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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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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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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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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0:52 |只看該作者
  鳳翅鐺關雪羽接嘴道:「卓什麼?」
  李快刀用力的擠著他那雙豬眼,總算被他想起來了。「叫卓……君明!」他說,「這個人跟那個玉觀音是一路的,厲害得很。」
  鷹千里徐徐地噴出一口煙,又恢復了他倨傲的神態,他冷笑著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錯,有這麼個人!」一直沒開口說的的一掌金錢念無常卻在一旁搭了腔。這個入黑紫的臉膛,五十出頭年歲,兩道黑長的濃眉向上斜挑出去,目光炯炯有神,表情沉重而陰霆。「九爺應該聽說過這個人!」他轉過臉向著鷹千里道:「在關外,以養馬起家的卓七爺,九爺會不知道?」
  鷹千里頓時表情一怔,道:「卓鐵宣,會是他?」
  「當然不是他!」念無常陰森森的笑道:「是他的寶貝兒子。」然後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不錯,這個人我知道,一身功夫,自稱打遍關外無敵手,人稱卓小太歲,仗著家裡有錢,到處吃喝玩樂,結交了許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一身本事也確實不錯!」
  提起卓小太歲來,在座各人似乎都恍然記起。
  鷹千里緩緩地點著頭:「卓小太歲,晤!我知道這個人,我知道。」
  風翅鐺關雪羽點頭道:「這個人聽說每一年都參加在秦州舉辦的賽馬會,還有一匹叫紫毛青的好馬,你說卓君明我不知道,說卓小太歲,我可就知道了。」
  李快刀如喪考妣的在一旁歎息道:「我的買賣,如今可都砸在了這男女兩個人身上了,全都完了……」
  鷹千里沉著聲音,嘿嘿笑道:「現在我知道了,總共不就只是這兩個人麼?」
  李快刀點著頭,苦著臉道:「兩個人已經要我的命了!」
  鷹千里慢慢吞吞地道:「現在我們來了,你可放心,明天一早,我們就陪著你一塊回去,姓郭的丫頭,跟那個姓卓的不來則已,再要敢來,哼哼,管叫他們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李快刀神色一振,立刻站了起來,向著鷹千里,作了老大的一個揖:「一切全仰仗你老了!」
  鷹千里冷森森地笑著,目光如隼的注視著李快刀,徐徐說道:「李掌櫃的,你的事,我們一直都全力支持,只是,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
  一句話說得李快刀透心發涼,他哪裡會不懂得,分明對方這個老狐狸要獅子大開口向自己開價了。姓李的豈是大方的人?只是這個節骨眼,對方要是不伸手幫忙,眼看著紅水晶這塊招牌就要完了,非但是紅水晶這個買賣,甚至於自己這條命也保不住了。他雖是愛錢如命,可是眼看著身家性命不保,兩樣權衡之下,自然還是保命第一。當時只得硬下心來,長歎一聲,道:「鷹爺,你老對我的好處,我豈能忘懷……我知道,我知道。」
  鳳翅鐺關雪羽在一旁笑道:「光知道不行,李掌櫃的你得開個價碼!」這個傢伙比鷹千里更厲害,在要緊關頭談斤論兩。
  李快刀用力擠了一下他那雙豬眼,發了一陣子呆,像是斬了他的肉也似的難過,半天才伸出了兩根手指頭,「這麼吧!」他狠心地說:「各位爺要是能殺這男女兩個人,保住了我的這份買賣,我願意拿出這個數目,絕不食言!」
  鷹千里噴出一口煙,冷冷的道:「這是多少?」
  李快刀咬著牙道:「黃金兩千兩!」這個數目,在他來說,簡直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空前」了,說出了嘴,心裡還在一個勁兒的後悔。可是,卻未曾料到,並不能滿足對方的野心。
  聽了他的話,鷹千里忽然怔住了。「多少?」鷹千里牢看著他:「你再說一遍!兩千兩,黃金!」鷹千里冷森森一笑道:「李大掌櫃的,你簡直太大方了!」
  李快刀兩眼發直道:「鷹爺,你老的意思是……」
  鷹千里斜過眼睛盯著他道:「就只四條人命,也不止這個數目呀!大掌櫃的你大概是嚇糊塗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李快刀腦門子一陣發炸,嘴裡連聲答應著:「是是,我是糊塗了,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一面說,李快刀把一雙眼睛看向一旁的鳳翅鐺關雪羽,蓋因為他之與這個鷹千里搭上關係,全賴關雪羽拉的皮條,以後的交易互利,也全賴關雪羽從中斡旋左右,在這個緊要關頭,希望他能夠從旁邊幫著說幾句話,敲敲邊鼓。
  關雪羽是說話了:「二千兩太少了!」關雪羽的臉簡直比鷹千里更冷:「九爺說的不錯,四條人命該值多少錢?大掌櫃的你想想看,這四個人是不是為了你才死的?」
  話是一點都沒錯,把命和錢搭在了一塊,這個價碼兒可就大了。
  李快刀再轉過臉來看另外兩個人,雪豹子白勝和一掌金錢念無常。這兩個人的臉色更不好看,看樣子這個價錢要是談不攏,不要說玉觀音郭彩綾和卓小太歲來了,就眼前這四個人,也能馬上要了他的命。
  李快刀心裡一盤算,看著鷹千里,伸出了一個巴掌:「那就五千兩。」
  鷹千里搖頭。
  「六千兩!」
  鷹千里還是搖頭。
  「七千兩!八千兩……」答案還是搖頭。
  「那麼……」李快刀的身子像皮球也似的癱了下來:「那就一萬兩吧!這個數目,已是我所有的財產了,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他的魂魄似乎在說了「一萬兩」這個數目的時候,已跟著這個數目字同時飛走了。
  鷹千里噗一聲,把旱煙袋桿兒裡的煙燼吹出來,當當有聲的又在銅火盆上磕著。
  「大掌櫃的你太客氣了!」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又說:「就這麼辦吧,一萬兩黃金,我們接下了,只是另外還有個附帶的條件!」
  李快刀嚥了一下唾沫,吶吶的道:「還……還有個附帶的條……件?」
  「不錯!」鷹千里乾咳了幾聲,說道:「總令主的意思,宇內二十四令現在要積極的擴充,所以,我打算,在你們這個地方,增設一個分舵!」
  李快刀點頭道:「這……當然好。」
  鷹千里接下去道:「只是卻找不到合適的地點,所以想把你的地盤要下來……」
  「什……什麼?」李快刀只覺得頭轟了一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下我的……買賣?」
  「不錯!不過你先不要急,並不是把你所有的買賣都要下來。」
  李快刀滿臉淌著汗,看樣子一口氣接不上就要完了。
  鷹千里卻是不急不緩,慢條斯理的接著道:「你仍然可以保有你的飯館,不過,客棧、賭館、妓院都得歸我們了……」
  「不!」李快刀殺豬也似的叫著:「不行!這絕對辦不到,絕對不行!」
  鷹千里那張灰白的臉,頓時罩起了一層寒霜,手拍著椅子叱道:「放肆!」
  李快刀嚇得忽然愕住了,可是接下來,他又像喝醉了酒似的搖著頭,身子癱賴在椅子上面,「不……行……不行……」他嘶啞的叫道:「鷹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吞了我整個的買賣,這萬萬力不到……辦不到……」
  鷹千里獰聲笑道:「我的條件開出來了,辦不到也得辦,掌櫃的你放聰明一點!」說時,他那雙鷹也似的眸子裡,閃爍著凌人的目神,兩隻瘦手,更像是鷹瓜般的彎曲著,那副樣子看上去簡直像是隨時都能探手取人性命。
  李快刀抱定了不妄動的態度,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嘴裡像是夢吃般的說著什麼,誰也聽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鳳翅鐺關雪羽再要不打圓場,眼前可保不住也要鬧出了人命。到底李快刀活著,對他有利,所以他趕緊的起來代他打圓場:「李掌櫃的!你是聰明人,還是想清楚一點的好!」關雪羽點醒他道:「不要忘了,你是靠干飯館子起的家,還可以從頭再來。」
  「關爺!」李快刀眼淚漣漣的說道:「你要替我在鷹爺跟前說話,要多少錢都可以,就是不能要我的買賣,我就指靠著這個吃飯的呀……」
  關雪羽眼睛向鷹千里瞄了一眼,後者臉上所顯現出的那種神色,是絲毫也沒有妥協的餘地。這個忙他實在幫不上,也不想幫。當下冷冷一笑道:「大掌櫃的,你可是要想清楚了,這件事是你來求我們的,可不是我們去找你!如果你認為我們條件開得太高,盡可以一走了之。不過,那麼一來,一切的後果,你可要自己伸量伸量!」這最後的一句話,卻是大堪玩味。換句話說,要是李快刀真的站起來走路,他所面臨的敵人,已經不是郭彩綾和卓君明這一方面,要提防著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
  李快刀有幾個腦袋?膽敢向宇內二十四令挑戰?聆聽之下嚇得他一陣子發暈,那張大胖臉上,早已經喪失了血色,起了一陣痙攣。
  鷹千里看到這裡,微微笑道:「李掌櫃的,你用不著這個樣,我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要是按照組織的規矩,在我們勢力範圍之內,根本就不容許你這種人存在,現在給你留一條生路,你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嘿嘿!那可就真是跟你自己過不去了。」
  李快刀倒抽了一口氣,總算忽然想通了這當中的利害關係。問題是現在他已經喪失了討價還價的資格,鷹千里的話倒也不是危言聳聽,如今是答應最好,不答應更糟,自己有什麼力量拒絕,想到這裡,兩行眼淚,卻又汩汩的由眸子裡淌了出來,他連連地點著頭,表示完全同意了。只是,要讓他親口答應,一時卻是萬難。
  鷹千里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頓了一下。他偏過頭來看著鳳翅鐺關雪羽道:「雪羽,你扶著李掌櫃的到後面房裡去歇著去吧,跑了大老遠的路,我看,他是累了!」
  關雪羽答應了一聲,離座走向李快刀,笑道:「大掌櫃的,你請吧!」一面說,一面已伸手把他由位子上攙了起來。
  李快刀流著淚,看著鷹千里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向在座白念二人點了點頭,才向屋外步出。
  外面正刮著寒風,一陣風吹過來,凍得李大掌櫃的直打哆嗦。
  「關爺!」他扭過臉來看著關雪羽道:「我們是老朋友了,過去我對你不錯,只要你開口,我從來就沒有少過你一文,現在……你怎麼不幫著我說說話呀!」
  關雪羽冷笑道:「我實在無能為力!」
  李快刀看著他無情的臉,長歎一聲,道:「我只當是我的救星到了,誰又想到你們這幫子人更狠……更厲害!」
  鳳翅鐺關雪羽臉上,並不現出一些怒容,聞聽之下反倒是笑了:「大掌櫃的,你應該知足了!」到了這時候,他無須再隱瞞對方或是買對方的帳了。「老實告訴你吧!」關雪羽說:「你找錯對象了,剛才鷹九爺說的已經夠明白了,能夠給你留下這條命,還給你保留一處買賣,已經不錯,別不知足了。」
  李快刀大聲的咳嗽著,腳下一步重一步輕,那副樣子真像是喝醉了。
  夜像是墨漆的一般黑,馬場裡又沒有點燈,只在遠處欄柵,和馬棚邊沿的地方懸掛著幾盞光度極暗的紅紙燈寵,被風吹得滴滴溜溜的打著轉兒。
  關雪羽摸著黑,陪著李快刀,踐踏著稀爛的黃泥路,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到了後院。那裡有一連五間平頂的捨房,門柱上插著一盞油紙燈籠,一個長身黑衣漢子,正自背身站立在燈下面。關雪羽架著李快刀,來到了第一間捨房前,卻向著燈下黑衣漢子招手道:「來來來,過來,過來。」那漢子其實不待他招呼,已經走了過來。
  關雪羽吩咐道:「把門開了,生一盆火,再燙一壺好酒給大掌櫃的暖和暖和。」
  黑衣人臉上不著絲毫表情。
  鳳翅鐺關雪羽正要出聲喝叱,忽然覺出了不對,原因是對方這張臉太生了。
  來人頂多二十七八的年歲,穿著一襲黑色長披,生得眉清目俊,鼻直口方,襯以猿臂蜂腰,端的是一個魁梧英俊少年!他確信自己馬場裡,絕對沒有這麼神俊的一個人物。
  關雪羽忽然瞪大了眼,後退一步道:「你是誰?是幹什麼的?」
  那人距離關雪羽不過咫尺,在對方虎視之下,絲毫也沒有退縮之意。
  「足下可是姓關,」這人打量著關雪羽,冷峻的道:「關令主?」
  「不錯,我就是。你是誰?」一個身上有功夫的人,絕不容許人家貼近自己身子,是以,關雪羽話聲一落,本能的把身子向後挪開了三尺以外,右掌貼胸微沉,力貫丹田,只要些微不對,這一掌就可隨時遞出去。
  只是對方並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
  「先用不著管我是誰,」這人目光又轉向李快刀,冷森森地道:「這位想必就是紅水晶的那個李大掌櫃的了,是不是?」
  李快刀彷彿一下又變得清醒了!打量著這個人,李快刀身子一個勁兒的向後面縮著:「你是誰?」
  那人冷笑道:「你不用問我,我就是說出來姓什麼叫什麼,你也不會知道。」
  「那麼尊駕是……」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他是那麼沉著復冷靜,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目光一轉,盯向關雪羽道:「還有你!」話聲甫落,關雪羽頓時就感覺到透過那人身子,傳過來一種勁道。這股勁道,同時就像是一道無行的繩箍,纏住了他的身子,使得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拘束。
  風翅鐺關雪羽登時大吃一驚,他久走江湖,閱歷精湛,是以立刻識出了來人的非常身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抱著這個宗旨,鳳翅鐺關雪羽二話不說,猛快的向前搶上一步,嘴裡怒聲叱道:「去你的!」右掌翻處,用進步降龍掌一掌直向對方的臍上擊打過來。關雪羽因知道對方絕非易與之輩,是以這一掌貫足了內力,五指間所聚集的力道,便似一面鋼鉤,足可破石裂革。
  他對這個人的估計差得太遠了。就在他這只遞出的手,眼看著已將觸及到黑衣人身上的一剎那,猛可裡,他覺出一股奇熱如焚的力道,由對方軀體裡溢出來。那是一種他前所從來也沒有過的感受,這種熱力方一接觸在他手掌上,緊接著給他的感受,有如觸了電,遭到雷殛那麼強烈的震撼了一下,足足把他身子彈出了七尺以外。
  關雪羽雙掌上自信有十年以上的深湛造詣,然而對面這個黑衣人,甫才出招的第一式,即大大地覺出了不敵,一隻手,齊根酸痛,幾乎有折斷的感覺。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快,誰能快到較敵人領先一瞬,誰也就有了制勝之機。關雪羽一掌落空,眼看著對方那個黑衣人,就像疾風裡一朵黑雲,飄忽之間已臨面前。關雪羽一驚之下,身軀向下一蹲,右腿用旋風鐵犁之勢,陡地一腿掃出,叭一聲,掃了個正著。
  黑衣人固若磐石,關雪羽卻退勢如潮。
  這一腿力道不小,以關雪羽自己判斷,足可以掃斷三根木樁,以之加於人身,其威力可想而知。
  受害是必然的!只是這個人卻不是黑衣人,是關雪羽。隨著關雪羽掃出的右腿,在一陣子連心痛楚之後,隨即為之麻木,不需多看一眼,他也知道,這只腿已經廢了。
  黑衣人目的要他死,那麼快速的身法,以及絲毫不著痕跡的動作,在武林中,確是空前未見。
  像是鬼影子一般,在鳳翅鐺關雪羽驚惶兼顧的一剎那,對方已第二次貼近身前。
  雙方距離,不過咫尺之間,關雪羽咆哮一聲,霍地分開雙腕,用抱樹功向著這人雙膝上抱去。一下子抱了個正著,因為黑衣人根本就沒有閃躲。
  關雪羽能否敗中取勝,就看他這一手了,所有的憤恨,怒火,盡在這一抱之中發洩無遺。
  他施展了全身的力道,雙臂用力向著當中一勒,不禁吐氣開聲,發出一聲嘶吼。
  黑衣人身軀紋絲不動,他那雙站立在地上的腿,不像骨肉的化合,卻像是一對精鐵所打鑄的鋼樁。
  關雪羽運施的力道顯然不小,事實上這也是他所僅能施出的最後殺手,自是惟恐不用其極。全力運施的勁道之下,他身子猝然間起了一陣顫抖,緊接著像是炒豆也似的起了一串兒脆響聲。
  一串清新的骨折聲,黑衣人挺立依舊,關雪羽嘶叫更烈。
  兩個人身子依附得那麼緊,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忽然分開來。
  然後,其中之一——關雪羽的身子終於向前撲了下去。他雙腕寸斷,兩肩片碎,強烈的依附之力,使他整個兩肋胸骨盡碎,連同著胸腔之內的心肝五臟,也為內裡急旋的氣招破壞殆盡,沒有一樣再能保全完整,整個身子,就像是一具破皮囊,一口口濃黑的血湧出來,不過三四口之後,隨即一命歸天。
  黑衣人表情沉著,其實在整個殺人的過程裡,他根本不曾出過一招,坦白說一說,關雪羽無異就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
  夜風呼呼,呼嘯來往的風勢,把那懸在屋簷下的油紙風燈吹得高高拋起來,就像是鞦韆也似的在空中蕩著。
  站立在燈下的那位李大掌櫃的,其實已經不再是「站」著了,看上去似乎矮了半截,整個身子蹲踞一角,縮成了一團,他顯然不曾見那個黑衣人出手殺人,但是關雪羽的死,卻是事實。世界上怪事固然很多,在他想來,卻莫過於此。關雪羽一直在動手打人,黑衣人根本沒有回手,但是被打的人沒有事,打人的人卻屍橫就地,莫怪乎李快刀想不通了。
  上述的打殺過程,說來甚費周章,其實在當事現場來說,卻不過只是幾個照面而已。
  李快刀不是沒有想到要跑,而是根本就沒有時間,最大的因素還是他的兩條腿根本就不聽他的指揮,等到他忽然發覺到關雪羽死了,想到要跑時,才一挪步,就變成了眼前的這副模樣。
  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李快刀身子一用力,勉強的站了起來:「你是誰?」他的聲音就像他臉上的肉一樣顫抖著:「我……我不認識你呀!」
  「可是我卻認識你。」黑衣人又向前逼進了一步。冷峻的聲音,鋒銳的目光,使得李快刀原先顫抖的身子,忽然不再抖了,換了一個姿態,像是忽然被冰住了一般。
  「姓李的,你的壞事幹的太多了!」黑衣人冷銳的目光盯著他:「今天是你遭報應的時候了!」
  「不……我,沒有!沒有!」
  「你的事我聽了很多,也曾親自去調查過,我不會冤枉你的。」
  李快刀結巴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殺了你!」
  「啊!」李快刀真像是挨了一刀似的,大胖臉一陣子發抖:「這位壯士……我可以給你,給你錢,隨便你要多少……」
  有錢人的法寶,好像只有這麼一樣,任何情況下都忘不了這個錢字,事實上也是有用,靈驗的很,百試不爽。
  看來黑衣人好像也被這一記「銀彈」攻勢說動了,那冷漠的臉上,綻開了微微笑容。「謝謝你!」他打量著他緩緩道:「不過我想你一旦死了,這些錢也就不是你的了!」
  李快刀吶吶道:「你……我……」身子猝然向後一縮,卻把身後的那扇門撞開來,一個觔斗翻了進去。
  黑衣人跟著逼進來,李快刀一個骨碌,由地上爬了起來,大聲地吼叫著道:「救命!救命呀!」
  那人冷笑一聲,緩緩抬起一隻手來,駢二指向他凌空指了一下,李快刀頓時就像是被一口鋒利的匕首,忽然刺中了心臟,全身打了個急顫,登時定立在地。漸漸地他那張胖臉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顏色,變成了灰白慘淒的一片。他死了!
  黑衣人顯然是施展那種隔空點穴的手法,致他於死命的。
  武林中儘管奇人頻出,可是能夠擅施這門功力的,到目前還極為罕見,不過三數人而已。而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卻並不屬於這三四個人範圍之內。
  儘管室外寒風凜冽,可是李快刀臨死前的那幾聲吼叫,卻是太淒厲了,對於鷹千里這些有著敏銳觀察力的武林異人來說,任何一點點風驚草動,都足以令他們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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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1:06 |只看該作者
第15節

  鷹千里忽然放下了他的煙袋桿子。
  雪豹子白勝怔了一下。
  一掌金錢念無常忽然擱下了他手裡的雞心茶壺。
  三個人雖然表情各異,動作亦有先後,可是卻有一點,顯然是共同的——那是他們都確實聽見了什麼。
  鷹千里一雙灰白的眉毛,倏地向兩下裡一分,一對招風耳,本能的向後移動了一下。
  三個人都安靜下來,卻是再也沒有聽見什麼。
  「九爺,」雪豹子白勝道:「你聽見什麼了?像是有人在叫。還是牲口?」
  鷹千里搖了搖頭,冷笑著說道:「不像是馬!」
  一掌金錢念無常眉頭皺了一下:「老關送客也該回來了!」
  雪豹子白勝伸手操起了他的虎尾鞭,道:「我瞧瞧去。」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了扇戶。外面黑漆漆一片,冷風襲進來,真有股子冷勁兒。
  鷹千里輕咳一聲道:「白老三,帶著你的暗青子,萬一發現了有什麼不對,記著吆喝一聲!」
  雪豹子白勝嘴裡答應著,卻不經意的笑道:「真要是有什麼,那個人準是瞎了眼了,敢在你老爺子面前鬧事,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話聲一落,就手由椅子把上,拿起了他裝盛暗器的豹皮革囊,囊中是一疊甩手箭,這二十四支甩手神箭,對雪豹子白勝來說,堪稱一絕。再者,他那一身傑出的輕功,也是好樣的,只見他單手向窗外一探,矮小的身軀,在一個極其利落的翻身勢子裡,颼一聲,已倒捲出去,輕比狸貓似的已踏上了瓦脊。往四下裡打量了一眼,哪裡還有什麼風驚草動?雪豹子白勝略一顧盼,遂即展開身法,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三起三落,已經撲出十丈以外。
  面前是一片泥濘混淆的馬場,隔著這片場地,才是沿著場邊建立的幾排房舍。雪豹子白勝身子由瓦脊上拔身而起,平沙落雁似的向著場子裡飄身下落。他身子方一站定,卻覺出面前人影一閃,一股衣袂飄風之聲,直向他面上捲了過來。雪豹子白勝幾乎連什麼人都沒有看清楚,只覺得黑忽忽一領衣衫迎頭襲到,他肩頭晃動,向左面躍出了一丈五六。儘管如此,他仍然被那領衣衫上所帶動的勁風,大大的震搖了一下,尤其是右面肩頭,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那般的炙痛。
  白勝這一驚,只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右手伸處,纏在手腕上的那根虎尾鞭刷啦一下子抖了個筆直,鞭梢指處,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站著的那個人:二十七八的一個大小伙子,一身黑衣服,灼灼的眼神裡含蓄著那種「殺之而後快」的仇焰,高身材,當得上雄姿英發。白勝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已經確定不認識這個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根本無需多說一句話,那種顯露的敵意,已昭然若揭。
  「朋友,你好大的膽子!」白勝自恃著一身武功,又因鷹千里、念無常呼之即現,為此卻不曾把來人看在眼裡,「這鐵記馬場也是你來得的地方!」他冷笑道:「你報上個萬兒來,好容你白三爺打發你上西天去!」說話時,他手裡的那根虎尾鞭,仍然平持在手,筆直的指向對方面門。
  軟兵刃能夠這麼使喚的,在武林中還不多見。
  黑衣人看著他點了一下頭:「你大概就是那個叫雪豹子白勝的人了!」
  白勝嘿嘿一笑道:「不錯,朋友,你報個萬兒吧,白三爺的耳朵有點聾,你得說大聲一點!」
  黑衣人笑了一下,露出了嘴裡的白牙:「姓白的,你大概自恃著你的功夫不錯是不是?」他冷冷地道:「這一次你可碰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白勝自然知道對方不是易與之流,二人對答之際,他已暗自運氣,把內力聚集雙腕,力道轉移,虎尾鞭嘩啦一聲軟垂了下來。
  一葉知秋,黑衣人誠然當得上是高明的人物,木訥的臉上,帶出了輕鬆的笑容,笑容卻含蓄著幾許詭異。
  雪豹子白勝早已等不及,就在虎尾鞭方一垂下的當兒,他足尖飛點,捷比飛鷹般的已向著黑衣人騰身撲到。他早已窺好了下手目標:黑衣人的那雙「招子」。瘦小的身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在甫臨黑衣人當頭的一剎那,驀地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鳥爪似的一雙瘦手,各分二指,直向黑衣人一雙眸子上強摘了過去,真是既快又狠。
  一出手,就看出了白勝其人的凶狠陰毒。如以這個人一身輕功而論,確可當得上高明傑出,二人距離甚近,雪豹子白勝早已盤算好了,他這一手「巧摘天星」,自問施展得十拿九穩,以過去經驗而論,還很少有人能夠逃的開的。黑衣人說的不錯,白勝這一次可真遇見了厲害的對手了!
  眼前這個黑衣年輕漢子,似乎慣於以靜制動,如非必要,簡直難以看得出他出手還擊。
  雪豹子白勝那麼快的身法,加之於面前的這個黑衣人,卻仍然慢了一步。
  只在微微的一個點頭勢子裡,白勝雙手同時落空,瘦小的身軀一個快速的挺翻,已經轉到黑衣人身後。這一手在他來說,像是早已盤算好的,一招落空,緊接著這第二招「倒點天心」,看來較那一手「巧摘天星」更見狠毒。
  只聽見刷啦一聲,虎尾鞭抖直了,以鞭代劍,直向黑衣人背後志堂穴上點了過去。他的鞭勢一遞出去,才知道敢情又落了空招。
  這麼近的距離竟然會紮了個空,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一鞭扎過去,才恍然覺出那襲黑衣人之後,敢情是空洞洞的,一招失手,可就有喪命之危。雪豹子白勝大驚之下,掌中鞭向後一撤,接著用勁一甩,虎尾鞭梢怪蛇也似的倒捲起來,想認著對方腦袋上抽過去。黑暗中卻探出了一隻手來,看上去真比電還快,只一閃,已拿住了他的虎尾鞭。雪豹子白勝一驚之下,才恍然發覺黑衣人敢情站在自己身後。夜色本黑,對方又穿著身黑衣,再加上他行動如風的飄忽身法,簡直無從辨別。
  白勝一驚之下,手腳並起上劈華蓋,下踢丹田,同時向黑衣人再番攻到,一招二式,黑衣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全心全意的與他對手,帶著三分作耍,七分認真的神態,只是拿對方試探著他詭異的身手。這時見狀,他冷笑一聲,不慌不忙的一起手中鞭,不過是用了五成勁道。
  五成勁道,也足以驚人了!雪豹子白勝竟是難以阻遏住他所加諸在虎尾鞭上的那種勁道,只聽見「嘩啦!」一聲鞭響,白勝的身子足足飛起了有七八尺高下,一跤栽倒在爛泥地裡,「雪豹子」成了「泥豹子」。
  在泥裡打了兩三個骨碌,才站起來,虎尾鞭敢情已到了對方手上。「姓白的,你還差的遠!」黑衣人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神態,冷冷地看著他道:「有什麼本事你儘管施展,看看能傷得了我一根寒毛不能!」
  雪豹子白勝看著對方,心裡是透骨發抖,他知道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原想出聲吆喝,只是他素日要面子慣了,這副狼狽樣子如落在了鷹千里眼中,簡直太丟人了。再說,就這麼甘拜下風,也實在有點不甘心。
  「相好的,」他緊緊地咬著牙道:「鐵記馬場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子,你接著我的吧!」話聲一落,身形猝然向後面一擰,左腕翻處,刷!刷!刷!一連發出三支甩手箭。三支甩手箭一經出手,卻是上下連成一線,黑夜裡夾著幾縷勁風,一閃而至。
  黑衣人輕曬一聲,鞭勢輕抖,只聽見「叮!叮!叮」三聲脆響,三支箭來得快,退得更快,隨著黑衣人揮動的鞭勢,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散落開來。
  雪豹子白勝怒吼一聲,身形再轉,身子如同旋風般的向左面挪開來。隨著他身子挪動的這個弧度裡,一口氣發出了七支箭。
  七支箭雖說是出手略有前後,可是由於手勁的不同,最後到達目標的時間卻是一致的。如果僅以暗器手法上來說,雪豹子白勝這一手「七星伴月」的打法,堪稱絕妙!
  七支箭,七個角度,卻在同一個時間內同時襲到,就暗器手法上來說,稱得上是無懈可擊。
  夜色裡,那個黑衣人身子像陀螺似的一個疾轉,飄出了丈許以外。
  雪豹子白勝特別注意的看著他,才發覺到七支箭敢情一支也不曾射中,非但都落了空,而且一支也不少,全都落在了對方手上。白勝只覺得腦門一陣子發炸,頓時愣在了當場。
  人影一閃,黑衣人又到了他面前。雪豹子白勝倏地一驚,後退了一步,那人冷銳的一雙眸子緊緊地逼視著他,使得白勝幾乎連反身逃走的勇氣都為之喪失。倒不是他沒有想到要逃,而是逃不逃得了的問題,以其逃不了,乾脆就不要逃還好些。
  「你……到底想幹什麼?」看著對方,雪豹子白勝情不自禁地興起了一陣子戰慄。
  黑衣人冷冷地看著他,道:「宇內十二令的氣勢差不多該盡了,這個組織裡,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都逃不過應該遭到的報應,你雖然不過是一個小角色,卻也不例外。」
  在他慢吞吞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雪豹子白勝忽然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潛力,忽然由對方站立之處溢出來,一時間自己全身都處在對方這種無形的力道控制之中。
  他頓時面色大變,由於那股猝然加身的無形力道,奇寒刺骨,使得他的身子更加顫抖劇烈。
  黑衣人根本無視於他的反應,他手裡玩著那一束七支甩手箭。
  這些箭矢,每一支僅不過只有半尺長,粗如小指卻系精鋼打製,屬於宇內十二令專屬的兵器製造所所鑄造,每一枚上面都鑄有這類字模標誌。
  那也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動作,只見他右手二指比作剪刀的形狀,向著一支箭矢上剪去,兩指夾箭之下,這支箭矢登時從中一折為二。
  第二支也是如此。
  第三支、第四支……七支都是如此。
  雪豹子白勝只嚇得膽上生毛,他睜大了眼,仔細的打量著對方的這些動作,只見七支甩手箭,在對方那雙肉指剪夾之下,已變成了十四支,紛紛墜落地上。
  白勝兩片牙骨在戰抖,吶吶的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著,不予置答,卻又繼續的玩弄著手上的那根虎尾鞭。在他雙手玩弄之下,粗如雞卵的虎尾鞭身,一節節的折斷在地。
  雪豹子白勝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再真實不過。
  甩手箭腰折十四,虎尾鞭變成七截,黑衣人顯然具有傳說中的那種「氣集」功力,否則萬難致此。
  其實氣集這兩個字眼,到底是屬於一種什麼功力,白勝根本就攪不清楚,只知道有這麼種稱呼罷了。
  黑衣人把手上的破銅爛鐵清理乾淨以後,向著他面前的白勝一哂,道:「你知道這種功力麼?」
  白勝戰慄著,說道:「是……氣集功夫……吧!」
  黑衣人冷笑道:「這真難為你了。」
  白勝害怕的說道:「請……開恩饒命……我……」
  黑衣人臉色緩和下來,點頭道:「我正是在等著你說這句話,我想你會說的。」說到這裡,臉上顯現出一種快意:「我原以為你們宇內十二令的人都是什麼了不起的漢子,今天一看,不過爾爾,令人齒冷!」
  白勝雙膝在抖顫著,差一點可就要跪了下來。
  黑衣人冷笑道:「你既然已經開口討饒,我卻就不便再趕盡殺絕……」白勝心裡一鬆,剛要出聲道謝,黑衣人卻笑道:「只是卻也沒有這麼容易就放過你!」
  白勝打了個冷戰,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黑衣人話一出口,身子已如同電閃而進。
  白勝自忖著他要向自己出手,大吼一聲,雙手同時撩起來,用「雙插手」的狠厲手法,反向黑衣人兩肋上插了過去。
  那真是一式巧妙的動作,黑衣人的雙手,那麼翩然的翻起來,有如驟展雙翅的鷹鷲,連同著他那魁梧的身子,也像是忽然升高了三尺,緊接著那雙翻起當空的手掌,卻有如山沉大地般地落下來,其勢有如奔雷駭電,快到難以想像。
  白勝立刻就為那種巨大的力道鎮壓住了,全身上下像是勒了一道緊身箍。他的手不過才遞出一半,只覺得肩上一痛!徹骨的一陣奇痛,兩處肩頭,已吃對方黑衣人抓了個結實。
  雪豹子白勝怪嘯一聲,還想在危機一瞬,以雙乎插入對方的腹髒,只是他卻失去了這個機會。黑衣人那雙搭按在他肩頭上的手掌,忽然一收,彷彿聽見卡喳的骨折聲,在他十指力抓之下,白勝的兩處肩骨,已碎成幾節。
  黑衣人雙手猝翻,白勝身子就像箭也似的擲了出去,在泥地裡打了幾個滾兒,當場疼昏了過去。
  一聲尖銳的胡哨,劃破了眼前的靜寂,緊接著是一人破鑼般的嗓音,大聲的在吆喝著:「拿人呀!」
  「不好了,死了人呀!」
  鑼聲當當,靜夜裡分外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
  馬場四周的捨房裡,立刻亮起了燈光,無數條人影,相繼的包抄過來。
  燈光、火光由四面集中過來,清晰的照見了場子裡的那個黑衣人。
  他好像根本就沒有逃走的意圖。臉上罩著陰沉的氣色,目光炯炯,神采飛揚,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的英雄氣概。
  一個撲上來的人,也是最早發現他的那個更夫。一手持刀,一手提鑼,這小子大概是仗著人多勢眾,要顯顯他的威風,身子一撲上來,二話不說掌中刀摟頭蓋頂的直向著黑衣人頂門上直劈下來。
  黑衣人抬手拿住了他的刀鋒。這名更夫雖然施出了他吃奶的力氣,卻休想奪下他那口刀來。黑衣人根本就不把他當一回事,甚至於不看他一眼,那雙充滿了炯炯智光的眸子,只是打量著四下裡撲奔而來的人群。
  燈光、火光、刀光熔成一片,全馬場的人都出動了。
  黑衣人那種氣勢,好像並不曾把這些看在眼睛裡,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略一顧盼之後,隨即向一個人身上集中!這個人似乎深具不凡,在眾相奔嘯的同時,卻保持著一份屬於他自己的寧靜。
  寧靜並不就代表和平。透過這個人那雙深湛的眸子,可以窺測出他深深壓制在內心的那種憤怒與驚訝。
  鷹千里似乎在第一眼裡,已經認出了眼前的這個黑衣人是誰。他的驚訝似乎不無道理,因為他已經發覺到對方那個黑衣人,顯然已非當年「吳下阿蒙」。
  一個身具異功的人,絕不會輕舉妄動,鷹千里這麼老遠的打量著他,井非是沒有道理,他是在窺伺著對方的實力,出手的招式,在哪裡能發現出某些空隙與破綻。
  一掌金錢念無常就侍立在左側方。這個人似乎和鷹千里一般的陰森可怖,由他的平靜表情裡,可以猜測出這個人的遇事沉著。
  更夫仍在用力奪他的刀,一張臉漲得面紅耳赤,只是雖是施出了平生之力,也休想奪下來,甚至於那口刀在對方二指拿捏之下,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黑衣人的眼睛只被一個人所吸引著,鷹千里。除了這個人以外,好像在場的任何人,都不曾瞧在他的眼睛裡。
  一片亂囂裡,這些人已把他團團圍住。
  燈光聚集之下,把這個黑衣人照得一清二楚,他那雙眸子,卻有如磁石引針般地,只是打量著一個人——鷹千里。那種表情顯示出,好像只有鷹千里這個人,才稱得上是他的敵人,只有這個人,才夠資格與他一爭長短。當然,他也並沒有疏忽站在鷹千里身邊的另一個人——一掌金錢念無常。
  人的神態與氣勢,本身就是用以自防的一種武器。
  黑衣人雖不曾開口說一句,可是顯示在他冷峻面頰上的那種神采,卻使得這些來犯的人都有所恐懼,不敢貿然近身。
  奪刀的更夫,仍在奪他的刀,他似乎有不得不奪的苦衷,因為那只持刀的手,已被刀柄上所傳出的一種力道緊緊地吸住,因此他並非是在奪刀,而是急欲想擺脫那種力道,這種情形自非本人所能洞悉。
  忽然,黑衣人像是厭倦了更夫的糾纏,只見他那只拿刀的手輕輕向外揮動了一下,那名更夫連同他拿在手裡的鋼刀,一齊被拋向了天空,足足飛起了三丈高下,一頭紮在了爛泥地裡,登時就悶了過去。
  僅憑二指之力,一舉手間,把一個人拋上了高空,這種武功端的是不同凡響,現場各人在目睹及此的一刻,俱都嚇得呆住了。
  跑在最前的兩名馴馬師,各人挺著一桿長槍,由於奔馳甚急,演變成非刺不可的情勢,隨著其中一人的一聲斷喝,兩桿長槍一左一右,同時向著黑衣人胸側刺到。
  血紅的槍穗子像是兩朵紅花般的猝然爆開來,槍尖子像流星似的劃出了兩道亮光。
  這麼近距離的狠挺直扎,確是駭人!
  眾人爆雷般的,吆喝了一聲,取意自壯聲勢!
  眼看著雪亮的槍尖即將貫扎入黑衣人左右兩肋,臆測著一旦刺中之後的結果,各人心裡的激動,彙集出一片狂流。
  就眾人眼看著即將爆發出的那聲吼叫之前,黑衣人的雙手恰於這時同時遞出。
  深悉各類武功的鷹千里與念無常,看到這裡、都禁不住心裡動了一動。
  黑衣人施展的是一手「燕雙飛」,這一手脫胎於武當派的徒手招式,還不曾見過有人施展得這麼利落,不文不火,不快不徐,就一個練武者來說,功力達到這種境界,那是極為罕見的造詣!
  兩桿長槍的槍鋒,已被黑衣人抄在了掌握之中,槍身是粗如核桃般的紫籐心,具有堅韌的彈性。
  兩名馬師是安心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露上這麼一手,力量運足了,狠命的挺刺之下,足能裂革洞石。
  只是在黑衣人堅而有力的手握之中,兩位馬師的這股力道,卻是無從發揮。
  眼看著兩桿長槍的槍身,在巨力加諸下,變成了弓也似的形狀,隨著黑衣人的擰槍上撩,雙雙飛天而起。由於槍身本身的彈性,再加上黑衣人的推波助浪,兩個人飛起來的勢子,可要比方纔那更夫要高多了。
  足足彈起來有四五丈高下,噗通!噗通!兩聲巨響,不像是人,倒是像空中墜下了兩個大冬瓜,這一次可保不住要出人命。兩個人在泥巴地裡相繼的翻了個身子,隨即不再移動。
  燈光連同著的腳步,迅速地移了過去。亂囂裡,有人高聲叫嚷著二人的死訊,晴空一隼鷹千里臉上再也掛不住了。由嘴角輕輕拉起了一絲冷笑,鷹千里的身子真像是鷹隼一般的快捷,起落之間已騰出三丈以外。也就在他的身子方自落下的一瞬,一掌金錢念無常也跟蹤著來到了眼前。
  晴空一隼鷹千里那雙細長的瞳子,在對方身上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肯定自己並沒有認錯了這個人。
  「如果鷹某招子不空,」鷹千里冷冷地道:「我們以前應該見過,是不是?」
  黑衣人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我們是見過。」
  鷹千里往前邁了兩步,道:「在秦州?」
  「不錯!」黑衣人冷笑著道:「甚至於再前一點,在四郎城我們也見過。」
  鷹千里那張滿佈皺紋的蒼白老臉,突然變得更冷了,「這麼說朋友你是姓寇了?」
  「不錯,寇英傑!」
  鷹千里重複的念著寇英傑這三個字,忽然像夜貓子似的怪笑了一聲:「我記的你,記得很清楚!」鷹千里打量著他道:「那夜你背負著郭老俠與我為敵……我不會忘了你的。前此在白馬山莊,你那條命,更是揀回來的。姓寇的,你這一次來,是想幹什麼?」
  黑衣人敢情是闊別甚久的寇英傑!除了滿佈的風塵之色,看上去他倒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體魄似較以前更為魁梧,再者,緊紮在他背後的那口長劍,更似較諸一般寶劍,要長出許多。聽了鷹千里的話,他微微冷笑道:「姓鷹的,你們宇內十二令也該收斂一下了,太猖狂了,我是在代你們整頓一下門風!」
  鷹千里冷森森地笑著:「這麼說,前些時候,連挑了我們三處分舵的人就是你了?」
  「不錯,是我。」
  「你的膽子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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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1:19 |只看該作者
  「膽大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干,」寇英傑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的計劃很扎實,先小後大!譬如說,先拿貴壇的分舵下手,再下去是十二處分令……」
  鷹千里哼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再拜訪你們的總令壇。」
  「哈哈!」鷹千里再一次的發出了那種笑聲,細小的雙眸倏地睜大了許多:「姓寇的,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眼前有姓鷹的在這裡,你接得住麼?」
  寇英傑微微一哂道:「試試看吧!」
  面前人影一閃,跑過來一個人,張惶的向著鷹千里道:「回總爺的話,已經找著了關令主和李掌櫃的。」
  鷹千里道:「人呢?」
  那人向著寇英傑看了一眼,吶吶的道:「都……死了!」
  鷹千里哼了一聲,緊緊的咬著牙,那個人匆匆退了下去。
  雙方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有經驗的人,都能感受出來那種鬱積的濃厚氣氛,現場一片肅殺!
  鷹千里緩緩地抬起一雙手,整理著頭上的一頂緞質風帽,兩隻白瘦的手,微微顫抖著,實在難以想像出這樣的一個人,還能夠有什麼傑出的武功。
  寇英傑卻絕不輕視他,他冷銳的一雙目光,緊緊的逼視著鷹千里,深知這個人的詭計多端與陰險成性。
  「李掌櫃的可是死在你的手下?」鷹千里緊緊的咬著牙,這些話幾乎全是用鼻音發出來的。
  寇英傑道:「不錯,是我下的手!」
  「為什麼?」
  「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鷹千里嘿嘿低笑著,矮小佝僂的身子已轉向一旁。
  忽然,站在他身邊的一掌金錢念無常往前面挺進了一步,這一步看似無奇,其實卻深具作用,鷹千里與寇英傑之間的緊張氣氛,大大的為之緩和了下來,雙方已將具體成形的戰爭形勢,忽然被念無常踏進的一步,消弭於無形。
  豈止是寇英傑,就連鷹千里也大感出乎意外,他素日只知道念無常這個人,武功出眾,在本門眾多手下,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是至於對方到底傑出到如何一個程度,他卻是並不清楚。而眼前這一刻,只憑念無常這前踏的一步,忽然使得鷹千里瞭解到了這個人的高明程度。重點就在念無常踏進的這一步上,能夠在舉步之間消弭了戰爭的形態,當然大不簡單。只憑這一點,也足以令鷹千里暗自裡擊節讚賞。
  其實戰爭的形態不應該說是消弭,而是轉移了。
  現在面對著寇英傑敵視目光的人,已經不再是鷹千里,已換了念無常。
  念無常當然知道面前的寇英傑大大的不可輕視,否則鷹千里絕不會與對方僵持這麼久。念無常其實根本沒有制勝對方的把握,然而這一場硬架卻勢在必打。在宇內十二令總壇裡,他一直被譏諷為「吃閒飯」的人,天生的硬骨頭,再加上口齒笨拙,不會奉承鑽營,眼看著別人個個都發了,深得重用,卻獨獨只剩下他一個,現在好不容易補上了一個令主的缺,卻又是有名無實,眼前正好是一個好機會,鳳翅鐺關雪羽死了,他這個令主的缺可是又是空了下來,一掌金錢念無常想這個缺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他可不願意再拱手讓給別人。就因為這樣,他才挺身而出,要在眾人面前立功。
  這個機會,實在不容再錯過。鷹千里實在巴不得有一個得力的人,為自己接下這一陣,倒不是他怕了寇英傑,而是以今日的身份,實在不便輕易出手對搏。在他看來,念無常足以對付這個寇英傑。是以,就在念無常踏進的同時,他身子已巧妙的退到了客卿的位置。
  他無須要再出聲招呼念無常注意對方,因為後者自從一踏進了眼前戰圈,立刻就體會出來自對方敵人的強大壓力,他身子一連向左面旋開了幾步,才在一個較為有利的位置上站了下來。儘管如此,在念無常感覺來說,依然大不輕鬆。
  寇英傑在念無常旋身避走時,同時向前踏進了三步,因此在念無常一經站定之後,才發覺到情形益加險惡。
  這種情形,對於現場每一個人來說,除了鷹千里以外,都是大惑不解。他們絕難體會出這種動作的用意。只有鷹千里心裡明白,他打量眼前二人的情勢,即可確定他們雙方事實上已經在互搏了。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念無常、寇英傑,兩個人四隻眼,磁石引針也似的吸在一塊。卻不要小看了這種戰鬥的形勢,當事者之一的念無常已經有不勝負荷之苦。他忽然感覺對方這個姓寇的,敢情比自己想像中要強大的多。
  簡直是出乎他意外的強大,透過對方身上所逼近過來的那種凌人的氣概,已像十數隻無形的手,或是無數個對方這般的人,分峙在他身側左右,他立刻就感覺出被那種無形的力道緊緊的控制住,休想轉動自如。這種感觸在他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過去雖然也曾經有過類似的一兩次動手方式,只是由於對方的功力不純,萬萬不同於眼前這個寇英傑。忽然,他後悔了,恐懼亦隨之而起。心裡已經感染了恐懼的氣勢,則形諸於外的氣氛,頓時相形見絀。
  寇英傑一連踏進兩步,念無常雙足雖是固守住原來的位置上,只是身軀卻有如稻草人那般的搖晃起來,一時,他紫黑的臉膛上,現出了大顆的汗珠,上胸劇烈的起伏不已,這種情形就像是他肩負著干斤重擔,大有不勝負荷之態。
  反之,寇英傑卻表情泰然。他決心要給對方這個強出頭的念無常一個厲害,是以一經選定對方為敵之後,即刻全神貫注。
  強大的內在潛力更向對方伸延過來,須知寇英傑得力於朱空翼傑出的內功傳授,其中石穴風柱一功,更是前古未聞的空前造就,一經提聚逼運而出,即形成無形而有勁力的強力感應。這種強大的內聚力道,不要說眼前的念無常驚惶失措,只怕當今武林除了朱空翼之外,再也難以找出第二個人能夠提供抗拒這種力道的經驗。
  隨著寇英傑的腳步一步步踏進,念無常的表情也愈見狼狽。
  寇英傑在距離念無常約十步左右的地方定下了腳步,念無常似乎勉強的可以鬆下了一口氣。只是他才一鬆氣,強大的內潛攻力,已自他口鼻間撲了進去。
  念無常猝然間發出了一聲嗆咳,全身一陣大搖,隨著寇英傑向前再踏進一步,他卻是再也難以把持住固立的雙腿,身子一連後退了三步,紫黑的臉膛上一陣發黑,倏地張嘴,噴出了一口血箭,身子隨即向後面仰翻了下去。
  這種情形,無疑使得現場各人大吃一驚,這是他們前所未見的怪現象。未曾交手,即敗陣負傷,這種情形在他們想起來,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在一陣驚惶失措之後,現場隨即爆發出一陣混亂。
  大群的人湧過去,自地上把負傷的念無常攙扶起來,後者這一時面如白紙,牙關緊咬,早已昏死了過去。
  燈籠火把……人聲喧雜,大伙只是叫著嚷著,認為是天下怪事。這個當口,寇英傑卻默默地退身到丈許以外。
  念無常在昏迷中,陸續的又吐出了兩口血,他全身發冷,摸起來如同冰塊。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著,有人說是中了風了,又有人說大概是舊病復發。
  叫著嚷著七手八腳的,把他身子抬了起來。忽然,鷹千里來到了面前:「你們不要亂動!」他寒著聲音道:「念令主是受了內傷,折騰不得。」說話之間,念無常上胸一陣起伏,倏地又噴了一口鮮血,身子劇烈的抽動不已。鷹千里探出了一隻鳥爪般的瘦手,把持在他腕脈上,探摸了一下,那張蒼白的臉上,更現出了無比的驚異表情,隨即點頭道:「抬下去,讓他平睡著。」
  人聲答應著,即把念無常抬下去。鷹千里臨時想起什麼,卻又喚住他們道:「記住,千萬不能給他喝水,房間裡給他多生兩盆炭火。」眾人答應著,抬著念無常匆匆離去。
  鷹千里那雙蘊含著精光的眸子,才回視向場子裡的寇英傑,後者依然如故的站在原處未曾移動。
  「小兄弟,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鷹千里冷笑道:「好厲害的冰魄神功!」
  寇英傑微微笑道:「冰魄神功?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我已對他留了一分情誼,這一點諒必閣下也很清楚。」
  鷹千里那副表情,恨不能把對方一口吞進到肚於裡去,只是經過了甚長時間的觀察之後,他已經把對方的實力摸得很清楚。越清楚對方的實力,心裡也就越害怕,也就越加的不敢輕舉妄動。
  寇英傑冷冷一笑,微微抱拳道:「鷹爺,該你了。」
  鷹千里目光一轉,森森的笑著,一時確實摸不透他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只是,無論如何,寇英傑已表示了他強者無懼的姿態,只見他雙手緩緩地向兩邊伸展開來,那種形樣,像是在推開兩扇其力萬鈞的巨門,足下也跟著向前逼進了五六步。
  一股奇大的勁力,海波怒潮也似的湧了過來,鷹千里長眉一挑,足下通通通的一連後退了三步,才拿樁站穩,那張原先蒼白的臉,這一刻忽然著了一層紅潮。
  這老兒如果就此敗陣,退身逃走,並非無望,只可惜他卻不甘心就這麼認敗服輸,生就了要強好勝的脾氣,說白了也就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小子,我要挖了你的心!」嘴裡低聲的說著,他的兩條腿已情不自禁地向兩邊跨邁開來。
  鷹千里一身武功,無論內外功力,俱已臻至爐火純青地步,尤其近年來由總令主鐵海棠就近指引,創習南嶽氣功以來,其功力更是突飛猛進,有一日千里之勢。這時他料定了來人寇英傑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心中再也不敢存下半點輕視之心,是以一上來就運施出這門深具功力的南嶽氣功。強大的功力,頓時隨著他展開的架式,霍然向外溢出。緊接著他的身子似蹲非蹲的向下面矮了一截,兩隻像鳥爪般的瘦手,作勢向胸前微微抱起,那副樣子就像是手裡在玩著一個球似的。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鷹老頭!」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他道:「你狗眼看人低,眼前我就要給你一個厲害,你可要小心了!」說話時他攤開的兩隻手,已經向當中收攏過來。強大的風力,依附在他的雙掌、腕肘之間,隨著他收回的手勢,既闊大而深銳。
  驀地鷹千里的衣角颼然揚起,風力非只是刮起了他的衣角,已經強大的壓迫著他了,漸漸地他頭上那頂軟帽的兩支風翎也颼然蕩起,箭也似的甩向後肩。
  鷹千里表情甚是猙獰,一雙三角眼,在對方無形的壓力之下,瞇成了兩條線。他胸色鐵青,牙關緊緊咬著,抱在胸前的兩隻手,緩緩地轉動不已,瘦小的身軀一次一次間歇性的抖動著,每抖動一次,他身上的那種功力也就越增強了一些。
  雙方這種戰鬥的方式,很快的已使得現場各人有所感覺,於是圍繞的圈子漸漸的就擴大了起來。
  鷹千里環抱的兩隻手,在一連好幾次抖動之下,忽然大張開來。就在人們驚於他何以門戶大開時,他的身軀已經快速地轉了半個圈子,一隻右手已隔空平胸推出。空中發出了尖銳的一聲疾嘯,這一掌蘊含著鷹千里苦練多年的內家乾元功力,雖是隔空擊出,也是足以取人性命。
  一掌擊出,寇英傑身軀卻紋風不動,甚至於他那一襲黑衣都不曾飄動一下。
  鷹千里雖然甚覺奇怪,只是他這劈空三掌,乃是採取連鎖性出擊方式,一發三掌不得中斷。第一掌一經出手,第二掌,第三掌更是絲毫也不延遲,緊接著快式劈出。「呼——呼——呼——」即使是局外人也能領略出這種掌力的驚人。
  然而對於那個年輕人寇英傑來說,顯然並沒有構成任何的威脅,和先前一樣,甚至於他的衣角都不曾飄動一下。
  鷹千里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如非是親眼看見,他絕不敢相信所發生的這一切是真的。這可就應上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了。鷹千里一連三掌不曾見功,已深知敵人的強大,只是此時此刻,卻萬萬不能中途罷手,勢必要放手與對方一拼。立時,他瘦小的軀體霍地拔空而起,足足騰起了三丈高下,晴空一隼鷹千里這個外號也就是這麼來的,眼看著他騰起當空的身子,活像是一隻大鷹。
  眾人驚呼一聲,卻見他起在空中的身子一個倒翻,成了頭下足上之勢,飛星天墜般的直向著寇英傑身上衝了下來。
  那一瞬實在是太快了,四隻手掌在快不交睫的一剎那,忽然擰在一塊,兩個人像是麻花卷兒般的一陣子打轉,黑夜裡簡直看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樣的搏鬥。
  兩個糾纏在一塊的身子,忽然分了開來。其中之一——鷹千里的身子,更像是一枚彈子般的,驀地彈了起來。他已經不能保持住優美的姿態了,身子沉重的落下來,在泥濘滿佈的地面一連衝出了七八步,才得站定。
  反之,寇英傑依然保持著他從容的風采。「姓鷹的!」他冷笑著道:「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納命來吧!」
  鷹千里暫時站定,卻是一聲不吭。方才四掌接觸時,他已感覺到由對方掌心傳過來一股奇熱的勁道,直到此刻,那股奇熱的勁道,仍在身體裡鼓蕩不已。
  鷹千里在調息著,久久始平息下來。在這個過程裡,寇英傑一直盯視著他。
  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忿恨,震動著他,鷹千里已經不再顧慮著自身的安危,他要在馬場裡數十雙眼睛的目睹之下,為自己找回面子來。只見他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怪笑聲,陡然間由腰間取出了一隻銀光閃爍的手套,戴在了左手上。
  寇英傑過去曾經親眼看見他施展出過這種奇形兵刃,悉知是一雙兩隻,可是鷹千里卻只取出一隻在手上戴好。他另外的那隻手上,並不空著,卻掣出了一柄闊首薄刃的短刀,刀身其亮似銀,一望即知是上好精鐵打製。
  原來鷹千里當年在郭白雲手下出醜,險些喪命之後,發誓要練成絕技,才特意打製了這口至為小巧靈活的獨門兵刃——剖心刀。所以命名為剖心二字,那是因為刀身至為小巧,施展起來甚是靈活,一旦與敵人接觸,可以上下其手,剖心破腹猶餘事耳。
  鷹千里的自信,似乎在這兩件兵刃一經出手,已找了回來。刀鋒拍打在鐵質的手套上,發出一片叮噹聲音,他的那雙深深凹下去的三角怪眼,更不禁放出了狠厲的凶光。「小子!」他咬牙切齒的道:「我要你嘗嘗鷹爺爺這一把剖心刀的滋味,保管你受用的很!」
  寇英傑面臨著對方再一次的攻勢之前,依然那麼沉著,他早已確信自己能夠勝過對方,只是在盤算著如何予他一種適當的處罰。心裡想著,他的一隻手已緊緊的攢握在背後那口長劍的把柄上。
  鷹千里有了前次的經驗,已不敢那麼的冒失。
  四下裡圍觀的人,看到這裡俱不禁出聲吶喊,為鷹千里助起威來。
  鷹千里一步步的向前逼進著,忽然他身勢向後一挫,看上去真比箭矢還快捷的已經向著寇英傑面前撲到。銀光閃爍裡,間帶著那隻鐵質手套的叮噹聲響,那只形若鳥爪般的怪手,已向著寇英傑臉上抓了過去。那種勢子實在是快極了。風到人到,人到出手,看上去幾乎是同一個姿勢。馬場裡的人,看到這裡,俱都大聲喝起彩來。
  寇英傑身子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鎮定,但是絕不呆板,就在鷹千里那鬼爪子堪堪已經接觸到他臉上的一剎那,忽然間向著一邊錯開了半尺。鷹千里那麼迅疾猛快的一抓,竟然會抓了個空。
  這個老頭兒伎倆當然不止如此,一抓落空之下,他身子絕不逗留片刻,擰腰,縱身,身子像雪花也似的舞了出去。這一招外行人絕對看不出高明來,何以他不曾出刀?場子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發出了這個疑問。誰也想不通這是為了什麼?似乎只有當事人心裡才有數。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似激賞又似忿怒,對於鷹千里的機智與狡黠,他已有所領教。
  誠然,鷹千里不曾出刀,是高明的,不如此,他就難以逃開寇英傑的劍鋒。
  這種情形,即使說明了也很難使得局外人有所瞭解,只是當事者二人彼此心裡有數。
  鷹千里當然不會就此而罷,一招落空之下,他身子在快速的一轉之後,由斜刺裡四十五角猛然切了進來,這種身法真是奇快無比。鷹千里決定要在這一招式裡給自己找回面子,對於這一招,他早在出手之前,已經盤算好了,身子一襲過來,左掌猝然向外遞出,發出了凌厲的一股掌力,在掌力尚未完全遞實之前,右手剖心短刀已經吐了出去。一股尖銳凌厲的刀風,襯托著他出手的刀勢,刀勢呈一個大「之」字形狀。這樣的刀式,事實上已把寇英傑全身上下控制在刀鋒之下,無論寇英傑如何閃躲,都難以逃躲開他鋒刃的刀口。
  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寇英傑已經揮出了他背後的那口長劍,天空中猝然閃出了一道奇亮刺目的光華,緊接是兩三聲清脆的兵刃交碰聲。
  寇英傑浸淫在這口長劍的力道端的驚人,以至於在最後的一聲叮噹響之後,鷹千里已由不住被逼得向後面踉蹌退開。
  鷹千里嘴裡發出了凌厲刺耳的一聲輕嘯,第二次作勢要揮刀出手,寇英傑已經不再給他這個機會。閃電般的劍光,帶著一聲尖銳的呼嘯,迫躡著鷹千里的身子,猛的向上一個急揮猛旋,颼一聲,一蓬血光爆炸了開來。就在這蓬血光裡,揚起了鷹千里一隻斷臂,那只戴有鐵質手套的右腕。
  鷹千里在泥裡打了一個滾,站起來,痛得全身一陣子打顫,卻是不曾哼出一聲。他知道現在大勢已去,取勝無望,逃命第一。一念及此,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對方寇英傑魁梧的身影已如影附形的襲了過來。他的短刀還不及揚起,寇英傑掌中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鷹千里身子一陣子的顫抖,登時移動不得。冷爍的劍光,在眼前晃動著,他的心同劍光一般的寒冷;無窮的戰志,在這一時間,打消了一個乾乾淨淨。他不能死,還不想死,看著對方這口寒光刺眼的劍,他矮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子兢栗。
  他的左腕齊中折斷,鮮紅的血,像是泉水也似的向外怒湧著,鷹千里除了沒有出聲討饒以外,他的一切表情,已顯示出他的畏懼與圖生。
  這一現象,同時也使得現場所有的人都驚愣住了。大伙親眼看見鷹千里斷腕受制,頓時噤若寒蟬,再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來,空氣就像是一下子被膠住了。
  寇英傑的劍尖,只需再向前吐出一寸,鷹千里必死無異,然而他卻不忍心:「鷹老頭,你可服氣了?」鷹千里就像是傻子似的翻著一雙白眼珠。
  寇英傑冷笑道:「你可是想死?」鷹千里微微搖了一下頭。寇英傑冷冷的道:「帶著你的斷手回去吧!回去告訴姓鐵的,叫他趕快把這個什麼宇內十二令給我關了,要不然,很快的我們就會見面,那時候,哼哼……」
  鷹千里只是無力無神的打量著他,面部表情宛如槁木死灰。
  寇英傑目光四周掃視了一圈,忽然退後一步,向著鷹千里冷笑道:「這裡的幾處令壇,馬上關門遣散,只要再被我看見,可休怪我劍下無情!」劍勢一轉,只聽見嗆啷作響,一口長劍已插落鞘裡。
  眾目睽睽之下,他起身如虹,不過是閃了幾閃,已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裡。
  李快刀的死訊,很快的傳遍了全城。對於本地所有的人來說,這都不啻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新聞,眾口交談,人人稱喜,茶樓酒肆,坊鄰街頭,無處不談,無人不談。
  樹倒猢猻散!不過幾天的工夫,李快刀生前偌大的幾處買賣行業就解散了。
  李快刀生前的一些造孽錢,統統由一個姓卓的出面負責接收,又再轉手發放附近的貧戶。
  對於那些善良的貧戶來說,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消息已經傳出,附近數百里內外的窮人,全部出動了。
  姓卓的居然把這件義舉辦的有聲有色,使得遠近數千貧戶,人人都落得了實惠。
  這個姓卓的,也就是久享俠名的卓小太歲卓君明。
  房間裡燒著一盆炭火,天氣出奇的冷。卓君明倚身在炕頭上喝著悶酒,面前放著一包花生,一包鹹牛肉,他喝一口酒,吃一個花生,又咬一口牛肉,就這樣打發著時間,盤算著他的心事。
  隔壁的那位玉大小姐,一大早就騎著她的黑水仙寶馬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卓君明知道,她是打聽寇英傑的消息去了。這件事他甚至於比她更急,真恨不能馬上就能找著寇英傑的下落,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在他一連找尋了三天之後,對方的下落,卻是始終渺如黃鶴。他就是因為這樣,才暫時不能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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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1:32 |只看該作者
  他怎麼能狠下心來一個人就此離開,而留下彩綾一個姑娘家不管?然而,這麼廝守著,又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每一想起來,卓君明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歎聲,內心更有說不出的一種感觸。
  失情、失戀,再加上翠蓮的死,已使得他心如冰炭,彷彿一下子變了一個人,對什麼事都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一口口的苦酒灌進到喉嚨裡,化成了一團團的烈火。在他心腹裡燃燒著,他忽然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灰心,厭倦。
  想到了爹、娘,還有未出嫁的妹妹,老兩口子一天到晚在為他這個兒子的婚事發愁,自己的出走,未嘗不是在逃避這種親情所構成的枷鎖。然而三年了,三年的風塵追逐,天涯浪跡,滿打算憑著一身所學,能夠掙下些什麼來,能夠娶到那個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但是到頭來,卻是落得一場空。卓君明忍不住發出一聲嗟歎!對於寇英傑與郭彩綾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弄不清楚,他實在不懂,寇英傑何以會這麼狠心,真的就拋下彩綾不予理會了。
  這當中到底有什麼蹊蹺?猶記得那一次與寇英傑見面時,曾經聽他親口道出對彩綾的情誼,甚至於他還受有彩綾之父郭白雲的臨終托囑,留有信物,按說這兩個人的結合,該是極為理想順理成章的事情,想不到這其中仍然會生出想不到的阻撓。想到這裡,他真恨不能馬上見到寇英傑,要好好的罵上他幾句才能洩了這口氣。
  天可是慢慢地黑了下來,卓君明懶散的下了炕,把吃剩下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了一下,心裡的那種沮喪和不開朗,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悵悵地站立窗前,可就又聽見那個破鑼嗓子的老房客,在唱那出他所熟悉的秦腔:
  「店主東牽出了黃驃馬,不由得秦叔寶淚如麻,提起了此馬來頭大……唐王身前保過駕……」
  苦澀、淒涼,典型的秦腔。
  這種音腔甚至於這一段「賣馬」,對他來說,都熟悉極了,只是卻沒有這一次讓他心裡這麼激動,這麼感傷過。推開窗,院子裡更是一片淒涼,兩隻黑老鴰在低飛盤旋著,黑色羽翼牽引著黃昏的即將來臨。
  風簷下有一個老鞋匠,正在拉著鞋底,看著卓君明老遠的咧著嘴在笑著,露出了黃焦焦兩排被煙葉子熏黃了的牙齒。
  卓君明重重地歎息一聲,自忖著:「我這是幹什麼?不會自己找樂子去嗎?」
  剛要轉身去拉開房門,可就看見了彩綾窈窕的倩影,正跨進了這片院子。
  她穿著一身杏黃色的衣裙,半長筒的軟皮馬靴,手裡緊握著馬鞭子,長髮散拂在肩上,襯以亭亭玉立的身材,端的是風采!
  每一次,卓君明不意的看向她時,都會情不自禁地覺出眼前一亮,震懾於她的絕世風華,心情而有所異動。
  四隻眼睛遠遠地對在了一塊,彩綾作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隨即回到自己房中。不用說,此行準沒有什麼收穫。
  卓君明整理了一下身上,來到了她房門外,輕咳一聲道:「姑娘我來了!」
  房間裡傳出彩綾的聲音道:「我累了,卓兄,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吧!」
  卓君明歎息一聲,轉回身子。
  忽然房門刷的一聲拉開來,彩綾叉著腰現身門前,卓君明嚇了一跳,只以為自己冒犯了她:「姑娘……你……」
  彩綾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直瞪著他:「你不是要進來麼,不進來就算了。」
  卓君明苦笑著道:「是是……我進來,進來。」
  進門之後,彩綾指了一下桌上的茶壺道:「壺裡大概還有茶,你自己倒著喝吧!」
  卓君明應了一聲,卻見彩綾用力地踢下她足上的靴子,她蛾眉緊鎖著,粉面上罩著了一層霜似的寒冷。
  換上了一雙便鞋,抬起一對雪白的皓腕,把披散的長髮挽了一個大髮髻,拿起一根玉釵隨便的插進去,模樣兒似乎又變了,變得更加明艷動人!
  「他來過了!」她冷著臉說:「鐵記馬場的人已經證實了。」
  卓君明一愣道:「姑娘是說寇英傑真的來過了?」
  「錯不了!」彩綾哼了一聲道:「他不但來了,而且還露了一手兒,鐵記馬場就是他給挑的。」她回過身子來,睜大了眼睛又道:「聽說宇內二十四令死了好幾個人,就連那個掌有大權的總提調鷹九爺,也在他手裡吃了大虧,叫他給砍下了一隻胳膊!」
  卓君明驚得一驚。面現喜色道:「真有這麼回事?這都是真的?」
  彩綾點頭道:「是馬場裡的人親口告訴我的,那還錯的了。而且,他們又何必造這個謠言!」
  卓君明低頭尋思了一下,似喜又憂的道:「這麼說外面傳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了?只是他既然現了俠蹤,又為什麼不和我們見面呢?」
  彩綾苦笑了一下,似怒又怨的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
  卓君明吶吶說道:「姑娘莫非已經見著了他?」
  彩綾搖了一下頭,忽然落寞的道:「你還看不出來麼,他是存心不打算和我見面,要不然……」說到這裡忽然語音哽咽,不再說下去,晶瑩的淚水,卻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打著轉兒。
  卓君明心情也就情不自禁地變得沉重,他乾咳了一聲,站起來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前:「姑娘先喝口茶吧!」
  「我不……喝。」她想強作笑,只是無論如何卻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悲哀情緒,不笑還好,這一笑卻使得噙在眸子裡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的,一顆顆灑落胸前。忽然,她伏在桌子上傷心的大聲抽泣起來,卓君明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試圖著勸解道:「姑娘你這又何苦!你是誤會他了……」
  「我怎麼誤會他了?」彩綾忽然揚起臉來,眼淚還掛在臉上,接道:「你還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是在躲著我,他討厭我……他
  「姑娘越說越遠了,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他討厭我,我知道。」她幾乎由椅子上跳了起來,來回的走轉了一圈,又停下來,眼淚漣漣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錯了,我想他必然是熱衷為師門復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娘……」
  彩綾冷笑著想說什麼,卻又氣餒地輕歎一聲坐下來。
  卓君明端過茶來,說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綾抬起臉,看著他,苦笑著點點頭道:「謝謝你,卓兄,唉……這些日子,多虧了你了,真的,我倒不知道應該怎麼謝謝你。」她接過杯子來,輕呷了一口,兩隻眼睛卻睇著杯子,現出了一種遲猶怠滯:「寇師兄,他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實他心裡有什麼……又為何不跟我說明?就算他不樂意……」說到這裡,忽然她的臉紅了,足下的一隻繡花鞋在盤弄著。
  卓君明原想說些什麼,只是一時間作聲不得。他有一種難以克制的衝動,真恨不能把她摟在懷中,只是他僅餘的一些理智不容許他這麼做。天知道,這一時間他心裡的心神交戰是多麼激烈。激動的淚水,在他那雙神俊的眸子裡打著轉兒,皇天有知,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對她存下了多少綺想?種下了多深的情誼,然而這一切,只為另一個人的忽然介入,使得這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裡。幾回悲忿,幾回淒怨,又幾回自憐與感傷……冷靜又冷靜,痛苦再痛苦,終於築下了心裡的長城,只是在目睹著心上人傷心垂淚的片刻,這座城牆眼看著有覆傾之危,他也就墜入到痛苦的深淵裡。
  一時,他呼吸沉重,意態恍惚,彩綾驀然有所驚覺。她抬起臉驚惶的打量著他:「卓兄你怎麼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蹣跚的向後面退著。
  郭彩綾更為驚訝,站起來道:「你……不舒服?」說著,她驀地走過去,扶著他:「你到底怎麼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我……沒什麼……」彩綾疑惑的道:「不,我捍你神色不對,快坐下來吧!」她一面說,一面珍重他坐下來。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個動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點。卓君明更好像是觸了電似的,忽然又鬆開來。
  然而,無論如何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去掩飾他的尷尬與狼狽,那張俊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彩綾十分驚訝,她不是傻子,卓君明這種無心的動作,確是把心裡所隱含的感情表露無遺。以她過去性子來說,就許馬上翻臉,給對方一個下不了台。然而對於卓君明來說,她卻不能這麼做。一時,她的臉也紅了,心裡更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由於事出突然,心裡毫無準備,尤其是涉及這一方面的事情,她簡直不知道怎麼去應付才好。
  卓君明那張通紅的臉,漸漸變白了,瞬間的冷靜,使他如宿酒新醒。對於剛才的孟浪,只覺得愧疚難當:「姑娘……你千萬不要生氣……」他吶吶道:「我……我錯了!」
  彩綾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麼病?分明是心裡有鬼。她的臉更紅了,一雙蛾眉陡地豎了起來,眼睛裡交織出一種忿怒。然而,當她眼光接觸到對方無限驚惶愧疚的那張臉時,這滿腔怒火,卻是無論如何難以發出。她自己深為情苦,故而體會得出這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滋味,況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癡心,千里相隨,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個人喜歡一個人,難道這是罪麼?彩綾忽然體會出這其中的微妙,頓時就再也狠不下心來了。緩緩回過頭,打量著這個癡心的人。
  卓君明幾乎難當她那雙剪水雙瞳,表情益加張惶愧疚,彩綾反倒不忍有所怪責了。
  「卓兄,你這又是何苦?」她只說了一句,隨即垂下頭來。
  卓君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終於出醜……我……」說到這裡,歎息一聲,搖遙頭。
  彩綾道:「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又何必自責過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終於剖心陳言道:「只是,你看得見我的心麼?」
  「你心裡又想些……什麼?」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卻不便再說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瞬間,她臉上又帶出了那種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種意思,我勸你還是永遠留在心裡好了。」
  卓君明黯然點著頭。
  彩綾緩緩抬起了目光注視著他:「人的一生總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實我心裡的滋味不見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臉色裡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絕非是一個輕易就肯放棄原則的人吧!」
  這句話有很深的涵意,彩綾焉能聽不出來?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著難以出口,長長歎息了一聲。郭彩綾的話就像是一根銳利的鋼針刺進了他的內心深處,一時不能說什麼。
  「卓兄,這就是你優於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著他:「也是讓我更尊敬你的理由。」
  卓君明幾乎震驚了。
  彩綾在這一剎那間,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平靜:「有些事我以為就讓它永遠留在心裡反倒更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彩綾遲疑了一下,吶吶道:「我實在是虧欠寇師兄太多……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傑的目的,莫非僅僅只在於報恩?」
  「那……倒也……不是……」儘管她心跡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討論這些事情,總是不大自然。她的臉又紅了,低下頭,眼睛又注視向她那雙薄薄的繡花弓鞋。
  紙窗上浮現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樹上聚滿了吵噪的黑老鴰。
  卓君明忽然覺出了一種鬆快的感覺,他一直不敢正視這件事,一想起來就煩,然而此刻,因為彩綾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視了這個問題,把它發掘出來,很可能連根剷除。他走過去,打著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盞油燈點著了。
  就在燈光乍亮的當兒,他彷彿看見了一條人影,突然自左側方那半開的窗扇前,忽然閃開去,那是一種極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個角度,簡直是難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發現了,就不會輕易放過。「誰?」一聲喝叱出口,揮袖擰腰,刷一聲,已向窗外撲出。
  他身子方自撲出窗外,即發覺到十數丈外的屋舍頂角上,有一條人影,不過是閃了一閃,已向院牆裡消逝。惟一所能看見的,就是那人穿著的一襲黑衣。
  樹上的黑老鴰顯然被那人的身法所驚,鼓噪著紛紛振翅而起,一時間黑羽遮空,群相叫鳴,一時蔚為奇觀。
  彩綾也從房裡出來了,驚訝的問:「真的有人?」
  「錯不了!」卓君明說:「姑娘你從那邊走,我由這裡追下去,就不信他能跑了。」
  彩綾點頭道:「這人什麼樣?」
  「沒著情楚,只看見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說著他已經把身形拔起來,落向屋脊,再煞腰,直認著方才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倏起倏落的直追下去。
  彩綾顯然被「黑衣」這兩個字驚住了,微微一呆,隨向著卓君明指處追下去。
  卓君明施展出燕子飛雲縱的傑出輕功,一連十數個起落,撲出了十五六丈以外,掠出客棧。這時夜色已沉,能見度不高。但是在那片旱田莊稼裡,一延百十里,並沒有任何高出的障礙物遮攔,只要你的視力好,能看多遠就可以看多遠。他又看見了那個黑衣人,依然是背向著這邊。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跑,站立在收割以後的麥梗堆上。雪化了以後的積水,在那片田地裡形成了千萬點閃亮著星光的水潭子。
  風勢疾勁,猝然加身,有如萬刀刺體。那個人彷彿是施展金雞獨立的姿式立在麥梗上,一條腿微微曲起來,黑衣飄揚,看上去就像是麥子新熟時,立在旱田裡的稻草人兒似的。
  卓君明暗自裡獰笑一聲,心說:這一回我看你怎麼走?他卻是忽略了,對方何以站身不動?如果他真的有意思想走,早就走了。
  足下踏著乾枯了的麥堆,卓君明施展出上乘輕功——蜻蜓點水,星丸跳躍似的,一連十數個起落,又撲前了數十丈。
  兩者的距離更拉近了。
  那人雖不曾回身看上一眼,卻似已知道卓君明已經近身,於是身軀再移,快若箭矢似的繼續向前移動。
  卓君明眼看著已接近這人身後,卻想不到對方又自前奔,身法奇快,轉瞬間又是百十丈以外。
  「小輩,」卓君明冷聲道:「我看你往哪裡跑!」擰身點足,卓君明施展出全身功力,一路追趕下去。
  黑衣人身法實在是快得驚人!使卓君明更為驚訝的並非是對方那種前進的速度,而是那種悠然的步法。上肩不動,一平如水,僅僅是腰胯以下在向前跨動,看似緩慢其實絕快,他只需前跨一步卓君明就要以雙倍的時間才能跟上。這種身法,卓君明的確是前所未見,一時既驚又忿。
  對方絕非是存心賣弄什麼,而是要把卓君明誘到一個他認為妥當的地方。
  眼前是一所聳立在旱田中央的茅舍,茅舍裡堆滿著乾枯的麥梗,並沒有一個人居住在裡面,黑衣人身勢一轉,到了茅屋背後,卓君明快速地追上來。他雖然輕功絕佳,但是這等快速的疾奔,卻是前所未有,已禁不住有些喘息。等到他轉向屋後,才忽然覺到,那個黑衣人赫然在目,這一次他不再跑了。
  兩者距離不足一丈。
  這人棗紅色的一張臉膛,當得上面若重棗,濃眉,寬額,翹下巴。這等長相的人,簡直是少見,如果說卓君明以前見過,那大概只有在戲台上了。
  卓君明顯然是吃了一驚,那人面對面的看著他,未曾出聲。
  卓君明已難以按捺住心裡的惱火,對方隔窗窺探,分明已聽見了自己與彩綾的對答,那是他最感惱火而無法原諒的。他冷笑一聲道:「在下與朋友素昧平生,何以窺人隱私,這等鼠輩作為,令人不齒!」
  那人鼻子裡似歎息又似冷漠的哼了一聲,身形略閃,向外窺視。
  卓君明只當他又要逃走,哪裡容得,足下一滑,已把身子湊近過去,右手倏出,用穿心掌勢,一掌直向這人背上戳過來。
  黑衣人右手微揚,叉開虎口,向著卓君明遞過來的手腕上就拿。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即使他有心藏拙也不是容易的,黑衣人掌一出,卓君明只感覺到有如金刀劈風般的一股風力朝著自己腕子上切下來。
  他心裡一驚,忙不迭的撤回了這一招,身形疾轉,翩若飄風。只一下,已到了黑衣人背後。
  這一次卓君明決心給對方一個厲害,他雙掌一合,猝然提聚真力,用雙掌開山的功力,霍地直向著這人背後磕了下來。掌勢一撒,其力萬鈞,黑衣人黃龍翻身般地一個倒轉,雙手合捧著向上一揚,施展出一招漂亮的韋陀捧杵的招式。
  四隻手掌乍然接觸之下,卓君明即感覺出由對方掌心裡逼傳出一股難以令人當受的巨大力道。這股力道到底有多大,卓君明也難以判斷出來,只是使他感覺到,如不急忙撤招,這雙手掌就休想保全,勢必將會為之折斷不可。
  卓君明雙手出得快,收得更快,他的掌才一收回,對方黑衣人也收回了掌勢。
  看樣子對方黑衣人分明是心存忠厚,並無意出手傷人,招式一出即收。儘管如此,在卓君明來說,也有難以承受的感覺。
  一股無形的潛力,在對方出擊之初,已大片逼運過來,此刻隨著對方掌勢的收回,忽然也向後一收,雖不曾真的擊出來,只是餘波蕩漾,卻也使得卓君明身子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卓君明內功已甚為精湛,立刻判斷出一旦對方乘勢擊出,自己萬難當受得住。
  卓君明一向是不大服人的性子,可是現在只與對方比劃了一下,已知自己絕非是對方的對手。
  他還不甘心,藉著收回的掌勢,卓君明的身子向左面一個快閃,卻在錯步擰身之間,左掌倏出,用拿雲手的手法,直向著黑衣人肩頭上拿了下去。手勢方一遞出,黑衣人右手亦起,凌空虛遞,再次的比劃了一下,卓君明立刻就覺出大股的氣機逼運過來,最驚人的是對方掌勁裡那種火辣辣的感受。他不得已向後退了一步,對於卓君明來說,已經發覺雙方在功力上那股顯著的差距,這個架,實在是不好再打了!
  他臉上一陣子紅,抱拳道:「朋友好佳的功夫,既然有這麼一身的功夫,就絕非是無名之輩,請報上個萬兒吧!」
  黑衣人輕歎一聲,抱拳道:「卓兄,請恕我的不得已……」
  卓君明倒抽一口冷氣,睜大了眼。
  黑衣人像是在苦笑,只是臉上表情卻不明顯,像是很木訥:「你我兩年不見,莫非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你是……什麼人?」卓君明肯定的搖著頭道:「老兄,你大概記錯了,我並不認識你。」
  那人一笑道:「錯不了!」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就臉上一揭,已把臉上的那方人皮面具揭了下來,頓時現出了他的本來面貌。
  雖然是天黑了,這張臉卓君明看得很清楚,而且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是你……寇兄弟。」
  寇英傑臉上現出一抹笑意:「大哥,這兩年可想煞我了!」張開雙手,緊緊抱著了卓君明的雙臂。
  兩人十分的激動,都互對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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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君明道:「兄弟,你可是來了,來的正好,你等著。」邊說著,卓君明忙自閃開身子,卻被寇英傑一把抓住:「大哥,幹什麼?」
  卓君明說道:「我去叫彩綾來,兄弟,她……」
  寇英傑搖頭插口道:「不,大哥不要叫她。」
  卓君明怔了一下,不勝驚異的打量著他。
  「大哥,我特意把你引來這裡,就是不希望驚動了她!」頓了一下,他歎口氣道:「我心裡有說不出的苦衷,我……我暫時還不能見她。」
  「這……這又為什麼?」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笑容:「大哥你可以暫時不問原因麼?」
  卓君明微微地愣了一下,點頭笑道:「好,那我就先不叫她。兄弟,快兩年不見你了,你還好吧?」
  「我很好。」
  「我看得出來,」卓君明打量著他:「兄弟你好俊的一身功夫,比起你來,我簡直差得太遠了。」
  寇英傑道:「這一年多來,多蒙我義兄教導有方,總算光陰沒有虛度。」寇英傑說道:「大哥你當然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先不去談他,這段時間裡,大哥你可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微微苦笑道:「還是跟從前一樣,哪裡談得上好?」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手拉寇英傑道:「走,跟我回客棧去,我們慢慢再談!」
  寇英傑站著沒有動:「還是在這裡談談比較好!」
  卓君明忽然想起他不欲見彩綾的事,遂點頭道:「我又忘了,唉!兄弟,你這又為了什麼,彩綾姑娘為了找你,這些日子可是吃盡了苦頭,你這又是何必呢!」
  寇英傑冷冷一笑,抬腿踢開了面前的一扇門,走進茅屋。
  卓君明跟進去。
  茅屋裡滿堆著麥梗,乾柴。二人分別就在柴堆上坐下來,光雖很暗,但是彼此卻都能看清對方。
  「我此行為自己立下一個志願,」寇英傑咬著牙說:「如果不能為先師復仇,如不能振興白馬山莊,我就自刎在先師墓前以謝師恩。」頓了一下,他吶吶地接道:「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再多想……」
  卓君明點點頭道:「兄弟你這個志向自然可嘉,只是彩綾姑娘與你之間的事情……」
  寇英傑霍然站起來,走向一邊。
  事出突然,倒使得卓君明吃驚了,話聲因而中斷,又停了一下。仙才吶吶道:「兄弟,你豈能忘記,這些也是郭大俠生前的囑咐呢!」
  寇英傑冷冷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只是我確信我問心無愧。」話聲一停,他顯得異常的氣躁,來回的踱了幾步。
  「兄弟!」卓君明苦著臉道:「玉姑娘年輕,不懂事,你難道還記恨她什麼嗎!你真是這樣,我可要怪你了!」
  寇英傑定下腳步,道:「我豈能恨她什麼!只是……我卻不願意……讓她為難!」
  「讓她為難?為什麼難?」
  「因為……」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涼,道:「我在想,也許大哥你與彩綾姑娘倒比較……」
  卓君明的臉一下子變了,他霍地站起來,怒聲道:「兄弟,你這是說些什麼!簡直是胡說!我……」
  「大哥,你先不要生氣,坐下來聽我一言如何?」
  卓君明憤然坐下來。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大哥你心裡的感情,剛才大哥與彩綾姑娘之間的一切,我也都看見了,我心裡很有感慨……」
  「兄弟,你……你……唉!」卓君明簡直不知怎麼解說才好。
  寇英傑帶笑道:「大哥你又何必瞞我,其實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再正常不過。」
  卓君明面色赤紅,他不能不說話,即使再尷尬,再難解釋他也要說清楚,否則可就等於默認了。「兄弟,你錯了!」卓君明苦笑著道:「既然你已經看見了,我也就不再瞞你,只是兄弟,這種事,可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你知道玉姑娘的心麼?」
  寇英傑道:「她對你總比我好多了。」
  「哈哈!」向空中乾笑了一聲,卓君明站起來走了一轉,道:「兄弟,你要是這麼想,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卓君明回過臉來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心裡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你,而我……」他用力搖著頭,落寞的緩緩坐下來。
  寇英傑的臉一下子凍結住了。他走到門前,讓陣陣的冷風侵襲著自己,顯然他心裡淤積著太多的猶豫、哀痛與仇恨。對彩綾他何能忘情,只是他忘不了過去的一切,忘不了過去她所賜與自己的無情與冷漠,凡此均非一個有自尊心的人所能忍受。然而,自從這一次他目睹著病中的她之後,他的堅持與決心為之動搖了。這兩天以來,他就是深深為這番取捨所苦,直到剛才那一刻,他目睹著卓君明的真情流露,內心才猛有所省,於是他決心讓情卓君明,成全這位心目中的至友,聽了卓君明的話,他心裡實在亂透了。
  卓君明拍著他的肩:「兄弟,你來的正是時候,玉姑娘病已經好了,你們志趣相同,目標一致,你就該同她一路前往,轟轟烈烈的有所作為……你千萬不要再猶豫了!」
  寇英傑用力咬著下唇,一言不發,卓君明以為已經說動他了,心裡甚是高興。卻沒有想得到,寇英傑忽然回過身來,他用力的在地上跺了一腳道:「不,我不能這麼做!」
  卓君明呆了一下。
  寇英傑凌聲道:「我不能要她瞧不起我,我……與她之間看來不會有希望了!」
  「為什麼?」
  「為……」寇英傑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忽然神色一變道:「啊!」
  卓君明也似忽然發覺了什麼。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閃身步入。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郭彩綾。
  寇、卓兩人頓時都呆住了。
  彩綾似乎哭了,臉上掛著淚痕。當她與寇英傑的目光乍然交接時,有如磁石引鐵,雙方都被吸住,再也分不開來。
  「寇英傑!你總算說出了你心裡的話,我都聽見了。」她的臉色其白如雪,聲音裡充滿了顫抖。
  寇英傑更是呆若木偶,一時作聲不得。
  彩綾身子輕微的顫抖著:「是我太傻了,寇師兄,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就是了。」
  卓君明搶上一步道:「姑娘……你別走,唉唉……這話可怎麼說呢!寇兄弟,你倒是說一句話呀!」
  寇英傑吶吶道:「我……姑娘我……」
  彩綾冷冷一笑,說道:「你用不著再說了,我爹總算沒有看錯,收了你這個徒弟……為師門揚眉吐氣……過去,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說到這裡,眼淚由不住奪眶而出,一滴滴向下墜落著。「可是現在……也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我們總算還有同門之誼……為我爹爹報仇,我的責任比你重得多,這一點不敢勞駕你,你多珍重,我走了。」說完,含淚看了一旁的卓君明一眼,倏地轉身而去。
  卓君明大驚,追出道:「姑娘留步!你別走!」他身子追出捨外,黑夜裡卻看見彩綾的身影,早已縱出數十丈外,有如彈丸拋擲似的,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遁走無蹤。
  卓君明歎息一聲,還想再追下去,偏頭一看,卻見寇英傑也已步出。
  他忿忿地道:「兄弟,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追呀!」
  寇英傑冷澀的臉上,漾起了一片苦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卓君明不甚釋懷的道:「這……兄弟,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玉姑娘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呀!」
  寇英傑冷冷的道:「是小弟福淺,沒有這個福氣消受!」
  卓君明呆了一下,說道:「兄弟,你……你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大哥要是不急著回去,我有幾句話要跟大哥說說。」
  卓君明頗不以為然道:「唉,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跟我說又有什麼用?」
  寇英傑苦笑道:「我這個師妹,生性太要強了,我是怕她為了跟我賭氣,鋌而走險,所以……」
  卓君明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讓她傷心失望?走,我們到客棧裡去,八成她還在那裡沒有走。」
  寇英傑搖搖頭。
  「你不願意?」卓君明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那副樣子真像是隨時就要光火翻臉。
  寇英傑道:「大哥如果還以為她在客棧裡,那可就錯了,她的脾氣我最清楚。」
  「你是說她走了?」卓君明臉上帶出了一種悵惘,感喟著說道:「那可怎麼是好?」
  「不要緊!」寇英傑道:「我知道她去什麼地方。」
  「去哪裡?」
  「依我看,她多半往宇內二十四令總壇去了!」
  卓君明登時一驚道:「真的?」
  「錯不了。」寇英傑道:「她為了不願意假手於我為郭先師復仇,必然要自己下手,可是……唉!以她目前武功造詣,卻萬萬不是鐵氏夫妻的對手。」
  卓君明表情微微一愕,道:「這可怎麼是好?」
  「所以大哥你還是要多照顧她!」
  「哼!」卓君明冷笑著道:「兄弟,這種千斤重擔,你可不能隨便往我身上一推,再說以我武功,並不見得就能勝過綾姑娘,她不是鐵海棠的對手,再加上我一個,還不是一樣的白饒?」
  寇英傑冷冷一笑搖頭道:「如果大哥肯插手其間,這件事就不同了!」
  「怎麼……不同?」
  寇英傑微微笑道:「因為大哥你身後有高人保護,鐵氏夫婦礙於大哥身後那位前輩的情面,就不得不手下留情!如此就可有較為緩衝的時間……我必然可以隨後趕到,如果僥倖得大哥身後那位前輩的援手,倒鐵之事就要方便得多,所以於公子私,大哥你都偷閒不得。」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我身後的那個高人又是哪個?」
  寇英傑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
  卓君明想了一下,心裡略有所知,沉吟的道:「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不去?兄弟,不是我說你,綾姑娘為了你可是受盡了折磨,你可不能這樣對她。」
  寇英傑苦笑了笑,似有滿腹辛酸,卻又不便出口。
  卓君明一怔道:「莫非,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寇英傑目注向遠方,長長吁了一口氣:「大哥,我的心又豈能瞞得了你?」
  卓君明越加不解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寇英傑意味深長的道:「我指的是對彩綾的一片深心!」
  卓君明冷笑道:「你總算坦白承認了,既然這樣,你又是何苦?」
  寇英傑沉聲歎道:「可是我心裡充滿了矛盾……」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咬了一下牙,臉上充滿了忿意:「我忘不了她過去加諸給我的冷漠與無情!她的大小姐脾氣使我受不住……我想,我配不上她,也實在無法與她相處下去……」過去種種,像是無數枝冷箭紛紛射在了他身上,對方衷心所愛的,也許不該用仇恨二字來形容,正因為這樣,才使得他心裡的那種忿恚,永無發洩之日,一想到這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悲忿、遺恨……這些情緒錯綜,似乎形成了他內心一個永遠也掙不開的枷鎖。
  「愛之深,恨之更深!」
  他就是這樣愛恨混淆著,並深深的苦惱著他,愛到極處則恨生,恨到無奈愛再來,就這樣,他深深的被苦惱著,每一回想到這裡,他都會感到有一種難遣的痛苦。
  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種不能提供經驗來解決的棘手問題。是以,從而所滋生的一切思慮,也都是不正常的,絕難以此作準。寇英傑所謂的矛盾正是如此。
  卓君明不曾有過這種經驗,可是卻能體會出他的這種矛盾痛苦。
  旁觀者清。卓君明忽然發覺自己的顧慮純屬多餘,隨即也就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麼」,卓君明吟哦著道:「你目前打算上哪裡去?」
  「白馬山莊。」
  「回師門去?」
  寇英傑點點頭。想到了師門,也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想加害他的兩個師兄。大丈夫恩怨分明,對於他身上所承諸的任何痛苦他都不會忘懷,尤其是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更對其有刻骨之恨,他是不會忘記他的。「我離開師門已經很久了,也應該回去看看。」
  事實上是他已經風聞了消息,大師兄、二師兄如今為了爭權奪產已反目成仇,互不上下,如今的白馬山莊已完全為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的勢力控制,二師兄一提金司空遠被迫撤出,卻緊緊守著涼州的兩處珠寶業不放,正在招兵買馬,意圖大舉反攻,並想向屬於鄔大野勢力所及甘州的一處珠寶買賣下手,兩位師兄各憑所能,恃強鬥狠,眼前情勢發展正是如火如荼,方興未艾。
  寇英傑本著郭先師臨終所交付的使命,實在難以袖手,所謂安內攘外,實在這「安內」一步,卻遠較「攘外」更為迫切。有了這層原因,所以他才決定先轉回師門一趟。
  卓君明對於白馬山莊目前的發展,也有些耳聞,一聽他這麼說。心裡頓有所悟。當下他點頭道:「兄弟,你這麼一提,我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一些傳說,不知道當言不當言?」
  「什麼事?」
  卓君明道:「我也是最近聽說的,聽說你的兩位師兄,如今為了爭產起了內訌,鬧得很厲害。」
  「不錯!」寇英傑道:「這件事我也知道。」
  卓君明冷笑了一聲,道:「好像事情還不止此。」
  「大哥你只管說吧。」
  在寇英傑催促之下,卓君明才道出:「事情是這樣的,」他說,「我風聞你那個大師兄鄔大野好像態度有所轉變!」
  「怎麼,什麼轉變?」
  卓君明道:「事情是否確定了,我還不能證實。不過,外傳這個鄔大野最近與宇內二十四令的少令主鐵孟能走的很近,所以有人傳說,鄔大野意欲投靠宇內二十四令,挾鐵氏的威名而自重!」
  寇英態突然一驚,道:「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敢說!」卓君明冷笑道:「不過消息是來自你二師兄司空遠那處,據說鐵海棠很有意思把他宇內二十四令的總壇,遷移到你們白馬山莊去,並有意委鄔大野為堂內四香主之一的名分。所以,鄔大野已有些動搖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
  他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一雙眸子裡,卻隱隱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精光:「這件事大哥聽說多久了?」
  「是最近的事。」
  「彩綾姑娘可曾知道?」
  「不,」卓君明說:「我沒敢告訴她。再說這件事只是傳聞而已,並未能證明。」
  寇英傑點頭道:「我會把事情弄清楚的。在這件事沒有弄清楚以前,最好不要讓彩綾知道。否則一起了內訌,豈非親痛仇快?」
  卓君明道:「你說的不錯。所以,你回去一趟,倒也有必要,只是綾姑娘……」
  寇英傑深深一拜,說道:「一切偏勞大哥了。」
  卓君明一把攙住他道:「你這又何必!這……」
  寇英傑道:「我此刻歸心似箭,先師臨終前委以振興師門之重任,實在不容我有任何疏忽。這件事刻不容緩,萬一白馬山莊一旦落入敵人手裡,後果之嚴重簡直不堪設想,我也只有一死,以報先師在天之靈了。」說到這裡,一時痛心,忍不住熱淚滂沱直下。
  卓君明怔了一下,咬牙道:「兄弟不要慌,我跟你一塊去!」
  寇英傑噙淚道:「大哥盛情,感戴不盡,只是我師妹年幼任性,她如果為逞一時意氣,輕犯敵穴,後果亦是堪憂,還是大哥在一旁就近照顧的好。」
  卓君明輕歎一聲,嘴裡雖不便明說,心裡卻是雪然。
  原來這位兄弟心裡對於玉姑娘,還是一百個一千個放不下。似乎不能再推了,他只好點頭答應道:「好吧,我定量力而為。」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不過,你也知道她的脾氣,你都侍候不了,我更不見得能行,我暗中留意就是了。」
  寇英傑才似放了些心,他歎息道:「我這次回來,不但要為師門湔雪前恥,報仇雪恨,更重要的是重建師門,果真二位師兄有通敵之實,也就怪不得我下手無情,白刃相交了!」
  卓君明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草率,你要慎重處理呀!」
  寇英傑心情至為沉重,歸心似箭,恨不能膀生雙翅,飛回興隆山白馬山莊。
  卓君明看出了他的心裡灼急,即道:「兄弟,你走吧,咱們後會有期。」
  寇英傑苦笑道:「我知道。」看了他一眼,抱拳作別,身軀微閃,已飄出了丈許以外。夜色沉迷裡,他壯大的身軀像是一片雪,一陣風那般的輕飄,不過是幾閃,已自無蹤。
  須知卓君明幼承成玉霜悉心指導,練成一身絕世武功,尤其是輕功提縱方面,更有深湛造詣,他素日也自負極高,只是此刻,當他目睹了寇英傑離去的身法時,亦不禁由衷的欽佩之極。對方分明足不沾地,雙腳之下,像是踐踏著兩個無形的氣墊,看上去似乎離著地面尚有數寸左右,隨即彈了起來。
  如非像卓君明這等具有高深武功造詣的人,萬難窺出其中堂奧,而此刻,卓君明一經入目,即知道寇英傑這等身法,實在已達到了輕功之極的「懸升」境界。
  老實說,這種功力他也只是由師父成玉霜嘴裡聽說過,得悉是一種全系氣機提升,使肉體輕若無物的極上輕功,也就是傳說中的陸地飛騰之術。目睹寇英傑的這番施展,卓君明只驚得瞠目結舌,少不得滋生出無限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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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站立在草舍前,打量著無邊的沉沉夜色,卓君明呆呆地發愣。寇英傑交待了他一個燙手的好差事!這是他心裡極不願為的一件事。一想到玉觀音郭彩綾,他就由不住遍體生涼,有置身寒冰的感覺。然而對方的冰姿玉貌,神秀骨清,未始不令他為之蕩魂。
  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常常是沒有理由的,如果這種情操一旦演變為刻骨的愛情,更非人力所能化解挽回。正因為卓君明瞭解到自己感情已有這種微妙的發展之後,才使他心裡由衷的生出了警惕,偏偏情勢的演變,卻又使得他不能就此抽身,勢將更要沉淪下去,這種內心的矛盾,是極為痛苦的。
  一聲清晰的馬嘶聲,劃破了夜的寂寥,在卓君明的意識還沒有明朗之前,一匹墨光油亮的黑龍駒,風馳電掣般的,已來到了面前。馬是龍駒,人是彩鳳!可不是那個任性嬌情的姑娘麼!
  這會,她騎著那匹黑水仙去而復還。臉上罩著一層薄怒,郭彩綾緊緊扣著絲轡,卻把一雙又大又圓的剪水瞳子,注視著卓君明。
  卓君明吃了一驚,道:「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說著,她翻身下馬,道:「寇英傑呢?」一面說,她那雙含蓄著精光的眸子,靈活的在四下裡轉動著。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寇兄弟他已經走了。」
  「走了?」郭彩綾冷笑了一聲,卻也掩不住她內心裡的失望情緒,那張清水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不自在,從而演變為一種悲忿:「他上哪兒去了?」
  「這個……」卓君明吶吶道:「大概是回白馬山莊去了!姑娘你……」
  彩綾冷笑道:「我是還他馬來了。不要緊,早晚我們還是會見面的。」說著扳鞍上馬。一陣冷風襲過來,飄起了她頭上的長髮。
  卓君明發覺到她那張絹秀的面頰,變得異常的白,異常的冷。
  她柳眉倒豎,一雙大眼睛裡,似有淚光在轉動著,只是軟弱的氣質絕難與凌厲的倔強抗衡,自從她懂事踏入江湖以來,她就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軟弱的女孩子看待,決心要憑一身所學,與男兒一爭短長,她不能就此示弱。這一刻,她克制著內心的傷感,硬生生的把眼淚吞到了肚子裡。
  「姑娘,你如果轉回白馬山莊,一定就能見得著他,你還是回去吧。」
  「哼!」彩綾冷笑道:「我當然要回去,可不是現在,我要讓寇英傑瞧瞧,沒有他,我照樣也能鬥得過姓鐵的!我走了。」話聲一落,急帶馬韁,神駒黑水仙唏聿聿一聲長嘯,倏地扒開四蹄,一陣風似的馳騁而去。
  卓君明想到要向她關照些什麼,待喚阻時卻已不及。現在他已經確定的知道她將要去什麼地方了,寇英傑沒有猜錯,她果然是要去宇內二十四令,想獨自為父親復仇。這是極為狂妄不自量力的一個念頭!
  一想到她的隻身冒險,卓君明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當下不假思索的轉回客棧,備馬急急追下。
  涼州城第一塊招牌:小涼州。
  戌時前後,一片燈火輝煌。
  約莫上了有八成客。這種天氣,這個時候,能有八成客已經很不錯了。
  小涼州是個飯館子,它之所以能在這個地方上樹起名望字號,當然是有原因的。這裡的師傅是遠由長安聘請過來的,一道「燒鵝掌」,「口蘑辣羊肉」,最是遠近馳名。這個天,你約上個三五知己,叫一觥子「二鍋頭」,一面喝著酒,一面撕著肉,那個味兒可是夠瞧的,莫怪乎來到這裡的人,都像是屁股上生了漿糊,一坐下來可就不想走了。
  嘴這玩意兒,在人身上可以說是最特殊的一個部分了,不但能進——吃,而且能出——說,所以名之「出納關」,那可是一點也不錯,恰當得很。
  嘴也是最閒不住的東西,吃飽了,喝足了,尤其是再灌上了兩杯酒,話可就不打一處來,再要有個三五知己,你一句我一句,廢話幾大車也拉不完。
  這個時候,東家長,西家短,什麼閒話都出來了,你說女人是長舌婦,看起來這些個大男人,實在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這個座頭上,一共是七個人。看樣子吃的是差不多了,只是酒興還濃得很,酒保來回的送酒,少說有七八趟了,個個喝的紅著兩隻眼,閒話可就像決了堤的河水一樣,嘩嘩的順嘴向外面流著。
  「我說,」那個人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這可真是六十年風水輪流轉,誰又能想到,憑他『金寶齋』郭大王爺三十年的老字號,竟然會說關就關了呢!」
  金寶齋是城裡最大的一處珠寶號,這地方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這傢伙話一出口端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莫怪乎所有吃飯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人人的眼睛都發了直。
  說話的人,六十二三的年歲,一身講究的狐皮褂襖,黃焦焦的一張臉,卻留著一部花白長鬚。姓白,叫白三泰,人稱白三爺。過去是開鏢局子的,後來發了一筆橫財,現在改行干「茶市」,更兼家財萬貫,手底下養著七八十口子人。他老人家黑白兩道上都很叫的開,在涼州,可算得上是個小小的「人頭」。
  白三爺的話不但說的是金寶齋,更扯上了這地方上一向敬若神明的郭老王爺,郭老王爺也就是那位已故的郭白雲郭老俠客。他老人家同他那個女兒郭彩綾名號幾乎是一樣的響,是以,只要一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無人不知。
  白三爺這一桌客人,不乏本地知名之輩。
  長的黑瘦高長的是李五爺,李大官人。
  白白胖胖的是盧大爺,本地珠寶號的名人。
  面若金靛孔武有力的一位姓黃叫黃習孔,是這地面上通武鏢局的總鏢頭,人稱「鎮涼州」。
  這些人,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卻也都是提起來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人頭,莫怪乎,這小涼州飯館子的主人要格外的巴結了。
  白三爺的話非但是驚動了飯館子裡其他的客人,甚至於連他同桌的幾個人也驚動了。
  反應最快的是盧大爺:「這……是真的?」盧大爺仰起了他肥大的下巴:「我怎麼沒聽說?」大概因為他也是珠寶業的,所以對於同行道發生的事情,也就顯得特別敏感與關心。
  白三爺嘿嘿一聲冷笑,一隻手捏著他胸前的鬍子:「這地方上,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我姓白的。不信,你們問問老黃看看,他絕不能不知道。」
  老黃指的是那位通武鏢局的總鏢頭鎮涼州黃習孔。大傢伙的眼睛,很自然的就注視向黃鏢頭臉上。
  鎮涼州黃習孔果然知道。他點點頭道:「三爺說的不錯,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聽說司空二爺這兩天愁得很,正在想法子調兵遣將。不過,我看這一回他是欲振乏力了。」
  盧大爺翻動著腫眼泡,更驚訝的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黑瘦的李五爺也希罕的道:「是呀!司空遠那一身好功夫,誰又敢招惹?再說誰不知郭老爺一死,他與鄔大野師兄弟兩個都發了大財,有錢有勢,還有誰敢招惹呀?」
  白三爺嘿嘿笑著:「這可就是我常說的那句話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
  他的話分明透有弦外之音。
  盧大爺馬上接口道:「三爺說的是,莫非司空遠遇見了強硬的對頭,硬把他的招牌給砸了?」
  「恐怕比砸他的招牌更嚴重吧!」白三爺自個冷笑著:「對方已經放下話來了,十天以後要金寶齋自動關門,號裡的金珠細軟,一些也不許帶走,人卻一個也不許剩下。」
  「哦!」李大官人眼睛發直的道:「誰?誰這麼厲害?」
  盧七爺也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那個買辦說金寶齋這兩天自動歇市,原來是這碼子事呀!」
  白三爺對這件事可稱得上瞭若指掌,他冷笑了一聲道:「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要說這件事,我可是知道得最清楚不過了。」一面說著,這位白三爺斜乜著眼,帶著三分醉的挽起了袖子,神氣活現的冷笑著道:「你們可知道吧,」他左右顧盼了一下,嗓子壓低了一些,生怕別人聽見:「這是鐵老爺子手底下人幹的。」
  大傢伙的臉色都情不自禁地為之一變。蓋因為這兩年,鐵老爺子的名聲實在太響了,誰要是不知道鐵海堂鐵老爺子的大名,那他小子準是個白癡!
  「你是說宇內……」李大官人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讓白三爺擺手給止住了。
  「噓!」白三爺怪神秘的道,「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別嚷了。」
  李大官人發著愣道:「鐵老爺子怎麼能幹這個事?我看不實在吧!」
  鎮涼州黃習孔肯定的道:「三爺這話沒惜,我手下就有人看見,說是由北邊來的人,坐著金漆大馬車,下榻在果子園蔡家,那個地方現在門禁森嚴,附近十幾里都不許尋常人接近。」
  盧七爺睜圓了眼道:「好傢伙,這麼說,敢不是鐵老爺子自己下來了?」
  「不,」白三泰的頭搖得跟小鼓似的:「別瞎猜,老劉說的不錯,果子園蔡家這兩天是來了貴賓,不過,哼!憑他蔡駝子,還巴結不上鐵老爺子,據我所知,老爺子是沒下來,不過他老人家的那位少爺跟小姐,八成是來了。」
  「啊!」李大官人道:「這是真的?」
  「八成是錯不了。」
  「那又是為什麼呢?」李大官人費解的道:「憑他姓鐵的當今這個氣勢,要什麼沒有,又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麼絕,還在乎小小的一號珠寶買賣?」
  「這你就不懂了!」白三泰不愧在武林中闖過幾天,見多識廣,「老弟,你是文人,哪懂得江湖武林中的風險,你知道吧,如今的情形,可不同往年了,鐵老爺子的勢力可就要過來了,他老人家目的不是只在金寶齋一號子買賣,恐怕以後這地面上這行子買賣,嘿嘿!可就不大好做了!」
  盧七爺那張大胖臉頓時一變,道:「三爺,你是說……」
  「嘿嘿!」白三泰用力的抹了一下被酒扭曲了的臉:「我什麼都沒說。我們今天可是閒聊,一走出了這個門,可是問我什麼都不知道。」
  鎮涼州黃習孔一笑道:「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說說有什麼不可以!老實說,姓鐵的干的這一手,我就第一個不服氣!」
  白三泰冷笑道,「老黃,你小聲一點!」
  鎮涼州黃習孔哈哈一笑道:「怕什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姓鐵的是什麼樣的身份,今天落井下石,再來欺侮人家一個門下,這就不算是什麼英雄!」
  白三泰陡然酒醒了一半,被他這一嚷嚷,嚇得臉都白了:「咳咳……我說老黃,你這是怎麼了?」
  「我清楚得很,」黃習孔嗓門更加的大,「司空遠那小子,固然也不是什麼好人,可是說起來總是我們一個地頭上的。再說,他還是郭老王爺的嫡傳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依著我,咱們就該團結地方上,給他們來一個公道。」
  盧七爺點頭道:「對!這話有理!」
  白三泰白著臉道:「小聲哪,小心著隔牆有耳。」
  說著隔牆有耳四個字,只聽見了呼的一聲,一隅包廂座頭上的藍布門簾子倏地揭開了。
  白三泰頓時一呆,大傢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都移了過去。就看見那個座頭上走出來三個人,一老二少。
  老的一個,瘦長的個子,雙顴高,一襲鵝黃色長披深垂地面,卻在連接處,結著一個元寶大小的金質紐扣,這人生就的鷹鼻子鷂眼,兩道掃帚眉又黑又濃,看上去確是一個不好說話的人物。
  在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也都有三十開外,每人身上也和老者一樣,披著一襲長袍,只是顏色不同,老者身上的披風是黃色的,這兩個人都是灰色的。
  二人一高一矮,一臉的精明幹練!
  一老二少三個人有個共同之點,每個人臉上都像是罩著一層寒霜。
  顯然是鎮涼州黃習孔的話把他們激怒了。
  三個人六隻眼,一出來就認準了白三泰這個桌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白三泰神色一變,打量著鎮涼州黃習孔,後者也傻了眼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包廂雅座裡還藏著三個人。三個人躲著喝悶酒,居然沒有出一點聲音,不能不說是奇怪。
  老少三個人一直走到了面前,站下來。黃衣老者鼻子哼了一聲,打著一口濃重的陝北腔調道:「剛才是哪一位朋友指著姓鐵的在罵街?我倒想見識見識這位朋友!」
  白三泰酒可是早就醒了。憑他的閱歷,只一眼也就看出了這老少三個人的身份,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用說這三個人準是跟著姓鐵的一塊來的。他為人夠滑溜,見風轉舵是一大特長,當下一轉身走下座頭,衝著三個人一抱拳:「三位好說!」白三泰嘴裡打著哈哈道:「哥幾個喝多了酒,一時口無遮攔,三位請賣個交情,就當沒有聽見過,來來來!請坐,請坐。」一邊說,他就伸手去拉那個為首的黃衣老人。
  黃衣老者濃眉一挑,叱著:「這裡去。」不過是抬了一下胳膊,白三泰足下打了個踉蹌,一傢伙可就摔了出去,要不是面前有根柱子擋著,他可就保不住當場摔個黃狗吃屎。
  鎮涼州黃習孔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出手打人,要講打,他可是誰也不含糊:「好你個老小子!」嘴裡吆喝一聲,黃習孔身子一個猛轉,已經到了老者左側方:「你敢打人?看打!」
  黃習孔練就的「綿掌」也有八成的火候,怒火中也就顧不了下手輕重,右手一翻,直向黃衣老者背上拍了下來。
  那個高瘦的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倏地一閃身子,黃習孔的一掌可就落了空。
  瘦老人怪腔嚷著:「你是想死!」一隻瘦手倏地向上一翻,由上而下,不偏不倚的已經拿在了黃習孔的手腕子上。
  黃習孔吃了一驚,用力的向外奪手,奈何黃衣老者看似枯瘦的一隻手掌,力道卻是大得出奇,一任黃習孔施出了全身之力,卻是掙脫不開。他惱怒之下,大聲喝道:「好你個老小子!」嘴裡喝叱著,左掌一翻,卻用乾坤翻天掌勢,直向老人頭頂上力拍下來。
  也就在黃習孔的手掌方拍下的同時,只聽得瘦老人嘴裡怪嘯一聲:「去。」他那只緊握在黃習孔右腕子上的瘦手,陡地向上一提,只聽得呼的一聲,黃習孔偌大的身子,像貓也似的被摔了出去。
  老黃表演了一手黃狗吃屎,一下子砸在了一張桌子上,一時間,碗飛盤碎,菜汁四濺。
  那一桌的幾個客人,嚇得哄然四散,彼此吆喝著,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停留,紛紛走避一空。
  黃習孔由菜桌上翻身站起來,一身酒菜淋漓,臉也破了,紅的是血,黃的是菜,一盤螞蟻上樹(肉炒粉絲)整個的扣在了頭上,唏哩嘩啦著,那份兒狼狽簡直就不用提了。
  按說黃習孔一身功夫,雖說不上十分高明,卻也斷斷不止乎此,奈何他上來輕敵,一出手即吃了大虧,他身為通武鏢局的總鏢頭,在本地大小也是個人頭兒,這個臉可是丟不起,忿怒之下,怒吼了一聲,腰眼上著力一擰,颼一聲已把身子拔了起來,直向著那個黃衣瘦老人身邊湊了過去。
  瘦老人哪裡會把對方這樣一個人看在眼睛裡!他單手插腰,只等著黃習孔身子湊近了,霍地掄手一掌,直劈向對方面門。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更為厲害!瘦老人顯然練過劈空掌一類的功夫,掌勢一出,黃習孔尚還離著甚遠,卻為瘦老人這股掌力震得全身一顫,翻身就倒。
  黃衣老人決心要拿黃習孔這個人下手顯一顯他的威風,掌勢一出,身子便如野騖般地霍然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襲到了黃習孔的跟前。他的出手更快,身勢甫一落下,右手一抖,叉開中食二指,直向黃習孔瞳子上就點。
  在場各人,目睹著瘦老人如此武功,這般棘手,俱不禁發出了驚呼之聲。
  黃習孔菜汁覆面,粉絲罩頂,再為對方劈空一掌,打了個頭昏眼花,哪裡還看得真切?眼看著鋼叉也似的一對手指,即將插入雙瞳之中,以瘦老人那般功力,其實無須要插實在了,僅憑著他聚結在一雙指尖上的風力,也能把對方的一雙眼珠子挖出來。
  似乎是高潮迭起,在人們驚叫預期著慘厲下場的片刻,陡然間現場人影一閃,一條疾勁的影子,電也似的快捷,配合著那人身上的一襲長衣,呼嚕嚕一聲猝響。
  大多數人根本就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更沒看清來的是何等樣的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卻是千真萬確的來了。
  其實來人原本就是現場眾多酒食客人其中的一人。從一開始,他就孤伶伶獨自坐在那個角落裡,誰也不曾注意他,他也似乎不曾注意任何人。
  觀諸他這般起身的勢子,稱得上靜如山,動如風,就在人們那聲驚叫尾聲尚未消失以前,這人已來到了瘦老人與黃習孔二人身邊。隨著這人鐵腕輕伸,手上的一雙竹筷,不偏不倚的已夾在了對方瘦老人伸出的胳膊上。
  休要輕看了這一雙竹筷之力,瘦老人那只右腕,少說也當得七百斤的巨力,然而在那人一雙小小的竹筷夾持之下,卻是轉動不開。何止是轉動不開?簡直就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透過細小的一雙竹筷之力,黃衣瘦老人一任施運出全身力道,卻是動彈不得,那張長臉更是一陣子紅一陣子白,像是吃了煙袋油般的一個勁的打著哆嗦。
  那雙小小竹筷非但阻止了瘦老人的出手,更兼具有鎮敵的效果。觀諸那雙筷子著力之處,正是瘦老人右腕曲尺穴上。莫怪乎老人會有這麼一副表情,敢情是一上來就吃對方拿住了穴道。
  人聲大嘩著,這才把來人看清楚了。
  好一副威武的外貌!面若重棗,眉似墨染,寬額頭,翹下巴。
  在這個人那雙竹筷的力夾之下,瘦老人的那隻手慢慢的垂了下來。
  鎮涼州黃習孔驚魂乍定,慌不迭向後疾退兩步,一打量前面這個人,確信自己不認識這麼一個人。
  那人直把瘦老人一隻手硬生生地按下來之後,才鬆開了手裡的那雙筷子。黃衣瘦老人也在這一霎才解開被對方上來拿住的穴道。一股無名火上衝腦門,只氣得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正思向對方出手。猛可裡人影一閃,跟在他身側兩名灰衣漢子之一,已閃身而前。這人身子一撲上來,冷叱一聲,右足向前一搶,隨著他右腕翻處,一口厚背紫金刀,已撤了出來,刀身一掄,刷一聲,直向那黑衣魁梧漢子當頭直劈下來。
  黑衣人臉上不著絲毫表情,就在灰衣人這口金刀堪堪已將劈向面頰的一剎那,前者才忽然抬起手來,手上的那雙竹筷再次的一翻,叮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好夾在了後者灰衣漢子金刀之上。
  這一招看起來、較諸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一手,可要凶險凌厲多了。抖顫顫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在細細的一雙竹筷之下,卻有如銅鑄鐵澆一般的牢實。
  那灰衣漢子似乎面臨著與方才瘦老人一般的情況,恁是施展出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把夾在對方竹筷下的那口刀奪了出來:「憑你們這點能耐,也配給我動爪子!」黑衣漢子冷笑著,那雙精芒內斂的眸子,卻移向那個黃衣瘦老人臉上:「不用說,你們一定是宇內二十四令的狗腿子,今天碰到了我的手裡,卻叫你們嘗嘗我的厲害!」話聲一落,那只持有竹筷的手,倏地向外一抖,輕叱一聲:「去!」持刀的那名灰衣漢子,看上去是真聽話,整個身子在對方喝叱之下,空中飛人般的穿身直起。「嘩啦!」大響聲中,撞碎了一扇窗戶,整個身軀已跌落街心。這手功力說來輕鬆,其實卻極為驚人!
  黃衣瘦老人雖說是敗軍之將,可是除卻黑衣人之外,現場各人還算他武功最高,閱歷也最豐富,當他目注這個面目猙獰魁梧的黑衣人施展了這手飛筷擲人功力之後,禁不住嚇得全身打了個冷戰。是以,就在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還待向前出手時,他卻猛然的一把抓住了他。
  灰衣漢子一愕,轉目看向他,道:「葛老大,你……」
  瘦老人冷笑道:「稍安勿躁!」
  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黃衣瘦老人鐵青著一張臉,趨前一步,向著黑衣人,拱手抱了一拳:「朋友,好俊的功夫!老夫真是佩服得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卻把那張重棗般的面頰轉向一旁入口。緊接著足步聲響,先前被他擲出的那個灰衣漢子,持刀怒闖進來。只見他一副狼狽模樣,身上衣衫破碎,多處皆有擦傷,身子一撲進來,抖手把掌中刀直向著黑衣人身上擲來。
  眾人目睹及此,忍不住又是一陣子驚叫。
  黑衣人手上既持有那雙竹筷,這雙竹筷子無疑的也就成了他應敵的稱手兵刃。只見他竹筷一揚,錚然聲中,已把迎面擲來、金光耀眼的那口厚背紫金刀接在了手上。緊接著他手腕上一翻,像是打了個閃電似的,金光乍現,那口厚背紫金刀已電閃而出,篤的一聲,緊緊貼著了那灰衣漢子的面頰,深深釘入門板之上。
  也就在同一時候,另一名灰衣漢子抖手擲出了一雙柳葉飛刀。哧!疾光閃電處,這雙薄薄的柳葉飛刀,直認著黑衣人的面門、前心兩處要害上飛來。
  黑衣人不差先後的,同時擲出了手上的竹筷。竹筷迎著了刀尖,錚鏘聲裡,兩口刀紛紛墜落地上。這一切,在黑衣人施展起來,極其自然,秋毫不驚,寸塵不沾,卻把一番凌厲殺機,消弭於無形之間。
  灰衣人呆住了。黃衣的瘦老人也呆住了。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空氣一下子凍結住,每個人的臉上都像罩了一層冰,內心俱都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片寒冷。
  良久,黑衣人才慢慢的走過來。他一直走到那個黃衣瘦老人身前站定,後者臉上頓時罩起了一層緊張,他本能的把一雙手掌,護住了前心部位。
  這時,他卻已清晰的體會出由對方黑衣人身上,所傳出來的那種內家力道,這種無形的內功潛力,已經毫無掩飾的說明了來者黑衣人的那種強者的姿態。
  瘦老人在對方強而有力的內家功力逼襲之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你……」他吃驚的注視著對方:「你……想怎麼樣?」
  黑衣人那張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倒是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看上去並不呆板:「回去給我帶句話。」黑衣人面上毫無表情,用著冷峻的口音,冷冷地道:「告訴鐵海棠,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涼州府這趟子買賣,有我在這裡,他是絕對稱不了心的!」
  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在場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在耳朵裡,再清楚不過。大傢伙吃驚的是來人敢情有天大的膽子,竟然膽敢向稱雄天下武林的第一塊招牌——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當面劃下了道兒。驚詫復激動,使得每一個人都由不住變了顏色。
  瘦老人老半天才轉過念頭來,由對方語氣裡,他已經聽出來,黑衣人不至於再向自己出手。頓時,他的膽子就大了。
  「咳咳!」一連冷笑了兩聲,他打量著對方道:「尊駕原來是衝著我們總令主他老人家來的。」
  黑衣人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
  瘦老人聳了一下肩,冷笑著:「這可不得不令尊駕你大失所望了!」
  「怎麼回事?」
  「我們總令主的車駕,這回子大概還在北沙漠地裡,嘿嘿!」瘦老人連口向嘴裡吸著氣:「尊駕要是有空兒,不妨自己跑上一趟,這個話,只怕老夫我一半時還傳不上去。」
  黑衣人點點頭道:「你是說鐵海棠不在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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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2:24 |只看該作者
  瘦老人露牙冷笑道:「總令主的金駕,哪是這麼容易就來的,朋友你撲空了!」他的話聲還沒有住口,已由不住連連打了兩個冷戰,忽然覺對對方襲過來的那種無形潛力變得更為緊迫襲人,奇寒冷骨,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心裡生出了一片寒意,那腔好強逞勝之心,登時掩火了下去。
  黑衣人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他。那種情形,使得瘦老人不得不小心提防著他的隨時出手。如果黑衣人果真一旦向他出手,瘦老人自知是萬萬無法躲得過,多半是死路一條。是以,他在一度恃強之後,心裡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無比的畏懼。
  黑衣人冷森的眸子,仍然盯著他:「那麼你告訴我,貴門目前來到涼州的都是些什麼人?」
  說到這裡,黑衣人向前跨進了一步,距離著瘦老人更近了一些。
  瘦老人感覺著自己身側四周,像是加了一道無形的鋼箍,簡直是進退兩難,黑衣人的眼神,使他不得不實話實說。
  身上打了個冷戰,瘦老人吶吶道:「少總令主跟小姐,都……都在這裡。」說了這幾個字,他才忽然發覺到嗓子眼走了音,當時重新咳嗽了一聲,吶吶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現在還輪不著由你來問話。」
  瘦老人臉上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可是卻不敢有所發作。
  黑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你是說鐵孟能和鐵小薇都來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不錯。」
  「好吧!」黑衣人道:「情形也是一樣的,你就把我剛才說的話,轉告給他們兄妹就是了!」
  「可是……」瘦老人吶吶的道:「尊駕的大名是……」
  黑衣人道:「用不著知道我的名字,早晚他們會和我見面的。」
  瘦老人臉上雖帶著陰狠的冷笑,可是骨子裡卻是怕得緊,聆聽之下,未置可否。
  頓了一下,黑衣人道:「我的話已經說完,帶著你的人,你們可以走了。」話聲一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瘦老人立時就感覺出來加諸在身上的那種強力壓迫感覺忽然為之消失。此刻不走,更待何時?瘦老人身軀一閃,向著旁邊躍出了半丈左右。是時,那一雙灰衣漢子也轉過頭來,雙雙閃向黃衣瘦老人身邊站定。三個人無疑俱是對方手下敗將,即使是聯合出手,也休想佔得了一點便宜。
  想方才對付鎮涼州黃習孔是何等一番氣勢?現在又是如何一番氣勢?兩樣比較之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老少三人彼此對看一眼,心裡充滿了怨氣,卻沒有一人再敢發作。
  瘦老人乾癟的臉上,作出了一片冷笑,雙手抱拳道:「多謝尊駕手下留情,尊駕既堅不留名,我等也只有返回之後照實稟報了。」說罷,轉臉看向二灰衣漢子道:「我們走吧!」三個人轉過身來,再也不說一句話,相繼狼狽的去了。
  火爆的場面,突然鬆弛了下來,客人重新落座,紛紛議論起來。
  鎮涼州黃習孔上前幾步,來到了黑衣人面前,深深一拜道:「多謝仁兄仗義援手,得免黃某當眾出醜,實在感戴不盡,仁兄請共飲一杯如何?」
  黑衣人點點頭道:「黃兄不必客氣,在下正有幾句話,要向兄等請教。」
  這時白三泰,盧七爺以及李大官人,也都匆匆來到了面前,紛紛通名見禮。
  黑衣人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絲毫也不見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副傲態,隨即被請在了白三爺等的桌上坐下。
  白三泰喚來酒保,添酒加菜,重開筵席。各人敬酒一觥,黑衣人酒到杯空,顯然滄海之量。
  白三泰干下一杯酒後,抱拳道:「仁兄真天上神人也,在下等今天總算開了眼界,欽佩之至,欽佩之至!」
  各人又重複著恭維了一陣。
  黑衣人目注向白三泰道:「白兄太恭維了,在下有一事,想請教兄台,尚請據實相告才好。」
  白三泰忙抱拳道:「仁兄請教,在下是知無不言。」
  黑衣人道:「方纔在下似乎由白兄嘴裡聽到有關金寶齋的一些事情,不知白兄是否再肯賜詳!」
  「哦……」白三泰尷尬的笑笑道:「這個……在下只是聽人這麼傳說罷了,仁兄之意是……」
  黑衣人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有這種傳說,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是。」白三泰附和著道:「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麼,關於金寶齋的傳說,又是些什麼呢?」
  「是這樣的,」白三泰嚥了一口酒,吶吶地道:「有人傳說,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找上了金寶齋的司空遠,逼著他交出買賣。」
  「後來呢?」
  「後來司空當家的不答應,好像彼此就鬧翻了……」一想到了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中的威望,白三泰的舌頭頓時就像少了半截似的,一時張口結舌,再也不敢說下去,黑衣人還在等著聽下文,白三泰尷尬的歎了一口氣道:「事無憑證,人云亦云,仁兄聽過之後,也就不必當真,再說……」
  「再說什麼?」
  「再……再說,」白三泰臉漲得通紅,吶吶道:「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可真是招惹不得!仁兄剛才見到的,只不過是鐵總令主手下的幾個小嘍囉而已。仁兄,你千萬要小心才是。」
  黑衣人像是冷笑了一聲,奇怪的是卻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這個不勞仁兄費心了。」黑衣人語音冰寒的道:「我此刻只是想瞭解一下那位司空當家的情形。」
  一旁的鎮涼州黃習孔衝口道:「我知道,我不怕宇內二十四令的人!」說著他仰首乾了一杯酒,挺著胸,胸上滿沾著菜汁,他頭臉各處雖然都掛了彩,只是不過是些皮肉之傷,對他還不足為害。「仁兄你是問那位司空二當家的事麼,我最清楚。」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是這樣的,司空遠叫人家給打了,聽說傷了胳膊……」
  黑衣人聞言,顯然怔了一下,問道:「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黃習孔道:「聽說那一天夜裡,去了一輛金漆馬車,司空二當家的不服氣,跟他們動了手,被他們之中的哪一個當場用厲害的手法,傷了二當家的肩上,到現在司空二當家的那只胳膊還不能動。」
  「這些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黃習孔道:「我手下的人親眼看見的,錯不了。」
  「那麼,這位司空二當家的,如今又待如何?」
  「他不服氣。」黃習孔道:「聽說已經差人快馬到興隆山白馬山莊傳消息去了。」
  「去找鄔大野?」
  「不錯。」黃習孔道:「大概是討救兵去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鄔大野為人更為陰險,聽說他與司空遠水火不容,早已起了內訌,如何又會去管他的閒事?」
  黃習孔愕了一下,翻著一雙紅眼道:「這……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黃兄你以為我的武功如何?」
  黃習孔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仁兄武功誠然是了得,當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好!」黑衣人道:「我此刻就下榻在涼州城的鳳凰客棧裡,大概還有兩天的逗留,我有心要為這位司空二當家的打上一個抱不平,只是,卻因與這個司空遠素昧生平,黃兄你……」
  黃習孔大喜道:「聽仁兄之意,莫非想要出面,對付宇內二十四令的來人?」
  「不錯!」黑衣人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黃習孔哈哈笑道:「這太好了,這件事如果有仁兄出面,情形就不同了!」說到這裡,他離座站起來道:「這麼吧,我這就同著仁兄你上金寶齋去一趟,司空二當家的一定歡迎的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黃兄你也許錯會了我的意思。」
  「這……」黃習孔頓時又怔住了。
  黑衣人道:「我果真有幫助司空遠的意思,但是卻也沒有這麼方便,黃兄要是存心管這個閒事,那麼就煩請轉告他一聲,請他今夜午時纖尊降貴,移駕到我下榻的鳳凰客棧來一趟,有什麼事我們當面再談。當然,如果他二當家的要是嫌煩,或是不願意,也無所謂,反正今夜他不來,以後再想找我可就難了,一切就讓他看著辦吧!」說到這裡,霍地站起,向各人抱了一下拳道:「打擾,告辭!」
  各人忙自站起來,即見黑衣人由衣袖裡,取出了一錠約有二兩重的小金錠子,放在几上。
  白三泰擺著手道:「這……這就太不敢當了,哪裡還要仁兄你付酒錢。」
  黑衣人卻也不答理他,逕自轉身,離座而去。
  黃習孔還要上前去留住他,卻為白三泰拉住道:「算了吧,老黃。」說著歎息一聲,道:「這位仁兄可真當得上是個奇人,只是,他到底是什麼用心?」
  李大官人連口不迭的道:「看樣子,這個人是專為對付宇內二十四令那幫子人才來的,那一身功夫,可真是好樣的!高,真高!」
  盧七爺仰著他的大胖臉道:「老黃,不是我多事,我可真有點替你擔心,你插上一腿,這……這犯得著麼?」
  黃習孔冷笑一聲,道:「有什麼犯不犯的著,人家已經欺侮到咱們的大門口了,還能裝聾作啞嗎?」
  盧七爺皺眉道:「可是,這個人準能對付得了麼?」
  白三泰點頭道:「這話可說的是,憑他一個人兩隻胳膊,哪能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對手?我看是不行。萬一他要是打輸了,拍屁股一走了事,剩下的這個破爛攤子,老黃你收拾的了麼?」
  「這個……」黃習孔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看不至於吧!再說,還有司空二當家的。」頓了一下,他又重重地歎息了一聲道:「唉,反正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各位都看見麼,剛才那三個鬼蛋是怎麼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我鎮涼州黃習孔活這麼大,也沒受過這個窩囊氣呀!他娘的!拼著我這條老命不要,我也要跟他們幹上了。」
  李大官人呵呵一笑,翹著拇指道:「好,行!憑著黃兄你這兩句話,我李賽白就第一個服了你。來,乾一杯。」
  黃習孔被人家這麼一誇,一時滿臉飛金,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光,那份光彩和剛才吃蹩受辱的情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幹下了這杯酒,他大聲道:「各位慢慢的吃喝,我這就往金寶齋走上一趟,去見司空二當家的去了。」言罷站起來,抱拳告退。
  各人也因方纔那個黑衣漢子走了,生怕那個瘦老人回去搬兵再來尋各人晦氣,當下紛紛起身,喚來酒保,結帳告退。
  其他的酒客見狀,也都紛紛學樣結帳退出,偌大的一處飯店轉瞬間客人走了一空。
  「小涼州」也就無可奈何的提前打烊了。
  鳳凰客棧。
  午夜時分,一條黑影,在冷月之下,顯得異常清晰。在一連串三個起落裡,這條影子已經撲到了西面的那片院落裡。夜風飄拂著她的一頭長髮,身上的那襲紫紅雲披,更像是一面綢子似的,緊緊裹住她的豐滿的胴體。
  美的臉,可人的身材,利落的身手。三者合一,加在了一塊,就是眼前這個姑娘的素描。不是玉觀音郭彩綾,她是鐵小蔽。
  兩年不見,她變得瘦了。眉眼之間,像是抑鬱著一抹淡淡的輕愁,平素挺愛笑的那張臉,打從那一天開始,已經冰封住了,不再笑了。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反正是不高興。一千個不高興,一萬個不高興,看什麼都不順眼,聽什麼都不順耳。今夜,她就是專為找碴兒來的。
  接到了手底下人的回報,知道葛青等三個人,在小涼州叫一個陌生人給修理了,經過了一番探查,才把這個人下榻的地方給摸清楚了。現在,她就是專為找這個人算帳來的。
  一口帶鞘子的長劍,緊緊的抱在懷裡,臉冷的像一塊冰。
  說不上那算不算是一段情,總之,從她第一次見過寇英傑那個人之後,她心眼兒裡可就覺出了不對,往後的幾次邂逅,非但未能把心裡的那個情結解開,還把那個結變成了解不開的悶結。
  說是悶結一點都不錯,直到如今,一想起來,她還有說不出的悶氣。就那麼一忍兩年,直到如今。如今她心裡早已沒有愛了,就只有恨,恨天,恨地,恨人!一點不稱心的事情就能使她大發雷霆,出劍傷人。在她來說,這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
  客棧旅客花名簿上,這個人登記的姓名是齊天恨,年歲、籍貫一概不清。
  齊天恨——好狠的名字。不看人,光只看這個名字,就知道這個人准不好惹!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傢伙居然敢獨自一個人來到涼州,公然的跟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叫上了字號,嘴底下毫不含糊的帶上了總令主鐵海棠和自己兄妹的名字,就衝著這一點,鐵小蔽也絕不能放過了他。
  「姓齊的,你出來吧!」看著那扇門,鐵小薇輕輕地招呼著,然後點動足尖,向後面退出了三步。她確信聲音雖然低,也一定能傳進去,傳入那個齊天恨的耳朵裡。
  那間房子裡還亮著燈,只有豆大的那麼一點點燈光,不過僅僅能稱得上亮著就是了。
  鐵小薇招呼了這麼一聲,卻沒有聽見任何回音,顯然微微吃驚。
  一個身藏武功絕學的人,絕不可能會有疏忽,哪怕他是在酣睡之中,也都會隨時保持機警。這個齊天恨豈能是這般無能之人?
  鐵小薇緩緩伸出右手來,凌空虛拍了兩下,門板上頓時傳出了:「啪!啪!」兩聲。不料兩聲門響之後,那扇房門居然自行啟開來。
  敢情這扇門未曾上鎖,鐵小薇驚得一驚,再向房中一打量,才發覺到房間裡空無一人。她陡然心裡一動,身形微晃,捷如飄風般的已閃身室內,隨身所夾帶著的風力,使得那盞燈的燈焰子,霍地吐了一吐,隨即熄滅,鐵小薇剛要探手摸出火招子,就覺出背後風聲有異。
  像她這等功力之人,已足可由襲身的風勢覺察入微,現在這股風勢一經傳過來,頓時使她感覺出有人向她身後強襲過來。鐵小薇一驚之下,嘴裡輕叱一聲,整個身子刷的向後倒擰過來。隨著她轉身的勢力,兩隻手「夜叉探海」,摸著黑直向這個人兩肋部位上插落下來。
  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卻是厲害絕頂,僅僅憑藉著來人隨身所附帶的那股子風力,她即可忖度著來人的確定部位,雙手間力道至猛,有如刺肋直下的一雙匕首。
  饒是這般快捷,卻仍不及對方那人的身手利落。鐵小薇彷彿覺得肩頭上麻了一麻,感覺出為對方的指尖所觸及,頓時那雙探出的手即為之中途止住。這種現象的顯示至為明顯,她已為人拿住了穴道。對方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似乎意在警戒。是以就在鐵小薇方自有這番感受的一瞬之間,那人卻已起手,疾若旋風般的退身於尋丈之外。
  鐵小薇這一驚,不禁嚇了個忘魂喪膽。事情至為明顯,對方這個人雖只是一出即收,卻已明擺著較諸鐵小薇要高明許多。
  即以方纔那一手而論,他已有足夠能力,借一指之力,殺害鐵小薇於無形之間,眼前情形,如非他存心相讓即是他故意羞辱。
  鐵小薇無論如何是難以嚥下這口怨氣,在她一驚之下注目再向對方看時,卻又已飄出了三丈以外。
  黑夜裡那人身法至為靈巧,就像是一隻掠空翩然騰飛的蝙蝠,身法快極了,美極了!就鐵小薇記憶所及,簡直還不曾見過這麼利落漂亮的身法。
  只見那人展拂開來的長衣,就像是黑色的闊翼,微微向下一垂,彈起來,卻直向院牆外掠飛了出去。
  鐵小薇只以為他存心脫逃,哪裡容得,嘴裡嬌叱一聲,纖指微彈,幾絲尖細的輕嘯,天空中似有幾縷細白的光華閃得一閃,隨即無蹤。
  那幾縷尖細的嘯聲,也同那幾縷細白的光一般,一出即逝,正是鐵海棠的極具功力的不傳之秘——彈指飛針。
  然而,鐵小薇卻已驚覺到,這五支彈指飛針顯然也已打空。一股無名之火,陡然升起,隨著她的一聲清叱,婀娜的體態已凌空拔起,緊躡著那人前掠的身子,箭矢也似的追了出去。
  客棧外是一條黃土驛道,驛道兩側,種植著高高的榆樹,風吹樹搖,發出了呼呼的一片響聲。
  鐵小薇身子倏起倏落的踏上了驛道,正待施展身法快速追下去,驀地面前人影一閃,那個人已經攔在了眼前,事出突然,鐵小薇幾乎站立不住,與那人撞上一個滿懷。
  借天上的月光,鐵菠蔽已把那個人看清楚了:身著黑衣,面若重棗,寬額頭,濃眉毛,翹下巴,好駭人的一張臉!
  鐵小薇猝然一驚,禁不住後退一步。
  黑衣人冷峻的目光,直直的逼視著她:「足下大概就是鐵總令主的千金鐵小薇,鐵姑娘了?」聲音說得甚是低沉,卻很富有磁性,襯著他那張威猛駭人的臉,更是神武不可一世。
  鐵小薇微微怔了一下,冷笑道:「你怎麼認識我?」
  黑衣人沉聲笑道:「這還要說麼,捨棄了你們鐵家人,誰還會這麼不講理。」
  鐵小薇嬌叱道:「胡說!」嬌軀一閃而前,扣手一掌直向黑衣人臉上擊去。
  這一掌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毒招,凌厲的掌風像是一面銅板,直向黑衣人面上襲來。
  黑衣人似乎表情木然,直到對方這隻手掌,幾幾乎已經觸及到臉上的一剎那,才倏地翻起手來,分開三指,直向鐵小薇脈門上拿去。
  鐵小薇心中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根本無須與對方真的接觸,只要領略到對方指尖上的那種風力,就知道絕非易與之輩。是以鐵小薇也就保持著格外的機警,那只擊出的手掌霍地向後一收,左掌突翻,用金雞剔羽的招式,纖纖五指,直向對方面門上反手撩去。
  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目光益見鋒銳。
  鐵小薇不知怎地,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片寒意,不待對方出手還招,隨即嬌叱一聲,騰身直起,施出了一招漂亮的鷂子凌翻,呼一聲,已翻到了黑衣人身側左邊。鐵小薇決心以奇招取勝,即以此刻這一招論,簡直就有些出乎常情,身子霍地向下一落,吐氣開聲,「嘿!」這一手白猿獻果施展的極其漂亮,一雙纖纖玉手雙雙向著黑衣人胸前逼進過來。她雖然一上來連續的施展了三招,但是真正具有實力,稱心如意的卻只有這一招。
  黑衣人的一雙眸子倏地一睜,道:「不敢當!」話聲出口,魁梧的軀體倏地轉過來,一股透有冰寒氣機的內在潛力,驀地由他身上傳出來。
  鐵小薇的雙手雖還不曾擊中到他身上,只是由對方身軀內所逼運出來的那種潛力,已使得她的身子難以欺近,被逼的向後打了個踉蹌。然而鐵小薇畢竟不是一般易欺之流,用千金墜的身法,猝然把向後踉蹌的身子定了下來,同時她的兩隻手,仍能保持著原來的姿態,直向對方前胸力擊過來,「彭!彭!」兩聲,俱都打中了,黑衣人身子就像不倒翁般地搖晃了起來。
  鐵小薇只覺得一雙手掌打擊的不是肉軀,倒像是一隻吹了氣的羊皮筏子一般,眼看著對方偉岸的身於,在自己掌力之下前後搖晃得那般疾烈,只是那一雙腳步,卻像是打在了地裡的樁子,未曾移動分毫。
  這一驚,使得她打了個冷戰!這才知道,對方這個人簡直武功高不可測,自己絕非其敵。一念之起,鐵小薇嬌軀一轉,即向側方竄出去。
  「且慢!」兩個字音方一吐出,黑衣人身形已電閃而前,不偏不倚地攔在了她面前。
  以鐵小薇這等身法功力之人,居然沒有看出來對方是怎麼來的,轉動之間,翩若飛雲。面對著對方那一張駭人的臉,鐵小蔽猝然興起了一陣子心懼,右手一抖,分中食二指,往對方眸子上就點。黑衣人面頰一轉,一顆頭顱硬生生地卻向著一旁錯開了半尺。
  鐵小薇手式一翻,改向他頸項上切去。即使這樣,仍然不足以奏功。黑衣人頭頸乍翻,鐵小薇的那隻手,卻幾乎是擦著他的臉切了下去。
  仍然是走了空招,鐵小薇身子由不住向前一蹌,她就勢腳尖用力,颼一聲縱出兩丈以外。
  這幾式招法施展的極為快捷,直到目前為止,對方黑衣人根本還不曾向她出手,然而鐵小薇卻已感覺出他凌然不可侵犯的強者風範,自忖著絕非其敵,是以第二次生出了逃意,只是黑衣人卻不會放過她。也就在她身子方一落下的當兒,身後的黑衣人也同時落了下來。
  鐵小薇逃走無望,厲叱了一聲,擰身現肘,刷一聲掄劍在手。寶劍猝出,黑夜裡就像是猝然亮起了一道閃電,鐵小薇一不做二不休,心一狠,掌中劍向外一展,匹練般地閃起了一道寒光,一泓劍氣,直由劍尖上猝吐而出,作扇面狀的向黑衣人身上劈了過來。
  黑衣人雖是身藏絕世之功,卻也不敢讓對方劍上光華劈中,在冷森森的劍氣之下,他身子猝然向後退出了三尺。
  鐵小薇第二次翻起劍身,改側面而向正前方出劍,就在這一剎那,黑衣人猛然把身子襲近過來,就在鐵小薇掌中劍還來不及抖出的一剎那間,黑衣人的一隻手,追星拿月般地已然遞出。他二指猝開,只一下已拿在了對方劍鋒之上。鐵小薇只覺得劍身一震,一股極大的力道隔著劍身直襲了過來。非但如此,給鐵小薇的感受,更像是觸了電似的,手腕子一陣發麻,由不住五指一鬆,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上。
  那口劍就空一折,掉了個勢子,劍把子已到了對方手上,一片劍光,像是一天劍雨般的直由劍身上噴出來。
  鐵小薇只覺得身上一冷,已為這蓬冷森森的劍氣由頭而腳的罩住。那蓬散出的劍氣,顯系為對方內力所趨使,成為有形的劍鋒,正是劍術中至為高奧,武林中不曾一睹的極為上乘劍道青華。
  鐵小薇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然而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冷森的劍氣,有如是一面奇寒刺骨的冰罩子,將她整個身子一下子冰鎮住。她出身劍術名門,雖然不曾涉獵過這門功力,但是卻不乏對這類功力的認識。以此而觀諸對方劍術上的成就,那是極為駭人的!對方黑衣人分明已深具劍道火候,稱得上劍俠一流的人物了。
  鐵小薇果真還能保持住原有的傲氣,那可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在黑衣人劍氣罩體之下,有如冰露當頭,即連身上的血液,都似被凍結住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以眼前情形論,鐵小薇再想逃開黑衣人劍下,可真是妄想,黑衣人要想殺她的方式至為簡單,只須勁力一吐,只憑所泛出的那蓬劍氣,也能取她性命在彈指之間。
  鐵小薇眼睛裡交織著無比的張惶與恐懼,她自忖必死無疑,卻連開口說話的能力也沒有。那蓬劍氣上所泛出的寒光,有如萬斟冰珠,其上所加諸的奇寒氣質,簡直非人力所能抗拒,不過剎那間,已在她烏黑的秀髮上結了一叢寒霜。她感覺到全身的血,已不再流暢,幾乎都要凝結住,胸前更似壓住了一塊萬千重石,連呼吸也感覺到困難,眼看著性命即將不保。
  驀地,那蓬罩體寒光,像閃電也似的晃動了一下,鐵小薇心中一驚,暗忖著必死無疑,卻未曾想到,那蓬劍光在一度電閃之後,卻有如長鯨吸水般地收了回去,迅速地消失於對方劍鋒之上。
  鐵小薇猝然間打了個冷戰,寒光既去,身上重新回復了原有的溫暖。
  黑衣人一口長劍緩緩垂下來。他的臉雖然一如先前,未曾有過任何變化,只是那雙眸子裡,已似失去了原有的凶狠與凌厲。
  對於鐵小薇總不似對於別人那樣能狠下心來,他有不能下手的隱情與苦衷。
  鐵小薇怔了一下,恍若夢中,「你怎麼不下手?」黑衣人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她,道:「鐵姑娘,宇內二十四令多行不義,眼看著大勢已去,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回頭是岸的好!」
  鐵小薇又是一呆,冷冷地道:「難得尊駕還有這一番仁義之心,哼!」她冷笑一聲又道:「只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何故要對我手下留情,好言相勸?」
  黑衣人頓了一下,吶吶道:「那是因為姑娘劣跡不多,要是令兄今夜犯在了我的手裡,只怕就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了!」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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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小薇一雙眸子,迷離的在他的身上轉著,道:「今天在小涼州欺侮我手下的人,可就是你。」
  「不錯!」黑衣人道:「我並且要他們帶上了一個口信兒,問候令兄妹,想必姑娘已聽見了。」
  「我聽見了。」鐵小薇青著臉,緊緊地咬著牙,接道:「這麼說,齊天恨,你是存心跟我們宇內二十四令過不去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黑衣人聲音裡充滿了冷峻,冷聲道:「並非是在下要與貴幫過不去,而是貴幫逼得在下無路可走,只得起而反抗!」
  鐵小薇仔細地辨認著他道:「逼得你……無路可走?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齊天恨過個名字,我也是第一次聽過。」
  黑衣人冷冷笑著,聲音裡充滿了仇恨:「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忿忿地道:「我總不會無緣無故就來的。」
  「可是……」鐵小薇實在不解的道:「齊天恨,你到底是誰?」
  「這活可太好笑了!」黑衣人不動聲色地冷冷道:「齊天恨就是齊天恨,就如同你鐵小薇就是鐵小薇一樣。」
  鐵小薇搖搖頭,費解的道:「不,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蹊蹺!你……」說著,她再次的打量著對方那張臉。
  黑衣人緩緩的向後退了一步。
  鐵小薇吶吶道:「請恕我多疑,齊天恨……這個名字真的是你的名字?」
  黑衣人冷笑著道:「這個名字又有什麼不妥。」
  「那倒……不是。」鐵小薇似乎以為自己錯了。
  這個齊天恨出現得太突然,就像他那一身奇特的武功一樣突然,突然得令人難以接受。
  「姓齊的!你雖然對我手下留情,可是我還是要警告你,宇內二十四令的事情,你最好少管!你管不了的。」
  「我管定了。」齊天恨冷冷地道:「姑娘,你要是聰明人,就該規勸令兄。不要插手金寶齋與白馬山莊的事情。」
  鐵小薇呆了一呆,打量著對方這個人,想到了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由不住有些心悸。
  齊天恨手腕輕振,一道寒光脫手而起,直向鐵小薇頭頂上直落下來。
  鐵小薇只當對方重施故技,禁不住大吃一驚,正待閃身躍出,已是不及,眼前已是劍光罩體,只覺得頭頂一寒,耳聽得「嗆啷!」一聲脆響,肩後微微一震,她驚魂乍定,伸手一摸,才知道原來寶劍入鞘。敢情對方把自己那口劍原物奉還,雙方距離尋丈,那劍鞘更是背在自己身後,對方竟是拿捏得如此之準,以此而觀,對方真要取自己的這顆人頭,又有何難?一念及此,鐵小薇直似置身寒冰,半天著聲不得。
  黑衣人齊天恨卻已抱拳而退,身起處如長空一煙,轉瞬之間,已失去蹤影。
  一輛黑漆雙轅二馬的漂亮馬車,在鳳凰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車把式,那個穿著講究的年輕人跳下前座,開了車門,由裡面出來一個瘦身材的藍衣漢子,讀者如果不健忘,當能記得這個人,一個小人物:位列白馬山莊十二星宿之一的天狗星馮同,司空遠手下死黨之一。
  馮同還不配有這個派頭,只見他轉過身來,彎下腰招呼道:「二爺,風凰客棧到了。」
  車裡答應了一聲,老半天才看見那位金寶齋的大掌櫃的一提金司空遠,慢吞吞地從車廂裡邁步踱出。
  這位昔日白馬山莊的二莊主,一向以俊美出名,他木人也曾為此自負,只是現在看起來,可是有些令人失望,而且身子骨也顯得不大利落。敢情他身上掛了彩了。那張原先頗為俊美的臉,半邊充滿了瘀血,而變成了青的顏色,一隻胳膊不知怎麼回事,大概是扭了筋或是脫了臼,用白布綁著,吊在脖子上,腰好像也不十分得勁兒。總之,一切看上去都不大對勁兒。然而,儘管如此,卻並不能消除他臉上的那種驕傲氣質。
  本來嘛,憑他司空大掌櫃的,白馬山莊的二莊主,金大王郭白雲的嫡傳弟子,這麼多一連串的金字招牌,尤其在涼州,提起他的大名來,連三歲的孩子也都知道,他的傲氣之養成,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現在,不少的人都已經知道他碰見了厲害的對頭,栽了大觔斗,而且他那個日進斗金,仗以致富的買賣金寶齋現在已面臨著倒閉的威協。
  對方的條件很苛,一句話,要他無條件的出讓,雙手把買賣奉送。
  憑他司空二莊主,豈能吞下這口惡氣?然而對手實在太強了,丟人掛綵之後,不得已才請討救兵來了。
  鳳凰客棧的東家胡老三,狗顛屁股的迎上來,鞠躬哈腰道:「這不是司空二莊主嗎,怎麼想起光顧小號來了,是要住棧嗎?」
  司空遠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天狗星馮同卻冷笑道:「少廢話,我們是找人來的。」
  「找……人?」胡老三翻著一雙白眼道:「找什麼人?」
  天狗星馮同怔了一下道:「這個……我倒是還不知道。」說著他遂向司空遠陪笑道:「二莊主,這個人的大號我們還不知道,不是笑話麼!」
  司空遠臉上一直現著沉鬱,眉頭緊皺著,聆聽之下,冷笑道:「黃習孔帶的話不會錯,這個人長相威猛,穿一身黑衣裳,舉止闊綽,出手大方。」
  馮同道:「對了,」他轉向胡老闆道:「你想想看,可有這麼一個客人沒有。」
  胡老闆頓時想起來,點頭道:「哦,是有這麼一位,姓齊,齊大爺!」
  坐在櫃台上的那位帳房先生,立刻道:「不錯,這位客人姓齊,叫齊天恨,住在西院裡一號。」
  胡老闆立時把身子趨近了,小聲道:「這位齊爺可真是大方,就沒見他用過銀子,一出手就是整塊的黃金。」
  司空遠點點頭,道:「這麼說,一定就是他了。」他隨即轉向馮同道:「馮同,你去一趟,把這個姓齊的給我請來。」天狗星馮同答應了一聲,剛要起步,司空遠喚住他道:「慢著!」
  馮同轉身道:「二莊主還有什麼吩咐。」
  司空遠道:「黃習孔的話未必可信,你不妨伸量伸量他,要是不值得抬舉,我們也就省得再麻煩了!」
  馮同一笑道:「這還要當家的關照嗎,屬下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說著他招了一下手,即由一個小夥計帶領著他來到了西院裡。
  西跨院搭著一個天棚,姓齊的那個客人就住在第一房間子裡。
  小夥計同著馮同一路走過來,老遠就看見第一號房間房門大敞,那個姓齊的客人正叉著兩條腿,坐在門口曬太陽,臉上遮著一塊布巾,一副閒極無聊的樣子。
  那帶路的小店伙站住腳,向著姓齊的,指了一下,齜著牙笑道:「呶,那不就是齊爺嗎!」
  馮同點點頭,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夥計退開之後,馮同獨自個慢慢晃了過去。他一直走到了姓齊的座椅正前站定,打量著對方這個坐象,心裡禁不住想笑。當下,他咳了一聲,道:「齊朋友你好愜意呀!」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抬起了一隻手,把臉上布巾抓下來。
  馮同乍然看見了對方那張臉,由不住嚇了一跳,呆了一下,才陪笑著抱了一下拳道:「請恕冒昧,足下大概就是齊天恨齊朋友吧!」
  姓齊的冷笑道:「你怎麼認識我?對不起,我看著你卻是眼生得很。」說著,側過身子來,又把那塊布巾蓋在臉上。
  天狗星馮同心裡老大的不高興,強壓著心裡的那份不自在,嘿嘿笑了一聲,道:「齊朋友當然是不認識在下,只是在下對於朋友你卻是聽說過。」
  那人哼了一聲道:「說說看!」
  馮同心裡那份不自在就更別提了,只是他胸有成竹,既有二莊主的關照,他樂得要拿出幾分顏色來要對方瞧瞧。當下乾笑著道:「齊朋友,昨晚上,你在小涼州露的那一手兒,可真有兩下子,真有你的!」
  姓齊的冷笑道:「昨天晚上我可沒有看見你。」
  馮同乾咳了一聲又道:「當然,在下昨天晚上原本就沒出去。」他一面說,一面分出一隻腳來,勾住了對方坐下的那根椅子腿兒,忽然用力的往後一拉。
  在他想來,對方即使是身上有些功夫,在此不經意的情況下,也必然勢難顧及,出醜在所難免,哪裡想到這一勾之下,那椅子腿兒,居然重有萬鈞,不要說倒了,簡直連動也不曾動一下。馮同一驚之下,這才知道敢情這個主兒太不簡單,當下不動聲色地把伸出的腿又收了回來。
  姓齊的像是沒事人兒似的,慢吞吞地道:「還沒請教貴姓。」
  「這個……在下姓馮,馮同。」
  「馮兄有什麼事麼?」
  「嘿嘿……」馮同低笑了兩聲,心裡充滿了怒火:「齊朋友莫非忘了昨天晚上交待的話了!」
  「我交待了什麼話?」他仍然保持著方纔的樣子,甚至於連臉上的那塊布都不拿下來。
  「齊朋友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馮同冷笑著道:「如果那個傳話的人沒有說錯,閣下好像有意要為金寶齋打抱不平,有這檔子事沒有?」
  姓齊的哼了一聲道:「不錯,有這麼檔子事。」
  馮同嘿嘿笑道:「那麼在下就是為這檔子事兒來的。」
  姓齊的冷冷地道:「司空遠來了?」
  在這裡敢直呼司空遠其名的,絕無僅有。也就是這三個字,把馮同的怒火拉到了頂尖兒:「不錯,咱們二莊主來了。」
  「二莊主?」姓齊的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就手把臉上的那塊布拉了下來:「你是說司空遠已經來了?」
  馮同已有足夠的理由下手教訓對方了:「不錯!」馮同道:「就在門外。」
  「怎麼不進來?」姓齊的身子又靠了下去,一副托大模樣。
  馮同忍無可忍的道:「想見二莊主可也沒這麼簡單,齊朋友你大言包攬金寶齋的安危,想必手底下一定有過人的功夫,在下實在有點不敢相信!」
  姓齊的冷冷地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齊某人說出來的話,向來都是不打折扣的!」
  「這個……」馮同的一雙手,由於力道聚結過久的結果,微微顯得顫抖:「馮某人不才,倒想要見識一下齊兄你的那身真功夫。」
  「你?」姓齊的一雙眸子,這才緩緩地移向馮同的臉上。
  馮同退後一步,冷笑道:「怎麼,齊朋友!你願意賜教麼?」
  姓齊的微微搖頭道:「你還不配。如果你的主子司空遠有心要伸量一下我的能耐,就應該由他自己來,打發一個奴才,能有多大的本事!我看你還差的遠。」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揮著手道:「去吧,叫司空遠來。」
  馮同實在忍不住,雙手伸收之下,全身骨節,發出了一陣子清脆的串響:「姓齊的,你站起來。」
  姓齊的仍然坐在那裡:「我己經說過了,你不配。一定要出手,不妨你就試試看!站起來?我看那就不必了。」
  馮同心裡咒著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是狗眼看人低,我站著要是連坐著的人也打不過,我這一身功夫算是白學了,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對方這個姓齊的更是存心想要激他出手,安心想要給他一個厲害。
  馮同一念即生,嘴裡怒叱了一聲,足尖一點,施了一個虎撲之勢,疾若旋風般地已把身子襲了過來。他決心要給這個姓齊的一個厲害,是以,身子一撲近,二話不說,施展出全身勁道,陡地一拳直向著對方臉上打了過去。
  馮同既為白馬山莊最得力的十二名弟子之一,武功當然有些根底,這一拳他施展的是「獨臂螳螂」,明是照顧對方面門,其實連對方咽喉、前胸等處部位,也無不在威脅之中。
  一股疾勁的力道,夾著一團拳影,猛可裡向著姓齊的面門打到。馮同還有一個如意的想法,只要這個姓齊的略有閃動,他另一隻手的一式琵琶手,也必將毫不遲疑的揮出去,對方是萬萬閃躲不開。
  他分明是吃定了對方是坐著,無論如何也不易閃躲,卻是萬萬不曾想到,對方根本就沒有要閃躲的意思。就在他一拳揮出的當兒,猛可裡一股眨骨的冰寒氣息,陡地由對方身上逼出來,這還不足為奇,奇的是隨著那股冰寒氣息之後,就像是有一面無形的彈力軟罩,陡然罩住了自己全身上下。
  馮同這一拳距離對方那張臉,眼看著只差半尺光景,竟似忽然打在了一個鬆軟的氣墊上一般,非但是運施不出半點力道,竟連原有的力道,也在接觸的一剎那間,化解了一個乾淨。
  情形更不止如此。等到馮同一驚之下,想要用力的收回那只拳頭時,才忽然發覺到,自己這只拳頭,像是陷到了泥沼裡的一隻腳,居然收不回來。大驚之下,他左手施展出十分的勁力,直向著姓齊的前胸插下去。
  情形是一般無二。這只左手更不比那只右手好,反而情形更糟!由於他用力過猛,幾乎連整個大臂也陷了進去。一股透體的奇寒,電也似的傳遍了他全身上下,那看不見的冰寒氣罩,更似有無比的收力,緊緊把他身軀用力的吸住,使得他足下頓時失卻了重心,整個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馮同雖然說不上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卻稱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像眼前這種怪功,不要說看,他真是聽也沒有聽過。這陣子冰寒貶骨的痛苦,可真是馮同自出娘胎以來從來也沒有受過的,一剎那,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結住了。
  馮同發出了淒厲的一聲驚叫,眼看就要昏死過去,這才見坐著的那個姓齊的,右手平空揮了一下,冷叱一聲道:「去。」
  那股冰寒貶骨的無形力道,霍地向回一收,隨著對方右手的揮勢,一股強大的勁風,疾捲而出,馮同哪裡當受得住,為這股子強勁的力道倏地捲出,足足摔出了丈許以外,噗通跌倒在地。
  這一下子摔得可是不輕,幸好,斜刺裡伸出了一隻手,不偏不倚地正好抓住了馮同的一隻胳膊,往上一提,就把他給提了起來,否則馮同還要摔得重些。
  驚魂甫定,一打量來人,由不住臉上一陣子發熱,無限窘迫的低喚了聲:「二莊主來了!」
  一提金司空遠,面上表情很不自然。所謂打狗看主人,自己手下丟人現眼,連帶著他也臉上無光。「沒有用的東西,下去!」
  馮同一聲不吭地轉身退出。
  一提金司空遠往前走了幾步,一打量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心裡驚得一驚,強作笑容道:「這位想必就是齊天恨齊兄了,手下無知多有冒犯,齊兄你是大人不見小人過,還請多多包涵!」
  姓齊的朗聲笑道:「好說好說,貴手下摔著了沒有?倒是齊某人失禮了!」
  司空遠心裡一動,發覺到對方這個姓齊的口音甚熟,只是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心裡想著,司空遠繼續跨前一步,道:「齊兄好精的功夫,佩服,佩服。」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好說。」只見他坐著的身子,向前微微挺了一下,司空遠忽然臉上一陣子發紅,由不住身子晃了一下,向後退了兩步。原來兩個人方一照臉的當兒,已經暗中較量上了。
  司空遠臉上的那陣子紅,好半天才褪了下去:「司空遠有眼無珠,齊兄高人萬祈海涵。」司空遠好生敬佩地說道:「眼前不是說話的地方,齊兄如若不嫌棄,就請移駕寒舍一談如何?」
  姓齊的一笑道:「足下就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司空二莊主了,久仰,久仰!」
  司空遠兩道長眉挑了挑,不勝汗顏的道:「兄台不用客套,在下今日此來,就是專為接迎齊兄來的,齊兄你請吧!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齊天恨冷笑道:「多謝司空二莊主抬舉,在下這個人可有個怪脾氣,生平最喜打抱不平,每愛意氣之爭,卻也愛財如命,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司空二莊主你在請我之前,不妨心裡先好好琢磨,看看這檔子買賣劃不划得來,免得事後上當吃虧!」
  司空遠先是一怔,緊接著狂笑道:「齊兄快人快語,這麼一說,足見是性情中人了。錢財是小事,只要齊兄你開口,在下絕不討價,也絕不讓齊兄你失望,車子就在外面,齊兄你快說吧!」
  聽到這裡,姓齊的呵呵一笑,道:「丈夫一言!」
  「駟馬難追!」
  「好!」齊天恨陡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咱們走。」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百十股水柱,分別由蔡家前廳琉璃瓦上奔流直下,嘩啦啦濺落在院子裡,激起了白濛濛的一片水光霧氣。電光、雷火,狂風、驟雨,演變為此一刻的天搖地動,聲勢端的是驚人已極!
  果子園蔡家,是這裡有數的富戶之一,主人蔡三多,是個茶葉商人,在涼州他除了經營茶市之外,另外還兼營果市,因此致富。其財勢足可與西域的司空遠相抗衡。
  尤其是當他攀附上了宇內二十四令這個江湖上的靠山之後,聲勢更為顯赫,買賣更稱霸道,曾幾何時,這個昔日稱為殷實的商人,如今卻稱得上是涼州城裡的一大惡霸了。
  蔡三多本人並不擅武,文采更談不上,是個典型的老粗,可是由於他與宇內二十四令拉上了關係,使得他家裡一年四季都少不了江湖武林人物的來來往往,無形中已是宇內二十四令在涼州城的一處分舵。
  就在蔡三多正自沾沾自喜的當兒,卻不知不覺地大權旁落。
  鐵海棠雖不曾明目張膽的侵吞他的家財,可是卻間接的已控制了他所經營的兩大財源:茶園與果園。更有甚者,更直接的控制了他這兩方面的人事,說明白一點,蔡三多如今只是個掛名的主人而已,鐵海棠只要高興,隨時吩咐一聲,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一切接管。
  曾幾何時,蔡三多已不再快樂了。他倒不失為一個通達的人,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如今,他是什麼事也不再過問了,每月只由帳房支上幾百兩銀子,一家老小倒也堪可溫飽,這樣他也就很滿足了。
  蔡家似乎又在進行著什麼新的任務。
  大廳裡點著十數盞明燈,搖曳的燈光,間雜著閃電的強光,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顯示出一種陰森、刻板的氣象。
  宇內二十四令的兩位少主人,鐵孟能與鐵小薇都在座。然而在這個大廳裡,他們兄妹卻算不上是身份最崇高的人。身份最崇高的,是坐在正當中的太師椅上的一雙紅衣銀髮老人。
  這兩個人,對外人來說,是絕對陌生的,即使對於宇內二十四令本門這個幫派來說,他二人也並不盡為人知,依然有著相當的神秘性。
  大多數的本門弟子,甚至於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兩個人。然而凡屬本門的資深弟子,或是職位在舵主以上位置的人,提起這兩個人的大號:「風雪二老」來,卻是無人不知曉。
  風雪二老不只是代表這兩個人的大號,在某一方面甚至包含著某種神秘而具有警戒性的意義在裡面。
  國有國法,幫有幫規。風雪二老就是手持宇內二十四令法規的兩個執法監察人。
  他們這兩個人,既是代表幫法和執法的一面,自然有其神聖尊嚴,在宇內二十四令這麼一個龐大的江湖組織裡,如沒有一種有力堅強的約束力量,只憑總令主等有限幾人的名號,是難能賴以鞏固堅強的,於是才有執法監察職務的產生。
  風雪二老,正是職掌「風律」、「冰雪」二堂的兩位堂主。在任何情況下,這兩個人的出現,都會被認為是不吉利和不受歡迎的。換句話說,只有本門出現了某種大故,或是門下弟子須要大肆整肅、清除的時候,這兩個老人才會忽然出現。他們的出現,絕不可能是偶然。更不會無的放矢。
  風律、冰雪二堂,在宇內二十四令這個組織裡,正因為如此,才顯得高高在上,它們並不屬於內四壇天、地、乾、坤任何一系列,就職位來說,兩堂堂主的身份,和內四壇壇主的身份是平行的,可是如就他們的職掌上來說,即使是內四壇的壇主,也在他二人的監察約束之列。
  風律、冰雪二堂,前者代表幫規的維持與調查,後者卻像征著更嚴厲的整肅與執行。是以,在甄選這類人選之時,除了人品以外,武功必然是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風雪二老,是風律、冰雪二堂職司的簡稱,由於二堂堂主,都有一大把年歲了,所以合稱二老,分開來各以風老人與雪老人稱之亦無不可。風老人個子較高,雪老人較矮。前者較胖,後者較瘦。除此以外,兩個人倒沒有什麼顯著的差別,兩個人都喜歡紅衣,尤其每人都留著一部雪白的鬍鬚,從面相上來說,二老也極為相似,每人都生就一張木訥的白臉,很少人看見過他們兩個笑過。乍然看上去,人們會疑心他們是一對孿生的兄弟,其實大謬不然。
  風老人姓蘇名雨桐,雪老人姓李名雲飛,前者是陝西人,後者卻是道地的江南人氏,那是截然不同的。
  蔡家大廳裡,由於有這兩個人存在,莫怪乎顯得一派嚴肅,人人臉上看過去,都像是罩上了一層霜般的嚴寒。大廳裡,坐著的一共是七個人。除了鐵氏兄妹與風雪二老之外,另外三個人看上去顯得更為拘謹。
  一個是黑臉凹目,貌相猙獰的漢子——宮鐵軍;
  宮鐵軍左首是一位瘦臉,濃眉的紫衣漢子——江猛;
  江猛鄰座才是上次在酒樓受辱的那個鷹面老大葛青。
  大廳裡另外還有許多人,只是顯然由於身份不夠,雖有許多空著的位子,卻沒有人敢隨便坐下來。
  宮鐵軍與江猛,都是外壇身領一令之主的身份,鷹老大葛青的身份最低,僅僅是一處分舵的舵主而已。
  雷聲很大,掩蓋他們之間彼此的對答,兩名專司弟子。把前廳敞開的巨窗上的一面巨大的簾子放下來,才似乎略微掩飾了雷電的咆哮,也利於彼此之間的對答。
  雪老人一隻手托著青瓷的蓋盅,另一隻手用盅蓋子撇著茶葉,就嘴喝了一口。他轉過頭來,看著面前的一名灰衣弟子道:「什麼時候了?」
  那弟子欠身恭聲道:「申時剛過,現在是酉時初,請示堂主,什麼時候進膳?」
  雪老人道:「還不忙。」
  這時坐在他右面隔幾的鐵孟能,卻陪笑道:「兩位堂主遠道而來,一路風霜,弟子已吩咐廚上準備一桌豐盛筵席,為二位老人家接風洗塵。」
  話方到此,首座的風老人卻比著手勢,阻止住鐵孟能的話,道:「不忙,吃飯的事慢一步。」頓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孟能,小蔽,你們兩個雖然武功不弱,只是經驗閱歷都還太差,而且你們對於各路分舵組織上聯繫實在是不夠,就拿這件事來說吧,幫子裡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們居然還蒙在鼓裡,莫怪乎總令主怒發如雷,要辦你們兩個人。」
  鐵氏兄妹大吃一驚,兩個人對看了一眼,禁不住臉上變色。鐵小薇吃驚地道:「幫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我和哥哥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雪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要不然也不會輪著我們兩個親自出動了。」
  鐵孟能鐵青著臉道:「兩位老人家也不要再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事,還請快說吧!」
  風老人乾咳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就快要知道了,這可是俺們幫子裡一件大事!」說到這裡,他目光逼視向鐵孟能道:「孟能,吩咐香案伺侯!」
  鐵孟能倏地臉色一陣大變,鐵小薇更驚得站了起來。兄妹二人對看著,一副張慌失措的模樣。鐵小薇忍不住害怕的看著二老道:「怎麼……我和哥哥犯了什麼大法?二位老人家竟然要用幫規來處置我們?兩位老人家,你們倒是說呀!」
  風老人蘇雨桐一雙銀眉皺了皺道:「小蔽,你胡說些什麼,真要辦你們兄妹,也就不叫你們坐著了。」
  鐵小薇心裡一鬆,卻疑惑的道:「只是……既然這樣……又為什麼要擺香案呢?」
  雪老人冷冷笑道:「姑娘你少問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鐵小薇久悉這兩個老人個性怪異,就是爹爹見了他們兩個,也都要避讓三分,自己哪裡惹得起。諦聽之下,她忙即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下來,不敢再岔口多話。
  這時鐵孟能已代為宣令,布下了香案。等到香燭點燃之後,大廳裡更顯現出一片嚴肅。凡是宇內二十四令門下弟子,俱都知道本門的嚴刑峻法非比兒戲,一般弟子絕對不會有這般排場,設非是本門重要的人物,萬萬不會有這般佈署,當然也不會驚動風雪二老本人,而由他二老親自主持了。人人心裡都拴著一個疙瘩,怎麼也弄不清這兩個老頭子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大廳外雷雨咆哮如前,明滅的電光照射著每個人的臉,顯現出深刻的陰陽對照,那張臉上更像是塗抹了一層石膏般的呆板木塑。
  鐵孟能被這種氣氛壓的幾乎透不過氣來,他再也忍不住,遂向風老人蘇雨桐抱拳道:「堂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本門中有人犯了欺上逆行的大法不成?」
  風老人哼了一聲,看看他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正是有人犯了這法令!」
  鐵盂能心頭一凜道:「這個人是誰。」
  風老人哼了一聲道:「本門的兩個敗類,你做夢也想不到會是誰。」
  鐵孟能與鐵小薇相繼一呆,對看了一眼,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兩個欺上逆行的人到底是誰。
  風老人蘇雨桐嘿嘿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只見窗外電光一閃,響了震天價般的一聲大霹靂,各人俱不禁被這聲霹靂嚇了一大跳。
  就在這時,門簾子掀處,進來了一名灰衣弟子,向著鐵孟能抱拳道:「少總令主,坤壇的岳壇主來了。」
  鐵孟能一驚道:「啊!」頓時站起了身來。
  原來,宇內二十四令除了總令主鐵海棠之外,就算是天、地、乾、坤四壇壇主與風、雪二堂的堂主身份最為崇高顯要。
  這個岳壇主,正是四壇中坤壇壇主墨羽岳琪,四壇壇主位高職重,平素不離職司所在,何以突然來訪,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鐵孟能一驚之下,忙把目光向著座上風雪二老望去。
  兩位堂主對看一眼,略略頷首,像是事先早已知道。
  鐵孟能奇怪的道:「是岳大叔麼?他怎麼也來了。」
  雪老人李雲飛冷冷一笑道:「賢侄你不要多疑,正是岳琪壇主,令兄妹還不快快出廳迎接,請恕我二老職責在身,我們就不出去了。」
  鐵孟能答應了一聲:「是!」遂與鐵小薇以及宮鐵軍,江猛二位令主匆匆離座向外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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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4:38 |只看該作者
第17節

  蔡家這座宅院,建築得極具氣派。一行人步出大廳,來到了搭有天棚的前面院子,即見一輛漆有本門標誌的金漆馬車,正自第一進院子向廳前馳過來。凡是本門中人,卻也都知道,只有總令主夫婦與四壇兩堂首腦才有資格乘坐這種金漆座車,即可證明來人正是坤壇的壇主本人無疑。
  巨雨閃電裡,這輛金漆座車,一直馳到了大廳正前方的天棚前面才戛然停住。坐在前座的車把式自前轅一躍而下,張開了紙傘,隨即敞開了車門,即由車廂裡步出一個身披黑絲面子大氅,生得長眉細目,四旬左右的斯文文士樣人,自車廂內步出。
  鐵氏兄妹一齊抱拳執禮,那人一笑道:「難得你們兄妹都在這裡,岳某這不速之客未免來得太突然一點了!不敢當,不敢當!」
  宮鐵軍等人亦相繼上前行禮見過。
  這位看來年歲並不大的壇主一笑道:「各位少禮,本壇這一次來,是為了配合風雪二堂主,為本門料理一樁公事的,」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目光視向鐵孟能,道:「怎麼,二老還沒有來麼?」
  鐵孟能道:「風雪二位老人家已經來了,現在大廳,因公職在身,所以沒有出來,特命我們兄妹出來迎接壇主。怎麼,莫非本門有什麼大事不成?」
  墨羽岳琪點頭道:「這就是了。」說到這裡,轉向雨地裡的金漆座車,突地面色一冷道:「總提調,你們可以下車了,地方可是到了。」
  鐵氏兄妹不禁又是一驚。
  「怎麼?」鐵孟能驚訝的道:「鷹大叔也來了。」話聲未落,即見由金漆車座內相繼走下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各人都不陌生,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個人,非但是不陌生,簡直是太熟悉了。正是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位高權重的晴空一隼鷹千里。
  鷹千里身後的一個人,各人也認識,黑紫的臉膛,濃眉凸目,面色陰沉,他是新近才放為令主的一掌金錢念無常。
  這兩個人的忽然出現,俱都令各人驚訝不已,尤其是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的鷹千里,看上去面若黃蠟,一臉忿容。令人驚駭的是,這位平素八面威風的鷹九爺一隻左腕,居然齊時斷失,垂飄著半截空袖子,襯托著他瘦小的身軀,看上去無限淒涼。
  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這個職位,在幫子裡不過是僅次於總令主,比之四壇二堂並不遜色。由於職掌有別,平日並無權屬之分,而今一旦屈居人下,是他絕對不能甘心雌服的。
  鐵氏兄妹雖然已經猜出幾分,料知這位素日大權在握的鷹千里,必然是身犯了幫法,才會為岳壇主押回,接受風雪二老所主持的幫法處置。話雖如此,在事情尚未明朗以前,卻也不敢妄自猜測,當下雙雙上前見禮。
  鐵小薇一派天真,驚訝的道:「鷹大叔,你的手怎麼了?」
  鷹千里鼻子裡哼了一聲,那雙深陷如鷹隼的眸子在他兄妹臉上轉了一下,點頭道:「很好,你們兄妹兩個都在這裡。老太爺可是來了?」
  老太爺指的就是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鐵小薇搖頭道:「爹沒來,風雪兩位老人家來了。」
  一聽見風雪二者來了,鷹千里那張憔悴的臉上陡然興起了一片驚懼之色,突地站住了腳步。那位坤壇壇主墨羽岳琪,立刻警覺的身子向外一閃,擋在了鷹千里身前。立刻,就有一股強勁的潛力,由他身體傳出來。這股內潛之力的對象自然是鷹千里,鷹千里頓時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一副失望表情。
  墨羽岳琪道:「你可得認清楚了!你跑得了麼,認命吧。」
  鷹千里把一嘴牙齒咬得咯吱吱直響,冷森森地笑道:「姓岳的,在鷹某人跟前,你神氣個什麼勁兒!除了老太爺本人降罪,看你們誰又敢把我鷹某人怎麼樣,走!俺們進去。」說完不待吩咐,率先大步向廳內行進。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一掌金錢念無常,目睹及此,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滿臉哀容,一言不發的跟著鷹千里向大廳步入。
  墨羽岳琪緊緊跟在念無常之後向內步入,鐵氏兄妹與其他人這才隨後進入。
  大廳內已多了八名護法的黃衣弟子,八弟子每邊四人分左右侍立在香案兩側,更增加了肅殺的氣氛。
  鷹千里率先方自踏入廳內,一眼就看見了當堂居中而坐的風雪二老,當然他也不曾遺漏了正中的那個香案。頓時他臉色一變,變得雪也似的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打量著居中高坐的風雪二老,鷹千里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他那只獨手拱了一拱,冷峻的道:「蘇李二兄別來無恙,久違了!」
  雪老人李雲飛引臂寒臉道:「鷹總提調請坐。」
  鷹千里臉上帶出一副暴戾表情,大步向前,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一掌金錢念無常雙手抱拳,向著風雪二老深深一拜道:「卑職念無常一參見二位堂主!」
  雪老人點頭道:「念令主請坐。」
  念無常應了聲:「不敢!」深深一拜,退向一側,不敢就座,卻挨著鷹千里座邊直立在側。
  風雪二老隨即由座位上站起,與坤壇壇主墨羽岳琪相互見禮,岳琪隨即落座,弟子獻茶退下。
  風老人目注岳琪道:「岳壇主一路辛苦,功不可沒。」
  墨羽岳琪微笑點頭道:「蘇堂主說哪裡說,本壇受總令主密令所囑,敢不從命,倒是二位堂主來得恰是時候,使本壇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踏實了。」
  雪老人李雲飛點頭道:「這件事若非是岳壇主出面,只怕沒有這麼方便,老朽二人職掌所在,亦不敢掉以輕心,此次奉命行事,只求公正斷案,以不負總座期望!」
  岳琪道:「老堂主斷案素稱公正,況乎更是奉命行事,自然不會錯了。」
  雪老人聆聽之下,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再多說,且把這樁公事料理之後,再與岳壇主敘舊吧。」
  岳琪含笑道:「二老公事要緊。」
  風雪二老各自點了一下頭,彼此對看一眼,隨即由那位風律堂的堂主蘇雨桐首先發話。只見他面色一沉,卻把一雙鋒芒畢露的三角眼,瞪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還有什麼話說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使得客廳內各人俱都為之一怔。
  晴空一隼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猝然刻劃出兩道極深的紋路,只見他冷森森地笑道:「蘇堂主這句話,說得好無來由,你我同幫共事,平常職司有別,向無過往,我又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雪老人李雲飛聆聽到此,陡然火起,手拍椅把,發出了叭的一聲:「大膽叛徒!」他厲聲叱道:「事到如今,你還敢如此猖狂,須知我二人斷案向無私心,慢說此行受有總座親口托囑,即使沒有,只要罪證確實,卻也容不得你欺上瞞下這般橫行。」
  各人目睹著雪老人李雲飛這般詞色,俱不禁嚇了一跳,再看座上的鷹千里,卻是面現獰笑,並無絲毫畏懼之色。
  聆聽之下,鷹千里猝然發出了貓頭鷹似的一聲怪笑,這般盛氣,使得在座各人更不禁吃了一驚。
  笑聲一頓,鷹千里目射精光的道:「李雲飛,你少給我來這一套,鷹某人當年隨同總令主打江山的時候,幫子裡還沒有看見你這一號,你又神氣個什麼勁兒?」
  雪老人神色一凌,道:「好可惡的東西,竟然敢在我二人香堂設處這般氣焰,平素是如何的可惡,也就可想而知了,說不得要請出大法來對付你了。」說到這裡,偏頭向一旁的鐵孟能道:「孟能聽令!」
  鐵孟能呆得一呆,站起抱拳說道:「弟子在。」
  雪老人宏聲道:「香燭侍侯。」
  鐵孟能聞言又是一呆,隨即應聲道:「遵命!」
  在座各人也都知道香燭一經燃起,即所謂開了「香案」,眼前風雪二老,即將要以幫法來對付鷹千里了。
  晴空一隼鷹千里神色一凌,霍地站起來道:「李雲飛,你敢!」
  雪老人一隻手捋著下頷上那部雪白的鬍子,連聲冷笑不已,即見香案上燭火香檀俱已燃起,卻有一方覆有黃綢子的木架,供在案中,不知是什麼物件。風、雪二老各自由座位上站起,特向案前走去。
  鷹千里忽然一聲斷喝道:「慢著!」
  二老止步,互看一眼。風老人蘇雨桐長眉一剔道:「鷹千里,你膽敢阻擾香堂不成?」
  鷹千里怒聲道:「無恥的兩個老匹夫,明明是你們幾個私設香堂,意欲加害於我,卻要假公濟私說什麼受意總令主的口令,既是總令主的命令,可有什麼憑證?要拿不出憑證,私設刑案,鷹某人豈能心服?」
  風雪二老對看一眼,各自點了一下頭。即見風老人蘇雨桐冷笑一聲,點頭道:「好吧,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本堂這就出示總令主的金令與你看個仔細。」言罷右手一拂,一點金光直向鷹千里面前打到。
  鷹千里雖是喪失左腕,一身武功兀自了得,迎面飛來的一點金星,只見他右手突揚,隨後一抄,已把射來的那點金光接在了掌中。
  各人目光也都情不自禁地向著鷹千里手上看去,只見鷹千里手上拿著一枚金光閃爍的金球,那金球像是純金所鑄,約有雞卵那般大小,其上滿鏤著凸出的縷縷花紋,正是總令主鐵海棠的隨身信物「金球令」。凡是本幫中人,無不知悉這個小小的金球令,所代表的神聖威嚴,無論何時何地,金球令出現,均不啻總令主親身面臨,在場各人目睹及此,均不禁紛紛離座,向著鷹千里手上金球令躬身下拜。
  鷹千里把這枚金球令審視再三,亦不禁為之變色,他自忖不妙,卻力持鎮定的冷冷一笑道:「總令主與我親若手足,我不信他老人家就會對我下此絕情,這分明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我這就去面見他老人家,好當面向他老人家請示個明白!」言罷信手把那枚金球令向懷裡一揣,肩頭微晃,捷如電閃的直向廳外掠去。
  鷹千里這一手其實早在風雪二老意念之中,一旁冷眼旁觀的黑羽岳琪,亦不感到意外。三個人幾乎是同一個動作,但只見空中人影電閃,落下的三個人,無巧不巧的橫成一列,正好攔在了鷹千里身前站定。
  鷹千里想是自忖不妙,決計想脫身外出,這時見狀更不遲疑,厲叱一聲道:「閃開!」他左手雖然折斷,卻礙不著這只右手行功運掌,只見他這隻手霍地向下一沉,緊接著往外一翻,吐氣開聲的叱了一聲:「嘿!」五指指尖向上倏地一場,即有一股巨大的風力,形同是一根風柱般地,直循著正前方的雪老人李雲飛當胸猛擊了過去。
  李雲飛冷叱道:「大膽!」聲出掌現,兩隻手不偏不倚的迎在了一塊兒。
  二人功力原來相差不多,只是鷹千里自斷腕之後,氣血大虧,相形之下,已不是雪老人李雲飛對手。兩隻手掌方自向當中一湊,卻如同一雙燕子般地,倏地向兩下分了開來。這其中卻也有強弱之分,雪老人李雲飛身子向下一落,不過是前後晃動了一下,反觀鷹千里,卻是情形不大相同,只見他身子向後一連幾個踉蹌,卻不禁直倒了下去。
  晴空一隼鷹千里該是何等狡智之人?他知道自己落在了素稱鐵面無私的風雪二老手中,萬無幸理,眼前正是脫逃的惟一良機,真要等風雪二老拿自己開了香案,再想脫身,只怕萬難了。有見及此,他哪裡敢放過眼前良機。當時趁著向後踉蹌的勢子,驀地向後一倒,就在地上打了個滾兒,獨手疾翻,發出了一掌暗器鐵蓮子。這一掌鐵蓮子,他是用倒打滿天星的手法打出去的,一片呼嘯聲裡,十數縷尖風分別向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等三人全身打了過來。
  這種打法實在厲害,加以誰也沒有想到鷹千里居然會有此一手,俱都不免吃了一驚,相繼向一邊躲閃開來。
  晴空一隼鷹千里這一手當然是有作用,並非是真的想傷了他們三個人,此舉不過是為了要掩飾他逃跑的意圖。就在風雪二老與岳琪三人閃身躲避暗器故一剎那,鷹千里滾貼在地面的身子,倏地騰身躍起來,隨著他騰起的勢子,活似一頭巨鷹般地,直向著大廳右側,那排落地軒窗撲了過去。
  這時雷聲顯已勢微,只是雨勢看起來卻較先前尤為猛烈。鷹千里把握著此一刻良機,倏地騰身撲出,隨著他那個空中疾滾的勢子,右手揮處,只聽見「嘩啦!」一聲大響,整個一扇大窗在他巨力之下,整個地破碎倒落,鷹千里也倒撲在雨地裡。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鷹千里身子在雨地裡一個疾翻,箭矢也似地直向著對面屋簷上竄縱過去,卻有三個人緊躡其後。對於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來說,鷹千里的逃走,不啻是奇恥大辱。
  他三人職責所在,焉能就這般的聽令鷹千里脫逃?況且總令主鐵海棠的金球令還在他手中,果真讓他逃脫,以此號召,今後更不知有何等嚴重之事陸續發生。三個人由三個不同方向,直循著鷹千里身後疾撲而來,風雪二老由兩側,岳琪卻是直撲正中,幾乎不約而同的同時縱起。
  雪老人李雲飛怒叱一聲,右手抖處,發出了一支甩手箭,哧的一股尖風,直襲向鷹千里側背。
  鷹千里偏身一閃,人已向瓦面墜落,雙足踏處,嘩啦啦連聲碎響,踏碎了大片瓦礫。風雪二老與岳琪身子,已先後撲到。
  雪老人第一個撲到,他也是最恨對方的一個人,嘴裡怪嘯一聲,怒鷹也似地,撲襲了過來。
  大雨裡,這幾個人全身水濕,看上去不勝狼藉,卻也更顯得那種拚命怒殺的猙獰!
  鷹千里當然知道這三個人俱是勁敵,以自己此刻情形,對付其中一人已是不易,更何況以一敵三?心裡一急,足下著力,卻把一疊瓦片飛踢而起,散發如雨,分向三人身上擊去。藉著這一刻,他身形倒仰,卻施展金鯉倒穿波的身法,「颼!」又竄出了三丈五六,向院子裡縱落直上。他雖百般思逃,卻仍然未能逃開眼前三人的糾纏,身形方起,即落入三人的三角陣勢之中。
  雪老人厲叱道:「我看你往哪裡跑!」身子向前一欺,兩隻手分左右直向鷹千里兩肋上直插了過去。
  鷹千里單掌一起,身形略閃,用單掌伏虎之勢,向著雪老人腰上就切。
  這時風老人怒嘯一聲,由他身後襲到,右手一抖,用劈掛掌勢,暗藏著鷹爪手,直向鷹千里背上抓到。鷹千里只覺得背上一緊,對方的那種充沛力道,顯然已經將自己護身的游潛抓透。鷹千里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再去傷雪老人,掌勢一起,往後就閃。足下花步錯亂,疾快無比,這種步法名為退身踩雲步,鷹千里施展得尤其快速,閃得一閃,已退出丈許以外。他雖然狡詐詭秘,連續躲過了風雪二老的厲害殺手,卻並不能逍遙脫身,似乎那個墨羽岳琪早已把他的伎倆摸熟了。鷹千里身子方自閃開來,猛可裡疾翻壓頂,來人這種欺身之勢,誠然說得上高明,事先絲毫不現端倪,等到鷹千里發覺時,已是躲閃不及。只覺得兩處大臂上一麻,已吃來人一雙鐵掌拿住了他的一雙琵琶大筋。這兩處地方一旦受制於人,就算是個鐵打的英雄,也不得不伏首稱臣。鷹千里身子掙得一掙,哪裡能掙得脫?
  墨羽岳琪冷森森地笑道:「鷹老九,這可是你第二次落在我手裡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只覺得身上痛麻不堪,全身抖作一團,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只把一雙猙獰眸子,打量著面前的風雪二老,臉上表情更是說不出恨惡模樣,直似要把他三人生吞下去才得消氣一般。
  四個人無不全身水濕,尤其是風雪二老,散發長鬚一經著水,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二個鬼。
  雪老人李雲飛探手自鷹千里懷內,摸出了總令主的金球令,伸出了鳥爪也似的一隻瘦手,搭向鷹千里肩上,他恨透了鷹千里,手觸處,五指力收,深深抓捏進鷹千里的肩肉之內:「岳壇主,交給我吧,他跑不了的。」
  墨羽岳琪隨即鬆開了雙手,打量著鷹千里道:「鷹千里,你自作自受,我看你還是認命吧!」
  鷹千里為雪老人五指抓得痛穿心肺,有此一鬧,他自忖必死,當然更不甘心雌服聽令受刑:「姓李的,你敢!」嘴裡說著,他倏地咬碎舌頭,仰翻過臉來,噗地向著李雲飛臉上啐出一口血沫。
  雪老人在這種情形之下自是無法閃躲,竟被啐了滿臉都是,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叫。
  休要小看了這一啐之力,在一個內功精湛的人施展出來,卻不可輕視,這種咬舌噴血的功力,還有個名字叫碎舌功,又名血箭。原是被害者絕望時與對方玉石皆焚的狠毒招法,旨在傷害對方一雙眸子。施功時力聚口腔,粒粒血珠之內俱都聚積著凌厲的力道,功力精湛者,更能洞骨碎腦,使敵人亡命於彈指頃刻之間。
  晴空一隼鷹千里當然不曾有這般精湛的內功,又加以傷痛在身,無形中又打了一個折扣。雖然如此,卻也不可輕視。雪老人李雲飛在對方回臉噴出的一剎那,才陡然想到了是這種血箭之功,其勢已是不及,總算他見機的早,本能的閉上了雙目,及時的偏過了面頰,饒是如此,卻也受傷不淺。
  一口血沫,就像是一蓬飛針似的鋒利,全數都中在了李雲飛半邊臉上,剎那間,在他臉上爆開了大片血光,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開了一朵血花。
  雪老人負痛之下,左手外穿,施展的是小天星掌力,「砰!」一掌擊中在鷹千里背心上。後者猝嗆一聲,隨著雪老人手推之勢,噗通栽倒在雨地裡,當場吐血昏死了過去。
  雪老人雖然掌傷了鷹千里,自身亦由不住踉蹌退後,卻為風老人一把攬住:「你怎麼了?」說了這句話,才發覺到雪老人半邊臉連著頸項間,一片血肉模糊,敢情受傷不輕,不由大吃一驚。
  是時墨羽岳琪,也由雨地裡把鷹千里抱了起來,身後足步聲響,大廳內多人也陸續趕到。
  原來就在風雪二老與岳壇主分別追躡鷹千里時,另一個待審的本門叛逆,一掌金錢念無常也有了異動,卻為鐵氏兄妹及時予以制服。
  一行人返回大廳之後,風老人面色忿忿地道:「這兩個本門敗類,居然膽敢藐視總令主的法令,怒闖香堂,罪加一等。孟能,你且好好把他二人給我上了鎖,稍侯片刻,再開香案,重新審問不遲。」
  鐵氏兄妹因見雪老人手捂著半邊臉,一片鮮血淋漓,情知有了意外。想不到素稱紀律嚴明的本門中,一夕之間,竟然生出了這許多事,自是始料非及。
  墨羽岳琪心中關懷雪老人的傷勢,問道:「李堂主要緊麼?」
  雪老人李雲飛冷哼了一聲道:「還死不了!」他平素最是自負,一身武功更是了得,想不到一時大意,竟然吃了這麼大的虧,內心之懊喪自非言語可以形容。當下風老人蘇雨桐匆匆陪著他入內看傷更衣不提。
  鐵孟能又囑咐手下侍侯岳琪入內更衣,重新把大廳整理了一番,他遵令特為鷹千里念無常二人加了鐐鎖。
  此時鷹千里才三魂悠悠地醒轉過來,鐵氏兄妹平素在家,與這位鷹大叔最稱親密,這時目睹他斷臂負傷之後猶未能免卻刑難,內心至為沉痛。鷹千里這時看上去,可是至為衰弱了。
  「鷹大叔,你這是何苦。」鐵小薇目睹著他,一時禁不住熱淚汩汩的淌了下來。
  鐵孟能甚為尷尬的在一旁,看著鷹千里道:「鷹大叔,小侄是不得已……還請你老原諒!」
  鷹千里喟然長歎一聲,看著他兄妹二人,閉上了一雙眼睛,只是他哪裡能定下心來,隨即又睜開來:「孟能,小蔽,」他聲音和諧的呼喚著二人道:「你鷹大叔這是命犯小人。」說到這裡頓住,苦笑了一下,才又接下去道:「他們是最瞭解你大叔的……我跟你們爹爹這麼些年以來,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過去真可以說得上情同手足,我真不信他會對我下這個毒手。」獰笑了一下,他接下去道:「總令主不是這種人,要說是他老人家的命令,叫風雪兩個老兒來整我,我是怎麼也不信!」
  「可是,」小蔽道:「這又怎麼會錯得了呢!大叔難道沒看見爹的金球令嗎?」
  鷹千里獰笑一聲道:「這……保不住是他們弄的手腳,我死也不相信總令主會這麼對付我。」
  鐵孟能心裡卻很明白,毫無疑問,這一定是爹爹的意思,他更知道爹對付那些反叛自己的叛徒,一向是毫不留情,這件事設非是爹本人的意思,任何人也不敢假傳意旨。只是,問題就在這裡,鷹千里到底犯了什麼大罪,竟然要用這麼嚴厲的方法來對付他?「鷹大叔!」鐵孟能看著他正色的道:「事到如今,你老也不必再裝糊塗了,到底是為什麼?你老要說了實話,我們才能想法子代你求情,要不然風雪二堂主香案一擺,可是誰也救不了你!」
  鷹千里臉色變了一下,卻倔強地搖搖頭道:「我犯了什麼罪?孟能,你大叔老實跟你說吧,姓鷹的絕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鐵家的地方,要說起來,只有你們姓鐵的,對不起我姓鷹的!」這句話語氣錚鏘復狂傲無比!聽見了這句話,在場各人俱都面色一變!
  鐵孟能面色一沉,冷笑道:「大叔,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們父子對鷹大叔你,還有什麼……」
  他的話卻被鷹千里的一聲冷笑打斷了。「孟能,你看見沒有?」鷹千里晃動著他那只折斷了的胳膊道:「我這手是怎麼斷的……是為誰斷的?」
  這倒是鐵氏兄妹所不知道,也是極想知道的。
  「老實告訴你們吧,是為你們鐵家。」鷹千里像是很傷心的樣子,聲音叫得極大:「是為咱們幫子裡,我鷹千里拼著性命干,為的是什麼?想不到到頭來,卻落下了謀叛這麼一個罪名,我可真是死也不肯甘心!」他一面說,一面用那只獨手用力的拍打著地,啞聲應道:「老天爺,天理何在!天理在哪裡!」
  鐵氏兄妹默默無言地對看著,鐵小薇女孩子家,心地到底善良的多,見狀忍不住眼圈一紅,籟籟落下淚來。「大叔!」她一面擦著淚,一面好心的安慰對方道:「你老人家也不要難受了,我這就去求求風雪兩位老人家去,叫他們務必開恩,先饒過了你。」一面說著,她剛轉過身來,卻意外的發覺到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不知何時都已經現身。站在大廳一隅,虎視眈眈地向這邊怒視著,緊接著各人也都警覺了。
  風老人蘇雨桐怒聲喝叱道:「香案侍侯!」
  侍立的八名弟子立刻答應了一聲,一齊向正中香案兩側行去。風雪二老隨即大步向案前走過去,墨羽岳琪卻就案邊一張座位上坐好。
  香案上二十四盞白燭,象徵著宇內二十四令,一鼎四砵象徵著一主四壇,一時間,這些白燭俱都全數亮起,砵內的香枝亦經燃著,裊裊冒起了白煙。
  風雪二老臉上帶起了一片肅殺,尤其是雪老人李雲飛,他雖然僥倖未曾被鷹千里的血箭傷中了眸子,可是半面臉卻慘不忍睹,此刻已經密密包紮,僅僅露出一隻閃爍著猙獰厲光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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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21:54:52 |只看該作者
  二老相繼坐定之後,風老人手拍椅案,厲叱一聲道:「開香案!」
  八名弟子又是一聲叱喝,一時隊形交插著,在案前變換成了一個十字形。眼前這八名弟子為平時服侍風雪二堂的門下,自是熟悉一切刑堂規距,一聲吆喝之下,各自由腰側取出了一柄看似銀質的匕首,同時以右手亮出,銀光燦然,動作整齊劃一,煞是好看。
  這種情勢,正是宇內二十四令的香案開式,情勢演變至此,似乎已經沒有緩和的餘地。
  鷹千里雖是慣施詐術,可是當他目睹著眼前這種情形,也禁不住嚇得呆住了。
  一掌金錢念無常,更是嚇得面無人色,不等待著風雪二老呼喚,即已忍不住噗通跪倒地上,手足上的鐐銬,發出了叮噹一陣子碎響。
  風老人大喝道:「奉總令主口令,刑處本門叛徒鷹千里、念無常二人,客地設壇,一切就簡,宇內執法,毋枉毋縱,提主犯鷹千里上來答話。」
  八弟子又是一聲吆喝,外八字形的變換著,同時向兩側閃了開來。為首的兩名弟子閃動之間,已到了鷹千里兩側,同時探手向鷹千里兩肩上抓去。
  鷹千里獰笑一聲,霍地挺身站起道:「大膽!」
  二弟子為他喝聲所阻,突地中止動作。
  鷹千里狂笑一聲,嘴角淌著血沫道:「蘇老頭,你用不著神氣活現,鷹某人豈是你所能欺凌之人,今天落在了你們手裡,一切由著你們,你們就看著辦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你們卻要說出一個名堂來才行。」一面說他拖著足踝上的鏈子,唏哩嘩啦的已走到了風雪二老面前站定。
  風老人蘇雨桐怒叱道:「大膽叛逆鷹千里,在風雪堂內尚敢逞威,還不跪下!」
  鷹千里冷森森道:「你我同幫共事,豈能跪你?」
  風老人神色一變,霍地站起來怒聲道:「反了!鷹千里,你敢睨視本幫堂規,本座馬上就廢了你!」
  雪老人李雲飛在一旁厲聲叱道:「八弟子聽令,將這個無恥叛徒亂刀分屍!」
  八名持刀弟子齊口一聲吆喝,一擁而上。
  「且慢!」那位坤壇壇主墨羽岳琪,忽然站了起來。八弟子頓時中止住前進的動作。
  墨羽岳琪在宇內二十四令地位崇高,從不輕發其言,自有其威嚴之一面。岳琪眼前這種情形,顯然卻有侵犯職權之意。
  風雪二老是出了名的難說話,自是難以通融。
  雪老人冷笑一聲,把半邊臉轉向墨羽岳琪,道:「怎麼,岳壇主對本堂的處決,有什麼不滿麼?」
  岳琪深知這兩個老人是出了名的難纏,一個弄翻了,自己先落下侵犯職權一項罪名,實在是擔受不起,況乎他絲毫沒有偏袒鷹千里之意。便道:「李堂主你誤會了!」岳琪尷尬地笑著,抱拳一拱,又道:「鷹千里罪行確實,本座更奉了總令主口令,配合二位老人家,將他拿訊歸案。」
  雪老人冷笑搖搖頭道:「不錯,岳堂主確實為此出力不少,只是審判這兩個叛逆,卻是我二人職責,況乎尚有總令主事先交待。怎麼,莫非岳堂主你認為老夫的判決有什麼不對麼?」
  「李老言重了!」岳琪含著笑臉,說道:「本座豈能會這般認為……只是,小弟臨行之前,承總令主關照,有關鷹千里叛逆之實,務必要掌握確實,任何同謀,都不得輕易放過,況且……」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據小弟所知,最近江湖上盛傳出現了一個武技驚人的怪客,此人似乎對本幫懷有深切敵意!」
  他的這番話方一出口,頓時大廳裡起了一陣騷動,傳出一片喁喁私語議論之聲,蓋因為每個人對於這個獨行怪客都有所風聞,是以一經岳琪提起,俱都有所心會,忍不住交談起來。
  雪老人臉色更為難看的看向岳琪,冷笑道:「有關那獨行怪客之事,老夫一路之上也風聞不少,只是這件事與鷹逆又有什麼關係?」
  「不,」岳琪極為謙虛禮貌的道:「以小弟所知,似乎他們之間曾經有所遭遇!」
  風老人插口道:「哦。」
  岳琪一笑抱拳道:「是以,小弟認為二位堂主如能由鷹千里事件,對那個獨行怪客有所瞭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是否這樣,尚請二位裁定,小弟無權過問。」說罷抱拳打了一躬,又自坐好。
  風雪二老對看了一眼,風雪二老在憤怒之下,恨不能立時將鷹千里處死亂刀之下,只是岳琪所說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總之,鷹千里負傷斷臂,復加以大刑,罪證既經掌握,諒他無從狡辯,更不虞脫逃,這一點倒可不慮。
  雪老人不願因私涉公,授人以口實,當下點點頭道:「岳堂主這個意見很好,倒是老夫失之草率了!」
  岳琪抱拳道:「哪裡,」微微一笑又道:「鷹千里雖是罪逆之身,但他在本幫地位崇高,二老何妨賜他一個座位,讓他好好答話,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風雪二老彼此又對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這位岳壇主的用心。
  在場本門弟子眾多,似不應以鷹千里如此身份之人,當眾受辱,這一點也象徵著本門各職的威嚴不容侵犯,雖是罪逆之身,在刑責未確定前,亦不容例外。
  墨羽岳琪話說得很含蓄,但是語氣裡卻處處在影射暗示著什麼。
  風雪二老實在是因為剛才一攪,雪老人更為此受傷,才會衝動的亂了分寸,此刻經墨羽岳琪這麼一提,不禁有醒醐灌頂之勢,頓時有所領悟。
  風老人聞言,頓時點頭說道:「岳壇主說的是。」立刻吩咐道:「賜座!」
  一張檀木椅子平整的抬放居中。
  風老人轉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可以坐下答話。」
  鷹千里微微聳了一下肩,隨即走過去,大刺刺的坐了下來。
  風、雪二老相繼入座。陰森森的氣氛,再次的散置開來,每個人都能感覺出那種緊緊壓在血脈裡的肅殺。
  風老人一雙閃爍著凌厲凶光的眸子,直直的射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可知罪?」
  鷹千里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道:「本提調只知有功,卻不知有罪!?」
  雪老人又是一聲暴叱道:「還要狡辯!」
  卻不意鷹千里聆聽之下,卻像是夜貓子般地發出了一聲怪笑。
  笑聲一斂,他怪聲怪氣地道:「各位眼睛不花,都可以清楚的看見,鷹某人這只胳膊可就是最好的證明,有功不賞,無罪刑罰,雖總令主在座,本職一樣要向他老人家討回一個公道!」這幾句話說得大氣磅礡,倒好像他真有滿肚子冤屈似的。
  風老人冷笑一聲,道:「鷹千里,你不必叫屈,有關你的一切罪證,老夫二人收集的十分齊全,老夫鐵證之下,你雖百口,亦不得擅辯一詞!」
  鷹千里怔了一下,道:「風老頭,你倒是把話說清楚,鷹某犯的是什麼罪?」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有關你的行為,總令主無時不在注意之中。鷹千里,這些罪證實在說,早已握在總令主手中,總座知道的比我們更清楚。我給你看一件東西。」說到這裡,探手由胸衣內取出了一個活頁的折冊。
  在座各人,固是不知道金色活頁折冊是什麼玩意兒,可是鐵氏兄妹與岳琪、鷹千里這幾個人,卻都心裡有數。
  這本金色小冊子,正是總令主隨身所帶的「金批令諭」,在本幫,這本金批令諭所顯示的權威性,更有甚於那枚金球令。
  後者是代表總令主的身份,前者卻代表那位總座的親口令諭。
  在本幫,任何一個人,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在面對這本金批令諭之後,尚能有所抗拒,也絕對不容許任何一個人對這本金批令諭有所置疑。是以,在風老人這本金批令諭一經取出,鷹千里所剩餘的一點優越感,連同著他最後一線希望,也緊跟著一併都為之消失了。一陣子戰慄,起自鷹千里那看來瘦小單寒的軀體上,在極短的一瞬,他那張瘦削的臉上變幻了好幾種顏色,最後卻在慘白那個顏色裡定了下來。
  跪在他一邊的那個念無常,更不禁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二位堂主開恩……開恩……」一邊說,頻頻叩頭不已。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鷹千里身上,顯然忽略了念無常這個人。諦聽之下,才似忽然想到了現場還有一個人存在。
  風雪二老目光一掃念無常,似乎忽然想起什麼,風老人蘇雨桐一聲冷笑道:「念無常,有關你的罪名,也是一樣,等一會本座自會有所發落,你且少安毋躁!絕不會冤枉你的。」
  念無常磕了一個頭,直起脖子,面目獰惡的道:「卑職所行的一切,均是遵照鷹總提調指示而行,請兩位老人家明察!」這幾句話,在此時此刻一經道出,可是十足的驚人,當真是不打自招。
  鷹千里倏地神色一變,厲聲喝道:「念無常!」
  無奈此時此刻,性命攸關之際,這個昔日被他呼來喚去,惟命是從的手下,卻是再也不聽他招呼了。他甚至於連看也不再看鷹千里一眼,卻頻頻向著堂上二老叩頭道:「卑職實在是冤枉的,卑職實在是冤枉的,西二廠的金子,也是鷹九爺命令卑職去劫的……」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
  鷹千里陡地一聲咆哮,旋身而起,直向著念無常身前撲去。可是一旁的墨羽岳琪,身法卻比他更快得多了,鷹千里身子方一襲近,卻吃岳琪迎面攔了個正著。
  「總提調,你想幹什麼?」墨羽岳琪一隻手半提前胸,這種情形,只要鷹千里膽敢再前進一步,他這一掌必當迎面劈出,以鷹千里此時情形,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挺受得住的。
  這時堂上的風老人也大聲斷喝道:「鷹千里,你好大的膽子,你要是膽敢不歸座,我馬上要你血濺香堂!」
  鷹千里環顧左右,各同門人人虎視眈眈,就連方才甚為同情自己的鐵氏兄妹也都變了另一副臉色。他面對著如此眾多的敵人,自忖萬萬無能取勝,長歎一聲,隨即轉身回座。
  一掌金錢念無常見狀,膽子登時放大了,「敬稟二位堂主!」他大聲道:「那批金子鷹九爺藏金的地方,卑職都知道。卑職是一時糊塗,受了他的騙,卑職可是一個子兒也沒有落著呀!二老開恩……二老開恩……」一邊說,他竟自咧開嘴號陶大哭了起來。
  堂上的雪老人冷笑一聲,道:「無恥狗才,你早幹什麼來著!這件事你既坦承罪狀,本座自會量刑而處。你現在不必多說,在一旁侯著,知道吧!」
  念無常連連叩頭道:「卑職知道,卑職知道!」
  雪老人這才轉向鷹千里冷冷的道:「鷹千里,你可聽見了?」
  鷹千里獰笑一聲,一時無言以對。
  風老人遂把手上的金批令諭翻開道:「總座對你一舉一動,瞭若指掌,這上面,一共列有你三項大罪,他仔細聽著!」
  鷹千里的獰笑,不知何時已變為苦笑了。
  「第一!」風老人朗聲道:「本年二月十四日,有蒙面匪五人,入侵本幫西河第二廠,搶走了地窯裡的十七箱黃金,事後你卻久曠時日延遲上報,總座令你徹查,你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交待,這件事總座暗中觀察的結果,認為你嫌疑重大,諭令本座與李堂主暗中調查,我們查證的結果,確係你動的手腳。」說到這裡,頓了頓,他臉上現出一抹冷笑:「這件事現在已經不須要再多問了!」他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念無常,冷冷說道:「念分令主已經有了最好的說明,鷹千里你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一時面如死灰:「蘇堂主豈能聽信姓念的一面之詞,」鷹千里緊緊咬著牙道:「念無常純係小人,他因銜恨我沒有在總座前推薦他為實在的分令令主,所以對我懷恨在心。嘿嘿,我看這件事八成就是他幹的,請二位堂主當面嚴刑拷問,看他招是不招!」
  念無常陡地由地上跳起,道:「鷹千里,你胡說八道!」
  風老人一聲叱道:「跪下。」
  念無常駭得重新跪了下來,一時叩頭如搗蒜:「鷹千里這是反咬卑職一口……請二位堂主與卑職做主。」
  風老人嘿嘿冷笑著道:「本座二人要是連這麼一點觀察真偽的眼力也沒有,也就不配職掌本幫風雪二堂這麼重大的職司了!」
  念無常連連應著:「是!是!堂座明察,堂座明察!」
  風老人隨即轉向鷹千里,冷冷道:「鷹千里,這件事你用不著狡辯,我們當然不會只聽念無常的一面之詞。」他冷笑了一聲,接下去道:「好在除了念無常以外,我們另外還有兩個證人。」
  一聽到這裡,鷹千里乍吃一驚:「什麼……證人?」
  「當時參與其事的人!」風老人道:「據本座事後調查的後果,你們當時一共出動了五個人,是不是?」
  鷹千里吶吶道:「什麼五……個人?」
  「你!」風老人一頓,再轉向念無常道:「他!另外還有三個!」他胸有成竹的接下去道:「風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血刀子尚信,對不對?」
  鷹千里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蘇堂主你在說些什麼!」
  「鷹千里,你當然不肯承認,也難怪你不肯承認!」風老人獰笑著又道:「因為除了念無常與你本人以外,另外的三個當事者,現在都已經死了,你當然不會承認。不過,我們另外還有兩個活著的證人。」
  「是誰?」鷹千里一雙眼睛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李五與丘大木。」
  「李五?丘大木?」鷹千里怔了一下道:「你是說西二廠的那個總管事與採辦?」他一面說,臉上已經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汗珠。吶吶道:「他們兩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不錯!當時確是死了!」風老人道:「可是後來又救活了。」
  「啊!」鷹千里呆了一下,硬硬地咬著牙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你聽著!」風老人冷笑道:「據此二人親口供述,他二人當時是因為受令於你的調度而離開現場,卻被狙殺於中途。」
  「不錯,」鷹千里說:「我當時是因為一件特殊的事,須要他們兩個協助辦理,但是,卻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竟會被匪徒狙殺於中途!」
  「這麼說你自承你自己是匪徒了!」
  「這話怎麼說?」
  「還要說麼?」風老人冷下臉來道:「因為那個殺人的匪徒就是你!」
  「我?」鷹千里強恃著鎮定,冷冷一笑,道:「蘇堂主,你有何證據,你不能血口噴人!」
  「我用不著誣陷你!」風老人凌厲喝道:「據事後他二人生還之後的口述,那個殺害他們的人,雖是面罩黑巾,但是,身材語言與你極為酷似。」
  「一派胡……說!」
  「鷹千里,你先不要急,我還有下文。」風老人一針見血的道:「有力的證明是,兇手所持的兵器是一把剖心短刀,這是你鷹千里獨門的兵刃,江湖上捨你以外,還不曾聽說有第二個人用過這種兵刃。」
  「這……」鷹千里冷笑道:「你們怎麼能確信他說的是真的?」
  「當然不能確信。」風老人繼續道:「經我二人細察他二人傷處,刀鋒出入的大小,正與你那柄剖心短刀的尺寸相吻合,這一點,你又如何解釋?」
  鷹千里怔了一下,作了一個苦笑。
  風老人道:「還有,丘大木有一點明確的提供,這一點,你也無詞可遁!」
  鷹千里吶吶道:「什麼……提供?」
  風老人道:「兇手左手腕上戴有漢玉鐲子一個。」
  鷹千里登時面如死灰,過了一會兒,他冷冷笑道:「這些並非不能模仿,如果你們根據這些就斷定這件案子一定是我幹的,那可未免有栽贓之嫌!」
  雪老人怒叱一聲道:「住口!無恥的東西,罪證俱全你還要狡辨。」
  鷹千里冷笑道:「空口無憑,李五、丘大木明明已死了,你們硬要說他們活著,捏造出一派胡言,居然想嫁禍於我,豈能要我心服?」
  雪老人一聲斷喝道:「來呀!把人證李五、丘大木帶上堂來。」
  頓時有人應聲入內。
  鷹千里呆了一呆,頻頻眨動著他那一雙三角眼,臉上表情簡直既驚又疑,在他想來這簡直是難以令人置信的事情,他絕不敢相信這兩個人還活著。
  奇跡出現了!李五與丘大木雙雙現身大堂。看上去他們兩個人身上的傷可真是不輕,一個傷在前胸,一個傷在腹部,可都是足以致命之處,然而兩個人竟然死而復活,當真使鷹千里吃了一驚。
  他二人一個是西河二廠的總管事,一個是負責外務進出的採辦,凡是在宇內二十四令手下幹活兒的人,沒有人不擅武功,他二人也不例外。
  李五生得中等身材,有點癡肥,丘大木倒真有點像是一根大木頭,又直又高,只是這兩個人現在看上去,可是弱極了,每人傷處都經過一番包紮,而且還上有兩片夾板,如果不是各人身邊都有兩個人攙扶著,看過去簡直是舉步維艱。鷹千里登時呆住了。
  雪老人凌笑一聲,道:「鷹千里,你可看見了?」
  鷹千里打了一個冷戰,倏地站起來,仔細的注視著二人道:「你們兩個居然……還……活著。」就算是再不明白事理的人,聽見了他這兩句話也都明白了,鷹千里的這句話,毫無疑問的已經自己承認了他的罪狀。
  他說了這句話後,立刻發覺了這句話所顯示的語病,頓時改作出一副笑臉,緩緩坐下來,又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倒要恭喜二位了!」
  聽了他這句話,那個西河二廠的採辦丘大木抖顫顫的一直走到了他面前。站定之後,他手指向鷹千里,面色蒼白的道:「姓鷹的,你好狠的心,居然對自己人施展出這麼卑劣的手段,下這種毒手……你以為臉上蒙了一層布,姓丘的就認不出是你了?」
  李五更為憤慨的衝過來,大聲嘶叫道:「姓鷹的,你要償……命!」若不是他身邊有兩個人拉著,他真要撲了過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五與丘大木乍見仇人,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瘋了一般,這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什麼話也不須要再說。
  雪老人揮了一下手道:「李五丘大木,你們先下去吧,一切事我們會給你們作主的。」李五與丘大木不能不遵,當時被攙扶著向後面步入。
  風老人怒聲道:「鷹千里,你還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冷笑一聲道:「我什麼話也不用說,這些事我絕不承認。」
  雪老人應聲叱道:「不由你不承認。」
  風老人蘇雨桐冷笑道:「李堂主,你用不著激動,罪證俱實,他承不承認,也都無所謂了!」說完這幾句話,他隨即把眼光移向鷹千里,慢吞吞地道:「那麼,我再問你第二件事。鷹千里,你假總令主之權勢,私下裡任用私人,厚植自己勢力,分明意存叛逆本幫,可有此事?」
  鷹千里心裡著實吃驚不小,暗中歎息一聲,自忖道:「我命休矣!」
  風老人不待他有所抗辯,隨即宣示出這一罪狀的細節,舉凡鷹千里如何安插私人鳳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等多人為各分令令主,繼之又收買商人李快刀,傾吞其財,復調用本幫教習常山,私下裡訓練新人,以圖另謀組織……有關這一件事的記述至為詳盡,在場各人只聽得瞠目變色。
  任何人都難以想像,這個鷹千里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鷹千里本人更是臉色慘變,因為風老人對於這一件事的細節條陳的至為詳盡,而每一件事的發生,都列舉有一二名參與其事的證人,這些證人也同方纔的李五丘大木一樣,只要鷹千里膽敢懷疑,立刻呼之即來。
  鷹千里顯然不敢再輕言抗駁,他其實是極其聰明之人,眼前情形多言無益。眾目睽睽之下,他簡直無詞可遁。忽然,他發出了一聲歎息,面對著在場數十雙明銳的眸子,他慘笑了一下,終於垂下頭來。
  看到這裡,風雪二老已是心內雪然。他二人目光略一交換,即由風老人蘇雨桐出聲道:「鷹千里,罪證斑斑俱實,不容你狡辯片語只詞,本座與李堂主奉命行事,今日此刻就要將你以幫規處置,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沒有?」話說的至為明顯,眼前就要行刑了。
  即使一個最堅強的人,在面對著人生最難以看開的生、死關頭,也會有所猶豫。
  鷹千里到底不愧是一個堅強的人,只是面對著死亡的來臨之前,他仍有太多的遺憾,「雨桐兄!」他至為憔悴的看著風老人道:「我錯了,現在什麼話我都不想再多說了,但是,我還有一個請求,只請老兄看在我們同幫共事多年的分上,無論如何,要幫小弟這個忙!」
  這倒是誰也沒想到的事情,以鷹千里方纔那麼狂傲的神態,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突然的一個轉變,倒是出人意外。
  風老人一雙細長的銀眉,向兩下分了一下道:「這可要看什麼事情了。」
  鷹千里道:「我別無所求,只求面謁總座,能夠最後拜見他老人家一次,雖死無憾!」
  風老人面色一沉,搖搖頭道:「這個辦不到。」他冷笑一聲又道:「總座根本就無意見你,這一點在我等來時,總座已有明確的指示,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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