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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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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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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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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2:59 |只看該作者
  哭著,噎著……摸索的兩隻手,打開了置在石桌上的木匣。匣子裡盛著那顆幾乎已經枯萎了的人頭。捧著它,看著它,朱空翼涕淚交流著,生澀了半生的唇舌,努力的試圖著要吐些什麼,只是些咿呀不清的含糊字音,然而聽在人耳朵裡,卻遠較清楚的字音更動人心魄。
  寇英傑似乎頗能領會他的這番感觸,一時間眼皮發澀,禁不住地陪著流下淚來。
  像朱空翼這等半世與山林為伍的奇人,居然也會困惑於兒女之私,悲慟一如童子,確是令人難以理解。然而正因為這樣,才更能顯現出他真摯的感情,也可以想知在漫長的數十年裡,他並未曾忘懷於昔日的這個結髮人。
  泣聲使得燈光都變得暗淡了。抽搐的身子襯以搖曳的燈芯,在這一刻,即使你是最堅強的人,也會萎縮下來。
  寇英傑只是呆呆的怔看著他,不覺熱淚沾襟。
  很久,很久,朱空翼才俯下身子來,他一隻手緊緊摟著人頭,斜傾著身子枕在半邊胳膊上,像是在憧憬著什麼,眼淚緩緩的滑過臉頰,明珠般的墜落下來。
  寇英傑慢慢站起來,走向他身邊,輕喚道:「大哥……」
  朱空翼側過眼睛來看了他一眼。
  寇英傑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空翼未置可否,眼睛又轉回來。
  寇英傑呆立少頃,覺得讓他保持著一份自有的沉思,似乎更易使他安靜下來。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純屬是局外人,可以說幫不上他什麼忙。輕輕在朱空翼肩上拍了一下,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隨即轉身向洞外步出。
  忽然,朱空翼拉住了他的手。寇英傑緩緩轉過身來,驚異地叫道:「大哥。」
  朱空翼眸子裡現著異采,一掃心中的憂傷,忽然間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用手指了一指一旁的石鼓,示意他坐下來。寇英傑一聲不吭地在石鼓上坐下。
  朱空翼緩緩把人頭放進匣子裡,蓋上蓋子,小心把這個裝有人頭的匣子捧向一邊。這些動作,他慢條斯理地做著,卻使得一旁目睹的寇英傑有觸目驚心之感。
  朱空翼在石案旁邊坐下來,寇英傑立刻想到他必然有話要告訴自己,忙走近桌前。
  「剛才我一時失態,」朱空翼在紙上落筆:「賢弟你不要見笑!」
  寇英傑苦笑道:「不會的,我很能體會出大哥你方才心裡的感觸,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
  「說下去!」朱空翼的眼睛這般的命令他。
  「但是,」寇英傑接下去道:「我覺得大哥你不該殺死她,這樣你的心並不能安,只怕會更痛苦。」
  朱空翼漠漠地搖了一下頭。「你這麼說,是因為你還不瞭解我這個人!」他繼續寫下去道:「我與她之間的感情只有生、死二字,才能夠解脫,老實說,死了遠比活著的還要痛快。」
  寇英傑怔了一下,吶吶道:「我還不太明白……」
  朱空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雙精銳神采的眸子,轉向著一旁裝有人頭的匣子,瞟了一眼,這一刻他臉上又現出了昔日那種灑脫的笑容。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他繼續寫下去道:「我也不會再覺得寂寞,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佔有!」朱空翼毅然落筆:「一個男人的一生,總是要佔有一些什麼的。」他一時感觸頗多,運筆如飛地繼續寫著:「有人佔有江山,有人佔有權勢,佔有名位,佔有美人……等而下之,也起碼要佔有一個女人。如果你的一生,連最起碼的一個女人也不曾佔有過,那麼你這一生,將是貧瘠的,貧瘠得可憐。」
  寇英傑不曾料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番驚人的論調,一時為之瞠然。
  朱空翼看著他,慘笑了一下,又落筆道:「這些話也許眼前你還體會不出來,可是很快就會明白的。」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明白。」
  朱空翼炯炯的目光逼視著他,寫下:「你可成過家了?」
  寇英傑搖搖頭。
  朱空翼皺了一下眉,接著又寫下道:「定過親?」
  寇英傑搖搖頭,卻又點了一下頭,其為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吶吶道:「我……我實在不想談這件事。」
  朱空翼凌人的目光仍然盯視著他,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寇英傑不安寧的走了幾步,當他回過身來時,卻發覺到朱空翼的眼睛仍然還在盯著他。「好吧!」寇英傑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就告訴你。不過……唉!其實,這件事已經……」
  「告訴我!」朱空翼這麼寫著。
  寇英傑怔了一下,苦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大哥你一定要知道,卻要我從頭說起……」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似乎要聽的意願很堅定,並且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石凳,示意要他坐下來說。
  寇英傑微笑道:「也好,免得我悶在心裡,一想起來就不舒服,這話要從結識先師郭白雲開始說起。」
  「郭白雲」三字一經入耳,朱空翼似乎微微一怔,他提筆寫道:「原來你是郭白雲的弟子。郭大俠與我雖不相識,但是我卻很早就知道有他這個人,你說吧。」
  寇英傑道:「這要從沙漠說起,從那匹寶馬黑水仙說起。」一時,他眼前閃過愛馬黑水仙的神駿風采,往事也不盡只是悲哀,到底也有令人嚮往的一面。
  他遂即開始把結識郭白雲的經過從頭說起,五里坡收馴黑水仙,結識郭老人,七里橋老人喪生,臨終以愛女相托,贈以晶瓶為證……說到這裡,他略為遲疑了一下,決心實話實說,對這位義結金蘭,恩同再造的良師摯友不再保留。
  於是,他說出了金鯉行波圖的隱秘。
  朱空翼眼睛裡立刻興奮的放出了異彩,對於金龍老人昔日的這卷寶圖,他顯然是知道的。他沒有打斷寇英傑的話,讓他繼續說下去。
  寇英傑於是詳詳細細的把一段往事道出,包括郭白雲喪生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之手的一段恩怨,就其記憶所及,一一娓娓道出。
  洞外雪下得太大了,雪光映襯出一片皎光,相形之下,那盞燈就顯得太過昏暗。凌晨前的寒風一陣陣的侵襲過來,石洞裡平添了幾許寒意。
  不知何時,兩個人已經換了地方。背倚著石壁,身上加蓋著一塊獸皮,名副其實的「剪燭夜談」。
  故事已快到了尾聲,寇英傑說到護靈歸鄉的一段。
  於是,他是怎麼會面錯過了郭彩綾,又是怎麼誤打誤撞的參加了賽馬,如何的受屈挨打,如何結識了卓君明卓小太歲,郭彩綾如何的任性,誤會由是越結越深,接著是宇內十二令的迫害,幸得鐵小薇的暗中援手,才得洞悉先機,之後成玉霜那個神秘蒙面女人的出現,巧取了翡翠駱駝,掌傷鐵門總管鷹千里,如此才得安然來到了皋蘭。
  故事顯然充滿了離奇,又有淒哀愁腸的另一面。濃郁的兒女之仇,在俠義肝膽的寇英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磅礡氣節,足以感人心魄。在進入白馬山莊之後的一切,寇英傑更有深刻的描述,朱空翼更在留神的傾聽。
  說到了二位師兄的迫害,見拒師門一節,朱空翼卻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陣笑聲,笑聲裡卻充滿了凌人的敵意。整個後半段的故事裡,朱空翼沒有插一句嘴,直到寇英傑說完了全部細節。
  最後他說到留書退還晶瓶一節,朱空翼微微點了一下頭,似乎很以為然。
  「就這樣,我就來到這裡了!」寇英傑歎息了一聲道:「也不知白馬山莊師門中如今成了什麼模樣,彩綾又怎麼樣了?」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以樹枝在地上寫道:「她會等著你的。你這樣做並無不當!」
  寇英傑說道:「大哥的意思莫非……」
  朱空翼道:「她是你的,你們之間的事還有待繼續發展,眼前還不能下定論。我以為當年郭白雲雖是在垂危之間選中了你,以愛女相托,卻是深具遠見,如果你中途退出,未免有負師恩!」
  「大哥說的甚是,只是……」
  朱空翼冷冷一笑,寫道:「天之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是你成就大器之前必有的一個過程,你不必氣餒,一切都會有好的結果,可以預卜而知!」
  「大哥的意思是說,難道我還能回頭再去找她?」
  朱空翼微微一笑,寫下八個字:「莫抑莫求,聽憑自然!」
  寇英傑原想他會指點一下自己,卻沒想到他什麼也沒有說,不禁略覺失望。
  朱空翼遂即又寫下道:「你方纔所提到的一些人,大底我都有些耳聞。鐵海棠此人,我也曾聽說過。我以為,你今日的武功,已足能勝過他們,你應該以一身所學,為武林幹些有意義的事情。振興師門,這是你義不旁貸的責任!」
  寇英傑呆了一下,點頭道:「大哥說的甚有道理,我也曾這麼想過。」
  朱空翼寫道:「今天我眼見你以一敵眾,功力卓然自成一家,大有繼往開來之勢,其中有些身手,連我也是生平僅見,現在聽你一說才知道原來得力於郭白雲所贈送的那卷金鯉行波圖,此圖可在你身上?」
  寇英傑點頭道:「在!」
  這一年多相處以來,他相信朱空翼之操守為人,雖然此舉大違昔日郭先師之囑咐,但是對方既有此求,卻也不便拒絕,當時便即由膝下解開了那卷圖畫,雙手送上。
  朱空翼接在手裡,緩緩展開來,他那邃深的眸子,在初一接觸畫面時,頓時為畫上生動的魚躍所吸引住。略事注視之後,他便送還與寇英傑。
  寇英傑道,「大哥以為如何?」
  朱空翼臉上帶出了一抹笑容,寫道:「龍飛魚躍,動靜合一,金龍老人當時作此圖時,必然有過一段長時的靜居,否則難以臻此,常人萬難參透。我在想,當年老人作此圖畫時,很可能就在你我眼下之榻處。」他一路寫到這裡,不勝感慨的仰首歎息一聲,用腳抹去以前所寫的,又再繼續寫道:「成就此圖者,天、地、時缺一不可,悟透此圖者亦然。吾弟可謂之福澤深厚也,幸甚,幸甚!」
  寇英傑心中甚為欣慰,遂道:「如非大哥這年來指點,我萬萬不會有今日成就,我看大哥身法,與這魚龍百變身法,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空翼驚訝地看他一眼寫道:「你說的不錯,我習魚躍身法已十年之久,不過是前年始入意髓而大成,你卻較我幸運快捷多了!」
  寇英傑道:「如果不是大哥指點,我萬萬不會有這番成就,不知這卷魚龍百變圖,對大哥還有幫助沒有?」
  朱空翼摸了一下頭寫道:「如果五年以前,此圖對我可有極大功用,可以省卻我五年水底摸索之功。而如今,我功力已成,此圖對我,只能作為印證之功,已無大用,你收起來吧!」
  寇英傑知他絕非是有意客套,即把圖畫收好。
  朱空翼繼續寫道:「這一年靜居之功,對你畢生為人行事都有裨益,」寫到這裡,長歎一聲,似有無限傷情,繼續寫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你我的一段交往,也即將要告一段落,怎不令人大興傷感之歎?」
  寇英傑猝然一驚,怔道:「大哥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寫道:「此處已非久安之地,宜早遷為良,況且……」他微微猶豫了一下,又寫下去道:「你功力既已大成,我亦不願見你長守山林,早年我與黃山歸元寺靜虛方丈曾有約會,須於今年前往踐約,預計在寺內尚多有逗留,你我難免一別!」
  寇英傑怔了一下,垂頭不語。他畢竟有相當涵養,尤其是年來養氣修性,已使他不易感情衝動,心中雖是不捨,但實情確如朱空翼所說,也是無可奈何。頓了一下,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實我早已預料著有此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卻會來得這麼快,大哥決定了離開的日子沒有?」
  「明天。」朱空翼寫道。
  寇英傑微微一驚,卻又默默無言地點了一下頭,他歎息了一聲道:「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吧?」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寇英傑一驚,喜道:「在哪裡?」
  朱空翼卻又搖搖頭。
  寇英傑實在坐不住,覺得暮氣沉沉,心裡悶得很,站起來走向洞前。
  天似乎已經亮了,幾隻山鳥由枯草裡拍翅飛出,站在池邊引頸剔翎,目光望處,到處都是積雪,白茫茫的一大片。
  想到了即將與朱空翼作別,自己亦將重返江猢,寇英傑一時心亂如麻。這個問題,其實是他早就應該想到的,只是他卻不曾深思過,每天只沉迷在深奧的武術探討裡。忽然,他接觸到了現實,才發覺到心裡的空虛,以至於被這番突來的離別與茫然的未來,衝擊得幾無招架之力。
  朱空翼默默的來到了他背後,直到他的手落在了寇英傑肩上,後者才似猝然警覺。
  「噢,大哥。」寇英傑轉過身來,不自在的苦笑了一下。
  朱空翼略微頷首,指了一下石案,二人走過去。
  「大哥臨行之前,有什麼關照?」
  「有!」朱空翼紙上落筆道:「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
  寇英傑一笑道:「大哥送給我的已經太多了。」
  朱空翼放下筆,卻拿起了劍。
  寇英傑猝然一驚,只以為有了什麼動靜,不覺向外看去,卻不曾料到,朱空翼竟把那口劍放在了他手上。
  「這……」寇英傑微微一怔。
  朱空翼指了一下這口劍,神態莊重的在紙上寫道,「我把我最心愛的這口劍贈送給你,望你善加珍視,你收下來吧。」
  寇英傑一怔道:「這……」
  「不必推辭,」朱空翼寫道:「我發覺你少了一口適用的兵刃,這口劍對我已失去意義,對於你卻是大有用處,來日去惡扶弱,正是物盡其用。有了這口劍,你會覺得行事順手得多。」
  寇英傑持劍神馳,對於這份真摯的情誼,內心頗多感觸,苦笑了一下,他向著朱空翼深深一拜,說道:「謝謝大哥的厚賜,小弟愧受了!」
  朱空翼寫道:「此劍名叫『長驅』,乃我父皇所賜,據說得自南嶽老人,因我自幼即喜拿刀動劍,在兄弟輩中,更以武功見勝,父皇乃有所賜,確有斷玉切金之利,是一口罕見的上好兵器,你不可遺失!」
  寇英傑點頭,道:「大哥放心好了,劍在人在,劍去人亡,我絕不負大哥一片厚望就是!」
  朱空翼聽他這麼說,顯得甚為高興,當下站起來走向壁角,把那個盛有醇酒的石壇打開來,舀了兩大杯酒,寇英傑忙走過去接過一杯,各自一仰而盡。朱空翼大笑了兩聲,用力摔了酒盞。
  寇英傑關心的道:「大哥走了之後,這座洞府又將如何?」
  朱空翼哈哈一笑,搖了搖頭,寇英傑才想到這間石洞空無一物,且又地處絕峰,自己這個問題顯然是多餘。
  他此刻心情已亂,許多未想到的事,一股腦的都湧了出來,面對著肝膽相照的良師益友,即將別離,更是不勝依依之情。他原有許多話要說,可是,一想到離別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朱空翼卻是很灑脫的樣子,他找出了一個皮囊,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了進去。
  這些東西包括一雙靴子,一盞金盃,兩雙牙筷,還有就是他那一襲十分寶貴的金縷衣和一隻黃羊皮的小口袋。
  朱空翼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把這隻小口袋拿出來,解開纏在袋首的一根絲繩,打開來,嘩啦一聲,傾倒而出,呈現在面前的竟是一些珠玩玉翠,黃金元寶。
  寇英傑怔了一下,微笑道:「大哥居然還保留著許多這些東西。」
  朱空翼目睹著這些昔日擁有的寶物,卻也不無傷感,他信手拿起一支碧光灼灼的鐲子,憧憬著佩戴在昔日美麗妻子玉腕上的風采,不禁發了一陣子呆。
  寇英傑道:「你怎麼了?」
  朱空翼微微一驚,才回過念頭來,他遂即揀了幾個小小的金錠元寶,連同這隻翡翠鐲子一併塞到寇英傑手上。
  寇英傑一怔,笑道:「幹什麼?我可不敢要這些貴重東西!」
  朱空翼還是用力塞在了他的手裡,寇英傑無可奈何的道:「我知道大哥是怕我出去沒有錢,這幾塊金子收下就是了,只是這只女子的鐲子我又要它何用?」
  朱空翼用手指在地上寫道:「留贈給那位郭姑娘,權作聘禮。」
  「這……」寇英傑臉上一紅,訕訕地道:「大哥你想到哪裡去了!」
  朱空翼笑了一笑,遂即把這些金珠細軟收入袋中,重新用絲帶紮好,放入皮囊。
  他的東西看起來就只是這麼簡單。
  「我走了,後會有期!」朱空翼寫道:「這裡已不會再寧靜了,你也走吧!」寫完了這句話,他遂站起來,把這個皮囊向肩上一搭,一隻手抱起那個裝有人頭的匣子,向洞外步出。寇英傑跟上去。
  在洞門前,朱空翼回過身來,兩個人面對看著,四隻眼睛互盯著。
  良久,朱空翼伸出了一隻手,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
  寇英傑點頭道:「大哥保重,再見吧!」
  朱空翼咧開大嘴笑了一下,身軀微閃,有如長空一股煙般地掠身而出,白雪地裡,襯托著他偉岸的身子,看上去極為醒目,不過三數個起落,已翻了面前的一片嶺陌,轉瞬間已消逝無蹤。
  站在雪地裡,寇英傑足足停了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緩緩地啟步離開,對於朱空翼,他由衷的感激與敬佩,想著今後的種種,忽然間他感覺到自己變得極為強大。無比的雄心壯志,一股腦的從血脈裡奔湧而出。
  看著手上的那口長驅劍,內心更不禁興起了豪情萬丈,他忽然體會到朱空翼所以把這口他最心愛的寶劍贈送自己,似乎含蓄著深切的意義,切莫要他失望,理當好自為之。
  一隻大禿鷹在雪地裡撲騰著,巨大的翅膀把白雪弄得一片狼藉,忽然它抓住了那只褐灰色的兔子,厲嘯一聲,拍翅而起,它的凌厲不只在那只被它所擒獲的兔子而已。
  在萬物凋謝蟄伏的殘冬,它的尖銳,似乎已經突破了現有的一切,顯示著極大的自負和不屈服。
  人是不是也應該這樣?寇英傑終於想通了這個道理,他選擇了那只自負的鷹,而捨棄了軟弱的兔子!
  數九的寒天,滴水成冰!人人搓著手,拱著背,老皮帽拉下來,低得蓋過了眉毛,西北風咆哮著由頭頂上吹過去,雪花就像是破碎的棉絮,在風裡打著轉,呼嘯在沉沉的夜空天際。
  天差不多到了亥時左右,「天昏地凍人憔悴!」誰要是在這個時候還在趕路準是發瘋了。
  偏偏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瘋子。瞧瞧那些人,低著頭,弓著背,一個勁兒的死走,陰森的像是來到了陰曹地府。
  倒是這間酒館,還有幾分陽氣,隔著厚厚的羊皮門簾子,不時傳出一些呼盧喝雉喧嘩的人聲。
  酒館有一塊老字號——「李快刀」。
  在潼關地面上,多的是王公大臣,你很可能叫不出他們的字號,但是,你絕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一李快刀。
  李快刀的刀快,可是出了名了。
  可別誤會他是殺人的快刀,而是切肉的快刀。切出來的肉片,真比窗戶紙還要薄,信不信由你,他這飯館子的窗戶,全是用他片出來的肉片糊的。肉片干了以後,不怕風吹雨打,可比老桑片紙要結實多了。燈光透出來,紅通通的,說不出的一種意態朦隴之感,無形中,也就給他作了宣傳。
  他這個店的名字就叫「紅水晶」。紅水晶也就成了李快刀這個人的外號。
  買賣做大了,有了名了,李快刀豈止是開館子賺錢,他開客棧,紅水晶客棧在潼關雖不能說得上數一數二,可也算得上是一塊字號,生意好得出奇。
  他還開窯子,不是磚瓦的窯子,是「肉窯子」,專門給有錢大爺取樂的「姑娘窯子」,也有個動聽的字號——紅水晶琴院。
  生意敢情不錯,凡是長玩的老客,都知道他這水晶堂子裡的姑娘是出了名的俊,一個個細皮白肉,簡直就像水晶搓的,南北碼頭來的清水貨,他這裡都有,打前年開張到今天為止,生意始終保持著盛極不惡。
  李快刀這小子還真有一手,他還開的有賭場,叫紅水晶磨坊。當台執番的清一色的都是娘兒們,穿著鮮艷的紅色肚兜兒,你呀!錢還沒輸人就先輸給她了,莫怪乎他老小子賺實了。
  紅水晶酒樓,紅水晶客棧,紅水晶琴院,紅水晶磨坊……他媽的,賺錢的買賣通統叫他李快刀老小子一個人包了。莫怪乎他「紅水晶」的外號,在這潼關地面上叫得比天還要響。
  提起紅水晶或是李快刀來,誰不往牙縫裡倒抽一口冷氣,端的是極威壓四方,炙手可熱的一個主子。
  李快刀雖是以片肉起的家,可是他成名發市以後,可就再也沒摸過那把片肉的刀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是大發了,財發了,人也發了,長得是圓胖圓胖的,紅通通的臉,真像是紅水晶捏的。細細長長的兩道長眉,這兩道長眉,要是長在娘兒們臉上,可就好看了,只可惜長在他紅水晶的大臉子上,再襯著他上面的禿腦瓜,那雙賊眼,看上去,可就不美了。非但是不美,簡直是有點那個!
  他這四家賺錢的買賣,都聯在一塊,當中有一個共同的走廊串連著。李快刀一天到晚披著他的「灰背」皮裡子的大紅斗篷,由這個門進去那個門出來,轉著圈兒的視察著他的買賣。人人見了他,都少不了哈著腰稱呼他一聲「大當家的」。
  紅水晶是潼關地方的一處銷金窟。這裡有可口豐盛的吃食,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菜譜兒,他這裡全有,舉凡燕窩、豹胎、猩唇、駝峰……只要你大爺花得起錢,儘管招呼就是了。
  這裡有南北道地的清水姑娘,軟玉溫香,吹氣如蘭,一走進了這個門,你可就左右逢源,樂子大了!
  紅磨坊裡才是真正的銷金窟。骨牌、番攤、骰子,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這裡是一應俱全。
  天寒地凍的時令裡,惟獨這裡溫熙如春,只是對於大多數的苦朋友來說,卻是永遠也無法享受。不過有一點例外,除非是來自江湖武林的朋友,這一道上的朋友,走遍天下都吃不了虧。李快刀本身雖然對於武功是個門外漢,可是他的一雙「招子」可是精明得很,絕不敢得罪這一道上的好朋友。可是話也得說回來,除非你是武林中有鼻子有眼睛,名見經傳者流,否則李快刀也是不買你的賬。事實上他這紅水晶就養了不少吃閒飯的這類人物,李快刀的氣勢,也就因為有了這些人的烘托,更是名揚秦晉。
  正因為這樣,李快刀雖然不是武林中人,卻也等於是一派武林的掌門人了。點一下頭,歪一下嘴,就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快刀這人,就是這麼樣可怕的一個人!
  有人捧他,把他捧上三十三層天,有人罵他到十八層地獄。
  不論你捧他也好,罵他也好,反正李快刀依然如故的存在著,這可是鐵的事實。
  像是任何人一樣,一旦成了名,有了錢,最忌諱的就是你揭他的底牌。
  李快刀也一樣,他最不愛聽的,就是人家談他的過去種種。甚至於李快刀這三個字,也忌諱別人提及。現在他是「李大當家的」、「李大爺」、「李大掌櫃的」、「李老善人」……反正越好聽的他越喜歡,誰要是膽敢當著他的面叫他一聲「李快刀」,這個人準是活得不耐煩了,他非整得你七葷八素不可!
  披著大紅的皮斗篷,李大當家的,在兩個提著燈寵的小廝的帶領下,由紅水晶磨坊裡出來。兩個猿臂蜂腰,穿著利落的漢子,隨侍在他身後左右。李大當家的在視察過他所有的生意買賣之後。照例的最後來到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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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3:19 |只看該作者
第12節

  每天這個時候,在酒樓之上西暖間裡,照例的給他老人家留著一個座頭,他有個毛病,每天在就寢以前一定要喝上幾盅酒,帶著七分醉,才轉向後樓,那裡養著他的三房小妾,輪流地侍候著他。
  酒館也就一定要等著這位大東家喝足了酒,走了以後才能喘上一口氣,老客不去,新客繼續來,每一天總得磨到半夜多,才能打烊。
  紅水晶酒館一共是兩層,樓上是單間,樓下才是公共飯館。
  眼前這個時候,飯館裡大概有七成客,西桌是宏福鏢局子裡的客人,東邊一桌子是立祥綢緞行的東家,前者是為總鏢頭鐵翅盛雄飛暖壽,後者卻是為他們東家劉福祥的姨太太做滿月。
  有了這麼幾桌客人當然夠熱鬧的,一直鬧到了現在,還膩著不走,莫怪乎負責酒館生意的劉二拐子一張臉拉得老長。
  劉二拐子過去是跟李快刀一起出身的,現在李快刀已成了「李大當家的」了,而他劉二拐子仍然還是他的「二拐子」,要不是李快刀看上他的手藝好,要他留下來負責酒館裡的生意,他可能早就捲鋪蓋搬家了。
  劉二拐子是外號,他本來名叫劉二興,因為一條腿不十分利落,不得不借重枴杖,所以才得這麼一個外號。更因為他早年出身草莽,在豫南幹過「鬍子」,手底下有兩下子,所以誰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劉二拐一肚子牢騷,脾氣大極了。手下幾個小夥計,和後面廚房裡的幾個大師傅,都不敢得罪他。一不高興舉拐就打人,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因為誰都知道,他是大當家的把兄弟。
  這時候,劉二拐子由樓上拄著拐子來到了樓下,幾個小夥計都提著十分的小心。
  五十來歲的人,黑胖的臉,還留著一叢絡腮鬍子,在樓上陪著大當家的喝了兩盅酒,兩隻大牛眼血紅血紅的,好像看著誰都不順眼。
  宏福鏢局的總鏢頭鐵翅盛雄飛,特地站起來,抱拳跟他打個招呼:「二東家,怎麼你現在才來?來來來,過來喝一杯!」說著,盛雄飛就過來拉他。
  劉二興笑著擺手道:「不不,不,今天晚了,我說,盛老總,你們也該散了吧!」
  盛雄飛哈哈笑著,顯然還沒有聽明白對方言下的逐客含意。
  劉二興一臉不高興的站在大廳當中,用他的鐵拐子敲著火盆,道:「來來來,給撤下去,這都什麼時候了?」
  再傻的人,聽了這些話也都明白了。中座上的盛鏢頭皺了一下眉毛,正想發作,另一桌的客人卻已吆喝著夥計結帳,算是把這一碼子事給岔了過去。
  看門的小夥計,剛剛把棉布門簾子揭開來,只聽見一陣子馬蹄聲,一匹全身油光水亮的大黑馬風馳電掣般的來到了街前。馬蹄鐵打在石板地上,那陣子清澈的響聲,真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靜夜裡聽起來,益加刺耳!面對著這番凌人的氣勢,任何人都情不自禁的會定下腳步來,向著來人行個注目禮。
  好快的馬!小夥計郭順簡直看傻了。這麼快的馬,他還是第一次見過,這一會,乖乖,不及交睫的當兒,連人帶馬已來到了眼前。
  大黑馬人立前蹄,唏聿聿一陣子厲嘯,真把人的魂兒都給嚇飛了。那雙揚出的蹄子,幾幾乎都要踩了小夥計郭順的頭上,郭順嚇得啊呀怪叫一聲,身子向後一蹌,差一點坐在了地上。眾目睽睽之下,那匹神駿的大黑馬陡地定住了身子。馬上人,卻已翩然落鞍下馬。
  馬是龍駒,人是佳人。
  這麼漂亮的馬,固是江湖罕見,這麼漂亮的人,更是四海難覓。
  愛馬的人看馬,愛色的人看人。
  數十雙眼睛,就在這一瞬間,全數都看呆了。
  其實愛馬的人未見得不喜歡人,愛人的人又未見得不喜歡馬,這個節骨眼,可就難為了那雙眼睛。
  只當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正在吃飯的人都趕忙的放下了筷子,匆匆的跑了出來。
  繫在紅水晶飯店前面的那一溜子燈籠,照著這個人,這匹馬。每個人神采上所顯示出來的,只是無比的興奮,稀罕。也難怪,西北道上,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標緻的美人兒了。
  姑娘二十二三的年歲,大眼睛,柳葉眉,白臉蛋,玉立婷婷的身子骨,一頭黑長的青絲,結著一條大辮子,那塊繫在辮梢上的翡牌兒,碧綠碧綠的,大概是因為身上染了點小恙,以致於前額上繫著塊青綢子。
  人顯得孤冷冷的那種單寒,瞧瞧她那雙沉鬱的剪水瞳子和怪憔悴的那張清水臉,八成是不大得勁兒!
  馬是黑的,人也是黑的,黑緞子斗篷,裡面是黑色的勁裝,黑色的小蠻靴。
  一隻手輕輕按著馬鞍子利落的下了馬,從鞍子上拿下了皮銀囊,皮銀囊一頭插著老長的一口寶劍,劍鞘子在地面上磕著,不時的傳出錚鏘聲。
  姑娘那雙眼睛先認了一下紅水晶那塊字號,皺著眉毛又看了看身邊的人,一雙眸子可就逼在小夥計郭順身上。
  郭順才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他匆匆迎上一步,躬身笑道:「這位女客,是吃飯還是住棧?要是吃飯,今天已打烊了,要是住棧……」話還沒說完,姑娘已向紅水晶步入。
  郭順忙趕過去,道:「喂,喂……」
  黑衣姑娘轉過身來,冷冷道:「門外面我的那匹馬,好好給我牽到槽裡上料,要是錯待了它,我可是不答應。」她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威儀,說出來的話,由不住你不聽。小夥計答應了一聲,回頭就往外跑。
  這當口兒,黑衣少女已經在一張座頭上坐了下來。幾個站起來看熱鬧的客人,也都陸續地坐下來。
  那姑娘雖是下坐了,卻沒有人過來招呼她的生意,幾個夥計都把眼睛看向劉二當家的,好像等他的吩咐。
  黑衣少女不耐煩的用手拍著桌子喝道:「怎麼回事!人呢?」
  劉二興咳了一聲,拄著他的拐子來到了面前,嘿嘿一笑道:「大姑娘,今天晚了,你明天再來吧!你沒看見嗎,我們這已經歇市了。」
  他倒是沒說謊,說話的時候,一個夥計正在吹燈籠,另一個夥計在上門板。
  黑衣姑娘哈哈一笑,搖搖頭道:「不行,我整天沒吃東西了,身上又不舒服……」
  劉二拐子咧嘴道:「太晚了,廚房都封火了。」
  姑娘道:「叫他們再升。」
  「再……升?」劉二拐子嘿嘿冷笑道:「姑娘你要是住棧,我可以叫人帶你去,想吃東西恐怕得上別家了。」
  「我就上你們這家,你少嚕囌!」姑娘一隻手輕托著頭,看樣子真像是病了。搭拉著眼皮,道:「你們這個地方我雖是第一次來,可是久仰你們紅水晶的名號,你們當家的李快刀我也知道,別欺侮我是外來的。」
  劉二拐子怔了一下,想不到對方一個姑娘家說話這麼橫,尤其李快刀這三個字萬萬不該出口。在這個地方,提起李某人來,誰敢不恭敬的尊稱一聲李大當家的,稱李快刀,那是存心來找麻煩,找挨揍來的。
  一時,在場每個人都怔了一怔。
  劉二拐子挑了挑眉毛,眼珠子瞪得滾圓滾圓的,他原本就一肚子的不高興,想不到忽然會來了這麼個耍橫的姑娘家,這口氣他焉能忍得下去。
  拄著他的拐子,冷冷哼了幾聲,卻轉向身邊一個叫馬三的夥計說道:「把這位姑娘給請出去,她不是吃飯來的,是來找麻煩的!」
  馬三這小子,人高體大,最愛人前稱能,自對方那個黑衣少女一進門,他就看直了眼,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美的女人。聽了二當家的話,他樂得上前搭訕。當下高高的應了一聲,嬉皮笑臉的一直來到了黑衣女跟前,哈了一下腰道:「大小姐,您請吧!」
  黑衣少女冷冷笑了笑,說道:「怪不得我聽人說李快刀仗勢欺人,還說你們這紅水晶做的是吃人喝血的買賣,今天一看,果然不錯。」說到這裡,她眼睛逼向劉二興道:「你大概就是那個叫劉二拐子的人吧!」
  劉二興登時臉上一陣子發脹。他也跟李快刀一樣,最忌諱人家稱呼他這個不大雅觀的外號,被人家指著鼻子這麼訴說,尤其被一個坤道人家這麼罵,他還是頭一回。一股兒邪火直衝腦門,劉二興用力的拄著手上的鐵枴杖道:「好大膽的丫頭,馬三,快把她給我叉出去!」
  馬三應了一聲,伸出兩隻大手,就想往人家姑娘身上抓。
  黑衣少女冷叱一聲道:「你敢!」
  馬三登時一愣。黑衣少女睛睛泛著凌芒,冷笑的看著馬三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摔你個半死,不信你就試試!」
  馬三看了劉二拐子一眼,大著膽子向面前這個黑衣少女一笑,說道:「我怎麼不敢,大姑娘,你撒野,最起碼也得要看看地方,你請吧!」說著伸手向黑衣少女肩上就抓。
  不意,他的手指尚還沒有觸著對方的衣邊,就只見少女那雙蛾眉陡地向上一挑,身上的披風不過向外抖了一下,馬三嘴裡「啊唷!」叫了一聲,整個身子,就像是戲台上玩的大扒虎一樣,噗通!摔了出去。
  這一跤摔得可真還不輕,他身子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卻又迎著了座頭上黑衣少女的凌空一掌。
  黑衣少女那隻手不過是向外虛空的按了一下,馬三的苦可就吃大了,立時就像是元寶墜地,咕嚕嚕一連翻了好幾個斤斗,只聽見碰的一聲,腦袋瓜子撞在了牆角上,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黑衣少女沒說謊,說要摔他一個半死,倒真是這個樣,只是這一手絕活兒,可就把現場十幾隻眼睛都看傻了!
  現場不乏武功高明之輩,就拿當中座頭上的那位宏福鏢局的總鏢頭鐵翅盛雄飛來說,他的功夫就很不錯,只是,當他目睹著眼前這個姑娘所施展的這一手功力時,可就禁不住打心眼兒裡佩服。雖然,他不知黑衣姑娘施展的是一種什麼功夫,卻可測知那是借力施力,屬於四兩撥千斤一類的巧妙功夫。對方少女嬌軀穩坐,舉手震衣,從容制敵,這番風采氣勢,可就更顯出了高明不凡。
  偏偏那個劉二拐子,就是看不出這個瞄頭,他早年練過幾手功夫,兩隻膀臂,由於長年拄著拐子,更有千斤之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這個臉他可是丟不起,嘴裡怪叫了一聲:「好個丫頭!」
  別看他一條腿不十分得勁,可是卻絲毫不礙他動手過招,隨著這聲怒吼,他身子向前一縱,霍地來了一個虎撲之勢,風也似的已撲到了少女座前,右手鐵杖,突地掄起,使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黑衣少女當頭猛力打了下來。
  看到這裡,現場各人俱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子驚呼,劉二拐子這副樣子簡直是想要對方的命!
  眼看著這隻鐵枴杖幾幾乎已經落在了黑衣少女的頭上,其間距離,不容毫髮。就在這一刻,那根生鐵杖,忽地跳了起來,就像是擊打在一個氣墊上,那隻鐵杖足足彈起尺把高下。
  黑衣少女身子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只是面冷如霜,就在對方鐵杖彈起的一刻,她的一隻纖纖細手,同時遞出,噗的一把,正好抓住對方彈起的那隻鐵杖的杖身。
  頓時,手杖之間,就像是冰凍住,鐵澆上了那般的結實,紋絲不動。飯館裡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好戲難得!就算是花錢可也沒地方去看,要不是礙著情面,當中宏福鏢局這個座頭上,幾乎都有人叫出了好兒!
  就只見劉二興當家的一張臉,漲得紅中帶紫,活像是一個大紫茄子,全身上下更像是吃了煙袋油子那樣不停的打著哆嗦。
  相形之下,那個姑娘看上去也顯得太悠閒了。斜著那雙剪水瞳子,她那張略嫌清瘦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
  艷麗、冷傲、不屑、凌厲、憔悴,那是幾種不同的氣質,揉合在一張臉上,形成一種令人心神蕩漾的神采,下意識裡呼喚著人們內心的顫慄與同情。
  劉二興像是在死命的掙奪著手裡的枴杖,卻是無論如何也奪不過來。
  那根冰鐵杖上多了姑娘白嫩纖細的一隻手,好像由此而滋生出無比的吸力,那麼有力的吸附著劉二興的身子,像是磁石引鐵,一任劉二興怎麼用力,休想掙脫得開,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著他紫茄子般的臉上淌下來,他開始牛也似的喘哮起來。黑衣姑娘不當回事的樣子。漸漸的那隻鐵杖向下落壓下來,劉二興的另一隻手也抬起來,用兩隻手去撐著,仍然是阻擋不住,全身搖動得那麼厲害,看看這支鐵杖已將壓在了劉二興的頭頂上,卻是忽然停住。
  「你聽清楚了,我要一碗雞絲面,要你親手給我煮好了端過來。」那個姑娘打量著他慢吞吞地道:「可不可以?」
  劉二興心裡有數,知道今天可是碰見了厲害的對頭,憑著自己天生的神力,居然接不住對方姑娘那只纖纖玉手所傳下的力道,果真要是容對方鐵杖落下來砸在了頭上,那還得了!他哪裡還敢不答應,當下連連點著頭,嘴裡慌不迭的答應著:「姑娘……開恩,手下留情……在下從命!」
  黑衣姑娘冷冷的道:「我不願在這裡湊熱鬧……你順便到後面客棧給我定下一間雅房,我要在這歇上幾天,行麼?」
  「行!行!」劉二興汗如雨下,滿口的答應著,腿一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那只原先盤桓在他頭頂上的鐵枴杖,改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嚇得「啊唷!」一聲,抬起頭卻又接觸到了對方那雙冷電也似的眸子:「大……小姐……你還有什麼吩咐麼?」
  「還有,你們這個地方,可有個叫『費神針』的金針大夫?」
  費神針是寶雞地面上最負盛名的針科聖手,三歲大的孩子都知道,劉二興當然知道。
  「不錯!」劉二興吶吶道:「有……在南門西頭。」
  「好!」那個姑娘表情變得溫和下來,微微點頭道:「那還得麻煩你一下,等一會得請你辛苦一趟,把他給我請來。」
  劉二興連口答應著:「是是……」心裡的那份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黑衣少女的氣似乎才略為消了一些,只是她手上那根鐵枴杖,仍然壓在對方肩膀頭上:「你們紅水晶的字號,我早就聽說了,李快刀是怎麼起家的我更清楚,做生意講究的是仁義,和氣生財,像你們這個樣子,豈是待客之道?」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面容寒冰地道:「借你的嘴,去告訴李快刀一聲,就說要他小心一點,最好把那個叫什麼水晶琴院的妓院給我關了。」
  劉二興只覺得頭上轟地響了一下,這個不是他敢答應的。
  黑衣少女道:「還有那個賭窟,也早點收拾了,賺錢太髒!也是不人道的。」
  「是……」劉二興苦著臉道:「在下一定把姑娘這番話轉告我們東家,至於我們當家的他老人家是不是照姑娘你的話去做,那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少女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潔白的兩排牙齒。
  的確是美極,美的那麼動人!一剎那,每個人彷彿面對著另外的一個人,在對方黑衣少女美麗的笑靨裡,哪裡看得出一點點的凌厲殺氣?給人的感覺,只是那般神秘的美,如沐春風,如潤朝陽,實在太美了!只是,那笑靨只是極短的一瞬!不及交睫的當兒,那副美麗的笑靨,卻已為另一種冰寒冷艷的氣質所取代。大家都見識過她剛才凌厲的一面,此刻無不擔心著她翻臉無情。
  還好,這位姑娘並沒有什麼發作,她只冷冷地說道:「你只把我的話轉過去就得了,聽不聽是他的事,與你無關。我肚子餓了,你快升火下面去吧!」說到這裡輕輕由劉二興肩上把這隻鐵枴杖拿了下來,就手拋了過去。
  劉二興接過鐵杖應了一聲,緩緩地站了起來。
  黑衣姑娘冷笑道:「你可記得我關照過你的事?」
  劉二興道:「都記下了。」
  黑衣姑娘道:「還有我剛才騎來的那匹馬,你們要好好的照顧著,它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馬,要是有了一點傷,我可是不饒你!」
  劉二興心裡那份不自在就別提了。
  少女道:「不過有一點,你可安心,給我做事的人絕不會白忙的……」黑衣姑娘說到這裡一隻手探進皮銀囊裡,隨即摸出一物,抖手丟過來道:「接著!」
  一道黃光,直襲向劉二興面上。
  劉二興眼明手快,一伸手接在了手裡。只覺得硬硬的,沉沉的,看一眼金光耀眼,好傢伙,敢情是十兩一錠的一大塊金子。
  劉二興的「二當家的」,只不過是人家嘴裡恭維他叫叫而已,不錯,錢他是見過,可是像這麼出手闊綽,一給就是一錠子的豪主兒,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遇見過。看看手裡黃澄澄老大的一塊金子,劉二興驚得瞠目結舌,一時連嘴都閉不攏來。
  錢就是這麼一點好處,能夠化暴戾為祥和,還能夠化敵為友。
  眼前這錠金子一到了手裡,劉二興的表情可就不同了,頓時間心花怒放:「大小姐,你太客氣了,用不了這麼多錢……」劉二拐子哈了一下腰道:「我這就張羅去了。」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她神情至為疲憊地揮了一下手,說:「去吧。」
  劉二興忽然又回過身來道:「大小姐……我可以請教一下你的大名是……」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姓郭,是從甘肅來的。」
  劉二興頓時怔了一下,在座雖然人不多,可也都是在江湖上跑的人,別的姓他們可能不清楚,可是姓「郭」的他們卻是久仰得很。
  這年頭凡是有耳朵的人,誰又會不知道甘肅有位金大王郭老王爺,和他的那位掌上明珠玉觀音郭彩綾。
  由金大王聯想到了這位姑娘的出手闊綽,劉二拐子頓時吃了一驚。他一雙眼睛睜的極大,道:「莫非姑娘你就是玉觀音郭大小……姐?」
  每個人在劉二拐子的話方出口的一刻,所有的眼睛全都向著眼前黑衣少女身上集中過來。
  那個姑娘點點頭道:「難得你還有點眼力價兒,不錯,我就是玉觀音郭彩綾!」
  劉二興嚇得打了個哆嗦,忽然伸長了脖子,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匆匆轉身就去了。
  宏福鏢局的那桌客人,乍聽得座上的這個姑娘,原來就是名震西北道,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那位玉觀音郭大小姐,一時間,俱都嚇呆了,原先有幾個還在說話的,也都不敢吭聲了。
  對於這位大小姐的傳說,他們聽得多了,事實上只要是有關於這位千金的任何一點點小事,也都會像風一樣的傳遍了整個西北地方。秦、隴二省緊緊相鄰,尤其寶雞這個地方,更是與秦省位稱交界,哪能會沒有耳聞?
  是以關於這位郭大小姐的傳說,他們實在聽得太多了,風聞她的嫉惡如仇,風聞她的出手狠,也風聞她的出手闊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傳說總歸還是傳說,想到了這位姑娘的厲害之處,每個人身上都由不住起了一陣子戰慄。
  傳說之一是,這位玉觀音,在秦州有過一天殺了十七條人命的記錄。
  之二,她不只光殺壞人,好人只要得罪了她,她照殺不誤,甚至於她看到不順眼的人,動輒亦鞭撻相待。
  其他類似的各種傳說就更多了。
  這些傳說,在甘秦地面上,到底還有幾分真實性,一到了處處,可就難免人云亦云,完全走了樣,十分之中能有一二分屬於真的已是難能可貴了。
  正因為對於這類的傳說聽得太多了,玉觀音這三個字,在他們耳朵裡,簡直成了「玉面羅剎」,人們垂涎她的美,固然期望著一睹其廬山真面目,但是一想到了她的狠,卻又不禁自骨子裡打顫。面對著這位傳說中的主兒,哪一個還有膽子能在這裡坐下去,況乎酒足飯飽,早也就該走了。
  鐵翅盛雄飛輕咳了一聲,向各人施了個眼色,站起來道:「夥計,算賬。」
  正好,那位玉觀音郭大小姐的眼睛往這邊看過來,盛雄飛不得不上前一步。
  他抱拳陪笑道:「姑娘有禮了……幸會,幸會!」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老先生不必客氣,請自便吧!」
  盛雄飛呵呵笑道:「老朽已經吃飽了。老朽姓盛,盛雄飛,在寶雞這個地方,開有一家宏福鏢局,姑娘與令尊金大王的大名,我們如雷貫耳,真是久仰極了!」
  「是麼?」郭彩綾微微一笑,站起來指向身邊一個座位道:「老鏢局請坐。」
  「這……」盛雄飛硬著頭皮過去坐下來:「令尊他老人家,十年以前在臨潼,老朽曾拜識過一面,至今記憶猶深,真是神仙風采,仙風道骨。……那一面,對老朽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直到現在,老朽還不敢忘懷!」
  提起了父親,這位大小姐眼圈忽然紅了。也因為如此,使得她對於眼前的這位盛雄飛敬禮有加。她點了一下頭淒淒地道:「這麼說,老先生應該知道,他老人家已經過去了!」
  盛雄飛怔了一下,吶吶道:「過去了?姑娘是說他老人家到哪裡去了?」
  彩綾苦笑道:「先父已於前年故世,這件事你老人家莫非還不知道?」
  「啊!」盛雄飛瞪大了眼睛:「啊呀……這……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不是我孤陋寡聞,我看這件事,知道人還不多,郭老王爺他老人家是得了什麼病?他老人家那種仙風道骨,豈能……」
  對於現場每一個人來說,真是一聲晴天霹靂!
  簡直是難以置信,金大王郭白雲,那個傳說中的神仙人物,竟然會像一般人那樣的死了?
  「這件事不要再談了……」郭彩綾臉上帶出了極度的傷感,更有說不出的一種悲憤,她冷冷地一曬,又道:「他老人家是死在仇人手裡的!」
  「是……」盛雄飛極欲知道那個殺害郭白雲的仇人是誰,可是目睹著彩綾的表情,卻是不敢開口詢問。
  那位漂亮的姑娘,對於這件事也不想多說些什麼,小夥計一雙手獻上了一碗茶,她慢慢地拿起茶碗來,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葉,輕輕地呷了一口。
  凝著那雙淡掃的蛾眉,粉面上輕染著那種淡淡的離愁,那份模樣兒看著只是惹人憐愛,實在是難以想像出那凌厲神采的另一面。
  「姑娘!」停了一下,盛雄飛不安地道:「你來到我們秦省是為了……」
  郭彩絞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來找人。」
  盛雄飛道:「姑娘你要找的人是……」
  郭彩綾微微一頓,那張粉臉上似乎略見暈紅,怪不得勁兒的笑了一下。盛雄飛道:「鄒大爺?還是司空二爺?」
  彩綾搖了一下頭,心裡想著原來這兩位師兄的名頭這麼響,居然連陝西地面上都有人知道。
  盛雄飛好像對於白馬山莊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見狀奇怪地道:「老王爺生前不是只有這兩個傳人麼?難道說還有……」
  郭彩綾道:「不錯,是他老人家晚年最後收的一個弟子,是我三師兄。」
  盛雄飛原是心懷畏懼,想不到傾談之下,才發覺對方姑娘原來是這麼和藹可親。能夠與這位名震西北的姑娘攀上交情,在盛雄飛來說真是無上光榮,盛雄飛簡直有點捨不得挪開座頭走了。聽了彩綾的話,盛雄飛精神振作地道:「噢,這我還沒聽說過,但不知這位少俠客的大名是……」
  郭彩綾臉上飛起了一片傷感,索然道:「他姓寇,寇英傑,盛老先生,你可聽說過?」
  「這個……」盛雄飛低頭思忖了一下,道:「倒還沒聽說過,他到寶雞地面上來啦?」
  郭彩綾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人說他來到了秦省……至於是不是在貴地,我就不清楚了!」一種漠漠的表情,輕輕籠罩著她,忽然她變得索然了。
  盛雄飛還想搭訕著與她再說些什麼,卻見對方已垂下頭來,只管用那雙凝聚著的眼睛注視著面前的茶碗。在蒸騰著的一絲裊裊水氣裡,那雙眸子裡,似已浮現出了一些晶瑩的淚光。鐵翅盛雄飛心裡一動,可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正好劉二拐子恰於這時由裡面出來,他手裡托著一個托盤,為這位郭大小姐送面來了。
  盛雄飛道了聲:「姑娘用飯吧,一半天內,老夫專程再來問安,幸會!幸會!」這才躬身告退。
  彩綾忽然像是由沉思的夢境裡甦醒過來,怪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送客。
  宏福鏢局裡的一干客人走了以後,紅水晶飯館裡才算真正的安靜下來。
  小夥計上了門以後,偌大的飯館裡,只剩下了郭彩綾這麼一個客人。
  劉二拐子喝退了在場的幾個夥計,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場服侍著。
  郭彩綾原是很餓了,只是一想到寇英傑,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感觸,勉強的只吃了小半碗,就推碗站起來。
  劉二拐子忙上前道:「姑娘不吃了?是我親手為姑娘下的面,姑娘是嫌味道不好?」
  彩綾搖了一下頭,道:「我吃不下去,只覺得頭發昏,身發燙,看起來,也許要在你們店裡病倒了!」
  劉二拐子嘿嘿笑道:「哪裡話?姑娘要找金針大夫,我這就派人去請他來。」
  郭彩綾苦笑道:「不用了,也許睡一下就好了,明天再去請吧!」
  劉二拐子哈著腰道:「是是,姑娘,您請便,我這就帶您到後面客棧去。」
  彩綾這一陣子只覺得臉上熱糊糊的直髮燙,身上發軟,起先還不覺得,現在吃了點東西身上一暖和,反倒是有些挺不住了。她不願意在人前面現出那種懦弱,只點點頭道:「前面帶路。」
  劉二拐子自從悉知了對方這位姑娘的真實身份以後,可是打從心眼兒害怕,著實不敢得罪。於是,小心翼翼的瘸著腿,一直把這位小姐送出了跨院,來到了紅水晶客棧,那裡早就有一個小夥計打著燈籠在等候著,老遠看見了彩綾,趕忙上前請安問好。
  劉二拐子交代說:「把這位小姐帶到西跨院雅房去,好好的侍候著,有什麼差錯,老當家的可是不饒你們!」
  那個夥計連聲答應著,把郭彩綾的行李接過來,一面高挑著燈籠道:「大小姐您請!」
  劉二拐子更是彎著腰道:「我們東家也知道姑娘來了,只是今天晚了,說是明天一早就去給您請安!」
  郭彩綾道:「用不著,我是客人,他是老闆,我住店他開店,犯不來討好,只是我要你轉告他的話別忘了就是了。」
  劉二拐子怔了一下,連口地答應著,那位郭小姐已同著小夥計,向客棧步入。
  目送著她離開以後,劉二拐子拐了一個彎兒,來到了飯館,很不利落地上了樓。
  在一個暖間裡,那位紅水晶的東家李快刀,正斜著身子在喝酒,面前是四樣精緻的小菜,和一個白銅的火鍋,鍋子開著,滋滋的往外面冒著熱氣。
  暖廳裡佈置豪華,紅木的靠背椅上加著金絲猴的皮褥子,紫木架子上的黃銅大火盆盆火正旺,這一切使得這間所謂的暖間看上去更暗了。
  李快刀,五十來歲的年紀,禿頂瓜,紅通通的大肥臉,瞇著兩隻水泡眼,銀狐皮袍子翻開一角,露著茸茸的一大片白毛,緊緊偎在他左右的是一雙俏麗佳人,要說是佳人,倒也太抬舉她們了,不過看上去還算順眼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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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3:37 |只看該作者
  明白底細的人,也都知道這是李大當家的新收的兩房小妾。那個高高的,腮幫子上生著一顆美人痣的叫「銀虹」,稍矮一點的,瓜子臉,柳葉眉,靈活的一對眼睛珠子更像是會說話似的,叫「雲姐兒」。兩個人原都是紅水晶琴院艷幟下的寶貝,李快刀對女人眼睛特別靈光,一眼就瞧上了她們兩個,歪了歪嘴巴,就把這姐兒兩個相繼收了房,成了他的後宮專寵。
  瞧瞧這份熱乎勁兒,銀虹那個騷妞兒,伸著一隻白酥酥的嫩手,反勾著李快刀短粗的頸項,卻把紅紅的嘴唇兒湊上去,只管嘀嘀咕咕的在李快刀耳邊上說著什麼。
  雲姐兒叉著檔,騎在李快刀的大粗腿上,鼓著她那個看上去吹彈可破的腮幫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吹著紙煤,在給大當家的點煙。
  這暖間裡,除了他們三個以外,還有一個人,瘦猴謝七,謝總管。
  謝總管也就是謝師爺。瞧瞧他那副個頭,一身的皮包骨頭,全身沒四兩肉,卻穿著一襲火紅色的皮袍子,皮袍子太大,人太小,看上去整個的人都幾幾乎縮在了袍子裡頭,真是毫不起眼,只是那張臉,卻是異樣的恐怖。
  老鷹鼻子蔦子眼,青中帶白的一張小巴掌臉,上嘴唇上留著八字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極工心計,而難說話的人物了。
  人人都知道,這個人是李大當家的智囊,李快刀干十件壞事兒,最起碼有九件是他給出的主意。這傢伙是出了名的滑,官商兩面,甚至於地面上的混混,流氓,他全有來往,再棘手的事,他瘦猴謝七一出面,簡直沒有辦不通的。李快刀對他,就像捧鳳凰蛋似的。一天到晚都捧著他,就這樣養成了謝七唯我獨尊的氣勢,在紅水晶這一系列的四家買賣裡,他只賣李快刀一個人的帳,別人他是誰也看不上眼。
  手裡端著長長的一根旱煙袋,太湖湘妃竹的煙袋桿子,白銅煙鍋,瑪瑙的煙嘴。謝七瞇縫著他的一雙小眼睛,有一口沒一口的吞吐著,一股股的白煙,霧也似的向天上散佈開來。玉觀音郭彩綾在樓下大鬧的事,她們當然都知道了,要依著李快刀的脾氣,本來打算馬上喚來賭場妓院的保鏢施以顏色,可是瘦猴謝七卻大大的反對,一力的勸說,才把李快刀的性子給壓了下來。當然,謝七絕不是真正的好心腸想要放過了她,他只是想另外換個方式而已。
  房門開處,劉二拐子瘸著腿走了進來。
  李快刀一眼看見了他,就手一掌把騎在他腿上的雲姐兒推開,後者差一點跌了一交,一時還只當是犯了什麼錯了似的,嚇得花容變色,另外的那個銀虹也忙知趣的閃開一旁。
  劉二拐子坐下來,把拐子放下,先搓了一下手再去烤火,卻是不說一句話。
  李炔刀忍不住道:「怎麼回事,她走了沒有?」
  「走了?」劉二拐子一笑,道:「在我們客棧裡住下了,還有得磨菇呢!」
  李快刀道:「什麼?」
  劉二拐子道:「看上去她大概身上有病,還有得好住呢!」
  謝七嘻嘻一笑道:「好漢就怕病來磨,就算她是蓋世的俠女,這一病也能把她病垮!」
  李快刀冷笑一聲道:「要是早先亮著她爹,我還怕她三分,現在她爹既然死了,大可不必顧忌。她真要敢跟咱們作對,哼!我就給她顏色看,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劉二拐子道:「眼前大可不必,她不動,我們也不動,她要動,我們就動。」
  謝七點頭道:「對了,她不動,我們也犯不著招惹她,她要是真想跟我們作對,我們就跟她來一個先下手為強,乘著她在病中,給她來個厲害!」
  李快刀嘿嘿笑了兩聲,緩緩點頭道:「對!就這樣。」說到這裡,把一顆寸草不生的禿頭伸到了劉二拐子面前道:「怎麼,我聽說這個丫頭生就的一張俊臉蛋子,有西北第一美人之稱,真有這麼回事?」
  劉二拐子道:「這倒是不假。」
  李快刀怔了一下,張著嘴,那副樣子簡直象連口涎都要淌了出來:「真有這麼美?」哈哈笑了兩聲:「真要是有這麼美,那我倒還真捨不得向她下手。」
  劉二拐子看了他一眼,道:「美是美到了極點,只是卻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可是招惹不得!」
  「笑話!」李快刀腦門子直髮亮:「我就沒聽說過,天底下還有不能動的女人!女人要不能動,那就不是女人了,是不是?」說著,他伸出手,在那個雲姐兒臉上擰了一下道:「是不是?嗯,雲姐兒?」
  「你壞死了!」雲姐兒的一雙粉拳,捶在了他肩膀上:「大當家就會拿我們尋開心!」
  李快刀恐怖既去,淫心大發,張大了嘴笑著,就像拿小雞似的把雲姐兒給抓了過來,後者亂蹬著兩條腿,貓也似的叫了起來。
  這麼一來,倒是恢復了先前的輕鬆氣氛!
  一想到美人兒,生病的美人兒,李快刀對那位郭大小姐,可就再也不心存畏懼,反倒是心裡充滿了說不出一種甜甜的感覺,幻想著一親芳澤。頓時,他的骨頭都變酥了。
  郭彩綾真的是憔悴多了。面對著銅鏡,她忽然興出了一番感慨,這一年多以來,她馬不停蹄的四面奔波,風餐露宿,當真是倍極辛勞,足跡踏遍了整個的甘涼、新、蒙……然而要找的那個人——寇英傑,卻是渺如黃鶴。
  無情的大漠風沙,漫長的深更寒漏,看似把人都催老了。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然而在她的感覺裡,卻是那麼的長,長得比她整個過去的歲月還要遙遠。而寇英傑那個人的影子,卻並不曾相對的變得暗淡,反倒越形明顯而尖銳,像是一塊烙鐵,姓寇的牢牢地烙在了她的心上。眼中淚,心中事,意中人……
  每一回思索起來,都令她不勝折磨,而變得益形脆弱,她就是這麼開始憔悴下來的。
  猶記得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時候,那是在涼州的小客棧裡,雙方由於馬的問題,談得很不投機,還幾乎動武。
  第二次是在賽馬會上。那一次這個人給她的印象不但討厭,簡直可恨,好好的賽馬給他攪得一團糟。還記得那一頓皮鞭子,當時如果不是卓小太歲在一旁拉圓場,真不知後果如何。
  然而,那一天返回之後,忽然間她心裡生出了一種不自在,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打進她心坎裡面去的。
  不過,也只是一種心裡的歉疚。那個人——寇英傑給她的感覺,只是怪值得同情而已。往後,他就像陰魂不散,一路跟隨著自己。想著這些無邊的往事,郭彩綾禁不住喟歎了一聲,腦子裡思索再轉,憶及到蘭州大悲寺的那一夜。
  那一夜,雙方初步交談之下,雖只是寥寥數語,他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接下去,在晴天的一聲霹靂之下,演變出父親的死亡,這才知道寇英傑原來是護送父親靈柩來的。他千里迢迢,不辭宰勞,倍受折磨,對於她來說,內心的感受,又豈止是感激而已。
  那個時候起,她才真正地愛上了他。但是事情的演變,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
  事情發展的結果,竟然會落到這步田地,直到今天為止,她想起來,還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糊里糊塗跟著兩個師兄,就把寇英傑給得罪了。
  想著,想著,眼淚可就在她眸子裡打起轉來。手裡緊緊的捏著那個小小的晶瓶,情不自禁地就聯想起爹爹當年所說的話了。從爹爹的話又聯想到了寇英傑的留書退婚出走,她的心碎了。
  想到這裡,兩眶眼淚再也忍不住,只覺得眼皮一陣發酸,晶瑩的淚水簌簌落下。
  寇英傑當時的心情,她自是不難體會,一想到他留瓶出走時的感觸,她的心更似著了一層冰。「我一定要找著他。」彩綾心裡喃喃地說著:「哪怕是天涯海角,十年、一百年,我也要找著他!我要毫無保留的向他道歉,求他原諒我……不管他罵我,打我,我都心甘情願……」心裡吶喊,手裡那條銀色的鏈子不住地顫抖著,搖曳的銀光,反映著她內心的破碎與沉痛。自從悟事以來,她就從來不曾這麼作踐過自己。生來又是要強性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爹爹以外,她又何曾怕過誰?又將就過誰?
  昨天傷心了一夜,今天兀自覺得頭昏昏,把那條配有晶瓶的鏈子重新貼著肉戴好,她伸著懶腰站起來,說不出的那種懶散與不開朗,只是感覺到自己是生病了。
  窗外雪花片片,幾株寒梅迎著瑞雪,綻開著蓓蕾。一隻方生頭角的小小花鹿,正在樹下引頸顧盼著。這紅水晶客棧,真有王侯大戶深宮禁院那般的排場,然而她卻是一百個不開朗。「我是真的病了……」心裡想著病,病可是真的就來了,一陣子頭昏目眩,只覺得腿上一陣發軟,差一點站立不住。方自倒在了床上,可就聽見了房外有人敲門。
  「大小姐,大小姐。」一聽聲就知道是劉二拐子來了。
  「大小姐,給您請的大夫來了。」
  郭彩綾欠身坐起來,強自把持著,道:「進來。」
  房門推開,劉二拐子領著一個身著青袍大褂的白鬍子老頭,那老頭兒胳膊下面夾著一個棉布包兒,見了彩綾深深的打了一躬。
  劉二拐子笑道:「這就是本地最有名的金針大夫費神針。」
  費老頭哈下腰道:「大小姐的俠名,小老兒是久仰了!」
  郭彩綾道:「不用客氣,你坐下。」
  費老頭又應了兩聲,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房子裡,兩扇窗戶都敞開著,冷風颶颶的灌進來,真夠冷的!
  劉二拐子驚訝地道:「咦,大小姐您房裡還沒有火盆?我這就叫人拿去。」
  郭彩綾道:「用不著,我喜歡冷,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劉二拐子答應著,隨即退下。
  費老頭關好了門,嘻嘻笑道:「大小姐與老王爺的大名,小老兒是早就聽說了,小老兒早就……」
  郭彩綾岔口道:「我是要你來給我看病的,不是來聽你說閒話的。」
  費老頭怔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敢情這個姑娘大大的不好說話,嘴裡連連稱是,遂走到床邊,含笑道:「姑娘請伸手讓老兒給你把脈!」
  彩綾緩緩地探出一隻手,費老頭把著脈,神色略變。
  彩綾道:「怎麼?」
  費老頭道:「姑娘請出另一隻手。」
  彩績就伸出了另一隻手,費神針把了一回,收回手來,彩綾注意的看著他。
  費老頭又看了一下她的舌頭,這才點頭道:「是了,是了,姑娘發病有幾天了?」
  彩綾道:「總有二十天了。」
  「早醫就好了。」費老頭說:「姑娘你是底子好,要是換在另外一個人,只怕早就起不來了!」
  彩綾微微一愕道:「真有這麼嚴重?」
  費老頭皺了一下眉道:「請恕小老兒有話直說,我看姑娘你這個病是打心裡起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乃成斯疾。應以清心理氣為主,始可得望能有轉機!」
  彩綾臉上一紅,吶吶道:「是這樣麼?」
  費老頭道:「不會錯的,小老兒幾十年看的病人多了,像姑娘這種病的,以前並非是沒有,姑娘你卻要將心裡的實話告訴我才好下手醫治。」
  彩綾輕歎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道:「就算你說的不錯,你看這個病要……緊麼?」
  費老頭道:「這可全在姑娘你了。姑娘你是明白人,常言說得好,『心病須要心藥治』,姑娘你須先要說出你心裡病的癥結,才能對症下藥!」
  郭彩綾微微點了一下頭,苦笑道:「這個我知道……大夫,你帶針來了麼?」
  費老頭說:「帶來了。」說著把隨身帶來的那個針包打開來,裡面是長短不一的二十四根銀針。
  費老頭淨手之後,取針在手,道:「姑娘請平仰在床。」
  郭彩績注視向他,道:「大夫你叫什麼名字?」
  費老頭謙虛的道:「小老兒姓費名謙,不勞姑娘動問。」
  彩綾冷冷地道:「你下針要特別小心,要是有一點不對,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你給我扎吧!」說罷,遂把身子躺下來。
  費謙怔了一下,遂即笑臉稱是。對方是個坤客,他不便要求解衣,好在他針術高明,隔衣認穴,百無一失。只是彩綾深精穴理,他每下一穴之前,都須要有明確解說,才可下針,如此十數針後,已緊張得冷汗淋漓。
  郭彩綾顯得異常疲憊,費老頭收針而起,言明須三天連續下針之後,才可見功,隨即告辭退出。
  在走廓的另一端,劉二拐子在等著他。乍見之下,劉二拐子緊張復興奮的走過來,道:「怎麼樣?成了沒有?」
  費謙回頭看了一眼,拐向牆角,劉二拐子跟過來。費老頭搖搖頭道:「實在沒辦法下手!」
  劉二拐子頓時一怔,道:「怎麼會?難道她沒叫你扎針?」
  費謙道:「扎是紮了,但是這個姑娘卻是聰明得很,實在是沒辦法!一個弄不好,只怕我這條命就保不住了,劉爺請轉告大當家的,就說這個錢我實在沒辦法賺,我也不敢賺。」言罷,抱拳作了個揖就要告退。
  劉二拐子一把抓住他道:「站住。」
  費老頭臉色發白地道:「劉爺……這……你不能強人所難呀!」
  劉二拐子冷笑道:「姓費的,你給我聽著,大當家的交待的事情,你非辦不可,要是你敢不遵命行事,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個地方混了!」
  費老頭發呆地道:「這……我不是不聽,實在是沒有機會,這個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呀!」
  「當然不是好惹的,」劉二拐子道:「給你三天的時間,用針也好,用藥也好,反正把她給擺平就沒你的事了。你還有機會,先回去吧!」
  費謙還要分說,劉二拐子已掉身而去。剩下發呆的費謙,他似乎也只有翻眼的分兒。
  夜,雨聲淅淅。
  郭彩綾在床上反覆輾轉著,只覺得遍體發熱,百骸盡酸,她從來不曾這麼難受過,敢情是病勢大發了。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口渴難耐,掙扎著方欲坐起,忽然她接觸到了一個人的背影,那個人端正的坐在書案前,正自書寫著什麼。豆大的一點燈光,襯映著這個人魁梧的背部輪廓,他穿著一襲紫色長衣,腦後的兩條風翎緞帶,勾畫出對方的翩翩風度。
  郭彩綾猝然一驚,眸子裡迸現出寇英傑昔日的風采,記得馬場初見時,對方正是這等裝束。這時所見的背影,更是一般無二。一時間,她驚喜復惶恐,緊張的出了一身虛汗,彷彿精神大振。
  「英傑,是你……麼?」這幾個字一經出口,兩汪情淚已禁不住奪眶而出。
  那個人先是一愕,放下筆,輕輕的發出了一聲歎息,卻沒有立刻回過身來。
  「英傑……你好狠的心……」彩綾落著淚:「我找……得你好苦……你……」
  那個人仍然沒有回身,似乎又發出了聲歎息。
  郭彩績睜大了眸子,她想下床,只是遍體發軟,哪裡用得上力道。
  「寇師哥……」她喘息著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麼?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是我錯了……」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串,點滴的灑落床旁。她哭得那麼傷心,像是小女孩那般無依:「這一年半……我找得你好苦……英傑……你怎麼不說話?你回過頭來,我有……要緊的話要問你……我……」彩綾用力地撩開了身上的被子,作勢想下床,卻是力不從心地又躺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桌前的那個魁梧漢子,才緩緩地回過身來。
  是一張男人的俊臉,鼻直而挺,目俊而朗,但是,卻不是寇英傑。
  他是卓小太歲,卓君明。
  黯淡的燈光下,兩張臉都怔住了。
  對於雙方來說,都大為尷尬,太窘了。尤其是郭彩綾,在一度驚恐張惶之後,簡直難以自處。她想發作,只是發不起來,想走,走不動,失望、悲慟、羞澀……數不清的幾百種因素,一下子忿集著她。忽然間,她覺得一陣頭昏目眩:「是……你卓君……明?」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全身癱瘓了下來。背過身子,把臉埋在胳臂裡,一時只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悲慟地痛泣出聲。
  桌前的卓小太歲,一年多不見,他的氣質變得深沉多了。那雙昔日散放著朗朗神采的眸子,卻因過多的沉鬱,顯得更為深邃,豐潤的雙頰,也微微陷入,看上去消瘦,浸淫著蒼勁風塵之色。他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走過來。
  郭彩綾突然止住了傷心,用著那雙含滿了熱淚的剪水瞳子逼視著他。
  卓君明後退了一步,在距離床前約五尺左右站住。
  「姑娘久違了!」他吶吶道:「聽說姑娘玉體違和,特來探視,本想留書作別,卻沒有想到反而驚擾了姑娘,實在罪過!」
  郭彩綾含有責怪的目光,仍在逼視著他,深深譴責著他的孟浪,只是對方明顯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過於有悖人情,說他些什麼。
  她認識他很久了,從第一次賽馬大會上,就見過他。她知道他就是在盛京地面上極負盛名的卓小太歲,他擁有的那匹好馬紫毛青,更有「八荒第一名駒」之稱,腳程幾乎比她的那匹火雷紅更要快,只是他卻有意無意的,在每一次的賽馬大會上,總讓她跑上個第一,他自己卻居第二。就是這樣,他才在她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並且也知道他武功極高,人也風流。就是因為他風流,她才不理他。還記得年前的那次賽馬大會上,寇英傑誤追誤闖地跑了個第一,她盛怒下鞭撻寇英傑一場,若非是這個人的從旁勸阻,那一次真可能會把寇英傑打死。多少年來,這個卓君明,總像是陰魂不散,若即若離地跟隨著她。
  比較起來,倒是這一年以來,寇英傑出現以後,他才失蹤了。現在,他突然地再次出現,又表示什麼?彩綾有些茫然了。
  然而,無論如何,這個人在她印象裡,比起一般人來總要強多了。離鄉背井的此刻,能夠看見一個印象並不壞的故人,總是一件可喜的事情,雖然這份喜悅因為對寇英傑的過分渴望淡了,然而,對於他,總還能保持著一份起碼的友誼!
  輕輕地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她窘迫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是不該隨便進我房子來的。」
  卓君明汗顏地道:「姑娘責的甚是。只是義行不顧細節,心裡念著姑娘的病,也就不揣冒昧了,尚請姑娘海涵才是!」
  彩綾翻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卓君明道:「在馬廄裡,我看見了那匹黑水仙寶馬,只以為我那英傑兄弟到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姑娘來了。」
  郭彩綾微微點頭,道:「不錯,是我騎了他的馬,那你又怎麼知道我生病了?」
  卓君明道:「是我在飯館用飯時,聽見很多人在談論姑娘,才知道姑娘玉體欠適,聽說姑娘還找了費神針扎針,只是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什麼起色。」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她欠身坐起來,用枕頭墊在背後,輕聲喘道:「卓兄請把燈撥亮了!」
  卓君明應了一聲,把青紗罩燈撥亮了一些。這麼一來,彼此更清楚地看見了對方。
  彩綾臉上帶出了一片紅暈,她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說道:「卓兄,請煩你給我倒一杯水……」
  卓君明立刻由瓷壺裡倒了一杯水,摸起來也都冰涼了。
  卓君明道:「水冷了,我這就到大房去換一壺熱的來。」
  郭彩綾擺手道:「算了,這些日子我早習慣喝冷水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一年多未見姑娘,姑娘你瘦多了!」
  彩綾淡淡苦笑了一下:「哪能不瘦呢,先是我爹死了,後來又是仇人上門,家裡生了許多事情……哪一件也都夠我煩的。」說著,她微微低下頭,露出粉酥的一截頸項,一種「美人憔悴」傷懷,淡淡地渲染著。
  卓君明眼睛移向一旁,再回過頭來,二人目光對視。他點頭道:「姑娘家門中事,我都聽說了。其實寇英傑與我在秦州初見面時,我已拜叩了老伯的靈柩。這次出來,更到興隆山白馬山莊令尊墓前禮拜,只是我去的晚了幾天,英傑與姑娘都已先後出走,只會見了兩位師兄,甚是遺憾!」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彩綾強笑道:「我身子一向就好,從來也沒有生過什麼病,可能是這一次橫越沙漠辛苦了些,受了點風寒,才會不支地病倒了!」
  卓君明道:「家師留贈給我有幾粒驅風健骨丹,能治各種疾病,剛才見姑娘睡著了,不敢打擾,特意留下相贈。姑娘既已醒轉,最好現在吃下兩粒,我想再過幾天,也就差不多可以好了!」
  彩綾點頭笑道:「謝謝你,我想也沒什麼大不了。」
  卓君明忙站起,自桌上拿過一個小小瓷瓶,由裡面倒出了兩粒藥丸遞上。
  彩綾道謝接過一看,不禁驚奇地道:「咦,這不是我爹爹的風雷丹麼?怎麼你……也有?」
  卓君明微微一愕。他當然知道師父成玉霜當年與郭白雲的一段夫妻之情,那時期夫妻伉儷情深,同室習技,采百藥共煉靈丹,這丹藥多半是那時候二人共同配製調煉而成的。
  這些話要說起來可就遠了,眼前也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當時聽在耳中,並不解說,只是淡淡地笑道:「姑娘所說的風雷丹,也許與這藥丸很相似,但是效果卻不相似,姑娘以前可曾服用過?」
  彩綾想了一下道:「吃過,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說著即把兩粒丹藥服下,點頭道:「卓兄坐下說話」。」
  卓君明自從結識她以來,從未曾見過她這般謙虛待人,不免受寵若驚,微微呆了一下,隨即坐下。
  彩綾道:「不瞞卓兄,寇英傑蒙先父生前所垂青,收在門下為徒,他千里迢迢運送先父屍身,我和兩位師兄竟然誤會了他,以至於他師門難留,悲傷出走,如今下落不明,我就是專為這件事來找他的。」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姑娘的來意,我是知道的。寇兄弟義薄雲天,令人欽佩,他是個有抱負血性的人,時時以郭世伯之死與師門榮辱在念,自是不甘寂寞,我猜想他很可能隱居某處,參習郭世伯臨終前傳授他的武功,此番出世,定是頗有可觀了!」
  彩綾心裡越是難受,當著人前,她自是不會顯露出來。卓君明道:「月前我風聞隆中出現了一個了不起的少年奇俠,竟然於一日之間,將隸屬字內十二令的三處分舵給挑了,三舵主俱受重傷,那個少年並沒有留下姓名,只是武功奇高,江湖上風聞他身法奇特,前所未見,能踏波御風而行,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此一傳說?」
  彩綾微微呆了一下,搖頭道:「這個……我倒沒聽說過。怎麼,卓兄莫非以為……」
  卓君明搖頭道:「這就很難說了,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以寇英傑之稟賦,如得高人秘授,並非不可能造就奇功,只是我總覺得太突然了一點,可能是另有其人。不過,這個人居然敢與宇內十二令為敵,卻是令人欽佩。我風聞他的神采,真希望與他見上一面才好!」
  郭彩綾微微一愕道:「這人姓什麼?」
  卓君明道:「這個就不清楚了,只是風聞他身法奇特,如金鯉行波,人皆以『金鯉』稱之。」
  彩綾登時為之一呆,一時間,她臉上閃現出一片喜悅。
  「金鯉……」她神色緊張地道:「你是說這個人外號叫金……鯉?」
  「我是聽人家這麼說的,詳細情形也就不知道了!」
  郭彩綾輕輕哦了一聲,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他……」
  卓君明驚道:「姑娘莫非認得此人?」
  彩綾搖搖頭,說道:「不,我只是瞎猜罷了!」她嘴裡雖這麼說,可是一顆心卻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若非是身上的病,她真恨不能馬上就離開這裡,趕到隆中去。然而,轉念再一想,寇英傑只不過才離開了一年多的時間,哪裡能造就出這等駭人功力,雖然外面傳說父親生前擁有那麼一卷金鯉行波的圖畫,自己卻是始終不曾見過。就算是父親真有此物,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多年來都未能參透,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傑在短短一年之內,竟能習透貫通?實在是過於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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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3:54 |只看該作者
  這麼一想,她不禁又涼了下來,一時之間,就好像心裡倒了五味瓶兒一般,越加的不是滋味,恍惚中發出了一聲輕歎,隨即閉目不言。
  卓君明見狀,心內雪然。其實他鍾情彩綾,更不在寇英傑之下,只是一旦發覺到寇英傑的受命乃是出於郭白雲死前托囑,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熱念,一時間萬念俱灰。
  在過去的年許時光,他就是在那種心情下度過的。經過了一年多長久時光的痛苦煎熬之後,他原以為對此事已經淡忘了,原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堅強了,哪裡知道那獨自建立的心裡長城,卻是那般的脆弱。此刻,在目睹著彩綾這個人時,他幾乎感到要崩潰了,一種難以克制的痛苦情緒,像是澎湃的怒潮,在他內心翻湧著。然而,他必須要忍耐著。他作出了一種幾乎不像是他意識支配下所產生的窘迫表情,狼狽的苦笑裡交織著隱隱的淚光。
  背過身走向窗前,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幻想著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種俠義的激烈意義,否定了兒女情長。瞬息之間,他立刻又變得理智了。回過身子來,他打量著彩綾,道:「姑娘,夜已經深了,你好好歇著吧,我會隨時來看你的。」
  彩綾看著他,吶吶道:「卓兄也住在這個客棧?」
  卓君明道:「不錯。」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姑娘你也許不知道,這所紅水晶客棧的東家李快刀,是本地的一霸,劣跡昭彰,姑娘單身住棧,對於此人,卻要防上一防。」
  彩綾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的一切所作所為,我來前都聽說了。我有心要為這地方除此一霸,卻未曾想到一上來卻病倒了!」
  卓君明冷冷地道:「姑娘既有此心,正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彩綾笑道:「卓兄如肯插手,那就太好了。只是我們應該怎麼下手?」
  卓君明道:「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勞動,李快刀雖說是一介奸佞小人,但是這些年賺的骯髒錢,實在為數不少,這附近方圓數百里內外,他稱得上是個人頭,養有不少無賴混混,還有不少江湖敗類,依賴他的錢勢,也都肯為他效力賣命。」
  彩綾冷笑一聲,插口道:「就憑這點勢力,卓兄莫非就害怕了?」
  卓君明道:「姑娘誤會我了,就算是不曾遇見姑娘,我也有決心要痛懲此人,只是在動手之前,我不能不把他摸個清楚,以免遺有後患!」
  郭彩綾微微頷首道:「還是卓兄想的周到,聽卓兄這麼說,莫非這個李快刀還有什麼權勢撐腰麼?」
  「當然有。」卓君明微微冷笑,說道:「我如果說出了這個人的後台,姑娘就勢必更不會與他干休了!」
  郭彩綾呆了一下道:「卓兄是說……」
  卓君明道:「姑娘也許還不知道紅水晶的後台勢力。不過我說一個人,姑娘一定認識。」
  「是誰?」
  「鷹九。」
  「鷹……九?」彩綾睜大了眼睛道:「卓兄說的莫非是鷹……千里?」
  卓君明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郭彩綾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這個名字顯然已勾起了她無邊的痛恨,關於這一點,只須要透過她那雙鋒芒內蘊的眼睛即可知道,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卓兄這個消息可靠麼?」
  卓君明道:「絕對可靠。關於這件事,我是親耳由李快刀嘴裡聽到的,不過好像與宇內十二令並沒有什麼關聯,我只聽他們談到了鷹九這個人!」
  彩綾徐徐點頭道:「這就對了,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已經佔有了我爹的兩處金礦,他眼睛裡豈會看得上紅水晶這點小買賣,倒是鷹千里很可能打著宇內十二令的旗號在外面詐財。」
  卓君明道:「姑娘說的不錯,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既然鷹千里插手其間,也不能說與宇內十二令毫無關係,我以為還是應該先把他們摸清楚了,才好下手。」
  彩綾顯然因為聽見了宇內十二令以及鷹千里等名字,想起了父親的死,家門的恨,頗是難以自己,再加上病勢的折唇,看上去確是顯得十分衰弱。
  卓君明又為她倒上一杯水,隨即告辭道:「姑娘還是好好歇著吧,有什麼事須待病好了以後再說吧!」
  彩綾看著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點頭道:「謝謝你,卓兄。我不送你了。」
  卓君明轉身離開,一股輕煙似的,投身窗外。
  雨還在繼續下著,站在廊子裡,卓君明回過身來打量著彩綾的住房,只見兩面紗簾,被風吹得獵獵起舞。想到了房中佳人,正是年來自己刻骨銘心,晝思夜想的人兒,在昔日,彼此雖未能見面,想起來卻每生甜蜜之感,而此刻,雖然相距如此之近,近到深宵對面,剪燭夜談,卻反倒冷漠如斯,而有咫尺天涯之感。
  人也,時也,地也,造化之弄人,無復奈何,悵望著紗簾內的熒熒孤燈,懷想著美人的惆悵,正是一種相思,兩般消受。卓君明臉上帶出了冰澀的笑容,這一刻,他真是由衷地對寇英傑深深羨慕。
  不可否認,郭彩綾這個妮子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寇英傑雖說是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能夠贏得彩綾這般蓋世俠女佳人的回心轉意,卻也是實足的值得了。再回過頭來想想自己,一時間,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覺。
  感情的枷鎖,他是背定了,道義的趨使,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火般的熱情,轉瞬間變作冰渣,硬生生地咽到肚子裡。凝睇著敞開的樓窗,忖想著窗內的彩綾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癡?他木吶地轉過身子來,目光視處,卻意外地看見了通向鄰院的那個月亮洞門,在高挑著的彩燈裡,渲染出一片桃紅光彩。恍惚間,他聽見了那種醉人的絲竹聲,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那扇月亮洞門邁進去。
  斜風細雨裡,他來到了那處最能銷魂蝕骨的地方——紅水晶琴院。
  琴院是妓院的別稱,卓君明焉能不知。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學,偶爾在心情失意沮喪的時候,也曾涉足過風月場合,那些倚懷送抱的姑娘,固多下裡庸俗,偶爾有那姿色出眾善解風情的,無不眾所往趨嘩然取寵,遠非他所樂意接近,難得知心二三,春風一抱,卻又平添無限惆悵……
  任何形式的塑砌,他都厭惡,尤其是姑娘們的虛情假意,更使他無法消受,是以在基本上,他的涉足與一般人的旨趣大相逕庭,排愁解愛的意念遠過於欲的追求,是以常常空入寶山,在求知心的一笑,得到了足以緩和內在的那種適度,他隨即告辭。
  有了這種「冷香惜玉」的心理準則,再加上他的翩翩風度,常常是姐兒們爭寵的對象,風流的名聲,就是這樣揚出去的。
  今夜,他尤其感覺到心情的空虛,內在的枯萎。面迎著淒風苦雨,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如果此時此刻,能有個善體人意的姑娘,用她那雙纖纖柔荑為自己淺淺斟上一盞,該是一種靈性上的無窮安慰。然而,紅水晶琴院的金碧輝煌,卻大大地破壞了他心裡渴望著的那種情調。
  一輛馬車奔馳過來,飛滾的車輛濺起了大片泥漿,如非卓君明閃身的快,怕不濺得一身。車把式長鞭耍了個花梢,馬車突地止住,兩個隨從跳下來,拉開了黑漆的車門。
  車上人,那個腦滿腸肥,黑得發亮,後頸突出一大塊的傢伙由車上跳下來。
  接下來是一聲「客來」的吆喝,那麼多的人,一片粉紅翠綠,交織著釵光鬢影鶯聲燕語的姐妹行列,簇擁著胖子進去了。
  卓君明恰於這時來到了門前,那麼多的姑娘,他居然會偏偏看見了她,她也偏偏地看見了他。
  原本是一百個不情願,打心眼兒裡委屈的那張清水臉兒,忽然綻開笑臉,她倏然掙開了胖子的手,彩蝶似的向門外撲來,卓君明也不勝驚喜地迎上來。
  「卓相公,」她拉住了卓君明的手百合花似的笑著:「你怎麼來了,快請進來。」
  一身的綠——翡翠的小襖,緊束著細細的腰肢,柳葉彎眉下面,那雙大眼睛,更有無比的俏媚。她就是卓君明昔日在秦州結識的那個青樓姑娘翠蓮。因擅歌小令,鼓琴瑟而深蒙卓君明喜愛。
  卓君明高興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翠蓮瞟了裡面那個黑胖子一眼,後者似乎因為她突然的離開而甚為不滿,正向這邊直眉瞪眼地怒視著。
  卓君明也發覺了,問道:「這人是誰?」
  翠蓮輕輕一推他,小聲說:「走,咱們進去再說。」說著,把卓君明拉到了裡面。
  迎面又來了幾個姑娘,翠蓮也沒跟她們打招呼,逕自把君明帶到了一間暖閣裡。
  這房子裡生著炭火,點有一對紗罩紅燭,紅紅的燭光映襯著銀紅的窗戶紙,更有一種旖旎的情趣,垂掛著的珠簾,撞擊的叮叮聲,像是相愛的戀人在喁喁低訴的情話。
  總之,在這裡見著知心的人,卓君明有一份意外的喜悅。
  翠蓮拉著他在一張猩紅的緞墊坐下來:「相公您可好?」翠蓮眼睛裡交織著喜悅的淚光:「一年多沒見您了,這會子怎麼想著來了?」
  卓君明微笑道:「實在說,這一次不是存心來看你,卻是意外地碰見了你。」
  翠蓮聳聳肩膀,撇了一下嘴道:「我說呢!相公您哪會記掛著我們?還不是黃喇嘛賣毯子——早把我們拋在頸子後頭了!」說著悻悻地垂下頭來,露著白酥酥的一截頸項。
  這副模樣兒,倒與方纔的郭彩綾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卓君明心裡微微一動,下意識地探出手輕輕地摟住了她,這妮子嚶然一聲,已順勢滾到了他的懷裡。把臉貼在他胸脯上,她伸出一雙雪藕般的胳膊攀住他:「怎麼啦,相公八成是這裡有了老相好了,她叫什麼名字?」
  卓君明道:「別瞎說,今天,我是第一次來!」
  「真的?」翠蓮一個咕嚕把身子坐直了,臉對臉地看著他:「您別是哄我吧!」
  卓君明一笑,拍著她道:「我哄你幹什麼,你坐好了,我還有話要問你。」
  翠蓮撒嬌地哼了一聲,卻膩在他腿上不肯起來。
  卓君明道:「你是怎麼離開秦州的?蝶兒她們呢?」
  翠蓮輕歎一聲道:「別說了,相公走了以後,乾娘就逼著我和蝶兒嫁人,嫁給許大器做小的,蝶兒受不了逼迫,就嫁過去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你說的可是那個販鹽的許大器?」
  翠蓮道:「就是他,姓許的同時看上了我們兩個,是我拚死不從,乾娘才把我轉賣到紅水晶……」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道:「你來到這裡有多久了?」
  翠蓮道:「才十幾天。」
  卓君明道:「這麼說你才剛來?」
  翠蓮點點頭道:「這裡規距更嚴,日子更不好挨,是我的命苦,一上來又惹了麻煩!」
  卓君明問道:「你惹了什麼麻煩?」
  「相公你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看見了那個人嗎?」
  卓君明道:「不錯,你說的是那個黑胖子?」
  翠蓮站起來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相公輕聲一點,這個人可是不好惹呀!」
  卓君明哼了一聲,道:「他是怎麼不好惹法,我倒想聽聽看。」
  翠蓮道:「他就是這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徐七爺。」
  「姓徐的又是誰?」卓君明眼睛裡已捺不住迸出了怒火。
  翠蓮是很明白他的個性,生怕惹惱了他,當時輕輕推著他道:「我的爺,您這是怎麼了,可別冒火呀!」
  卓君明冷冷笑道:「我冒什麼火?既然你高攀上了什麼徐七爺,又何必再來理我?你接你的貴客去吧,我走了。」說完,把翠蓮向外一推,站起來就走。
  翠蓮嬌呼了一聲,摔倒在地,爬起來拉住他,道:「相公,你這是罵我……我翠蓮可不是這種人……」說著牙咬下唇,粉淚籟籟地泣出聲來。
  卓君明愕了一下,由不住輕歎了一聲,心中暗自好笑道:我這是怎麼了?何必拿她一個可憐人出氣!心裡這麼一想,氣也就消了一半。他輕輕歎一聲,重新坐了下來,道:「你也別哭了,是我冤枉了你,我給你賠個禮就是了!」
  翠蓮掏出小手絹,抹了一下鼻涕,怪可憐地道:「我知道相公是氣我不該去下海接客,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到堂子來的客人,又有幾個像爺你這麼體念我們的好人?誰不打著我們身子的主意……」
  卓君明歎口氣道:「可是,我也曾留下了銀子……」
  翠蓮眼淚漣漣道:「相公留下的銀子是不算少了,只是我乾娘貪得無厭,受不了『錢』大爺的慫恿,再說紅水晶的李大當家的親自上門挑的人,我乾娘她有幾個膽子敢不答應?」
  卓君明冷冷一笑,說道:「你說的是李快刀?」
  翠蓮點點頭,仍在抽搐不已。
  卓君明道:「李快刀是多少錢把你買下來的?」
  翠蓮紅著臉道:「好像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銀子?」卓君明冷笑道:「好,這件事我知道了!」
  翠蓮一怔道:「相公,你打算幹什麼?」
  卓君明哼了一聲道:「不幹什麼!我再問你,你剛才說的那個姓徐的又是哪棵蔥?」
  翠蓮吶吶道:「他是這裡李大當家的朋友,大當家對他十分巴結,聽說這個人還有一身好功夫,是乾的黑道上的買賣。這裡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由他從內地給運來的。」
  「好!」卓君明冷冷道:「販賣人口,逼良為娼!」
  翠蓮臉嚇的雪白,站起來握著他的手道:「我的相公,我知道您本事大,可是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呀!你犯不著為我得罪他們呀!」
  卓君明冷冷一笑,道:「放心吧,翠蓮,你幾曾見過我卓小太歲莽撞過了?只要你還是以前清白的你,我就有法子把你贖出火坑,要是你貪圖虛榮,受不了引誘,我也就不管你的閒事了!」
  翠蓮忽然伏在他腿上低聲地哭了。
  卓君明伸手輕輕摩挲著她,道:「你又哭了!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真心話,只要你拿定主意,三百兩銀子在我來說還不是個數目!」
  翠蓮抬起頭來、感激而泣地道:「謝謝相公,你對我太好了,我給你磕頭。」說著她真的就想跪下叩頭,卓君明一把拉住她道:「你這是幹什麼?」
  翠蓮忽然抱住他,臉色嬌紅地道:「相公的意思,真的是要贖我出去?」
  「當然是真的了!」
  「那……」翠蓮的臉色更紅了:「相公打算怎麼安……插我呢?」
  「這……」卓君明微微笑道:「出去再說吧!」說著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好了。「翠蓮!」卓君明道:「我心裡有這麼個人,還沒告訴過你,我想等你出去以後介紹給你們認識!」
  翠蓮撇了一下嘴,忍不住落淚道:「我就知道……你打算把我往人家身上推……相公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人。」
  「翠蓮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站起來賭氣地走到窗前,忽然站在窗戶邊上哭了起來。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剛剛站起來,就見大紅的門簾子忽然撩起來,進來了一個鬢插紅花的白胖婆娘。
  翠蓮乍然發現她進來,頓時止住了哭泣,作出一副笑臉道:「魏大娘來了,請坐!」
  白胖的那個魏大娘,寒著一塊大燒餅臉,兩隻手往腰上一插,斜著眼,嗲聲嗲氣地道:「怎麼著,我說翠蓮,才來了幾天呀你就給我拿起嬌來了!」
  翠蓮頓時花容失色,道:「大娘說哪裡話……我不敢!這從哪裡說起嘛。」
  魏大娘鼻子裡哼哼著冷笑了一聲,斜過眼睛瞟向卓君明:「是你的老相好?」
  翠蓮應不是,不應也不是,一臉的尷尬。
  倒是卓君明憐香惜玉,笑了笑道:「不錯,我們是老相好,在秦州我們就認識。」
  魏大娘一雙瞇瞇眼,上上下下地在卓君明身上轉著:「爺貴姓?」
  「卓,卓君明!」報了姓名之後,也同時失去了他臉上的笑容。
  胖婆娘笑著道:「卓爺大概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吧?」言下的意思,有點像是在責備對方的不知天高地厚。
  卓君明點頭道:「不錯,是第一次。怎麼,還有什麼規距麼?」
  翠蓮深知卓君明個性,生怕他三句話不對,把事情弄僵了,趕忙上前打圓場:「相公,沒有你事。」她又轉臉過來,向魏大娘陪笑道:「大娘大概不認識這位卓爺,他是京裡下來的,家裡做的是大買賣,有的是錢。」
  所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翠蓮這種說法,完全是投其所好,那魏大娘聽了這句話,果然臉色緩和了不少,可是她來這裡是有使命的。
  「哦,原來是卓大少爺!」一面說,她伸出一隻白胖的手,把翠蓮拉過來,卻笑臉向卓君明道:「大少爺你少坐一會,我給你另找一個人來,翠蓮還得到另外房裡去一趟。走,翠蓮!」
  「站住!」卓君明冷笑著道:「翠蓮留下來。」
  翠蓮上前小聲說道:「我的爺,你……你這是……」
  卓君明把她推開了,手指著那個胖婆娘道:「你出去,這裡沒有你的事,翠蓮她從今以後,不接外客,一切的開支,我認了!」
  魏大娘著實吃了一驚,卻又作出一副笑臉道:「卓大爺大概是喝醉了,堂子裡的姑娘,哪有不接客的道理,走!翠蓮。」這婆娘嘴裡說著,上前一步拉住了翠蓮的手,臉上可就現出了鴇兒的那種猙獰:「七爺那邊等著你呢!還不快走!」
  翠蓮被她拉得腳下一蹌,由不住就隨著她往外走去。
  人影一閃,卓君明已攔在了眼前。他身法輕靈,衣衫不整,明眼人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凡身手,可惜魏大娘那等下俚俗婦,哪能有這等見識。
  「怎麼回事?」胖婆娘翻著她那雙瞇瞇眼:「卓少爺你敢管徐七爺的事?」
  卓君明道:「我誰的事也不管,你把她留下來走人,要不然可就怪不得我手下無情!」
  魏大娘冷笑一聲道:「卓爺,你要想鬧事,可也得看看地方,紅水晶這塊招牌,可不是好惹的!」
  說話的工夫,可就由廊道那邊,慢慢悠悠地走進來兩個人——兩個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傢伙。
  兩個人慢慢走過來,一左一右在魏大娘身後站定,一個叉腰,一個抱胳膊。叉腰的那個是個黑大個,左太陽穴上貼著一塊膏藥,這麼冷的天,這傢伙有意逞能,特別把棉襖前大襟敞著,右胳膊上繞著一條生鐵鏈子,這根鐵鏈子就是他的武器,一聲喊打,馬上就可出手,打得你鼻青臉腫。抱胳膊的那個,塊頭也不小,只是較諸那個黑大個卻要矮上一些,身上穿著皮小褂,兩邊小腿肚子上,一邊插著一口小攮子。兩個人每人戴著一頂黑便帽,帽沿都歪到腦瓜後面去了,活生生的是兩個無賴、混混,不用說也知道是兩個龜奴,吃的是妓院保鏢這行飯。
  魏大娘膽氣頓時大增,一拉翠蓮道:「我們走!」
  翠蓮掙著道:「大娘!」
  魏大娘小眼一瞪,用力地一拉她,喝道:「走!」卻有一隻手,捏在了她的肥胖的手上——卓君明的手,在卓君明那般神力之下,魏大娘的手不由她不鬆開來,只痛得她噯唷的叫了起來。
  卓君明冷笑道:「去!」手勢向外一帶,魏大娘又是一聲叫,肥胖的身子霍地向外一蹌,一交摔了個黃狗吃屎,頓時撤潑似地大叫了起來。兩個龜奴登時一驚,黑大個首先一步搶先,把身子湊近過來,大吼一聲道:「好小子,你敢到這個地方來撤野,打死你個小崽子!」嘴裡罵著,一搶手上的鏈子,刷啦啦一陣子響聲,直向著卓君明當頭打了過來。
  這條鏈子約有核桃那般粗細,照他這般用力的打法,要是一下子砸在了頭上,焉能會有活命之理!因為這紅水晶裡的人平素作惡多端,打死一條人命又當得了什麼?可這一次,他們卻是遇見了對頭,碰見卓君明這個厲害的客兒。黑大個的鎖鏈子才下去一半,已被卓君明伸手抓住了鏈梢,霍地向外頭一帶,前者嘴裡怪叫了一聲,身子已由不住向外蹌出,手裡的鏈子已到了卓君明手上。黑大個怒嘯一聲,擰腰飛足,一腳直向卓君明心窩上喘過來。只聽得「嘩啦!」一聲,卓君明手上的鏈子就像是怪蛇也似的纏在了他的腿上。
  這一次卓君明是存心要給他一個厲害,鏈子一經纏上,緊接著向外一掄。黑大個成了個空中飛人,呼一聲,足足摔出去丈許以外,只聽見碰的一聲,身子撞在了紅石柱子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另外那個人在二人動手之初,已把一對匕首取到了手裡,這時見狀身子向下一伏,隨著轉身之勢,掌中雙刀狠狠的向著卓君明背上猛插了下來。卓君明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這等江湖下三流的角色,焉能會看在他的眼中?鎖鏈猝然向下一卷,叮噹兩聲,已把對方手上的一對匕首捲得騰空飛起。這個人驚叫一聲,卻乘機翻過一雙胳膊來,用胳膊肘子直向卓君明身上撞擊過來。卓君明長眉一挑,左掌向外凌空一吐,這傢伙登時就像個元寶似的滾了出去,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怪叫,當場也就閉過了氣。
  卓君明這一手劈空掌看似無奇,其實真力內聚,用的是對付高手的打法,對方自是當受不起。
  兩個人在不及交睫的當兒,先後都擺平在地。
  魏大娘嚇得臉色發白,看著卓君明直打哆嗦,忽地掉過頭來,忘命般地撒腿就跑。
  卓君明冷笑著正要向她出手,卻被翠蓮一把抓住。
  「我的爺……你呀!」用力地把他推到了房間裡,關上門,翠蓮嚇得臉色發青,道:「相公,你可是闖了大禍!」說著,她轉過身子,張惶地打開了一扇窗戶,一股冷風,直由窗外吹進來,翠蓮冷得身上打顫。「相公,你快跑吧!」她指著窗外:「由這裡出去,千萬別叫人看見了!」
  卓君明鼻子裡哼了一聲,走過去把窗子慢慢地關上。
  「你……還不走?」
  「我本來就沒打算走!」
  「你……」翠蓮走過去兩隻手拉住他:「相公……那個徐七爺可是馬上就來了,他是這地方上一個霸王,可是不好惹呀!你……你快走吧!」
  卓君明冷笑道:「你用不著怕,一切有我在,就因為他是這地方的一個霸王,我才特意地要會一會他!」
  「相公……」翠蓮害怕地道:「這個徐七爺練過功夫,他手底下人又多……」
  「你不要說了!」卓君明微微一笑,倒像是把剛才的怒火消了一半,他坐了下來道:「那個姓徐的不來是他的造化,他要是來了,我就叫他嘗嘗厲害!」
  翠蓮臉色微微一變,輕歎了一聲,道:「那我就過去看看。」
  「站住!」卓君明道:「你真要跟我相好,就乖乖地守在這間房子裡別動,天塌下來都沒你的事,要是你怕事,就只管出去。可是……」他冷笑了一聲,臉上浮起了一種凌厲,接下去道:「我們的交情也就完了!」
  翠蓮聆聽之下,忽然落下淚來,嚶然一聲,撲倒在卓君明身上泣出聲來。
  卓君明道:「你又哭了!」
  翠蓮仰起臉,忍住聲音,粉淚籟籟的道:「到了這個時候,相公你還不相信我,我情願為相公你死了。」
  「那又何必?」卓君明微笑著把她拉起來,小心地把她臉上的淚揩拭掉,一種異樣的情愫激動著他,忍不住把她攬在了懷裡,翠蓮受寵若驚地倚在他身上,似驚又喜地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你幹嗎這麼瞪我?」
  「我……」翠蓮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真想不透你這個人。」
  「想不透我什麼?」抬起手,摸著她雪白粉酥的臉,卓君明為之兒女情長了起來。
  翠蓮忽然把臉枕在了他的懷裡:「要是你真的心裡有我,就該……唉,算了,我哪裡配,又哪有這個福氣?」說著,她的眼圈又紅了。
  「翠蓮,你抬起頭來,坐好了。」
  翠蓮鼻子裡哼了一聲,心裡只覺得害臊,卻經不住心上人那雙有力的手,把她的臉硬捧了起來。
  她忽然接觸到君明的那雙眸子,那種灼灼的光采,真把她嚇了一跳。
  「爺,」她推著他:「你這是幹什麼!多不好意思!」
  卓君明道:「別動,讓我好好瞧瞧你!」認識有四五年了,真還不曾這麼清楚地看過她。呈現在燈光下的那張臉,細白粉嫩,彎彎的兩道眉毛,挺亮挺大的一雙眼睛,還有那張小小的嘴,端的是一副美人胚子。只怨造化弄人,卻把這麼一朵鮮花,糟蹋到這種地方,一種無名的憐惜,驀地由心上升起。像是懺悔,又似一種愧疚,他忽然覺得過去愧對了她,只把她當成了一個無聊時解悶兒的姑娘,實在說從來也沒把她往心裡放過,現在想起來,他才忽然發覺到錯了。
  「相公,」翠蓮輕推著他,站起來忸怩著道:「幹嘛這麼看人家……我給你倒杯茶去。」
  卓君明一把拉住她,兩個人的手都是火燙的。
  「翠蓮,」卓君明忽然也變得不自然了:「我住在後面客棧東跨院頭上那間房裡,你能……來麼?」
  翠蓮的臉驀地紅了,心裡就像懷著小鹿似的撞著。想聽這句話,不知道盼望有多久了。打從認識他起,到現在為止,仍然還是姑娘的身子就是為著他留的……
  等涼了心,涼了意,才會有這次的往火坑裡跳,想不到正在節骨眼上,他卻又來了。「好險……」她心裡想著,又再次淌下了淚。
  「你不樂意?」
  「不,我是太高興了!相公,你知道,我盼望你這句話有多久了?」她又撲到了他懷裡。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過去是我錯了,以後絕不會了。」
  「真的?」
  「絕不騙你!」
  翠蓮忽然笑了,像是忽然綻開的玫瑰,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擦了一下:「哦,我太高興了……」
  卓君明吸了口氣,這一會子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般篤實,他站起來道:「我先走了!」
  翠蓮看著他,臉上只是泛著那種醉人的酡紅:「由窗戶走吧?」
  「不,由哪裡來,就由哪裡去!」說著他就過去開門,才走了一步,他忽然聽見了什麼,把翠蓮往邊上一推道:「人來了,沒你的事。」話聲才住,就聽見門上碰然一聲,緊接著嘿喳一聲暴響,整扇門破了個稀爛,連帶著整個房子都搖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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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44:54 |只看該作者
第13節

  門外顯然是站滿了人!
  魏大娘也在,她害怕地站在一邊,手指著屋裡的卓君明,向當中的一個黑胖子道:「就是他……七爺!」黑胖子顯然就是那個所謂的徐七爺了。
  徐七爺本名徐有義,少年時出身少林,幹過幾年和尚,因為愛吃花街之酒,不守清規,方丈一怒,逐出寺外,就這樣和尚被迫還了俗,從此以後越加的橫行為惡,漸漸成了家鄉泉州一霸。泉州那個地方容不下他,再者距離蒲田師門少林寺太近,有點礙手礙腳的感覺,二十五歲那年把心一橫,這才遠走異鄉,打出了今日這個土太歲的名頭。
  徐有義雖然名為有義,其實是專幹無義的事,干的壞事簡直太多了,細數起馨竹難書,其中最明顯,而使他致富的就是逼良為娼和拐賣少女。在秦隴地方,上百家的窯子,裡面的娼妓,有一多半都是他由內地拐騙來的,他成了這行業中的大龍頭,手下擁有幾百個如狼似虎的奴才,各以保鏢的名目,分發各妓院,坐收紅利,不數年間他已是家財千萬,儼然這地方的大霸王了。
  他與李快刀,可以說是臭味相投,互相借重利用,彼此狼狽為奸。這紅水晶雖非他的天下,他卻也能稱得上半個主人。李快刀都不敢得罪他,卓君明哪裡放在眼中!圓瞪著一雙鴨蛋眼,閃閃冒著紅光,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把卓君明這個人生吞下去。
  「小子!」他沉聲喝叱道:「你是幹什麼的?」
  「來玩玩的!」卓君明答得好:「來花錢的。」
  「捧這小子!」
  「打死他!」
  顯然徐七爺身後的那伙子人都忍不住了,群起鼓噪,為虎作倀。
  姓徐的雖然是靠女人起的家,可是倒是名副其實的少林出身,練有一身好功夫,那雙「招子」可不含糊。
  所謂「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對方是吃幾碗飯的,只憑一眼他就能看出來。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那種風度氣勢,他焉能看不出來?
  「小朋友,你敢情是個會家子?」
  「不敢!」卓君明道:「粗通一二。」
  「報個萬兒吧!」
  「卓君明。請教!」
  徐有義眉毛一皺,冷冷地道:「卓朋友你來到這裡,難道連我徐七的名字也不知道?」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專營販良為娼的徐七,失敬,失敬!」
  徐有義臉上一陣發紫,按理說應該發紅才是正理,只因為他的臉太黑,是以人家發紅,他發紫。
  「哪裡哪裡!」徐有義嘿嘿笑道:「卓朋友你這是抬舉我了!」
  堂子裡燈光大作,各房裡的嫖客姑娘都出來了,把這片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徐七爺還在拿對方的斤兩:「我風聞關外有個卓小太歲,與足下是不是相識?」
  卓君明一笑道:「沒有聽說過。」
  徐有義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種輕屑,冷笑道:「這地方上,多年來敢給我玩硬的,你是第一個人,今天要是不教訓你小子一下,難平眾怒。」說到這裡,他身子向後面退了一步,一個身材不高,細目黃臉漢子突地由他身後閃出來。
  卓君明早就注意到這個人的蠢蠢欲動,心中自有準備,黃臉漢子看來身手不弱,身子甫一閃出,二話不說,足下一上步,陡地出右掌,直向卓君明咽喉上插來,卓君明身子向下一矮,黃臉漢子一掌插空,緊隨著他長身而起,一陣風似的由卓君明頭頂上掠了過去,緊接著他身子向前一探,雙手以「抱樹功」猛力的向卓君明兩處後肋上抱了過去,這一次卻是抱了個實在。
  黃臉漢子複姓司徒名威,在徐有義手下數百名黑道人物中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他練過抱樹功,雙腕上有五百斤的沉力,運勁力夾之下,很少有人抵擋得住。
  眼看著他那一雙有力的胳膊一下子將卓君明抱住,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驚叫了一聲。司徒威心中更不禁為之大喜,他雙腿猛的向上一挺,雙腕上已運足了力道,霍地向著當中一擠,嘔!一聲骨響,卓君明的肋骨倒沒斷,反倒是司徒威的胳膊脫了臼,一陣子鑽心奇痛,司徒威臉色猝變,步履蹣跚地一連向後退了三步,大顆的汗珠子順臉直下。
  卓君明掌勢一吐,司徒威身子陡地仰面翻倒,一時面若金錠,頓時閉過氣去。四周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發出了一陣驚叫,姑娘們更是驚嚇得花容失色,亂成了一片,俱都以為鬧出了人命,驚叫聲中,紛紛轉回房中。
  徐有義神色微變,走上幾步,彎下腰略為察看了一下司徒威的情形。他顯然別有見地,先探二指在司徒威鼻下試了一下,隨即以拇食二指略略把司徒威緊蹩的雙眉施展開來,面色倏地變得嚴肅,揮了一下手道:「抬下去!」
  身後各人答應了一聲,頓時把司徒威筆直的身子抬下去,徐有義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足下好厲害的『閉穴三險手』!」他又慢吞吞地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錯,卓朋友當是出身嶺南武功一系,這倒是失敬了!」
  卓君明倒不曾想到這個俗物竟然有此「目鑒」之力,一時倒也不可輕視。「姓徐的!」他冷冷地道:「我久聞你是本地一霸,素日為惡多端,今天倒要向你討教了!」
  徐有義臉上閃著紫光,嘿嘿笑道:「這麼說你是有心來生事的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說了這句話,卓君明後退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請吧!」他左手握拳輕輕豎起,右手張開虎門輕輕托在左腕肘下。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顯示著一種跡近於「隱象」的高明手法。
  徐有義看了一眼,心中著實又吃了一驚:「卓朋友既有意與在下一分勝負,這裡不是地方!」
  「哪裡才是地方?」
  「請隨我來。」說了這一句,轉身向外步出。
  他身後跟著四個人,一同向外踱出。
  卓君明回頭看了一眼,翠蓮早已被先前的場面嚇傻了。他點點頭,說道:「你不必害怕,且安歇去吧!」說完隨即跟著徐有義向外步出。
  前面的五個人一直走出了長廊,穿過一個月亮洞門,來到了一進院子裡。
  卓君明遠遠打量著,只覺得那進院子異常的安寧,積雪被雨水沖化了,只留下點點白痕,五個人進去以後,不曾帶出了一點聲音。他已經領會出這個徐有義的刁猾,決心要給他一個厲害,當時不動聲色,繼續向院中步入。在洞門口,他站住了腳步,向著院內窺伺了一下,發覺到是一所梅園,雖不得見綻開的蓓蕾,卻有盈鼻的清香。「徐七,我進來了,有什麼厲害的手法,你就施出來吧!」話聲出口,身軀微飄,已閃身門內。
  也就在他身子方自閃進門內的一瞬,迎面倏地響起了一股尖銳風力,一大蓬黑色的物件,昏天黑地,席空蓋頂般的直向著他身上擁了過來。
  卓君明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像是展翅的白鶴,一襲長衣陡地隨風掄起,迎著了空中暗器一兜一卷,只聽得一陣子叮咚聲響,全數收入衣內化為烏有。
  四條疾快的身影,幾乎是同時現出,四口刀也同時遞出。
  在一陣衣袂蕩風聲中,四個人,四口刀,在同一個撲勢裡,由四個不同方向,向著當中的卓君明兌擠過來。
  天黑,無雲,不折不扣的殺人之夜。
  這一招聯手對殺之勢,的確當得上高明二字,只可惜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們會有此一手。看起來真是微妙極了,就在四人猛力向中兌擠的一刻,卓君明身軀陡地向下一矮,四口刀可全數都落了空,非但如此,還險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刻,在他們四人來說,可是來得去不得,在他們猝然發覺不妙,警覺著待要向後撤離時,已是慢了一步。
  那一襲長衣,掄施得何等美妙!夾雜著一股凌人的疾風,隨著卓君明一式漂亮的旋身出手,長衣下襟一平如水,宛若飛雲一片,呼嘯聲中,已由每個人喉下掃過。一時之間,鮮血怒濺。卓君明振衣長身,捷如飛鳥般的由四人之中拔身而起,翩翩落向一隅。
  他身子落下的時候,也正是四個人倒地的同時。
  四個人分向四個不同的方向倒下去,卻不見一個人再能爬起來,每個人喉結部位,顯明的留下有一道血槽,怒血如箭般地由那裡噴出來。
  卓君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手法,握腕之間,連殺四人,卻把那個暗中窺伺的徐有義嚇得面無人色。
  徐有義陡地閃身,待向一棵雪松後面躲去,面前人影閃處,卓君明已攔在眼前:「姓徐的,現在該是我們見見真章的時候了!」
  「卓……朋友!」徐有義面色不動,吶吶地道:「好高明的手法!」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卓君明冷笑道:「這梅園端的是安靜地方,今夜晚,我就要為寶雞地方上除了你這個害群之馬!」
  徐有義嘿嘿一笑,他一雙手抄在長衣下擺裡,一時卻拿不定他是在轉著什麼念頭。聽了卓君明的話後,他身子緩緩向後面退了一步。「卓小兄弟!」徐有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大概是徐某人不會做人,開罪了地面上的朋友,胡亂地在徐某人身上安些罪名,卓朋友你不深入瞭解,只是道聽途說,就妄斷徐某人的為人,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冤枉?」
  「的確冤枉!」
  卓君明冷笑道:「只憑你逼良為娼,拐賣良家婦女一項,就百死不贖其罪!」
  徐有義一雙豬眼,咕咕嚕嚕地轉動著,像是在動著什麼歹毒的念頭,只是他臉上卻作出一副很沉得住氣的樣子。聽了卓君明的話,他嘿嘿一笑,狡黠地道:「逼良為娟,拐賣人口?唉唉!小兄弟,這些子罪名,你可不能隨便往我身上安呀!」
  「廢話少說,我接著你的!」說著,卓君明向前逼近一步。
  徐有義往後又退了兩步,他仍是雙手抄在袍子裡,兩腕彎彎地抬起來。這副樣子看起來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卓君明卻不便把身子逼得太近了,他雖然不知道徐有義這一手是什麼名堂,卻可以由他外表上判出來,對方是在運施一種厲害的氣功,果真要是沒有猜錯,在不明情況之下猝然迎身,那可就說不定要吃大虧。是以,卓君明特意留下了一分仔細。
  二人保持著三尺的距離,卓君明打量著徐有義的那個胖臉,一時倒也對他莫測虛實。
  「卓兄弟!」徐有義冷冷地說:「有句俗話不知兄弟你聽說過沒有?」
  卓君明冷冷道:「在下實在不敢高攀,請不要這麼稱呼我!」
  「哈哈,」徐有義朗笑了兩聲:「那就是卓朋友吧!」
  「朋友兩字意義何等深奧,更是不敢當。」卓君明冷笑道:「什麼俗話?」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朋友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你是要我不要多管閒事?」
  「哈,朋友你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說話時,徐有義肥胖的身子,反倒向前逼近了一步,卓君明卻不曾後退。
  徐有義必然有感於卓君明身上那種凌人的潛力,他的臉色隨即變得異樣的陰沉,他早有出手的意圖,可是卻深深瞭解到一旦出手,而一擊不中的後果。
  卓君明也有同樣的心思,這就是高手對招異於尋常之處,雙方看起來都顯得那麼慎重。
  徐有義赫赫笑道:「同走江湖路,共飲江湖水,卓朋友,你凡事何不留下一條退路?撇開了今天這碼子事不談,徐某人必有份人情!」
  「徐七爺,你是在跟我談錢?」
  「哈哈……這麼說,太俗了!」徐有義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吶吶地道:「怎麼樣,這個數目?」一面說,他張開了巴掌,現出五根手指:「五百兩銀子!一點小意思,幫助朋友你回程的川資!」
  卓君明沉著臉沒有說話。
  徐有義以為有希望,嘿嘿笑道:「怎麼樣,這已經是兩個姑娘的身價了!」
  「哼哼……」卓君明低下頭笑了幾聲,姓徐的要是有三分知人之明,也當聽出了笑聲裡隱現出的殺機,只可惜他雖有一身武功,奈何久系商場,終日與錢為伍,養成了金錢萬能的觀念,卻忽視了江湖人物的那種血性。
  「卓朋友你要是嫌少,我還可以加……只是徐某人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你還有請求?」
  「當然,」徐有義挺了一下肚子:「在商言商,天下哪有大把銀子白花的道理?」
  「什麼請求?」
  「很簡單!」徐有義嘿嘿笑道:「要朋友你另外接下徐某的一份蘭譜,鐵馬令!」
  卓君明冷冷地道:「請恕在下聽不懂你的意思!」
  徐有義嘿嘿笑道:「這還不懂,蘭譜乃是兄弟之交,鐵馬令是患難之交,有了這兩樣東西,我們不只是朋友,簡直就是兄弟了,以後我的也就是你的,可是到了節骨眼上,說不定還得要靠你這個兄弟來出面撐腰!」
  卓君明冷森森地笑了一笑。
  「怎麼?」徐有義說:「你是答應了?」
  卓君明道:「你看呢?」
  「嘿嘿……」徐有義挺了一下肚子說:「當然你還是答應了的好!」
  「我要是不答應呢?」
  徐有義頓時一怔,那雙眸子咕嚕嚕在他身上轉著:「小伙子,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我姓徐的也絕不含糊,你要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說這句話時,他的一隻手,已由長襟下擺裡緩緩探出來,有意無意地撫在了一棵老梅樹身上。頓時,那棵粗若合抱的梅樹樹幹,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在籟籟飛雪落花裡,整個的樹幹,向著一邊微微傾斜著倒了下去。
  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卻大大的不簡單。只憑這棵老梅樹樹根部位,隆起丈許方圓的那一大塊泥土看來,如果沒有三四千斤的力道,萬萬不能致此。
  徐有義施了這麼一手內功,「按臍力」,嘿嘿笑了一聲,向左面邁出一步:「現醜!現醜!」
  卓君明表面不顫,內裡卻吃驚不小,倒看不出來,一個市井俗物,竟然身上藏著如此驚人的內功。對方的這手功夫,無疑地提高了他的警覺力,對方雖是恃以自耀,卻也在不知覺間,自己暴露了弱點。
  「高明!」卓君明冷冷笑道:「閣下原來是少林出身,竟然精擅血氣之功!」
  徐有義兩隻手又抄向長衣下襟裡面,冷笑道:「你能看出我的出身,也算得上高明!」
  卓君明目光深逢,這一剎那,他已作了必要的準備。
  「少林氣血功,應該是屬於『海底』功力吧?」
  「不錯……」可是他立刻就後悔了,奈何話已出口,臨時再想收回,哪裡還來得及。
  卓君明已獲知了他所想要知道的,冷笑一聲道:「這麼說,閣下的練門,當在兩肋之間了?」
  徐有義忽然體會出不妙,足下向後急退一步道:「你!」第二個字還來不及吐出,對面的卓君明已狂風般猝然向著他身上猛襲了過來。
  徐有義暴喝一聲,一雙抄在袍襟內的手掌,倏地分開來,掌上夾持著旋風般的兩道力柱,猛力地直向著卓君明胸腹上按來。他所施展的,仍然是他自己自恃的「按臍力」,只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顯然已是慢了一步。再者,卓君明既然猛發出難,必然是有恃無恐,出手之快,如電光石火,進身之勢卻如行雲流水。
  兩個人身子是怎麼會合的,簡直看不清楚,乍合即分,在匆匆接觸一剎那之後,倏地分散開來。
  一個南下走,一個北裡去,只是姿態各有不同。
  卓君明仍然保持住他的那份飄逸,而徐有義卻像是喝醉了酒般的踉蹌,在歪斜著蕩出了七八步之後,身不由己地倚靠在一棵梅樹上。
  他兩隻手緊緊按在兩肋腰側,從那裡卻冒出了大片的鮮血,把他的一雙手都染紅了,黃豆般的汗珠,大顆大顆地由他面頰上淌下來。忽然間,他的舌頭像是變短了許多:「好……好小子,姓卓的……你給我記著就是了……咱們還會見面的!」
  卓君明身軀再閃,捷若飄風般的站在了他面前。
  徐有義頓時噤若寒蟬。
  「姓徐的!你的功夫被我破了!」卓君明慢慢地說:「你本身真氣已散,生命不保,給你留一份見面之情,回去料理後事去吧!」說完,他再也不多看徐有義一眼,轉身自去。
  房間裡漆黑一片,卓君明推開門走進去,發覺到房門居然沒有鎖,燈也熄了,和他離開時情形不一樣。
  對於一個身藏絕技的人來說,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會令他有所警惕,卓君明在門口站立了一刻,便輕輕走進去。
  燈光點著了。一片光華閃過,消失了夜的朦朧。
  在錦被疊擁的牙床上,側臥著楚楚可人的翠蓮,她竟然先來到了這裡,已經睡著了。長長的一蓬秀髮,散置在枕頭上,細白的一隻玉腕伸出在被外,那麼均勻無聲的在呼息著。
  卓君明看著她,忽然生出了濃郁的一片愛憐,內心卻也有一種忐忑的緊張。他悄悄走到面盆邊,把手上的血洗乾淨,然後轉到床邊,坐下來。
  他沒想到翠蓮會先自己來了,看她的樣子,分明已有獻身自己的意思。其實卓君明要她來到這裡,又何嘗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這一刻,他卻又生出了一些猶豫。在過去,他雖進出過妓院,結交過幾個青樓女子,但是那只是一種惆悵情意的發洩,只是絲竹詩友之酬酢,從來也不曾動過別的念頭,所以至今他還保持著童身。曾幾何時,也就是在今夜,他忽然不再重視這個問題了。然而,在此一刻,在面對著佔有與獻出之前,他卻又顯得蜘躕了。
  翠蓮臉上彌著甜甜的笑靨,到底是風塵裡打滾的姑娘,平素裡哂風弄月慣了,沒有尋常女子那般忸怩作態。
  卓君明知道她雖是青樓裡的姑娘,卻一直是清倌兒,至今還仍是姑娘家的身子,正因為這樣,他才不得不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躊躇。輕輕探出一隻手來,把她散置在額頭上的秀髮理了一下,翠蓮忽然曼吟了一聲,恍惚中睜開了眼睛,她倏地翻身坐起來,褻衣半解,露出酥胸一抹。
  「呀!」她拉過被子遮住,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潮:「相公,你回來了?我這就起來。」說著揭開了被子,卻發覺到對方的一雙眸子,正注視在她的身子上,趕忙地又把被子拉上:「相公……你壞!」說了這句話,她的臉更紅了。慢慢地垂下了頭,那片紅潮起自雙頰,卻很快地漫延到了頸項上,看上去卻是粉酥暈潤,散發著一種少女的香膩,的確誘人極了!
  卓君明的一隻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粉酥的頸項上,翠蓮鼻子裡輕輕哼著,頭垂得更低了。
  燭影搖紅,面對著翠蓮大膽的挑逗,卓君明自負為蓋世的英雄,也為之軟化了。「翠蓮!」他握著她一隻手:「你都想過了?」
  翠蓮點了一下頭,緩緩抬起頭來,她眼睛裡含蓄著神秘的情焰與喜悅的淚光。「爺,」她吶吶地道:「夜深了……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吧!」
  卓君明怔了一下,含笑點點頭道:「好,卓君明遊戲半生,今天才有了歸宿,今夜以後,我必好好待你,你就跟著我姓卓吧!」一面說,他脫下了外衣。
  翠蓮忽然由被窩裡跪起來,笑道:「我來給你脫。」說著她把自己的嬌軀,挨貼著他,玉腕輕起,就動手為他寬解衣服。
  她這裡悉悉脫衣,窗外卻是悉悉的飄著細雨!
  忽然燈被吹熄了,在朦朧之中,郎狂妹嬌,交織出燕子的呢喃……
  清晨,天是灰灰的顏色。郭彩綾起了個早,其實無所謂起不起早,因為壓根兒她昨天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看起來,她臉上紅通通的,燒得很厲害。其實她的心更燒,整個夜晚,從卓君明離開之後,她就困思著寇英傑這個人。急躁、渴望……更有無限的情愛與歉疚,必須要促使著她找到他,親口道出了自己的歉疚與懷念,一直等到了他的諒解,才能心安。
  她忽然覺得一天也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必須要馬上離開這裡,快馬兼程追下去。然而追到哪裡去呢?她彷彿記得昨晚卓君明提到寇英傑的行止,當時不大好意思追問下去,現在她決心要離開這裡,才想到要去找卓君明問問清楚。
  身上加披了一件銀狐披風,拉開風門來到了廊子裡,迎面的寒風,使得她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人是那麼的乏力,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身子骨竟然會變得這麼的微弱,居然連走路也是那麼不帶勁兒。她把斗篷的帽子拉起來,手觸處,才覺得臉上滾燙滾燙的,禁不住吃了一驚,才斷定出自己真是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倚在紅漆的柱子上喘了口氣,她緊緊地咬著牙,心裡是那般懊惱的發著狠。打從懂事以來,還不曾似這個樣的病過,要想乖乖地躺在床上養病,哼,門兒都沒。她決計不向病魔低頭,要硬撐過去。
  小夥計順子打著一把傘,正由雨地裡過來,乍見此情景,忙趕上來,看著她發怔道:「這……這不是郭大小姐嗎?您這是要上哪去?」
  郭彩綾道:「不上哪去。我問你,有個姓卓的客人,住在哪裡?」
  小夥計順子道:「噢,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東跨院第一間。我帶著您去!」
  郭彩綾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
  順子看她這個樣子,不禁關心地道:「可是您的病……」
  彩綾也沒答理他,一個人順著廊子走了下去,她拐了一個彎兒,來到了東跨院。站在廊簷子下面,可就看見了卓君明的那間房子,正要冒雨走過去,忽然她看見那間房子的門敞開來,卻由裡面走出了一個打著油紙傘的女人。
  郭彩綾心裡動了一下,即站住不動。
  那個女人散著長長的一頭秀髮,披著一襲血紅色的斗篷,臉上帶著笑靨,一隻手打傘,一隻手提著斗篷的下擺,就這樣穿過了雨地,一徑地往另一邊去了。
  郭彩綾特別注意地看著她,見她一直穿過了對院,向著那個月亮洞門裡進去,月亮洞門上寫著「紅水晶琴院」幾個字。
  郭彩綾心裡微微一驚,暗忖道:「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個姑娘是個妓女,可是她是從卓君明房子裡出來的……」她頓時心裡明白了,這個女人昨夜是在卓君明房子裡過的夜。想到這裡,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氣惱,暗忖著怪不得人家都傳說這個卓小太歲的種種風流,原來竟是真的!頓時,對於卓君明這個人的印象大大地打了個折扣。這麼一來,她也不想再進去了,剛想回過身子,卻發現卓君明正由房子裡走出來。
  兩個人隔著一塊空地對看著,卓君明似乎有一種意外的驚喜,卻也有說不出的尷尬,頓時怔住了。
  郭彩綾不理他,掉過身子,剛走了幾步,卓君明已由後面追了上來:「這不是郭姑娘嗎?」
  郭彩綾站住腳,卻覺得體力那般不繼,身子一軟,情不自禁地倚在了廊柱子上。
  卓君明吃了一驚,忙趕上一步扶住她,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彩綾苦笑著道:「不要緊,只是身上沒力。」
  卓君明神色一凌道:「看樣子姑娘真還病得不輕。外面風大,快請到房子裡來吧!」
  彩綾點頭道:「我自己會走,不用你攙著!」
  卓君明是知道這個姑娘脾氣的,不敢不依著她。當時答應了一聲,把手收回來。
  二人穿過了雨地,來到了卓君明房子裡。坐定之後,郭彩綾道:「我本來不想來打擾你的……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情。」
  「姑娘不要忙,先喝一口熱茶,驅驅寒再說!」一面說著,他獻上一碗熱茶。
  彩綾點點頭說:「謝謝你。」她接過茶放置一邊,吟哦著道:「我是來向你打聽寇英傑的下落。」
  卓君明怔道:「我……我只是聽說他好像到北面去了!」
  「他到北面什麼地方?」
  「這個……」卓君明搖搖頭道:「我就不清楚了。姑娘你先歇著,容我再去打聽一下,如果他真是傳說的那個奇俠金鯉王,一定會有他的消息!」
  彩綾冷笑了一聲,搖搖頭道:「不,我這就去找他,我一定要找著他才能安心!」
  卓君明驚道:「只是姑娘你的身子……」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也就好了!」
  卓君明道:「姑娘何不把身子養好了,我也打聽出寇兄弟的下落了,然後我陪姑娘一塊去!」
  彩綾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搖了一下頭:「我一向是獨來獨往慣了,不敢勞駕!」
  卓君明心裡一動,暗忖著這是怎麼回事。總共一宿未見,怎麼她對自己的神態,變得異常的冷漠?處處顯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又為何。想到這裡,不覺索然。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不是要相機除了這個李快刀麼?」
  彩綾點點頭,道:「不錯,還要挑了那個紅水晶琴院。卓兄,你的意見如何?」
  卓君明點頭道:「我正有這個意思!」
  「你也有這個意思?」彩綾搖搖頭,冷笑了一聲道:「我看不會吧?」
  卓君明淒然道:「不瞞姑娘說,那個逼良為娼,專門拐賣少女的徐七,已被我打成了重傷,恐怕就在今明之內,李快刀將勢不與我干休,一場爭殺在所難免,我原想姑娘可以與我同力對付他們,看來這個希望只怕落空了!」
  郭彩綾冷笑道:「既是這樣,那就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卓君明不明所以地說道:「姑娘看見了什麼?」
  郭彩綾哼了一聲,道:「剛才我來這裡,看見了一個姑娘由卓兄你的房裡走出來,那個人卓兄你可認識?」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4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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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君明不覺臉上一紅。
  郭彩綾卻很注意地看著他,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卓君明不擅說謊,只是這等暖昧事,又將如何向對方出口?一時不禁怔住。
  郭彩綾微微一笑,略帶不屑地道:「卓兄是不認識,還是不想說?其實也不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卓君明窘笑了一笑,道:「姑娘錯會了意,其實告訴姑娘也無不可,只是姑娘不要見笑才好!」
  郭彩綾哼了一聲道:「那卻要看這件事好不好笑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那個姑娘名叫翠蓮,與我在秦州時乃是舊相識,時常作詩酒之會,卻不意竟為那個土霸王徐七逼迫到這裡典身為妓!」
  彩綾微微點頭,還在繼續聽。
  卓君明道:「她雖是風塵女子,但卻頗知潔身自愛,徐七與李快刀俱都看上了她的姿色,要迫她獻身接客,她不願意,目前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偏偏遇見了我,昨夜那一場爭端,就是因她而起!」
  彩綾冷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李快刀和那個徐七真有這麼大的膽子,簡直太也無法無天了!我原想馬上就走,既然趕上了這件事,少不了要插手管上一管了!」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道:「只是我看姑娘的病……似乎不輕,一切等養好了病體以後再說吧!?」
  「我知道。」說著,郭彩綾由位子上站起來,身子一歪又坐了下來,卓君明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攙她。
  「你別管我,我自己會走!」她緊緊地咬著牙,又表現出她那種倔強的性子,似乎跟身上的病別上了。喘了幾口氣,她硬撐著又站了起來,一張粉臉漲成了通紅顏色,向著卓君明點點頭道:「我走了。」
  這份樣兒看在卓君明眼裡,真有無限憐惜,真不知道對方何以要這樣的逞強?看著她眼下嬌弱無力,想到她昔日的耀威馬上,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長久以來,對方一直是存在自己心內裡的理想良伴,甚至於是一個偶像人物,自己也曾背人發過千百遍的誓言,今生今世,必要娶到此女為妻,就連昔日造就自己的恩師,彩綾的生母,也是這麼期望的。然而,曾幾何時,人事的變遷,偏偏會跑出一個寇英傑來,更微妙的是寇英傑非但贏得了美人的青睞,甚至於同時也贏得了自己的友誼,為了顧全朋友之間的這份義氣,也就不得不捨棄了深藏在內心的這份兒女之私,之所以忽然決定要娶翠蓮為妻,也正是想要以事實行動來顧全朋友之間的這份義氣,來打消了今後可能會復甦的念頭。看見了彩綾的倔強,看見了她的病弱,卓君明內心滋生出無限同情。他真是一百二十萬分的想要幫助她,照顧她,然而,在行動上卻不得不有所顧忌!目睹著長久魂牽夢繫的心上人憔悴如此,他的心中十分痛苦,
  千種相思,萬般皆存,卻只能表現在一個可憐而乾澀的苦笑裡,卻連一句較為露骨體己的話兒也不便說出來。就這樣,他目送著彩綾步出房外。
  外面仍在下雨,絲絲的細雨,含蓄著無比的沉鬱與不開朗,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離愁別緒,起碼在他的內心是感覺到自己已經在離開她了。
  目注著她蹣跚的背影,一直來到廊子裡,向著對跨院走出去,卓君明狠下心來不再追上去,忽然,前行的郭彩綾站住了腳步,在雨地裡回過身子來,眼睛遠遠地看著他,像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卓君明趕忙追出去,兩個人都站在雨地裡。
  細雨靠零,在彩綾的秀髮上積結了無數的小小珍珠,她的臉色是那麼蒼白,一副病弱的姿態,只是她的眼睛仍然是那麼倔強,沉鬱的目神裡,含蓄著的那種孤傲,並不曾稍減,在她凝神注視你的時候,自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
  「卓兄,」她吶吶地道:「關於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你說的都是真的?」
  「姑娘說的是那個翠蓮?」
  「翠蓮不翠蓮,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剛才所看見的那一個姑娘。」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她姓秦,本名叫君儀,翠蓮是她的藝名。」
  「這些我管不著!」彩綾抿了一下唇上的雨水:「她真的是如你所說的潔身自愛,力爭上游的好人家姑娘?」
  卓君明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姑娘你問這些幹什麼?」
  彩綾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點頭道:「她對你可好?」
  「這個……」卓君明尷尬地點了一下頭。
  彩綾又問道:「你呢?」
  「我……什麼?」
  「你對她可好?」
  「這……」卓君明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你怎麼不說話?」
  「我……」卓君明忽然硬下心來,點頭道:「我對她也好!」
  郭彩綾臉上綻開了一絲微笑,她點頭道:「這就對了。她既是一個可憐的姑娘,你卻不要負她才好,這樣她跳出火坑,得到了你的照顧,也算是終身有托了!」說了這幾句話,她就轉身走了。
  卓君明卻直直怔在雨地裡,不知站立了多久,只覺得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回到了房子裡,郭彩綾用一塊干巾,把頭上的雨水擦乾淨,只覺得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冷,全身上下更是一點點勁道兒也施不出來,只是她的心情,卻比去時感到愉快的多。老實說,雖然她一直不曾鍾情卓君明這個人,只是卓君明卻在她心目中留下有很深的印象,無論如何,這個人的人品武功,都高出儕輩甚多。卓君明一直在暗戀她,她豈能不知?然而她的心裡,卻實在容立不下第二個人。就這樣,她下意識裡總是感覺到自己虧欠卓君明許多,卻又不知怎麼去償還這份人情。而現在,忽然她聽見了卓君明的將有歸宿,內心自然極其愉快,這種愉快並不是僅僅基於自私,更多的卻是為卓君明與那個姑娘的結合而慶幸祝福。
  她喝了一杯水,實在支持不住,就倒在了床上,只覺得腦子裡昏沉沉,用手一摸,身上熱得怕人,這番病勢來得至為怕人。她想坐起來招呼茶房,偏偏卻連坐起來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叩門的聲音,郭彩綾翻了個身子,振作的問道:「是……誰?」
  「是我。」小夥計順子的聲音:「大小姐,費大夫給您扎針來啦!」
  彩綾精神微振,道:「進來。」
  房門開處,小夥計順子帶著那個扎針的老頭費神針由外面走進來。
  順於道:「小的看見大小姐你的樣子不對。正想去跟您招呼大夫去,費大夫正巧自己就來了!」
  費老頭打量著郭彩綾道:「怎麼,大小姐您淋雨了?」
  彩綾連話也懶得多說,只略略地點頭道:「我燒得難受,你能給我退燒麼?」
  費老頭一笑道:「行行,我這就給你下針!」
  彩綾點著頭,只覺得身上燒得難受,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費老頭呼退了小夥計順子,關上門,打開了他隨身的針包,臉上卻現出了一種詭秘的表情。他此行是奉有李快刀的特別使命,要在金針上動些手腳,原是懷著鬼胎來的。先還擔心被對方姑娘識破,這時見狀,悉知對方被病勢折磨得已是自顧不暇,正是下手的絕佳機會,當時取了七根金針在手,來到床邊站定。
  郭彩綾見他久久不曾下針,忍不住睜開眼睛,費老頭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燒得這麼厲害,乃是風寒所侵,我這頭三針,旨在為姑娘開穴軀寒,姑娘以前沒有扎過,只是稍有痛苦,尚希不要介意才好!?」
  彩綾燒得受不住,點點頭不再多話。
  費老頭即取針在彩綾足三里、合谷、太淵三處穴道上紮下金針。
  彩綾雖是病勢不輕,但是到底內功造詣精湛,只因內裡氣機岔住,一時未能打通,才會形諸病情,此刻費神針這三針下去,使得她部分穴路暢開,精神一振,隨即向費老頭點頭表示謝意。
  費神針這頭三針,只是一個虛頭,旨在換取對方信任而已。接下來的四針,在針術上名喚「四象空穴斷命針」,一經下身,端視下針人之手法輕重,可使受針者產生麻、軟、昏、死之不等現象,雖是出自醫家之手,還可收殺人之效。
  他又哪裡知道,眼前這個姑娘那身精湛的武功造詣,豈是他所能騙得了的?
  彩綾儘管在病弱之中,卻仍然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她雖不精針術,只是全身上下一百三十六個大小穴道,以及每個穴道的穴位用途,卻是瞭若指掌。
  費老頭捻動手上金針,隨後把三根金針拔出來。這一剎那,他眸子裡交織出一種險詭的表情,敏感的郭彩綾立刻心裡一驚。
  費老頭看著她,掩飾地笑了笑,將四根金針分夾在五指縫內,隨手隔衣向著郭彩綾頸下那塊方寸地方按下去。
  那裡藏有人身四處穴道,分為俞府、氣戶、雲門、歎中四處重穴,在針術穴上名喚「四象中極」。
  費老頭不愧是施針的高手,這一手四穴的絕技,確是堪稱一絕!四根針分夾在他五指之間,方自向著對方「四象中極穴」上落去,就在這一時,郭彩綾陡地翻起手來,五指輕舒,電光石火般的快捷,噗的一聲,已刁在了費老頭的右腕上。
  費老頭大吃一驚,用力地向下一按,還想把手上針強行按入對方穴路,無奈在對方那只纖纖玉手力持之下,一任他施出了全身所有力道,休想按下分毫。這一驚,不禁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老頭兒另一隻手上尚還持有三根金針,一不做,二不休,他陡地向下一煞腰,飛快地向著彩綾「心砍穴」上刺來。
  這一手依然不能得逞,就在他的這只左手幾幾乎已經沾在了彩綾衣邊的一剎那,陡地一陣奇酸猝麻之感,透過了他的腕脈穴路,一下子傳遍了全身。一個深精穴路,靠認穴吃飯的人,居然會被別人制住了穴道,說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費老頭頓時呆若木雞,全身就像是石頭人一般的被定在了當場。他心裡可是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已被對方拿住了穴道,心裡一急,一張瘦臉完全變成了青色,忍不住發出了抖顫的聲音。
  郭彩綾一個骨碌坐起來,她的那隻手兀自緊緊地扣在對方腕脈上,想是用力過甚,深深地摁入對方肌膚之內:「姓費的,你好狠的心!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竟然想毒手害我性命!」郭彩綾說話時,一雙明亮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視著費老頭,後者情不自禁地身上起了一陣顫慄,大顆的汗珠子由他臉上直淌下來。
  「說!」郭彩綾睜大了眼睛道:「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是……」費老頭身子雖不能動,尚還能出聲發話,當此要命關頭,哪裡還敢恃強,禁不住連口討饒起來:「大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是誰要你這麼做的?你說了,我就放過你,要不然,哼!姓費的,你可得小心著我的……」
  「是……不是,」費老頭上下兩片牙關打顫:「老夫只是給小姐取穴和血,大小姐您……錯怪了我。」
  「哼!還想胡說!」一面說,她手下加了些勁道,費老頭登時全身麻軟,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先廢了你這隻手!」邊說邊自運勁,費老頭頓時就覺出那隻手腕上像是加了一面鋼箍,在對方五指著力之下,他那隻手腕子毫無疑問地隨時都將會折斷。
  費老頭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大小姐饒命,我說……我說……」
  郭彩綾身子向後倚了一下,她那只緊抓在對方腕脈上的手絲毫也不放鬆,費老頭身子被她拖得前進了尺許。「你快說!」郭彩綾那雙眼睛瞪得極大:「是李快刀,還是劉二拐子?」
  「是李……」費老頭全身顫抖著:「他們兩個都有份兒!」
  「好呀,」郭彩綾心裡狠狠地說著:「姓李的,姓劉的,居然竟敢乘人之危,看我饒得了你們!」
  費老頭見她聽後一直在發呆,只以為她是怕了李快刀,當下吶吶道:「大……小姐,李大掌櫃的可不是好惹的呀,他命令我這樣做,我敢不從命嗎……大小姐,您開恩放了我吧!」
  「沒這麼容易的事情!」郭彩綾冷冷笑了一下,她雖然病勢不輕,可是那種鋒凌的俠女氣質,卻實在令人打心眼兒裡畏懼。
  費老頭要是能彎腰早就磕頭了,心裡一害怕,眼淚鼻涕交相涕泗不已。
  郭彩綾打量著他道:「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費老頭顫慄著道:「這個我……我不知道,聽說徐七爺身子被一個姓卓的相公給廢了……而那個卓相公卻是與大小姐你是一路的!」
  郭彩綾冷冷地道:「所以你們就下這個毒手?」
  「不是我……」費老頭眼淚汪汪地道:「老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小姐下這個手,可是劉二當家的傳達李大當家的命令,說是我要不這麼做,就要殺老夫全家大小。」說著,竟自嗚咽著痛泣起來。
  郭彩綾不覺緩緩地鬆開了緊抓住他的那隻手,費老頭猝然間血脈流通,嘴裡「啊唷!」一聲,跌倒在地,在地上翻了個骨碌,他緩緩地站起來,才知道身上的穴脈已經通行無阻,心裡好不慶幸,忍不住連連向著郭彩綾打躬作揖,連口道謝不迭。
  郭彩綾看著他冷笑道:「李快刀和劉二拐子這麼做,是自尋死路,我不會饒過他們的。倒是你身為濟世活人的一個大夫,卻也這般昧卻良知,助紂為虐,實在可恨的很,我原想殺了你……」
  費老頭嚇得怪叫一聲,回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就聽得身後的郭彩綾一聲嬌叱道:「你敢,回來!」費老頭頓時背上就像是著了一把鋼鉤般的疼痛,身子被硬拉了回來,噗通一聲又摔倒在地上。他鬼叫了一聲,回身再看床上的郭彩綾,依然是坐在床上原處未動,方纔那一抓之力,顯然是凌空虛探,這等功力費老頭不要說是眼見身受,簡直就不曾聽過,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全身抖成了一片。「大小姐……饒命……」
  「饒了你也太便宜了,我要在你身上留點記號,叫你以後再也不敢存害人之心!」
  費老頭一時磕頭如搗蒜,還想再出聲討饒,不意話還不曾說上一句,即見床上的郭彩綾陡然間向外探出右手,空中就像是猝然間響起了尖銳的一聲哨音。
  費老頭啊唷一聲跌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才抖顫顫坐起來,一張臉已成了豬肝顏色,再看他一隻左手大臂,齊著骨環處已脫開下來。
  這種分筋錯骨手的施展,即使肉掌相加,也是不易,更遑論隔空出手。郭彩綾似乎心怨他的歹毒,才會施展這種重手法,掌勁裡暗含著她苦練經年的素手功,掌勢吞吐之間,已把費老頭左肩啣環骨節完全震碎,只是仍保留著血氣相通,即使他能找到一流的接骨聖手,也休想再能還原接上,費者頭這只左手大臂,至此可謂之完全報廢了。
  費老頭在一陣鑽心奇痛之後,差一點昏了過去,左面肩頭頓時由於充血的結果,腫起了老大的一塊,只把身子倚在壁角裡,不迭口地唉唷起來。
  郭彩綾冷笑著道:「這就是你意欲害人的下場。站起來,跟著我走!」
  費老頭哪裡還敢不依,當時捧著半邊身子,抖顫顫地站起來:「大小姐……去哪裡?」
  「帶我找李快刀他們去!」一面說,郭彩綾隨手拿起了披風,冷笑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走!」費老頭哪裡還敢不依,當下唯唯稱是。
  開了門,費前郭後,二人走出了客棧,來到了通向前面酒樓的那條廊道。
  費老頭剛想回身,郭彩綾道:「不許回頭,走你的!」
  二人一直穿過了這道廊子,來到了通向酒樓的一扇內門,一個小夥計乍然看見,回身拔腿就跑,想去通風報訊,郭彩綾右手輕揮,發出了一粒鐵蓮子,「噗!」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名夥計背後志堂穴上,那個小夥計頓時就定住身子動彈不得。
  費老頭嚇得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對方非但是一身武功精湛之極,即是對於人身穴路,也拿捏得遠比自己更為清楚得很,觀諸對方這一手暗器打穴手法,簡直既精又准。令人歎為觀止。彩綾這時看上去,卻掩不住那種俠女姿態。
  二人踏進了酒樓的側門,費老頭嚇得全身直打哆嗦,道:「大小姐……我……您就饒了我吧!」
  彩綾道:「劉二拐子在這裡?」
  「是……是,就在前面招呼生意。大小姐……」
  彩綾揮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費老頭連連稱是,歪著身子一溜煙似的跑了。
  郭彩綾把一襲火紅的斗篷甩向後頸,緊緊咬著一口銀牙,她知道一場激鬥在所難免,隨即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大步向前廳闖進去。
  這裡似乎已於事先得到了消息,她身經之處,人人驚慌迴避,紛紛奪門而出。
  只見一雙大漢陡地由通向前廳的門內撲出來,二人一高一矮,卻是一般的粗壯有力。高個子手上提著一把連鞘的長劍,矮子卻反手掄著一條包鐵的長板凳。兩個人甫一進來,正和郭彩綾來了一個照臉兒,頓時拉開架式,攔住了彩綾的去路。
  高個子嘿嘿一笑,抱劍道:「郭大小姐,我們久仰你的大名,可是這裡是寶雞,可不是大小姐你撒野的地方,快些回去,養你的病去吧!」
  矮個子身子向下一矮,把一條包鐵板凳豎舉在天上,顯然這個人練的是板凳功,這條包鐵板凳也就是他拿來對付敵人的兵器。
  兩個人四隻眼睛,是那麼驚懼卻又恃強地注視著她,他們焉能不知道這位有「玉面觀音」之稱姑娘的厲害,只是一來是奉命卻敵,再者卻欺負對方病勢在身。
  面對著他們的郭彩綾,哪裡會把這兩個人看在眼睛裡?她後退一步,一隻手扶著門柱,那張秀麗絕塵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殺機:「你們兩個也想死麼?快點閃開,要不然我一出手,你們必死無疑!」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似乎有點兒心悸。高個子向矮個子施了個眼色,後者忽然暴喝一聲,猛地向前一個閃身,手上的包鐵板凳陡地掄起來,摟頭蓋頂的,直向彩綾當頭猛砸了下來。矮個子這一手板凳功顯然很有幾分功力,尺把寬的包鐵板凳上夾足了勁風,只聽得呼地一聲,泰山壓頂般的猛力打下,他的身手更不止如此,腳下向前挺進一步,左手霍地向外抖出,手上卻又持著一把尺許長的匕首,寒光一閃,直向郭彩綾當胸刺來。這一手盤上刺下,施展得極為狠毒,猝然出手,更令人防不勝防。
  原來這一個矮子姓常名山,外號人稱「鐵板凳」,二十四路板凳功,是他最拿手的功夫,也就是靠著這一手功夫,才蒙得這裡的大當家的李快刀特別看重,優於禮待,成了紅水晶門下的清客之一。
  和他同行的那個高個頭,姓許名海,也有個厲害動聽的外號,人稱「喪門劍」。
  兩個人平素養尊處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今天可是派上了用場,一聽招呼講打,馬上就披掛出陣,原以為只是尋常打鬥,臨到頭上,才知道對頭人物敢情竟是名震西北的玉觀音郭彩綾。聆聽之下,不禁嚇了個忘魂喪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也只有硬著頭皮上陣,心裡多少還存著萬幸的打算,幻想著對方不如傳說中的厲害,更欺侮對方是在病中功力多少要打上一個折扣。有了這兩種想法,他二人才會猝起發難。
  鐵板凳常山這一招兩式打法,還有個名堂,喚作「盤頭插花」。招勢一經撒出去,真是既快又狠,常山心知對方的厲害,這一手功夫更是用盡了力道,隨著他的一聲暴喝,上砸下刺,矮壯的身軀配合的招手!硬生生地貼了上去,這種打法真稱得上是玩命。他是存心拚命,對方那個標緻的姑娘可是並不怎麼當他是一回事。
  只見她左手輕起,纖纖玉指作了個寶塔形狀的向上一托,已經托住了對方勁猛力足的板凳。這一剎那,常山左手的那口尖刀,夾著一股白森森的寒光已經兜心刺到。郭彩綾冷哼一聲,左手二指輕輕一捏,已夾住了對方的劍鋒。
  鐵板凳常山大吃一驚,喉嚨裡厲吼一聲,掌中刀貫足了力道,霍地反手向上撩來。
  他哪裡撩得動!這口刀就像是插在了石頭縫裡一般的結實。一撩不動他就知道不好,鐵板凳霍地向後一收,橫腰就掃。板凳上夾著大股勁風,呼地一掃而過,卻是空的。
  非但是常山吃驚害怕,就連一旁冷眼旁觀的喪門劍許海也嚇了個膽上生毛。兩隻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所看見的情形,竟是那麼的怪異。
  那位玉觀音郭彩綾全身竟然凌空倒立著,僅僅憑著捏在對方刀鋒上的兩根指頭,竟能使偌大的軀體凌空倒立,這種功力確是駭人聽聞。
  尤其怪的是,常山並不曾感覺到手上的重量有所增加。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眼看著對方的軀體凌空倒豎之後,倏地翻身而下,一起一落,有如電光石火。鐵板凳常山方自覺出手上一沉,所持在手的那口短刃匕首,已到了對方手上。
  第二個念頭不容他興起,對方姑娘已如影附形般地把身子猛然襲了上來。常山只覺得頭皮一陣發炸,當下已經顧及不到這種身法在室內是否施展得開。身子向後一倒,足下一蹬,用金蛇穿波的身法霍地向後倒去。饒是這樣,他仍是慢了一步,他的身子快,對方姑娘手上的那口刀更快,隨著彩綾彎下的身子,刀光一閃,一插即起,「噗哧!」一聲,一蓬血光,猝然竄了起來。
  這一刀郭彩綾顯然是手下留情,沒有往對方要害上下手,避開了常山的心窩,卻插在了他左肩窩裡,一進一出,紮了個透明窟窿。常山鬼也似的叫了一聲,身子平平地摔在了地上,只痛得滿地打起滾來。
  郭彩綾一經動起手來,看上去真是全身勁兒,功夫練到了她這般成就,幾乎全身是眼,只憑她特殊的感應,即能測知任何方向來襲的敵人。是以,就在她刀傷常山的一剎那,已經感覺到身後的疾風襲頂,用不著回身,隨即向側方挪開了一尺。休要看這一尺的距離,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往往以毫釐之差而喪失性命,郭彩綾身子方自挪開,一口利劍,夾帶著冷森森一片寒光已滑肩猛砍直劈下來。
  險是險到了極點,只是,擦著衣邊沒有劈著。
  一招失手門戶已開,喪門劍許海再想抽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只覺得背肋間一陣發涼,已為彩綾手中短刀在右肋亦插了個透穿,這一刀雖不至死,卻要比常山那一刀要重多了。緊接著郭彩綾身軀前傾,左肘猝翻,已擊在了許海背上,後者一頭紮出去,頓時昏死在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不知何時,這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這些人有的是前堂的酒客,有的是紅水晶裡幫忙的人,原本是看熱鬧來的,忽然發覺到鬧出了人命,俱都叫嚷著驚慌逃開。
  郭彩綾自不會難為他們,足下移動著向前堂步入。
  通向前面飯館的廚房裡,站滿了護院打手,只是這些人難得有一個真正的貨色,剛才目睹彩綾與常、許二人動手情形,已自嚇了個失魂落魄,這時乍見彩綾長驅直入,哪裡再敢輕攖其鋒?一時驚慌失措,紛紛散開來,轉瞬間逃避一空。
  郭彩綾身子向前一竄,一伸手抓在了一名夥計背上,後者嚇得大聲怪叫起來。「你用不著害怕。」郭彩綾冷著臉道:「你帶我找李快刀去!」
  那個夥計全身抖成一氣,吶吶道:「李大掌櫃的不在這裡……我不知道。」
  「那麼那個姓劉的拐子呢?」
  「劉二當家的在……在前面……」
  「好,你帶我去。」
  這個夥計哪裡敢哼一個不字,當下轉過身來前頭帶路,郭彩綾緊緊隨在他後面。不想走了沒有十幾步,那個夥計腿一軟,全身都癱在了地上。郭彩綾氣得睜圓了眼,罵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逕自向前面大步走去。
  飯館裡似已得到了消息,嘩然大亂,郭彩綾一走進來,亂聲忽然止住,每個人都嚇直了眼。郭彩綾那雙充滿了怒火,但卻不失理智的眼睛,緩緩地掃過每一個人,冷笑一聲道:「你們不要害怕,我只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興的,這兩個人無惡不為,做的壞事實在太多了,你們誰知道他們兩個藏在什麼地方,帶我去,我就感激不盡!」
  人群裡沒有一點聲音,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郭彩綾冷笑一聲道:「很好,看樣子大概你們都不敢說,那我就自己找他們去!」說著她剛要轉身步出,就聽見一個人出聲喝道:「郭大小姐,請等一下,我帶您去!」彩綾聞聲止步,就見人群裡站出來一個穿著灰緞長袍的矮小漢子。
  這個人往前面走了幾步,瞪著眼睛道:「大小姐你說的不錯,這些年姓李的他們壞事都幹絕了,我們受他的窩囊氣也太多了,難得大小姐你挺身而出,給我們除害,我方孝友第一個就佩服你……」這個方孝友邊說邊自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道:「姓李的住在後跨院,他跑不了,劉二拐子就在樓上,來,我帶著你去!」
  彩綾點點頭道:「有勞了!」
  方孝友抱了一下拳,即大步向前,手指著樓梯道:「就在這上面!」說著他率先前行,就往樓上去。
  郭彩綾跟著他一直上了樓,這時候樓下眾客才又嘩然大亂,一時眾口紛壇,紛紛傳說起來,更有人破口大罵李快刀劉二拐子,把他們往常見不得人的骯髒事,全都抖了出來。在平常這「李快刀」三個字,根本就沒有人敢輕易提起,現在卻人人上口,還惟恐說得不大聲,一時間整個飯堂子都像要掀了過來。
  亂囂聲中,那個叫方孝友的豪爽漢子,帶領著郭彩綾來到了樓上,幾個丫環婆子遠遠叫嚷著紛紛迴避。方孝友邁著大步,一腳踢飛了一張椅子,進到了一個油漆得十分漂亮的隔間裡。那個房子裡正有幾個拿刀掄劍的人在說話,乍見之下嚇得紛紛跳起來。
  這時郭彩綾已隨著方孝友閃身門前。
  方孝友大聲嚷著道:「這位就是女俠玉觀音,你們有幾個腦袋敢給她動刀?她是來找劉二拐子和李快刀的……」
  話聲未住,卻有一人猛然跳出來。
  這人手上分持著一對花刀,身子一跳出來,二話不說,雙刀齊落,霍地向著方孝友頭上就砍。方孝友大喝一聲,倏地飛起一腿,把這人雙刀之一踢落在地,可是這人的另外一口刀,卻砍在了他的大腿上,方孝友喔唷叫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這人一刀得手,大叫一聲,猛地掄刀再起,直向方孝友頭上砍去。
  這一次他可是遇見了厲害的煞星了!就在他的刀方自舉起未曾落下的一剎那,身後的郭彩綾忽然冷叱一聲:「奴才該死!」隨著這聲清叱,只見她玉手倏地遞出,當空向著這人指了一下,這個人霍地打了個哆嗦,登時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其他各人目睹了此情,一時哄然大亂。三四個掄刀的漢子,霍地向門外掄刀撲出,郭彩綾玉手頻翻,一連指了三下。三個人,三種姿態,和先前的那個人一樣,俱都定在了當場。
  在場各人雖都知道這位郭大小姐施展的是隔空點穴手法,只是對方這種武林風聞的絕技,也只不過是風聞而已,這時目睹著彩綾的施展,俱不禁嚇得臉上神色大變,一時噤若寒蟬,哪裡再能有所蠢動。
  那個叫方孝友的漢子,先時還有些害怕,這時看見郭彩綾如此神勇,不禁膽力大增。當下他撫著腿上的傷,挺身站起,厲聲叱道:「郭大小姐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拐子的,你們誰要敢幫著他們,準是死路一條。還不快把兵刃給丟下來!」
  話聲出口,各人對看了一眼,紛紛自行把手上刀劍丟落在地。其中一人哭喪著臉道:「劉二爺本來是在這裡跟我們說話,後來聽見玉觀音來了,就跳窗戶逃走了!」
  方孝友一愣,卻喝叱道:「放狗屁,誰都知道劉二拐子是個瘸腿,他還能飛簷走壁不成嗎?」
  那人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瞅著方孝友道:「我也沒說是他自己走的!」
  方孝友道:「那他是怎麼走的?」
  「有人背著他走!」話才出口,面前人影一閃,郭彩綾已到了他面前。
  不只是她的人來的快,她的刀更快。那人只覺得項子上一涼,對方手上的那口短刀已架在了他的頸項上,那人嚇得雙眼一翻,身上起了一陣顫慄。「姓劉的往哪裡跑了?你實話實說。」
  「他……」那人口齒不清地道:「到後院……去跟李大掌櫃的會面……去了!?」
  「李快刀在哪裡?」
  「在……在後跨院……」沒容此人說完,方孝友挺身道:「那地方我知道。來,大小姐,我帶著你去!」他一面說,一面用力地按著他受傷的那只腿,鮮紅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把他整個的手掌都染紅了。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4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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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彩綾對他的義舉很是感動,見狀上前看了看他的傷,遂即用手一連在他傷處附近點了幾下,頓時止住了流血。方孝友見狀大喜,稱謝不迭。
  彩綾看著他道:「你的傷不輕,不便多走路,我這裡有很好的刀傷藥,拿回去敷幾次也就好了!」說罷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瓷瓶,連瓶子一併的交給了方孝友。
  方孝友接過道:「謝謝大小姐,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們走吧。」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道:「不,你下樓去吧,我自己去還方便些!你快回去吧!」
  方孝友一直都咬著牙在忍著,聞言也就不必再硬充英雄,當下低頭重重歎息道:「好吧,我就住在二里坡,大小姐有時間路過那裡,招呼一聲,我隨時都聽候差遣,告辭了!」說完抱了一下拳,就一拐一瘸地出門下樓自去。
  郭彩綾自忖著本身的病勢不輕,一直都在強忍著身上的痛苦,只是李劉等欺人太甚,這口氣她實在忍不下來,才會一不做二不休,要一舉將對方剪除乾淨。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了一會,只覺頭昏得很厲害,可能是病中運功,體力大耗之故,眼睛裡直冒金星,真恨不能有個床容自己倒下來躺上一會兒才好,可是一想到時機稍縱,李快刀等人即可能逃離,就乾脆逞強到底。
  當下她冷著臉又站起來,逼著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道:「你帶路,找著了李快刀或是劉二拐子,就沒有你的事,要是找不著他們,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就先廢了你。快走!」
  那人呆了一呆,只怪自己多嘴,歎息一聲,就推開了通向後院的一扇窗子。
  窗外是一片連延的瓦脊,那人說的不錯,劉二拐子果然是由這裡出去的。大概是那個背著他的人輕功不濟,屋脊上的瓦全被踏破了。郭彩綾看了一眼,冷笑道:「他們跑不了的,就順著這些破瓦往下面追!」那人只好從命,當時翻身出外,施勁兒翻了個身子,跳出了大概有丈許以外。等他身子站好了,再回頭看屋裡的郭彩綾,卻不見對方跟出,心裡正自不解,卻聽見彩綾的聲音由身後傳過來道:「我早出來了,快些!」那人回頭再看,只見彩綾早已站在七八丈外的屋簷角上,正用眼睛瞪著自己,這人心裡一陣發寒,忖度著彼此武功,一天一地,判若雲泥,也就死心蹋地不敢再玩什麼花樣,一路帶領著郭彩綾直向後院翻過去。
  前文曾述過紅水晶共有不同的四處買賣,俱都聯在一起,佔地極大。那人帶領著郭彩綾踏瓦行脊,一路向後院奔進,他輕功不佳,足履過處,只聽得剋剋吧吧連聲瓦響,已為他踏碎了數千百塊。原來這些屋宇脊簷相聯,前後縱橫相牽,可以暢行無阻。
  那人一直奔下去數十丈,來到了一處簷角,郭彩綾緊緊站在他身後:「到了沒有?」
  「就是那一座樓!」那人伸手遙遙指向一座建築得極其講究的紅色閣樓,那裡山橋荷池,松柏環繞,端的十分雅致。萬萬想不到裡面住著的主人,競是窮凶極惡,庸俗醜陋的勢利小人。
  郭彩綾站在樓簷角上,打量著這座樓房,心裡岔集著難以抒遣的忿恨,唯恐這個帶路的人心裡有詐,正想要他一同前往,不意話到唇邊,尚還未曾開口,陡然間聽到了弓弦聲響,那帶路人忽然怪叫一聲,身上已中了兩支弩箭,身軀一個倒翻,直由簷上摔了下去,
  緊接著又是幾聲弓弦聲響,三四支弩箭,排飛直起,向著郭彩綾身上射來,郭彩綾原還有些猶豫,拿不定這處紅樓是否真是李快刀居住,這麼一來,足可證明無誤。
  幾隻弩箭如何傷得了她,信手以短刀一撥,一陣叮噹聲響,把來犯的箭矢擋落在地。
  箭發處,是在一簇花石之後,藉著一片假山石與一列矮樹的掩飾,四五個漢子埋伏在那裡正自蠢動著。郭彩綾居高臨下,在簷角上看得很清楚。
  就在第三次箭矢揚弦待發未出的一刻,彩綾已自簷角上騰身而起。她雖然身在病中,功力兀自了得。有如飛星天墜,又像怒鷹搏兔,起落間,已撲向敵側。驀地,一個漢子由石後跳出來。這人手上持著一對冰鐵雙拐,看來胯大腰圓,像是孔武有力,身子一騰飛起來,不容分說,兩隻鐵杖撥風盤打,霍地向著彩綾當頭直打下來。
  郭彩綾冷哼一聲,只見她窈窕的嬌軀,驀地向上一長,妙在身軀伸縮之處,恰在對方雙杖空隙之中。
  這漢子猛厲的一雙鐵杖,竟然走了空招,砰一聲,擊落在石頭上,一時石屑四濺,聲勢端的驚人!
  一招落空,反彈起來的鐵杖,足足跳起三尺來高,就在那雙鐵杖上的嗡嗡聲還不曾消失之前,彩綾手上的那口短刀已狠狠地插進了那漢子胸膛。刀勢一插一送,隨著那漢子一聲嘶啞的怪叫,整個身子推金山,玉柱般的倒了下去。
  這種白手殺人如探囊取物的行動,無疑使得現場所有的人部震驚住了。然而眼前形勢,如箭在弦,卻有不得不出手的苦衷,在一聲喝叱裡,兩個身著紅背心的長身漢子已由不同的兩個方向同時閃身而出。
  原來李快刀自知所行非是,一來為防範武林正義,再者為培養本身勢力,是以特地精選了三十名精通武功的壯漢,聘請了幾個精於武技的高手,施以嚴格的訓練。
  至於那幾個應聘的武林高手出處,卻是一個極大的隱秘,武林中人萬難想到,以李快刀這等市井暴發戶,居然會能與名震寰宇,宇內十二令的人物拉上關係,因此外面風傳他與宇內十二令中的總提調鷹九爺有所交往,朋比為奸,事情就大堪玩味而絕非是空穴來風了。
  眼前臨陣對敵的這幾個人,正是李快刀仗以自恃的那些心腹骨幹,分佈在眼前的共有十人,其中之一,一上來就喪生在彩綾短刃之下,餘下九人,在一名所謂的教習喝令之下,迅速地分散開來。
  其中兩名,各拿著一桿勾鐮長槍,在快速的一個躍出之後,一左一右用十字槍法,同時向郭彩綾兩肋間猛厲刺扎過來。
  郭彩綾兩臂輕舒,同時夾住了來犯的雙槍,她忿怒中嬌叱一聲,臂腕著力霍地向上一掄,竟把兩名持槍的漢子雙雙翻上了半天。就動手對招來說,郭彩綾這一招施展極其漂亮,雙槍力貫之下,竟把兩個持槍人甩上了半天。
  猛可裡,一人低叱一聲,陡地欺身而近,手上一桿虎叉子,運足了力道,霍地一下子,直向郭彩綾背上猛刺了過來。郭彩綾身子向前一折,這人由於力道用得極猛,一下子收勢不及,直由彩綾背上翻了過去。不容他翻下的身子站好,彩綾雙手送刀,嬌軀向前快速地欺近「噗哧!」掌中短刀已深深地送進了對方胸膛。這個人發出了一聲悶吼,一連在地上打了好幾個骨碌,頓時一命嗚呼。
  空中墜下兩個人,也都摔得不輕,一個斷腿,一個擰了項子,大聲地唉唷著,卻是站不起來。
  舉手之間死傷四人,見者無不膽戰心驚!
  只聽見一聲胡哨尖響,剩下的幾個人張惶地向四周退開來,卻有一排凌厲的箭矢,由正面紅樓射出來,直向郭彩綾身上招呼過來。
  郭彩綾連傷數人,毫無退意,她原來只想找到李快刀和劉二拐子,給他們一個厲害,並不思結怨他人,想不到對方居然恃強結眾,連番地對她施展殺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不做,二不休,再也顧慮不到許多,也就放開手與對方一拼了。
  這排箭矢來得至為猛銳,因為數甚多,其勢不便以短刀迎格,郭彩綾一時情急,雙足力點,猝然施出一鶴沖天的經功絕技,倏地騰起五六丈高下。
  那排箭矢在她騰起的一剎那,呼嘯著由她足下擦過去,郭彩綾騰在天空的身子,強行向下一俯,海燕掠波般的快捷,已飛身來到樓堂正前。
  她身子一落下,尚還未能看清一切,即聞得一人喝叱道:「射!」一排箭矢,迎面再次射來。
  郭彩綾心中一驚,短刀上貫足了內力,用撥風旋刃的手法,方自把正面的這排箭矢格落在地,同時間腦後生風,另一排弩箭卻向她身後射過來。這排箭矢來得更為快捷,幾乎不曾聽見弓弦聲響,已來到了她身後。郭彩綾身軀往前一折,猝然旋身,方待以蜉蝣戲水的身法旋身而出,她看見堂前人影一閃,現出了一個藍衫高冠漢子的身影。
  這人猝然現身,絕非偶然。他身子方一探出,右手即刻推出坐身出掌。儼然大家身手,嗑!一蓬銀光,就像是正月裡玩放的花炮一樣,由他手掌裡噴出來。
  敢情這人把一掌亮銀丸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來,觀其出手之勢,即知以內力推送,是以這一掌亮銀丸一經出手,粒粒充滿了勁道、迤邐當空,散發出一片刺耳的尖嘯之聲。
  郭彩綾一經入目,頓時大吃一驚,緊接著旋身而出,只是顧盼間已慢了半步,猝然間覺得左膝頭上一陣疼痛,已吃對方發出的暗器亮銀丸打中膝上。
  她左膝猝然負傷,彎得一彎,一隻弩箭恰於這時乘虛而入,射中在她後胯之上。在兩股暗器加身的情況下,郭彩綾兀自余勇可賈,足尖點處,騰縱出三丈以外,蹣跚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身後的箭矢尖嘯著滑身而過,看上去真是險到了極點。郭彩綾一咬牙挺身站起,反手把中在身後的箭矢拔到了手中。
  這當口,人影閃動,那個發出暗器亮銀丸的藍衫漢子已撲到了面前,掌中一柄萬字奪,更不絲毫留情,分心就刺,直向郭彩綾小腹上猛力紮下來。
  郭彩綾一時大意,吃了大虧,心中不禁把對方這個藍衫人恨到了極點。
  顯然這個藍衫人武功自成家數,卓然不同於其他各人,掌中萬字奪更有十成火候,只觀其現身,出招,儼然是大家路數。
  郭彩綾冷哼一聲,短刀下翻,噹一聲,把對方萬字奪格開,左手更不閒著,野馬分鬃,猝然遞出,一掌向那漢子前胸上按去。想是心銜這漢子暗器加害,郭彩綾這一掌提聚了內功真力,掌鋒還不曾打中對方胸上,先有一股凌人罡力傳出,那漢子猝然接觸下,不禁發出了一聲嗆咳。
  藍衫人凹腹吸胸,一個快捷的縱躍,竄出了三丈以外,郭彩綾那麼快速疾勁的一掌,競是差著一點,沒有打實在了。
  忿怒中,她嬌叱一聲,點足而追,只是腰胯間,已失夫了原有的力道,和她預期的速度以及進身距離,有了相當的偏差。
  藍衫人似乎早已看清了這一點,他功力精湛,胸中更有韜略,是以才得大用。在宇內十二令那個規模龐大的黑道武林組織裡,算得上是一個人物,此次為鷹九爺差遣來到了紅水晶,幫助李快刀籌組勢力,負責編遣訓練,李快刀待之如上賓,倚若長城。
  藍衫人複姓百里單名一個同字,有個渾號,人稱鐵指金丸,打得一手好暗器,練得一身好輕功,更有韜略在胸,算得上是個文武全才,只是心術不正,陰騭險詐,貪財忘義,才會墜入李快刀的銀錢功勢,屈為奸小所利用。
  郭彩綾身子方一撲上,由於力道不濟,中途頓住,正待鼓氣著力,第二次向對方欺近,百里同已冷笑一聲,由側面反欺上來。掌中萬字奪抖出了一點銀光,循著郭彩綾腰上就扎。郭彩綾短刀一撥,「噹!」架在了萬字奪的倒刺上。
  要是在平常,郭彩綾真氣可以如意運行時,短兵相接,敵我貼身時的場合,足可以施展要命的殺手,百里同要逃得活命之機是千難萬難,只是現在氣血兩虧,要施展這類一沾即發,意到力到的內家絕頂功力可就誠為不易。
  狡黠的百里同,似乎早已窺知了這一點,才得有恃無恐的放身而近。
  雙方兵刃甫一交接,鐵指金丸百里同猛然一個快轉,與郭彩綾成了照臉之勢。他左掌一沉,倏地分開二指,雙龍出海,直往彩綾一雙招子上紮了過去。
  鐵指金丸這個外號,正說明了這個人指掌上的功力,事實上百里同這一門功力的造詣也真是不錯,雙指聚力,足可穿石洞木。二指深處,力道驚人。
  郭彩綾近看這藍衫人,只見他臉上青皮寡肉,少見血色,兩腮下陷,露出一對兔齒,兩邊太陽穴,卻高高的鼓起,有似腫起的一雙肉瘤。這種現象,不須說明,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內家功力精湛的明顯標誌。
  郭彩綾一開始上來,顯然是小瞧了對方,這時乍然發覺到敵人的不可輕視時,其勢已似不及。此時此刻,再想逃開對方的雙指,已是不易,即使能逃開了一雙眸子,對方如化指為掌,後果更是堪憂。郭彩綾一驚之下,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在這要命的當頭,別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心裡一橫,決計與對方同歸於盡。一念升起,她左掌向下一沉,纖纖玉指在一個利落的上挑勢子裡,整個掌心已翻吐出來,向著百里同心腹上兜來。
  掌出如雷,一閃而至,百里同立感對方掌勢的勁道,這當口,他如果膽敢不抽招換式,郭彩綾固然凶多吉少,而他自己在對方凌人的掌力之下,想要逃得活命也是萬難,心念一動,凶焰頓減。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百里同力挫右腕,把一雙足可制對方死命的手指硬生生的收回來,鼻子裡哼了一聲,錯步閃開。
  郭彩綾那只兜心而起的手,差之毫釐沒有打中他,只是尖尖的五指,卻沾著他的衣邊兒,纖指過處,頓時把對方那件漂亮的藍衫撕下了一大片布來。
  鐵指金丸百里同原知道對方的不可輕敵,卻欺侮她的傷勢在身,想不到饒是如此,對方仍是這般厲害。當時嚇了個透心發涼。有了這一次教訓,他不擬再向對方出手,身軀一個疾轉,飄出了兩丈以外。這個人鬼詐凌厲之處,乃在於他的殺人急智,比一般人來得快。
  即以眼前而論,任何人當此情形下,無不忘魂喪膽,自顧尚恐不及,更遑論出招傷人了,然而這個百里同,卻多的是敗中取勝的凌厲殺招。眼看著他旋飛出的身子,剛剛墜落地面的一瞬,他己把身子擰轉了過來,一隻左手用龍形乙式穿身掌的打法向外遞出,卻由掌心裡再次地打出了一掌亮銀丸。
  這一手打法,較諸他剛才的那一手更見高明。掌力一送,銀光乍吐,一掌亮銀丸呼嘯著如同出巢之蜂,沒頭蓋臉地向著郭彩綾身上襲過來。
  幾乎是同一個勢子裡,一掌金錢鏢以同樣的快速,從另一個方向打出來。這掌金錢鏢不偏不倚地迎著了來犯的亮銀丸,只聽得一陣子叮噹聲響,雙雙跌落在地。
  緊接著西側方花架子上咯吱一聲輕響,一條人影有如衝霄而起的大雁,起落之間,飛星天墜般地已落在了面前。
  郭彩綾認出來人正是卓君明,心中一喜,不及出聲招呼,後者一口長劍已斜劈了出去。
  想是他已看清了藍衫人百里同的身手不弱,一出手就是厲害的絕招,劍光一閃,直向百里同右肋劈過去。百里同身子一個快滾,掌中萬字奪架住了對方的劍鋒。
  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雙方兵刃甫一交接,不等碰實了,立刻手腕一沉,用醉舞花叢的手法,刷!一劍倒掄。這一劍施展得堪稱一絕!扇形的劍光,車輪般地轉了一轉,卻由藍衫人左面胸前,濺起了一蓬血光。鐵指金丸百里同身子一個疾顫,掌中萬字奪噹一聲撒手落地。
  值此危機一瞬間,他只得保命第一,哪裡還敢恃強鬥狠?身子向左一倒,用足全身力道,猛力竄出去。
  一旁冷眼的郭彩綾嬌叱一聲:「打!」就在百里同身子方自縱起的一刻,翻手捻指發出了暗器「長尾箭」。
  這種暗器,她絕少施展,因為收藏不多,一向視為珍品,因其鑄制不易,又過於狠毒,所以得擅此技後,還不曾用以對敵。那是一種特製的箭支,厲害之處在於它菱形的管頭上藏有三枚巧計安排的鋼針,一經中人入肉,三枚鋼針即會自動彈出,中人內臟萬無活理.即使是中及在非要害部位。也勢必要挖出大塊肉不可。
  這種暗器乃是當年郭白雲親手所設計,箭矢本身為錫所制,是以份量顯得特別的沉重,大小長短不過像人拇指一般,卻在尾端部位,拖有一條鮮麗的雉雞尾毛,一經出手,如彩虹過天,極為美麗動人。
  郭彩綾如非恨極了這個百里同,也萬萬不會這般施展。長尾箭一經出手,發出了極為尖銳的一聲清嘯,血紅的羽毛,就像是一條掠空而過的艷蛇,直追著百里同背影電掣而至。
  百里同反手一撈,不曾撈住,長尾箭卻跳起三尺,不偏不倚,正中在百里同咽喉部位。
  這一箭可比卓君明的那一劍要厲害多了,頓時,百里同的咽喉部位,爆開了一朵血花,飛在半空的身子,就像是不曾升起的風箏,一個倒栽的勢子,摔在了地上,不過是一連翻了幾個滾兒,就不再動了。
  卓君明縱身而前,用足尖翻動了一下百里同的身子,證明他確已死亡,這才返身來到郭彩綾面前。
  郭彩綾身軀一歪,扶柱而立。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姑娘你受傷了?」
  彩綾緊咬了咬牙道:「不要緊,我們闖進去!」
  卓君明看來面色青白,臉上表情嚴肅,一雙眸子裡,更似有淚光浮動。
  郭彩綾看在眼中,心中一動,正待出言詢問,而前人影連閃,撲過來三名大漢。
  經過短時的空隙,敵方顯然已有了新的佈置。三個漢子,二長一短,兩個長身漢子各人拿著一桿丈八長槍,那個矮個子卻持著一雙雪花短刀。
  雙方乍一見面,兩個長身漢子先自大吼一聲抖槍而進,向著卓君明兩肋上猛紮了過來。那個矮個頭更是出刀如電,他顯然施展的是地膛刀法,在一連數十個快速的滾身勢子裡,掌中雙刀旋起了大車輪般的兩團白光,在霍然一個長身勢子裡,雙刀齊出,直向卓君明胸上劈到。三個人配合著出手,封外掛中,看上去既狠又準,天衣無縫。
  這種兩長一短的搭檔出手打殺方法,江湖上還不多見,原是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研究發明,用以調教總壇各弟子,以期負責鞏固防務,鷹九爺卻把這種戰術走私外傳。
  紅水晶無論財勢,俱難與宇內十二令相提並論,手下人無論人數與武功造詣,更難望其項背,勉強當得上宇內十二令的一處分舵,尚嫌力量不足。雖然如此,這種嶄新的戰略,一經展出,倒也令人吃驚,不可輕視。
  卓君明一驚之下,弓身盤坐,兩根長槍,翻起血紅的槍鐺,直由他腰側擦了過去。當中那個矮子的兩口刀,更像是雪花蓋頂,雙雙劈到。
  卓君明冷哼一聲,掌中劍橫出一架,封住了對方刀式,右腿一曲一彈,「噗!」正中對方前胸。以卓君明之功力,自是了得!這一腳,直把持刀的那個矮子足足地踢了丈許來高,身子向後仰翻了出去,身子還不曾落地,一口鮮血先自噴了出來。
  他的劍,向下一沉,魚躍鳶飛般的抖了出去,「噗!」一劍正中左面拿槍的那個漢子咽喉,那漢子一聲悶吼,四平八穩地倒了下來。
  就在這一刻,右面漢子手腕子一翻,卻用後半截槍身,直向卓君明臉上搗來。這種來回槍的打法,最適於雙槍同施,現在只剩下了一隻槍,自是威力大減。
  這漢了槍桿子才掄起一半,已吃卓君明快劍劈面直下,直聽得卡嚓一聲,槍斷人亡。帶著滿臉的血,這漢子仰面直倒下來,半邊腦殼,竟被卓君明的劍鋒削了下來。
  舉手之間,三條人命,非但是敵方在場各人看得觸目驚心,就是暫作冷眼的郭彩綾也暗自吃驚不已。
  卓君明已似殺紅了眼,他一向出手心存忠厚,今日情形端的前所未見。
  敵人陣營裡顯然起了一片混亂,在一聲哨音裡,陸續闖出了兩撥類似方才兩長一短的殺手來。
  卓君明朗笑一聲,道:「你們不怕死麼?不怕死的儘管上來!」他顯然怒發於心,說話時力聚劍身,長劍揮動時,吞吐著冷森森的劍芒,任何人目睹及此,都不會懷疑他殺人的決心。
  兩撥子敵人躡躡地向後面退著,附近還有很多人,只是目睹著現場的兩個殺神,卻沒有一個膽敢上前送死。
  郭彩綾在卓君明對敵的時候,草草地料理了一下胯股間的傷勢,她雖是出身武術世家,自幼隨父練成絕技,也曾馳馬沙漠,涉足風塵,只是卻從來沒有吃過敗仗,更不要說負過傷了。
  那是何等的威風?玉觀音三字過處,幾無可戰之敵,哪一個膽敢輕捋虎鬚?想不到在這個紅水晶客棧裡一下病倒,居然險些送了性命。看著身上的傷,她不禁悲從中來,說不出的又氣又怨,真恨不得哭上一場。
  她到底不屬於那種軟弱型的女人,只要有一分氣在,就絕不會向命運低頭。想到了李快刀、劉二拐子等人的可恨,頓時平添了幾分力量:「走,卓兄,我們往屋裡闖!」說著,她腰間著力,弓伸之間,箭矢般的已撲向門前。
  一名黑衣漢子,手持著一口九耳八環大砍刀當門而立。郭彩綾身子方一撲到,這漢子怒叱一聲,掄刀就砍,一股刀風,劈頭直下。郭彩綾手上短刀一撥他的刀身,「叮!」一聲脆響,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妙力道,把對方沉重的一口刀撥了開去。
  那漢子一刀落空,嘴裡「嘿!」一聲,錯步擰腰,叉開五指,直向彩綾臉上抓來。他的手方才遞出一半,彩綾的短刀已由下面翻起來,刀光一閃,那漢子狂嘯一聲,身子旋風般的轉了出去,「叭噠!」摔倒在地,大股的血由他仰臥處溢了出來,到底傷在哪裡,卻是未曾看出。
  彩綾結果了黑衣漢子,身軀毫不停留地閃身進屋,卓君明緊隨著也闖了進去。他們身子剛剛闖進來,只聽見艘的一聲簧弩細響,一雙細小弩箭,分朝二人面門上射來。卓君明伸手操住,同一個時候裡,彩綾展翅金鳳般的已騰身而起,循著發箭處的那個樓角裡驀地落下來,一條人影由樓角快閃而出。
  他的身法快,卓君明卻較他更快。在一個飛撲的勢子裡,卓君明金豹探掌,只一把已抓在這人背上。
  那個人方一回頭,只覺得項子上一涼,已被卓君明冷森森的劍鋒逼在了喉管上。
  郭彩綾同時也閃身而近,見狀忙道:「先不要殺他。」
  那人身材矮小,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一身藍衫,雙方雖不曾正式交過手,可是只憑著此人那一手輕功,顯然就高出儕輩許多。
  郭彩綾與卓君明對於紅水晶一個純生意的買賣場合,竟然能有這等人物,感覺很是驚異。
  那人在冷森森的劍鋒逼喉之下,尚還能保持著一份鎮定,臉上現出了一片不甘雌伏的冷笑。
  卓君明冷冷地道:「你心裡還不服麼,我可以隨時殺了你!」
  那人翻著一雙白眼道:「你請吧,我不會向你們討饒的……」
  卓君明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地收回了劍。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放開了這個人,其實這個人的感受卻並不輕鬆。外人是看不出來的,這個人卻能體會,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由卓君明掌中劍尖上透出來,顯然也透過了對方的那襲藍色長衣。
  那個人感覺到很不舒服,因此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卓君明目光直直地逼視著他:「希望你據實回答!」
  藍衫人冷笑道:「那可要看是什麼話!」
  卓君明道:「先從你身上說吧!」
  「洗耳恭聽!」
  「你的功夫不錯,怎麼為李快刀這類市井俗物所用?」
  那人嘿嘿笑道:「好說,受人錢財,為人消災,我和姓李的根本也談不上什麼交情,至於說到在下的功夫,要是功夫真好,也就不會被你一上來就擒住了!」
  卓君明道:「你不是這裡的人吧?」
  「當然不是。」那人冷笑一聲,卻把一雙流光四射的眸子轉向郭彩綾:「這位大概就是玉小姐!我們見過面!」
  郭彩綾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什麼地方?」
  那人森森地笑道:「姑娘真健忘,那一次要不是我們總頭兒手下留情,恐怕姑娘你今天也不會來這顯威風了!」
  彩綾登時一驚,凌聲道:「這麼說,你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了?」
  「不錯!」那人冷冷地道:「姑娘如果還能念及年前我們頭兒的手下留情,就應該網開一面,放了我,要不然這裡的李當家的與我們鷹九爺很有交情,鷹九爺在總壇的地位,我不說姑娘也應該知道……」這個人很懂得心術的運用,翻著一雙三角眼,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道:「姑娘你是聰明人,我要是姑娘,我就絕不會幹這個糊塗事!」
  郭彩綾緩緩走過來,一直走到了那人面前站住:「姓鷹的可在這裡?」
  那人搖搖頭,冷笑著道:「九爺事忙,這裡他不常來。」
  彩綾道:「那麼,這裡的事,是你負全責了!」
  「說不上負什麼全責不全責,反正我們來了幾個人就是了!」
  「來了幾個?」
  「四個。」那人似乎認定了對方不會向自己出手,說話的神態語氣也就越加地老三老四。
  郭彩綾目光看似緩和地注視著他道:「最後再問你一句,你要據實回答!」
  「好!」那人笑嘻嘻地道:「我這個人最乾脆!有什麼說什麼!」
  彩綾道:「李快刀可在這座樓裡?」
  「在!」那人答得很乾脆,瞇著一對小眼睛道:「不但李大掌櫃的在,劉二拐子也在,只是就怕你們找不著他們!嘿嘿!」那人笑了兩聲,伸出手來在下巴上摸了一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郭彩綾冷冷一笑,道:「難道連你也不知道?」
  「不瞞你說!」這人油腔滑調地道:「我是不知道。」
  「那麼說,你活著實在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那人似乎發覺出語氣不大對,微微一驚。不容許他有任何反應,郭彩綾掌中的那口短劍,已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心窩。那人的臉一下子扭曲了,喉嚨裡喔了一聲,身子猛抽了一下,緩緩地坐了下來。他眼睛裡所交織的那種顏色,顯示出他內心的震驚,在他這短暫的一生裡,他所一直引為自傲的,無非是自認為機智過人,料事準確,然而,顯然的,這一次他卻是料錯了。
  這一次的錯誤。是永遠也無法補救的錯誤。他死了。
  身體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卻由樓欄下翻出去,直向著好幾丈高的樓廳下面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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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收回了刀,彩綾的臉雪也似的白,卓君明驚訝地看著她道:「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郭彩綾冷冷地道:「不要緊……李快刀他們既然就在這座樓裡,不怕他插翅而飛。我們搜一搜看看!」說罷轉身往裡面就走,在她轉過身來時,卓君明發覺到她背後下側方已染滿了鮮血,心裡一陣痛惜,忙自伸手去攙她。郭彩綾苦笑著看著他,點點頭道:「謝謝你,我還挺得住!」說完掙開他的手,倔強地獨自向前走去。
  卓君明看著她淒涼地歎息了一聲,其實他內心早已麻木了。忽然,他觸及了加諸在身上的那番新仇,頓時如同萬針刺體,一股熱血上衝腦門,他再也忍耐不住,緊了一下掌中的劍,向前撲進。
  二人一連踹開了幾扇門,發覺到房裡空無一人。
  這座紅樓佔地極大,樓上足有十幾間房子,佈置得很是豪華。二人一左一右挨個兒的搜,一連闖了好幾間都空無一人。最後一間,房門卻上著鎖,彩綾推了兩下沒推開,卻聽房子裡人聲混雜。郭彩綾正待提聚內功破門而入,卓君明已發出掌力,雙掌推處,轟然一聲大響,似乎整個的一座樓房都為之震動了一下,那扇門隨即在卓君明的巨大的掌力下被敞開。
  屋子裡擠滿了人,一屋子的女人。這些女人俱都穿著漂亮講究的衣服,年歲看上去都不大,總有十來個,擠在屋角裡,人人面現驚恐,忽然發覺到二人闖進來,情不自禁地同時發出了哭叫聲音,郭彩綾倒不禁呆了一呆。
  十幾個女人哭叫著跪了一地,有的磕頭,有的叫饒命,整個屋子裡亂成一片。
  卓君明手執著明晃晃的一口劍,怒叱一聲道:「不許哭!」這一聲真管用,房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卓君明恨恨地道:「你們都是什麼人?」
  十幾個女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是沒有一個敢出聲發話。
  卓君明大聲喝道:「說,不說話都殺了!」
  鶯燕叢裡立刻暴出了一片哭聲。卻有一個生得白白淨淨,年在二十二三的少婦裝束的女子膝行向上,向著卓君明磕頭道:「大爺請息怒,我……說就是。」
  卓君明點頭道:「好,你說吧!」
  少婦直起腰來道:「我叫秋兒,」一面用手指著身側各人道:「她們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家的女兒。」說時,眼淚禁不住連連地淌了下來。
  郭彩綾冷笑道:「看你們這種穿著打扮,能稱得上可憐麼?」
  秋兒流淚道:「大小姐你哪知道……我們都是被李大當家搶過來的,我們……」說著她雙手捂著臉,禁不住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彩綾鐵青著臉,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原來你們都是李快刀的妻妾,可是?」
  秋兒止住哭聲,委屈地說:「什麼妻妾?根本都沒有名分,李大當家的高興就把我們當個人看,不高興就送到紅水晶妓院裡去接客,再不就打一頓……」說著又垂下頭,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另一個穿著紅襖少婦痛泣道:「前幾天,方婷婷就是受不住折磨才上吊尋死了!」
  彩綾道:「誰是方婷婷?」
  那婦人抽搐著道:「是大當家的新由外地押來的姑娘,她因為不肯順從大當家的,被脫光了衣服綁著打了一頓,後來大當家就……」
  彩綾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她緊緊地咬著牙,氣得身子發抖。
  卓君明冷笑道:「好個李快刀,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郭彩綾看著面前的這群婦人,面色轉為和善,輕歎一聲道:「你們用不著害怕,起來吧!」十幾個年輕婦人聆聽之下,紛紛磕頭站起來。
  彩綾道:「你們想不想回家?」
  秋兒哭道:「當然想,想死了!」說著觸動傷懷,隨即放聲痛哭,其他各人也都跟著悲傷痛哭起來。
  一個婦人道:「大小姐,你行行好,放我們回去吧!」
  另一個眼淚汪汪地道:「我家住在冀北,離家已經兩年了,我爹娘還不知道我在這裡呢!女大王,求求你開開恩,把我們放回去吧!」
  郭彩綾心裡一陣難受,差一點連眼淚都淌了出來。她苦笑道:「你們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不是什麼女大王,只是看不慣姓李的欺壓善良,所以才挺身而出,決心殺了李快刀和那姓劉的為民除害,那時候你們就可以回家了!」
  眾婦人一聽到這裡,俱都面現喜色。
  那個叫秋兒的少婦立刻就要跪下來向彩綾磕頭,後者伸手把她攙住。秋兒涕淚直淌著道:「女俠客您這麼做,真是我們大恩人,我們一輩子都感激你!」
  彩綾道:「不要這麼說,不過眼前你們還不能走,須要等我們殺了姓李的,把他的勢力完全剷除以後才行!」
  卓君明這時才插口道:「李快刀是不是藏在這座樓裡,你們誰知道?」
  秋兒立刻道:「是藏在這樓裡。」
  穿著紅襖的那個婦人道:「這樓裡有個密室,李快刀他們就藏在那裡!」
  卓君明道:「你可知道那間密室在哪裡?」
  那婦人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那個地方隱密得很,他們不許我們接近!」
  另一個年紀更小的婦人道:「李當家的身邊有兩個穿藍衣服的人保護他,那兩個人本事很大,大俠客,你們千萬要小心一點!」
  彩綾與卓君明忍不住對看了一眼。這個婦人的話,證明了剛才被殺死的那個人話沒說錯,宇內十二令的確派來了四個人,已經死了兩個,另外兩個守護在李快刀身邊。
  郭彩綾冷冷一笑點頭道:「我們知道了,你們好好地留在這裡!等一會殺了李快刀,再來找你們!」說罷隨即轉向卓君明道:「卓兄,我們走吧!」
  二人剛要轉身,就見那個叫秋兒的少婦上前道:「等一下……我好像記起來……」
  彩綾道:「記起什麼了?」
  秋兒道:「有一次……被蒙著眼睛,好像被送到那個密室去過一次!」
  彩綾道:「好極了,你還記得那個地方麼?」
  秋兒吟哦道:「我當時是蒙著眼睛看不見……不過我好像記得他們在推一堵牆,牆是活動的。」
  卓君明道:「是樓上還是樓下?」
  秋兒思索著道:「好像是樓下。對了,一定是樓下,來,我帶你們去找找看!」說著她就走出房外,彩綾同著卓君明跟出來,秋兒好像顯得很興奮,一個人跑在前面帶路。二人跟著她一直下了樓,只發覺到整個大樓空空洞洞,沒有一個人。
  彩綾道:「這裡的人呢?」
  秋兒道:「李快刀平常是住在樓上,樓下是住著他的護院打手,這些人都派出去對付二位大俠了!」
  卓君明冷笑道:「原來這樣,他們早已死了多半,看來是不敢回來了!」
  秋兒走幾步停下來想想,再走幾步又停下來想一想,忽然她像是觸及了什麼,立刻地調過頭來,向另一條窄小的過道裡走過去。她推開一扇門,進到一間房子裡,摸索了一陣,又敲打了一下牆壁,失望地搖搖頭道:「不對,這一間錯了!」
  卓君明幫著她一連打開了幾扇門,讓秋兒進去察看,結果證明都不對。
  秋兒沮喪地皺著眉,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道:「對了,我記起來了!」說著她放開腳步,一直走到底,又向後退了幾步,指著一扇門道:「是這一間!」
  卓君明立刻踢開了這扇門,卻見是一間很小的房子,裡面空無一物,卻吊有一盞大燈。
  秋兒呆了一下道:「奇怪……」
  她剛要轉身步出,卓君明喚住她道:「等一下!」眼睛看著那盞被鐵鏈子吊著的大燈,卓君明吟哦著道:「這麼小的一間房子,為什麼會裝這麼大的一盞燈?」
  彩綾冷冷笑道:「這裡面一定有名堂。」
  卓君明身形略晃,掠空而起,左手一探,已結實地抓住了吊燈的鐵鏈,使勁兒地向下一拉,就聽到一陣隆隆聲響,眼看著後面的那堵石牆霍地高昇起來,秋兒乍見,驚喜地尖叫一聲,猛然撲了過去。
  彩綾一驚,道:「秋兒小心!」話聲未完,即聽見秋兒慘叫一聲,仰身就倒。那張姣好的面頰上,霍然中了一支銀色短箭,箭頭深入,以至於秋兒連話也說不出一句,頓時喪生。
  事出倉促,彩綾與卓君明都大吃一驚。
  郭彩綾探前查看了一下秋兒的傷勢,認為已是無救,此時卓君明已怒吼一聲,竄身掠入暗門。
  彩綾幾乎與他同一個勢子,二人身子先後落入暗門的一剎那,又聽見轟隆一聲,那扇石壁暗門又再落下來,整個樓全部似乎為之一震,像是要塌下來一般模樣,彩綾因系後進,差一點即被落下的石門砸中,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無論如何,兩個人都已進入在暗門之內。
  彩綾驚魂甫定,一打量眼前情形,只見眼前這間暗室的設計果然十分精妙。在插置石壁的兩根油松火把照耀下,裡面的佈置一目瞭然。一條尚稱寬敞的甬道筆直地伸展出去,甬道的盡頭,通向一間石室,石室門扉緊閉,預料著那個李快刀與劉二興等人,必然是藏身那裡。
  彩綾冷笑一聲,嬌軀縱起,起落之間,已撲向門前。她藝高膽大,雖然身入虎穴,仍然一身是膽,身子一撲向前,左掌霍地向外推出,即由手掌心裡發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那扇門頓時敞了開來。也就在這扇門突然敞開的一瞬,即見眼前藍影一閃,彷彿一人當門直立。尚還不曾看清那人是怎麼一副模樣,隨著那人衣袖拂處,即有一股極為尖銳的風力直向著彩綾面頰上射了過來。郭彩綾身子一個快轉,左手輕抄,已把來犯的這枚箭矢抓到了手中。一支份量頗為沉重的銀色短箭。
  發箭人顯然具有相當的腕力,這一箭之力,相當可觀,端的是可穿木碎石,一經射在人身,自是萬無活理。
  發箭人一身藍色長衣,黑臉膛,掃帚眉,高而壯的個頭兒。然而,使人對他最感奇特之處,卻不是他的外型,而是他那身奇異的裝配,一雙手腕子上的裝配。在他那雙長而有力的手腕子上,各自戴有一截銀光耀眼的鋼鎖鐵袖,看上去,的確奇怪的很,前所未見。那是兩截用無數鋼片串連起來的兩截袖子,其作用似乎是作為護腕之用,只是再配合著一雙類如鷹爪般鋒利彎曲的手套,看起來可就兼而具有攻擊的能力。手套與袖面渾為一體,其間是用無數截細小的鋼鏈串聯一體,因此隨著這人的每一移動,即會發出一陣唏哩嘩啦聲響,用以對敵,可以不慮敵兵刃,攻防兼宜,端的厲害之至。
  郭彩綾方自將對方暗器抄在手中,藍衣人已餓虎撲羊般的撲到了眼前。只聽見一陣子鎖甲聲響,這人一雙怒鷹般的利爪,已向彩綾面頰上抓了過來。郭彩綾嬌叱一聲,手中短刀霍地揮出,叮噹兩聲,分別削在了來人的一雙手腕上,這人由於鋼鎖片護著,不曾傷了皮肉,只是以彩綾刀身上所貫注的內家力道,自是可觀,以至於那人踉蹌著向後面退出,差一點跌倒在地。
  這時卓君明卻由側面閃身而前,他倒不是對付藍衣人來的,身形閃處,快若飄風般的直向這間石室內切入。
  卓君明身子一切入,一口厚背紫金刀,摟頭蓋頂的劈了下來,他長劍一掄,噹一聲,把眼前紫金刀磕在了一旁,眼睛可就看見兩個人,正自張惶萬狀的向著石室的另一扇門遁出。
  兩個人當中,一個是柱著鋼拐的瘸子,另一個卻是禿頂紅臉的胖子,前者不用說也可以想知是劉二拐子,後者也可由他那身講究的衣著與神態上猜出來,正是那個無惡不為的奸商李快刀。
  這兩人顯然已被眼前的情形嚇破了膽,不勝狼狽地奪門向外奔出。
  卓君明怒叱一聲道:「姓李的,你給我留下命來!」他身子一矮,方待竄身而起,奈何身邊敵人,卻是繞不過,一口厚背紫金刀,貼著地面捲起了一天金光,分向卓君明全身上下劈掃了過來。
  施刀人矮胖的軀體,一身藍衣,只憑他一連兩式刀法,就可測知這人刀功不弱!
  至此為止,四個藍衣人已經先後全都露了臉,這四個人也就,是通過宇內十二令那位總提調鷹九爺的關係派來的,負責訓練紅水晶基層實力的四個高手。
  先露面的兩個人俱已作鬼,這後兩個人,看上去較諸先前的兩個人武技更為精湛。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李快刀必然對這四個人許以重金,才迫使得他四人不顧生死地為之賣命。
  這人一口刀端的厲害,卓君明一時疏忽,差一點為他刀鋒砍中,當時被逼退身,一足頓,退出丈許以外。
  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機,手腕抬處,卡嚓一聲細響,射出了一枚袖箭。
  卓君明旋身揮劍,叮!把那支來犯的袖箭格開一旁。他震怒之下,猝然以內力加諸劍身,長劍揮處,如影附形般地依附了過去。
  那人一口厚背紫金刀方自抬起一半,已吃卓君明長劍隔空劃過,在左肋上方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那人恍然覺得對方這一手劍法中混有極厲害的劍術,不禁大吃一驚,再想從容脫身,哪裡還來得及?
  卓君明長軀側轉,掌中劍卻在側身背轉的一剎那作扇面似的揮出去,那人方自體會到冷芒襲體,其勢已是不及。卓君明長劍落處,血光迸現,把這人左面肩頭整個的砍削了下來,這人慘叫一聲,踉蹌跌出了六七步,一跤倒地,頓時昏死過去。
  現場另一面,彩綾似乎也佔了上風,只是她的敵手,顯然是個棘手人物,尤其是那一雙鎖子護手鋼爪,卻要較諸尋常兵刃,難敵得多。
  郭彩綾病傷壓身,自不能全力以敵,饒是這樣,對方這個黑大個子在她手下,卻也沒討了什麼好處,身上已多處負傷掛綵,只是仍然死纏著不放。
  卓君明劍劈對手之後,快速撲過來,大聲道:「姑娘把這廝交給我吧!」
  說話時那人正自滾身而進,猝然乘隙而入,卻把一雙鋼爪斜揚著直向彩綾肋間抓去。
  這一來,他可是自尋死路了!原來彩綾自幼隨父親郭白雲練功夫,最注重的就是貼身功力,郭白雲曾經傳授過她一種叫「貼衣七劍」的厲害殺手,最是凌厲無匹。
  眼前彩綾故示鬆弛,予對方以可趁之機,等到那人一貼近身邊,想要從容脫身,可就不容易了。
  藍衣人身形甫一滾近,陡地長身而起,雙腕乍現,刷刷刷!一連三抓。
  這三抓,還有名堂,叫做「奪命三抓」,可惜他此計早已在郭彩綾算計之中,鋼爪落處,對方嬌軀不過是左右略閃,隨即相繼落空。
  藍衣人陡然覺出環身四側,似為一種無形的力道緊緊束住,方自覺出不妙,待要退出,哪裡還來得及?刀光乍閃,一蓬血光直由藍衣人咽喉部位噴出來。藍衣人身子旋風似的轉出去,一跤跌倒斃命當場。
  郭彩綾一刀得手,身後絲毫也不停留,足尖點處,海燕般的向門外撲出。卓君明卻也與她不相先後的,同時撲向門外。
  門外顯然是另一番天地,白潔潔的一片白雪,覆罩著亂石崢嶸的大片廢墟。寒風颼颼地吹著,四下裡空無一人,二人四下打量著,卓君明恨聲道:「糟了,莫非讓他們跑了?」
  郭彩綾銳利的目光,卻注意著雪地裡清晰的兩行足跡,她臉色蒼白顯然由於一連串的對敵聚力過甚,忽然鬆弛下來,有一點兒脫力的現象。
  卓君明已經注意到了,他關心地問:「姑娘你怎麼了?」
  郭彩綾冷冷搖了一下頭,明銳的一雙眸子,卻緩緩地在附近搜索著。
  卓君明正要說話,彩綾向他擺了擺手,指了一下地,卓君明頓時會過意來,暗道了聲慚愧,某些地方他所表現的就是沒有郭彩綾那般細心。
  彩綾微微冷笑了一下,隨即往前面走了下去。卓君明心知她必有聽見,當下忙跟下去。
  二人俱是施展上乘踏雪無痕輕功,是以雪地上不曾留下些許痕跡。
  冷風颼颼,當空有幾隻寒鴉在盤旋著,在一個較為高出的雪丘上,彩綾定下了腳步,這一帶由於亂石崢嶸難以再看出明顯的足跡,而附近斷壁殘垣,俱都可以用以掩身。
  看到這裡,卓君明不禁心裡涼了一半,郭彩綾冷笑著道:「你放心,他們跑不了的!」
  卓君明道:「姑娘可有所見?」
  彩綾那雙深邃的眸子,在附近緩緩轉動著,卻大聲道:「走,我們到前面看看去!」說罷踏石出聲向前走了幾步。
  卓君明不知她何以要弄出聲音來,卻見彩綾去而復返,重重的走,輕輕的回來,不著任何痕跡的又回到了原來立足的這塊雪丘上。她這麼做,顯系別有用心。卓君明頓時會意,不由提高了警覺,靜以觀變。
  二人靜靜地停立在雪丘上,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卓君明幾乎有些忍不住了,正想向彩綾示意離開,忽然一粒小石子由側面的石隙間滾落下來。郭彩綾立刻舉手向卓君明示意,雙雙閃身兩側。
  兩個人方自掩好身形,即聽見一陣細微的「叮叮!」聲,鐵拐觸地的聲音。一個抖顫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雪地裡。用不著看,即可以猜知這個人是劉二拐子。
  一點也沒錯,就是他,這傢伙八成兒是嚇破了膽了。只見他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往回路上過來,大概是認定了郭卓二人已經走遠了,才敢偷偷地現身出來,他是存心再想轉回到那間秘室裡,卻不意正中二人下懷,來到了眼前這個死角。
  劉二拐子邊走邊回頭,一雙鐵拐子插行在崎嶇不平的亂石地裡尤其難行。他臉色猙獰,唇角上掛著陰險的笑,彷彿已經認定了逃得活命,心裡充滿僥倖的激動。漸漸地來到了眼前,就在這一刻,彩綾與卓君明雙雙現身而出,兩個人像是剪空的一雙燕子,驀地現身,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邊左右。
  劉二拐子嚇得怪叫一聲,霍地舉起枴杖,向著先到的卓君明頭上就打。
  他如何會打得中?卓君明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杖頭,劉二拐子用力地奪了幾下,有如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拉動分毫,嚇得他鬼叫了一聲,松杖就逃,才跑了兩步就倒了下去。
  郭彩綾、卓君明兩個人,仍然站立在他身邊左右。
  劉二拐了全身哆嗦著,發出了夢吃也似的聲音:「幄……二位大……大俠……饒命……」
  他手裡還有另一根鐵杖,藉著翻身的機會,陡然掄起,直向著彩綾身上打來,大概他欺侮彩綾是個女人,且又在病傷之中,卻沒有想到這個女的更是厲害,鐵杖才揮出了一半,只覺得右半邊身子,一陣刺痛,頓時,那只舉在空中的手,就像是被冰凍凝住了,休想移動分毫。再看當前的郭彩綾揮劍作勢,隔空指向自己,自那口短劍尖上,若隱若現地閃爍著森森劍氣。劉二拐子雖非是武林中人,可是平素來往和結交的都是此道上的朋友,耳濡目染的卻也知道一些武術功力名稱,也聽過「隔空點穴」這麼一種說詞。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劉二拐子身軀抖動得那麼厲害,頃刻間汗如雨下,透過對方短刀指處,他只覺得半邊身子酸麻不堪,像是被一種力量強硬的支撐著,上下不得,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震得耳鼓發麻,那顆心就像是隨時要由胸腔裡蹦出來似的,嘴裡發出話聲:「女俠客……饒命!」敢情他還能說話,只是說些什麼,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懂,更不要說別人了。
  郭彩綾短刃比著他,冷笑道:「劉二拐子,你的壞事做絕了,還想活麼?」
  劉二拐子下巴打顫道:「饒……命……」
  「我問你!」彩綾說:「我與你無怨無仇,你憑什麼要姓費的郎中害我性命?」
  「我……」劉二拐子口涎像掛面也似地往下淌著:「不是我的……主意……是……」
  「是誰的主意?」
  「是……李大……大……」一口氣說了十幾個「大」字,只是下面「掌櫃」兩個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
  卓君明在一旁忍不住道:「這種人姑娘還跟他多費口舌,乾脆給他一刀,結果他算了!」
  劉二拐子聽到這裡,嚇得半顛瘋也似的怪叫了起來。
  郭彩綾冷笑道:「李快刀在哪裡?」
  「在……」他想指什麼地方,只是身子不方便。
  郭彩綾短刀向後一收,劉二拐子身子噗通一下子摔了下來。
  「在哪裡?」郭彩綾眼睛逼視著他。
  劉二拐子抖顫的手往前面指了一下:「往那邊跑……跑了。」
  「再問你一句!」郭彩綾說:「宇內十二令的鷹千里可在這裡?」
  「在……」劉二拐子結巴著道:「大……大當家的,已派人請他老人家……今……今天就……到!」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很好,現在你可以死了!」一揚手,手中短刃倏地運勁向前一指,以內集功力透過劍身,點中了對方死穴。劉二拐子喔唷叫了一聲,全身顫抖了一下,頓時一命嗚呼。
  卓君明冷笑道:「姓李的莫非真跑了?」
  郭彩綾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緊緊咬牙道:「走,我們追下去!」
  二人踏著高低不平、起伏崢嶸的亂石,前後左右找了一遍,卻不見任何人跡。忽然附近傳過來一聲馬嘶聲,二人聞聲一驚,相繼施展身法,快速地循聲撲過去。但只見眼前有一個三五丈方圓的湖泊,這個時令裡,湖水早已結成了硬冰,平滑得就像是一面鏡子,湖邊原本栽種著幾棵垂柳,只是早已枯萎,不見綠葉,但見朽樹枯枝,倍感淒涼!另外,在環湖周圍,衍生有許多高過一人的蘆葦,也都枯黃不堪。就在蘆葦草叢裡,繫著三匹壯馬,一個蓬頭蓑衣的童子,正自驚嚇地向二人看著。
  卓君明冷笑著向彩綾道:「看來我們是來晚了一步,卻叫那廝逃脫了!」說著遂向那童子走過去,披蓑童子抱著兩隻胳膊,嚇得節節退後,一副可憐樣子。卓君明站住腳,道:「你用不著害怕,我不會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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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0:20 |只看該作者
  那童子陡地跳起來轉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卻意外地發覺到卓君明敢情已又站在眼前,他快轉過身子,郭彩綾也站在了他面前,兩邊路都被人家堵上,那童子才傻了眼。
  大概是在荒野地裡停的時間太久了,凍得他直淌著鼻涕,不時地抬起手來,用破棉襖的袖子揩著。
  卓君明道:「李大當家的是不是已經騎馬走了?」
  那童子點著頭。
  「往哪裡走了?」
  「那邊。」他伸手指了一下。
  「是誰叫你等在這裡的?」
  「劉二當家的!」大概覺得這男女兩個人,不如想像那麼可怕,他的膽子也就放大了。
  卓君明冷笑了一聲,與郭彩綾對看了一眼,思忖他說的都是真話,對方一個不懂事的馬童,也就不難為他。當下,卓君明走過去牽了兩匹馬,向那馬童揮手道:「劉二拐子已經死了,屍體就在那邊,你把他馱回去吧!」
  馬僮瞪圓了眼,嚇傻了。
  卓君明遂向彩綾道:「我們走吧!」
  郭彩綾顯然很失望,猝然間消失了先前的那股子銳氣和衝勁兒。颼颼的風吹過來,她覺得很冷,胯間的傷處更不禁隱隱作痛。丟了手上的那口短刀,她無精打采地走過去,翻身上馬,逕自策馬前行,卓君明心情更似較她沉重得多。
  兩匹馬並轡而行,踏過了一片荒地,才看見一條黃土驛道,道上有兩條壓得很深的車輪印子,卻不見有什麼人跡來去。二人各懷著滿腹心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前行了一段路,看見道邊石碑上刻劃著有箭形的指標,一邊指著蔡家坡,一邊指著寶雞。
  卓君明冷冷地道:「那李快刀經此一來,早已嚇破膽,斷斷是不敢再回去了,我們就循著這一條路,往蔡家坡一直下去,一定能追得上他!」
  彩綾幾乎也沒什麼主意,略微點了頭。
  兩匹馬繼續前進,卻見道邊有一攤新馬糞,這一個發現證明了卓君明的猜測沒有錯,李快刀果然是朝這個方向逃下去了。預料著李快刀前去不久,二人打起精神,雙雙策馬疾馳下去。
  這一程快馬奔馳,足足跑了一個時辰,才來到了蔡家坡這個地方。
  兩匹馬累得渾身汗下,身上沾滿了泥沙,再要跑下去,就非得躺下去不可,不要說馬了,馬上的人也感覺著吃不消。
  彩綾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卓君明卻注意到她後胯傷處,滲出了一大片的鮮血,分明是過於震動的緣故。「姑娘可要找一家客店,住下來歇歇?」
  彩綾點點頭,似乎連說話力量也提不起。
  卓君明策馬在頭裡帶路,兩匹累馬拖著疲倦的軀體往前面走,附近民家,都像穴居,難得看見幾間像樣的房子。前道有一個十字路口,算是這鎮市惟一的一條大路,就在道邊,蓋有一座竹舍,佔地頗大,懸有一塊「蔡家老店」的招牌。卓君明在店前翻身下馬,回身向彩綾道:「就在這裡先歇下來吧!」
  彩綾點點頭,隨即翻身下馬。
  卓君明這才發覺她的坐鞍都染滿了血,由不住嚇了一跳,彩綾苦笑著把身上的斗篷拉下來,向著卓君明搖了一下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她一向稱強好勝慣了,自不願以傷病示人,卓君明看在眼裡,心中好生難受。
  蔡家老店門側搭有一個茅草小棚,是專為南來北往客商釘馬掌的鐵匠鋪,叮叮噹噹打鐵的聲音,傳出甚遠。一個毛頭小子由棚子裡鑽出來,過來就拉二人的馬,問明了卓君明是住店的,回頭向著裡面吆喝一聲,也沒聽清楚他叫些什麼,即見由店裡跑出來一個夥計,乍看之下,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原來那夥計,披著一整塊羊皮,只在皮上挖一個洞,把頭鑽出來,整個身子連兩條腿,全都遮在羊皮裡面。猛看過去,真不禁嚇上一跳。
  卓君明叫他開兩間房子,那個夥計用十分驚異的目光,打量二人幾眼,才轉身向店裡步入。
  荒村小店,談不到什麼排場,光線也不好,大白天屋子裡還點著火把,油煙子把四面牆壁熏得黝黑。這個翻穿羊皮的夥計也看出了來人是兩個闊客,特意為二人找了兩個上好的潔淨房間。所謂上好的潔淨房間,其實也不怎麼乾淨,只是在黝黑的牆壁上多貼了一層桑皮紙而已,房子裡除了一張炕(註:北方人冬季多睡炕,外系泥灰,內裡燃薪,以供取暖),只有一張破八仙桌,兩把椅子。
  卓君明把一間較為乾淨的讓給彩綾住,特意叫那個夥計把被褥重新換過。
  郭彩綾實在支持不住,合衣倒在炕上。
  卓君明服侍她喝了一碗茶,發覺到彩綾臉上燒得通紅,不由大驚,道:「姑娘你病的不輕,得找個大夫來瞧瞧才好!我這就去。」
  說罷正要站起,郭彩綾卻喚住他道:「卓兄,你先別急著找大夫,還是先到紅水晶客棧裡去把那幾個可憐的女人安置一下才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道:「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這些事,我記住就是了!」
  彩綾點頭道:「紅水晶客棧裡還有我的一些東西,有我爹留下半瓶靈丹……還有……」
  「還有什麼?姑娘你只管關照就是了!」
  彩綾輕歎一聲道:「還有那匹寶馬黑水仙,你找著給騎回來吧。」
  提起了這匹黑水仙,卓君明不禁連想到了寇英傑,心裡未免有所感觸,彩綾更似觸及了滿腹辛酸,眼睛一紅,差一點流下淚來。她怪不好意思地強作微笑道:「這匹馬是寇師哥留下來的,總不好在我手裡丟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你安心養病吧,寇兄弟既然已現了俠蹤。早晚總會遇見他!」
  彩綾苦笑了一下,想說什麼,一時未曾說出。儘管在病傷之中,看上去她仍是那麼的美,一蓬青絲烏雲似的披在肩上,彎而細的兩道蛾眉微微的彎著,挺著鼻樑,直直的拉下去,卻將玉白粉搓的面頰分成了陰陽兩面,在壁燈的映襯下,尤其有一種朦朧的美。她那麼半支著臉,睫毛下搭著,方才揮戈懲凶,躍馬狂奔的那種豪勁兒,已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那種閨房處子的靜態美。依人小鳥的那般溫順。
  卓君明幾乎不能再注視下去了,他內心鬱積著過多的感傷,想到了眼前自身的遭遇,頓時有置身冰炭之感。退後一步,他抱拳道:「姑娘自重,我這就去一趟,大概在天黑以前,也就可以趕回來了!」
  彩綾感激地點頭道:「謝謝你。」她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喚住他,道:「卓兄……」
  卓君明道:「姑娘請吩咐!?」
  彩綾微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了那個翠蓮,你何不把她一起接來?」
  話才出口,即見卓君明臉色倏地一變,一種既驚恐又悲慟的表情,猝然使得卓君明身子如同木刻石塑般地怔在了當場。
  彩綾吃了一驚,撐起身子來:「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像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臉上強作出一副微笑,那種笑未免太牽強了。
  彩綾驚訝地道:「卓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卓君明緊緊的咬了一下牙齒:「姑娘,翠蓮她……她已經死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淒愴,說了這幾個字,忍不住垂下頭,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彩綾忽然呆住了:「死……了?」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那個叫翠蓮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緩緩抬起頭來,他雙目赤紅,目神裡充滿了極度的傷痛與仇恨,汩汩的淚水點滴濺落下來。
  彩綾支撐身子,再追問道:「就是那個要與你成親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點點頭,抬起手,把掛在臉上的淚水抹乾淨。
  郭彩綾噢了一聲,緩緩垂下頭來。
  「是李快刀下的手!」卓君明恨惡的緊緊咬著牙齒:「他竟然對一個可憐的軟弱女子下此毒手。」
  「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要對付我。」卓君明冷冷地道:「李快刀打聽到翠蓮與我要好,知道我要把她救出火坑,所以就叫人下這個毒手!」
  彩綾沒有說話,她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凌厲,由她目神裡所表露出的那種憤慨判斷,她恨惡李快刀的程度,絕不在卓君明之下,甚至於猶有過之。良久,她才抬頭吶吶地道:「你看見她了?」
  卓君明點點頭:「屍體就在她房子裡……可憐她身中七刀!」卓君明痛苦地道:「這都是我害了她……她要是不遇見我,又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彩綾苦笑了一下,同情地看著他:「事情既然已發生了……卓兄你要想開一點!」
  卓君明表情異常冷酷,他雖然不再流淚了,可是那張臉看上去卻是沉痛,緊緊地咬著下唇,幾至於咬出血來。
  彩綾想安慰他,可是一時卻又不知怎麼說才好。
  兩張充滿了悲憤、傷感的臉,木訥的相看著。
  像是忽然觸及了什麼,卓君明點頭道:「姑娘休息吧,我走了!」
  風門拉開又關上,留下了滿室的沉痛與肅殺。
  勉強地吃了半碗麵,彩綾只覺得身子異常的乏力。
  冬日天短,不知不覺裡,天已經黑了。
  卓君明還沒有回來,還沒有帶回來她要的藥,她感覺到病勢的益形加劇,頭暈得幾乎支持不住,全身骨節,酸疼得都像是要散了開來,禁不住發出了呻吟。
  窗外風蕭蕭,桑皮紙的窗戶,被吹得呼嚕嚕響著,不時竄進來幾股冷風,襲在人身上,真有如冷箭一般的銳利。
  她蹣跚地下了火炕,把窗戶關緊了,才發覺到貼在窗框子上的桑皮紙,有許多已經破了,關上和開了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才走了幾步路,她已經難以支持,全身發軟,發燙,嘴裡更是乾渴得很。恍餾裡,看見了八仙桌子上的那個盛有茶水的瓦壺,想著要過去倒碗水喝,勉強地走過去,才拿起壺來,只覺得一陣子天旋地轉,一跤栽倒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午夜時分,天更黑,風勢更緊。
  窗框子被西北風刮的咯吱咯吱的響,風裡滲含著小石頭子兒,吹打在瓦面上,刷啦啦的那種聲音,讓人感覺到今夜所刮的那種風,非比尋常!
  蔡家老店陷於一片黑暗裡。
  兩排竹舍,在驟風裡微微搖晃著,發出一片轟隆聲,像是隨時都會倒塌下來。畢竟,它還屹立著,並沒有真的要倒下來。
  彩綾恍惚的驚醒過來,只覺得身上異常舒泰,那種舒泰的感覺,並不是全身一致的,而是局部的,隨著一種奇怪的力量導引著,所到之處,酸疼頓止,那種感覺,像是一雙有力而又拿捏得當的手,正在身上按拿著。她隨即不自覺的,發出了微微的呻吟聲,濃重的睡意,仍在侵襲著她,只是她實在不得不睜開眼觀察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雙手實在拿捏得太舒服了!隨著那雙手十指的靈活運用,更似有一種極其溫和的勁道,奇妙的灌流到她身體裡面,從而洋溢起她體內所潛伏的真元內力,頃刻間上下貫通,彷彿全身的穴道全都為之通暢了。
  毫無疑問的,那必然是一雙男人的手!這個念頭一經掠過彩綾模糊的意識,頓時使得她為之大吃一驚,倏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懸在牆上的那盞昏暗的油燈,即使火焰並不強烈,在猝然接觸之下,也使得她目光為之一眩,緊接著,她就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身著玄色外氅,面系黑巾的長身漢子偉昂的站立在她面前。
  這漢子正自穩重專心的運施他的一雙手,隔著一層外衣,在她身上各處拿捏著。雙方目光乍然交接之下,彼此都似乎吃了一驚。
  黑衣人正在運轉的一雙手,忽然停住了,他那雙露出在面巾之外的眸子,這一刻交織著極為錯綜複雜光采,似喜又驚,又憐又怯……紊亂的目神裡,更似包含著無比的情意,傷感與迷惘。
  郭彩綾怔了一下,繼而睜大了眼,等到她確定了眼前所看見的,絕非幻覺,而是實在的,她的驚訝才突地表露出來:「你是……誰?」隨這聲問之後,她倏地欠身坐起,只是不知內力不繼抑或是黑衣人加以制止,總之,她的身子才僅僅有探起來的意識,卻立刻化為無形。
  黑衣人的一雙手,正撫按在她前軀的俞海穴上,從那雙手掌裡流灌進大股的熱力卻將她欲聚的真力整個的包在了一團。
  「綾姑娘!你還不能動。」說話的聲音,壓得那麼低,像是在掩飾些什麼似的。
  彩綾果真就不動了。事實上她全身的各處穴道,氣脈,全在這人的一雙手掌控制下,這人如果真要不懷好意,探手之間,即可取其性命。
  對於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真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也是最無可奈何的一種忌諱,此時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使你有托天盤地的威力,又能奈何!所可告慰的是,黑衣人似乎並沒有存什麼歹意。這一點,似乎可以認定。
  然而,對於郭彩綾來說,驚嚇固所難免。豈止是驚嚇,這裡面還包藏有無限的羞窘與忿怒,一個自視極高,守身如玉的少女,絕不容許異性輕易地接觸自己身子,況乎這人顯然已在她全身上下任意地摸按一通。羞忿,一時間使得她面飛紅潮:「你……你到底是誰?」目瞪著他,她整個的軀體幾乎在顫抖:「你要干……什麼?」
  黑衣人一雙精銳的眸子注視著她,深邃的目光裡,顯示出無比的關懷,他沒有說什麼,兩隻手繼續運行著。運用他的一雙掌心,飛快的轉動著,掌心所接觸之處,全系她身上的各處穴道,隨著這人運動的雙掌,立刻她通體大為舒暢。黑衣人以行動代替了他的答覆,彩綾頓時息止了內心的疑惑。
  只是,即使對方是心懷善意的為自己醫治病痛,他這樣莽撞的作風,也不可原諒。郭彩綾疑惑雖去,心裡還生著老大悶氣,她睜著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希望對方能夠由自己的眼神裡,判別出不友善,從而知趣罷手。但是,她的這種願望落空了,因為對方根本就不再看她一眼,他只是聚精會神的在運轉著他的雙手。
  漸漸地彩綾就體會出來,這人的手法迥異,而且,使她感覺更驚異的是,對方顯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奇異內功,那種內功妙在即使見多識廣的郭彩綾,也分辨不出它的行徑與路數。須知彩綾出身武術世家名門,一身武功,得其父郭白雲親授手傳,一身內外功造詣,足可獨步當今,睥睨武林,以她造詣來說,縱使當世仍有許多她未必能擅精的武功,卻斷斷不會幼稚到即使連這種武功名字也叫不出來的地步。眼前,她顯然就遇見了這個使她想不通的問題。這個人所施的究竟是一種什麼功力?透過黑衣人的手掌,所傳遞出來的內功,顯然有冷、熱兩種不同的極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道,何以能同時匯融於同一雙手掌心裡,這卻是彩綾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顯然,黑衣人左掌心所運施出的是極熱之流,右掌心所吐出的,卻是極冰之流,妙在這一熱一冷兩道功力配合得恰到好處,熱氣在先,冰氣在後,二氣分功,各具其妙。就在冷熱兩種功力氣流運施之下,郭彩綾身上的關節俱都一一為之啟開。郭彩綾很快就體會出來,對方所以要這般的施展,主要在於激盪起她身上潛伏的內在元力,從而使得她元氣聚結充沛。
  這種治癒傷病的手法,實在極其高明,絕對不同於一般,一般醫者也萬萬不能模仿。漸漸地,彩綾身上已見了汗,同時她對於這人的忍耐力,也達到了極點。
  她絕不能容許對方這個陌生人這般放肆,即使他是好人,也要自己允許在先。所幸,就在她將要發作之前,黑衣人陡然的停住了雙手,並且向後退開來。也就黑衣人散開雙手的同時,郭彩綾才感覺到身體內的內力猝然集結一氣,她倏地欠身坐了起來。
  「行了!」黑衣人口氣裡微微現出一些疲累:「我已用極功力,為姑娘打通了全身穴道,再服用令尊靈藥之後,休息幾天,即可痊癒。」
  彩綾在對方提到靈藥二字時,目光一轉,已清楚的看見自己遺忘在紅水晶客棧的那瓶丹藥,正置在桌面上,她不禁更為吃驚。莫非眼前這個蒙面的黑衣人,是卓君明所喬裝的?
  不!絕對不是!卓君明無須要這麼做,也不必要!
  「你到底是誰?」彩綾那雙驚異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再要不說出實話,你可別怪我要對你失禮了!」
  那人不作表情,事實上即使他有所表情,礙於懸在他臉上的那層面巾,也難以窺知。像是久別了多年的親人故友,那雙目神裡,所表露出來的只是無比的關懷,親切,以及更深的情意。只是這些表情對彩綾來說,卻是一時難以體會出來罷了。
  「你……」彩綾看著他大為驚奇的道:「你到底是誰?快說!」
  黑衣人在彩綾咄咄逼問下,更似難以出口。他表情必然十分窘迫與尷尬,在彩綾的逼問下,他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
  「不許你走!」郭彩綾大聲地嚷著,雙掌向後一按,身子已平竄起來,像是一片雲般的飄落門前。
  黑衣人眸子裡驚得一驚,道:「姑娘,你還不便施展功力!」
  彩綾大聲道:「不要你管!」她長髮披散,蒼白的臉上顯出了無比的驚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蒙著臉……?」
  黑衣人身子抖顫了一下,他的情緒必然十分的激動,在彩綾一再的逼問之下,更顯得張惶失措:「姑娘……你又何必多問?我確實是沒有惡意……姑娘珍重,我告辭了!」說罷身形一閃,待向窗外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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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0:34 |只看該作者
  郭彩綾顯然防到了有此一著,不待他身子撲到,先已閃身眼前,冷笑一聲,纖手猝出,快如電閃的直向黑衣人臉上抓去。她顯然是想抓下對方臉上的黑巾,一探對方廬山真面。纖手猝出,五指尖上傳遞出凌人的尖銳力道,以此功力,簡直無須手指真的抓實在,只憑傳出五指尖上的無形力道,也能夠揭下對方那方面巾。
  然而這個黑衣人,卻端的不是易與之輩。
  這個人非但不是易與之輩,簡直具有罕世的身手,就在郭彩綾透著凌人力道的五根纖指眼看著已將觸及黑衣人面門的一刻,後者身勢霍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彩綾心方一喜,五指抓動之下,眼看著即將把對方臉上黑巾抓下來。驀地,感覺出透過黑衣人全身上下,傳出了一股無名力道,郭彩綾立刻感覺出一層莫大的阻力,像是一幢無形罩子,一下子將對方全身上下罩定。
  這種無形的內集功力,是內功達到頂點之後,才可有所表現,對於彩綾來說,原不是稀奇,只是黑衣人的這種防身潛力,顯然別具一格。就像方纔他用以引渡彩綾身上的那種氣機一般,除了應有的強大阻力之外,更有一種奇熱炙膚的感覺。
  郭彩綾五指一觸之下,幾乎有置手於爐火的感覺,一驚之下,忙的縮回手來,黑衣人把握住此一刻空隙,倏地側身,向門外撲出。
  立刻郭彩綾就感覺出那種強大的力量,含有奇熱如焚的那種奇異力量,像是一堵牆,一座山那般的巨大不可撼搖。郭彩綾就算是身上沒有傷,也未曾生病,面對著如此軒然凌人的巨大力道,也是萬萬阻擋不住。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被這種力量向一邊蕩了開來,那扇門更不例外,隨著黑衣人前進的撲勢,尚還離有數尺,隨即自動的敞開來。
  黑衣人就像一陣風似地掠了出去,「呼!」一般驟風狂飆而出,房門在一度敞開之後,迅速地又關上,發出了匡噹一聲巨響,整個房舍都連帶的為之一震。似乎威力尚不止如此,隨著黑衣人去勢之後,房子裡旋蕩起一股疾風,那盞懸掛在壁間的豆油燈,在長焰一吐之後,頓時為之熄滅,房舍裡頓時漆黑一片。
  郭彩綾顯然為之一驚,這一驚純係驚於黑衣人那不可思議的罕世絕功。她驀地撲過去,開門縱出。院子裡一片漆黑,狂風下飛沙走石,哪裡還能看見對方人影?郭彩綾身形再閃,縱上了瓦面屋脊,環目四顧,依然看不出對方黑衣人絲毫蹤跡。
  夜風呼呼,吹得她陣陣發冷,她確知,以黑衣人的那身功夫,即使是自己不曾負傷生病,想要追上他,也是萬難。說句實在話,她自幼活到現在,像方才黑衣人那麼傑出功力之人,確信還是第一次見過,若論來去身法之快,即使父親郭白雲在世也未見就能勝得過他。一時,她幾乎呆住了。站在屋脊上,發了好半天的愣,一陣冷風襲過來,使得她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才驀地又回到了現實。懶洋洋地飄身落地,一腳輕~腳重的摸黑回到了房間裡,找到了火摺子點燃了燈,這個人真使她無比的困惑!
  他到底是誰?
  誰又會這麼好心來為我治病呢?
  想到了病,猝然才使得她覺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而且負傷的胯股部位,也似不如以前那麼疼痛,用手一摸,不禁暗吃一驚。原來先時負傷之處,顯然已經過一番重新包紮,而且由傷處一片清潔的特殊感覺裡可以斷定必然已經過一種新的藥物敷治。這一切,當然毫無疑問的是黑衣蒙面人所為。想到這裡,郭彩綾的臉,可就情不自禁的紅了。羞急之下,使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姑娘家,竟被別人剝光了衣裳,上藥包紮……簡直是羞人的事情。
  黑衣人縱然是義行不顧細節,但是在身受者,守身如玉的郭彩綾事後想起來,卻是羞憤難當。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睡得這麼死,以至於在黑衣人動手做這些動作時,自己居然毫無知覺。然而,立刻她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對方黑衣人在動手為自己上藥治療時,必然先以點穴手法,使自己沉睡於無知境界,然後才與以治療。
  羞、驚、怒、忿、懊惱、慚愧……說不出的各樣感覺,一股腦地岔集在她心裡,她真想倒頭痛哭一場。如果眼前那個黑衣人重現眼前的話,她必然會毫不考慮的撲過去向他猝使殺手。然而眼前,她卻只能獨個兒的在這裡生著悶氣。想著想著,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滑下了兩腮。
  忽然,她的眼睛接觸到室內的兩張座椅上,意外的發覺到自己遺忘在紅水晶客棧的行李革囊,連同自己的一口心愛長劍,俱都陳列面前。這些東西,她曾面托卓君明代自己去取回來,莫非卓君明已經回來了?不會,如果卓君明真的回來了,他斷斷乎不會冒失的就這麼進到自己的房子裡,而且,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間裡,豈能對於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這麼一想,思慮的焦點立刻又集中在方纔那個黑衣人的身上。從方才黑衣人囑咐彩綾服食她父親留下的靈藥一節推想,對方黑衣人對她的動態,分明知悉甚清,簡直瞭若指掌。
  郭彩綾思慮漸漸冷靜下來,對於這個人,她繼續地推想下去,眼前恍惚的記起了那人的一切,那人的身材、儀態……最後憶記到那人精光四射的一雙眸子。她反覆的回憶著那雙眼睛,思慮的觸角越發的敏銳,漸漸地,她臉上泛起了一種激動,蒼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紅暈。敏銳的思索力,幫助她在一團亂絲般的千頭萬緒裡忽然找到了那個絲頭。
  一時間,她顯得那麼激動,無比的羞、窘、憤、怒,一股腦地都化為烏有,代之的卻是一陣狂喜。她幾乎跳了起來:「寇英傑!」
  她心裡大聲的呼喚著:「一定是他,寇英傑!」所有的疑惑迷團,就在她想到了寇英傑三個字時,立刻為之煙消雲散。她的心跳動得那麼厲害,如非是她反覆回憶證實了那雙露在黑巾外的眼睛,毫無疑問必是寇英傑,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如非是她先已聽卓君明說過,外界對於寇英傑種種的離奇傳說,她也萬萬不敢相信,那身負罕世奇技的黑衣人就是寇英傑。有了兩重關鍵,再經過她進一步反覆推敲的結果,她已經可以斷言,那個黑衣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寇英傑。
  她幾乎喜悅的哭了起來!然而,在一度極劇的喜悅之後,心情又重回復到了淒涼。原因是他又走了!
  又怎麼能知道,他這一走還再回來?說不定又像以前一樣,他這一走,很可能又是長年累月的渺無音訊,這麼一想,她頓時如同置身寒冰,心裡遺憾、紊亂,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就這樣她憂一陣,喜一陣,一回傷心,一回斷腸,幾像是著了魔似的。
  不知不覺裡,天竟然微微的亮了。
  郭彩綾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兒似的,這一夜,她還渴望著寇英傑的重現,不只一次的,她推開了窗扇,向著漆黑的夜色裡凝望著。
  她失望了!
  小店裡已經有人起來的聲音。
  郭彩綾獨守了一夜之後,重新興起了濃重的睡意,不覺倒向熱炕。這時候,卻聽見室外有敲門的聲音,卓君明的聲音。
  「姑娘睡著了麼?」卓君明急促的聲音道:「是我,卓君明。」
  彩綾頓時精神一振,坐了起來,道:「卓兄請進來。」一面說著,她隨即下了炕頭。
  卓君明推門步入,形容至為疲憊,但是當他目睹著彩綾的神情煥然,不禁怔了一下:「姑娘你的病……」
  「好多了!」郭彩綾微微苦笑道:「卓兄請坐下說話!?」
  卓君明目光一轉,看見彩綾的行囊及寶劍俱都置在桌上,臉色更為驚異,隨即坐下。
  郭彩綾道:「卓兄你才回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去為姑娘索取衣物馬匹時,店中人發覺到連同那匹黑水仙寶馬,俱都無故失蹤,我只當是他們有意侵吞,原要給他們好看,後來見他們哭死哭活,情形又似不像,是以我又到李快刀住處搜索他的蹤影,也不見他回來。」
  彩綾關心問道:「那些可憐的婦人呢?」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已遵從姑娘的吩咐,將李快刀現有有財物,悉數分給她們,可以變賣的東西,也叫她門任意取拿,打發她們去了。」
  彩綾這才稍微安心的點點頭。
  卓君明冷笑道:「我找李快刀不著,一怒之下,把他的妓院賭館都拆了,等了他半夜不見回來,因為惦記著姑娘的病,這才匆匆轉回來。」他奇怪的打量著彩綾的行囊各物,道:「看來姑娘的東西都已取了回來,那匹黑水仙寶馬,也好好的拴在糟裡,這又是怎麼回事?」
  彩綾倒不曾知道那匹愛馬黑水仙也已牽回,聆聽之下微微一驚。她不禁又想到了蒙面的寇英傑,內心更有說不出的惆悵淒涼,眸子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卓君明一時為之墜入五里霧中,怔了怔道:「姑娘……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彩綾忍著淚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在昨天夜裡,已有人來過了……」
  「誰來了?」
  「是……」寇英傑三個字幾乎已經出口,臨時卻又吞在了肚子裡,搖了一下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卓君明更迷糊了,只是看著她發愣。
  「我猜想他是……寇英傑。」
  「寇英傑!」卓君明大吃一驚,臉上現出了一片喜色:「他來了!在哪裡!」
  彩綾苦笑著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他又走了!」
  卓君明呆了呆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彩綾緩緩抬起頭,冷冷地道:「我也說不清楚,因為到現在為止,我也只是猜想而已,當時他是蒙著臉,僅僅露出一雙眼睛。」
  卓君明失望的道:「那姑娘又憑什麼猜想他是寇英傑?」
  「我是憑他的聲音,和神態……」一時間,她眼睛裡似乎又看見了那個蒙面人的影子,腦子裡不禁又追憶起那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頓時,她臉上的神色,充滿了自信。「是他……」她吶吶道:「一定是他。我聽出了他的聲音,也認識他那雙眼睛。」
  卓君明怔了一下興奮的道:「既然是這樣,他又為什麼不留下來?他上哪去了?」
  彩綾苦笑。低下頭冷冷地道:「也許他不想再見我,也許還有些什麼別的原因。」
  卓君明頓時不再吭聲。他雖然不知道彩綾與寇英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可是很顯明他們之間必有芥蒂。至於詳情如何,自己卻不便過問。
  彩綾隨即把昨夜所發生的一段經過摘要訴說了一遍。
  卓君明聽完之後,默默地點頭道:「姑娘這麼一說,我看也是寇兄弟不會錯了。」
  彩綾苦笑道:「一年多不見,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此,以我目前功力來說,簡直難以望其項背,實在令人出乎意料!」
  卓君明不勝嚮往的道:「這就是所謂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只可惜昨天夜裡我不在,要不然我一定不會讓他輕易地離開。」
  「不過,」他接著說:「姑娘不必懊喪,我想他一定還會再來的。」
  彩綾道:「為什麼?」
  卓君明道:「他對姑娘一定放心不下,我想在你病勢未曾痊癒以前,他不會離開的。」
  郭彩綾搖搖頭,苦笑著不再多說。
  卓君明忽然一笑道:「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好消息。姑娘用不著擔憂,暫時好好在這裡養病,要是寇英傑現身與我們一見,那是最好,要不然這裡的事情一完,我們就找他去,他總不能真的狠心不與姑娘你見面。」
  彩綾輕歎一聲,站起來,緩緩踱向窗前,向外面凝望著。在昔日,她根本就無從體會傷感二字,可是如今,卻飽經折磨,憂傷的情緒一再的折磨著她。把她個性裡的那些有尖有稜的部分都磨平了。對於寇英傑,她真有千種愧疚,萬般懺悔,另外更多的卻是感情上的依戀。這麼多的情緒困擾著她,使得她每一念及,即會迅速地陷入痛苦的深淵而難以自拔。
  她只是愣愣地向外面看著,心裡像是壓著一塊鉛那麼沉重。
  卓君明冷眼旁觀,豈有看不出這番微妙的道理?他心裡深深的滋生出同情,對於寇英傑與郭彩綾之間的戀情,他不再有任何非分的感觸,只是衷心的祈求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高尚感情的昇華,是在翠蓮死後才使他有所徹悟。看著彩綾這副樣子,他心裡更有說不出的難受,一時卻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
  「姑娘的傷病還沒有完全好,多休息吧!」卓君明道:「我就在隔壁房子裡,有事隨時叫我就是。」
  彩綾回過身來,點頭道:「謝謝卓兄。可有那個鷹千里的消息?」
  卓君明忽然一怔道:「有,姑娘不提起來,我還幾乎忘了!」他又坐下來道:「我正要告姑娘,紅水晶客棧裡的人,都盛傳那個宇內十二令的鷹總管鷹千里已經來了!」
  「啊!」郭彩綾顯然吃了一驚:「這是真的?」
  卓君明道:「詳細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據客棧裡一個姓劉的管事告訴我說,鷹千里確實已經到了,並且說李快刀就是趕下來跟他見面的!」
  郭彩綾冷笑道:「很可能。好呀,這個姓鷹的我更恨,他來的正好,倒省了我再去找他了。」
  卓君明自然知道寧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與郭家的仇恨,郭彩綾之恨惡鷹千里,是必然的,只是他久聞鷹千里其人,料必一身武功定是了得,彩綾目前又在傷病之中,一個失策,保不住就會在他手中吃虧,這倒是大意不得。當下他道:「姑娘目前養傷第一,一切等身子復原以後再說,姑娘你休息吧。」說著他遂由椅子上站起來,抱拳告辭。
  彩綾道:「卓兄你上哪裡去?」
  卓君明道:「姓鷹的既然來了,我們大意不得,我打算在這附近查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他們蹤影,一切等姑娘身子復原以後再說。」
  彩綾感激的點了一下頭,卓君明退身自去。
  須臾店小二送來了洗臉水,侍候彩綾漱洗。用過早餐,郭彩綾也情知大敵當前,不敢掉以輕心,遂安心在房中養病,不再外出。
  渭水與蔡家坡一水相隔的高店,一夕之間,來了幾個特殊武林人物:鳳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一掌金錢念無常,再加上那個位重權高,職掌宇內十二令總提調的鷹千里。這幾個主兒可都是當今武林黑道上響叮噹的角色。
  四個人如今雖是都在宇內十二令食俸當差,可是在投身宇內十二令以前,已都是各有盛名,鳳翅鐺關雪羽出身長白山,雪豹子白勝是關外巨寇,也是一名獨行大盜,比較起來倒是那個一掌金錢念無常出身還算正常一點,他是昔年襄樊武林名門「念子幫」的嫡傳弟子,只是後來亦不免失身草野,落草為寇。
  如今他們可以當得上發跡了。誰叫他們跟對了主子,那位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當今天下,黑白兩道,無論你是什麼角色,提起了這位鐵總令主的威名來,無不談虎色變,要你倒抽上一口冷氣。水漲船高,連帶著他手底下的這些人,無不神氣活現,莫怪乎鐵總令主自今秋以來,要重劃勢力範圍,將宇內十二令擴大為宇內二十四令,較原先擴大了一倍。深入中原內陸,邊及荒外沙漠,無不有他的組織存在。
  組織系列依序是「總令壇」,下轄「二十四分令壇」,每一分令壇設令主一人,下分為四舵,各設舵主一人,除去總令壇的天、地、乾、坤四壇分別總管各事,另有組織以外,只是這直系二十四令,九十六舵,蛛網也似的遍佈各處,總人數在萬人以上。
  這麼龐大的黑道組織,端的是武林罕見,稱得上曠古鑠今,鐵海棠稱霸天下武林的用心,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人人得見了。莫怪乎凡是得能在宇內十二令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也都自比為朝廷命官一般的風采,耀武揚威,神氣活現的不可一世。
  話再繞回來,剛才所提到的這三個人:關雪羽、白勝、念無常,就是標準典型的這類人物。由於總提調晴空一隼鷹千里在總令主面前的保薦,這三個人如今可都是令主的身份了,鷹千里帶著他們三個巡視一周之後,特意的來到了高店這個地方歇腳。高店在他們組織裡是屬於長白令的轄區,長白令的分壇也就設置在這裡。鳳翅鐺關雪羽也就是長白令的令主。
  鷹千里之所以能與李快刀這個人勾搭為奸,主要全靠鳳翅鐺關雪羽這個人居中拉的線。以鷹千里、關雪羽這類人如今的身份,李快刀想結識他們自然是高攀了。鷹千里當然不會白白結交他,好在李快刀有的是錢,只為了培植他成立一份武力,李快刀少說在鷹千里身上就花了十萬兩銀子。
  錢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會嫌多的,姓鷹的嘗到了甜頭,食髓知味,第二度捲土重來,下榻在老地方,高店的鐵記馬場。
  鐵記馬場也就是長白令令壇所在地,明面上是經營販馬的生意,暗地裡卻是幹著附近五百里內外黑道生涯,馬場的場主也就是長白令的令主,場子裡的任何一個人,也無不深通武功,是不折不扣的馬賊。
  鐵記馬場裡,由於總提調鷹千里,連同白勝、念無常這幾位貴客的忽然光臨頓時熱鬧了起來。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紅水晶的那位大東家李快刀也趕到了這裡,他可不是湊熱鬧來的,是逃命來的。
  聽完了李快刀一番訴說之後,鷹千里漫不經心地往天上噴出了一口煙,他輕蔑地在聽、大刺刺地倚坐在鋪有鍛墊的太師椅上,一雙細長的眸子,微微瞇縫著,隆起的背部,乍然看上去就像是背了個包袱似的累贅。一年多不見,他的頭髮都白了,只是臉色看上去卻是那麼的紅潤,十根手指上也都留著長長的指甲,一副雍容華貴形象,哪裡像是身藏絕技的武林中人。
  另外幾個人,俱都在座。那位紅水晶的大東家李快刀,卻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副懊喪神情。
  聽了李快刀這一番訴說之後,鷹千里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卻把一根講究的白銅旱煙袋,在火盆上輕磕著,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這才開口說話:「你是說,那個姓郭的丫頭來了!?」
  「是她!」李快刀猶有餘悸的道:「他們都管她叫玉觀音,這個女人可是厲害得很!鷹爺你老可曾聽說過麼?」
  鷹千里茲茲有聲地吸了兩口,冷笑著由嘴裡吐出白煙,道:「聽說過。哼!多新鮮!」
  鳳翅鐺關雪羽在一邊呵呵出聲笑道:「李大掌櫃的,這一趟,你算是沒有白來,這個丫頭,也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你倒好好說清楚了!」
  姓關的四十開外的年歲,豹頭環眼,身材不高,卻生有一叢繞口的落腮鬍子,比起形容猥瑣,小鼻子小眼睛的雪豹子白勝來,可就魁梧多了。
  李快刀似乎精神一振,道:「這個姑娘,身上帶著病,可是還真厲害,我手下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說到這裡,由不住歎了一口氣,苦笑著又道:「不瞞四位說,貴幫的常、許、劉等四位師父,也都不是她的對手,先後都遭了她的……毒手。」這幾句話頓時使得各人一驚,鷹千里的那張臉,忽然就像是罩了一層冰般的冷。
  「什麼?」他的煙也不抽了:「你是說我們派去的四個人,全部死了?」
  李快刀那張大胖臉,一時間漲成了紫水晶的顏色,期期難以出口的點了點頭。
  鷹千里霍地怒立而起:「混蛋!」
  李快刀嚇得也跟著站起來,肥胖的身子一個勁兒的打著哆嗦:「鷹爺!開恩!」嘴裡說著,一雙膝蓋直打戰,差一點就要跪下來。
  雪豹子白勝看出了瞄眼,噗哧一笑道:「大掌櫃的,你用不著害怕,我們九爺也不是發你的脾氣,他老人家是在生那個姓郭的丫頭的氣,你請坐!」
  李快刀心裡才鬆了口氣,哆哆嗦嗦地坐下來,白胖的大肥臉上沁出了一層冷汗。這些主兒,他可是領教過,一個不高興,瞪眼殺人,可不是好玩的!
  「鷹爺,」他結結巴巴地道:「這裡面,另外還有一個姓卓的……」
  鷹千里冷笑一聲,又坐了下來,一聲不吭的抽著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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