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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李子 -【寡婦恩仇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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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1: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書名】:寡婦恩仇記

【作者】:秋李子

【內容簡介】:

  樸素版的:這就是一個嫁的不好,最後自己努力的故事

  搞笑版的:賀三八,特開三八文

  劇情版的:陳寡婦十八歲嫁進陳家,十年後丈夫跑了不算,還給她留下那麼多麻煩,十年內陳寡婦又當爹來又當娘,本以為兒子娶妻,女兒嫁出,自己就可以享清福,誰知跑掉的人又回來,還帶個漂亮妞,陳寡婦一怒大叫:老娘不是王寶釧

  勵志版的:男人靠不住,老娘就自己努力,男人回來了,老娘一腳把他踢開找小正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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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明嘉靖六年,浙江湖州,臘月二十三,正是過小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祭灶神。城裡陳大戶家也不例外,下人們都在准備過年的一應物品,也有個把人趁人不注意,在那裡議論:「聽說了嗎?昨日有人遞信來,說三爺死在了山東?」

  有人連連點頭:「這還是舅老爺說的,說親眼看見三爺掉進河裡,連屍首都打撈不上來。」咳嗽聲起,想必是家裡的管家:「你們都在說些甚麼,主人家的事,都在這胡亂議論,還不忙著打掃干淨,預備祭灶?」

  眾人見說話的是家裡的總管陳大,忙都停住議論,風快的去做各人應當做的,陳大說完話,看向三爺住的院子,歎氣,這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自己家的大爺二爺,可都不是好相與的,要是老爺硬朗,這三奶奶,還能有好日子,可老爺六月的時候,聽說三爺居然打了城裡王知府的兒子後,懼禍逃走後就氣得中風,躺在床上,家務都由大爺照管,若要分家,實在是。

  陳大想想,罷,自己也不過就是個下人,由他去吧,咳嗽一聲,又指揮下人打掃去了。

  此時陳三奶奶羅萱娘,正在陳老爺房內伺候生病的陳老爺,陳老爺六十多歲,躺在床上這半年來,早把銳氣磨的差不多了,初躺下時還好,兩個兒子,三個媳婦,都在床前輪班伺候,等到大爺掌了家,說自己家務繁忙,每天只在床前應個卯,二爺有樣學樣,自然也要跟著兄長。

  那兩個媳婦,和自己丈夫,就是一樣,見大爺二爺這樣,大奶奶推自己頭風發了,只打發了個房裡的姨娘來代替自己伺候,二奶奶說大嫂病了,那家裡家務全落到自己身上,操持不來,每日只派個丫鬟來床前問問,這伺候公公的事,就全落到萱娘身上。

  陳老爺方才又被痰卡住了,萱娘指揮著丫鬟們,給老爺捶背,灌開水,好容易才又緩過來,三奶奶抹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才坐下歇息,房裡除了她,也就只有大房的一個妾,二房的一個丫鬟,自己房裡的一個妾,剩下的就是老爺房裡的兩個婆子,萱娘唇邊不由露出嘲諷的笑,平日裡說孝順,等臨到了時,就只剩的自己一個正經兒媳,在這裡伺候。

  這時有人掀簾子進來,萱娘打眼一看,卻是陳大爺伯洛和陳二爺仲洛,後面還跟著他們的妻子,四人都穿著齊整,萱娘忙起身行禮,瞧見他們齊整打扮,猛的想起,今日是祭灶的日子,想必是請老爺去祭灶。

  陳大爺對三奶奶道了辛苦,二爺也打個哈哈,大奶奶臉色卻是黃瘦的,卻不知是沒施脂粉還是真的病了,抬抬手,只當還了禮,就自己房裡姨娘的攙扶下,坐了下來,二奶奶出身富家,早和萱娘不對盤,此時連面子情都不給,卻當沒瞧見萱娘給人,只是站在那裡,也不知想些甚?

  陳大爺走到陳老爺床前,萱娘忙的跟上,對陳大爺道:「大伯,公公放才睡下,要叫醒嗎?」陳大爺皺皺眉,摸著唇邊的短須道:「今日是祭灶之時,卻要爹起身主持,這樣,卻怎的起來?」

  二爺早上前道:「大哥,這父親躺在床上,起不來,這祭灶的事,自然就是大哥主持。」二奶奶聽了二爺這話,夫唱婦隨,連聲附和,大奶奶只是不說話,不時咳嗽兩聲,萱娘心裡明鏡似的,今日這四人卻是商量好了,給自己做戲來著,昨日舅老爺來說,叔洛死在了運河裡,大爺也不說派個人去訪訪,把靈柩接回來,只說公公病著,這事不好去說,只等過完年,在祖墳那裡,立個墓就好。

  此時又弄這樣一出,還不是明著要把陳家的大權接過來,只是此時事雖緊急,自己也不好再多反對,再說公公現時病的起不來床,思量定了,萱娘頭也不抬,只是輕聲道:「這家也要有個掌著的,長兄為上,自然是大伯主持。」

  陳大爺聽了萱娘這話,對二爺使個眼色,如何,這弟妹沒了丈夫,還不是我們這些做大伯子的說甚是甚,別看她平日那般厲害,現如今,還不是我們說甚就是甚。

  二爺卻在肚裡思量,這三弟妹,平日看她,卻不是這般,怎的今日這麼好說話,見大爺看他,心裡更是疑惑,卻是祭灶的事情緊急,也不及細想,就去祭灶了。

  祭過灶,分過糖,正准備散去時,匆匆進來一個丫鬟,聲帶哭腔:「大爺不好了,老爺不行了。」

  這話嚇的本打算走開的大爺二爺,又忙往老爺房裡跑,大奶奶本稱病,正在另一個妾的攙扶下,要回房去,聽了這話,也不知哪來的精神,推開妾就跟著丈夫走了,二奶奶也是一般,提了裙子忙要走,又想起甚,回頭對下人們道:「都把東西收拾好了再說。」說著看一眼萱娘,又緩緩的道:「可別給人溜了去,送給那不相干的。」

  萱娘聽的老爺不中用了,雙耳嗡嗡的響,雖聽見二嫂說不中聽的話,要在平時,卻也要回她幾句,今日卻是不成了,一雙大腳,很是穩當,急急趕進房去,剛剛進房,就聽的大爺放聲大哭,心知公公定是沒了,雙腿一軟,就坐了下去,昨日聽的自己丈夫在山東沒了,雖然難過,卻也還望著公公好起,自己和兒女們在他主持下,也有個指望,誰知此時公公也沒了,在陳家最後的指望也沒了,一股寒氣,從腳底只冒上來,不知是天本就冷的慌,還是自己穿的少。

  二奶奶見萱娘蒼白了臉,唇全沒了血色,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哪有半分平時的響快勁,心裡不由有些得意,你這個大腳婆娘,不過是個綢緞莊裡掌櫃的女兒,運氣好,被婆婆看上了,和自己做了妯娌,本就該安分些,誰知只在婆婆面前搬弄是非,教婆婆不喜自己,等到婆婆去了,大嫂多病,這家本該自己來掌,公公卻又誇她能事,把家務托給了她,只教自己滿腹才華無處使。

  不由上前假意道:「弟妹,你可是身上不爽?」說著歎氣:「可也是,這幾個月來,你忙著伺候公公,卻也不知道,這家不好當,我又沒你這樣的才干,只累的腰酸腿痛。」正打算繼續說下去,萱娘已經站起來,開口說話,聲音卻是冷冰冰的:「二嫂,這幾個月,你掌家辛苦,人人都知的,卻是現時公公的事情出了,卻要准備料理喪事。」

  二奶奶聽了這話,愣在那裡,她名雖掌家,卻是下人們都說她不過是臨時照管,不過是按著印子,一步步做罷了,上次陳老奶奶的喪事,卻是萱娘一手理的,自己不過在旁邊,知會下堂客,大的事情,也沒經手。

  二爺正在哀哀哭泣,聽見萱娘這話,回頭見自己娘子愣在那裡,心頭暗自罵她蠢才,卻也是世代經商人家出身,也讀過幾本書,怎的說話做事,還不如出身不好的萱娘,平日裡只曉得爭風吃醋,管的自己連妾都不敢納一個,掌家這幾月來,只知道作威作福,下人們抱怨連連,只怕有了虧空,要自己拿私房銀子出來填,這個蠢婆娘,卻是自己前世不修,才討了她過門。

  大爺卻也聽見了這話,起身對萱娘道:「弟妹這話,說的有理,弟妹卻是經過娘的喪事的,爹的大事,還請弟妹料理。」大奶奶面上,除了哀痛之情,卻是甚都看不出來的。

  萱娘見如此,心裡計較一番,這才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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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2: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靈堂

  陳家是大富之家,一應東西,都已准備妥當,況且老爺躺在床上這半年,各人心裡都各自有計較,事一出來,萱娘分派了各人,下人們自然都是咄咄而行,眾人足足忙了一夜,老爺的屍身被放到棺木裡裝裹好了,停在堂前,也布置妥當,兩個兒子,都穿了孝,披了麻,帶著各自的孩子,跪在靈前哀哀哭泣,倒也顯得十分哀痛。

  萱娘見天雖亮了,離親戚們來吊孝的時辰還早了些,忙碌了一夜,趁這個時候,也去打個盹,招呼下人們看好了,自己就回了住的小院。

  剛到屋裡坐定,丫鬟小喜端上茶來,就對萱娘道:「奶奶,昨日教書先生回去了,卻是先生娘托人來問你,說這出了這等事,過了年,卻不知能不能來?」

  萱娘喝了口茶,才覺得暖些,看眼小喜,歎氣道:「這些事,等忙完再說,我就算有心,想留他們,只怕眼見就要分家。」

  小喜也歎氣:「奶奶,卻不知爺不在了的事,是真是假,昨日留哥還嚷著問爺甚時候回來,說都要過年了,被黃媽媽哄住了。」萱娘垂下眼簾,歎道:「他也只有這點好處,還總是個爹的樣子。」小喜給萱娘捶著肩:「奶奶,虎毒還不食子。」萱娘只是長歎,也沒接話。

  略躺一躺,萱娘重新整整衣裳回到靈堂,預備親戚們來吊孝。到了那裡,見各人都做各人的,心裡欣慰,叫過陳大,又仔細囑咐幾句,這才坐下來。

  雖快要過年,親戚們來吊孝的還真不少,絡繹不絕,一直到了傍晚,和大奶奶二奶奶她們見了,不過是勸她們節哀的話,見了萱娘,那善心的,卻還存了幾分憐憫,那刻薄的,若不是礙了臉面,只怕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

  萱娘卻也清楚,公公這死,歸根還是老三造成的,別人眼裡的憐憫也罷,刻薄也好,既沒說出來,自然也當沒看見。

  卻是二奶奶的嫂子秦大嫂也來吊孝,到靈前拈了香,見了禮,各自坐下吃茶時,秦大嫂只當無意般,對二奶奶道:「小姑,去年過年,你公公還很康健,誰知這才不到一年,真是旦夕禍福。」

  萱娘聽的這話,卻是明指著自己來的,卻也只當沒聽見,二奶奶接話歎道:「嫂子,怎說不是呢,我們做兒女的,誰不盼著老人家健康長壽,誰知卻是這般。」秦大嫂拍拍她:「小姑這般孝順,你公公地下有知,想必也是喜歡的。」萱娘只是低頭喝茶,全不看她們。

  秦大嫂和二奶奶姑嫂說了會,見全沒人附和,秦大嫂對萱娘道:「三奶奶,你說我說的可是,這孝順的兒,一個,可勝過那不孝的兒十個,那不孝的兒,把父母氣死的,可也不是沒有。」

  這話是直沖著萱娘來的,再聽不出來的,只怕就是傻子了,萱娘抬頭,唇邊有絲冷笑:「舅奶奶說的,確是道理,聽的舅奶奶家教甚好,卻不知這婆婆面前不親侍疾的,該怎生講?」

  二奶奶聽了這話,她是丈八的燭台,不照自己的,登時想起去年自己母親生病,連自己這個女兒都回去侍疾,自己嫂子,卻推說家務事忙,連碗藥都沒有端過,順著萱娘的話就說:「自然是不孝了。」說話時候,那眼還狠狠的剜了秦大嫂一眼。

  聽了這話,萱娘秋波一轉,往秦大嫂那裡看了眼,卻甚話都沒說,秦大嫂見引火燒身,面皮紅了紅,想起另樁事來,大奶奶本是閉目養神,此時才咳嗽一聲,對秦大嫂道:「說閒話罷了。「

  說著轉向萱娘:「這僧眾可請好了,也不是我們不孝,只是總要趕在過年前出了殯。」萱娘點頭:「大嫂,已經派人去請了,陰陽生說的,截長就短,停靈五日,就出殯。」

  大奶奶點頭,秦大嫂坐了一會,也就告辭,二奶奶送出去。此時卻也是傍晚時分,萱娘見二年回來時,臉色有些不好看,明白她明了過來了,卻也只當沒看見,進這家十年,明刀暗槍的,又沒少過,早習慣了,現時想的,不過是分家時候,能分點產業,想到這,萱娘看眼依舊閉目養神的大奶奶,大伯的心事,倒一眼能看出,只是這個菩薩樣的大嫂,卻還真有點難看出來。

  想是知道萱娘在看她,大奶奶睜一睜眼,唇略動一動,卻沒旁的了。

  這時外面又有傳報,萱娘收起思緒,迎了出去,來吊孝的卻是萱娘的哥嫂,萱娘嫁進羅家後,羅老爺總不好再讓親家一家在自己綢緞莊裡,悄的吩咐個管家,在鄉下買了一百畝地,一座小小房屋,讓羅家父母回去養老,她的哥嫂,自然也就跟了回去。

  羅大是個悶嘴葫蘆一般的人,在綢緞莊,也只會干活,等到回了鄉下,自然也就勤吃肯做,他的娘子,恰和反了過來,一張嘴,煞是響快,雖是個沒多少見識的村婦,那張嘴,卻也賽的過張儀。

  他們卻也自知要為妹妹長臉,平日甚少上門,此時被迎進來,去靈前行禮如儀,羅大嫂被請進裡間待茶,二奶奶的眼睛,歷來都是長在頭頂上的,平日羅大嫂偶有來了,只當沒看見,今日見了羅大嫂,卻會笑著問:「羅大嫂,聽的今年年成還好,想必春荒時候,不會求親告友了。」

  這話雖透著蹊蹺,卻是人人都明的,原來前年是少見的雨水多,羅家地裡的莊稼沒了多少收成,等到去年春耕時節,沒了雇工的銀子,羅大嫂不由的老了臉皮,來和萱娘說了,萱娘回過公公,這才借了五兩銀子給她,卻也是一等秋收,羅家就還了過來。

  二奶奶明裡暗裡,拿這話不知刺了萱娘多少次,只是羅家的人少有上門,陳老爺又尚在,她刺的不夠舒坦,這好容易逮到機會,哪能不說?

  萱娘皺眉,正欲開口,羅大嫂此時做了斯文樣子,在小口喝茶,聽了二奶奶這話,放下茶杯對二奶奶道:「二奶奶,我鄉裡人,說話村,卻也知道,這好借好還的道理,卻是敢問二奶奶一句,當日借銀子時,可沒說過利息,難道我還銀子時,短了陳家的利息了?」

  二奶奶卻沒料到這五兩銀子已經還回來了,又聽羅大嫂說話響快,全不似自己平日見的蠢笨村婦,抿了唇,正待又說,大奶奶咳嗽一聲:「好了,這親戚間手頭不方便了,來借一借,也是常事,怎的就說起利息的話,再說又不是大宗。」

  二奶奶見輕易不開口的大奶奶一開口就是刺自己,也只得閉了嘴,依舊坐好,心頭還在狐疑,怎的大嫂全不似平時?

  停靈五日,趕在年前,臘月二十八,出了殯,來送殯的親戚們,在墳上哭過一場,也就脫了素衣,回家各自預備過年,陳家眾人,回到家中,卻要收拾靈堂,打掃房屋,這新有了喪事,自然年也沒有好生過得。

  陳大爺旁的話沒講,卻把廚房撤了,說現時家裡來路緊,把廚子打發了,各房各自在房裡吃,米麵等物,每日到陳大那裡支取,萱娘本要說什麼,只是這半年來大小事情,層出不窮,這眼看著橫豎要分家的,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罷了。

  只是大年三十晚上,留哥吃罷飯,卻要吵著去找二房的源哥去玩,萱娘還沒說話,劉姨娘就開口了:「哥,我勸你,還是和你大哥玩會,再不成,還有你妹子呢,何苦去找源哥?」

  留哥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萱娘:「娘,這是怎的了?為甚不能去找源哥哥了?」萱娘心裡歎氣,卻還是沒說出來,只是把他拉到身邊:「好了,聽你姨娘的話。」留哥還待問,這時玖哥也吃完飯,下了桌子,對留哥道:「弟弟,姨娘說的,就是了,我們去玩吧。」

  留哥皺著眉,鼓著嘴對玖哥道:「你這個小婦養的,誰和你玩。」說著轉身就對萱娘道:「我就要去找源哥哥。」萱娘看言玖哥,見他臉漲的通紅,眼裡的淚要掉不掉,忙把他拉過來,對留哥道:「你給我跪下,這樣的話,卻是誰教你的?」

  留哥見娘動氣,忙跪下了,卻是看眼玖哥,嘴裡還嘀咕道:「他是小婦養的。」萱娘這下更是動氣,抬手就是兩巴掌,留哥被打哭了,哭道:「娘為甚偏心他,不護著我,我才是你養的,他可是小婦養的。」

  玖哥聽到留哥一口一個小婦,他十歲的娃娃,再怎麼懂事,別人這樣說他的生母,也受不住,雖不敢哭出聲來,眼淚卻是大顆大顆的掉了出來。

  萱娘氣得渾身都抖,打一眼看,劉姨娘抱住她生的那個五歲的女兒英姐,眼神含悲,再瞧瞧屋裡,雖是過年,卻一點也不熱鬧,這屋裡屋外,大大小小,二十來口人,卻全指望自己身上,鐵石心腸不由也要軟了幾分,拿起一根棍子,往留哥身上打去,邊打邊罵道:「你明知道娘有多忙,你還不給我省心。」

  玖哥初還愣住,等到萱娘打留哥,忙雙膝跪下,緊緊抱住留哥道:「娘,有甚錯,你就責罰兒子,不要打弟弟。」萱娘此時也滿眼是淚,對玖哥道:「你讓開,這等不孝之子,早打死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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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訓子

  留哥見母親動手,又想起二伯母平時所說,不由更加哭的傷心,卻只是口口聲聲喊著娘不止,萱娘見他這樣,百般滋味都湧上心頭,自得了留哥,對他嚴加管教,打量他長大爭氣,誰知不過這半年略放松了一點,他就不知去哪裡學的,把自己平日的教導,只當做耳旁風,玖哥雖不是自己親生的,此時看來,卻也不負了自己平日教導,思前想後,心不由灰了大半,把手裡的棍子扔到地上,看也不看留哥。

  只是眼望窗外,淚嘩嘩流個不止,留哥本以為娘會打的更厲害,此時見娘扔了棍子,只是流淚,也忘了哭喊,只是被玖哥抱住呆在那裡。

  劉姨娘也愣了一下,她自到萱娘身邊,也有七八年了,卻從沒見她如此過,眼神空洞,雙唇抖動不止,不免也自傷身世,這大小兩個寡婦,還有眼前這三個孩子,最大的玖哥不過十歲,小的英姐,才得五歲,能濟什麼用?萱娘再剛強,也比不上男子,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難道要由著大房二房揉搓,不由撲颯颯也掉下淚了。

  萱娘過了一會,見劉姨娘也掉淚,英姐見她哭,拿手去替她抹淚,底下的丫鬟婆子們,也一個個垂首侍立,細看過去,也幾乎個個垂淚,這屋裡還要靠著自己,咳嗽一聲,把一只胳膊擱在桌子上,身子前傾,看著留哥,半響,才歎氣道:「你哥哥這般待你,你怎能聽了別人的話,說什麼小婦養的,須知你不是畜生,才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這話雖只是說給留哥聽的,卻是實實打在了玖哥身上,他眼圈一紅,又要掉淚,萱娘把他和留哥都拉了起來,摸著他們的頭道:「你們可知道,你們的爹爹,已經回不來了。」叔洛喪命的消息,卻是少有人知的,留哥平時和他最好,聽了這話,又哭了起來:「娘,我不信,爹爹沒死。」

  萱娘把他抱在懷裡,強忍住淚道:「留哥,你可知道,這孝,不光是給你祖父帶的,也是給你爹爹帶的。」玖哥雙眼擦的通紅,也開始嗚咽。

  英姐在劉姨娘懷裡聽到爹爹再不回來了,睜著一雙眼睛問劉姨娘:「姨娘,爹爹不回來了,那我還在等他給我做大紅襖子穿呢。」童音清脆,在此時屋內,聽起來甚是突兀,劉姨娘聽的鼻越發酸,只是不說話,把她越發摟緊了些。

  萱娘歎氣,把兩個兒子放開,招手讓英姐過來,摸著她的臉說:「英姐,等你滿了孝,娘給你做大紅襖子穿。」英姐這下聽明白了,鼻子抽了抽,也哭了出來,留哥他們,本已止了哭聲,聽見妹妹哭了,也跟著大放悲聲。

  萱娘等他們都哭的差不多了,才把眼淚一抹,桌子一拍,對面前的人道:「好了,就是哭的幾缸眼淚出,他也回不來了,今日總是過年,雖在孝中,也要有點喜氣。」說著回頭招呼:「小喜,把哥兒,姐兒都帶下去洗了臉,收拾了,擺上些果子,火爐燒的暖暖的,預備守歲。」

  小喜忙擦一擦眼淚,和兩個婆子上前把留哥他們都帶下去,別的人見萱娘吩咐,也上前收拾了桌子,擺上幾樣果品,左不過是些芝麻糖,海棠餅這些吃食,又加個火爐進來,壓上重重的炭,剪一剪燭芯,登時這屋裡和方才大不相同,光也亮了,人身上也暖了。

  萱娘見這般,才長出口氣,留哥他們此時也回來了,洗了臉,還換了衣裳,孝期不能穿花衣,身上是月白色的袍子,小孩子家,那有記仇的,兩兄弟卻是手拉著手進來的,衣裳也是一樣的,雖不同母,他們眉眼處,和叔洛很像,任誰也不會認錯他們不是親兄弟。

  重新規矩的行過禮,也就依序坐下,見這樣,劉姨娘對萱娘笑道:「奶奶,這孩子家,說錯話的時候有,教了,能聽就好。」

  萱娘手裡拿了把松子,卻沒磕,只是捏在手裡,聽了她這話,眼睛從留哥身上,又轉到玖哥身上,反復數次,才把松子撇到桌子上,拉過玖哥道:「你爹爹不在了,你是長子,日後定要助娘一臂之力,撐起家業。」玖哥點頭,對萱娘道:「娘,明日我就不上學了,替娘看賬理家。」

  萱娘聽了這話,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打他一下:「傻孩子,先生都說了,你讀書很好,怎能荒廢了學業。」玖哥不好意思的低頭。

  留哥此時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說哥哥是小婦養的,見娘不理他,擠到娘面前,偎在她懷裡問道:「娘,我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再不惹娘生氣。」說著又看眼玖哥,臉紅了紅,小聲的說:「再不學源哥哥教的,說哥哥是小婦養的。」

  萱娘唇邊的笑意更深,摸摸他的頭,柔聲道:「知道錯就好,算上你妹妹,你們父親,也不過留下三個血脈,你是娘親生的,怎能仗著嫡出,就不把庶出的兄長放在眼裡,你哥哥為人寬厚,不計較,你怎能得寸進尺?」

  留哥的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只是低了頭,一言不發,萱娘又道:「兄弟內訌,看在別人眼裡,不過是惹人笑話,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做了有何好處?」留哥點頭。

  萱娘這才笑開,把留哥和玖哥的手放在一起,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接著問他們二人:「可還記得娘講過的筷子的故事?」玖哥點頭,留哥已經忍不住了,大聲道:「娘說過,一根筷子容易被折斷,十根筷子綁在一起就折不斷了。」萱娘點頭:「這就是了,你們兄弟一定要齊心。」

  說著抬眼看向英姐:「除孝父母外,還要愛護妹妹。」留哥把英姐拉過來,對萱娘說:「娘,昨日源哥哥欺負妹妹,我還和源哥哥打架。」英姐雖不懂萱娘話裡的意思,哥哥這句話卻是懂的,點頭說:「娘,昨日源哥哥打我,還是哥哥來幫的忙。」

  萱娘聽了英姐這樣說,心裡又歎氣,源哥是二嫂的獨養兒子,未免嬌慣了些,自己方才還怕留哥和他常在一起玩,學的不好,現在聽了英姐說的,留哥知道護著妹妹,又還好些。

  劉姨娘這時拿了碗茶過來,對萱娘道:「奶奶教導哥兒,輪說我是不該插嘴的,只是奶奶想必說的口干,還請喝口茶潤潤。」萱娘接過,對她一笑,心裡又開始思量,劉姨娘今年才二十剛出頭,若說守,自己是正室,該為叔洛守,若說不守,自己卻又少個伴,難啊。

  喝了茶,放下茶碗,見劉姨娘坐回原位,手裡只是抱著英姐,罷,走一步看一步,隨即揚起笑容,對眾人道:「好了,今日總是過年,小喜,你最會說笑話,說個笑話來聽聽。」

  小喜一笑,站到中間,就開始說起來,卻也是過年的笑話,眾人聽她說笑話,也放鬆些,萱娘用手支著頭,等過了年,卻不知還有甚話說。

  過年間,陳家因為在孝期,自然也像往年,請親友來吃酒唱戲,只是幾個親近些的親友,還來拜下年,萱娘這裡,除了羅大嫂,也就沒有別的外客,只是也聽有幾個婆子說的,陳大爺把族裡幾個年長的長輩請了來家裡,足足敘了一夜。

  又小喜每日裡去陳大那裡支柴米時,陳大對著小喜欲言又止,小喜回來備細講給萱娘聽,萱娘自嫁進陳家來,除頭一年,自從管家後,就沒有多少空閒,每年過年更是忙著走親訪友,安排酒席,此時難的空閒,聽了小喜說的,只是放下手中的針線道:「他們要欺我一個寡婦,再防備也不成,姑且按著不動,等他們來說。」

  小喜有些著急,轉到她面前道:「奶奶,你管家這麼多年,總也有幾個心腹,難道還怕他們不成?」萱娘歎氣,正色對小喜道:「小喜,你又不是不知,我雖管家那麼多年,卻一分一厘都不敢偏向的,陳家有何產業,我雖心知肚明,只是那地契房契,可從來沒過過我的手,老爺收了租子,換的銀子,交與我,我發放了,有些送禮等事,我預備了。」

  說到這,萱娘輕輕搖頭,早知如此,當日也不會為了不落話柄,待自己如此嚴苛,只是事已至此,說這些又有甚用。小喜聽了,心裡又添一分酸楚,對萱娘道:「奶奶,只是你這般用心,二奶奶他們。」

  萱娘擺一擺手,止住小喜:「罷了,人生一張嘴,甚話說不出來,只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好。」

  正月十五一過,年也就過完了,陳大爺和二爺也合計的差不多了,這日,清早起來,就命人遍請親友,要商量事體。

  萱娘見報,知道陳大爺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命小喜在廳外等著,是何風聲,好回來傳話,自己只和劉姨娘坐在院子裡,邊看著留哥他們玩耍,邊做針線。

  劉姨娘數次要開口,卻被萱娘的眼神回了回去,過了半日,終於忍不住了,對萱娘道:「奶奶,難道你不怕大伯他們?」萱娘此時正好做完一只鞋,聽她這般說,把針往線上一插,朗聲道:「有甚可怕,他們總不能把我們趕出去喝西北風,他陳家的面子總要的。」

  劉姨娘低下頭,心裡暗想,雖沒趕出去,卻也差不多了,這時小喜急匆匆從前面過來,也顧不得行禮,對萱娘說了一句,萱娘會意,起身就往前面去了,小喜也拉了正在玩耍的留哥他們,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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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分家

  陳大爺和陳二爺兩人,和族中的長輩都商議了,這家該怎麼分,陳家族裡,就是這支最為茂盛,全族都依仗的,現在陳老爺已死,都知道是陳大爺當家,主張,雖有個把長輩縐幾句,卻是哪個肯聽,自然都以陳大爺的意思。

  陳大爺是早就和陳二爺商量妥當了,說過幾句場面話,就道把家業一分為二,各執一半,眾人不免奇了,這三奶奶總要分一些,再說她又是孤兒寡母的,怎能一毫都不分給她。

  陳大爺起身笑道:「諸位叔伯,講的有理,只是三弟妹是個寡婦,分了家業,不會運營,坐吃山崩,反為不美。」眾人聽陳二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都點頭稱是,陳大爺得意的看眼陳二爺,陳二爺見事情如此順利,雖心下狐疑,卻還是點頭,陳大爺繼續道:「故此我和二弟商議過了。」

  說著咳嗽一聲:「家業雖兩半分開,卻不能看著侄子們流離失所,兩個侄子,一家擔了一個,我是長兄,侄女自然也包在我身上,至於兩位弟妹嗎?」

  說到這,陳大爺沉吟一下,繼續道:「兩位弟妹若肯守,自然是我陳家的臉面,這吃穿用度,自是不會缺,若不能守了,到時若要嫁,自是讓她們各還母家。」

  這番話說的,聽起來甚是冠冕,雖有兩個心裡狐疑的,明白這明是陳家兩個兄長,怕家業落到三房手裡,故意弄的事情,面上卻挑不出什麼錯來,自然都點頭了,陳大爺見事成定局,鬆了口氣:「列位高親,既這等,就請在這分家書上畫個押,做了證,好完了這事。」

  眾人唯唯,正要提筆畫押,聽的外面傳來一身且慢,聲音雖不大,在此時聽來,卻是格外刺耳,有個正准備畫押的,聽了這話,不知是手抖還是怎的,那筆就掉了下去,紙上留的一大攤墨,陳家兩兄弟,都聽的這是萱娘的聲音,抬頭去看。

  萱娘穿了一身的孝,墨藍色襖,黑色馬面裙,連裙子外露出的鞋尖,都是黑色的,頭上也沒戴甚首飾,只是個孝髻,面罩寒霜,方才吐出那聲且慢後就只是緊緊抿著淡色的唇,甚話都沒說。

  眾人先是呆住,等到萱娘走進廳內,才齊齊抬頭去看陳家兄弟,陳大爺先是被萱娘的氣勢嚇住,轉念又一想,她現是孤孀,還要在自己手裡討吃的,怎能任她放肆,坐下去,也不看萱娘,只是哼道:「這是女人家進來的時候嗎?」

  萱娘也不看他,也不坐下,只是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被掃到的,雖都是長輩,卻覺得她的眼光似刀一般,再者陳家兄弟分家,也實是欺心,一個個都低下頭,不敢再看,萱娘都看完了,才轉身對陳大爺道:「大伯,我要再不來,只怕我們母子都被賣了也不知道。」

  陳大爺沒料到萱娘話說的這麼直接,臉紅紅的,陳二爺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知道陳大爺招架不住,對萱娘道:「弟妹,老三沒了,我們做哥哥的,更比你痛心,日後侄子們也包在我們身上,故此才這樣安排。」

  萱娘點點頭,對陳二爺道:「原來這樣處分,卻是二位哥哥的一片心意?」陳二爺見話不對頭,卻還是硬著頭皮道:「自然是的。」

  萱娘冷笑一聲:「既這等,那何不不分家,全由大哥主事,豈不更好?」這話卻是陳大爺最想聽的,只是陳二爺力主要把萱娘母子甩開,他也怕她們孤兒寡母,日後要娶親,要嫁人,自然這樣處理最好,誰知聽了萱娘這句,卻又重把這念頭又拾起來,手指摳住下巴,眼就往陳二爺這邊望。

  陳二爺沒料到萱娘為這般說,他之前也料到過,以萱娘的精明,這樣的分家她肯定不允,到時要吵起來,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他反可以說萱娘無理取鬧,定是不想守了,把她連人都送回母家去,到時留的那三個孩子,年紀小小,夭折了也是常事,這如意算盤本來以為能順利做了,誰知萱娘只輕輕一句,就讓局面又變了來。

  那些長輩們,本是見風使舵的,聽見萱娘這話有理,有個把也冒出一句:「這樣大家子,不分了是最好的。」

  陳二爺豈容自己的如意算盤被打破,眼珠一轉,起身笑道:「三弟妹這話也有理,只是三弟妹,這人多了,難免嘴雜,你又是個孤孀娘子,到時若有什麼衣食不周處,傳了出去,說我們兄弟苛待你們,反而不美,故此才這般主張。」

  萱娘連眼皮都沒抬起來,只是看著地面,冷笑道:「兄長們的苦心,我心領了,只是依了兄長們的,這小小孩子,不得娘在身邊,難道他們不想?」還有一句話,卻留在嘴裡,沒說出來。

  這時玖哥留哥已被帶到外面,聽見萱娘這樣說,兩個孩子都跑上前,拉住萱娘的手:「我不要和娘分開。」留哥年紀更小幾歲,不由鼻子一抽,就哭了出來,萱娘忙的哄他,玖哥強忍住淚,一張小臉,憋的紅紅的,看在別人眼裡,更是可疼。

  陳二爺見這樣,半天才冒出一句:「又不是不讓你守,也不是讓你們母子分開。」萱娘雙眼含淚,對他道:「二伯說的,不是不讓我守,也不是讓我們母子分開,依了主張,分家也罷,怎的只不分產業於我們,只是要把我們母子,他們弟兄分開?」

  這話卻句句戳著陳家兄弟的痛處,陳二爺方才想的法子,全沒用上,有個老人咳嗽一聲,站起來道:「三侄媳說的也有道理,這小小孩童,怎能離了母親教訓。」陳二爺不由皺眉叫了聲:「二叔。」

  二叔也全不理他,只是理理頜下那幾根稀疏的鬍子,對萱娘道:「三侄媳,方才大侄子他們的法子,是只想到一面,沒想到另一面,只道是你們孤兒寡母,守不住產業,卻沒料到這反讓你們母子分開,實是不妥。」

  萱娘聽了這話,心中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眼邊的淚道:「兩位兄長想的,本也是個好法子,卻不知道,我雖是女人,卻也知截發斷鼻之事,和三爺雖不能一竹槓到老,卻也不肯負了他另嫁他人,兩位兄長若真怕我們母子把家業蕩了,不分也罷,我領著她們勞作針黹,也不能讓他們離了我去。」

  說到傷心處,萱娘的淚,滾瓜般落下來,二叔聽了這幾句,淚也掉了幾滴,對陳大爺他們道:「二位侄子,常言說的好,各人有各人的福氣,雖說你們怕的三侄媳坐吃山崩,她孤孀娘子,生意不會做,難道連受著田土,收點租子都不會嗎?」

  陳二爺聽的這句,再看向陳大爺,陳大爺此時有些惱他強主張要分家,只是把背轉過去,眾人聽了這話,也紛紛點頭應和,萱娘還懸著半天的心,只是牢牢把兩個兒子抱在懷裡,沒有鬆手。

  陳二爺籌劃多時,又和陳大爺嘀咕兩句,陳大爺面有難色,卻還是點頭應了,起身道:「二叔方才說的,也是道理,我們兄弟原先說的,確是思量不周,只是我陳家產業,田土雖有,卻不是不多,況且也不是甚美地,要照了二叔說的。」

  話沒說完,二叔又道:「田土不多,銀子總有,何不你們兄弟出面,買下幾百畝良田,就分給三侄媳,好讓他們自過自吃。」

  陳二爺心裡暗罵這老不死的,嘴裡道:「二叔說的有理,只是這一時,卻上哪去找田土?」旁邊有個人道:「那嚴家的敗子,不是說有一千畝良田連著一座田莊要賣,他手裡沒錢,價錢甚是相應,不過就是兩千餘金就肯出手,二位賢侄何不把這樁產業買下來,就分給了三侄媳?」

  陳大爺沒料到有人想起這樁事來,兩千兩銀子,這跟用刀割了他的肉一樣的難受,陳大爺心裡又轉了另一種想法,捨了這兩千兩,這三房就被打發了,再說三房沒了男人主事,這出面的諸項事宜,還不是要他們兄弟出面,到時今日兩,明日三,把這宗產業零敲碎打入了手,外人自然也看不出來,只當是萱娘自己守產不住,也說的嘴響。

  看向大哥,陳大爺正在那心疼兩千兩銀子,陳二爺連叫他幾聲,才醒過味來,兩人又嘀咕幾句,陳大爺點頭應了。

  這時見他們答應的爽利,有個愛管閒事的笑道:「這雖說有了產業,三房總是孤孀,再說離取租子還早,難道這幾個月,就扎著他們的嘴,喝西北風去,總也要分出一些現銀子來,好讓他們過活。」

  陳大爺聽了這多嘴人的話,恨不得把他嘴死死蒙住,再不准多嘴,陳二爺見事已至此,多的已經出了,也不在意那少的,肚內算了下,開口道:「這是自然。」萱娘一口氣到此時,才完全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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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算計

  二叔見事已定了,自己也覺得今日做了件極正氣的事情,不由嘴一咧,笑了出來,對萱娘道:「三侄媳,你既有了產業,定當好好守產,教導這兩個孫子,也好給那死去的人爭氣,不枉今日這番功夫。」

  萱娘忙命留哥玖哥給眾人跪下行禮,自己也道:「二叔說的,這是自然,侄媳雖是個婦人,卻也知道忠孝節義。」二叔連連點頭,陳二爺心裡暗罵今日為甚請了他來,只是合族只得這個舉人,請了來,也是有面子的事,心裡思量,下回有事,定不請他來了,見他還笑著向自己和大哥點頭,肚裡再罵,面上也要做出笑臉。

  卻是定議已成,陳家也就命人去那嚴敗子家,嚴敗子守在家裡,正在愁手上沒有銀子,前日聽的有從省城新來做生意的兩個美妓,怎的有了銀子,好去親近一番,連連的派出小廝去打聽可有人買自己家的地。聽的陳家願買,雖心裡嘀咕這陳家不是經商為要,少買田土的人,也約定了次日一絕早就去陳家。

  自然這家,也要等到買了田地,才能分成,陳家兄弟倆卻怕夜長夢多,重新寫了一張紙,議定拿出兩千兩銀子給三房買地,另外又分給三百兩讓他們做一年的花銷,剩下的就還是一分為二,由兩兄弟分了。

  眾人雖仍覺不公,卻總比一分都不給三房要好,再說除了二叔一個,剩下的也不是願出面的,連那多嘴為萱娘再多要一年花銷的,見了陳二爺眼裡那光,都恨不得自己打兩個嘴巴,不該多說那句話,管人家的家務事做甚。

  眾人畫了押,陳老爺剛過了三七,自然也沒擺酒,不過每人拿了二兩折席銀走了。

  萱娘回到屋內,天已經擦黑了,劉姨娘等了這半日,也不好派個人去看看,見了萱娘回來,顧不上行禮,忙的拉住她問:「奶奶,卻怎麼說?」

  萱娘覺得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一樣,順勢扶住她的手,疲憊的說:「沒事,雖分的不多,但足夠我們過活了。」劉姨娘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見萱娘唇乾手涼,忙把她扶了坐下,又拿個暖手爐來給她暖著手,火盆上添上炭,又親自給她奉上茶,招呼丫鬟把飯擺上來,這才伺候萱娘用飯。

  萱娘喝了兩口熱茶,緩了過來,見她忙裡忙外,飯上來時,也只是站著伺候,吃了兩口,拉她坐下:「爺沒了,從今往後,我們只是姐妹一般,再守著那些做甚?」

  劉姨娘聽的這句,不由鼻子一酸,萱娘看看埋首吃飯的留哥兄弟,問過英姐已是吃了飯睡去了,歎道:「有句話,我也一直沒問你,你是要守還是要留?」

  劉姨娘沒料到萱娘此時問這句,剛流出來的淚又轉回了眼眶,萱娘重又拿起碗筷,歎道:「現時問這句,也太早了,往後日子還長,到時再說吧。」

  說完又繼續吃飯,劉姨娘愣了半日,才輕輕的說道:「奴全憑奶奶做主。」萱娘只是稍停一停,也沒說話,這時小喜進來,萱娘叫過她:「等會你親自去二叔家,包上套新襖裙,就說這是我孝敬二嬸的,再拿上五兩銀子。」

  小喜點頭,就去打點,劉姨娘皺眉問道:「奶奶,那衣裳,可是年前才做的,預備過年穿的,花了也有十來兩銀子的,這就送出去。」萱娘頭也不抬,只是往碗裡撿菜:「他雖只多了句口,得的也是我們應得的,卻也是虧的人家,總不能讓他白費了口舌。」

  劉姨娘點頭,小喜抱著個包袱就出來,萱娘又叫住她:「你再順路去趟四哥家,也帶上五兩銀子,只對四嫂說,這是賀她家討媳婦的禮就是了。」小喜連連點頭,放下包袱,重又進去房中拿了銀子,換個婆子,打個燈籠就去了。

  劉姨娘經了剛才,也不好再問,只是坐在一邊,此時留哥他們已經吃完,雙雙把筷子放下,等著娘說話,萱娘討來茶水喝了兩口,才道:「今日你們也乏了,下去歇著吧。」

  留哥聽了娘這句話,就要起身走,玖哥看一眼萱娘,遲疑的說:「娘不告訴孩兒今日的道理嗎?」萱娘笑了,對他道:「娘沒有別的盼頭,只盼你兄弟二人,切不可像今日你們大伯二伯這般就可。」玖哥點頭,留哥還是似懂非懂樣,萱娘摸摸留哥的臉,對他道:「你還小,只是雖小也要懂道理。」

  說著看向玖哥:「兄友才能弟恭。」又回頭對留哥說:「須知,弟恭方得兄友。」玖哥已經明了萱娘的意思,留哥還有些懵懂,萱娘拍拍他:「去吧,下去歇著吧。」玖哥拉著留哥給萱娘行了禮,這才走了。

  劉姨娘在萱娘說話時,只是在一邊聽,直等他們都走了,才笑著道:「奶奶對兩個哥兒,有時也難免嚴苛了些。」萱娘笑笑:「嚴些好,總勝過嬌惰,以前婆婆在時,也說過。」卻又停住,劉姨娘知她不願說,吩咐丫鬟來收了桌子,重又泡上茶,和她說閒話。

  一時小喜回來,萱娘細問過,知道二叔家不過就收了進去,甚話也沒說,四哥那裡,卻是喜出望外,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打發她下去了,自己也就歇息。

  次日嚴敗子來立了券,陳大爺為表公平,還請萱娘也去正堂,看著立了地契,交到萱娘手裡,兌了銀子。

  陳家就此分家,各房的家人也就歸了各房,萱娘房裡,也有四個丫鬟,三房家人,只是這院子,因嚴敗子卻是連所莊房都賣了的,陳大爺雖明面上沒說要萱娘搬出去,卻是說他家大兒子要娶親了,現在住的地方小了,要重新挑個院子來住。

  萱娘是個聽音就知意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再則也怕留哥再聽他們的挑唆,巴不得早日離了這裡,也派人去收拾那莊房,只是嚴敗子是個敗家的人,那莊房沒住了三四年了,收拾起來,也要時日,倉促間搬不得,也只得老了臉皮,暫且住下。

  自分了家,萱娘就在院裡喚人堆起個灶,日逐那三個婆子換著做飯,再每日數一百個錢,去街上買了菜蔬,回來吃用。

  那三個婆子,有兩個老實的,也自然是行了,有一個奸猾些的,夫家姓王,人都稱她王婆子,當日投身來時,卻是聽的萱娘掌家,才求了陳大,入了三房,這幾年背地裡也落了些油水,此時驟然分了家,卻是這般境界,頓覺得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了。

  又架不住只是那跟了大房二房的家人,吃有好吃,穿有好衣,再則那邊分的錢財也多,產業也廣,綢緞莊,絲行,解當鋪,哪裡沒有去處,就有些後悔之意。

  她有了後悔之心,自然也要教唆老公,稱要辭了主家,重去尋別的,她老公卻是個老實頭,言萱娘一個孤孀娘子,獨力支撐,本是不便,再則這邊雖進項不多,萱娘卻是個對人好的,若去了別家,未必也是美事。

  王婆子見老公不允,發起喉急,嚷了一通,卻是也沒有辦法,日逐早眠遲起,把活路都推給同伴做了,萱娘卻是日夜盤查,要算計著等日後去了莊上,怎生做個生理,免得田裡出產不足時,也好貼補,管教下人的事,就交給劉姨娘。

  王婆子見萱娘這裡忙不過來,劉姨娘又是個面軟的,自然更是得意,日日只是吃了飯,就去找別的婆子,只是抱怨老公不成器,不聽她的話投向別處,守在這裡,有一千畝田又如何?不會營運,只怕不過幾年,就全都敗了,抱怨來抱怨去,只巴不得今日就別了主家,明日就投向高門。

  這話說的多了,引起二奶奶的想頭了,她那日聽的說拿兩千兩銀子給萱娘買地,還分的三百兩銀子給她,比陳大爺還要心疼上三分,等到陳二爺回來時,只是敲桌子,打板凳的和他嘶鬧,說就該把萱娘送回羅家,她一個不到三十的寡婦,過不得兩年,守不住了,不是偷漢子,就是想嫁老公,到時把這筆產業卷了走了,留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不是要自己和大哥家收來撫養,這筆銀子,定是撩在水中了。

  瑣碎個不住,陳二爺見她全不顧體面,皺眉道:「這卻是族裡二叔主張的,再則三弟妹她,也說要守,不嫁,怎不好分她一股,由她去守。」

  二奶奶一口吐沫吐在他臉上:「呸,此時為騙家私,自然這般說了,等到日後要嫁,卻是哪個來盤查,這一千畝地,買了來,和大哥家一分兩半,一年也多幾百銀的進項。」

  陳二爺聽的此話有理,只是當日卻是眾人主張的,此時反悔,怎好做人。二奶奶方作完了,才坐下道:「二爺,總也要想個法子,把她攆出去了,這筆產業,不由也在我們手裡攥著?」

  二爺別的罷了,一提起錢,卻是和老婆說的著的,只是萱娘行事縝密,哪有挑的出錯的,日夜思量,恰王婆子抱怨的,被二奶奶聽到了,想出個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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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修好

  命個丫鬟把王婆子找來,和她嘀咕一番,王婆子聽得二奶奶許她重謝,又打著討好了二奶奶,也能得個好去處的念頭,自然是滿口答應。二奶奶在這裡謀劃的好,心裡還暗自得意,等這事出來,看自己相公還說不說自己是成事不足的人了。恰是她方王婆子嘀咕完,二爺正巧進來,見到王婆子,眉一皺,當時也沒說甚,卻是等到晚間歇息之時,才問二奶奶:「你卻是要做甚事,和三房的那個婆子鬼鬼祟祟的。」

  二奶奶本在梳頭,聽了他這話,手停一停,本不想說的,繼續梳頭道:「能有甚事,到時你就知道了。」二爺皺眉,起身坐到床邊,邊脫鞋邊說:「你要做甚事,也要謀劃周全了,三弟妹可不是個好惹的。」

  二奶奶這下不高興了,把梳子一放,眉毛直豎的轉身看著二爺:「她是甚人,還不是兩個眼睛一雙嘴巴,老的高看一眼也罷了,連你都這樣說,總不就是一個下人的女兒,還能多什麼心眼?」

  二爺見她生氣,有些氣惱,只是這夜深了,嚷起來也不好聽,起身走到仍在氣惱的二奶奶身邊,小聲說:「我知你也是為了這家好,才想法子把她趕走的,只是你也不想想,現時剛分了家,就鬧出這樣的事來,有那起疑心的,不就會想到我們身上,到時反為不美。」

  聽他說出這篇話來,二奶奶仔細想一想,這也是道理,平了氣說:「難道就眼看著她領了那些產業,自去過嗎?」二爺眼裡精光一閃,悄聲說:「要弄,也要等她去了莊子上,過個三五月了,再弄。」二奶奶點頭,二爺見她這樣,又悄聲在她耳邊說了兩句,二奶奶連贊他果然想的妙,兩口就收拾睡了。

  萱娘此時諸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也打算擇日搬去,連日裡打疊行李,收拾東西,大房二房,像沒有這回事一般,絕無影響,萱娘反暗自奇怪,怎的不見二奶奶來冷嘲熱諷一番,卻是想甚來甚。

  這日方吃過早飯,萱娘正在那料理東西,就聽外面傳來丫鬟打招呼的聲音:「大奶奶,二奶奶來了。」萱娘奇怪,抬頭看時,對面的劉姨娘也是一般的表情,還沒等萱娘說話,簾子起處,二奶奶笑吟吟的扶著大奶奶進來了。

  萱娘肚裡,此時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也說不出來,忙起身相迎,大奶奶還是和平時所見一般,只是對萱娘微點一點,坐下時,胳膊就靠在椅子扶手上,似沒有力氣一般,萱娘正在招呼丫鬟上茶,見她這樣,忙拿過個小引枕來,讓她靠的舒服些。

  丫鬟送上茶來,萱娘也坐了下來,有外人,劉姨娘站起身,低眉順眼,一語不發,說了幾句閒話,還是二奶奶先笑道:「三弟妹,自從分了家,才知你理家之難,日思夜想,往日卻是我心眼太過,才讓大家生分了。」

  萱娘自進了陳家這十年,還是頭一次聽見二奶奶肯認自己的錯,心下狐疑,面上卻也笑著說了幾句,自己身為弟妹,不該越過嫂子的話,二奶奶見萱娘這樣說,笑道:「三弟妹素日為人,果然是極好的,故此我今日拉著大嫂來。」說著望眼大奶奶,萱娘也望去,只見大奶奶依舊閉目養神,聽見二奶奶提到她了,才睜眼略看一看,對萱娘笑笑,隨即又閉上眼了。

  萱娘臉又轉向二奶奶,卻等著她葫蘆裡賣什麼藥?二奶奶接著道:「卻是我也自知,平時對你有不到處,現時你要帶著侄兒們去莊子裡住,我沒甚好送的,卻是一點小小心意,也當我這做嫂子的一點彌補之情。」

  說完還不等萱娘開口,就又道:「卻是怕我一個人來,被掃了臉,故此才老了臉皮,約了大嫂來。」她這長長一串說完,萱娘雖心裡仍疑惑,卻是伸手不好打笑臉人,見二房裡的丫鬟把禮物送上,自己忙親手接了,交與劉姨娘,又說了幾句閒話,二房裡有人來尋二奶奶,這才各自散去。

  等她們走了,劉姨娘皺眉問萱娘:「奶奶,這二奶奶送來東西,只怕?」萱娘拿過東西,瞧了幾眼,見是幾樣從沒見過的稀罕物件,別的倒罷了,裡面卻有面鏡子,只是不似以往的,是銅磨成的,四周雖是銅鑲的,中間一汪光,有些似琉璃,卻比琉璃更明,萱娘拿起照照,想起聽二奶奶說過,那紅毛人的地方,有種叫玻璃的東西,光亮似水晶,鋒利如刀刃,也可以拿來做鏡子,比銅鏡明的多了,二奶奶娘家卻是常走寧波和那紅毛人做生意的,也得了一面,卻是當做珍寶般鎖著,不許人看。

  劉姨娘見萱娘只是拿著鏡子在那照來照去,皺眉道:「奶奶,這二奶奶素日的為人,怎的這麼好心了?」說著努嘴往那面鏡子上:「這樣東西,奴卻聽二房的丫鬟說過,說二奶奶的那個。」說著比一比,卻比碗口稍大些,劉姨娘接著道:「她當做珍寶一般,別人連碰都不能碰,怎的這時?」

  萱娘把鏡子往劉姨娘懷裡一放:「好了,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她既送來,我也樂得收下,能從她手裡落點東西,這可是件難得的事。」劉姨娘見萱娘把鏡子往她懷裡放,忙的接住,怕掉地上打了,遲疑了半天才說:「前幾日,那王婆子?」

  萱娘面色一凜:「她想打什麼主意,我卻知道,這事也別聲張,我心裡也有了計較。」劉姨娘點頭,萱娘自言自語的道:「真不放出手段,她還當我們孤兒寡母好欺?」

  這二奶奶前來示好,萱娘也命小喜備了份禮回了去,說妯娌們也該常走動,到了三月十六,是個搬家吉日,萱娘帶著劉姨娘他們搬去莊子上,臨走之前,也請了族裡面的幾個常走動的嬸娘妯娌,敘敘離情。

  二奶奶自然來相陪,酒席之上,二奶奶全不似平時,和萱娘是親親熱熱,瞧起來比姐妹還親熱幾分,有幾個知根底的,心裡也狐疑,不好問出來,二奶奶反笑道:「嬸子們定是說我平日怎的恁般,卻是分家後,我細想想,既進了這個家,妯娌本就只有三人,要似姐妹一般才好,前幾年,卻是我沒醒過味來,此時想起,還覺荒唐。」說話時,那淚就落了下來,慌得人忙去哄她。

  二奶奶擦一擦淚,才道:「自想過了,卻是越想越覺得前些年都是我的不是多,此時三弟妹要走,故此盡一盡心。」她這樣說了,有一個平日喜講因果的,此時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才道:「二侄媳此話說的正是,我平日裡,也多和你說過,要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事都有因果,你此時能想的明白,甚好,甚好。」

  二奶奶心裡雖不耐她又說教,卻是牢記二爺的話,忙倒了杯酒給她謝過了,萱娘冷眼看去,見她面上笑容,實是勉強,肚裡暗笑,面上卻依舊應酬周旋。

  到了莊上,這莊卻喚做嚴家莊,莊上的人,大半是原來嚴家的佃戶,萱娘到時,先前就被派去收拾屋子的王大和原來嚴家連房子一起賣的一房家人,喚做吳三的,忙急忙迎了出來。

  吳三本以為陳家豪富,比在嚴家好,誰知來人收拾屋子的時候,喝酒時說起,竟是兩個寡婦帶了三個孩童,卻也聽王大提起萱娘能幹,在陳家掌家十年,這家裡沒個家主,只有兩個女娘,再能幹的女人也不成,心也就涼了半截,等到萱娘下了車,卻是面容溫和的一個少婦,哪裡能看出半點厲害來,心裡更是涼透了。

  萱娘到了正堂坐定,細一打量,這嚴家原也是湖州數一數二的富豪,連只是來收租的屋子,都修的高大,雖三四年沒人住了,經過打掃,卻也是頂上有承塵,地下鋪青磚,四壁刷得乾淨。

  萱娘又看一眼吳三,見他面上雖恭敬,眼神卻飄忽,略一思量,卻也明白了些許,只是不說,問過他平日莊上都是他管,笑道:「既這等,和那佃戶打交道,卻是你更熟些,也就依舊,你且去好言傳話於他們,說還是依舊種田,恪守本分好了。」

  吳三連應幾聲是,肚裡對萱娘的輕視又多了幾分,萱娘這才起身,對劉姨娘道:「我們也去瞧瞧這屋子,看怎麼個分派法?」

  王大搶前一步,恭敬在前面說:「奶奶,這莊房共有三進,這後面兩進都可以住人,昨日發家具來的時候,小的已經把二進中上房鋪陳起來,做奶奶的臥房,卻不知如何?」

  萱娘聽王大這樣說,點頭道:「難得你這般能幹,這等,吳三管了外務,這家還缺個主管,就你當了吧。」王大喜出望外,忙的跪地磕頭:「謝奶奶恩典。」頭抬起來,見自己婆子依舊站住,把她拉來跪下,王婆子前幾日卻聽的二奶奶說,這事行不得了,心頭正在唉聲歎氣,見二奶奶又和萱娘修好,心裡卻怕二奶奶把那話告訴萱娘,巴不得來了莊上後,再和老公商議離了這裡,誰知老公卻被萱娘指了做主管,這下卻是走不得的,見王大拉她跪下,也只得跪下給萱娘磕頭。

  萱娘唇邊露出笑容,喚他們起來,自去看房屋,劉姨娘跟在身後,卻不知萱娘心裡究竟賣的甚藥,也只得隨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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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莊子

  莊房地方雖不大,比起萱娘在陳家的那個小院子又大了許多,更要緊的是,這份產業,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上無公婆,自己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人,想到這,萱娘再是端莊,也高興不已,拉著劉姨娘在這三進的院子裡轉了個遍。所到之處,都吩咐王大做了安排。

  這莊房卻有個花園,還種的幾株花木,此時恰是開放之時,不一時就已繞到,萱娘見了,對劉姨娘點點頭:「沒想到嚴家連莊房都有花園。」王大聽了,上前半步,垂手道:「奶奶,從這花園轉出去,有個小角門,卻是三間書房,哥兒們要請先生,就可在那裡。」

  萱娘不由咦了一聲:「這莊房,怎的還有書房?」王大一時回答不上來,吳三是嚴家的老家人了,上前一步道:「奶奶,這莊房卻是老太爺在時,收拾起來供子弟們讀書時的所在,故此才恁般齊整。」

  萱娘點頭,對劉姨娘道:「子弟們不肖,反辜負了老人家的一片心。」劉姨娘恭敬應是,萱娘說話時,眼睛有意無意往吳三身上望去,輕輕吐出一句:「做下人的,也全不會勸主,難怪敗的如此之速。」

  這話敲打的,卻不止吳三,王婆子雖愚笨,卻也聽出來了,不由撇了撇嘴,吳三嫂子是個聰明人,聽了這話,暗自心想,想來這位奶奶,並不似面上那般溫和,話雖不多,卻沒有一句廢話,等夜裡,要對吳三好好說道說道。

  四處看過了,各人的房也鋪陳好了,萱娘住在二進的上房,劉姨娘帶著英姐,住到了東廂,玖哥兄弟,由奶媽領著,住到三進的廂房,萱娘撥了一個丫鬟,兩個小廝給他們使,玖哥的奶媽是早就辭了,就由留哥的奶媽朱媽媽照管。

  分派定了,忙亂亂又收拾了兩三日,萱娘這才在莊子裡走走,又命吳三帶路,去田裡看看,忙的吳三急忙阻攔,稱自古以來,也沒見哪家的奶奶去田裡看看,萱娘淡淡一笑:「這家裡哥兒還小,爺沒了,這個家,總要有人出頭露面,大爺二爺又在城裡,只得我出面了。」

  吳三見萱娘說出一篇道理,也沒話再阻攔,只得任由萱娘去了,這一千畝田,總就在這左右,靠太湖極近,吳三指點道:「奶奶,這塊地,雖不是萬畝良田一鍬水的地段,每年卻也缺不了水。」

  萱娘看了,想起莊房後面,從後院一個小門出去,就有個小小碼頭,河道卻是直通了太湖,卻哪裡都方便的,自己運氣也是實在好,才得了這份產業,嚴家當初置產,想也算著傳給子孫,誰知嚴家老爺過世不過四五年,就開始動起田產來,還賣的如此之賤,真是把祖輩的苦心都付之東流,思及此,定要把玖哥留哥都教導好了,讓那些想看笑話的人,都沒處看去。

  回到家時,卻見莊子門口有兩個破衣爛衫的人,一大一小,大的是個身形高大的漢子,小的是個五六歲的女孩,兩眼淚汪汪的,只是看著漢子的說:「爹,我餓。」大的蹲下身子,安慰她說:「昭兒,等這家的主人回來,爹找到工做,就給你買吃的。」

  昭兒點頭,吳三此時已經走上去,對漢子說:「李成,都和你說過了,我家奶奶是孤孀,不會要這種來路不明的外鄉人來做工的。何況你還是單身男子。」

  李成對吳三行個禮道:「吳管家,在下卻也知道,只是這附近,卻也少有雇的上工的,打的短工的話,卻帶著小小孩子,實在不便,這才又來的。」

  萱娘在車裡早就看見,見這漢子雖身在困境,對人說話,仍不卑不亢,再看向他女兒,雖穿著不好,一張臉卻全無污垢,頭髮也梳的一絲不亂,掀開車簾,招呼小喜,說了兩句,小喜點頭,就下了車對吳三說了兩句。

  吳三又轉向李成,繼續說,李成卻是擺手不住,吳三又和小喜說,小喜看漢子一眼,只覺奇怪,奶奶這樣的好意,為甚他不領,也不管這些,且去和萱娘回話,面上還氣鼓鼓的:「奶奶,這漢子好生無理,竟然說不投身為奴,只是找工,也不把女兒賣來,尋些衣食,說就算要死,也是父女死在一堆,真是沒見過這樣迂腐的漢子。」

  這個答復,卻是萱娘想到的,瞧這漢子,流落至此已不是一天兩天,若真像投身為奴,換了衣食,只怕也不會尋到自家門上,方才叫小喜去問,不過試探之意,此時吳三也已回來,對萱娘道:「奶奶,這漢子叫李成,卻是上年在寧波著了倭亂,到湖州來投親的,誰知投親不著,就此流落,死了妻子,想來也是個霉不得的漢子,奶奶的一番美意,他既不顧,也休要理他。」

  吳三絮叨一番,萱娘見漢子知這裡尋不到工,牽了女兒的手,就要離開,女兒小小孩童,見又沒有吃的,兩行淚就流了下來,李成蹲身哄她,萱娘見了,吩咐小喜拿了些糕餅給他送去,小喜拿了糕餅,遞給昭兒,見這丫頭生的實在好一個相貌,又勸他:「這位大哥,我家奶奶甚是心好,你總也在窮途,何不把你女兒賣給我家奶奶,到時換的銀子,你也好去尋親靠友,這樣卻不是兩條命都保不住了?」

  李成看眼昭兒,見她吃的香甜,才對小喜道:「這位姑娘的好意,我去心領了,這天總無絕人之路,總有法子的,若我為了衣食,賣了她去,她死去娘的魂靈,在地下也不得安的。」小喜搖頭,此時萱娘已經進去,小喜也進了宅子。

  李成見昭兒吃好了,摸摸她頭:「不餓了嗎?」昭兒點頭,這才想起爹也一天沒吃了,紅著臉把半邊糕餅遞給他:「爹,我忘了,你也沒吃。」李成接過,放到嘴裡說:「好了,爹吃這些就夠了,我們回去吧,明日再去尋。」

  昭兒乖乖點頭,李成牽著她,父女倆離開。

  萱娘回到宅中,問下劉姨娘料理的家務,吃過晚飯,就回了房,小喜卻是已經和吳三打聽清楚那那李成的事,這時就學給萱娘聽,大概和吳三講的差不多,卻是怎的落到這步田地,原來初到莊上時,李成手裡還有幾個銀子,只是他的妻子剛到這裡落腳,就生起一場大病來,請醫看藥,那藥就跟澆在石頭上的水一般,全無效驗,等到銀子摸完,也就閉了眼睛,小喜說到這裡,還氣鼓鼓道:「那吳大叔,還說一句,總知道她病了不起,就該不請醫了,由她自己掙扎,留的銀子,也好另討,那像此時,人財兩空。」

  萱娘放下茶杯,歎道:「這樣重情義的漢子,卻也少有,只是也總該有些衣飾,怎的也全花沒了?」小喜搖頭:「吳大叔就說他迂,剩下的衣飾,留著也能抵擋兩天,誰知他卻說不忍,把一領新衣,幾樣首飾,都裝裹了去。」

  萱娘不語,只是用手掩住嘴,打個哈欠,小喜忙收口道:「奶奶想是倦了,卻也是,今日去的地方也多,奶奶一個金貴人,哪受的了那樣?」

  萱娘由她捶著肩,閉目道:「甚麼金貴人,你不聽二奶奶說我,不過就是個大腳婆娘。」小喜笑道:「這是奶奶的福氣。」接著皺眉道:「奶奶,前些時日,二奶奶怎的對你這麼好,她真的悟了?」

  萱娘笑道:「什麼悟了,我沒猜錯的話,她卻是想釣魚,沒想到這麼幾年,她也長進了。」釣魚?小喜皺眉:「二奶奶又不是漁夫,怎的還要釣魚?」萱娘看她一眼:「好了,去歇著吧。」

  到了次日,萱娘叫過王大,說宅內還有地方要整修一下,吩咐他去找幾個人來,四處修理一番,王大卻是昨日就想等萱娘回來時,和她說說那李成的事,瞧能不能求萱娘讓他在宅裡做工,聽了萱娘這話,正中下懷,連連點頭,出了宅子就先去找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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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王大到了李成下處,李成卻是在莊子東頭一個老婆婆家,不過借了半間草屋,勉強遮風避雨罷了,喜得這婆婆為人良善,若是那勢力的,也早把他父女趕走了。

  王大到時,婆婆正抱著昭兒,對李成在說:「李哥,我瞧你定是個不發達的公卿,那樣人的淡話,聽了做甚,等再過兩日,有那人家去尋短工的,再去尋尋。」李成唯唯而已。

  見王大進來,李成忙起身施禮,婆婆進屋去,莊戶人家,也沒甚茶葉,不過就是用瓷碗倒了碗白水出來,裡面放了簇白糖,笑嘻嘻對王大道:「管家來老身這樣窮家,也沒甚好招待的,只當解渴。」

  王大此時正在和李成說話,見這樣一個頭發都斑白的老婆婆端水出來,忙起身接過,老婆婆把昭兒抱走:「乖,和婆婆去玩,留你爹爹在這裡談事情。」王大把來意一講,李成先還喜歡,只是皺眉道:「管家這等美意,本不能辭,只是昨日貴府。」

  話還沒說完,王大就雙手直擺:「我知你是擔心甚,我家奶奶,雖是個婦人,說出話來,卻也是一口吐沫一個窩的,別人不原的事,從不勉強。」李成這才放下心來,紅著臉道:「既這樣,卻是甚時候能去上工?」

  王大見事已辦好,起身道:「明日一早就來,我卻在門口等你。」李成起身送他,王大還道幾聲留步,這才各自分開。

  李成站在門口,心裡還在想,在陳家做個一年半載的工,賺的工錢攢了起來,也能重回寧波,那裡終是家鄉,這時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李成彎下腰,看著女兒,昭兒期盼的看著他:「爹爹,等你有了工,賺了工錢,是不是我們就能回家了。」

  李成抱起女兒,心裡不免也有些怪自己把衣飾給娘子裝裹了去,害的女兒吃苦,親親她的臉說:「昭兒,到時我們就可還鄉了。」昭兒乖乖點頭。

  王大奔忙一番,尋齊了人,約定他們明日來宅子裡上工,忙回宅子向萱娘復命,萱娘剛用過了午飯,在那裡理賬目,聽了王大挑的人選,點頭示意他辛苦了,讓他下去。

  王大忙了一早晨,也有些餓了,自到廚下盛了碗飯,倒點菜湯泡上,稀裡嘩啦吃了起來,正吃的舒服,耳朵被人扯了一下,王大抬頭一看,卻是他娘子橫眉豎目的站在那裡,忙站起身,嘴裡還不忘扒一口飯,含糊不清的問:「卻是有甚話說?」

  王婆子一巴掌把他的碗打了下來:「你堂堂一個主管,就吃這般的飯。」王大忙把碗扶好,對著婆子道:「這要在大宅,吃不到米飯的時候都有。」王婆子哼了一聲,走到櫥櫃面前,打開,拿出一碗肉來,擺在他面前:「那時是那時,現時是現時,你現時是主管,也要穿件長衫,出去見了人,也好招呼,還穿了一身短打。」

  王大任由她罵,只是低頭在碗裡夾肉,王婆子罵了一陣,四處無人,悄的附在他耳邊說:「你也要學學吳家的,我聽的吳三嫂子說的,歷年收租,佃戶們卻也有些好處給他,誰似你,只是死板板做事。」

  話還沒完,王大把碗一放:「你這婆娘,卻是和誰學的,慣會翻嘴撥舌,在大宅時,就成日家只在我耳邊說嘴,要離了這裡,另尋好處,來到這裡,卻蒙奶奶不棄,升我做了主管,就當好好為奶奶做事才好,你卻又只想著從中取利,若做下人的,都似你一般,銅斗家私,都禁不住。」

  王婆子本以為自己說的,全是好話,誰知卻被老公罵了回來,骨突著嘴,對王大道:「我也是為了我們將來想,難不成就在這一世,等到老時,做不動了,被趕了出來?」

  王大歎了一口氣,對她道:「你我也沒個兒女,寄下錢來,也不知給哪個,奶奶做人最好,到老時,定不會不管不顧,你何苦這般想。」王婆子哼了一聲,只是又去打自己的主意,再不說話,王大還當她是被自己勸說住了,也不去想。

  次日一早,李成和另外幾個,果然一早就來到陳家門口,王大領他們去見了萱娘,萱娘也沒說甚,就讓他們各自去修整欄桿台階之處,只是沒見到李成帶了那小女孩,不由皺了皺眉,小喜伶俐,笑著問李成道:「這位大哥,怎的不見你家女兒?」

  李成笑笑:「多承姑娘掛心,既來做工,自然不好帶來。」小喜瞧眼萱娘的臉色,笑道:「李大哥,把你家女兒帶來,給我家小姐姐作伴也好,恰得年齡也極相當。」李成訥訥,卻是怕萱娘又說,把女兒賣給她家,這才沒帶來的。

  萱娘聽他們說話,輕輕開口道:「帶來卻也無妨,只是我也做不出那種拆散人骨肉的事情。」李成聽的這句,心安了下來,對萱娘施一個禮道:「既如此,小的明日就把女兒帶來。」萱娘方才才細細打量了他,見他穿著雖破,卻是濃眉大眼的,自稱小的時,卻還有些局促,也沒說破,揮手讓他自去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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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莊房本就修整過,此次重新修整,不過是把有些沒修過的欄桿重新油一遍漆,破了的台階又給它補一補,不過四五天,也就做完了,打發了各人的工錢,也就各自散去。

  李成拿著一百銅錢的工價,心裡還在思量,這雖能救幾日急,只是這零碎做工也不是辦法,卻還是請小喜把女兒抱出來,小喜進內院把昭兒抱了出來,昭兒出來的時候,左手拿了紙風車,右手拿包點心,李成看女兒,卻是換了身新衣服,月白色的襖子,黑色的撒腿褲子,腳上也是新鞋子,心裡暗自奇怪,給新衣服也罷了,卻還記著昭兒是在孝期,都是素衣,鞋上也沒繡花。

  小喜見李成只是打量昭兒,也沒把孩子遞給他,歎氣道:「李大哥,你來了這幾日,也知道我家奶奶不是那種刻薄下人的人,你就把昭兒放在這裡,我家奶奶定會視作親生的一般。」

  昭兒早張開雙手要他抱,李成接過孩子,對小喜道:「姑娘也是好言,只是我雖落魄,這賣兒女之事,萬不能做。」小喜搖頭,李成抱著昭兒,正准備走,王大在旁邊瞧見,攔住他道:「李兄弟,你先別走,我也知道你是個識文斷字的,等我再去求求奶奶,瞧能不能留下來做個記賬的。」

  說著就往裡面走,卻又回頭來拉一把小喜:「還請跟我一起去,你是奶奶心腹,也多一句。」小喜看眼昭兒,心裡卻是實在喜歡她的,說句話,也不是甚難事,也就跟著進去。

  李成坐在門口一塊大石上,只是焦心等候,昭兒拿塊點心出來,餵到他嘴裡:「爹,你吃。」李成點頭,又把點心放回她嘴裡:「昭兒乖,你吃。」昭兒把點心一分兩半:「爹一半,我一半。」

  萱娘在廳內,聽了王大的話,笑道:「王主管,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卻是個寡婦,收留這單身男子,怎麼說也不好。」急得王大差點跳腳:「奶奶,這李兄弟識文斷字,又肯下力氣干活,為人又至誠,不似老奴,斗大的字,認不得兩擔。」

  小喜也在一旁道:「奶奶,旁的不說,英姐不正少了個玩伴,奴瞧那昭兒,雖年紀小小,卻極聰明懂事的,陪著英姐,不正兩全?」萱娘只是皺眉,劉姨娘是一直在旁聽的,也不免開口道:「奶奶,你前幾日還不在說,現在得用的人少,這外面雖有吳三,卻是也怕他忙不過來,多個人手,豈不方便?」

  王大在旁邊點頭,萱娘皺眉,點頭:「這樣說也是,只是不知這人品性如何?」 王大得了萱娘這句,猶如佛音,連打包票道:「奶奶,老奴雖和他沒見過幾面,他做人的品性,卻是極好的。」

  萱娘這才點頭:「既如此,就留下他來。」王大連忙跪下磕頭:「先替他謝謝奶奶了。」說著也不等萱娘叫起他,就急忙爬起來出去給李成報信。

  萱娘淡淡一笑,小喜上前笑道:「奶奶,奴這幾天,瞧這李成,做活卻比別人賣力氣,方才聽的他識文斷字的,奶奶用了他,也算得力,總好過那個。」萱娘咳嗽一聲,小喜忙住口,劉姨娘笑道:「奶奶,也不是我多話,只是這段時日,冷眼看著吳家的,只怕。」

  萱娘淡淡一笑:「我們這不新來嗎?總要用他一用,只是他要真想什麼,也休想從我們身上討甚便宜去。」說話時,王大已經領李成進來,王大的意思,卻是要李成下跪磕頭,李成臉紅了半日,這才勉強跪下,萱娘察言觀色,只是不說出來,也受了他的禮。

  等他起來才道:「你既在我家,這投身紙雖不要你的,只是你也要把你家鄉何處,在當日做何生理,備細說了,我們也好有個底。」

  李成面上的紅色,半日才退,想要編個謊,只是萱娘一雙眼睛,雖若有似無的看著,卻不敢說謊,半日才道:「小人家本住在寧波,祖上都是做生意的,只是去年一船貨遇到海盜,貨沒了,連人都沒回來,家產賠的乾淨,父親一急,又去世了,等到喪事辦完,卻也剩不了些許,這才帶著妻兒來這邊投親,誰知投親不著,方才如此。」

  哦,萱娘頭上的釵輕輕動了一下:「那怎的卻說是著了倭亂?」李成一張臉,更是紅了,期期艾艾半天才道:「我家雖不算富,家事卻也頗過得,若說了實情,只怕。」

  剩下的話,萱娘卻全知道了,點頭道:「你是這樣家裡出來的子弟,難免也要存一分羞恥,這也是常情,我不怪你,只是日後來了我家,卻也要早起晚眠,不提舊事才好。」李成點頭,萱娘吩咐王大帶他下去,給他一間房,定了工錢每月九錢,四節一支,衣服鋪蓋這些,卻都是在陳家身上。

  等李成走了,劉姨娘皺眉道:「奶奶,這人方才一講,我卻猶豫了,不知能用不能用?」萱娘看她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觀他舉動,卻也不存一絲賤氣,更沒有一毫怨氣,這就是極難得的了,至於其它,日後再說。」

  這在莊子裡算安頓了下來,萱娘又張羅給玖哥他們請先生,當日在大宅裡面,卻是幾個堂兄弟,共請一個先生的,此時自然也要請,恰好原來教授的黃先生,卻被陳大爺辭了館,先生娘和萱娘一向都有來往,收拾了幾色禮物,就來求萱娘。

  這卻中了萱娘的下懷,議定還是十六兩銀子,四時節禮在外,請了黃先生在家做館,先生娘自然也跟了來。劉姨娘平日針黹,也有了作伴的,雖下人不多,銀錢少些,卻也是一家一伙,過起日子來。

  萱娘那日聽了李成說的,他家也是積祖從商的,粵閩之地,都有去到,連扶桑琉球,都曾去過,萱娘此時,卻也想走這條道,湖州是有名的魚米之鄉,本地的生絲也出產多多。當日沒分家時,叔洛雖不事生產,萱娘也偶聽起陳老爺說過,這做生意的出息比種田多多了。

  只是自己卻沒做過這等生意,身邊卻也無人通曉,正在心焦之時,天幸卻有個李成下來,過的幾時,見他做事果然極為妥當,心裡就想托以重用。見她對李成青眼,有個把不中用,怕被奪權的人就心裡酸起來,再碰上王婆子這個不長進的,也是和他一般想法,王婆子又是個女人,常在內宅走動的,和他一說,兩人就算計著,把這李成攆走才好。

  這萱娘在這的一舉一動,卻是早有耳報神告訴了二爺一家,二奶奶得了信,聽的萱娘收了個壯年單身男子在家,喜的嘴都險些咧開,忙和二爺商量,到了莊上,就把萱娘痛罵一頓,說她養漢,攆回娘家,把這份產業都鱉在自己腰間才好。

  二爺聽了二奶奶的話,皺一皺眉:「這三弟妹,卻是極伶俐的,怎好露這麼大破綻給我們抓?」二奶奶嘴一撇:「她也三十邊上的,那事隔絕久了,見個壯年男子,不動火可是沒有的,這一動了火,昏了頭,還怎麼伶俐。」

  見二爺還在皺眉,二奶奶推他一下:「你就別這般了,這沒影的事都要變有影,更何況她確是收留了個男子在莊上。」說著起身:「我這就去莊上,打她個措手不及。」

  喜顛顛的,就吩咐人備車,往莊上去,二爺連叫兩聲,叫不住她,也只得坐下,心裡還存個萬一,只怕萱娘真做出甚事也不定,只是萱娘這等精明,就算做出甚事來,也落不到別人手裡把柄,想了又想,忙命人重新備車,也跟著去了。

  萱娘正在瞧著劉姨娘張羅著給英姐裹腳,萱娘雖說,不裹腳也不防的,只是劉姨娘萬事都聽她的,這事卻是拗著不聽,說大腳總是要給人笑的,從年前說起,只等到今日才裹,卻是尋的王婆子來,准備了白布,青礬。

  英姐正和昭兒在一旁玩耍,聽的娘叫,還當是什麼事情,和昭兒手牽手來了,誰知來了一看,凳子上擺著剪刀,白布,青礬,針線等物,還有一盆水。

  英姐頓時想起姨娘年前就說過,要給自己裹腳,頓時想起去年大伯家的桃姐姐裹腳之時,哭的屋都要倒,王婆子還笑一笑:「英姐過來,卻給你裹腳。」

  英姐死死拉住門框:「我不去。」劉姨娘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好英兒,裹了腳,日後才能嫁個如意郎君。」說著就要牽了她去,英姐頭搖的似撥浪鼓般:「我不去。」

  劉姨娘此時有些惱了,使手拍她幾下:「你這不聽話的孩子,姨娘這是為你好。」英姐張嘴哭了起來,萱娘上前,對劉姨娘道:「也該好好說道。」說著柔聲又來勸英姐,王婆子等的發急,挽了袖子上前道:「奶奶休要再說,這裹腳不能心慈。」

  說著就把英姐拉過來,萱娘見她手重,不由嘶了一聲,王婆子笑道:「奶奶,且請站開些。」劉姨娘也緊緊拉住萱娘的衣裳,只是不讓她過去。

  王婆子把英姐抱在膝上,哪管她哭叫,一手按住她的身子,一手就去脫她的鞋子,英姐一雙粉嫩的腳就露在外面,王婆子扭了一下,只聽骨頭卡的一聲,英姐哭的越發大聲,萱娘心裡一抖,再看眼劉姨娘,見她也是拿著絹子蓋著臉,不忍去看。

  王婆子把英姐的三個腳趾頭都彎向一邊,擦上青礬,用布纏了起來,裹了幾道,用線密密縫了,英姐此時不知是痛還是怎的,哭的連聲音都沒有了。

  萱娘見王婆子擺布停當了一只,又要去弄另一只,實在忍不住了,上前把英姐抱下來,手卻亂扯腳帶:「我們不裹了,這好好的腳,卻要弄成這般模樣。」劉姨娘雖心疼,卻還是上前按住萱娘的手道:「奶奶休如此,這大腳,找不到好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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