就勢躥了個高兒,把長索一頭搭在樑上,「老小子,上面涼快去吧!」用力一拉,秦照可就成了空中飛人似的被高高掛了起來。
  眼前一片漆黑,秦照被點穴道,嘴裡又不能作聲,頭臉上纏滿了蜘蛛網,卻是說不出來的苦,自道是此一番性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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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6:45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銀子變石頭 氣煞鳳姑娘

  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鮑無常,在院子裡踏行一周,一連闖進了三間客房,非但不見藏銀,連閒人也不見一個。他憤怒地一路翻縱出來,即看見鳳姑娘一行正自站立在院子裡。
  「怎麼樣?」鳳姑娘凌厲的一雙瞳子注視著他,「可有什麼發現?」
  「這可真是怪事,難道他們挖了一個洞,鑽到地下去了?」
  鮑無常性子最是急躁,忍不住操著一口湖北家鄉話,大聲咒罵起來,罵了幾句,忽然發覺到鳳姑娘就在眼前,趕忙收住了口,氣得向外直吐著氣,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的。
  鳳姑娘沒有答理他,一雙清澈蘊含著精光的眼睛,徐徐地在附近逡巡著。
  她的眼睛忽然在當前不遠處定住了。
  那裡佇立著一雙石獅子,月夜裡枝葉扶疏,景致似幻又真,美得有些出奇了。
  「原來如此——」
  鳳姑娘不愧是出自七指雪山的嫡系傳人,見解確有過人之處,在她冷靜地用心觀察之下,立刻為她看出了其間的奧秘:「剛才姓秦的說佛堂裡住個和尚?」
  「好像是這麼說來著。」大四兒擠著一雙大眼,說著,「可是卻沒見著這麼個人……」
  「這不要緊,」鳳姑娘微微一笑,轉向身邊的銀冠叟呂奇道,「大當家的,你可知道佛門有一種障眼法麼?」
  呂奇微微一驚,忽似有所憶及,長吁了一聲道:「噢,姑娘所指的是『紫附迷蹤』之術?」
  「對了,」鳳姑娘道,「咱們可是差一點上當,你瞧瞧這雙獅子,不就是佛門中所謂的『贍宮雙目』麼?」
  一言驚醒夢中人。
  論學養武功,銀冠叟呂奇在沈邱四老之中都稱得上是好樣兒的,經鳳姑娘這麼一提,呂奇頓時大有所悟,身子驀地往起一縱,流星般來到了那一雙石獅子近前,飛起一腳,直向石獅之一用力踹去。「轟通!」一聲,這只石獅於難當他的巨力,頓時被踢得翻了個觔斗。
  這倒也無足為奇,令人奇怪是,就在這只石獅於一經翻倒的當兒,眼前情景霍地為之一變——冷月寒星裡,一間客舍聳峙當前。
  這便是老和尚所設計的「四極血光陣」了,方方正正的一間客舍,四週四個屋角,各自懸掛著一盞八角形的氣死風燈,此時在夜風裡滴溜溜直打著轉兒,十數名身著號衣的公門勁捕,各持兵刃緊緊地防衛在客舍四周。
  就在這一刻,一聲吆喝之下,眾起發難,直向銀冠叟呂奇站立之處一擁而上,一時刀劍齊發,俱向著他身上招呼下來,銀冠叟呂奇冷笑一聲,身子霍地向外一個倒翻,卻在將轉未轉之間,一雙鐵掌,已自擊中在一名捕快前胸,這一招他力道極猛,雙掌力擊之下,直把這名捕快身子擊得直飛了起來,「撲通」撞在石頭院牆上,當場一命嗚呼。
  沈邱四老中的其他三人,鐵指開山喬一龍,天麻謝山,要命鮑無常,一見開了打,不待招呼,全數加入廝殺行列。
  守方雖說人數不少,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公門高手,無奈此刻所面對的四個煞星,僅是久負惡名,名噪黑道的窮凶極惡之輩,一個個武功精湛,久經戰陣,兩相比較之下,可就強弱互見,判若雲泥,片刻之間,守方這面已連續傷了數人。
  鳳姑娘打量著這番情勢,一時並不急於加入戰局,她要到裡面去瞧瞧,眼角向著身邊大四兒瞟了一眼:「進去瞧瞧。」
  大四兒應了一聲,手勢揮處,兩名手下,立時縱身而前。二人一名鐵頭劉鋼,一名人熊尚五常,早先俱是沈邱四老手下兄弟,四老歸順鳳姑娘,自然把這乾哥兒們也都帶來了。
  眼前情形,防守舍房的一干公門捕役竟然全為沈邱四老纏住,捨房裡不啻已是真空,不用說大批銀子準是藏在裡面了。
  鐵頭劉鋼第一個竄到近前,飛起一腳,直向著房門上踹去,「嗆當」一聲房門大啟,卻只見室內燈光十分晦黯,就在這房間正中央的地上,放置著好幾個擔子,還用多說?那準是災銀無疑了。
  劉鋼見物心喜,向外大聲嚷道:「在這裡了。」跟著用力一蹬,直向他所認定的大堆銀子撲了過去。
  這麼一來,他可是自己送死了。
  原來出雲和尚所設計的四極血光陣十分厲害,坐在四個角落裡的四名殺手,表面上看來像是各自為政,其實卻是互相表裡各有關聯。
  鐵頭劉鋼一腳方踏進來,暗影裡只聽見刀風一縷,劈面而至,驚慌之間,只見一片刀光,亮若爍銀,直襲眼前,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向左面一個快閃,哪裡想到,老和尚所傳授的這四路刀法,威力至強,劉鋼豈能閃躲得開?他這裡身形方閃,那襲刀光竟然如影附形般緊緊跟了過來,其快如電,簡直容不得他抽身換式,喀嚓一聲,血光迸現裡,劉鋼整個人幾乎為之劈成了兩半,「噯呀」一聲,頓時橫屍當場。
  與他幾乎同時閃身而起的人熊尚五常,一看這般光景,嚇得怪叫一聲,點足就退,卻已慢了一步,一片刀光閃過,正好落在了他所探出的那隻腳上,喀嚓一聲,當場給砍了下來,卻被身後的人給拖了出來。一時之間,眾情大噪。
  鳳姑娘目睹之下,輕叱一聲道:「慢著!」
  尚待撲人的人立刻停住腳步,是時沈邱四老已獲全勝,十數名捕快死的死、傷的傷,剩下數人紛紛四下鼠竄落荒而逃。
  天麻謝山性子最是急躁,見鳳姑娘喝令停止,大是不明,睜大了兩隻大眼看向鳳姑娘道:「怎麼回事?姑娘為什麼……」
  鳳姑娘哈哈一笑,看了他一眼道:「你要試一試麼?」
  謝山不明所以,點點頭,道:「遵命!」叮噹一聲,已把一對乾坤圈掣在了手上,正要向內撲入,銀冠叟呂奇卻喚住了他。
  「老三!」呂奇朗聲叫道,「不要妄動。」
  天麻謝山對這位拜兄一向馴服,聆聽之下,頓時停住了腳步,卻是一臉的大惑不解。
  那間捨房此刻房門大敞,清晰的可以看見堆置在正中的大堆銀擔,卻只有東南西北四個人坐在椅子上抱刀守侍。這四個人貌相平庸,年歲也不大,一身捕役裝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偏偏卻由他們來護守銀子,這其中不問可知,必然是有鬼的了。
  各人圓睜著一雙眼,心懷詭異地向著這間房子觀看著,明知有其奧秘只是奧秘為何?卻是一時看它不透。
  鳳姑娘一聲不響地,踐踏著地面上的枯樹葉,緩緩在這間孤零零的捨房四周轉了一周,她似乎已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還有待證實。
  倒是性情頑烈,心黑手辣的沈邱四老卻有些沉不住氣了。
  銀冠叟呂奇原本就自負極高,獨當一面的人物,只是不得已才屈就鳳姑娘之下,其實他私心極重,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乘機脫離,自然,那要在時機成熟時才能從事,也就是要在值得情況下才犯得著,那麼,如果一旦擁有了像眼前這麼多的銀子,即使自此遠走天涯,銷聲匿跡也不愁一輩子吃喝。
  沈邱四老雖說是嘴裡未曾明說,可是心裡不約而同地都存著這個打算。
  如此一來,這批災銀可就是非要到手不可了。
  「要命」鮑無常擺出了一對「判官筆」,冷冷一笑道:「我來試試——」
  呂奇因知他頗通陰陽之術,或有制敵之機,點點頭道:「也好!」
  鮑無常叱了一聲:「好!」雙筆交叉著往胸前一擺,發出了當地一聲,就勢把身子縱了起來,俟到撲進房門的一霎,霍地向後猛地一翻。
  這一手相當狡猾,果然就在他身子向後撤出的一霎,一片刀光閃過,劈向他原來落身之處,乃自砍了個空。
  鮑無常卻是以退為進,身形一經翻後,緊接著一個急翻,像是翻天鷂子般地又自搶身而入。起落之間,疾如閃電,猛地向房內再次撲入。
  他志在那十八擔災銀,身子一經縱入,首先便向正中那些擔子襲去,也就在這一霎間,坐在距離他最近的一名年輕捕快李立,忽然側過身子旋出了一片刀光,直向他當頭劈落下來。
  鮑無常只覺得頭上一陣子發緊,彷彿為對方刀上力道吸住,幾乎轉動俱難,大驚之下,揮動手上判官筆,「噹」一聲,將對方下落的刀勢架住。
  妙在那口刀卻像似具有一種特殊的威力,一抽一送快若電閃。
  看來簡直平凡無奇的招法,偏偏在眼前情況之下,竟然具有奇妙的威力。
  這一刀以鮑無常的身法,竟然會無法逃開,只聽得「噗」地一聲,竟深深扎進了他的大腿內側,只痛得他打了個踉蹌,險些栽倒地上。
  妙在那個揮刀的李立,卻並沒有乘勝追擊之意,一刀出手,旋身就原位坐定,那口明晃晃的鋼刀,兀自抱在胸前,一派沉著鎮定。
  鮑無常把判官雙筆交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按在傷處,霎時之間,流出的鮮血已把他那隻手都給染紅了,這般情形自是萬難再行出手,卻是舉步都感覺到困難,鼻子裡痛得直哼哼。
  猛可裡面前人影一閃,銀冠叟呂奇疾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了眼前。
  也就在這一剎那,坐在椅子上的李立,忽然再一次躍身起來,手上的刀「刷」一聲,一刀直劈頂門下來,呂奇由於在室外目睹甚久,深知對方雖只是一來一往兩式刀法,但是卻厲害得很,不敢怠慢,手裡太極劍往起一撩,「嗆」一聲,挑開了對方刀式,可是接下來的另一刀,卻險些令呂奇躲閃不開,他身法顯然要較鮑無常高明得多,饒是這樣,仍然險象環生,只聽得「嗤」地一聲。
  刀鋒過處,竟然在他褲腿上留下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刀尖子如果再向前挺進一點,呂奇便非受傷不可,不禁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銀冠叟呂奇驚嚇之下,左手一帶鮑無常的右手,直向另一門前縱去。
  這一面可也並不比方纔那一面輕鬆,是由四捕快中的關雲奇所防守。
  銀冠叟呂奇同著鮑無常方自閃向跟前,關雲奇已霍地自座位上站起,他雙手握刀,身軀向前微微一彎,一口長刀「呼呼」地捲起了一圈刀光,直向著呂、鮑二人身上捲了過來。
  呂奇的兵刃是一口「太極劍」,急切間施了一招「夜戰八方」劍招,向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向各自攻出了一劍,「嗆啷」聲中,架開了對方的刀式。
  然而,妙在關雲奇這反覆兩招,渾然一體,看似無奇,其實卻深具威力。
  呂奇方自架開了對方刀勢,只覺得第二刀一如前番,霍地向著自己身上捲了過來,前後二刀,雖分二式,其實卻是一招——這一刀竟使得技精膽大的呂奇,一時無從適應,呼哧一聲,右面袖子先吃刀鋒斬為兩截,連帶著右面肩上也吃刀鋒削下了一片,痛得他鼻子裡輕哼了一聲,饒是這樣,卻也不甘心就此便宜了對方,一時忍著了肩上奇痛,身子向下微微一矮,右掌一沉劈山,勢如怒魚掠波,「噗」一掌,已擊中在關雲奇右前胸上。
  這一掌,呂奇負痛之下,固然不能施展全力,關雲奇卻也吃受不起、腳下一個踉蹌,一連向後面退了三步,只覺得心上一陣子發熱,「噗」地嗆出了一口鮮血,他卻緊記著老和尚關照,不敢怠慢,連退幾步,猶然抱刀在原位上坐定。
  雖然如此,呂奇卻已深知厲害,不敢再輕然冒犯,再者肩上外傷,吃冷風上一吹,卻是痛得很,霎時間,一張臉已經變為青色。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霎間,一股刀風,猛可裡直向著其背後襲來。
  這一刀在此時此刻猝然出現,端的是威力奇大,呂奇一經發覺,其勢已是不及,只覺得背上一緊,緊接著一陣子奇痛,已吃對方刀鋒深深砍進肉裡,由於這一刀力道奇猛,如果容其砍實在,呂奇想要逃得活命,可就休想,他這裡禁不住「唉呀」一聲呼痛。
  背後那人正是另一角落裡忽然殺出的王大元。
  李立、王大元、關雲奇、洪照男四捕快,雖然坐處不一,但是互有呼應,老和尚每人所傳授的兩手刀法,分開來各有威力,合起來更具詭異奇功,即以眼前王大元忽然殺出的這一刀,便非銀冠叟呂奇之所能迴避,一刀之下頓時血漿怒濺。
  看著呂奇便將是刀下之鬼。
  像是銀光一線,陡然間穿空而入,其實卻是一條銀光粲然的線索。
  這條長索顯然發自門外那位美麗玉女鳳姑娘的纖纖玉手,出手數丈,有如騰空之蛇,霍地掠過了呂奇頭頂卻是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王大元手中長刀刀輛上。
  這一手端的是透著了高明。
  隨著鳳姑娘的一聲清叱,長索抖處,王大元手上鋼刀可就萬難把持,「呼」一聲脫手而出,嗆嘟嘟,遠遠拋落地上。
  這一著果然厲害,便是當時老和尚也未曾料及,王大元兵刃出手,再想退身,便已不及。
  原來銀冠叟呂奇雖在重傷之下,卻沒有忘了復仇,乍見鳳姑娘銀索得手,配合著對方行動猛地一個撐身,掌中太極劍向前一送,噗哧一聲,深深扎進了王大元前胸要害,後者身子向前微微一弓,緊接著直挺挺地向後直倒了下來。
  老和尚苦心積慮所施的這一「四極血光陣」,由於王大元眼前的身死,頓時便現了破綻,其他三人雖然坐在位置上沒有移動,但是無形中就彼此的互相關聯上來說,可就大為影響。
  首先,沈邱四老中的鐵指開山喬一龍第一個看破了行藏,就在王大元倒地身死的一霎驀地橫身撲入。
  果然,這一面立見空虛。
  鐵指開山喬一龍身子疾若飄風,身勢一經切入,第一個竄到了李立眼前。
  喬一龍最拿手的兵刃是一對「護手鉤」,這時一經捲起,有如兩彎銀虹,疾若閃電般,直向著李立身上落下,李立橫刀以架,仍只是看來樸實無奇的一招,喬一龍不待雙方兵刃交接,立刻改換招式,將一雙護手鉤改直劈為兩側夾擊,反向李立兩側腰間斬去。
  李立霍地站起,揮刀以迎,叮噹兩聲,便架開了對方雙鉤,看來是平淡無奇的一招。
  忽然,坐在另一角落裡久未發招的洪照男,驀地躍身而前,身落,刀出,一刀直穿而出,向著喬一龍背後刺去。
  按說,如果此一「四極血光陣」仍然完整的話,洪氏這一刀便是有十分的威力,喬一龍即使能逃開一死,也是非得受傷不可,可是眼前由於王大元這一面的忽然空虛,喬一龍便頓有所慮,身軀一撐便自閃開,卻吃刀鋒擦過腰際,將中衣戳破。
  洪照男一招失手,慌不迭向後閃開。
  驀地空中一聲尖嘯,一條銀光劃空而至,往下一落,仍似前狀那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洪照男手中刀上,其法如前,一落一彈,便自將洪氏手中鋼刀扯得破空而起,叮噹摔落在地。
  持索的鳳姑娘這一次技不止此,那條出手的銀索在扯飛了對方鋼刀的一霎,就空一轉,第二招落下,卻直向李立手上落下。
  原來鳳姑娘稟性聰穎,又隨其父學過佈陣之法,老和尚這一「四極血光陣」,雖說嚴謹,時候一長,也就難免露出破綻。一招得手,局勢逆轉,眼前之勢,已是洞若觀火,這第二次出手,較清前一次更為厲害,長索一落即起,卻已將李立一隻持刀的右手緊緊纏住,連同他整個身子拋了起來。
  「呼」一聲直起當空,「呼」一聲又直直落下,撲通跌倒地上,卻為天麻謝山趕上一步,雙圈直落,頓時腦袋開花,橫死就地。
  鐵指開山喬一龍更不怠慢,雙鉤齊落,洪照男慘叫一聲,頓時喪命鉤下。
  轉眼之間,守舍的四捕快已去其三,剩下的關雲奇更不要說本來已受傷不輕,此刻萬難再獨撐大局。
  沈邱四老頓時一擁而上,聚力之下,隨即解決了事。
  至此,李、王、關、供四捕快全數喪生,無一倖免,老和尚佈置的此一「四極血光陣」,也就為之瓦解。
  鳳姑娘閃身進捨房,早有手下人點亮了燈光,一時間全室大明,照見地上幾具血淋淋的屍體,煞是恐怖。
  鳳姑娘微微皺了一下眉,大四兒立刻會意地道:「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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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6:56 |只看該作者
  幾具屍體很快就被抬了出去。
  看著受傷的銀冠叟呂奇與要命鮑無常,鳳姑娘微微點頭道:「兩位當家的傷勢雖然不重,但流血不少,我這裡有幾顆金鳳堂的靈藥,你們拿去一半口服,一半搗碎敷在傷處,自有妙用。」
  說著隨即取出遞過,銀冠叟呂奇應了一聲,上前接過來,和鮑無常俱是大感慚愧,他二人說來是一方之雄,原本期望著一番私心作為,想不到第一次上陣出手,就負傷落敗,對方只不過是公門之中一個二流捕快而已,若不是鳳姑娘臨陣看破行藏出手相助,結局如何,真還是未知之數,尤其是銀冠叟呂奇一向自視甚高,眼前事實使他掛不往。
  當下歎息一聲,向鳳姑娘稱了聲謝,拿過藥瓶,同著鮑無常自行退了出去。
  鳳姑娘眼睛一轉,看向鐵指開山喬一龍與天麻謝山,點點頭道:「你們兩個也暫時下去吧!」
  喬、謝二人怔了一怔,抱拳道了聲:「遵命!」雙雙退了下去。
  這邊鳳姑娘居中坐定,大伙似乎都異常興奮,每個人的眼睛都盯著地上那些擔子,期盼著鳳姑娘立刻當眾開啟。
  鳳姑娘卻是偏偏耐得住性子。
  「數數看,一共是多少個挑子。」
  吩咐了一聲,大四兒立刻答應著,他早已數好了,口報道:「回稟姑娘,十八個挑子,要不要打開驗證一下?」
  「用不著。」鳳姑娘似乎是胸有成竹,由身畔取出了一張紙條,道,「這裡有詳細的數目,只要核對一下,數目和重量不差就行了。」
  大四兒接過來看了一眼,上面首先記載著十八挑銀子的總數,再下面列著每一挑銀子的重量,這證明在動手之先,鳳姑娘早已有了準確的情報,心裡對自己的主子的這份細心,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時大四兒即命人取過了稱銀子的大秤,按照著那張單上所記載的數目,一一稱過,他這裡每報一數,兩相核對之下,都甚符合。
  鳳姑娘臉上這才微微見了笑容。
  她早先得到各方情報,還認為眼前這檔子買賣極其棘手,想不到事到臨頭卻並非如傳說之甚,雖然略有損傷,費了些周章,到底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陣仗,十八挑銀子極其順利地到了手上。
  「七指雪山」金鳳堂在江湖武林中的威望,該是何等聲勢,老實說實在並不在乎這批銀子的得失,而鳳姑娘之所以心存必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是要借此機會一鳴驚人,之後,這批銀子的如何運用,便為不足道的另一件事了。
  鳳姑娘也曾在離山之前,在父親鳳七先生面前許過心願,要把這件大事辦成,鳳七先生卻微表懷疑,認為她力猶未足。現在,事實證明她已經辦到了,心裡的喜悅真是盡在不言中。
  大四兒上前一步,請示發落。
  鳳姑娘想了想說:「請四位當家進來一趟。」
  大四兒得令待去的當兒,卻見沈邱四老中的天麻謝山匆匆來到,失色道:「姑娘,有件事奇怪得很……秦照那個小子跑了。」
  千手神捕秦照被擒後高懸佛堂,又被點了穴道,居然會跑了,不能不說是件奇怪的事。
  鳳姑娘站起來,同著謝山來到了方才擒拿秦照的佛堂,一聲不響地忽然飛身直起,來到方才懸吊的粱頭之上,略一觀察,隨即又飄身直下。
  「有人來過了……」
  她只說了一句,眼睛移向一旁的呂奇,倒要聽聽他的意見。也許是由於流血過多,呂奇一張瘦臉顯得青白,了無血色。
  他手上拿著半截斷索冷冷地道:「由這截繩索上看來,像是為刀劍所斷,姑娘定奪。」
  鳳姑娘接過了這截斷索,看了一眼,冷冷地道:「你們可搜過了?」
  喬一龍說道:「全搜過了,除了方才幾個被殺死的人之外,再不見一個公門中人。」
  鳳姑娘問:「死的人又有多少呢?」
  喬一龍說:「連同屋子裡防守銀挑子的四個人,一共是十六個。」
  「那就不對了……」鳳姑娘說,「還少了八個……」
  說到這裡,她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站起來說:「你們都過來!」
  一行人來到了滿置銀挑子的房子裡,鳳姑娘陡然抽出長劍,照著其中一個竹挑子揮劍下落,「喀嚓」一聲,竹挑子變成兩半。
  大傢伙的眼睛可都直了。
  只以為白花花的銀子會像流水似的淌滿了一地,可是大謬不然,滾出來的可不是銀子,竟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塊,散了一地。
  鳳姑娘不再說話,手上長劍疾飛電轉,白光閃爍裡,十幾個竹挑子全數被劈砍開來,嘿嘿,敢情裡面裝的全是石頭子兒,不要說大塊銀子了,連銀渣子也沒見一點。
  看到這裡,大傢伙可全都不吭聲了。
  鳳姑娘氣得臉白如紙,好一陣子才冷冷地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哼!就算走了,也走不遠,我們分頭找去,誰發現了就以竹笛為號。」
  話聲一落,緊接飛身而起,「嗖」上了對面房脊,再次閃身,便自無蹤。
  對於千手神捕秦照來說,這一番轉變似乎來得太突然了,原本自認大勢已去,難逃一死之身,居然有了轉機,時機恰當,尚不為遲。
  四隻腳步,踐踏在落滿枯葉的林子裡,即使是具有第一流的輕功造詣,也保不住不會發出響聲的,是以秦照每走一步,都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反之,那個在前面帶引著他的夜行人,卻比他強多了。
  天很黑,正當黎明之前,這段時間天色最暗,憑著秦照的視覺,勉強辨認,也不過略能夠辨物而已。
  事實上,從把他由高高的吊索上救下來開始,直到現在為止,對方這人還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而他卻已經默默地感覺出來了,那是一個女人。
  這似乎就更不便了。
  這人當然不會是鳳姑娘,卻與鳳姑娘一樣的具有一副高挑的身材,也同樣有一雙深遂的眼睛,似乎武功也不差,除此之外,秦照可就無能辨別。
  他心裡很急,想到要與埋伏的七名弟兄會合,把早已藏好的災銀,按照老和尚指示的路途運銀出險。然而前行的這個女人,卻不知道要把自己帶到哪裡去,一路只是走個不停。
  不過,這附近的地方,秦照相當熟悉的,心裡納悶的是,對方這個姑娘所走的路途,越來越與自己所認定的藏銀之路相彷彿。
  難道她也知道?卻似不太可能,因為老和尚面授機宜之時,現場絕無外人在場,以出雲和尚之機警,更不會為外人所窺聽。
  那麼她……
  勉強壓制著心裡的懸疑,又向前行了一程。
  前面林木較疏,星月正明,多少可以辨別些物什了。
  現在秦照已可斷然認定她是一個姑娘家了,身後飄散的長髮,便可說明。除此之外,她還佩帶有一口長劍,肋下革囊裡一應俱全。
  經過了綠林巨寇雲四姑娘與尚不明底細的雪山女子鳳姑娘兩番劫難之後,千手神捕秦照可是再也不敢小瞧了天下女子,不用說,眼前這個姑娘,顯然又是個好樣的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下意識裡,秦照在內心就更加小心,雖然對方暫時解救了自己,可是接下來的一步,顯然還在未知之數,如果貿然就認定了她是有恩於己,這似乎還太早了一點。
  秦照實在忍不住這個悶葫蘆,自動地便自停下了腳步。
  前行姑娘聽不見腳步的「沙沙」聲,忽然轉過身子,身後長髮一片青紗般地散開,又落下來,秦照所能見的,好像仍然只是那一雙光亮的大眼睛。
  「很對不起,」他雙手抱了一下拳,苦笑著說道,「我實在不知道姑娘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而我……」
  長髮少女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不要急,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說了這句話,繼續回身前行。
  秦照不由自主地便自跟著她又前行起來,心裡的狐疑可就越來越為加重。
  忽然,前行的姑娘在一塊聳立凸出的巨石之前站住,秦照打量著眼前形勢,由不住陡然為之一驚,舉手向腰間一探,才發覺到自己那口愛若性命的緬刀敢情不在身邊,必然是先前被擒時為人搜去了。
  「是不是這裡?」長髮少女直直地看著他,「你認認清楚。」
  秦照怔了一下:「姑娘所說……」
  長髮姑娘道:「我是說藏銀子的地方,你看看可對?」
  秦照頓時又是一呆,後退一步,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哼哼……我只當姑娘是一位仗義行快的俠女,原來和他們也是一樣的。」
  「你看錯了。」長髮姑娘說道,「我只是受了一位老和尚的囑咐,助你一臂之力。」
  「哦!」秦照立時大見緩和,忙說道,「原來如此……請恕我方才出言無狀,請姑娘海涵。」
  一面說,隨即向著少女深深一揖。
  長髮姑娘哈哈地道:「不必客氣,據我所知,鳳姑娘一行是放不過你的。她人極聰明,武功太高,真要是被她發現了,我也救不了你。而且,我因為某些原因,更不便跟她見面。聽老師父說,你們同行連你在內一共是八個人,也都埋伏在這裡,至於你們怎麼聯繫,我可就不知道了。」
  秦照聽她這麼說,更自心內釋然,當時又自深深一拜,道了唐突,卻是兩眼直瞪著對方姑娘,暫不行動。
  長身姑娘幽幽一歎道:「老和尚說你行事謹慎,倒也不假。你不必對我多疑,實話對你說吧,我無意管這些閒事,只為不忍眼見家鄉百姓受苦受害,這些銀子對他們來說卻是不無小補,你如果仍然多疑,我便一刻也不再多耽擱,這就走了。」
  說罷果然轉身待離。
  「姑娘留步。」秦照不勝汗顏地道,「是我太過小心了……尚請指示機宜,以開愚頑的好。」
  片刻相處,秦照已略能看清對方儀容,只覺得對方美是美矣,卻別具感人正氣,較諸那位冷艷絕倫的鳳姑娘,更是另具清姿,而令人不可逼視,一樣地具有福人之感,並非僅僅在怒意之時才是如此,平常談話,從容之間亦能令人體會。秦照一介武夫,面對佳人,便只有自慚形穢了。
  長髮少女搖頭道:「我又能給你什麼機宜,秦頭兒你快快召集你的人去吧……天可不早了,要是鳳姑娘他們來了,可就不好。」
  秦照見她說得誠懇,自是再不多疑,當下縱身石上,由身上取出火折子,啪地一聲打著了,就空劃了幾圈,捏口發了類似鳥叫的一個平音,隨即飄身落下,果然須臾之間,便有了回音。
  先是正前方發出了類似鷓鶘「咕咕」的一陣子鳥鳴之聲,接著左面也有了類似的回音,右面也有了響聲,這類鳥聲在冬日深夜亦屬平常,如非當事人特別仔細留神傾聽,極易混淆。
  緊接著人影連續晃動,面前已多了七名背負蒲包的長衣漢子。
  各人乍見面前的長髮少女都吃了一驚,秦照由夥伴之間,接過了裝銀的巨大蒲包,背好背後,上前一步,向著長髮少女深深一拜道:「秦照一行感謝姑娘仗義指引,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這麼一說,其他七人才都明白,一時紛紛齊向眼前少女打躬稱謝不已。
  遠處忽然傳來了寺廟裡的「當當」鐘聲,可能是和尚們的晚課時間到了。
  按照著老和尚的指示,這便是此行時限的最後警示,秦照不敢遲疑,當下舉手為號,各人隨即脫下了身外長衣,現出了內著的白色勁裝。
  秦照來不及更換,便在腰上加纏了一條白色布帶,按照著老和尚的指示,這一八人行列名謂之「白蛇啣草」,典故出自般若佛經。
  當時即由秦照領先,各人陸續其後,擺出了一個「乙」字形狀。
  由於每人背後都背負著一個巨大蒲包,身形不自禁地便有些為之前傾,白衣連串,看起來確實類似一條白色巨大蟒蛇。
  這番形象看在長髮少女眼中,無限新奇,卻是一時難以揣摩。
  秦照復又請教長髮少女的姓名,她略作遲疑,便脫口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麥小喬。
  麥姑娘的大名,早前自間關流離的難民群中,散播開來,人人都知道臨淮關麥大善人這顆掌上明珠有一身了不起的功夫,模樣兒更是又美又俏,今天總算是見識了,懷著無限敬仰,卻來不及多敘敬慕,這就要匆匆去了。
  然而,事情偏偏並不盡如人意。
  一條人影,月下仙子般地來到了眼前,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以秦照為首一行人的去路:
  秦照乍見之下,由不住為之大吃了一驚:「你……」
  他手上沒有兵刃,急切之間,雙手一分,向著迎面這人一雙肩頭上用力抓了下來。
  來人敢情正是鳳姑娘,此時忽然的出現,自然給了秦照一行極大的威脅。
  身子輕輕一晃,閃開了秦照的雙手,冷叱了一聲,右掌突出,直向著秦照前胸上擊來。
  這一掌局外人實難看出端倪,然而當事者本身的感覺可就不同,對秦照本身來說,彷彿有一股綿綿的力道撲身而至。
  他哪裡知道這正是「七指雪山」的獨門不傳秘技「春風如意掌」,在如意春風之後,緊接著便將是制人於死命的奇強殺力。鳳姑娘顯然是心忿秦照之脫逃,決計要制他於死命,只是看在一旁的麥小喬眼裡,卻大為不忍。她眼見大功告成,自己一番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卻沒有料到事到臨頭,竟突然出現了這個要命的煞星。
  眼前情勢,雙方既已照了臉,麥小喬即使再想躲閃,也已不及,也只有豁了出去。
  「鳳姐留情。」
  嘴裡清叱一聲,麥小喬右手揮處,一蓬極為細小的銀色鋼針,夾著數縷輕嘯之聲,直向著鳳姑娘正面襲來,自然,要想傷害對方那是極不可能,只是如果旨在迫使對方退身,卻是足足有餘。
  果然,就在麥小喬出手的奇形暗器之下,鳳姑娘身子不得不向後一個曲仰倒折,「哧」躥出了丈許開外,其勢絕快,恰恰閃過了迎面的大蓬鋼針。
  麥小喬更不怠慢,她這邊暗器方自出手,身子陡地已騰了過來,長劍猝出,「錚鏘」一聲,已橫身眼前。
  「秦捕頭,你還不快走麼?」
  嘴裡雖是在與秦照說話,一雙眼卻盯著鳳姑娘,大義當前,她已顧不得私人恩誼,如果鳳姑娘非要劫持這一筆災銀,自己說不得只有捨身護銀,與對方一拼了。
  秦照當然知道眼前之緊迫情勢,答應一聲,疾步前進。
  鳳姑娘一聲冷笑道:「你敢。」
  話出人起,疾如風飄,以麥小喬當面審視之嚴謹,竟然無從防範,已失去了鳳姑娘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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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7:40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義行護災銀 捨身救黎民

  這一式奇妙的騰身之勢,突然施展,彷彿鑽天鷂子,一起乍落,仍然是落在了秦照當前。
  由於起勢太快,麥小喬簡直不及防止,心裡一急,掌中劍運施劍氣之功,一劍直向著鳳姑娘背後直揮了下來。
  麥小喬武功雖不及鳳姑娘之出神入化,卻也不可輕視,這一劍便具有強烈的殺傷功能。
  隨著麥小喬揮落而下的劍勢,一道銀虹、白龍怒轉般,驀地直向著前行的鳳姑娘背後劈落下來。
  鳳姑娘身子方落,已似乎感覺出背後的驚人劍勢,身子一個快閃,卻在迫不及待的一霎之間掣出了背後長劍,「嗆啷」一聲,架開了麥小喬手中長劍。
  緊接著她劍身一抖,龍吟聲中,反向麥小喬前胸刺來。
  麥小喬立刻感覺到一股尖銳的劍風透體而至,卻是冰寒刺骨,方自警覺到可能為對方七指雪山獨門劍氣,心裡一驚,挪身就閃,卻是略慢了一步,只聽得「刷」的一聲,隨著對方長劍走處,卻在她右肋長衣上,開了半尺長的一道裂口。
  雖說是並沒有傷及肉身,卻也由不住使得麥小喬打了一個冷戰。
  鳳姑娘一劍出手,再也不多留情。
  「哼,你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手下無情。」
  長劍猝轉,捲起了一連串的劍花,劍分三處,同時間直向著麥小喬前胸三處要穴上刺了過去。
  麥小喬長劍一個快轉,「叮!叮!叮!」三聲脆響,分別迎住了對方三劍,卻覺得對方劍上力道驚人,震得手腕生疼。
  她當然知道自己絕不是鳳姑娘的敵手,只是當此形勢之下,也只有捨命一拼。
  隨著鳳姑娘的連環三劍之後,麥小喬就地一個快滾,突然躍身直起,一劍如長虹掛天,在新月狀的劍光弧度裡,猛力向鳳姑娘側面直劈下來。
  設非是情急之下,麥小喬萬萬不會施展如此凌厲的殺手,她決計要施展出全身解數,纏住鳳姑娘,以便於秦照一行八人乘機脫逃。
  鳳姑娘卻偏偏不讓她稱心如意。
  隨著一聲輕俏的冷笑,兩口劍再一次的迎在了一塊兒,天空中濺出了一點火星,麥小喬只覺得對方劍上力道十足驚人,冷森森的劍氣像是千百條細小的冰蛇,劈頭蓋臉地分向她全身上下齊鑽過來,由不得使得她快速向後急急避開。
  這一霎,鳳姑娘原可待機向她出手,只是那麼一來可就便宜了秦照一行八人,這卻是她內心無論如何也不能甘願的。
  抽劍,飛身——
  「嗖!嗖!嗖!」一連三個起落,再一次躡到了八人身後,無如這一次不比先前,蓋出雲和尚所安排的這一八人行列「白蛇啣草」一經展開,卻也有其神奇不測之妙,以鳳姑娘之見地,冰雪透剔,果真定下來仔細觀察片刻,便不難為她看出破綻,接下來的破陣奪銀,便屬輕而易舉之事。然而這一霎盛怒之下,她卻計不出此,一劍直向著眼前那負銀人背後刺去,劍出一半,才知是似真卻幻,眼看前行八人幻作一條白鱗巨蟒,在一片環身的白色雲霧之中,一路迤邐蜿蜒沒身於大片雲霧之中。
  出雲和尚所以有此一著佈施,自然早已將這附近地勢勘察得十分清晰。
  原來眼前是一片佔地頗大的石林,千百根大小鉅細石筍參差當空,星羅棋布,密密麻麻,本身便已是一個待解的謎團,更何況老和尚這一番部署?
  鳳姑娘即使是見多識廣,當此黑夜,猝然接觸之下,也有些眼花鏡亂,弄它不清。
  她仗劍直立,挑眉瞪眼,掌中劍指當空,一時卻不知向何方刺出,眼睜睜地卻看著形同巨蟒的八人運銀行列,一路奔馳消逝於石林之中。
  她可是真的怒極了,認定著幾個假想的方向,縱身揮劍——劍芒如雨,灑落在崢嶸的石柱間,響起了一連串的脆響,石屑紛飛,劍氣縱橫,其勢甚是驚人。
  一旁佇立的麥小喬只當她已看破了秦照一行八人的行藏,不禁大為吃驚,直到她發覺出鳳姑娘落下的劍勢,劍劍落空,這才略放寬心。
  鳳姑娘一連十幾劍,劍劍落空,雖然這樣她卻並不氣餒,隨著她起落的身勢,劍下如雨,起落頻繁裡,有如凍蠅沖窗,一劍比一劍猛,一劍比一劍變化莫測,只是追逐著那條行將消失的巨大白蛇。
  這番景象看在麥小喬眼裡,不禁暗自吃驚,只怕在她凌厲的攻勢裡,秦照等一行蹤跡終將不免暴露,想要橫身阻攔,卻又不知如何出手。
  忽然,鳳姑娘身形猝起,帶著燦爛醒目的一抹劍光,陡地出現在麥小喬身前站定。
  事出突然,倒使得麥小喬為之一愕。
  「哼哼……你幹的好事。」圓睜著一雙杏眼,鳳姑娘狠聲道,「你既然存心跟我作對,我也就饒不過你,看劍。」
  一劍穿心而至。
  麥小喬早已蓄勢以待,連忙揮劍以迎,「嗆啷」濺出了一點火星。
  她就勢身子一轉,躍出丈許以外道:「鳳姐——」
  「誰跟你稱姐道妹?呸,臭丫頭片子。」
  劍隨人轉,第二劍改刺為劈,一劍當頭直下。冷森森的劍氣化為一天劍芒,驟雨般直向麥小喬身上揮落下來。
  麥小喬當然知道這位姑娘的非比尋常,卻也是臆測,直到與她親自交手之後,才領略到對方劍上功力的變化莫測,十足驚人。
  這一霎,由空中直落下的劍芒,有如一天劍雨,簡直使她無從閃躲,麥小喬驚心之下,劍身力提,勉力施展出她九華劍術中的「分光化雨」功力,即見大片光華門處,叮噹聲中,已把對方加諸於她本身的劍光衝開一個破口,閃身而出。
  鳳姑娘微吃一驚,冷冷笑道:「原來你倒也有些能耐,要不然也不會多管閒事了。」
  話聲一頓,唇角輕啟,含著冷澀的笑靨輕歎一聲又道:「我對你總算一再優容,手下留情了,剛才你明明有逃走的機會,你卻偏偏要自己送死,看來這是你命裡早已注定的了……」
  一霎間,她那張美得冶艷的臉上顯示出無限寒霜,眉梢眼角流露出隱隱殺機。
  「你出劍吧,我讓你三招。」
  冷森森的劍鋒,猝然間光華盡失,顯示出她果然履行諾言,前三招之內並無還擊之意。
  只是顯示在她臉上的隱隱殺機,卻是有增無減,腳下輕移,一步步向著麥小喬身前接近過去。
  麥小喬原本還有些內怯,主要是礙於對方的有恩於己,只是形勢既已發展到眼前地步,後退無路,也只得面對現實了。
  「我不會跟你打的。」麥小喬慘笑著搖頭道:「你對我恩重如山——」
  「不要再說了。」
  鳳姑娘怒聲叱道:「我對你已經沒有恩情可言,過去的事不許你再提,哼哼,你以為提起這些就會讓我對你手下留情,那可是做夢。」
  麥小喬一時為之黯然。真的,在面對著眼前這個足能致她於死命的「強敵」當前,她卻並沒有絲毫畏懼的感覺,也不曾想到要逃走的念頭,惟一的感覺,只是無限遺憾與歉疚。
  她不能忘懷鳳姑娘加諸於自己的與父母家人的恩惠,雖然這種恩情在相對的「大節」「大義」前提之下,顯得多麼渺小。但是在已將完成後者的使命之後,再來面對之時,卻沉重得使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因此,這一霎,在面對著鳳姑娘之時,她便只有感恩圖報與愧疚,卻興不起絲毫的殺機與敵意,實在是情理之中事。
  鳳姑娘瞪著她,狠狠地說;「怎麼回事,我等著你出劍呢!」
  「我不會跟你動手的……」麥小喬苦笑了一下道,「要麼,你就下手殺了我吧!」
  說著她乾脆還劍於鞘,一雙明媚的眼睛,直直地向著鳳姑娘注視著,臉上的表情,仍然是只有遺憾而無畏懼。
  鳳姑娘呆了一呆,恨聲道:「不行,你非動手不可,快拔劍。」麥小喬搖搖頭:「不,我不能跟你動手。」
  「少跟我來這一套,拔劍。」
  「哧!」一縷劍風擦過麥小喬的面頰,鋒利的劍刃,簡直就已經貼在了她的臉上,只消略一轉動,那張姣好美麗的臉可就萬難保存。
  麥小喬幽幽一歎道:「你又何必非要逼我出手?你其實明明知道,即使我真的跟你動手,也打不過你……這又何苦?」
  鳳姑娘冷笑了一聲:「這麼說,我也就不必多費事了。」話聲一頓,反手撩劍,銀光一轉,直取小喬咽喉。這一劍十拿九穩,萬無一失。
  猛可裡,「嘶——」一線銀光射空而至。
  出手人顯得高明之至,無論時間、部位、準頭,俱是拿捏得恰到好處,尤其重要的是勁頭兒夠足,「叮」一聲正好迎著了鳳姑娘出手的長劍劍尖。
  是一枚大小如同桂圓核兒般的銀色鋼珠,滴溜溜圓,通體銀光程亮。
  發暗器的人,可能是用「彈指金丸」的出手打法,手指上功力驚人,以至於猝然與鳳姑娘的長劍接觸之下,硬是把這口劍的劍鋒震出去半尺開外。
  緊接著這枚暗器之後,「嘶——嘶——一」另有兩股尖銳的疾風,直向著鳳姑娘臉前劃到,月色裡但見兩點銀星,直取鳳姑娘那雙剪水雙瞳。
  自然,要想傷害像鳳姑娘這等身手之人,可不是容易之事,這一點,發暗器的這個人心裡可是十分清楚,是以這一雙亮銀丸如其說毒手加害倒不如說迫使鳳姑娘退身離開來得恰當。
  鳳姑娘在面對著這般十足力道的一雙暗器之下,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仰,腳下就勢用勁「哧」反縱出去。
  她的身法實在已經夠快的了,可是發暗器的那個人,卻顯然佔著地利之便,待機作了適當的掩護,身子一起即落,在鳳姑娘落定之先,他便已隱身眼前那片崢嶸的石林之間。
  鳳姑娘一聲怒叱,急起如鷹,猝然飛身石林,卻已失去了那人蹤影。
  「這番情景,對於冷眼旁觀的麥小喬來說,實在是一個難得的逃走機會,她便不客氣地回身就跑,施展出全身的功力,一路倏起倏落,縱跳如飛,一口氣馳出了三數里遠近,眼前來到了一片荒山野地。
  麥小喬定下來喘口氣,還真累,身上可都見了汗了。
  附近山風上面像是有狼在叫,聲音淒厲,耳邊上卻意外的聽見一絲淙淙的流水聲音。
  麥小麥理了一下被風吹亂了的頭髮,嗓子眼幹得發疼,聽見了水聲,便由不住尋聲望去:一道潺潺流水,打山頂上一路婉蜒下來,水淺得都露出了溪床,不足二指深,時斷又續,總算源頭不竭,還能涓滴成流,就已是十分難能可貴了。
  麥小喬心裡無限淒涼,望著流水不禁微微歎息一聲,這般狼狽光景,倒是前所未有。身上的汗被冷風一吹,透體生寒,怪不是個滋味。
  她緩緩步向溪邊,跪下來掬了一握清泉,方自飲了一口,即覺出了身後有異,倏地轉過身來,迎接著她轉身之勢的,卻是冷森森的一口劍鋒,以及比劍鋒更冷的一張臉。
  這張臉原是極美麗的,只因涵蓄了過多的怒火,也就變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跑不掉的,我在這裡等你有一會兒了。」
  敢情是繞了個彎兒,最終仍然落在了她的手上。鳳姑娘心裡充滿了被人嘲弄的氣憤,瞧她那副樣子,真恨不能一劍在麥小喬身上刺一個透明窟窿。
  麥小喬心裡一陣子發涼,想想倒覺得好笑,既然橫豎都逃不過她的掌心,倒不如處之泰然,看看她又怎麼處置自己?
  經過了這麼一段緩衝時機,她思忖著秦照等八人大概已暫時脫離了險境,自己總算在這一項義行上盡了維護之責,也就差堪告慰。
  那麼,剩下來的就只是自己個人生死的問題了……
  「你就看著辦吧!」
  說了這句話,她緩緩地由地上站起來,面對著鳳姑娘那口冷森森的長劍,並沒有絲毫退縮畏懼之心,說來可笑,她這一趟明面上像是探訪梓裡,瞭解家鄉災情,其實也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倒是有一多半兒是衝著關雪羽來的。想起他來,就讓自己臉紅、心跳,心眼兒裡喜滋滋地。然而,曾幾何時,在她無意之間,獲知了他與鳳姑娘之間的發展,似乎已到了如此微妙的地步之時,這番事先的熱情,便急轉直下,一直到了眼前的冰點地步……有了這樣的心情,什麼事也都無可無不可了。
  面對著眼前鳳姑娘這個當今一等一的高手,麥小喬的感觸可是包羅萬象,極其複雜。
  感情的觸發極其微妙,生死既不足畏懼,剩下的便只是一番「天君泰然」,麥小喬超然的感觸情操,在這一霎間,競然昇華到對眼前敵人的欣賞……
  自古英雄惜英雄,美人惜美人……如此一雙壁人便是天南地北刻意地去察訪,捉對兒,也不容易,上天卻安排她們會在了一塊兒,殘酷的造成了她們之間的對立、殘害……實在有損於造物者的原意,卻是奈何……奈何?
  麥小喬美麗的眼睛,靜靜掠向鳳姑娘的臉,也許是她的這番恬靜氣質、從容姿態,感染了鳳姑娘,以至於她的那番盛氣凌人,多少也為之收斂了一些。
  「咦!你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
  鳳姑娘不甘心似地落下了手中的劍。
  「怪不得,」麥小喬說,「你長得很美。」
  「美就美,為什麼還要加上『怪不得』這三個字?你倒要說說看。」
  「那當然是有原因的……」麥小喬微微一笑說,「我以為你的美遠比你手上的劍更鋒利,世上的男人,很少有招架之力的。」
  鳳姑娘冷冷一笑說:「你是不是在說你自己?」
  「我從來不以為自己很美。」麥小喬淡淡地微笑著,「但是我卻喜歡追尋美的一切……也很懂得去欣賞美麗的人……」
  「美麗的人?」
  「就像你。」麥小喬怯心既去,侃侃而談,「我以為一個美麗的人,也應有一顆美麗的心,否則便只見其醜,而無視其美,那便是令人遺憾之事了。」
  鳳姑娘嚶然一笑,卻立刻又繃住了臉:「你的意思是在說我,雖有一張美麗的臉,卻沒有一顆美麗的心,罵人不帶髒字,可夠損的。」
  「是麼?」麥小喬搖搖頭道,「正好相反,我卻以為你的心也跟你的臉一樣美,只是,有時候你卻故意不表現出來而已。」
  「少廢話。」鳳姑娘厲聲道,「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饒你一死?那可是想錯了。」
  說時她重新握緊了劍,劍上光華燦爛,顯示著她再一次又引發了殺機。
  麥小喬無奈地道:「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無懼一死,倒是你一再猶豫……只怕你仍然還是下不了手吧!」
  「沒的話,我只是在想你到底該不該死……一旦決定,我便會毫不留情。」
  「我為什麼該死?」
  「你為什麼不……該死?」
  「是因為我放走了姓秦的捕頭?」麥小喬冷笑道,「你難道不以為我應該這麼做?」
  「那是你的事。」鳳姑娘冷冷地說,「可是站在我的立場來說,你便非死不可了。」
  「還有別的理由麼?」
  「這已經足夠了……」鳳姑娘忽然冷下臉來道,「你拔劍吧!」
  「為什麼?」麥小喬微微一笑,「是因為這樣,你才比較容易下手?」
  「那倒不是,是因為這樣比較公平一些。」鳳姑娘道,「你的武功很高,足可與我一拼,你又為什麼故意放棄這個機會?」
  麥小喬低頭想了一想:「好吧,如果你一定要這樣,也未嘗不可,雖然最後的結局並沒有什麼不同。」
  說完這句話,她隨即掣出了長劍。
  鳳姑娘點點頭說:「我讓你三招。」身形一轉,已閃出了六尺開外。
  麥小喬冷冷地道:「沒有人能讓我三招,雖然你的劍術比我高明得多,可是我的人格可不比你低,你出劍吧!」
  風姑娘想了一想,點頭道:「好,我就領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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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7:53 |只看該作者
  劍起平胸,有如秋水一泓。她卻往後退了一步,一雙光華內蘊的眼睛,微微收攏了,細細地看著對方。
  麥小喬明知對方劍術遠比自己更高,廝殺之下,凶多吉少,萬難倖免,只是事到臨頭,已無能再行迴避,求仁得仁,也就毋庸多想。
  有了這番心理準備,她反倒心態平靜安寧下來,把一支長劍直抱當胸,隨即上身前傾,打開了門戶。
  鳳姑娘忽然冷笑一聲,腳下頓處,遊蜂戲蕊似的,忽然來到了麥小喬身前。
  隨著她前進的身子,驀地閃出了一道劍光,直向麥姑娘左面身子疾斬過來,簡直快到了極點。
  這一手劍招,確實已領會劍中三昧,妙在是鳳姑娘出手之先,根本就看不出一些兒動態,一口長劍,簡直不知掩藏在哪裡,待到劍光一現,其勢已是白刃加身,隨著她前進的身子,一股腦兒地,直向著麥小喬身上疾撲了過來,觀其氣勢火候,已有身劍合一之境,就劍術而論,這已是爐火純青地步,厲害之至。
  一片劍光,夾雜著鳳姑娘飄起的袖影,有如雪花罩體,麥小喬猝然身上一寒,已為縝密嚴謹的劍氣緊緊裹住,再想從容抽身,談何容易。
  麥小喬卻不甘心這樣的受死——她的劍術造詣雖不如鳳姑娘如此火候,但九華劍術卻也有其令人側目,不同凡響之處。
  雙方之間的接觸,的確微妙得很。
  迎接著鳳姑娘四面加身的劍氣,麥小喬採取的戰術是點線的突破。一線劍光,出自麥小喬,這一劍揮落的劍勢,不啻是她積結了全身功力的一劍化全力為一線,其尖銳鋒利可想而知。
  果然,這一劍是鳳姑娘萬萬沒有料想得到的。劍光劃處發出了極為細小的一絲異響,緊接著即把鳳姑娘環繞身側四周的劍氣砍開了一道裂縫。這種現象說來實在過玄,其實無非是劍術達到了一個相當境界,就算是親睹之下也難以看出端倪,而當事者二人本身的感覺卻極為清晰。
  鳳姑娘娥眉乍挑,身子快速地向側面閃開一個角度,麥小喬的身子即由那個衝開的空隙之處閃了出來。
  雖然這樣,其情勢亦危險到了極點。
  隨著鳳姑娘揮落而下的大片劍芒裡,麥小喬雖然全身而出,身上衣衫卻已多處片碎,形勢極為險惡。
  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麥小喬的身勢向下一塌,長劍猝翻,劃出了一個劍圈,這一招名叫「劍極圈」。劍勢一出,鳳姑娘連頭帶腳,便都在她的劍鋒照顧之中了。
  鳳姑娘冷笑一聲,上軀忽地向後一仰,那窈窕的身子,隨著麥小喬劃出來的劍圈,也成了一個圓圈。
  這番勢子實在太快了。
  呼——呼——劍光一轉,鳳姑娘已翩然落身圈外。
  麥小喬「噯——呀——」一聲,其勢已是脫身不及,鳳姑娘再一次施展出她「身劍合一」的傑出身法,人到劍到,霞光展處,麥小喬只覺得右面肩上一陣子發涼,其寒刺骨,卻已為鳳姑娘尖銳的劍尖深深刺了進去。
  拼著一劍之痛,麥小喬身子猝然向左方一個快轉,掙開了對方的劍勢。
  可是不待她身子站穩,鳳姑娘的第二劍已出手刺到。
  寒星一閃,麥小喬只覺得咽上一涼,只當是這一劍定將刺穿了咽喉,死於非命,卻是沒有想到鳳姑娘竟然在危機一瞬間,收住了劍身。
  劍尖直直地指在麥小喬咽喉上,麥小喬只覺得身上一涼,已為對方冷森森的劍氣把整個身子鎮住,定住了穴道,挪動不得。
  麥小喬只覺得全身發涼,除了肩上方才被劍刺傷之處有些熱熱的感覺,可以意識到,那是正在淌血。
  兩張臉,幾乎都是蒼白的顏色。
  四隻眼睛緊緊地對視著,雖然是黑夜裡,彼此卻都能清晰地感覺出臉上的沉重、忿恨表情,也都能領會出彼此激動的血脈變化。
  「我原本可以殺了你……卻下不了手,算了,饒你一命吧。」
  退身,收劍,錚鏘一聲,寶劍入鞘。
  緊接著,她深深地向麥小喬瞥了一眼,倏地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良久之後,麥小喬才像是轉過氣來,她原以為這次是死定了,卻沒有想到,竟然在鳳姑娘劍下羞辱地又逃得了活命。
  說真的,這一霎她心裡壓根兒可沒有丁點兒的喜悅的感覺,在猝然戲劇性地恢復了知覺之後,剩下的只是無比的悲哀與羞辱,眸子一酸,兩行熱淚汩汩落下。
  陣陣寒風襲過來,地面上落葉沙沙作響……
  麥小喬只覺得身上出奇的冷,兩片牙床不往地打顫,腦子裡閃過了鳳姑娘方才臨去前的那深深一瞥,那一瞥包涵著勝利的姿態與無比驕傲,更似有憐惜與同情。
  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麥小喬的感覺毋寧是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死了遠比活著要好。
  這是她生平從來也沒有受過的奇恥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眼淚不停地在往下淌著,血也不停地往下滴著。她的臉更為蒼白,美麗的眼睛,光彩頓失,只是戰慄在凌晨之前的寒風裡。
  「我死了吧,幹什麼還要活著?」腦子裡閃著這個念頭,腳下情不自禁地移動了一下,這才感覺出她真的還活著。
  流水淙淙——卻像是一道透骨的冰河,靜靜地穿過了她的心,流進了她的血脈裡……她彷彿又被凍結住了。
  邁越過眼前淺淺溪流,踏過了鉅細不一的鵝卵石散佈的河灘,她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著,腳下一步高一步低,心情真是沮喪懊惱透了,偶然抬頭,窺見到那閃爍當空的一顆星辰,光色藍汪汪的——那就是所謂的紫微星了。
  長久以來,民間流傳著的一句傳說:「第一眼看見紫星的時候,別忘了許下你的心願……」
  麥小喬踟躕著停下了步子。
  「我的心原是……」
  「我……的心願……」她恍惚地思忖著,「我的心願……關……雪羽……」
  莫名其妙的,她是想到了關雪羽,尤其微妙的是一想到心願,立刻竟聯想到了他?他——關雪羽竟然在她心目中佔有如此地位?誠然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不……不是關雪羽。」她自己告訴自己說,「沒有他的事……我的心願應該是……」
  「應該……是!」
  捨掉了那個「負心人」關雪羽之外,居然腦子裡一片空空,該當是數不完的心願才是,偏偏這一霎心裡千頭萬緒,像是攪亂了的蠶繭絲頭,硬是抽不出那個「許願」的頭兒來……
  天上的大星星在照耀著她閃爍淚光的兩顆「小星星」,這一霎她心緒紊亂極了,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偏偏又哭不出來。
  紫微星光依然燦爛,她的心卻似已然枯萎,再也打不起一些興頭兒了。
  癡癡地,倚著一方巨石坐下來,手裡的劍「噹」地一聲,觸及石面,濺出了一點火花。
  這一聲脆響,使得她猝然為之一驚。
  看見了劍,想到了可怕的死,而「死」這個字,此時此刻已沒有什麼可怕的意味,對她來說,反倒似有一種欣慰,一種鼓舞——人死如燈滅,生既不能快樂如願,死也就不再那麼可怕了。
  這口劍已被她緊緊地握住,橫在眼前,出現在她腦子裡的意念,只有兩個——死抑或是不死。
  這可也並不是一件很容易決定的事,而眼前,麥小喬卻已是十分認真地在考慮這件事了。
  眼睛——癡迷濛朧。牙齒——死死的緊咬著。劍——抖顫得那麼厲害……
  忽然揚過來一陣風,風裡夾雜著一些細小的沙粒,打在人身上,觸膚生痛。
  一條人影,巨鶴也似的由當前不遠處拔空而起。隨著這人起身的勢子,傳過來一聲深沉的歎息,肥大的灰色長衣,激鼓著空氣,發出了呼嚕嚕一陣聲響。
  這人好俊的一身輕功,起落之間,已到了麥小喬身前不及尋丈之處。
  「何苦——何苦——」
  話出人起,隨著他灑脫的起身之勢,大袖揮處,再一次揚起了大股的疾風,直向著麥小喬身上捲來。
  對麥小喬來說,這人的猝然出現,真是有「醍酬灌頂」之勢,陡然間為之清醒過來。
  發自這人的大股袖風,好強的勁道,幾乎把麥小喬吹得仰倒下來。
  緊接著這人第二次前落之勢,已顯然來到了她正面當前,勢子太快,太過突然,簡直連他的臉都來不及看清,這人已再一次施展「流雲飛袖」功力,「呼——」一聲,直向著她手上長劍捲來。
  這一次麥小喬可不容他再行得手,在他袖勢未到之前,便即刻抽劍、拔身,飛縱了出去。
  這人原是無意要傷害她,是以一招失手,抽身就退,起落如風,一沾即退,「呼——」便退出三丈開外。
  麥小喬可不容別人這麼戲弄自己,清叱一聲,緊接著這人身後猛追上來。
  前面那人身法絕快,只是有意無意之間,放慢了身子,是以麥小喬乃得在第二次縱勢裡,直撲到了他的身後,掌中劍向前一抖,直刺向對方背心。
  那人身子向前一撲,雙手乍張,「呼嚕嚕」發出了大片風聲,狀如巨蝶。麥小喬的這一劍,可就是差著那麼一點點沒有刺著。
  麥小喬立即抽身,欲待發出第二劍,這人卻極其利落,疾如旋風地轉過身來。
  「哧」,麥小喬這一劍,較諸前一劍可是更具威力,直刺對方面門。
  星月下,對方這人皓髮長眉,身佩念珠,敢情是個和尚——出雲大師父。
  麥小喬心中一驚,「哎——」了一聲,卻是招式用老了,若收劍已是來不及,一劍直刺向對方眉心。
  大和尚「呵呵——」一聲,兩臂開隔,合著向正中一擊,「啪」一聲,已把小喬發出的劍身夾於掌心之間。
  「阿彌陀佛,大姑娘稍安勿躁。」
  語聲出口,那一雙巨掌卻是緊緊地夾著對方劍刃不予放鬆,麥小喬掙了一下也沒有脫開,可就有些臉上掛不住,動了火兒。
  「咦?你這和尚幹什麼?我又惹了你什麼啦?幹什麼你老是找我麻煩?」
  「阿彌陀佛。」大和尚說,「女施主莫非忘了,我們曾有過一個約會?」
  「我當然沒有忘記,你要我辦的事我已代你辦好了,可是你……」
  由於老和尚一雙手兀自緊緊夾著她的劍,麥小喬可就更為惱火:「你到底放不放手?再不鬆開我可要罵你了。」
  老和尚一雙雪白的長眉,頻頻眨動不已,聆聽之下,一個勁兒地在口念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你還有個完沒有。」麥小喬心裡早就不對勁,受不得委屈,一時語音顫抖,都快要哭了,「你到底是放不放手嘛,想不到連你也來欺侮我……我可是……」
  心裡一陣子發酸,眼淚可就奪眶而出,點點滴滴灑落塵埃。
  「女施主說哪裡話來?姑娘你是個聰明人,可不能幹下糊塗事……俗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量壽佛,善哉,善哉……」
  麥小喬心裡嘀咕著,這個老和尚可真討厭,怎麼我的心事他完全知道了呢?
  想到這裡,不禁抬起眼睛來了,瞧了他一眼,有些害臊地說:「你到底要怎麼樣啊?」
  大和尚說:「只要姑娘打消了尋死的念頭,老衲就發還姑娘寶劍,要不然,嘿嘿嘿……」
  麥小喬動了一下眉毛,更是有些羞惱,想了想,輕歎一聲道:「我的事你又哪裡會知道?你鬆手吧!」
  老和尚一雙瞳子可是明察秋毫,麥小喬臉上早已消失了那一種殺氣,死志既去,大可無憂。
  「阿彌陀佛!」嘴裡再一次念著佛號,老和尚可就鬆開了緊夾著對方劍刃的雙手。
  麥小喬猝然收回了劍,狠狠地瞪了老和尚一眼,才把寶劍插落劍鞘。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姑娘一念回心,來日必後福無量,吾佛保佑,南無阿彌陀佛!」
  麥小喬白著他,幽幽一歎,苦笑道:「你是出家人,哪裡明白凡俗人生之事?這些倒也不去說它了……噢,對了,老師父,你可知那批賑災銀子,可曾平安運走了?
  老和尚清癭的臉上,掛起了兩道笑容,卻是不無淒慘地道:「托姑娘的鴻福,總算暫時相安,只是……」
  「只是怎麼樣了?」
  「只怕前途尚多險難……老衲力盡於此,也就無能為力了。」
  「啊?」麥小喬瞪大了眼,「什……麼?難道……」
  「姑娘不必多慮……這件事你我都幫不上忙……老衲也曾為此事起過一卦,最終卻是吉利的,這就很難得了……」
  麥小喬眸子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心裡忖道,這和尚武術極高,看來亦不比鳳姑娘差,如果他真能出手,助上官方一臂之力,想必成功大有指望,只是,他又何以說幫不上忙呢?
  老和尚一雙炯炯瞳子滴溜溜在她臉上轉過,卻似已洞悉了她的「心有所思」,他卻以一個慈藹的微笑,掩飾了他的遺憾與歉疚。
  「姑娘你已為此事盡心盡力,可以無憾了。」說到這裡,他不自禁地又再唸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不可說,不可說,世間事盡多謎語,其實種因得果,一念既得,一念亦失,惟愛恨長相廝守,至死不渝……」
  麥小喬眨了一下眼睛,搖搖頭,表示不能理解。
  輕輕歎了一聲,她說道:「我可不知道,你說些什麼。大師父,我們三次見面,總算是有緣,喂!我還不知道老師父你的法號怎麼稱呼呢?」
  其實前此,千手神捕秦照曾提及過和尚的法號出雲和尚,這原是麥小喬不該不應忘記的,她卻偏偏不曾留意,未曾聽進耳中。
  老和尚銀眉頻眨,「阿彌陀佛——」長長地唸了一聲佛號,忽地眉開眼笑道,「你我相識不淺,姑娘卻還不認得老衲是哪個廟裡的和尚……這就是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頓,瞳子裡散發出炯炯光華,訥訥道:「老實說,老衲對姑娘並不陌生,姑娘的大名,確曾久仰之至……」
  「噢!」她原本想要走了,聽了這句話,倒不禁觸發好奇,定下了腳步。
  「老衲提一個人,姑娘可曾認識?」
  「誰?」
  「燕羽,」老和尚隨即又改口道,「如今的化名是關雪羽,姑娘可認得?」
  麥小喬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點了一下頭道:「認識的。」
  她焉能會不認識這個人?倒是「燕羽」這個名字,卻是她第一次聽到。記得初識雪羽時,那一夜到他所下榻的麥家祠堂去拜訪他,自己就猜出了關雪羽不是「他」的真實名字,而對方並沒有否認,也就是說默認了。現在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叫做燕羽,這便是說,他是不折不扣的燕家的人了——武林中極具聲望、鼎鼎大名燕字門中的後裔傳人。
  提起了燕字門,她其實早就有些懷疑關雪羽是那裡出身的,只是未待證實而已。如今忽然知道了,心裡仍不免有些震驚,卻也有些被人欺騙的感覺,心裡酸酸地,涼涼地……真不知是什麼滋味。
  「阿彌陀佛!」老和尚的一聲梵唱,真是有醍酢灌頂之勢,麥姑娘才忽然把眼睛落在了他的臉上。
  「原來你就是石頭嶺的出雲大師父……我久仰你的大名,以前太失敬了。」
  說了這幾句,她心灰意冷地垂下了頭,早先為了心上人雪羽之事,她巴不得能夠早一點立刻見著這個和尚,好多好多話都想問問他,曾幾何時,這個人見著了,甚至於就在眼前,卻是意興闌珊,欲語還休。
  人際的變化,世事變遷如白雲蒼狗,真是太微妙了,太虛幻縹渺不著邊際了,想著想著,她臉色亦更蒼白,只覺得身上無比的冷,落下來的眼神兒,只是看著老和尚的一雙芒鞋,散亂了的髮絲,在凌晨的寒風裡籟籟顫抖著。
  她的心早已紊亂,像亂了的絲團,一時想要找到那個絲頭簡直不易。
  出雲和尚喟然發出了一聲長歎,他本人新受創傷,數十年靜修向佛,心如古井,只為那一念塵緣,插手管了這件閒事,結果差一點把自己毀了,出世之人理人世之事,一如濕手抓面,再想要抽回一雙淨手來,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女施主此行還有未了之事麼?」
  「我……」
  苦笑著,她搖了一下頭,看著出雲和尚,冷冷地道:「大師父,你問這個幹什麼?」
  「阿彌陀佛!」出雲和尚雙手合十,訥訥地道,「這件事姑娘已盡了全力,不必再多費心思了……天冷了……你一路風塵,已是疲倦不堪,且到老衲的出雲寺裡往上幾日,觀禪定心,這些對姑娘會有些裨益的……姑娘你意下如何?」
  麥小喬聆聽之下,呆了一呆,心裡不禁思忖著,原來這個和尚早已窺知了我的心意,只是不予說破而已。咦,他又是如何會得知的呢?
  想著一雙眸子驀地向和尚逼視過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一連宣了兩聲佛號。
  體要小瞧了這兩聲尋常的佛號,尤其是出自出雲和尚這等高師之口,真有去濁生清,降魔收心之效。麥小喬聆聽之下,只覺得一片祥和泰然,先時的落寞、淒楚竟然大為緩和,心靈深處,居然跳躍起一點新生的喜悅音符。
  雖然,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霎,但是在小喬目前離死不遠的心情之下,不啻極其清新——那是一種起死回生的振奮,何等難能可貴。
  「好吧……」麥小喬微微一笑,「只是大師父你卻要答應我幾個條件。」
  「阿彌陀佛,姑娘的心意,老衲知道,且隨老衲去吧……吾佛有知,南無阿彌陀佛!」
  他每宣一聲佛號,麥小喬心靈上即會升起一種平和之感,只是過後,又復故態如前,可見「明心見性」功業之艱巨,非一朝一夕即可見功,這就促使她滋生出無限向佛之心。
  然而她卻警惕著老和尚的別有居心。
  「老師父,不瞞你說,我心情愁苦,難以排遣……很願意到你的廟裡,住上一陣子……也許永遠住下去不再走了。」
  「使得,使得,阿彌陀佛!」
  「我想……我想要拜老師父為師,一心從佛——」
  老和尚聆聽之下由不住「呵呵」有聲地笑了。
  「是麼?這件事容後再說吧!」
  「不行!」麥小喬寒聲道,「老師父你現在就得答應我,我不是跟你說著玩兒的。」
  「好吧,我收你這個徒弟。」老和尚情不自禁地又自宣起了佛號。
  「還有,我住在廟裡,老師父你不可對外人說起,我不要任何人知道這件事……請你老人家務必要答應我。」
  出雲和尚銀眉頻眨,一雙慈祥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直向著她臉上注視過來,緊接著的一聲佛號卻使得她心蕩神搖,無限惶恐不安,立刻使得她警惕到自己是否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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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惡戰四大寇 為災民請命

  灰白色的天空不見陽光,更沒有一片雲,陰沉得可怕,時光像是無聲的蛇,在你忽然間感覺到它的時候,它卻又偷偷地溜走了。
  入冬的風,冷澀而刺膚,當它迂迴地由眼前吹過時,間歇性地發著嘯聲,人的足步聲,已是無足輕重,渺小得可憐。
  在千手神捕秦照的率領之下,八個人小心翼翼默默無聲地前行著,可憐復渺小。按照出雲和尚的設計,這一行列名謂「白蛇啣草」,看來真的不假,的確就像是一條蛇,一條逢隙便鑽的蛇。
  一路之上,經過了叢林,山隙,松坪,眼前卻來到了廣闊的原野。
  在高出半人的枯黃草地當前,秦照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吁了一口氣,身後的七名夥伴,早已疲倦不堪,巴不得立刻擲下肩上的重擔,倒下來橫身大睡一場。
  秦照自己也幾乎支持不住,喟歎一聲道:「坐下來吃些東西吧!」
  話聲一出,各人立刻解下了背上沉重的銀包,就地打坐,取出備好的乾糧、飲水,吃喝起來,有的人甚至於迫不及待地先行倒地,呼呼大睡。
  秦照自己固然也感到有些吃受不住,卻是不敢如此放肆,半截上身支持著地上的銀包,也只能打上一個盹兒。
  他這裡不過瞌睡了一下子,卻被耳邊上一陣子野斑鳩拍打翅膀的聲音給驚動了,驀地挺起坐直了身子。
  土紅色的羽翼下,夾雜著點點鮮艷的紅色斑點,當它們大舉舉翅翱翔天際,景像甚是可觀,令人想像到,原野如果一旦失去了這些野生小動物的點綴,該是何等的失色,令人遺憾。
  然而眼前的秦照,卻還沒有雅興來觀賞這些。
  大風起於萍末,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必然有其起因,就像眼前的斑鳩群起驚飛,也當是「事出有因」吧?
  秦照睜大了眼睛,努力地看了又看,望了又望……所見到的只是惆悵復陰沉的天……他的睡意更濃了。
  「啊……哈……」身邊的捕快胖頭阿三這一個抬頭仰天的呵欠,似乎為各人揭開了眼前的睡幕,再也挺受不住,俱都倒下來呼呼大睡起來。
  與其說是八個人,倒不如說是八隻獸、八頭豬,他們那麼沉重的鼾聲,使得草原黯然,天地無色。
  一隻野兔驀地由土丘裡鑽出來,豎起了兩隻長長的耳朵,聆聽之下,一頭扎進了草叢。兩隻黃狼,遠遠地探出頭來,向這邊打量著,印象裡大概還是破題兒一遭看見過這類怪事,哀鳴一聲,相繼夾著尾巴也逃之夭夭。
  八個人的鼾聲,彙集成一片濤聲,這番聲勢可真是驚人之極,一向最為持重的秦照,也居然這般疏忽,這就怪不得要出事了。
  第一條人影的出現,幾乎是貼著草梢兒尖端掠身而來的,施展的是眾所周知的輕功絕技「草上飛」功夫。
  多少人識得這種功夫,只是卻沒有眼前這人施展得這般出色,當真是箇中高手。
  一身紫色長披,飄動著的柔細髮絲。
  敢情是個姑娘家——鳳家姑娘。
  接下來,橫一堅四,出現的幾個人,便是她手下的跟班大四兒以及巨寇沈邱四老。接著,所有的人都陸續現身在鳳姑娘舉手的號令之下,倏地散開,隨即將八捕快團團圍住。
  一絲驕傲的笑,出現在鳳姑娘臉上。
  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是不難想像的。
  當真是鬼使神差,在一陣撲朔迷離之後,八個人竟然又重複落在了她的手上。從現在情形看來,他們便是插翅也將難以逃脫。
  打量著面前倒在地上的幾個人,鳳姑娘緩緩抽出了身邊長劍。
  「誰要是膽敢突圍,就殺了他。」
  四周各人聆聽之下,紛紛掣出了兵刃,齊聲應喏。
  這陣子刀劍碰擊聲,使得心存警惕其實疲憊的秦照,猝然間為之一驚。
  像是一隻受驚了的狐狸,他幾乎是跳著起來的,一式鯉魚打挺,驀地騰身跳起。
  「啊——」
  簡直連眼前是怎麼回事都沒有看清,卻已吃一口冷森森的兵刃,架在了脖子上。
  出手的竟是呂老大——銀冠叟呂奇。
  他前遭戲耍,一時輕敵,哥兒四個幾乎死在了老和尚所設置的「四極血光陣」內,內心實已把秦照一干公門中人恨之入骨。眼前秦照等一行再次落在了他的手裡,自然是氣不打一處來。
  怒從心起,呂奇恨不能這一劍就揮出切下秦照的首級。
  「留著他。」
  說話的是鳳姑娘,她其實又何愛秦照殘命生死,只不過另有打算,覺得這麼就殺了他,實在是太過便宜。
  呂奇冷冷一笑,堅壓劍身,深邃的一雙眸子,緊緊地向對方逼視著。
  「聽著,小子。再要輕舉妄動,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
  嘴裡說著,劍身抖處,秦照可就一個屁股蹲兒坐了下來。這時他才算看清了眼前一切,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敢情是流年不利,竟然再一次的又落在對方手上。
  偏過頭來,向著四周同伴打量了幾眼,一時嗒然無語地垂下了頭……
  什麼話都用不著再多說了,這就認了命吧!
  「姑娘,」秦照無限氣餒地看向鳳姑娘道,「你行行好事,就殺了我吧!」
  「那由不了你,你們還不能死。」
  微微一頓,她臉上重現笑顏。實在是怪有意思,這裡幾乎都已鬧翻了天,那一邊除了秦照之外哥兒七個居然還在呼呼大睡,臥著的、仰著的、側著的、四腳八叉的,姿態迥異,不一而足。
  「把他們都叫起來,天還早著呢,這會子還不是睡覺的時候。」
  鳳姑娘這邊方吩咐下來,早就跑過去好幾個大小伙子,每人照著屁股就是一腳,把他們一一踢醒,七個人這才大夢初醒,等到弄清了眼前是怎麼回事,一個個灰頭土臉作聲不得。
  「秦頭兒,你想不到吧?」鳳姑娘微微笑著,「什麼都不怪,只怪你們睡著的鼾聲太大了,讓我們不費吹灰之力找著了你們。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沒有?」
  然後她隨即吩咐身邊的大四兒道:「你過去看看那些袋子裡裝的可是銀子?」
  大四兒應了一聲,身形微晃,已來到眼前,手上竹杖向前一探,已扎進銀袋裡,隨即收回來認了認,只見杖梢上沾著銀子的顏色,這就不錯了。
  他卻不敢大意,一一把八個裝銀的蒲包都行試過,證明確實無誤之後,這才點點頭,向鳳姑娘交差覆命。
  鳳姑娘的確很高興,倒不是因為一舉得到了這些銀子,而是到底幹成了這件事,可以回山向父親交差了。
  「一事不煩二主,秦頭兒,還得麻煩你們哥兒八個把這些銀子給背著,還有好多路要走,這就不多耽誤了,我們走吧!」
  她的話就是命令,誰還敢不遵。
  千手神捕秦照苦笑著歎了一聲,看向眼前七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一聲不吭地走過去,扛起了銀包,其他七人各自無話地一一照做。
  銀子極重,每一袋都有數百斤,八個人員雖然僅是年輕力壯,精幹武功,扛在背上也禁不住被壓得頭上青筋暴露,一個個齜牙咧嘴。
  眼前不死,總能有伺機脫逃的機會,尤其難能的是,仍然由他們八個來背著銀包,一旦時機來到,不難反客為主,再次脫身時,可就方便多了。
  秦照心裡面打著這個如意算盤,咬著牙一聲不吭地率先前行,其他各人陸續隨行。
  鳳姑娘忽然道:「慢著!」
  銀子雖然仍由他們背著,可是走法是要改變一下。原本是八人一串,亦步亦趨的行列,卻被鳳姑娘化整為零,分散開來,這樣一來,所謂的「白蛇啣草」可就「銜接」不上了。
  秦照看在眼裡,苦在心裡,卻是無計可施。
  鳳姑娘勝券在握,自是開心,沈邱四老更是精神抖擻,自承護銀重任。他們四人羈身草莽數十年,遠近路途,瞭如指掌,經他四人一番擘劃,竟較之鳳姑娘原先所欲行走之路途大為縮短,把一切交待清楚之後,留下了大四兒,鳳姑娘便獨自先行離開了。
  一行人在午後不久時分,來至荒涼的馬鬃山前,這裡有一座無人主持的小廟名善行寺,各人便在這裡落腳歇息,進些飲食。
  鳳姑娘不在,一行人自然而然地便惟銀冠叟呂奇馬首是瞻,大四兒雖是鳳姑娘身前的跟班兒,無奈手下各人全聽呂奇的招呼,他反倒像成了外人。
  善行寺雖說無人主持,到底也住有幾個和尚,只是不善經營,無所謂什麼香火而已,眼下忽然來了這麼一大幫子惡客,要茶要水,忙了個不可開交。
  秦照等一行人原已是疲憊十分,經過一路的賣命折騰,此刻一停下腳來,便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午飯之後,在大殿裡生了一堆火,各自倒地呼呼大睡起來,卻由沈邱四老中的要命鮑無常,率同幾個小盜,嚴加看守,預備在黃昏之後,啟程上道。
  禪房裡天麻謝山與鐵指開山喬一龍各自盤膝跌坐在禪床上,兩個人雖說都是受過傷,可是仗著身子骨骼素稱強硬,看上去還不礙事,只是看上去兩張臉都不十分開朗。
  喝了一口茶,大麻謝山冷笑了一聲,搖搖頭道:「咱們這都是一大把子年歲的人了,想不到臨老,卻落了個如此下場,給人端盤子,老二你說犯得著麼?」
  鐵指開山喬一龍一驚:「小聲著點。」
  說了這句話,他起身離座,探頭窗外看了一眼,才又坐下來道:「還好,他不在。要是被他聽見,可不大好,你還是少發牢騷吧!」
  這個「他」字,想必指的是大四兒,要是被他聽見,當然不大好。
  天麻謝山被喬一龍這麼一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臉上的麻子一顆顆紅光珵亮。
  「他在又怎麼樣?我就是要他聽見……狗仗人勢的,他算個什麼東西?」
  謝老三越說越是有氣,瞪著一雙三角眼:「沒見過呂老大這個樣的,越老越孬種,要是依著我,眼前不正是個機會,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他——」
  鐵指開山喬一龍「噓」了一聲,慌不迭站起來,只聽見窗前腳步聲響,走過去一個和尚。
  喬一龍才像是鬆了一口氣,謝山見他謹慎如此,一賭氣,乾脆把頭轉到了一邊,不再答理他。
  雖然如此,謝山這幾句話,可不禁打動了他,喬一龍又豈是省油的燈?想當日,兄弟四個在沈邱地面上,一呼百喏,大塊吃肉,大秤分金,說是何等風光,如今卻落得寄人籬下,為他人做嫁衣裳,這份委屈簡直是別提了,想著想著,他可就情不由己地發出了一聲歎息,一時垂下頭來。
  「二哥,」謝山壓低了嗓子,「只要你點頭,老四那邊只是一句話,哼哼……那小子雖有些扎手,可也敵不過咱們兄弟一起來,只是老大那一邊,還得你事先打個招呼,得要他點頭才行。」
  喬一龍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當我天生下賤,願意聽人使喚是怎麼著?只是這件事可千萬草率不得,一個弄不好,哼哼,哥兒四個的老命,可全都別想要了。」
  天麻謝山愕了一下道:「那咱們就一輩子聽人使喚吧!」
  喬一龍冷冷地道:「往下再看看吧,總會有機會的。」
  謝山睜大了一雙三角眼:「還等什麼機會?眼前不是機會是什麼?把那小子干了,錢不都是咱們的?然後往遠裡一走,就是老天爺他也找不著咱們呀!」
  「可是……這小子滑溜得很。一個下手不成,便是後患無窮。」
  「你放心,這件事只要老大一點頭,那小子就算是有八條命也逃不了。」謝山越說越帶勁兒,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臉上隱隱然已自現出了一片殺機。
  鐵指開山喬一龍站起來在房裡走了一趟,忽然定下腳道:「我這就去瞧瞧呂老大去。」
  房門忽然一下子被推開,閃進了一個人來,正是銀冠叟呂奇,說曹操,曹操就到,喬、謝二人乍見之下,俱不禁為之一愕。
  緊接著呂奇掩上了門,走過來一聲不哼地坐下來。
  喬一龍心裡奇怪道:「有什麼事?」
  呂奇眼睛裡閃爍著堅毅的光彩:「是時候了,下手幹吧!」
  天麻謝山一個骨碌站起來:「什麼……老大,你是說……」
  「沉著氣,老三。」
  呂奇嗓門壓得極低:「那小子這就要回來了。」
  喬一龍聽得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
  「你們心裡先有個底子,到時候也好出手。」呂奇冷冷地道,「黃昏上路,前面有兩條路,一條是往摩天嶺,另一條是往南的官道。咱們就在上路以前先把那小子給拾掇了,然後入山。」
  喬、謝二人聽著一個勁兒地直點頭,心裡著實佩服:老大這個主意實在高,那是因為一旦進入山路之後,可就是他們哥兒四個的天下了,憑著他們對於眼前地形的瞭解,就是在山裡窩個十天半月也不愁迷路,就是老神仙也休想能找出他們來。
  一聽至此,天麻謝山第一個表示贊同。
  「好,這就幹吧!」臉上麻子一個個閃著紅光,「那個免崽子交給我,老子在他身上捅上八八六十四個窟窿,不宰了他,老子不姓謝。」
  銀冠叟呂奇想是覺著他的聲音太大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大就是老大,自有其威嚴,謝山立刻會意,低下頭不吭氣兒了。
  「這件事草率不得,不能交給你。」
  呂奇的眼睛移向鐵指開山喬一龍道:「你來。」
  喬一龍咬了一下牙,點頭受令。
  呂奇道:「記住,事先可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了一點不對來,否則這件事可就成不了,那小子比兔子還要精,下手要快,要狠。」
  喬一龍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了一下臉上的皮肉,那意思像是在說:「這還要你關照」?
  天氣陰暗,根本也就無所謂什麼黃昏不黃昏,事實上離著天黑還有一段時間,看上去卻已經像是黑了。
  好像從一上路開始,風就沒有停過,這會於颼颼吹過來,襲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像是肌膚都將為之裂開來那般模樣。
  離開了先前休息的那座小廟有一陣子,眼前來到的地方是「十八盤子」。那是因為站身於當前,向遠處望,只見摩天嶺上大小十八處高地,各成氣勢,卻又峰峰相聯,這「十八盤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打從一開始起,鐵指開山喬一龍就緊緊地躡在大四兒身後,算得上是寸步不離,而大四兒卻有意無意地每每心存警覺,故意地把距離拉遠。
  大四兒可不是傻瓜,鳳姑娘把這重逾千斤的擔子交給了他,他可不能出上一點岔子。仗著主子的威勢,只當是這些人不足為慮,只等著地頭一到,交了差,便告大功一件。
  人算不如天算,可真是再也沒想到變生肘腋,已經馴服了的四隻野獸,居然會獸性大發,再一次地向他遞出了爪子,擇人而噬。
  「大當家的。」大四兒一雙眼睛盯著呂奇道,「眼前這個路,可該怎麼一個走法?必得先給我說說看。」
  銀冠叟呂奇早已胸有成竹,眼前正是下手時機,哈哈一笑道:「這要喬老二才能說清,這條路他最清楚,老二,你過來跟大管事的說說。」
  鐵指開山喬一龍早已把一口精鋼打製的鋒利匕首貼腕藏在袖內,以備隨時下手,聽得呂奇招呼,料著事情已迫在眉睫,當下答應一聲,立時趨前,向著大四兒身邊走來。
  「大管事有何見教?」
  一面說,雙手抱拳向大四兒拱一拱。
  大四兒那張青皮寡肉的瘦臉,綻開了兩道笑紋:「好說,二當家可有入山的地圖?」
  「正要奉上請觀。」
  一面說,喬一龍可就把早已備好的地理圖卷雙手奉上,大四兒伸手待接的當兒,忽似有所警覺地收回了手。
  「二當家的,你還是在口頭上說一說吧!」
  喬一龍一口匕首,眼看著就將在大四兒探接圖的一霎間就勢抖出,想不到對方忽然間心生機靈又改了主意,不由得他心中為之一驚。
  四隻眸子接觸之下,大四兒眼神裡顯現出一些兒驚惶,就勢向後退了一步。
  喬一龍未能在方才一霎間,把握出手,在時機上來說,顯然已是慢了一步,只是此刻已箭在弦上,是不容不發,他便向前又湊了一步,手裡的入山地理圖卷緩緩張開。
  一旁的天麻謝山看得緊張,趕前幾步,呼地一聲,亮著了手裡的千里火。
  火光乍現之下,喬一龍已是按捺不住,怒叱一聲,一口冷森森的匕首已自袖管裡抖了出來。
  這一刀看似莽撞,其實是早已經過深思熟慮,各樣假設之後的一刀。
  一刀既出,刀分六面,事實上連大四兒的退路都給封住了,但只見短短的刀身上,渲騰起一片醒目白光,這道白光直向大四兒咽喉上疾刺過來。
  大四兒怪嘯一聲,猛然間向左邊一個快閃,他雖然已有警覺,卻仍然不曾料到,事出突然,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這般情形之下,想要閃躲開眼前這一刀,可就有些大費周章了。
  他這裡身子方自閃開了一半,喬一龍的刀已自正中偏開,如影附形「哧——」一片刀光閃自大四兒右肋,寸許來長的刀尖子已深深紮了進去。
  大四兒嘴裡怪叫一聲,負痛之下,全身用力向外一掙,這一刀足足在他胸脅之間留下了四五寸長短的一道口子,大股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這一刀,喬一龍原是要取其性命的,卻想不到臨出手時,力有未逮,以至於為對方留下了一線生機。
  隨著喬一龍的刀勢,大四兒一個疾滾猛翻,元寶也似的飛了出去。
  他當然知道這是要命關頭,身子一經落地,不待站好了,第二次施展全力,霍地旋身便飛起,直向一旁高地上落去。
  無如,在場各人一剎那間,全都成了他的敵人,硬是放他不過。
  大四兒身子方自騰起一半,天麻謝山已由斜刺裡疾撲過來,一雙乾坤圈泰山奪頂般,直向他頭上照顧下來,另一面要命鮑無常卻在這當口發出了一口飛刀,銀虹乍現,已深深扎進了大四兒小腿彎子。
  「啊——」驚叫聲裡,大四兒死命地揮出了手上木杖,「噹」一聲,硬生生地磕開了謝山的一對乾坤圈。
  兩番受創之下,大四兒已再無招架之力,身子「撲通!」墜落地上,狗也似的在地上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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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8:36 |只看該作者
  銀冠叟呂奇一直在冷眼旁觀著這番戰局,眼前似乎已到了他出手時機。
  當下身形搖處,極其利落地已來到了大四兒身邊。
  大四兒原不該這麼差勁,無如一上來中了喬一龍的毒手,接著又中了要命鮑無常的飛刀,連番受創之下,哪裡還有還手之能?
  眼前銀冠叟呂奇忽然來到,大四兒心裡一急,怒叱一聲:「老兒,你們反了——」,倏地翻起手上長杖,照著呂奇當頭直打下來。
  銀冠叟呂奇此刻哪裡又會把他看在眼裡?長劍輕揮,「噹」一聲,已把對方長杖撥開,一聲冷笑,掌中劍順勢一抖,便向對方前心上扎去。
  猛可裡,一旁草叢間「呼啦」地響了一聲,一人寒著聲音道:「打!」
  緊接著刷啦啦飛出了一天的碎石頭子兒。
  這一天碎石頭加諸的力道可是不小,一經蔓延開來,在場各人皆在照顧之中,尤其是其中數顆奔向呂奇而來的,更是勢猛勁足。
  銀冠叟呂奇一驚之下,卻是顧不得殺害大四兒,腳下力點,倏地折了一個凌空觔斗,翻出去丈許以外。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裡,一條疾勁的人影,呼地現身眼前,身子向下一落,已到了大四兒跟前,落地,遞掌,撲一把,已抓住了大四兒右手腕子。
  「去吧!」
  話出手翻,「呼——」一聲,已把大四兒拋出丈許以外,落身於荒地長草間。
  大四兒當然不是傻子,這條命不啻是撿回來的,當下忙不迭在草地裡一連打了幾個滾兒,掩身長草裡暫時不敢動彈。
  藉著微弱天光,他打量著那個猝然現身,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敢情是自己主人鳳姑娘所深深垂青的那個關雪羽。他居然救了自己,實在想不到。
  關雪羽身形方落,一條人影倏地自側面疾撲過來,手裡一口尺半短刀,兜心力刺過去。
  這人身手固然快,可是卻犯了欺身過近的武林大忌。是以一招刺空之下,簡直是幾無退身的餘地。他這裡待得抽身疾退,哪裡還來得及?為關雪羽反手一掌,擊在了小腹上下,「彭」一聲,足足彈起來五尺來高,緊接著一頭栽下去,可就再爬不起來。
  不用說,這人正是沈邱四老中的鐵指開山喬一龍了。
  論武技、喬一龍雖不似他拜兄呂奇那麼精湛,卻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只為一時貪敵過甚,犯了大忌,才落得當場慘死的結局。
  關雪羽一掌結果了鐵指開山喬一龍性命,只把當場各人驚嚇得目瞪口呆。
  一陣驚愕之後,總算認出關雪羽這個不速之客。「關雪羽……」鮑無常第一個認出了他來,「姓關的,原來是你。」
  「是誰?」呂奇眸子裡閃耀著無比的驚悸,顯然關雪羽這張臉,對他來說十分陌生。
  「老大,這就是過去跟你提過的那個姓關的。」
  說話的是天麻謝山,他曾是關雪羽手下敗將,此番見面,稱得上分外眼紅,況且拜兄喬一龍一照面之間又死在了他的手上,這筆仇恨簡直是無從說起。
  謝山切齒痛恨地說著,一雙眼睛都紅了,兩隻乾坤圈叮噹作響地在手裡碰擊著,只是想到了來人的可怕,終不能輕舉妄動。
  銀冠叟呂奇聆聽之下,由不得暗吃一驚,猝然間憶起了三年前川北道上的一件往事。
  「啊,關朋友,敢情是你。失敬,失敬……」
  一面說,緩緩地抱起雙拳來,向著關雪羽拱了一拱,卻把臉轉向要命鮑無常道:「老四,瞧瞧去,喬老二還有氣沒有了?八成確實死了吧。」
  多年結拜,形同手足,想到了一遭生死訣別,焉能不為之傷心淚下。
  銀冠叟呂奇說著說著,禁不住悲從中來,差一點落下淚來。
  是時要命鮑無常已來至鐵指開山喬一龍倒地的身前,略一探示,隨即抽回了身子。
  「他死了。沒別的,咱們和他拼了。」
  銀冠叟呂奇冷森森地道了聲:「慢著!」
  「關朋友,你這是從何說起?」呂奇其實內心不無畏懼地注視著當前的關雪羽,「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為鳳家人越俎代庖?」
  「你錯了。」
  關雪羽向前面跨出了兩步,正好錯開了天麻謝山與要命鮑無常隱隱所形成的死角地位。
  「鳳家人的事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只是秦頭兒八人一行的這趟子護銀公差,卻是不容許任何人心存非分之想。呂老大,還得請你破格成全,網開一面的好。」
  銀冠叟呂奇冷冷一笑道:「是你關朋友放不過我們,可不是我呂某人不識抬舉……銀子事小,人命關天,喬老二已然喪命在閣下你的手上,這件事只怕萬難干休,話雖如此,如果關朋友你莫為已甚,這件事我們仍可往後再談。怎麼樣?呂某人只等著你的一句交待了。」
  正因為他曾經領教過關雪羽此人的厲害,對於眼前的一切鬥爭,難操勝券,萬般無奈之下,才會如此自滅威風地幾近討饒。
  關雪羽偏偏不買他的賬。
  「不行。」他固執地說道,「除非秦頭兒八個人連人帶銀子安全離開;要不然,你們弟兄三個可得露一手兒,或是取了我這條命。」
  一口長劍,已由背後抽出,緊緊地執在手上。
  銀冠叟呂奇嘿嘿連聲地低笑著,一雙流光四曳的眸子老早就已向謝、鮑二人照會過來。
  哥兒四個數十年上陣對敵,殺人無數,也就是這一次敗在了鳳姑娘手上。往常,他們可又服過誰來?
  出手制勝,制敵先機,全仗著彼此的心領神會,猝起發難,更在於平常的聯手默契。於是,休要小看了一個看似無意的眼波,未必不是暗藏著下手的先機。
  天麻謝山的一雙乾坤圈,早已不止一次地掄起來又放下去,他是在摸索著對他下手的最佳部位。
  要命鮑無常又何嘗不然?
  他施展的兵刃是一口三尖兩刃刀,一手持柄,一手攖鋒,比劃了已不知有多少次。
  「關朋友,你這可是欺人太甚了。」
  說話之間,銀冠叟呂奇已反手把背後的一口蛇形劍掣到了手上。
  就在這當口兒,他的眼神兒已照會了兩個拜弟。
  幾乎是一個式子,天麻謝山是左,要命鮑無常是右,像是兩岔裡飛出來的一雙冷刃,雙雙直向著關雪羽兩腿間快速直插了下來。
  銀冠叟呂奇本人更是也不閒著,就在謝、鮑二人出手的同時,他已點足飛快地欺身而近,手上那口蛇形劍掄圓了,劈頭蓋臉直向著關雪羽頭上斬下來。
  三個人雖是分三個不同的部位出手,可是快慢一致,配合得堪稱天衣無縫。
  無如關雪羽早已料到了有此一手。
  就在三般兵刃同時聯手照顧之下,關雪羽身子幾乎像蛇也似的扭曲了一下。這一扭竟是恰到好處,閃開了正面的呂奇,躲過了左面的謝山。
  緊接著,嗆啷啷響聲中,磕開了要命鮑無常的三尖兩刃刀。鮑無常一驚之下,猝然覺出了不妙,再想抽身哪裡還來得及。
  關雪羽這一次出手,決計不再手下留情。
  要命鮑無常這時門戶大開,一覺不妙,急速抽身,卻是慢了一步,隨著關雪羽長劍抖處,匹練般地閃出了一道銀虹,「噗哧」正中鮑無常前面心窩。
  劍拔,血噴。
  一股血箭,疾射而出,隨著關雪羽向後抽身的勢子,要命鮑無常瘦長的身子,直挺挺地已向後倒了下去。
  關雪羽決計手誅四惡,一招得手,更不怠慢,一搶手中劍,就勢抄身,「呼」地掠空而起,待向銀冠叟呂奇身邊湊去。
  猛可裡,一股極具威力的勁風,「哧!」直向著關雪羽當面迎劈過來。
  饒是關雪羽神勇無匹,對於眼前這股迎面直劈而來的風力,卻是不敢掉以輕心。實在是這股風力太過勁,猝然有所接觸,不死必傷,當下只得凌空一個倒翻,噗嚕嚕落向一旁。
  那股子迎面疾風,當然是其來有因。
  風力乍現,一條人影天馬行空般,忽然出現眼前,一出即落,隨著他落下的身軀,帶出了一天狂風,有如神兵天降,其勢端的驚人已極。
  這番走勢,分明前所未見,敵我雙方猝然間卻為之震住了。
  天色益暗,倒虧了在半天那輪冉冉初起的上弦寒月,把這一切照耀得依稀可辨,自然也使得現場各人看清了來人是誰?
  款款風翎,翩翩儒衫,來人看來竟是一個儒士裝束的老人。
  關雪羽一望之下,確知自己從未見過此人,只是觀諸此老方才現身之初,所發出的那一股無形的掌氣,即可確知對方這個老人必然身藏罕世奇技,萬萬是一個非比等閒的人物,不可輕視。
  另一面,銀冠叟呂奇、天麻謝山自老人初一現身之始,也自吃驚不小,對於他二人來說,老人這張臉,誠然也是陌生之至,一時弄不清到底是什麼路數,只是看著對方發呆。
  「哈哈……」
  乍然現身的這個老儒,先自仰大猛笑一聲,手指向關雪羽道:「我們家內鬨的事,用不著你來插手,我自會處理。」
  關雪羽雖不知來者何人,但觀其現身已可知絕非等閒人物,聽他所說,有如著了一頭霧水,真拿不定他是什麼路數,聆聽之下,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反倒是呂、謝二人,較他更為不解。
  銀冠叟呂奇冷冷一笑道:「尊駕又是哪個?請恕呂某人眼生。」
  來者這個老儒模樣的人,嘻嘻一笑,晃了一下腦袋道:「是的,你瞧著我眼生,我老人家瞧著你還不順眼呢,七指雪山又怎能容得下你們這種敗類?我倒要看看,你們可有什麼本事,竟然膽敢造反。」
  來人雖沒有報出姓名,卻已自承了七指雪山的來人,這「七指雪山」幾個字一經報出,由不得使得各人俱為之大吃一驚。銀冠叟呂奇頓時面色大變,上下向著來人看了一眼.半天才囁嚅地道:「你老人家,莫非是七指雪山的鳳……先生?」
  「啊,鳳……老!」大麻謝山的舌頭,忽然間也像是短了一截。
  來人——這個貌相特別的老儒,聆聽之下,冷冷地道:「你們雖然也知道我這個人,哼哼……今天卻是饒你們不得,對付像你們這類見異思遷,見利忘義之人,我老人家是絕不容情。」
  呂奇等人一聽來人自承了身份,正是七指雪山主人,也就是鳳姑娘的生身之父,當今天下最最難纏的主兒。不由得嚇了個魂飛魄散。
  「七……老……」呂奇的身子打了個閃,訥訥道,「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們可是自己人……」
  「我們絕不敢心生……二心……」天麻謝山幾乎嚇癱了。
  忽然伸手向著關雪羽指了一指:「都是他,這個姓關的想劫銀子,還殺了我們的人………」
  「七老作主……」呂奇強自鎮定道,「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你老人家……要為我們報仇……才好」。
  「不信你老人家可以問他……喂!姓關的,你可是來劫銀子的?」謝山睜著一隻火眼,像是一隻情急反咬的狗,逼視著關雪羽,「姓關的,好漢做事好漢當,事到臨頭可別孬種,你倒是說一句真話來,可別讓我們背下這個黑鍋呀!」
  關雪羽鄙視地一笑道:「謝山,你可真算是無恥到了極點……今夜就算是鳳前輩能饒過了你,我也必要取你性命。」
  謝山反駁道:「難道,我說錯了?」
  「不錯,我是為著這筆解銀來的,只是倒還沒想到劫為己用……」
  關雪羽忽然住口不再多說,微微一笑,他知道這番是非曲直逃不過眼前這位鳳七先生的眼睛,自己既然已經現身,表明了態度,最後終須與鳳七先生走向敵對立場,倒不如先自保持沉默,以靜觀變的好。
  鳳七先生細長的一雙眼睛,在呂、謝二人身上一轉,冷冷地道:「你們總算也有些苦勞,看在這一點份上,給你們一個自了吧!」
  呂奇冷笑了一聲,終不敢逞強,又改作苦笑道:「什麼意思?」
  「自己結果了性命,這樣更乾脆。」
  「不……不行!」
  天麻謝山忽然閃身而出,喝醉了酒似的,步履踉蹌著:「老爺子,你不能這麼對付自己人的……不行……不行……」
  說著,他忽地騰起了身子,竟然意欲逃走。
  鳳七先生眼前豈能容得他如此猖狂。
  緊接著天麻謝山的起勢,就只見鳳七先生左手猝然揚了一揚,凌空擊出了一掌。
  這一掌堪稱疾勁,雙方乍然接觸之下,發出了「砰」地一聲大響,天麻謝山身子起得快,跌得更快,一記悶撞之下,直被反彈得沉重落向地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第二次正待縱身躍起的當兒,卻吃鳳七先生再一次發出的劈空掌力,當場擊斃地面。
  在場各人都看得很清楚,鳳七先生這第二掌較諸第一掌更不具形象,只不過五指箕開著,向著滾動的謝山虎按了一下,後者便當場一命嗚呼。
  似乎也只有關雪羽一人看出了端倪、鳳七先生後來發向空中的一式虛按,其實正是他們七指雪山鳳家的不傳絕技「無形罡氣」,怪不得天麻謝山當場死於非命了。
  銀冠叟呂奇目睹之下,全身立即為之打了一個寒顫。對於他來說,不啻又是沉重的椎心一擊。
  在短短的片刻之間,他目睹著三位拜弟一一慘死,物傷其類,內心之痛楚,是非言語所能夠形容的。
  忽然間他激發起無比勇氣,不再眷念著自己這條殘命,發出了亡命也似的一聲呼叫,猝然間騰身而起,直向著鳳七先生身前撲了過去。
  呂奇總算想明白了,對方鳳七先生絕不可能放過自己,如其哀聲討饒,最終仍不免一死,倒不如盡己所能,放手與對方一搏,結果並無二致。
  一時間,隨著他落下來的身子,蛇形劍劃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鳳七先生當頭直劈下來。鳳七先生身形未動,只道了聲:「你也配?」
  強者畢竟是後者,單手倏地向外一伸,不知怎麼一來,對方那口蛇形劍光竟然換了主兒,居然舞到了他的手上,呂奇大驚之下,身子就空一個打挺,一式雪裡翻身,飄出了丈許以外,再看對方鳳七先生,依然站立在原來地方,一動也未曾移動。
  「哼哼!」鳳七先生鼻子裡一連哼了幾聲,瞅著呂奇道,「你還差得太遠,過來,拿走你的兵刃。」
  說時,他緩緩地把手上那口蛇形劍探出,劍尖朝上,平握手內,臉上現著微微的冷笑。
  銀冠叟呂奇情知這口劍到了對方手上,再想拿回來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只是眼前這般情況之下,卻也不容他再作它謀。
  原來這個呂奇也並非等閒人物,他橫行黑道多年,也算是獨當一面的人物,自然有其應敵處世之道。
  「老爺子,你這是在逗著我玩兒,呂奇可放肆了——」
  話聲出口,猝然間猛撲了過來。
  只見他右手伸處,直向鳳七先生手上蛇形劍的劍把子上奪了過去,任何人目睹之下,都不會認為他另有它圖,事實上他卻是另有它圖。
  就在他的手,眼看著已將抓住了蛇形劍劍柄的一剎那之間,忽然間,他右手倏地向上一翻,「哧哧」疾風閃處,一雙薄刃柳葉飛刀,電閃星馳般,自他袖內疾射而出,其勢簡直快到了無以復加地步。
  原來這雙飛刀,並非借助手指腕脈之間力道擲出,卻是彈自事先繫好腕上的一個射筒之內,那是利用有著極為強韌力道的鋼簧彈射而出來的。
  銀冠叟呂奇雖然有這般厲害的暗器絕活兒,但是平日卻極少施展,簡直不為人知,這時猝然施出,見者無不暗自納罕,只是眼前情形太快了。
  隨著呂奇舉手之勢,那一雙小小柳葉飛刀,有若寒星一點,直奔鳳七先生一雙眸子上射來。
  呂奇當然知道一擊不中的下場,事實上他既膽敢向鳳七先生出手,卻是早已把這條性命豁上,飛刀一經射出,更不怠慢,兩隻手一收即出,施了一手按臍力,分向鳳七先生的兩側小腹之下按了過去。
  這的確是已盡其所能,呂奇把一身所學全部用上了,無如他的對手實在是過於強大,較諸呂奇所想的還要更厲害得多。
  「叮噹」兩聲,一雙柳葉飛刀,先自吃鳳七先生手上蛇形劍揮打落地。也就在同時之間,呂奇的一雙鐵掌自忖著已然擊中在鳳七先生的兩側小腹上,這一霎,呂奇真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嘴裡吐氣開聲地「嘿」了一聲。
  若是以呂奇素日功力來論,就是一塊堅硬的青石,也足能擊成粉碎,偏偏鳳七先生的小腹,竟較諸豆腐還要軟,雙手擊上去,絲毫也不著力道,「呼哧!」一下子深深陷了進去。
  呂奇先還心中狂喜,只以為自己冒險成功,容得雙手陷入,才摔然警覺到情形不妙,只覺得對方小腹忽然間變得其熱如焚,非但如此,卻似有一種極大的吸力,發自對方腹間,這種情況使呂奇感覺到一雙手掌彷彿插置於一盆燒得滾開的熱膠之中,前進困難,後退更是不易,簡直進出兩難。
  猝然間,他接觸到了鳳七先生那雙深邃而隱現殺機的眼睛,給他的感覺是極其恐怖。
  也就在這一霎,鳳七先生的一隻看似無力的纖纖細手,已經按在了他的前胸。
  呂奇猝然間只覺得胸前一軟,整個身子彷彿忽然間被架空而起,一下子跌了出去。
  在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時,尚還以為是跌在了棉花堆裡一般,卻也就此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一旁各人全數都看直了眼,萬萬想不到這位呂大當家的敢情已經死了,一名小盜嘴裡驚叫了一聲,各人轟然作鳥獸散開來。
  只是這番形勢顯然早已在鳳七先生控制之中。
  像是一股春風,鳳七先生的起身勢子,敢情是那麼飄灑自如,當他輕巧極快的身勢,風一般地由各人頭頂上掠過之後,除了關雪羽之外,每一個人都呆若泥人一般地不再移動,敢情已為他獨家奇特的點穴手法定住了穴道。
  當日,鳳姑娘初服沈邱四老以及其一干黨羽手下之時,是用了這樣相同的手法,對於這些人來說,已經不能算是新鮮之事,只是眼前鳳七先生較諸他女兒施展得更為高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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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09:27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為情絲所困 皈依入佛門

  一陣寒風吹過,草木蕭索作響,卻只見現場十數人衣襟飄揚,一個個原樣站立,狀若果偶。這番形相較諸鬼魁更可怖,看在關雪羽眼裡不能不有所警惕。他卻是胸有成竹,早已作了最壞打算。
  「前輩神技驚人,在下無限拜服。」
  一面說時,隨即向著鳳七先生深深行了一禮,卻並無後退之意。
  鳳七先生月夜裡靜靜打量著對方這個人,忽然冷笑道:「你可曾看見了?我對你算特別留情,看你救助大四兒那個奴才一場,可以饒你不死,你這就走吧!」
  關雪羽微微一笑:「在下並沒有向老前輩乞命,再說我也並沒有必死之罪。」
  鳳七先生寒下臉來道:「我如果要一個人死,那人便是罪有應得。」
  「原來如此。」關雪羽微微冷笑道,「這麼說在下倒是要向前輩面謝不死之宏恩了,足見前輩是心懷雅量之人了。」
  「話裡的話,」鳳七先生冷冷地說,「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多謝前輩!」關雪羽身形一閃,來到了千手神捕秦照一行八人當前。秦照等八人已為鳳七先生奇妙手法點了穴道,這時看來,如同一列泥偶。
  他們八人雖然是各自被點了穴道,只是背上卻仍然馱著數百斤重的銀包,只壓得一個個痛在心裡,卻又作聲不得,十足的一副苦相。
  「前輩如有仁者之心,在下斗膽更為八人討命,尚請高抬貴手,饒恕了他們吧!」
  關雪羽簡直不敢想,鳳七先生會能放得過秦照一行活命,只是抱著這個原則,姑且一試而已。
  卻不意鳳七先生聽在耳中,忽然一笑道:「哪一個又要他們非死不可,只待銀子送到,我自會打發他們離開就是,你總可以放心去了。」
  關雪羽聽後冷冷地道:「這便足見盛情,只是這些銀兩,關係著數萬嗷嗷待哺的災民性命,前輩卻又何忍據為己有?尚請高抬貴手,眼前一併成全,容他們自去吧!」
  鳳七先生搖搖頭道:「這件事可就容不得你自作主張,哼!我已給了你十足的面子,再要喋喋不休,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了。」
  關雪羽歎息一聲道:「不瞞前輩說,在下來此以前,自己曾默默許下一願,如不能使這批災銀平安抵達,便是一死,也不足憾。」
  「好……」鳳七先生點頭笑道,「既然這樣,我就成全了你。眼前有兩條路,要生要死,全在你自己決定了。」話已說得很明顯,關雪羽若是決心護銀,便只有與鳳七先生放手一拼之途,最後結局自然是死路一條。
  然則,關雪羽卻似別無抉擇,長歎一聲,起手,把背後那口家傳至寶「青桑劍」執到了手上。
  一蓬青濛濛的光華,立刻顯現眼前,映照得他眉發皆碧,果然是不同凡劍,所謂「寶劍能者居之」,那麼持劍者的身手也就可想而知了。鳳七先生臉上現出了一絲驚異,隨即頷首道:「這就是了,起先我還有些驚疑,現在便證明了你果然是燕家子孫,燕追雲是你什麼人?」
  關雪羽不便再行掩飾,便自承認了身份。
  鳳七先生冷峻的臉上,這一霎便連一絲笑容也沒有了。他一聲不吭地由身上革囊之中,取出了一副銀光粲然的怪樣手套,迅速地戴到手上,向著關雪羽揚了一下道:「來吧,姓燕的,把你們燕門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盡情展開來,看看能是我敵手不能?」
  鳳七先生說這番話時,目光微滯,神色自若,卻是鎮定得可怕。
  一霎間,他那雙細長的瞳子間,交織出一種奇異的光彩,怒怨合摻,令人不敢逼視。
  正因為他出口說出了燕家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又拿出了這雙奇異的手套,使得關雪羽陡然為之一驚:「啊!金剛白犀爪——」脫口報出了這個名字,一時為之瞠然。
  鳳七先生細目微微一斜,十分詫異地道:「咦——你小小年紀,如何認得我這獨門兵刃?」
  關雪羽想了一想,終於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他實在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說出了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名字,「金剛白犀爪?」到底又從何得知?
  鳳七先生冷冷一笑道:「你果然是燕追雲之子,沒有錯吧?」
  關雪羽回以冷笑道:「天下豈有冒充人子之理?前輩又何必多此一問?」
  鳳七先生怒視著他,又自道:「你母親便是出身青城望族的關飛卿了?是不是?」
  這一下關雪羽便是想要保持鎮定也不能了。
  蓋因為識得「燕字門」如今的掌門人燕追雲不足為奇,識得他妻子關飛卿者,卻未之聞,妹夫從夫,娘家姓氏已甚少有人提及,更何況連名帶姓的被人直呼而出,誠然是稀罕之事。
  「說呀,你怎麼傻啦?」
  鳳七先生這一直言逼問,便不禁暴露了他隱藏胸際、不足為外人道及的隱私。
  關雪羽猝然與他那一雙眼睛接觸之下,由不得為之心際一顫,蓋以目為心之神,一個人的目光所顯示,最能代表他的內心思維。
  眼前鳳七先生眼睛裡所交織的光彩,豈止忿怒而已?簡直是無限殺機。
  關雪羽還沒有接觸過這麼可怕的一雙眼睛,難怪他有些傻住了。
  「不錯,」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你所說的,正是我的母親,前輩你何以問起?」
  鳳七先生忽然朗笑了一聲:「你就不必再多問了……你們燕字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號稱天下無敵,來來來,今天就叫你長長見識,看看又較我金鳳堂的絕技如何?」
  關雪羽見他逼迫如此之甚,尤其在提及自己父母後,更似有無邊怨恨,莫非他曾與自己父母早年結有仇恨?此番遇見了自己,便拿自己來復仇洩恨——果真如此,只怕今夕凶多吉少了。
  雖說如此,他卻也不敢辱沒了燕家門風。
  當下,關雪羽抱劍冷冷說道:「前輩既非要在下獻醜出劍,敢不從命。只是敞門七十二手燕子飛絕技,何等高奧,豈是小可得能盡窺堂奧?只不過涉及十之二三而已,前輩如指名要在下獻醜此技,只怕更令你老人家大失所望了。」
  鳳七先生冷森森地笑了一笑,微微點頭道:「以你年歲來說,這幾句話倒也並非是假,就算你未能全會,十之二三也大有可觀……你只管施展出來就是。」
  關雪羽搖頭道:「這一點,也只怕萬難從命。」
  鳳七先生怔了一怔:「為什麼?」
  關雪羽道:「在下離山之時,家父特地關照,如非性命相關,或是深仇大怨,本門這套劍法萬萬不得施展。前輩又與在下有什麼深仇大怨,非要在下施展這套劍法,以性命相搏不可?」
  鳳七先生雙眉展了一展,似有無邊的怨氣,卻又一時說它不出,倒似被關雪羽這幾句話忽然問住了。
  忽然他冷笑一聲道:「倒是與你那父親一樣,生就的一張利口,好好,看來你是非要到性命相關之際,才肯施展這套劍法了,這個倒也不難,你只管放劍過來。」
  關雪羽持劍平胸道:「前輩要怎麼一個打法?」
  鳳七先生陰森森笑了一笑:「既是性命相關,自然無所不用其極了,哼哼,你只管放心,以我如今身份地位,自不能傳話出去,說我欺侮你一個晚輩。也罷,今夜我便自束一手,只以一隻右手對招,你便無話可說,總可全力一搏了?」
  話聲一頓,只見他左手一收,自由袖內抽回,左面便只剩下空袖一個。
  至此,他再也不願與關雪羽多費唇舌,低叱一聲:「看招!」陡地騰身而起。
  好快的身法。
  冷月之下,只見得鬼影一條,才見晃動便已臨空而下,到了關雪羽頭頂之上。
  關雪羽自然知道,眼前這位主兒,較諸昔日大敵金雞太歲更要厲害十分,更何況他心懷怨仇,雖說是單手應敵,自己也只怕在他手下討不了什麼好來。
  鳳七先生急於迫戰,不惜以長者之尊,搶先出手,一經發難,絕不留情。
  一片疾風,夾著鳳七先生自空而降的人影,真個快若流星隨著他落下的身勢,一隻燦燦銀光的右手,摟頭蓋頂般地,向著他頭頂上直抓下來。
  關雪羽在鳳七先生身子猝然落下的一霎,忽然間覺出身上一緊,已知為對方所練的無形罡氣罩住,這一霎不啻是生死存亡要命關口,如果說關雪羽心下慌張,只須一動,突圍不出,即便落在了對方算計之中,不死必傷。
  他屢經大敵,加上近來用功益甚,功力雖然未必進展多少,但是卻已實在具有臨陣大敵的豐富經驗。
  也就因為這樣,眼前在鳳七先生的全力發動之下,他卻能好整以暇地保持著從容鎮定。
  既然是生死相搏,關雪羽為保命計,便不能不施用其極——他早已聚集全身內力於長劍,這時身子不動,卻將一口長劍霍地向外揮出。
  這一劍由於真力內聚,一劍翻出,可真有翻江倒海之勢,銀芒遍灑,有如飛泉萬點,在這個劍勢裡,鳳七先生全身上下俱已在包抄之中。
  對於鳳七先生來說,這一手實在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並非是他輕敵,而是沒有想到。
  眼前情形是,鳳七先生如果不立刻抽招換勢,關雪羽固然難逃毒手,可是他本人卻也決計逃不開關雪羽的此一反手劍毒招之手。
  反手劍也許不甚可怕,而加諸在劍上的內氣功力,所泛出的一片劍芒卻是大大不可輕視。兩相權衡之下,鳳七先生便不得不有所顧忌了。
  只聽見「錚」的一聲脆響,鳳七先生帶著白犀銀芒手套的一隻怪手,攻擊在對方長劍的劍身之上。
  也就是借助於這麼一擊之力,鳳七先生的身勢卻有如翻天鷂子一般,陡地騰空直起,就勢一個疾翻,噗嚕嚕衣衫蕩風裡,忽地墜落地上。
  動如風,靜如山。起落間,有如野鶴戲空,稱得上雷霆萬鈞,冰雪一片。
  一經站定之後的鳳七先生,便是絕不留情,只見他右手揮處,劃出了一道既直又細的銀色光線直向著關雪羽正面劈落下來。
  關雪羽對付這等大敵,哪裡敢絲毫大意?稱得上全神貫注。
  鳳七先生第二招一輕撤出,關雪羽立刻警覺到對方所施展的乃是一種功力的極致——「透點」打法,所不同的只是「化點為線」而已——可不要小瞧了那細細的一線銀光,其間卻聚集著幾乎為之爆炸開來的無比功力,其目的當在於攻破關雪羽運施的護體內力。
  關雪羽萬萬不能抵擋。
  以鳳七先生內力之精純,這一式「透點」的手法,哪怕是一堵青石,也將會為之中分為二。偏偏關雪羽卻別有觸類旁通,這就更令鳳七先生暗自驚異不止了。
  原來雪羽秉性極為聰明,前此自姜隱君處領會了輔借力道的奧妙之後,歸返之後,自己曾經無數次地加以勤習,即為他觸類旁通了不少。
  須知姜隱君此一「借力引力」的身法,在武林之中還是創舉,端的開前人未有之境,關雪羽加以融諸對打招式之內,亦是前所未見。
  其實這一些雪羽並不自知,只是情急之間,一時不加考慮地施展出來而已。
  眼前,在鳳七先生凝聚真力的一擊之下,只見關雪羽橫劍上撥,「嗆」地一聲,一劍一手又自迎著了一塊。
  原來鳳七先生那件所謂的「金剛白犀爪」,乃系選自異獸白犀頸上之皮,復經諸般浸制,再著以極細而密的一層細細鋼絲,原已是百刀不傷,若是再加真力貫注其間,便為無堅不摧。關雪羽所施展的這口「青桑劍」若非百煉精鋼所製,只怕在與對方初次一擊之下,便已折斷。
  ——這時,對方第二次交接之下,鳳七先生便著實不客氣,五指彎處,用力地摳住了對方之劍身,陡然間,以無比內力加諸其上。
  按說,在鳳七先生如此力道之下,關雪羽這口劍萬萬無能保存了,他卻偏偏身有異術,身子一斜一正,劍身一高一低,驀然間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借力引力,飄身於兩丈以外。
  鳳七先生似乎吃了一驚,雙眉乍然一挑,身子倏地直射而起,疾如箭矢似的撲向關雪羽身前,右掌一探,作波浪一起一伏,挑開了關雪羽的長劍。
  「噗」地一掌貼向關雪羽的面頰上。這一貼一抓,配合施展,在鳳七先生施展起來,原應是萬無一失,偏偏這一次又再出了意外。
  他這裡掌力方撒,卻只覺得掌勢之下的關雪羽,有如蛇似的一般滑溜,不容他接下來的那一爪用實,對方便先已脫身而出。
  只是這一次卻沒有前一次那般瀟灑自如,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卻如螺絲轉兒般地打起轉來。
  關雪羽雖然自己已揣摩出一些力道的巧妙運用,到底運用不熟,再者,鳳七先生這一招內力十足,躲過了正鋒,閃不過偏鋒,才致會出現眼前這般狼狽。
  只是看在鳳七先生眼中,卻是無比的震驚。
  「咦?」他直瞪著關雪羽,逼近一步,道,「你這是什麼身法?這可是你們『燕字門』的身法?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關雪羽在一陣子疾轉之後,好不容易站定了,一時餘悸猶存,只認為僥倖逃過了對方三招,卻沒有想到他之所以能夠逃過這三招,全在於自姜隱君處得來的靈感,本身還不自知,鳳七先生這麼一問,他竟然傻住了,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鳳七先生冷冷一笑道:「能夠逃開我這『白骨三爪』的人,當今武林中還不多見,你這是什麼身法?快說!」
  關雪羽經他這麼一說,心裡不禁為之納悶,自己正在琢磨著,不知如何作答。
  鳳七先生因一連問了兩次不見對方回答,只以為對方存心奚落,不由大是怨恚,他自負極高,自以為當今人世已罕有敵手,想不到對方一個後生小輩,竟然在一上來就逃過了自己頗具實力的三招,在他來說,實在是大無顏面之事,頓時無名火起,這就要給關雪羽一個厲害。
  「很好,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手下無情。」
  說話之間,就只見他身子微微向下一矮,但聽得「剋剋」一陣子密如貫珠的骨節響聲傳自他瘦長的軀體,陡然間他瘦削的身子,一下子像是粗壯了許多。
  黑夜裡,難得看清他的臉色如何,想來必當也換了顏色——像是有一轉突然興起的疾風,環繞在他身側四周,地面上飛沙走石,起了一陣子沙沙聲響。
  關雪羽哪裡知道,鳳七先生急怒之下,眼前即將施展出他在雪山苦練幾年的「無敵混元氣功」,以他浸淫功力之深,只怕一經施展,關雪羽再想保全性命,勢將萬難了。
  像是一個猝然充氣的大球,鳳七先生的身子忽然向前移動了一些,樣子輕飄飄的,分明是足不沾地。
  「燕家小子,你這就納命來吧!」
  一面說著,鳳七先生緩緩伸出來那只戴有白犀皮手套的右手。
  怪道的是,這只右手看起來忽然像是粗壯了許多,五指箕開,有如五股鋼叉。
  這一掌顯然內力灌注。
  隨著鳳七先生緩緩推出的這只右手,地面上飛沙走石,眼看著就有雷霆萬鈞之勢。
  猛可裡,傳過來一聲女子的嬌呼:「不要——」
  緊接著長衣飄風,一條人影極其迤邐地閃向眼前,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鳳七先生與關雪羽兩者之間。
  鳳七先生一驚之下,不得不把臨時待發而出的掌力吞回,硬性地收了回來。
  猝然現身的那人,正是鳳七的女兒鳳姑娘,在緊接著的一聲「爹爹!」之後,竟向著父親屈膝跪了下來。
  「這是幹什麼?」鳳七先生頗有怒色地道,「為他求情?」
  「爹……你老人家就饒了他吧……」
  鳳姑娘邊說邊低垂下了頭,她語音顫抖,根本不敢與父親眼睛接觸。正因為父親家居嚴謹,說一不二,鳳姑娘雖然拼出性命地求了情,可是卻沒有把握爹爹是否真的就買自己的賬,一個降怒下來,只怕非但救不了關雪羽,連自己也連帶著遭殃。
  她心裡這般地沒有準兒,才至於怕成了這樣,連看也不敢多看父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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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甚久之後,才似乎聽見了,鳳七先生那邊傳出的一聲冷笑,又像是傳來微微的一聲歎息。
  鳳姑娘這才敢偷偷地抬起了頭,果然,父親的神態已大見緩和,那充滿了內氣的胖大身子,已經恢復原樣,一番激厲的殺招,總算過去。
  「你起來吧!」說了這句話,鳳七先生再也不看女兒一眼,一徑地來到了關雪羽身前,一雙細長的眼睛,霎時間已在他身上轉了幾轉。
  既然是愛女代他求情,總是事出有因,倒要看看這個被自己女兒垂青的人,是否值得?
  盛怒既去,心情漸趨平和,所見自是不同。
  微微一笑,他即轉向秦照等一行八人身前。
  關雪羽正自尷尬,一口長劍拿在手裡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乍見此情景,只以為鳳七先生待向秦照等出手,心中一涼,慌不迭閃身而起,搶在了秦照身前。
  「前輩你——」
  「怎麼,你還要多管閒事?」
  關雪羽慨然長歎一聲,將一口長劍收入鞘內,眼巴巴地看向鳳七先生,道:「前輩務請手下留情,饒恕他等人不死,在下願以生命相殉,尚祈前輩破格成全。」
  「哼」鳳七先生冷笑著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我饒了他們八個,你甘願以命相抵,可是?」
  關雪羽道:「正是此意。」
  鳳姑娘叫了一聲:「爹,」慌不迭跑過來,瞪向關雪羽道,「你瘋了?」再看向父親,道,「爹——別聽他胡說八道——」
  鳳七先生的目光直視向關雪羽:「這樣吧,你也不必死,只要你答應隨我返回雪山,住上幾個月,這八個人我不但可以放他們回去,連帶著這些銀子,我也不要了,你意如何?」
  關雪羽想不到他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寬心大放道:「我答應,只是……」
  鳳七先生眉頭一皺,冷冷道:「怎麼,你不願意?」目光一掃秦照等八人道,「那麼他們八個可是非死不可了。」
  關雪羽嗒然道:「只要前輩放過他一行八人連同災銀平安離開,在下之一切,甘願聽候前輩任意發落,絕不反悔。」
  鳳七先生一笑道:「很好,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話聲出口,人已颶然躍起,如同旋風一陣,自現場各人頭頂上快速掠過,卻於此時,施展出獨家解穴手法,俟到他身形落地之後,那先些時被遭點穴之人,卻都一一復原如初,被解了開來。
  想是被點了穴道,佇立過久,這時間猝然被解開來,一個個疲憊不堪地俱都坐倒地上,喘成了一片。
  他們當時雖然被點了穴道,但是聽覺知覺俱在,雙方一番對答俱已聽在耳內。
  千手神捕秦照不俟稍息,即刻拜倒關雪羽身前,一時淚下如雨。他雖不知關雪羽是何許人也,但關雪羽捨身援助自己的這番大義隆情,卻不容他不感激涕零,一番感銘之後,復向雪羽請教姓名。
  關雪羽並無矯情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秦照聆聽之下,銘記在心,正待離開,關雪羽卻又喚住了他。
  「秦兄留步。」
  秦照回身道:「恩兄還有什麼事要囑咐麼?」
  關雪羽看了鳳七先生父女一眼,有話欲說,卻又有所顧忌。
  鳳姑娘自是省得,不由嗔道:「我爹既然親口答應放了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關雪羽見她這麼說,情知非虛,也就打消了心中疑慮,隨即向秦照道:「尊夫人李紅姑已被我救出危境,目前寄托在寧國府矮金剛鮑玉的府中,你待事情一完,即可去彼處尋她,夫妻相會便了。」
  千手神捕秦照聆聽之下,不禁大為驚喜,他原以為紅姑也同自己父母一併喪生,這時才知仍在人世之間,既驚又喜,只疑身在夢中,自是把關雪羽銘感心肺,永世不敢稍忘。
  鳳七先生果然言出必踐,秦照等八人乃得背負災銀全身而退。
  關雪羽也自然言無反悔,只得隨同他父女返回「七指雪山」——他顯然心存不解,此行宗旨如何?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就無話可說。
  佛堂的禮佛蒲團上,長跪著一名素臉淨容的姑娘——她便是新近來山不久的麥小喬了。
  長長的秀髮,披散在肩後,上身筆直而削瘦,身上披著黑色的海青,著芒鞋,白襪。還未曾剃度落髮,也未曾說過「三皈依」,她便已自個兒的這樣裝束,老和尚顯然卻也拿她沒有辦法。
  佛堂很小,最多也只能容納數人跪拜之用,若談到靜修、參拜,便二三人已夠多了。
  一抹斜陽照著佛堂的正門,碧竹綠影裡,見一橫匾,上書「停雲」二字,佛經中有謂「停雲去塵」,又云「去俗」,想來便是這個意思了。
  小小佛堂,淨無點塵,有一尊二尺高的紅木佛像、供桌、蒲團,捨此便再無長物。
  所謂入寶山而沾聖跡,聞梵音而淨儀容,雖然來山不久,不過六七日,麥小喬已出落得一塵不染,她飯蔬飲水,日誦經文,望之清澈,真似神仙中人了。
  然而,只是淨儀容是不夠的,老和尚給了她一卷薄薄經文,謂「持律篇」,她的初步從佛工作便只是「念佛」一途。
  老和尚說得好,惟念佛可以「明心見性」,能深入此一門,便足夠了,而「持律」是專治感情病的一帖妙藥。人在佛前,心歸界外,即為佛子,亦難「了生死」,那樣的從佛,真所謂「比丘滅盡,白衣傳法」,可真是有辱佛門了。
  是的,在參透高深的佛經之前,在俗心未去之際,在怯慮長思未除……一切復一切的孽業未盡消除之前,便只有這「持律念佛」之一途。
  麥小喬只隨著廟裡的時間作息,早上她甚至於比廟裡的和尚起得還早,晚上她睡得比他們還遲,古佛青燈,專心念佛。看來她確似什麼都不想了,然而事實上呢?她是那麼的苦惱,想忘的事情是那麼的多,偏偏一件也忘不了、丟不掉,為此,她恨自己,暗裡詛咒自己,流過不知道多少次眼淚……
  出雲寺正殿的鼓聲響了,今日的日課到此結束,接下去便應是晚膳時間。
  麥小喬恭敬地在佛前三次頂禮膜拜,唸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這一次誦經參佛的時間特別長,為了要把這整卷經文頌完念熟,她中午竟自廢了寢食,發了次狠心,到此刻為止,她已在佛前,足足跪了有四個時辰,這時一經站起,只覺得頭昏眼花,雙膝發軟,「啊」了一聲,差一點又坐下去。
  佛龕之後,垂掛著細竹編製成的簾子,裡面那個小小的房子,便是她如今下榻的香閨了。
  裡面的擺設,再也不見昔日的華麗,只有一幾一榻,一張方桌,一把椅子,如此而已。
  另外角落裡有一瓦缸,裡面裝滿了清冽的山泉,那是來自高山的融雪,清寒徹骨,嘗在嘴裡,微微的有一點甜甜的感覺,用以烹茗,固不待言,掬上一捧洗個臉,也是別有滋味,妙不可言。
  麥小喬俗家的衣服,一股腦地都收起來了,就是她隨身佩帶的那一口劍,也用青布緊緊纏起,壓在了被褥之下,俗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端看她是不是放得下這一口寶劍了。
  從前天,她就去約見出雲老和尚,誰知到今天還沒有見著,原因是老和尚入定去了,總得兩三天才得醒轉。是以這兩天她越加地感覺心緒愁苦,除唸經之外,無所事事,老和尚說惟唸經能治一切心疾,真有這麼靈嗎?最起碼,到今天為止,麥小喬還無能體會。
  用冷水洗了個臉,揉著發酸的雙腿,坐在床上只是發呆。
  幾隻小鳥、白鶴,翱翔著就落在了窗前,山頂上穹空處,有一道彩虹,色彩絢麗極了。
  好幾個廟裡的和尚,連袂來到崖前,面對著斷崖長空,指指點點地在玩笑著,敢情他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寂寞,頗能自得其樂。
  麥小喬由榻上站起來,心裡想著:不行,我不能老這麼發呆,久了可會生病,自己找點兒樂子,去跟師父們聊聊,也許其中自有樂趣。
  自從她來到了廟裡,和尚們都知道了,大家只是詫異,這廟裡從來就沒有住過女人,也從沒有掛單借住過尼姑,現在平空來了個俗家姑娘,一住下就不走了,不能不說是前所未見的稀罕之事。
  和尚們心裡儘管猜疑,卻也不敢作聲,人是老方丈帶來的,誰敢吭聲呢?再說這位姑娘自一住進來,就沒有出過房門,除了負責服侍她的那位小沙彌明法之外,簡直就沒有別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
  她的到來並沒有為廟裡帶來任何不安,也就何必在意?
  日課之後,晚膳以前,約莫有半個時辰左右,似乎是僧人們惟一的自由。時間,因為晚膳之後不久,接著又有晚課來到,接下去便一天結束,早早的休息了。
  是以,這個時間裡,僧人們特別感覺到輕鬆愉快,交談一些日常瑣碎,議經論武,便是嬉笑調鬧,只不失赤子之心,也各自由他去。
  麥小喬一徑來到崖前,隔著淡淡的一片雲煙,見著了對崖倒掛下來的一道瀑布,水花四濺裡,霧氣蒸騰——這便是那道五色彩虹的成因了。
  一個年輕的和尚指著這道彩虹說:「這是五色仙女橋,我來廟四年,還不多見呢?」
  另一個看來愣頭愣腦的和尚,直眉豎眼地道:「什麼叫五色……仙女橋?仙女,哪裡來的仙女?」
  年輕和尚嘻嘻笑道:「說你傻,你可真傻,連仙女你都不知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這……」愣頭愣腦的和尚訥訥道,「好師兄,「你就告訴我吧……誰是仙女,仙女都長得是什麼樣?」他舔了一下厚厚的嘴唇,臉上帶著一些靦腆,訥訥地道,「……聽說仙女都……都很美,是不是?」
  「傻小子,那還用說嗎——」
  這個小和尚長得眉清目秀,樣子透著機靈,他叫明智,愣頭愣腦的叫明本,都是廟裡最末的一代和尚。
  這一代一共只取了六人,卻分先後次序,拿眼前的兩個來說,明智就較明本早來了兩年,而明本又較最後來的明法要早一年,所以,後來的明法便只能稱得上是個小沙彌,連聽經論典都輪不上,只是操持一些閒雜事務。
  聽他們談話,不脫天真,倒是怪有意思。
  聰明的明智常愛拿愚魯的明本來開玩笑。
  事實上,他確實也比明本懂得多。
  「哈!你可真是『老太太上雞窩』——笨蛋(奔蛋)一個,仙女不美誰還美?」
  「美……美個什麼樣?」
  「什麼樣?」搖著小腦袋,明智想了想就說,「早先出家以前,你總見過掛在門上、牆上的年畫吧?」
  「年畫?」明本咧著嘴笑了,「那當然見過。」
  「對了,年畫上的女人你說美不美?嗯?」
  「那當然美……只是……畫的是仙女麼?」
  明智正色道:「當然,你可真笨透了,什麼八仙過海啦,麻姑上壽啦,嫦娥奔月啦,什麼何仙姑啦,藍仙子啦,這些漂亮的女人,統統都是仙女,你說說看該有多美?」
  左右看了一眼,明智壓低了嗓子,又說道:「誰要看上了一眼,夜裡准睡不著覺……」
  明法問道:「睡不著……為什……麼?」
  「為……為,為你個頭,連這個你也不懂,你怎麼活來著?真是……怎麼師父會挑上你這麼一個笨貨來廟裡,真氣死我了。」
  他還真氣得不輕,一面說一面唉聲歎氣,大有對牛彈琴的味兒。
  「你不要罵我嘛,師……兄,人家不知道嘛!」
  「不知道,你難道美醜也不知道?」
  「那當然知道……」
  「你說說什麼是美,什麼又是醜?」
  「那……」明本舔了一下那厚厚的唇,訥訥地道,「嫦娥,是美。豬……豬八戒是醜……對也不對?」
  「算你小子還沒白活,看你再糊塗,連雞蛋、鴨蛋都分不清了。」
  明本道:「我……本來就分不清嘛……不過我知道鵝蛋個頭兒最大嘛。」
  明智道:「我……我算是真服了你啦,得!咱們今天到此為止,不用談了,再談下去我真想揍人啦!」
  瞧他氣得那個樣,咬牙切齒地看著明本,真像是要一口把他給生吞下去。
  「你生什麼氣嘛,就是因為你是我的好師兄……我才把心裡面的話都跟你說……你幹什麼要揍人嘛?」
  「好了,好了,你有完沒完啦?」
  「人家還有好多話憋在肚子裡沒說呢,你不要聽那就算了。」
  「啊——」明智眨著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直在明本的臉上轉著,「那就說吧,不說出來可要憋壞了。」
  「就是囉,所以人家才要說嘛!」
  「你倒是說呀!」
  「是……是……」明本那一張四四方方的大臉蛋子一下子變紅了。
  「是什麼,你怎麼不說呀?咦?」
  「師……兄,你別嚷嚷呀。」明本訥訥地道,「我說了,你可別告訴外人,要不然我可是只有跳崖一死……」
  「噯呀……這……是什麼大事呀?」
  「沒有……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是女人……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
  明智小和尚笑得兩隻眼成了兩條縫:「說……給我聽聽,我給你拿個主意。」
  「是這樣啦……」明本小和尚的臉更紅了,「咱們廟裡來了個姓麥的大……大姑娘,你總知道的吧!」
  「喝,好小子。」明智張大了眼,用力在他師弟肩上拍了一巴掌,「有眼光,還真有你一手,怎麼樣啊?」
  「你說什麼啦……可不許瞎說……」明本又舐了一下厚嘴唇,吃吃地,「是這樣……那天……她進廟的時候,我見著了……」
  「啊?」這一次該明智緊張了,「長得怎麼樣?聽說美得不得了,是不是?」
  「那……那還用說……所以我才問仙女都是什麼樣子的?依我看那個女人也許正是下凡的仙女娘娘。」
  「真有這麼美麼?」明智小聲道,「你倒是說說看,她是怎麼個美法?」
  「我……我可是說不上,反正……反正……」
  「反正個屁呀,你倒是說出來呀!真是——」
  「反正我說不上就是了。」
  「真洩氣,不過,這話你也只能跟我說,要是給廟裡的大師父們知道,哼!非割去你的舌頭不成。」
  「噯……呀……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明本可真是怕了,一個勁兒直向明智討起饒來了,弄得明智左右不是,又好氣又好笑,安撫了半天才算把這個傻小子給收住。
  「真他娘地——」明智氣不過地說道,「你說吧,晚來有晚福,明法那小子右真有福氣,單單選上他來侍候這位大姑娘,每天進進出出,我的天,這該是什麼造化呀……」
  「可不是……我跟他說了好幾回,叫他生一次病,他都不肯……」
  「生一次病?」
  「是呀……」愣小子說,「你想想,他要是生病了,總得找個人代他吧,這裡面就只有我來廟的日子短,不找我代你說還能找……誰呀?」
  「好小子,說你笨,你可又變聰明了……虧你怎麼想出來的……」
  兩個小和尚正說著體己話兒,忽然身側四周靜寂得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簷前嬉戲的山鳥也似突然不再叫喚了。
  明智下意識地回頭一瞧,可不得了,這一看之下,頓時就愣住了。
  明本傻呼呼地也回過頭來,頓時他也愣住了。
  敢情這麼會兒的工夫,其他和尚都進去了,這倒沒什麼好令人吃驚的,令他兩人驚嚇的是,不知什麼時候,身後那個茅亭裡竟然多了一個人——正是他們剛才談起來的那個新來廟裡的麥家姑娘。
  雙方距離也並不很近,因此二人一番對答,倒不虞為她聽見,只是小喬來得太巧,正當在節骨眼上。
  二小僧心裡有鬼,作賊心虛,猝有所見,自不禁心中打鼓,難以自已了。
  「我的……天……阿彌陀佛……」明本上下兩排牙齒直是打顫道,「這……這是在做……夢吧!」
  「你……閉口!」
  一向挺機靈的明智,說了這句話,也不知如何自處了,用胳膊肘子撞了明本一下。
  「走……你走不走……快走……」
  明本饒是腳下在走,那對眼珠子偏偏就是離不開亭子裡的那位漂亮姑娘。
  「兩位小師父慢走一步,可以嗎?」
  聲音裡透著清脆,簡直似新鶯出谷。
  說話的正是亭子裡那位新來廟裡的大姑娘,他們甚至於還知道她姓麥。
  一聽見這句話,兩個小和尚頓時站住了腳步。
  「這……」明本和尚用胳膊撞了明智一下,那張臉簡直像是一塊紅布一樣,「她……她在跟我們說……說話呢……師兄!」
  師兄也高明不到那裡去,別看剛才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這會子事到臨頭,卻也一樣的罩不住。
  「啊……女……大姑娘……你是跟我們在說話嗎?」
  麥姑娘緩緩地由亭子裡走了出來,一直來到了他二人跟前站住。
  「當然是跟二位小師父說話,這裡可沒有別人呀!」
  二人一聽,四下再一打量,可不是,這裡除了自己三人之外,再也沒有旁人。
  敢情這些和尚不習慣與婦人女子打交道,原本三五成群的,乍然看見了麥小喬的出現,俱已自動避開一旁,明智明本小師兄弟兩個只顧了談天,沒看見,現在看見了,再想迴避卻是晚了一步。
  麥小喬固是一派天真,落落大方,卻不知兩個血氣方剛的小和尚心裡的這份子難受。
  「是……是沒有別的人……」明智嚥了一口口水,訥訥地說道,「女……女施主你可有什麼事情……麼?」
  明本結巴著道:「是……大姑娘……啊女施主……你有事……嗎?」
  明智瞪了他一眼。
  明本自以為說錯了話,趕忙摀住了嘴,低下了頭。
  麥小喬見狀,實在忍不住,微微一笑。這一笑,兩個小和尚可都直了眼,一顆心更加是忐忑亂跳,簡直亂了方寸。
  「是這樣的……」麥小喬收斂了笑容道,「我是想知道出雲老和尚他住的地方,你們能帶我去麼?」
  明本連連點頭道:「是……好……方丈住的禪房,我知道……」
  明智撞了他一下,經過了這陣子緩和,他總算勉強地定下了心思。
  「女施主是要見我們的方丈師父麼?他老人家現在正在坐禪,可不知醒了沒有呢!」
  「這個我知道。」麥小喬道,「你們只帶我過去瞧瞧,要是他醒了,我就找他說幾句話,要是還沒醒,我自己再回來,這樣可好?」
  不等聽完了話,明本就連連點頭道:「好……好……」
  明智瞪了他一眼,便想罵他兩句,蓋因為廟裡的規矩,要見方丈,可不是隨便的事,先得要主持師父問清楚了才能決定,明本既然已經答應了,自己也就不便再改口,再說對方姑娘既是方丈帶來,自然淵源甚深,也就跟著點了一下頭。
  「老方丈他住在那一頭上……女施主這就要去麼?」
  「麻煩你們了。」
  就這樣,兩個小和尚不由自主地帶著她一徑來到了後院,穿過了一進月洞門,又拐了個彎兒,就來到了出雲老和尚平日打坐的禪房。
  即見一個小沙彌正自拿著拂塵在門前發愣,看見了三人來到,即迎上來。
  明智小和尚道:「原來是明光師兄在這裡,不知老方丈打坐醒了沒有?這位女……施主要見他老人家呢!」
  明光和尚單手打著問訊,向麥小喬施了一禮道:「方丈剛才已經醒了,只是到後山去了,說是姑娘來了,請自個先進去坐坐,他老人家去去就回來。」
  麥小喬點點頭道:「原來這樣。」隨向身後兩個小和尚點頭道,「偏勞你們了,還沒請教兩位小師父法號是什麼?」
  「這……」明智雙手合十地道,「我叫明……智。」
  「我叫明本,明……明本。」
  麥小喬問:「你們來廟裡多久了?」
  「他……四年。」明本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兩年。」又指了一下負責看守老方丈門戶的那個明光道,「他叫……明光,來了五年。」
  明光和尚雙手合十地欠下身子,宣了一聲佛道:「阿彌陀佛,女施主這就要走了麼?」
  麥小喬搖搖頭,奇怪地道:「誰說我要走?」
  明光聽了一驚,退後一步,又自宣了聲:「阿彌陀佛——小僧聽方丈師父說起,說是女施主在廟裡只是住上幾天,不久還會走的。」
  「是麼?」麥小喬「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內心卻賭氣地想著,「老和尚還是不相信我真有從佛的心意,怪不得一直叫我念佛,連經文也不講一句給我聽。哼哼,他想我在這裡只是住幾天就走,我偏偏就不從他的心意……也許日子久了,他見我果然有從佛的心意,便真的收留我了,嗯!我就是這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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