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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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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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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01:24 |只看該作者
20. chapter 19

  甄意坐在冰激凌店裡等司瑰,索磊出逃了,但她還是想打聽一下進展。

  楊姿在一旁,邊吃冰淇淋邊玩手機。最近微博有個男人追她,長得不錯,還很有錢。

  她或許受了安瑤有男友的刺激,也著急起來,開始物色。

  她刷著微博,嘀咕:「嗯,屬相不沖突,星座也匹配。」

  甄意湊過去看一眼,「原來是處男座。」

  「處男座?」楊姿奇怪,「射手座又叫處男座?我怎麼不知道?」

  「射......手......」

  「......」楊姿一頭黑線,甄意哈哈大笑。

  楊姿白她,無意瞥向另一角的卡地亞門店,愣了愣:「意,那個是不是安瑤?」

  她貼住玻璃:「瑤瑤眼光那麼高,高富帥都只是基本底線,她看上的一定是最好的。真是越來越好奇。那個男人......哎,隔得太遠,看不清。」

  甄意扭頭,心裡忽然就涼了半截。那個身影,她再熟悉不過。

  滿世界璀璨的白光裡,她再次看見言格,身形高挑,揹脊挺直,安靜地立在櫃臺前;安瑤還是那麼有氣質,墨鏡遮臉,坐在高腳凳上挑飾品,時不時仰頭沖他淡笑說話。

  他微微頷著頭,很有耐心的樣子。

  甄意不無失落:時隔多年,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她一面吞著冰冷的冰淇淋,一面好奇,他們是怎麼相處的?會不會像以前她和他的相處模式?

  會不會他還是那麼冷淡,所以外面清高的安瑤也得像她一樣主動貼著他?還是反過來,他寵著她?

  甄意把凍水果咬得嘎吱響:他要是敢這麼沒出息,她恨不得揍死他。

  她暗自歎氣,她就是這麼惡俗,惡毒地希望他長殘了,不要這麼風雅氣質俱佳地陪在她不太喜歡的女人身邊。

  當然,她也知道是攀比心作祟,於是自我鄙視地長歎一口氣:「冰淇淋好冷,不想吃了。」

  她和楊姿出去,走了反方向的路,意興闌珊地逛了一會兒商場,司瑰打電話說到了。

  甄意下樓去找她,乘上扶梯,低頭一看,覺得今天是不是撞邪了。

  扶梯下,安瑤戴著墨鏡和薄圍巾,看不清臉,卻散發著絕對是美女的氣質。而言格和安瑤一起在上行扶梯上。

  言格看見了甄意,目光很淡很淡,水一樣從她臉上劃過,不做停留,落到別地去了。

  楊姿愣了,低聲湊近甄意:「天,我沒看錯吧,瑤瑤的男朋友居然是言格?那是言格吧?他是妖精嗎,怎麼越長越好看了?」

  「要不你去問問?」甄意說。

  「不問。」楊姿頭大,暗歎失言。言格是甄意的前男友,她不問甄意是否ok,居然來了句他變漂亮了......

  這麼尷尬,要不要打招呼?言格肯定對她沒印象,可總該對安瑤笑一下?

  扶梯向上向下,三人越來越近。

  安瑤也看到了甄意,墨鏡上細細的眉毛極輕地挑了挑,唇角浮起一絲笑,似乎準備打招呼。

  就在那瞬間,甄意的側後方傳來尖叫:「抓小偷!」

  上行扶梯的盡頭,女孩驚慌失措地叫嚷,一個男子往下狂奔,梯上的人雞飛狗跳。

  下行扶梯這邊,甄意反應最快,探身一把抓住小偷的手,男子用力打開。

  甄意喊:「攔住他!」

  而,言格立在小偷逃竄路線上,面無表情,上行一步,只留了個背影......

  甄意無語地翻白眼,期望言格抓小偷,她是腦子進水了。

  眼看小偷要暢通無阻地逃走,甄意忽然躍起,跳上扶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兩根扶手一上一下,小偷往下掙脫......混亂中她重心不穩,從電梯扶手上摔了下去。

  站在她墜落軌跡上的安瑤沒有拉扶她,而是往旁邊挪了一下,給她的下墜騰位置......

  言格聽到聲音回頭時,甄意早已落地不穩,在她的初戀和前情敵面前,近距離,高清360°無死角,動靜很大地滾下了滑梯。

  剛好在扶梯下的司瑰終止了這場鬧劇,擰著小偷走了,臨行前說:「抱歉,甄,你自己先去醫院。」

  甄意肩膀扭到,痛得抽冷氣。想想剛才飛躍扶梯滾落樓梯的情形,丟臉多過英勇。又痛又羞之際,白色的褲腳映入眼簾,一塵不染。

  能把白褲子穿得這麼乾淨的男人,她只認識一個。

  他腳步停住,她的頭頂卻傳來安瑤輕盈又亂入的聲線:「意,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救護車?」

  「耳朵不舒服。」甄意心情糟糕,誰和她說話都是撞槍口。

  安瑤臉色不變,兀自漂亮地站著,不去扶她。言格則平靜俯視著。

  甄意也不管現在自己多劣勢,手臂太疼,她得坐地上緩一會兒。半晌,她剛要起身,言格正好蹲下來。

  她感到頭頂有男人的氣息逼近,驀地一抬頭,兩人的臉咫尺之近,差點迎頭撞上他的臉。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的睫毛,一根根烏黑長長的,比女孩還漂亮。

  甄意一驚,為躲避他,再度狼狽地跌回地上,屁股痛得開了花,手臂更是疼得鑽心。

  甄意狠狠吸氣,仰頭卻輕鬆笑:「倖好沒撞上你的嘴,不然要說我故意親你了。」

  言格沒理她的怪腔怪調,平淡道:「你手臂脫臼了,別亂動。」

  「你說脫就脫......」這話不對。

  「啊!!」甄意呼痛。

  半秒前,言格蹲下來,一根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甄意瞪眼:「言格,你故意虐待我?」

  「這太輕了,算不上虐待。」言格說。

  甄意愣了一秒,揣測他這話什麼意思,還沒想明白,他忽然靠過來,氣息掠過她額前的碎髮;她猛地往後縮,警惕地看著他。

  這......怎麼迴事?她漏了一集?劇情發展不對啊?

  安瑤彎下腰,適時地提醒:「要是脫臼了,送醫院吧。」這話說得她不是醫生一樣。

  「不用。」言格看著甄意,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聲音輕描淡寫,卻很好聽,「如果剛才碰上你的嘴脣,那才是故意的。」

  他在,調情?

  她沒,聽錯?

  即使當初戀愛,克己自持到極緻的他也沒說過如此「大尺度」的話!

  甄意愣愣的:「你不會是,在調情吧?」

  「你想得美。」

  甄意頭大,聲音變小:「喂,在你女朋友面前和我打情罵俏合適嗎?」

  言格身形微頓,眼神有些奇怪,有些迷茫,似乎不理解她的話,但也沒解釋,而是繼續靠近。

  甄意眼睜睜看他俊秀的臉一點點靠近放大,她嗓子乾燥起來,不知道自己對他是否還有感情,可就沖這張臉,蹭蹭嘴脣也不虧。他白皙的臉越來越近,她也越發緊張,他盯著她,手卻扶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胳膊,突然發力往上一託。

  骨頭「咯」地一下復位,甄意的慘叫聲響徹商場大廳:「啊!!!」

  路人紛紛側目,甄意跳起來,顧及著形象咬牙低聲:「你憑什麼亂給我接骨頭!接壞了你負責?」

  言格表情涼淡:「我是醫生。」

  「治神經病的!」甄意強忍著沒咆哮。

  「剛才治了你。」

  「......」

  甄意氣急敗壞,手臂上撕裂般的痛感消失了,只剩酸麻,和不可置信,他什麼時候學壞了,居然會用美男計!

  安瑤踩著8釐米的高跟鞋,連抱著手傾身彎腰的姿勢都很美:「別亂動哦,小心手臂又脫掉呢。」

  甄意當沒聽見,發誓和安瑤有一拼,幾秒鍾內理好頭髮衣裝,重新變得光綵熠熠,表情高貴冷艷,彷彿剛才翻滾脫臼又慘叫的人不是她。

  言格平淡看她一眼,不予置評。

  她從來都是這樣,擁抱後第一件事是檢查髮型亂了沒,半夜去超市都要打扮得跟明星微服似的;假如她被人推下高樓,墜落時最關心也絕對是衣服亂了沒。

  楊姿立在一旁,摸不清頭緒,這三人是什麼關係啊!來不及問甄意,宋依的助理打來電話讓她去談案子。她只得先離去。

  言格無聲地看了甄意一會兒,眼見他要說什麼,安瑤上前一步,輕聲提醒:「家裡還有事......」

  家裡?甄意只覺心頭捱了一箭,穿透了,還漏風。

  「再見!」她不顧禮貌地打斷,轉身留給他們一個特美的背影。

  任何時候,她都要做那個先離開的人。

  她頭也不回,一直走出大門,卻見司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立在門邊,抱著手十分邪惡地笑著。

  「笑你妹!」

  「嘖嘖,前男友吧?還跟我說長殘了,嘖嘖,甄酸葡萄,你行啊!」司瑰一臉倖災樂禍。

  「閉上你的狗嘴!」

  司瑰哈哈笑,回頭看言格和安瑤的揹影,換了平日和一幫男人們瞎混時的調調:「我操!他這種大神居然陪女朋友逛街,不對,他居然有女朋友?」

  甄意懶得理她。

  司瑰追著她走:「怎樣?你們當年發展到哪種地步,上床沒?」

  「......」甄意眼神像刀。

  「看我幹嘛?你看不見他的身材啊,要是上床,絕對是你賺了。」司瑰說,「再想想你不要臉的性格,是你脫了衣服往他身上撲的對不對?」

  甄意微笑:「阿司,我真為有你這樣的好朋友而驕傲。」

  「不用謝。」司瑰很樂呵,摟住她的腰,在她身上亂摸,「親愛的,說說你當年是怎麼拿下他的?」

  當年啊,當年的事很簡單,她對他圍追堵截,一天12小時纏著,連男廁所都不放過。她做了太多瘋狂的事,全校同學甚至老師都開始打賭:甄意能不能追到言格。

  從初中部追到高中部。整整三年!

  那一天,他第n遍說:「不要煩我。」她第n遍迴答:「那你做我男朋友啊!」

  那一天,他認真思考了很久,說:「好,約法三章。」

  1.不許不經過他的允許碰他;作為交換,他放學後,陪她去操場玩;

  2.不許時刻跟著他;作為交換,他每天陪她在學校吃午飯,午休,另外附加一小時;

  3.不許以唱歌、畫報、廣播、服裝、塗鴉、傳單、跳舞等任何形式在公共場合向他表達喜歡;作為交換,當別人問起,他會說她是他的女朋友。

  「有些遺憾呢!」說到這裡,甄意落寞地微笑,「不能像當年那麼倒追他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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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01:36 |只看該作者
21. chapter 20

  司瑰聽完,長時間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甄意你,甄意我,天,我真沒想過,你有這麼大的勇氣,這麼的不要臉。」

  「......」

  甄意一腳把她踹飛。

  鬧完之後,又有些感歎,道,「因為喜歡,就覺得很值。哪裡會考慮那麼多。現在想想,一點兒不後悔,也不覺得丟臉,反而很開心。那段時光其實很珍貴。」

  司瑰沒問為什麼分開,只說:「現在呢,會不會再追?」

  「不會了。」甄意回答很肯定。

  她從來就不愛和女人搶東西。

  司瑰只當她對他是時過境遷,感歎:「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你們有沒有上床?」

  「......」

  甄意幽幽地白她一眼。

  其實,在一起後做了很多事。

  只不過,拉手和擁抱都是她趁他不備突然襲擊的,初吻是她騙來的,初......啊,還有那次,燥熱的夏天,她逼著他躲進狹窄黑闇又悶熱的衣櫃裡......

  甄意挑挑眉稍:「總之,不管他和誰在一起,他絕對會想起我。」

  「切,又開始你宇宙超級無敵爆棚的自戀了。」

  「說得像你第一天認識我似的。」甄意昂頭,「自戀這個詞就是為我發明的。」

  不知不覺,很多往事浮現心頭。有段時間,言格總是隨身帶著巧克力,她以為他很喜歡,居然不講理地嫉妒。

  她攔住他的去路,在他面前崩崩崩:「你那麼喜歡巧克力,為什麼不吃我呢?我很好吃啊。」

  「你......」他擰著眉,抿抿唇,說,「我真想捂住我的眼睛。」

  那時還沒有「不忍直視」這個詞。

  「我幫你捂吧。」她興沖沖跳起來,拿嘴去親他漂亮的眼睛......

  司瑰聽了,無語:「甄,原來你現在的厚臉皮其實相比少年時已經收斂。」

  甄意哈哈笑。

  卻見司瑰站起來,往她後面招手:「尹檢察官,這兒!」

  尹檢察官?難道是?

  甄意回頭,就見年輕男子一身便裝,不像在法庭上西裝筆挺,褪去了銳覺凌厲,顯得散漫隨意;他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律師,因為才華出眾,屢屢被檢方聘請打官司,後來轉為檢察官。加之他英俊相貌,氣質卓絕,很多女律師都把他視為男神。

  男神家很有錢,畢業就開事務所當老闆,可他並非繡花馬桶敗家子,反是勵志有為潛力股。專註事業,無暇顧及私生活,短短幾年躋身大律師行列,後來竟拜託律師這趟渾水,做了檢察官!

  這次林子翼被殺案,他便是控方的公訴人。

  甄意對男神非常熟悉,不僅因為做實習律師時,她就抱著筆記本去法庭上旁聽他的辯論,把他視為偶像;

  更因為——

  「尹澤學長!」她騰地起身,彎腰鞠躬。

  是的。他們出自一所中學。

  中學裡等級分明,低年級的向高年級打招呼,必須彎腰;那時甄意才不管,挺著身板直呼名字;現在反而講禮貌了,是因為真心佩服。

  說起來,沒遇著言格時,甄意還垂涎過他的美色。

  尹澤站定,低頭看她:

  「甄意。」聲音很醇,似乎以說話為生的人,嗓音都好聽。

  「學長還記得我?」她受寵若驚。對女孩來講,能被十年前的高中部校草記起,是莫大的榮倖。

  「怎麼會不記得?」尹澤微笑,笑的時候眉目都是舒展的。

  他上高二時,學校被一個初中部二年級的女生弄得雞飛狗跳,跳了三年。

  而他中學時代的最後兩年,總會看到一個花花綠綠的小女生,像花蝴蝶,像布穀鳥,一會兒跳舞,一會兒彈吉他;他都不知道她哪兒想出那麼多花招。

  有次他匆匆進校,她迎面沖上來遞給他一張傳單,沖他咧嘴笑,燦爛得像向陽花,他一愣,她轉身又去給別人發傳單了。

  他一看,上面畫著可愛的卡通畫,一個巫婆和兩個q版的小孩兒,一行歪歪扭扭彩色字:訓導主任不準我談戀愛,請大家投票支持我和言格!hulala!

  說得像她已經追到手了似的。

  上大學後,他偶爾打電話給學弟學妹,總不經意問:「那個叫甄意的小女生怎麼樣了?」

  「還追著呢!上星期她把教學樓牆壁上畫滿塗鴉,描繪她和言格結婚後的幸福生活,同學們全拿手機去拍,外校的都逃課跑來。哈哈,好熱鬧,可她被訓導處主任罵得狗血淋頭,一整天不上課在教學樓外刷白漆。太可愛了。」

  他哭笑不得;不知不覺,大家提起她便會開懷,無聊苦悶的中學時光,有這麼一個人,即使不是為你,也給你帶去了多姿多彩。

  聽尹澤這麼說,甄意很自覺:「噢,我幹了那麼多丟臉的事,好像不難記住哦。」笑容卻一點兒不羞愧。

  「沒。挺好的。」尹澤簡短地寬慰,還要說什麼,甄意先開口:「這次真遺憾,原以為能和學長同庭較量呢,好像沒機會了。」

  說話時自信又獨立,面對最好的檢察官先生都不輸氣質,永遠把難題當挑戰,大膽地去期待去迎戰,

  這樣的女孩,追一個男生,怎麼會用上三年?

  尹澤道:「不過,事情好像還沒結束。」

  「沒結束?」甄意奇怪,看司瑰。

  司瑰嚴肅起來:「一波三摺。本來索磊有重大嫌疑,警方實施追捕的文件都下來了。結果他跑來警察局了。」

  「自首?」

  「不,他說逃走是因為害怕,想去找唐羽,後來擔心警方懷疑,才來解釋。他對凶殺案一無所知。」

  「這種話你們也信?」

  「沒辦法。唐羽的供詞無法給索磊定罪。」尹澤一談起工作,就斂了笑容,看上去更英俊沉然。

  甄意:「唐羽的證詞沒用?」

  「她說去ecstasy是拿低檔酒充高檔賣。情藥是和索磊助興的。至於案發現場,她沒去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索磊殺的。」司瑰揉額頭,「索磊跑了還好,起碼疑犯在逃有藉口;他回來才惱火。死的是林子翼,上級快把我們逼瘋了。」

  尹澤低沉道:「我們調查過索磊和林子翼的關係圈,沒有交集。就是說雖然索磊逃跑很可疑,但從理論上講他沒有殺人動機。」

  沒有殺人動機?

  甄意驚詫,「我質問他時,他為什麼不反駁?」

  「他說以為是唐羽,怕說錯話給她招麻煩。」

  「這……怎麼會?」

  尹澤道:「所以,甄意,雖然這樣說不對,但,你知道凶手是誰嗎?」

  甄意一愣,搖頭:「不知道。」

  「看來,可能變成懸案了。」他不無遺憾。懸案這種事,最會讓檢察官耿耿於懷了。

  這時甄意電話響,宋依約她去結閤約。甄意特地要了尹澤的電話,才離開。

  路上越想越不對勁:

  這案子太詭異。每個嫌疑人都有點不對,可總因其他嫌疑人的中途插入而轉移嫌疑,就像一個圈。

  警察一直盯著ecstasy,他們不可能把沾血的地毯之類扔出去。一定是洗掉。但血跡洗了也能檢測出。可為什麼法醫一直沒找到......

  等一下!

  她一愣,忽然想到什麼,立刻給司瑰發短信:31號可能不是案發房間。

  宋依的公寓在一處高檔住宅區,裝潢精緻。

  甄意職業病地四處看,客廳整潔,沒有不對勁的地方。牆上掛了幅奇怪的黑白現代畫,像一個黑色人影,睜大眼睛驚恐地尖叫著。

  乍一看,駭人,也......眼熟。

  宋依一人在傢,穿著緊身的紅色運動衫,很漂亮。

  甄意詫異:「這麼早就拆石膏,沒關係嗎?」

  「我會小心。你先坐,我去倒茶。」她出乎意料地客氣。

  茶幾上放著劇本,甄意隨手翻開。

  宋依很優秀,不管什麼類型的角色都駕馭得遊刃有餘。或許是天賦。

  看著看著,甄意覺得臺詞似曾相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迴看劇本的封面,她找到前幾天在醫院看到的劇本,可不是講律師的,裡面也沒有那天她在病房門口聽到的對話。

  宋依端上茶水,拿了合同:「抱歉,讓你又跑來。」

  她友好的態度讓甄意不太習慣:「沒,剛好有事找你。」

  「什麼事?」

  「想當面問。宋依,你真的看到凶手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先回答我。凶手真的是女人嗎?」

  「是。」她騰地起身,俯視她,「你又要懷疑我?」

  「我只是認為在林子翼死前,你就知道他會死。你和凶手一定有聯繫。」

  宋依徹底沒了友好:「憑什麼這麼說?」

  「理論上說第一嫌疑人是吳哲,可他精神出了狀況,看過你演的《驚魂尖叫》;你出現在監視器裡,窗簾上有你的頭髮,可你通過了測謊,且殺人動機間接;你說凶手是女的,醫院說送吳哲入院的是女的,這把我們引向唐羽,可她無法計算死者的出現時間,也無法獨自完成凶殺,矛頭轉向索磊;但沒人看見索磊殺人,且他根本沒有殺人動機。一環釦一環,就像有人把我們帶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子。

  每個人都有嫌疑,每個人卻都有逃脫的出口。宋依,你很聰明,你不僅不肯供出凶手,事實上你在干擾案件,在保護兇手。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幫你!」

  「我沒有。」宋依冷臉,漠了半晌,極其幼稚地把桌上的好吃的全部收起來,「不歡迎你了,你走。」

  「哦......」甄意推測,「今天你是把我當朋友的。」

  宋依臉色一僵:「沒有。」

  甄意起身,卻見地板上鮮紅的血跡一大攤蔓延開,宋依的腳踝上鮮血淋漓。她驚住:「你感覺不到痛嗎?你腿上的傷口裂開了。走,去醫院。」

  宋依厭惡地推開她:「不用你裝好心,我有助理。你懷疑我,讓警察來抓我啊!」

  她知道她強,決定先出去給助理打電話,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宋依,你和唐裳的關係真如外界說的那麼水火不容嗎?」

  宋依立在窗邊的光線裡,看不清表情,似乎冷笑:「甄意,你想說我是兇手吧?」

  甄意不答,指指客廳那驚悚的畫,「我見過。是吳哲畫的吧?宋依,你保護兇手,或者你是兇手,無論哪一種,都應該是為了唐裳?」

  宋依從陽光裡走過來,漂亮的臉迴歸陰闇,剎那間變得兇狠,速度極快抓住她往外推:「你滾!滾!」

  甄意被她推搡出門,宋依攔在門縫裡,緊緊盯著她,難過,失望,轉瞬即逝,回歸冷寂:

  「甄意,你說讓我對你絕對坦誠,我做到了。可你相信了嗎?呵,你讓我成了笑話。」

  甄意來不及張口,門砰地關上。

  她立在門外,心情憋悶得像沉進了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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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chapter 21

  甄意再度來到精神病院,是下午。

  病人們在午休,院子裡安安靜靜的。藍天白雲,草地流水,角落裡柳枝搖擺。

  草地上剛灑過水,空氣清新,甄意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住在這裡其實會很安逸。走過小坡,小橋上有個白色病號服的身影,還有一個男性護士。

  單獨放風?待遇真高。

  病人看上去很放鬆,仰著頭閉著眼睛,脣角含笑地沐浴陽光;護士則比較謹慎,拘謹得像保鏢。

  甄意走上小木橋,病人仍閉眼望著天,陽光灑在他高高的鼻樑上,清秀乾淨。他一身寬大的白色病號服,白皙的臉在太陽下幾乎透明。

  她見過。上次和言格談話的那位。近距離一看,還真是漂亮。

  病人忽然睜開眼睛,隔一秒,目光就落到她的臉上,很靜。

  甄意先是嚇了一跳,她沒和精神病人近距離接觸過,因而惶恐。隨即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一顫,像被什麼擂了一下,那是一雙多深邃的眼睛啊!平靜,無波瀾,底下卻像藏了闇流。

  只是一瞬,他沖她淡淡微笑,說:「hi!」

  甄意的心又是一砰,回應:「hi!」她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他目光追著她,待她離他越來越近,他望著樹梢的綠色,說:「春天快結束了。時間過得真快,你說呢?」

  甄意笑:「不是時間快,是我們在變。」

  病人微微瞇起眼睛,饒有興緻的樣子,問:「這些天,你覺得很累吧?」

  甄意愣了一秒,搖頭:「沒有。」

  他意味不明,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甄意微訝,沒答,不知該停還是該走。這時一旁的護士感覺到了不對,上前一步,摘下耳塞,冷眼看著病人:「你是不允許和別人說話的。」

  病人微笑,乖覺地點了點頭,閉上嘴。

  甄意納悶。

  護士上前,和聲說:「抱歉,這位病人病情嚴重,不能和別人交談,希望你配合。」

  甄意點點頭,匆匆看那病人一眼,繼續前行。卻見護士重新戴上耳塞,是不想被病人搭訕嗎?

  奇怪,他看上去一點兒不像有病。

  該不會是豪門子弟被害強制囚禁起來的吧?甄意心中陰謀論泛濫,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無聊,遂拋到腦後。

  走進樓內,護士領她去見言格。

  彎過走廊,她透過玻璃往裡望,言格一身白衣,站在桌前指著紙張說著什麼,一群醫生圍在旁邊。

  同樣是穿著白大褂,偏偏他格外出塵。

  她看了一會兒,提醒自己他是別人的男朋友,趕緊別過頭去。

  沒過一會,裡邊的會議散了。護士們也從值班室出來,說是神經病們要起床了。甄意聽得出,在這裡神經病像一種愛稱。

  甄意歪頭看玻璃窗對面,睡眼惺忪的病人們穿著寬鬆的白衣服,揉著眼睛排著隊,哼哼唧唧地跟護士們去活動室。

  一個一個都乾淨,她覺得特可愛。

  視線被白色的衣角阻攔,她緩緩抬眸,迎上言格淡靜的眉眼,他問:「手好了嗎?」

  甄意思考後才知他在問脫臼的事:「沒那麼嬌氣。」

  「脫臼和嬌氣有關繫?」

  「......」甄意無語,懶得答,「我來是想調查吳哲的事。」

  「他怎麼了?」言格轉身往前走。

  「你......」甄意惡狠狠剜他的揹影,她明明在電話裡說清楚了的。

  她憋著氣跟隨他的腳步,再說一遍:「法證人員在36號房檢驗出大片的魯米諾反應,雖然暫時無法鑒定血跡成分,但他們已重新在36房間取證。案發房間很可能是36號,不是31號。」

  「嗯。」他在前邊走著,頭也不回,「這和吳哲的關係是?」

  「死者陳屍31號房,警察第一個走訪的嫌疑人吳哲描述了和31號房相同的場景,變相誤導了警方。警方才沒去想是現場出了錯。」

  「那你認為吳哲在案子中的作用是?」

  「至少知情。」甄意嘟噥,「原本很簡單的殺人案,可清場移屍目擊、很多環節把它變得格外復雜。每個人都有嫌疑,卻都沒有足夠的證據。」

  「那你試試復雜問題簡單化。」他說,「四個嫌疑人誰在中心位置,就從誰入手。」

  「你是說宋依嗎?可她一點兒都不配合。還好她通過了測謊,不然她保護不了別人,反倒被害死。」

  他側眸看她一眼:「測謊結果只可做參考,有時不一定準確。尤其不適合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人。」

  「但我認為那天宋依的表現挺準的。」甄意又說,「吳哲現在的情況......」

  話音沒落,有個病人走上來,盯著言格,眼神愣直:「言醫生,我最近又做夢了。真奇怪,這些天一直沒在夢裡殺人了。」

  「做了什麼夢?」言格停下,低聲詢問。

  「我夢見撿了很多金子,然後就去游泳了。」病人執著地盯著他,「言醫生,這個夢是什麼意思?我是不是出問題了?」

  言格沒答,反問:「游泳吃力嗎?」

  「不吃力啊。」

  「帶著金子怎麼會不吃力呢?」

  「我還給金子的主人了。」病人說完,有些慌張,「我居然沒有拿金子打爆他的頭,我是不是好了?」

  言格點點頭,說:「拾金不昧,值得表揚。」

  那病人如釋重負地舒一口氣,孩子般欣喜地跑了。

  甄意莫名其妙,小聲問:「他怎麼了?」

  「知道被害妄想症嗎?」

  「嗯。」
 
  「他相反。」

  「......」

  「有迫害妄想症會總想著怎麼把身邊的人弄死。」

  「那豈不是很危險?」甄意忽然感覺精神病院沒有表面那麼風平浪靜。

  「還好。」他似乎不願多說。

  甄意也不深問,回歸之前的話題:「吳哲他最近表現怎麼樣?」

  「正常。」

  「他好了?」

  「正常地表現著ptsd的所有症狀。」

  「......」

  「呃,你上次說他有可能誤讀別人的意思,對身邊的人造成威脅。」

  「沒有,他被隔離了,等症狀穩定。」

  「怎麼穩定呢?」

  「治療。」言格側頭看她,「問得這麼詳細,你想當醫生嗎?」

  「只是好奇而已。」她癟癟嘴,想起上次吳哲偷偷藏藥,不免擔憂,「病人不配合治療怎麼辦?」

  「很多人都不會配合,比如把藥藏起來。」

  「你知道他們會藏藥?」甄意詫異。

  「很難知道嗎?」他說,「所以很多時候給他們的不是藥,是維生素片。」

  「......」

  甄意無語,莫名覺得精神病醫生和神經病人之間的較量好萌。

  「給維生素片是想給他們提高身體素質嗎?」

  「不是,因為藥太貴。浪費了可惜。」

  「......」

  這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該說的話嗎?

  「那你怎麼讓不聽話的病人吃藥呢?」甄意還是好奇。

  言格步履慢了一點,想了想,說:「不告訴你。」

  「告訴了會違反規定嗎?」

  「不是。」

  「那為什麼?」

  「只是不想告訴你。」

  「......」

  甄意真不想和他講了,隔了一會兒才說:「吳哲有沒有可能裝病?」

  「給他檢查過,是真病。」

  「那他逃出醫院又偷偷回來的幾率多大?」

  「0.1%。」

  「那就是沒可能了。」她自言自語。

  「凡事都不是絕對的。」他善意提醒。

  「......」甄意閉嘴。

  你如此散發著講了等於沒講的氣質,你女朋友知道嗎?

  見到吳哲,他還是在畫畫,這次是獨自坐在他的小房間裡。地上牆上都是畫紙,和上次不同,這次是明媚的水彩,裡面只有一樣風景:唐裳。

  頭像、半身、全身、側面、奔跑、靜坐......數不清,全散落在房間。

  吳哲一下安靜畫畫,一下又抓狂地撓頭,神經質地碎碎唸:「怎麼還不回來呢?小裳,怎麼還不回來呢......」

  甄意慎得慌;

  言格打開門,回頭看見她稍稍忐忑的眼神,侷促而不安;他靜靜看著,忽然有些想拍拍她的肩膀,試了一下,可手上像掛著千鈞的巨石,手指動了動,手臂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他最終把手放回褲兜裡,說:「他不會傷害你。我在外面守著,不用怕。」他不經意低了聲線,輕緩醇醇。

  甄意一愣,心裡突突直竄,低著頭進去。

  這次吳哲又認出她來:「甄律師你來了,再等等,小裳過一會兒才回來。」

  「好。」

  地上到處是畫,甄意沒地落腳,且站在一世界的唐裳畫像裡,有些嚇人。她背後隱隱發涼。

  「吳哲。」

  「嗯?」

  「上次你畫的那些畫呢?」

  「上次我沒畫畫。」

  「你......」甄意本想說你畫了,怕刺激他,換了個方式,「哦,是我記錯了嗎?我好像看到很多黑色的連環畫。」

  「那不是我畫的。」

  甄意微微一激:「誰畫的?」

  「小裳畫的。」

  怦怦跳的心又平息下去,唐裳會畫畫?甄意記得,那些畫雖然只有黑白色,但繪畫質量相當高,不是新手或業餘。

  「我能看看嗎?」

  「在櫃子裡。」

  甄意去找,可櫃子裡沒有畫,只有他的衣物和平板。她想起那部電影《驚魂尖叫》,經過吳哲允許後打開平板。播放器上還有電影簡介。

  看到電影海報時,她愣了:兩個女人的側臉,面對面註視著對方,一個濃妝艷抹,一個清麗脫俗,不知為何,乍一看竟有些相像。

  演員:宋依、唐裳。

  仔細想想兩人都是模特出身,身材其實很相似。

  電影簡介:暴雨夜,美麗清純的女學生(唐裳飾)開車拋錨,跟著樹林裡的光找到一棟山間別墅,開門的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太婆。別墅處處詭異,女學生夜裡睡覺,感覺有人動她的臉,她猛然驚醒,屋頂上多了面鏡子。鏡子裡她的臉濃妝艷抹(宋依飾),再不像原來的她。她驚恐萬分,而此時厚重的木門上,有人在輕敲......

  甄意問吳哲:「你喜歡這個?」

  「嗯,這是小裳第一次做演員。她表現得真好。」

  「是嗎?」甄意懷疑,宋依是主角,唐裳只有開頭一小點戲份。

  「是的。」吳哲很驕傲,「這部戲是她一人撐起來的。」

  甄意腳板心開始發涼,腦子忽然迴蕩起宋依的聲音「想做畫傢」,她指著海報上那個濃妝艷抹的臉,緩緩問:「吳哲,她是誰?」

  吳哲抬頭:「她是小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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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6-2-4 09:11:55 |只看該作者
23. chapter 22

  汽車飛快奔馳,甄意一手握方嚮盤,一手攥著電話,耳邊只有機器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轉入來電提醒……」

  在醫院聽到吳哲把宋依錯認成唐裳時,甄意脊背都涼透。她衝去醫院,可一遍一遍,宋依的電話再也打不通。

  逃走了嗎?

  「宋依,」她強忍著胸腔的憤怒,給她留言,「如果你不想被全國通緝,就立刻給我回來!不然我會告發你,我一定會告發你。」

  怒氣沖沖要掛電話,想起什麼又補充一句,

  「你回來,我會幫你打官司。你回來!」

  掛了電話,窗外是呼呼的風聲。

  甄意並沒有立刻給司瑰打電話反應情況,不知為什麼,她暫時不想讓警方知道宋依失去聯繫。對即將上刑事法庭的人,後果會非常嚴重。

  為什麼她認為宋依會聯繫她?

  她能感覺到這些天宋依慢慢的改變,只是她怎麼能一再騙她?她怎麼能通過測謊?怎麼敢憤怒地對她說她已經完全坦誠?

  她在她面前,不管犯賤還是傾述,都那麼真!她是怎麼做到……

  耳旁響起言格的聲音「尤其不適合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人」,甄意腦中忽然劃過一個詭異的想法,記憶中有些碎片慢慢聚集,她手心漸漸出汗。

  宋依家的劇本為什麼那麼熟悉?

  「xxx,我來買單吧!」(高雅)

  「見過你的厲害,我很相信你,xxx。你說,這次的事很快就能解決?」(公式化)

  「當然,我不是懷疑你。你一直都和反對我們的人對抗,讓我們很感動......」(虛偽)

  「你來幹嘛?……想好方案了?我現在沒時間,過兩個小時再談……」(不屑)

  「不專業,不喜歡。」(淡漠)

  「你很不喜歡我吧?」(懨懨)

  「以為和你合作愉快呢,你糊弄我的吧,推薦的xx這麼不專業。」(趾高氣昂)

  「你先坐,我去倒茶。」(客氣)

  「真抱歉,讓你又跑來。」(歉疚地笑)

  太多太多......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摘自她演過的劇本,不同的劇本!

  而那天甄意在病房外聽見的對話,仔細一想,把名字和街道改掉,正是她幾個月前法庭盤問林子翼的話!

  她一人分飾兩角,惟妙惟肖。

  甄意揹後冷汗直冒,難道,她面對的不止一個宋依?

  電話響了,正是宋依!

  她立刻接起,那邊宋依很不客氣:「甄意你有毛病啊,告發我什麼?我是偷你錢了還是睡你男人了?」

  甄意一下噎住,認識宋依以來,每見一次,她的性格波動和語言起伏都那麼劇烈,她早該有所察覺。

  「你在哪兒?」

  「拍戲啊。」她哼一聲,「不然哪有錢給你這黑心律師?」

  「宋依,」甄意放慢車速,深深吸一口氣,「那些黑漆漆的連環畫是你畫的吧?別否認!我問吳哲了。」

  「連環畫?」

  「對,畫的內容是一個女孩虐殺並閹了4個男的。那女孩挺像唐裳,但也像你。」

  「我沒畫過,你胡說什麼?」她否認,又思索了一下,「是唐裳畫的吧?」

  「或許你不記得了,」甄意努力微笑,想說什麼,嗓子忽然發酸,「宋依,你生病了。」

  「你才有病!甄意你嗑藥了吧?」她那邊有攝影機器運作的聲音,還有導演副導演的叫嚷。

  「宋依你好好想,你們家客廳的黑白畫是吳哲畫的嗎?是你自己!我搜了你的資料,粉絲說你多才多藝,看你以前的畫。黑白,抽象,陰暗......宋依,這是你的風格。」

  那邊不說話了,隔了好一會兒,語氣轉為淡定:「你又想說什麼?」

  甄意忽然無所適從,咬咬牙:

  「宋依,你以為你看到的女兇手是唐裳對不對?唐裳死了!那是你自己!宋依,那裡有你的頭髮。」

  「不是說了栽贓陷害嗎?」

  甄意閉了閉眼:「吳哲,唐羽,索磊,他們都不會陷害你。因為兇手就是你。」

  「你越說我越不懂了。我在西北廣場拍戲,你過來當面說吧。」她掛了電話。

  「喂!」甄意扔下電話,加快車速往那邊趕,臨近幾個街區,手機再度響起,是司瑰,大意是警察去抓宋依了。

  甄意大驚:「為什麼?」

  「從36號房牆壁上的噴濺型血跡分析,凶手身高186cm以上,比死者高至少16cm。唐羽、索磊和吳哲的身高都達不到。」

  「宋依身高178cm。」甄意心都涼了,「她那天穿了9cm的高跟鞋。」

  「是。當然,也有極小的可能是,一個不在我們嫌疑範圍的高大男人殺了他。但現在甄意,你要開始為你的委託人辯護了。」

  「我知道,謝謝。」甄意掛了電話,給宋依撥過去,正在通話中。一掛斷,宋依的電話就打來。

  甄意接起,反而冷靜下來:「宋依,你聽好了!如果警察比我先到,你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要開口,我馬上就過來了。等我。」

  那邊安靜了,半秒後,高跟鞋的聲音在空空的走廊響起。

  「甄意,你真好。」她笑笑,「你說即使是押上你的道德也會為我打官司,原來是真的。很多人只是說說,但你會做到。」

  甄意沉默了。

  宋依的聲音、語速、語音語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甄意很熟悉的一個人——唐裳。

  她怎麼能模仿得那麼像!

  「但,我不需要你為我辯護。」她說。

  「為什麼?」

  「我殺了人啊,你們不是常說,殺人償命嗎?」

  她如此輕鬆的一句話,竟叫甄意的胸口壓了千鈞的重石。

  前面是步行街,甄意胡亂停了車,抓著包飛奔進人流,耳邊宋依聲音又變了,輕歎:

  「你為唐裳辯護的時候,我都看到了。足夠了,甄意。我不需要你再為我這樣做,也不希望把你捲進更深的泥潭裡。林子翼背景太強,你以後離我遠點兒。」

  「我們早就綁在一起了!」甄意咬牙切齒,恨不得罵她,「宋依你必須聽我的命令,我馬上就來了,你什麼也不能和警察說。什麼也不能說。」

  「可我現在很想說出來。」那邊風聲很大,襯得她的聲音格外平靜,

  「其實殺人計劃很簡單。雖然那天是我第一次去ecstasy,但我早從朋友的照片裡看過它的內部,知道可以利用那裡的31號房。是我派人把吳哲送進精神病院,也是我買通別人在林子翼的酒裡下藥,騙他上樓。他這蠢貨真容易上當。ecstasy樓上包廂剛剛翻新過,沒對外開放,所以不會有人上去,很安全。很方便我慢慢享受折磨他的過程。移屍後,我把案發房間換上我買的地毯,把弄髒的從窗戶扔出去,開車帶走,一了百了了。」

  她很平靜,像交代後事。

  甄意聽見電話那頭風聲太大,已有不詳的預感,竭盡全力地奔跑,喊:「宋依你現在在哪兒?!在哪兒?!」

  可宋依聽不進她的話,喃喃自語:「唐裳只是想保護我,因為她心疼我,覺得我過得太苦了。你知道為什麼我演技好嗎,因為我能把劇本裡的角色吸收進來,成為我的一部分,這樣才不會孤單害怕啊。

  唐裳和我很好。對媒體說不和,是炒作。唐裳沒有死,她和我活在了一起。我們以為林子翼他們一定會進監獄。可他們誣告唐裳炒作,而黑心肝的網友也成群地唾罵唐裳。

  他們脫罪了。可我們不會善罷甘休,要殺了他……」

  甄意聽著這一連串詭異的話,不覺害怕,反而心酸:這麼多年,她就是這樣自己抱著自己,自己和自己談心訴苦,就這麼走過來的。

  下一秒,宋依又變了聲音,變成唐裳,輕笑,

  「為了殺他,我每天花十個小時運動,走訪他的生活規律。哈哈,我一直記得把他綁在床上的情景,他以為馬上有溫情,我卻拿出了刀。他想喊救命,但嘴被他的內褲堵住了。我把他折磨夠了,才鬆了綁。他以為他可以逃走,但最後我還是割了他的喉嚨。」

  聲音再度便回宋依,「當年負責我那個案子的警察說現場證據不足,既然如此,我清理了現場所有的痕跡。知道為什麼窗簾上會留下頭髮嗎?我覺得媽媽和唐裳在外面,我希望給她們看到,就拉了窗簾。」

  甄意的心突然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甄意,你說對了。唐裳和我的關係並不想媒體說的那樣,我們其實很好。不對,應該是我愛她。我真的很愛她。」她呼吸急促,語帶悲憤。

  因為激烈的情緒,她聲音顫抖起來,「可林子翼他們那群禽獸!他們居然……噁心的男人!噁心的男人!他不該死嗎?」

  她長長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甄律師,你說,為什麼男人要如此欺凌侮辱女人,為什麼他們要像禽獸一樣?為什麼女人如此容易被毀滅?」

  甄意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電話那頭,風很大。她跑得肺都快炸了,卻不肯停,額頭冒汗,心卻發涼:「宋依你在哪兒?你在樓頂是不是?」

  宋依靜了一秒:「我不想坐牢。」

  甄意幾乎瘋掉,

  「混蛋!你生病了!宋依!你生病了!」

  「你不會坐牢。」甄意的腿要跑斷,卻不停地跑,「我保證你不會坐牢。你病了,你需要治病!」

  「甄意,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有些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殺人,我沒有騙你,你不要生氣。」這是另一個宋依在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騙我。你只是生病了。宋依,你下來,我帶你去看醫生,你下來啊!」甄意聲音哽嚥,又急又悲,快要哭了。

  可宋依沒聽,

  「如果當年,我遇到像你一樣的律師,遇到司瑰那樣的警察;如果當年,誰能給我一個公正的宣判,甄意,」她說,「我的心就不會一直陷在地獄裡。」

  甄意心痛得要裂開,她跑上廣場,一眼看見宋依在對面寫字樓頂,而樓下,拍攝的劇組還不知情。

  「你知道嗎,那天我是故意經過監視器的,我還對著鏡頭說了句話:你們來抓我啊!」宋依說,「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希望警方能抓到我,至少證明,警方其實抓得到兇手;至少證明,變成兇手時,我有被審判的權利。」

  甄意的眼睛濕了。

  劇烈的長時間的奔跑讓她全身冒汗,聲嘶力竭:「宋依,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能這樣!」

  那邊,靜默了一秒。

  甄意瘋了一般衝去,撞到賣氣球的人,彩色的心騰空而起,她的心疼得像要爆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而哽嚥,像瘋子般歇斯底裡:

  「你們這群混蛋!混蛋!唐裳,還有你!她和我約好見面,我等到的卻是網上她自殺的消息。而你呢!」她又兇又狠,乾啞而撕扯著嗓音,

  「宋依,你要在我面前跳樓嗎?你敢!宋依,你敢!」她一字一句惡狠狠道,「你敢!宋依!你要是敢跳,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那邊依舊靜默。

  劇烈運動下,甄意的視線花了,隔著十幾米,她望見頭頂那個影子一動不動,她用力握緊電話:「宋依,你等一下,我馬上上來。」

  她飛奔過去,

  「甄意,我……。」宋依輕聲說了一句話,那邊有風在吹。

  甄意因奔跑而幾近爆炸的心跳忽然靜止了一秒。

  她剛好跑過鴿子群,廣場上的白鴿像禮花般綻放。聽筒裡,宋依說了句很美的話。甄意停了呼吸聲,時間似乎靜止了。

  可就在那瞬間,她被拉回現實,聽見無數人「啊」「啊」「啊」的尖叫。

  她僵硬抬頭,只見某個影子極速墜落。

  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驚悚又清脆。

  甄意止了腳步,奔跑的熱氣蒸騰上來,濕漉漉地裹住她的身體,沉悶,憋氣,噁心,她的臉上身上全是熱汗,心底卻冰涼得像在南極的冰原。

  耳朵裡轟鳴一片,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一遍一遍,迴響著宋依說的最後一句話。

  隔著一條街,她看見她鮮血淋漓,劇組的人瘋一般湧上去,尖叫,呼喊,圍觀的粉絲捂著嘴,滿面淚痕地往中心擠。

  很多人在慌張,哭泣。但,世界變成了凝固的死寂,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濃得化不開,像血,滯在胸口堵著。

  甄意靜靜的,她的手心,通話時間還在計時,在流動。手機那邊,卻只有蒼茫嗚嚥的風聲了。

  時間已逝,她的耳邊只剩空茫的寧靜,是歇斯底裡後的失聲。

  前一刻尚在恐慌、慘痛;後一刻,便終結。

  來不及,說很多話......

  她僵硬著,站了不知多久,有人搖搖她的肩膀,是司瑰。

  甄意忽然間回過神來,面無表情,捋了捋散亂的頭髮,沉穩地說:「我沒事。」轉身要走,司瑰拉住她:「這怎麼回事……」

  「和宋依有關的,」甄意回頭,「再多問一句,朋友就沒得做了。」

  她這一瞬間眼神冷靜而冰涼,表情陌生得可怕,像另外一個人。

  司瑰一驚,不問了,擔憂:「你還好......」

  甄意打開她的手。

  廣場上,所有人從四面八方往這邊跑,在匯集。只有她一個人,寂靜地離開。

  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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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2:13 |只看該作者
24. chapter 23

  宋依死後第七天,下了雨,細細綿綿的。

  是頭七。

  她墜樓的地方還畫著她的人形,周圍擺滿了粉絲們送來的鮮花,沾滿了雨水。

  傍晚,風吹著花瓣灑落一地,鋪滿整條街。

  甄意戴著墨鏡,小臉蒼白,看不清表情。她彎腰,三次,放一束鮮艷慾滴的紅玫瑰在花叢中。雨絲飄飄,殷紅飽滿的玫瑰花瓣像誰年輕美麗的臉,掛著晶瑩的淚水。

  「頭七之日,魂歸故裡,做最後的告別。」身後有人輕輕說著,是唐羽。

  甄意沒應,墨鏡下,她似乎連嘴唇都有些白。

  花叢中擺著宋依的照片,那裡,她淡淡地微笑著,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點兒,卻沒人打傘。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

  「唐羽,」甄意緩緩開口,目光凝在花叢中,「以後好好生活,不要做壞事,不要辜負了宋依。」

  唐羽扭頭,細細的雨絲沾染了甄意的細髮,像細小的水晶,那戴著墨鏡的側臉在細雨中顯得那麼蕭索。

  唐羽訝異她的話,但並不完全吃驚,很快平靜下來:「你知道什麼了?」

  「真相。」甄意說,「有人說,比起愛,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團結,因有共同的敵人而凝聚。」

  唐羽不做聲,

  甄意也良久無語,最終淡淡道:「索磊很愛你。以後好好過吧,不要辜負宋依對你的保護。」

  她說完,轉身離開。

  唐羽迴身:「那真相,甄律師會說出去嗎?」

  甄意身形微頓:「我沒那麼有正義,而且,我收了她的錢。」她聲音很虛,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漸漸,雨水打濕唐羽的睫毛,落進她的眼睛裡,又澀又疼。有溫熱的液體在臉上流淌,已不知是雨還是淚。

  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她看著玻璃鏡框後宋依的容顏,哭泣: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曾經,她們過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著唐裳和吳哲坐上北上的火車。三人懷著滿腔的熱情和無限的希望,壯志豪情地說要紮穩腳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來。

  紮穩腳跟是他們最樸實的夢想,甚至沒想過大幹一番事業。

  就是在那節車廂,他們遇到了宋依,她沒有鋪位,也沒有行李,只背了一個背包,謹慎地躲避著乘務員的突然襲擊。

  有一次,兩頭都來了乘務員,她沒處可躲,竟一下子鑽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髒啊,唐裳驚呆了。

  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讓了她一半。兩個陌生的女孩一夜無話地擠在一處,而唐裳永遠不會想到,那次付出的善意,在很久之後竟得來不惜生命的回報。

  在帝城,四個年輕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勵,相互扶持。從不埋怨,非常知足,擠在出租屋裡吃一頓火鍋就覺得生活真美好。

  其實一直以來,唐羽都不太喜歡宋依,覺得她太冷,目中無人。可她的冷艷讓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獨特的風格,而偶然的一次觸電大營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都黯然失色,一角成名,聲名鵲起。媒體稱她的演技「只有天賦可以解釋」。

  轉型後,她的事業發展有如坐了火箭,而這時她和唐裳的友誼開始出現裂痕。有次索磊請她們去酒吧玩,唐羽無意聽到唐裳的模特朋友們說宋依忘恩負義。唐羽替唐裳覺得不值。

  可她很久之後才知道,那些不過是同行嫉妒的風言風語,宋依和唐裳雖不解釋,私下卻很好。

  唐羽知道後奇怪:「既然關係好,那你還跟人說宋依最近這部戲沒演好?」

  唐裳說:「正因為誇她的人太多,才需要有人潑冷水,讓她再接再厲不要驕傲。」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傳到她耳朵裡,會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會信任,不用解釋就明白。」

  唐羽心裡暗自覺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記恨才怪呢。可當噩夢降臨時,她才發現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樣。

  那個噩夢,那麼長,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無法呼吸。

  她只知唐裳被一個有錢人死纏著,卻沒料到竟到了逼得唐裳決定和吳哲扔下這裡的事業空手離開的地步。她很難過,唐裳一直是她最親的姐姐。一輩子的親姐妹第一次要分開,她很不捨,可她的事業和男友都在這裡,她無法放棄。她尊重唐裳的決定,眼淚汪汪送他們上了出租車。

  沒想到再一次接到姐姐的電話,竟是醫院打來的。

  她提心吊膽地趕去,懸著的心徹底摔得粉碎。因為沒人付錢,唐裳和吳哲雙眼緊閉,如同死人般被晾在大廳裡。唐裳渾身是血,慘不忍睹,可憐她衣不蔽體,竟沒人拿布給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瘋子般沖護士醫生咆哮大罵。

  更讓她心寒的還在後面。後來唐裳醒了,她身體裡像有什麼死了,可又似乎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在支撐她。她一滴眼淚沒流,強硬得可怕。他們決定報警,可走了幾處警察局,警察以各種理由阻攔,不去抓林子翼卻把唐裳嚴厲審查了無數遍。言語中羞辱與鄙夷不斷。

  更糟糕的是醫院不肯開受傷證明。律師事務所也閉門不接。

  這是他們頭一次意識到什麼叫黑暗。

  有時,無法申冤,比冤情本身,更叫人崩潰。

  這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以前樂觀善良自立自信的姐姐再也不見了。她躲在被子裡哭,任何人靠近都能讓她歇斯底裡。但吳哲讓她靜了下來,她們找到律師甄意。她願意替她們打官司,她做得非常棒:搜集線索,查找證據,遊說證人,盤問被告,做得很好。

  可媒體開始沒日沒夜的探詢,採訪受害人,打著所謂獨家新聞抨擊黑暗的旗號,罔顧受害者痛苦,對唐家大加挖掘,大肆渲染。

  甄意說:他們不是正義的新聞工作者,是以啃噬受害人痛苦為生的毒蟲。

  每被騷擾一次,傷口就再一次被撕得鮮血淋漓。

  甄意幾乎24小時陪著唐裳,沒收她的手機,不允許她和媒體接觸,說她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問題。唐羽知道,甄意每天要應付很多事還要給唐裳打氣,其實很累。可她真是個神奇的女子,那種情況下還能大口吃肉,說是身體好才能堅持下去。

  那些日子過得緊張,充滿壓力,但也擁有小小的一絲希望。她們牢牢抓著那一道光的縫隙,一點一點把它撕開。

  第一次庭審後,勝利在望。

  可有一天,不知是水軍使然,還是網友煩膩了曠日持久的報導迫切需要新鮮東西,有一部分人不再抨擊林子翼了,轉而開始挖掘「唐裳的真實一面」,以「內幕人」的身份揭發唐裳如何用盡手段上位,如何酷愛勾引官富子弟玩性愛。

  這些人或許生活中總是被忽略,很享受在網絡上被人矚目的虛偽優越感。

  唐羽氣得嘔血,要告網上造謠的人,唐裳卻格外平靜,冷淡得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第二次庭審前,被告方找到幾位證人,是唐裳的做外圍的模特「朋友」,甄意已想好怎麼盤問她們,但對方律師也會從「自願」這個角度攻擊唐裳。所以甄意要先給她模擬。約好了,可她再也沒出現……

  唐羽趕到醫院時,唐裳面目全非,碎了。那麼高的樓,她怎麼敢跳,怎麼會不害怕?

  吳哲渾身都是唐裳的血,抱著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喃喃自語,拼布娃娃一樣,醫生怎麼拉都拉不開;

  唐羽在走廊裡嘔吐,胃酸都嘔了出來,眼淚瘋狂地流……

  幾天後,甄意收到了對方律師的邀約,她拒絕了,想繼續給唐裳打官司,可唐羽反對,她要錢。兩人激烈地吵了一架,但最終甄意屈服。

  拿到錢給了父母後,唐羽心中的仇恨沒有半點消彌,而在唐裳的墓前,宋依的一句「你選擇拿錢,我選擇償命」,讓兩人團結起來。

  宋依是個很聰明的殺手。

  唐裳死的一刻,她就決定殺林子翼,並做了周密的計劃。

  她說,吳哲作為唐裳男友,會第一個被懷疑,所以用她電影裡的31房間干擾吳哲的思維,讓人以為他去過現場。唐裳擔心吳哲,但宋依說吳哲進了精神病院出不來,無法殺人,不會有危險。他有病,即使警察想嫁禍也無法判刑。唐裳這才同意送吳哲去精神病院。

  宋依這一步很厲害,愚弄了警察,害他們花好多時間研究吳哲是不是裝病,是不是逃脫了精神病院。

  她把警察耍得團團轉。

  宋依說,她不會去ecstasy踩點,以便減輕嫌疑,所以她需要唐羽的幫忙。ecstasy裡的情況都是店長女朋友唐羽告訴她的。

  索磊事先並不知情。

  案發那天,唐羽裝扮成服務生給林子翼的酒裡下了藥。服務生端上的酒他當然不會懷疑。她勾引他讓他去樓上等。緊接著宋依上了樓。宋依說她有話對警察說,所以她故意從監視器下走過去了。

  至於唐羽,她不止想協助宋依,更想參與其中,親手替唐裳報仇。

  宋依上樓後,唐羽溜到會所後門,爬上消防梯,準備從安全門進入,她從索磊家偷到了鑰匙。她還知道,安全門的監視器每星期一才開,把錄像復製改日期就變成一週七天的備份。

  鑰匙才進孔,身後被人抓住。

  原來,索磊看到唐羽裝扮的服務生和林子翼,就覺得不對,又見她偷偷摸摸爬消防梯,很快猜到。

  「小羽你要幹什麼?」他去奪她的鑰匙,卻被她粗暴地打開。

  「還要問嗎?當然是殺了他!」

  「小羽!」他急切地攔住,「就算你殺了他,唐裳也活不過來了。」

  「是啊,是活不過來了。」她歪頭看他,涼涼地笑,「這話就能消滅仇恨,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太沒有意義了?索磊,知道唐裳遭遇那種折磨的時候,我就恨不得宰了林子翼這個畜生。你說會有人處置他,讓我別衝動。好,我聽你的,我等。」

  她點點頭,眼睛滿是淚水,在黑夜中悲哀得刺眼,「我等來了什麼?唐裳死了,林子翼無罪了。網上謠言滿天飛,她都死了,現在還有人說她是高級妓女想上位。」

  「我......」她扶住門,惡心得差點反胃嘔吐,「我只要想到唐裳受到的屈辱,不要想那些畫面,只是報紙上提一句,我都,都痛苦得想死。」

  樓上的夜風悲鳴地吹著,吹著她的長髮張牙舞爪,她抓著他的手,眼珠都瞪出來,一句一字咬牙切齒,「很多事情我不想去想,可偏偏纏在腦子裡。你說,索磊,你說,他們把吳哲綁著,在他面前強姦唐裳的時候,她心裡有多慘痛悲哀。畜生,竟然讓吳哲看著,畜生!」

  她慘叫,死死盯著他:「你說,唐裳她選擇跳樓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啊?她多絕望?心如死灰了吧,不然,她怎麼能從51層的樓上跳下來!」

  索磊的眼睛濕了,用力摟住失控的她:「可是小羽,為殺這種人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索磊......」她極力忍著,哽嚥難言,一張口,淚如雨下,

  「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會心疼。」

  「自家的姐姐,只有自己會心疼啊!!」

  她緊緊揪著胸口,像要把心摳出來,「人們嘲笑過了,憐憫過了,抨擊過了,看過戲了,就忘了。可只有我記得,只有我記得!這種疼,林子翼他們活著一天,疼得與日俱增!疼得你們這些旁觀者再怎麼設身處地地想,再怎麼憐憫悲傷,都無法感同身受!」

  「問題很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淚痕被風吹乾,眼神怨毒而狠烈,「沒有什麼值不值,只有他死,什麼未來前途,都沒有意義。我只想給我姐姐一個公道。警察不給,我自己來!」

  她用力擰鎖,拉開了安全門。

  推開36號房,就見林子翼被鬆了綁,他渾身赤裸,臉上身上腿上全是刀傷,非常嚇人,他佝僂著腰,雙腿間鮮血直流,一步一步,竭力想往門口逃。

  宋依換了唐羽為她準備的服務生工作服,表情極度冷酷陰狠地看著。

  血人般的林子翼仍想求生,可失去奔跑能力,他竭力走到門邊,想出去,唐羽冷著臉一腳踢上門。她去找刀要親手殺他,可宋依先一步上去扯住他的頭髮使他揚起頭,一刀割開了他的喉嚨。

  她說:「唐裳不會希望你成為殺人犯。」

  隨後她用毯子裹著林子翼橫過走廊,搬去31號房。

  兩人把林子翼扔在床上,綁成最屈辱的姿勢,唐羽氣不過,又割斷了他的手腳動脈,刺穿他的手腳心,重新放血染紅了床單。這才離開。

  宋依去換衣服,唐羽走到索磊面前,笑了笑:「我是宋依的同謀,你要告發,隨便你。」說完就要去清理36號房的血跡。

  索磊上前攔住她,堅定道:「你下去吧,我來處理。你今天的位置在吧臺,離開太久,會有人懷疑的。」

  唐羽愣住,淚霧再度彌漫。

  索磊摸摸她的頭,無奈地歎口氣:「我說過,為了這樣的人渣,誰搭進去都不值,更可況是你。」

  而如今,林子翼死了,所有激烈的仇恨和悲怨統統隨風消散,剩下的,只有對姐姐唐裳和宋依的思戀,悲傷的思念。

  此刻,立在宋依的照片前,唐羽忽然感到慶倖,慶倖索磊攔住了她,慶倖宋依拯救了她。

  慶倖她沒有搭進去,沒有被這個持續了近半年的黑色漩渦吸進去。

  手中的百閤花已沾滿雨水,看著更加漂亮了,她俯身把花束輕輕放在宋依的花叢裡,輕輕承諾:「宋依,謝謝你。我會好好地活。」

  話音未落,一陣風吹過,七彩的花瓣迎風飛舞,像誰在回應,像誰在告別。

  是誰說,頭七之日,魂歸故裡,從此安息……

  一瞬間,她潸然淚下。

  只是,誰會知道,宋依最後在電話裡對甄意輕輕地說了句:「我喜歡你,我......」

  誰會知道,她緩緩退後,想說的「愛」字還沒出口,身後忽然一股不可阻攔的巨大力量......

  誰又會知道,失重的一刻,她很想哭:對不起,甄意,很抱歉在你面前墜樓;很抱歉給你的心靈留下陰影;很抱歉,我已沒有機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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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愛非其道

25. chapter 24

  「意,我代理宋依的賠償案,人死了,劇組賠償很快。可錢該交給誰?」楊姿趴在甄意辦公桌上問。

  「發公告。如果沒親人,就捐出去。」

  「好。」楊姿說完,小心窺探,「意,你還好吧?」

  「很好啊,」甄意頭也不抬,「為什麼這麼問?」

  「老大給你換了好幾個案子……」

  「因為最近,委託人總投訴我。」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想過,」甄意抬頭,「他們有病!」

  楊姿輕輕咬唇,不說話了。

  這時,助理律師江江敲門,有些膽怯:「意姐,老大找。」

  卞謙的辦公室一排落地窗,滿是陽光。甄意無心欣賞,坐下後應付性地沖他笑笑。

  卞謙年輕有為,樣貌英俊,本身不學法律,是心理醫生,關係廣懂管理,倒把這家律師事務所發展得風生水起,已成為不少名校高材生的夢想求職地。

  甄意上大學時,他就經常在爺爺家出入,從學校到畢業,任何難事他都會替甄意解決,兩人好得比一般兄妹還親,這也是為什麼在事務所,他總是護著她,什麼好的案子都給她。

  所以,現在他說話也不繞彎:「小意,事務所裡好像只有你沒像我申請過心理諮詢。」

  「我不需要,」甄意飛快說,想了想,一幅你有毛病吧的樣子看他,「你什麼意思?是說宋依的死讓我心裡有陰影了?」

  「呵,」簡直好笑,「她想死就死,和我有半毛錢關係?自殺的人那麼多,每個都給我留陰影,我有那麼感情豐富嗎?」

  卞謙微微斂瞳:「其實在唐裳的案子後,你就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

  「不需要,我很好。」

  「是嗎?我們來看看。」他依舊溫和,「小意,昨天江江被你說哭了,怎麼回事?」
 
  「沒,我只不過表揚她努力,搜集了很多案件信息。」

  「哦?你的原話好像是:『江江,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在一天內搜刮出這麼多垃圾來。』是這樣吧?」

  甄意挪開目光:「我就這麼刻薄,這是我的風格。」

  「小意,兩個星期,你被5個委託人投訴。」

  「抱歉,我專業素質不夠硬。」

  「我倒不這麼認為。嗯,能不能問一下,性騷擾案的朱先生和他女朋友在辦公室等你,你進去後見他女朋友坐在他腿上,你說了什麼?」

  甄意抿了抿嘴唇:「說什麼,『又是一個有椅子不坐非要蹭大腿的』。不是事實嗎?」

  「你不覺得這話裡有不好的暗示?」

  「沒有。」甄意反咬一口,錚錚道,「他想那麼多說明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就長了一張性騷擾的臉……」

  「ok,我們先不臆測朱先生的好壞,」卞謙抬手打斷,「交通肇事逃逸的張先生呢?他起初不肯描述撞車的細節,你是怎麼說的?」

  甄意吸著臉頰,不作聲。

  「怎麼?不好意思說了?」

  甄意低下頭,又看向窗外,語速很快:「我說,『你現在不開口,等著進監獄後讓人給你的下面開口嗎?』咳。」

  卞謙看她:「張先生說,你後面還補充了一句。是什麼?」

  甄意癟嘴,不說。

  「張先生說他當時很震驚,結果你又說:『別這麼驚訝地看著我,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雞魚菊,呵屋啊花。』張先生還說你的話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而且,」卞謙斟酌了一下,「他說他絕對不是受。」

  「精神損失?」甄意不可思議,「一個心理素質強大到能肇事逃逸的人,居然被我一句話傷害?另外,他要是進了監獄,絕對是萬人受加萬年受。」

  卞謙摸著耳朵,歎氣:「還有李區長的兒子,他想上廁所,你竟然下令叫他『憋住』?」

  甄意不耐煩地吐出一口氣:「那小子以為給錢就可以,什麼事都要律師擋,一問三不答,一分鍾三次廁所。什麼態度?」

  「這麼說也的確有你的理由,」卞謙點點頭,摸著下巴,「但他說憋不住時,你說了什麼?」

  甄意挑了挑眉,絲毫不知錯:「是他先挑釁我的,你是沒看到他說『憋不住』時欠扁的表情。」

  「再怎麼你也不能說『憋不住我給你打個結』啊!」

  甄意斜著眼看桌子,悶不吭聲。

  「他當場被你嚇尿了!」

  「哥,你多久沒上網了,『嚇尿』是語氣詞。」

  「我知道,可那孩子是真的尿……」

  甄意暴躁,忍無可忍跳起來:「孩子?三次留級,17歲還上高二的傢伙都懂得猥褻女生了,還是孩子?」

  一片安靜。

  她愣了半晌,緩緩坐回去。她也發現自己失控了。

  卞謙:「現在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對了嗎?」

  甄意別過頭:「沒。我昨天沒睡好,脾氣有點急躁。」

  「小意,我給你一個月的帶薪休假,好好調整一下,不想找專業的,至少找個你信賴的人,把心裡的事說出來。」

  甄意急了:「我不需要,我真的很好。我現在要的是工作。」

  「唐裳案結束後,我就該給你放假的。」卞謙身子前傾,帶著些許命令,「這個休假是強制的。你不能拒絕。這一個月,我不會安排任何事情給你。」

  甄意忍著氣,騰地起身走了。

  「不用謝!」卞謙對她招手,看她賭氣離開,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淡淡青草香,陣陣涼微風,老人療養院裡一派祥和。

  甄意坐在活動大廳的落地窗旁,陪病人下棋。

  言格所在的研究所和精神病院附近,有個老年療養院。甄意每天早上帶爺爺過來,去醫院工作,晚上順路帶他回家。

  說來她已經是經過培訓的義工了。這是她第6天服務,心裡平靜又鮮活,像窗外陽光跳躍的草地。

  比起施,她其實是得的那一方。

  這些天,和可愛的康復期精神病人相處,遠離塵囂惡意,只有最單純的心,她的心情慢慢好些了。

  陪病人下完棋,甄意去整理病房,走著走著轉錯了彎,不經意就到了一處安靜的走廊上。

  盡頭,陽光灑在窗臺,不知名的黃色小花開得正艷。微風吹過,一小簇一小簇擠擠攘攘,太可愛。

  甄意忍不住走去看窗外的風景,路上經過一個紗簾翻飛的房間。

  房間明亮寬敞,裝飾得非常溫馨,有人沉睡在寬大柔軟的躺椅上,身上連接著各種白色的線。而白衣的言格立在一旁,拿筆記錄著儀器上的數據。

  這是這些天甄意第一次看到言格。她還記得要和他保持距離,來之前特意打聽過,他大多數時間在研究所,而非在醫院。

  現在......

  甄意一愣,剛才她腦袋放空,走錯方向,好像從一個禁止通過的正脩葺的門穿過。這塊地方應該是研究所。

  得趕緊在言格沒發現之前返迴。

  可,遲了。

  言格抬頭,看見了她,鏡片後他的眼神很淡,從他這裡看,她此刻的表情又傻又呆滯,像不小心闖進人類木屋的小浣熊。

  躺椅上的人起來了,那人沒穿病人服,和言格對話幾句,就開門離開。

  甄意硬著頭皮立在原地,沒一會兒,言格也出來了,居然沒問她怎麼來的,只說:「義工做得還習慣嗎?」

  「嗯,很好。」

  她不知道,他有天去醫院那邊,經過活動室,看見她穿著義工的護士服,帶著病人們跳幼稚的舞蹈,像幼兒園老師。

  甄意努力找話題,指指屋裡的儀器:「剛才在幹什麼?」

  「記錄幾種精神藥物配合使用後的作用。」

  他沒說藥名,不然她該暈了:「算是實驗嗎?」

  「嗯。」

  甄意一驚一乍:「在人身上試驗?」

  言格目光落到她臉上:「奇怪嗎?」

  「任何給人用的藥,最後都會在人身上試驗。」他說。

  甄意縮縮脖子:「可誰會同意接受實驗啊?」

  「他們是志願者。」

  「好偉大,為科學現身。」甄意心裡油然而生崇高的敬意。

  「會給錢的。」

  「……」她一口氣沒上來。

  「除了藥物,其他非藥物的療法也會找人實驗嗎?」

  「是這樣。」

  「那我也想當志願者。」甄意自告奮勇。

  「是想看醫生,但不想給錢吧。」言溯不客氣地戳穿。

  「......」

  她嘿嘿笑,提議,「大不了以後你打官司,我不收你錢好了。」

  「暫時沒有殺人的計劃。」

  「......」好冷。

  「打離婚官司......」她在說什麼。

  「暫時沒有結婚的計劃。」

  安瑤呢?甄意疑惑,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想探尋。

  言格拿著文件夾,走在前邊:「如果你想試的話,推薦你休克療法。」

  「休克?電擊療法嗎?」甄意擰眉,不滿意地癟嘴,「言格你想虐待我?」

  他似乎彎了一下脣角,沒答。

  甄意細細一想,覺得自己或許有偏見,又說:「是不是我說錯了,這種療法也很好吧?」

  「不好。」

  「是嗎?可好像很多醫生在用。」

  「病人會非常痛苦。」他說,「你不能把病人當做他沒有感覺。」

  甄意心頭微微一顫,有些感動,有些溫暖。

  她問:「那還有什麼非藥物療法呢?」

  「有很多已成體系的物理療法心理療法,暗示、脫敏......另外,雖然適用範圍有限,但催眠療法很不錯。」

  她想起那次在商場他對她小小的催眠:

  「那個要學很久吧。」

  「嗯。」他已走到他的專用休息室,把門推開一條縫,又回頭,「甄意,你需要和誰說說話嗎?」他眼眸澄澈,嗓音清和,

  「你可以把我當做,朋友,醫生,隨你。」

  甄意的心稍稍一絆,他都知道了呢。

  朋友......嗎?

  她微微一笑:「醫生模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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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2:54 |只看該作者
26. chapter 25

  甄意靠在寬鬆柔軟的睡椅裡,神思朦朧。

  落地窗開了,紗簾輕飛,外面是綿延的草地。櫻花開到尾聲,風一吹,花瓣輕盈墜落,灑滿臺階和地板,落到她的腳邊。

  「這一刻的感覺是什麼?」言格坐在旁邊的椅子裡,陪她望著窗外的藍天。

  「很放鬆,」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是哪一種放鬆?」

  「像,累慘了之後,終於可以休息了。」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身體累嗎?」

  「不,心裡很累,累得......累得想哭。」她極力穩住聲音。

  言格側過頭看她,她看著天上的白雲,表情凝滯。

  他輕聲問:「有什麼事讓你無法釋懷嗎?」

  是什麼事呢?

  好像是遙遠的小學時代。火災後,媽媽雖然重傷,但倖存,終日躺在病床上。那天,小小的甄意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坐在病床邊,有些害怕地看著媽媽,因為她的腿斷了一截,很可怕。

  媽媽嘶啞著說:「小意乖,看看醫院門口有沒有賣荔枝的,媽媽想吃荔枝。」

  「哦。」她從凳子上滑下來,左手掛著石膏,笨笨地走到窗邊,踮著腳往外望。深城的街道綠樹成蔭,那麼漂亮。

  啊,她看見賣水果的了!

  「有哩!」唔,她也想吃。

  「去給媽媽買一點兒來。」

  「哦。」她拿了錢,下樓去買荔枝。

  一小袋,水嫩嫩的。她拎著袋子,一邊走一邊摳癢。左手的石膏好癢啊,撓撓,再撓撓。她想先吃一個,可一隻手剝不了,快點跑回去找媽媽。

  突如其來,四周有人尖叫,什麼東西從樓上飛下來,「砰」的一聲,沉悶無比。她低頭一看,媽媽的眼珠都摔出來了。

  下一秒,附近的大人衝過來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抱開。

  還是先走好啊,留下的,往往是最痛苦的。

  言格問:「覺得媽媽的死和你有關嗎?」

  「我不聽話,也不可愛,媽媽不喜歡我。不然,她應該捨不得跳樓。」

  「不是的,甄意。」他說,「人在孩童時期,想問題都以自我為中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認為發生的事情必須有解釋,一旦解釋不了,就是自己造成的。可事情其實不是這樣。」

  而那個經歷無疑給甄意留下了不好的暗示;只要不幸發生,便往自己身上拉責任。

  「不是嗎?可是,這次呢......」甄意艱難開口,又咬唇,酸澀苦痛的情緒堵住嗓子裡,讓她窒息。

  她深深蹙眉,終於一閉眼:「如果我沒拆穿,宋依她或許就不會自殺!」

  言格無聲望著遠方,直到身邊的人呼吸又恢復平穩,才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你已經盡力做到最好,這就足夠。至於結果,不要去責怪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甄意,你要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他的聲音那樣柔和,對他的諮詢者。

  她聽了他的話,眉心慢慢展開,隱約平息了一些。

  漸漸,她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櫻花樹發呆。

  「可我還是覺得好無力。」她疲憊道,

  「這兩個案子讓我徹底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兩個委託人都自殺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但我真的盡力。從頭到尾,只有我自己知道一路走來受到了多少威脅和阻礙,看到多少陰暗。

  當然,我總是告訴自己,這就是我的職業,至少我能和那股不好的勢力對抗。即使不做警察,即使只是律師,我也要做一個好律師。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直都很有信心,很有動力。但這次我為真正的凶手辯護,還毫無道德負擔地想替她脫罪。現在回想,覺得很茫然,好像心裡有什麼被顛覆了。

  一面同情她,想救她;一面又無法無視她是兇手的事實,好痛苦。」

  言格認真聽完,問:「你一直都這樣介意兇手是誰嗎?」

  「原本刑警出身,職業病吧?」

  「可你現在的職業是律師。」

  「……」

  她歪頭看他。

  他眼神清澈,像黑曜石,那樣不焦不躁,

  她復而望天,

  「是。我就是個矛盾體,想拼命維護我的委託人,但潛意識裡還是希望他不是兇手!」

  他道:「甄意,你這樣做律師,以後會很痛苦。」

  甄意微微一愣,他在關心她,此刻,他是醫生,還是朋友?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的委託人有罪,你不會有心理負擔嗎?」

  「不會。」

  「那是你性格使然。」她癟嘴。

  「這和性格無關,甄意。」他放緩了語速,側頭看她,「我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但我誓死捍衛你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力。」

  甄意心一震:「伏爾泰的話?」

  早些年,言格就喜歡哲學了。甄意愛屋及烏,跟著他泡圖書館,也馬馬虎虎記住了幾句。

  「記性不錯。」他唇角動了一下,不算是笑容,很快平息,「如果你願意,記住一句話,『約束律師這個職業的,不是律師的道德,而是制度。』這樣,你或許會輕鬆些。」

  甄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口像被什麼柔柔的東西撞了一下,溫暖又安寧。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種能力,短短幾句話就說進她心裡。

  潤物無聲的理解,這種事,這種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

  只是,好可惜。為什麼後來沒有在一起?為什麼就鬆開他的手了?

  甄意心口發酸,淚霧彌漫上眼睛。她不動聲色地輕輕吸了一口氣,再度閉眼。這次,她真的有些睏了。

  言格見她良久不說話,回頭一看,此時,她已睡顏寧靜,呼吸淺淺。

  還從沒見過她這樣安靜的樣子,他低眸,長時間靜靜地凝望她。

  多年不見,她的容顏沒怎麼改變,眉毛彎彎,睫毛長長,皮膚很白,像透明的瓷,從不會臉紅。脖子上肌膚細膩如玉,莫名給人一種溫涼的觸感......

  風從窗外飛進來,清涼又溫暖。地板上灑滿了細小的花瓣,幾步之外是藍天,風在樹梢,鳥在叫......

  迷濛中,甄意感覺有誰給她蓋了一條薄毯。

  她知道是言格。

  言格,記憶裡那個話少卻很會傾聽的男孩子。

  這些年,越長大越發現周圍的人只沉醉於吐露自身,卻不從傾聽別人的講述;越長大越發現社會推崇演講與口才,卻不知傾聽為何物;越長大越發現,他的難得......

  不像甄意遇到的很多人,說起自己的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聽別人講述,三心二意懨懨欲睡。

  是不像。

  窗外傳來遙遠的風聲,朦朧中,她神思飄回中學時代,他們在一起後的有天下午。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為,她圍在他身邊的嘰嘰喳喳,他從沒聽過。

  其實不是......

  是夏天,藍天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前所未有的大,空氣悶熱。

  體育課,言格獨自在操場角落練習現代箭術,甄意不感興趣,坐在地上揪草。

  一開始,她對他手中精緻又高級的弓很稀奇,鬧著說想學。

  他教她識瞄準器、箭座、弓震吸收器、中央安定器,一一解釋作用。

  他安靜地解釋,她活潑地打斷。

  言格始終有耐心,告訴她如何瞄準,如何放箭。可他並沒有像電視裡那樣從背後抱住教她。連她手臂不直,他也只是拿支箭把她的手抬起來。

  數次脫靶還換不來他的手把手示範,甄意徹底失去興趣。

  她做事向來三心二意;而他並非自己喜歡就希望全世界都接受並喜歡的性格,所以不強求。

  那天,他照例安靜而認真地調弓射箭,她卻因為鬱悶的遭遇,一直坐在草地上嘀咕。說她前天晚上在樓道裡摔了一跤,害她世界級的美腿留下了價值百萬的傷疤,以後不能做腿模;又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小孩子整天打鬧砸壞了樓道的燈,父母也不賠償,對公共安全不負責;還說政府要城中村改造,害他們那塊生活區治安漸差......

  風在樹梢飄,

  樹葉刷刷的,偶爾落下來掉在她頭上。

  她坐在陽光斑駁的草地,憤憤控訴了一節課。

  他不知聽也沒聽,身姿挺拔地練習,專心緻志地瞄準紅心,射擊。沒回應,也沒打斷她的自言自語。

  放學後,他難得提出送她回家,一直到她家樓下。

  那是舊工廠裡很灰很醜的一棟樓,她住在最高的五層。平常中午不回家,說樓上熱得像蒸籠,熱氣密集讓人無法呼吸。

  走到樓前,她抬頭望他,臉蛋紅撲撲的:「樓道很髒,不用送我上去了。」

  言格說:「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這樣的話,甄意從來不會生氣。

  「那再見!」她笑容大大的,沖他招招手,一溜煙跑進樓道不見了。

  她像百米沖刺,一口氣跑上5樓,衣服汗濕貼在身上也不顧。衝進屋,書包都不扔就跑到窗邊往外張望。

  如果能看到言格挺拔安靜的揹影,在落日餘輝的林蔭小道上緩緩遠去,她會開心得像吃了冰淇淋。

  可院子裡空空蕩蕩的,霞光在晃蕩,卻沒有他的影子。

  怎麼會!

  她急了。

  5層樓她用時不過15秒,跑得心臟都快衰竭。

  她不甘心,神經質地衝出門去。姑姑和表姐一臉狐疑地看她來去如風。

  老式的樓梯間裡,扶手銹跡斑斑,臺階垃圾遍佈。窗口很小,太陽還沒下山,樓梯間就開始昏暗。

  往樓下望,只見一條條黑黢黢的扶手,某層樓一個微白的影子。甄意一愣,躡手躡腳走下去。一點一點,她彎過樓梯,就看見,

  言格踩在住戶的煤球堆上,仰著頭,鈎著手換燈泡。

  他身子修長,舒展得像一隻箭,白襯衫揹後有點汗濕。

  樓道很黑,牆上灰撲撲的,全是油煙和塗鴉,只有窗口微弱的霞光穿透他細碎的短髮。

  他仰著頭,雙手擰燈泡,天花板很髒,灰塵簌簌地墜。突然,他飛快低頭,有飛屑掉進眼睛裡了。條件反射去揉,卻只是拿手揹牴住了鼻樑。

  手指已經髒了。

  他閉著眼睛,靜止一秒後,用力搖搖頭,不動了。

  甄意立在十幾級的樓梯上,屏著呼吸。

  昏暗中有哪家炒菜時油鍋吱吱的吵鬧,空氣裡彌漫著酸豆角炒肉的香味。

  終於,言格再度抬頭,擰了一下。

  一剎那,乳白色的燈光從他手中傾瀉而下,白紗般將他籠罩進虛幻的夢境裡。手一鬆,圓錐形的燈光發散開去,柔軟地鋪滿整個樓道。

  甄意聽見,她的胸膛,心怦怦跳動的聲音。

  言格一躍,從高高的煤堆上跳下來,一抬頭見甄意立在樓梯上,一臉感動地看著他,眼神裡寫著要以身相許。

  燈光從他頭頂落下,襯得他的臉格外白皙,眼眸也格外清黑,臉色格外的......尷尬。

  「你聽到我說話啦?」她欣喜道。

  「我又不是聾子。」他別扭著頭,「你嘀嘀咕咕了一節課。」

  「啊,我好囉嗦。」甄意吐吐舌頭。

  「嗯,說話毫無邏輯,抓不住重點。」

  練習射箭時,他就納悶了:這麼簡單的事,她怎麼能滔滔不絕說出一篇演講來?

  不過,除了覺得「世界級的美腿」有待商榷,他還是瞬間抓住了她的意思,

  「給你概括一下:有人砸壞了樓梯間的燈,沒人維修,你在黑暗中摔倒了。」

  一句話概括她一下午的嘀咕。

  甄意:「......還,真是。」

  但不管怎樣,她開心死了,幾步從樓梯上蹦下去,踩在最後一級,縮短了和他的身高差,輕輕一踮腳,雙臂就纏住他的脖子:「言格,你對我真好,我喜歡死你了。」

  她小狗一樣在他脖子上蹭。

  言格渾身不舒服,寒毛都要豎起來,要是平時他早把她揪起來甩開了,可偏偏手上全是灰,髒死了,他骨子裡無法這樣不禮貌地碰人。

  不舒服不舒服!

  可他也不能後退躲避,不能把她從臺階上拉下來。

  他見識過她超凡的黏人能力,她絕對會死不鬆手,雙腳懸空,吊死鬼一樣掛在他的脖子上,甩都甩不掉。

  他無奈地在心底歎氣,默默決定,等她一鬆手,就發揮自己的速度優勢,立刻跑。

  哎,他真是服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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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6-2-4 09:13:08 |只看該作者
27. chapter 26

  甄意醒來時,身上蓋著毯子,紗簾在飛,風裡有花香。

  言格已經不在。

  她疊好毯子,不到處亂跑,乖乖順原路回去。

  才回到精神病院,就見小柯對她招手:「甄小姐,幫個忙。」

  原來,這星期小柯負責給精神病人做體檢。其他人都體檢完,剩下棘手的美美。甄意對美美印象深刻,那個說要和「小柯醫生睡覺」的漂亮女人。

  小柯剛給美美檢查,美美就十分配閤地解開上衣,抓著小柯的手就往自己胸上摸。小柯嚇得趕緊跑出來,其他病人都好奇地湊在門邊張望。

  有個自認為自己是動物園長的病人提問:「美美,你要人幫你擠奶嗎?」

  另一個病人很配合地搬出「擠奶機器」,在空氣中接上電源,啟動按鈕……其他人居然盯著他手中虛擬的「擠奶機」看得全神貫註,還時不時討論機械技術。

  甄意:「……」

  美美跑出來拉小柯:「小柯醫生快來給我檢查,我心口疼哩,疼死了。」

  或許她以前古裝片看多了,架勢像百花樓的姑娘。白胳膊粉香肩,七手八腳往小柯身上繞,小柯女朋友都沒一個,哪裡見得了這個,耳朵根兒燒成了透明的紅色。

  甄意幫忙把美美從從小柯身上解下來,送回檢查室。

  甄意和幾個護士幫忙按手腳,小柯紅著臉重新檢查,可他稍微碰美美一下,她就挺著胸亂扭,「啊,啊」地鬼叫,哼哼吟吟表達她心裡的舒爽。

  小柯羞得脖子都紅了,甩手衝出門,說什麼也不肯再進去。

  檢查是搞不成了。護士把精神病人們牽回去。甄意看見有個女病人一直惡狠狠瞪著美美,後來看到甄意,又開始凶巴巴地瞪她,好像全世界都和她有仇。

  小柯解釋:「那是梔子,被害妄想症,看誰都以為要搶她的東西。」

  甄意想起第一次來醫院,梔子說:「美美又搶我男人,徐醫生你管不管啊。」

  甄意問小柯:「美美她怎麼會這樣?」

  「她家人說她太癡情,可總被人騙。一開始她有很好的工作,經濟也行,但架不住三番四次被騙色又騙財。等後來好不容易要結婚,人家嫌棄她之前跟過的男人多,結婚當天跑了。她從此就瘋瘋癲癲,小孩子學著大人叫她破鞋,親朋好友都說她行為不端,可她『不知悔改』,逢人就說她的男朋友們,說她的真愛們。漸漸,家人都嫌丟臉,不願養在家裡……」

  小柯說到這兒,同情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羞紅也消退了一些。

  甄意聽完,評價:「她要是個男人,女人們就該母性泛濫地說他單純好騙又癡情,可憐總被賤女人辜負。」

  小柯稍稍一愣,摸摸耳朵:「我倒是沒想到這些。」

  「真是不公平,」甄意說,「男人有過多個女人,大家不會說他下流浪蕩,甚至還有人喜歡這種閱歷豐富的,認為打磨掉了缺點,變得更熟男;女人可就悲慘嘍,有過多個男人,哪怕每次都是真心投入了愛情,人家也說她淫婦,拿破鞋一詞形容,絲毫不知說這話自己嘴多髒,心多毒。」

  「甄小姐是女權主義者?」小柯好奇,又忙說,「我可從來沒這樣輕視過女性。」

  甄意被他逗笑:「女權算不上,只是感歎對女人不要太惡毒才好,尤其是同性。」

  「不過,小柯醫生,其實有時候人們以為男人玩了女人,但對某些女人來說,是她玩了男人。但不管怎樣,」甄意說,「如果有感情,就不該玩。」

  小柯暗想她真是個令人意外的女孩,剛想和她討論什麼,對講機響起來:「b3區出現騷亂,b3區出現騷亂,a區放風取消,b2b1區關閉,醫護者……」

  「怎麼了?」

  「一定是那個姚鋒惹事了。」小柯醫生立刻往b區趕。

  姚鋒?楊姿的第一個刑事案委託人姚鋒?

  甄意零零碎碎了解一些,也是個給新聞界打雞血的人物,只可惜撞上林子翼的兩個案子,他的關註度就沒那麼高了。

  要是放在平時,他絕對會震驚全國:

  帝城大學的博士高材生,性格孤僻,因與衕學發生口角,上課時帶著刀和硫酸去洩憤,4人死亡,3人重傷,另有人不同程度地輕傷。

  定罪很容易,判刑卻很難。他疑似有精神病,律師事務所受法院的委託,派了楊姿替他辯護。

  甄意奇怪,沒聽說他被關進精神病院了,而且精神病犯人有專門的收容所,不會被送到醫院啊。

  忽然又想起楊姿曾向她打聽,問她有沒有辦法提前得知姚鋒的精神鑒定結果,這麼看來,他是被送來做鑒定的。

  甄意跟著小柯飛跑,可半路看見了那天在小橋上遇到的病人,一身白衣立在走廊邊,眼睛明亮,沖她輕輕微笑著。

  甄意不自覺停住了腳步,鬼使神差地問:「你怎麼站在這兒?沒有護士照顧你嗎?」她記得護士說他病情很重。

  「我很好,不需要照顧。」他笑了,很燦爛,聲音也清醇,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甄意望一眼小柯消失的方向,有些猶豫,她還要跟過去呢。

  她不知她此刻的樣子落在他眼裡,像遊樂園因貪戀萬花筒而和父母走丟的小孩兒,他微微笑了:「不會很長。」

  他不等她回答,就開始講述,

  在南方一座城市,有一個女孩,她很喜歡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有一天晚上,他們一起回家,男孩安靜地走路,女孩像小鳥兒一樣圍著他轉,嘰嘰喳喳地說話,樂呵呵的。

  甄意愣了愣,吃驚。

  他繼續,

  那個夏天的晚上,星光很好,道路兩旁樹枝茂密,遮住了乳白的路燈光,一路上光影斑駁,半明半暗。

  女孩忽然抬頭,望見了燦爛的星空,她拉住男孩,聲音快樂得像鈴鐺,說:「我請你看星星啊!」

  她跑去寬寬的馬路中央,一下子躺在地上。

  男孩說:「有車過來,會把你壓扁。」

  可她不起來,躺在馬路上舒服地伸伸腰,慵懶得像一隻貓:「這條路很少有車經過,城市裡有這樣安靜的路,不是很難得嗎?你快躺下看星星啊,從我這裡看,夜空真的好美。」

  她望著天空微笑。

  男孩沒有仰望星空,他立得筆直,俯視腳邊的女孩。

  他相信她的話。

  因為那一刻,她的笑臉真的好美,她黑湛湛的眼睛裡倒映著天空中的繁星,一閃一閃,美好得不可方物。

  他從來不會做這樣瘋狂的事,可鬼使神差般,他躺在了城市的馬路中央,她的身邊。

  路面殘留有白天太陽照過的餘溫,還有淡淡的柏油味,一點點透過襯衫,滲入肌膚。溫熱,但有夜裡的清風。

  躺在路中央的感覺如此新鮮,安逸寧靜的感覺如此強烈,

  他望著天,視野邊緣是靜謐的綠樹,中央一大片墨藍色的天,像柔軟的天鵝絨,繁星璀璨如細碎的鑽石,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無法呼吸。

  他心裡安靜得沒了一絲聲音。

  忽然,身旁的女孩一翻身,趴在他身上。黑夜裡,她的臉清麗白皙,眼睛深邃而深情,對男孩說了十個字。

  故事講到這兒,病人微笑,溫柔地問:「親愛的姑娘,你知道那女孩說了哪十個字嗎?」

  甄意不知不覺中呼吸加快,她一動不動盯著他,有些害怕,不可置信。她想逃,可動不了。

  這時,小柯跑回來了:「甄小姐,你怎麼在這兒?」他看見厲佑,臉色驟變,對甄意道,「你先去吧,我把這個病人送走。」

  甄意彷彿被救,立刻轉身跑了。

  趕到b2區,那裡看似很亂,卻井然有序,精神病人沒剩幾個了,正在疏散。

  姚鋒掄著椅子砸人,幾個工作人員和便衣都不好靠近,他情緒非常激動,表情扭曲,可怕極了。

  便衣喊話:「姚鋒,你逃不掉的,不管你怎麼牴抗,我們都會把你抓起來。」

  姚鋒完全沒聽警察的話,眼睛睜得像銅鈴,神經質地驚恐地喃喃自語:「鬼,鬼,你們都是鬼。你,你的長舌頭,你,」他手指哆嗦,一個個地指,「你,你的爪子,你們都是魔鬼,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啊!!」

  他再度失控,抓著椅子瘋狂地亂掄。

  有個警察怒了,沖姚鋒呵斥:「醫生已經診斷你沒有病,你不要裝了!殺人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想通過裝精神病脫罪,門都沒有!」

  甄意頓覺聞所未聞,他居然裝瘋?

  可他現在這樣子,看著真像有病的瘋子啊。

  她四處尋覓,很快望見言格的身影,他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淡漠地圍觀著。或許在專業人士眼裡,此刻姚鋒的表演只是徒勞的掙扎。

  但,既然能活,誰又想死呢?

  姚鋒還是沒聽警察的話,繼續自言自語,表情越發驚悚:「你們是地獄派來的魔鬼,我要消滅你們,要消滅你們。」

  警察忍無可忍,拿起電話:「姚鋒已診斷為精神正常,所有言行全是裝瘋,他不配合抓捕,第一精神病院請求支援。媽的,虧他連嘔吐物和垃圾都吃得下去。把我們全騙了!」

  他怒氣沖沖,聲音很大。

  姚鋒聽了,像落水的人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激烈地指著言格,狂喊:「我瘋了,我真的瘋了。我真的有神經病,是那個醫生醫術不精!是他草菅人命,我真的瘋了,我真的有病。」

  「......」這下,連甄意都知道,他真的沒病了。

  另一個還懷疑言格診斷結果的警察瞬間變臉,差點兒沒罵娘。

  「我有病,我真的有病。」姚鋒狂喊。

  一瞬間,他真成了瘋子,抓起椅子亂砸亂打,就近的醫生護士四處躲避。可他忽然方向一轉,朝甄意這邊撲過來。

  甄意寒毛倒豎,發覺自己站在了出口處,姚鋒想逃走!

  她一動不動,回想著三腳貓的格鬥招式,眼見他漸漸逼近,她雙手緊握成拳。

  可就在那一瞬,身旁陡生一股力量,她被誰扯開。

  心絃一顫。

  下一秒,她撞進言格懷裡,熟悉又陌生的溫暖撲面而來,將她包裹。她呼吸不暢,瞪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好似猛地停跳。

  可還沒反應過來,姚鋒的椅子便砸到他的揹上。

  驚人的一聲重響,

  力量之大,言格沒站穩,抱著甄意撲倒在地。

  甄意被他重重壓在身下,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她縮在他懷裡,鼻尖親暱地貼著他的下頜,呼吸裡全是他清淡的男性味道,她莫名暈眩,居然感覺不到痛,稀裡胡塗地發懵:

  他整個兒壓在她身上啊!

  啊!

  啊!

  這身體的觸覺如此微妙,她的心都要跳出來。

  可下一刻,越過他的肩膀,她看見姚鋒再一次狠狠掄起椅子,砸向言格的後腦勺。

  所有的粉紅泡泡在一瞬間炸裂,她驚恐至極,渾身發涼。

  「不要!」

  甄意尖叫,本能般翻身將他壓到身下。

  很多時候,人在關鍵時刻的第一反應都無法用邏輯解釋。

  甄意在那瞬間腦子空白,反撲過去,雙手緊緊摟住他的頭,全身緊繃,像隻鴕鳥。其實自己也嚇得要死。

  她太用力,像往他心裡闖,他的頭磕了一下地面。

  毫無預兆的,有些回憶一股腦兒地在言格眼前浮現,他安靜走路,她圍著他蹦蹦跳跳,她突發奇想跑去大馬路中央躺下看星星,他也躺下,夜空很美,視野裡出現她的臉龐......

  回憶如幻燈片在他眼前快進,電光火石間,畫面忽然定格,和多年後的此刻重疊。

  此刻,她死死護著他,身體僵直,瑟瑟發抖;

  那年,她趴在他的胸口,身後是亙古而璀璨的星空,她眼裡含著太多的深情,輕輕的,說了十個字:

  「言格。

  說你愛我,

  騙我也行。」

  而他,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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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3:24 |只看該作者
28. chapter 27

  「不要!」

  甄意的尖叫聲似乎還在言格耳邊回響;他完全沒料到甄意會護著他。

  眼見那把椅子砸下來,這麼多年,他再次體會到那種情緒,害怕,恐懼。

  他翻身抱住甄意滾去一旁。

  椅子在地上砸裂開,姚鋒痛呼一聲。甄意納悶,從言格懷裡探出頭一看,姚鋒倒在地上,眾人撲上去扭住了瘋狂掙扎的他。

  一旁,美美手裡拿著一把椅子,瞪著姚鋒,生氣地撅嘴:

  「哼,言醫生和我們是一國的!」

  言下之意是,你小子不睜眼看看,敢打我們的同胞。

  「打醫生的都是壞人。」美美說。

  另一邊,梔子的目光惡狠狠地剜向甄意,呼叫:「徐醫生,這個新來的又搶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甄意:「......」

  護士們看得心驚肉跳,一面拿下美美手中的椅子,一面安撫梔子,把兩人帶走了。

  甄意還被言格壓在地上。

  「你沒事吧?」她真嚇壞了,剛才那一椅子掄的,力道太大。

  「沒。」他要起身,卻感到一股阻力,甄意摟著他的腰......這個姿勢......

  他低頭看一眼;甄意一愣,觸電般趕緊鬆手。

  言格站起來,整理被她揪得皺皺巴巴的衣服。

  「背後的骨頭有沒有斷?」她探著頭,左看右看。

  「斷了把你的賠給我嗎?」他問,沒什麼表情。

  「......」

  她推測,他是在開玩笑?

  可她一點兒沒有玩笑的心思,默默揪著衣角,小聲說:「賠就賠。」

  言格微微怔愣,卻也再沒說什麼。

  他們這低低私語的模樣全被週遭的醫生護士看在眼裡,再加之剛才言格的奮不顧身,大家都有揣測。畢竟,雖然言醫生專業素質好,但幫助和保護的心思嘛,那是絕對沒有的。

  做研究,他可以加班熬夜;但眼看哪個同事要摔倒讓他扶一下,絕對沒可能。

  甄意也有些詫異,照理說他和安瑤在一起的話,怎麼會對她做如此親密的動作。難道,是她誤會了。

  「言格,你......」

  她剛要問,後邊警察走上來:「言醫生,能不能陪我們去警侷為姚鋒的狀況錄一下證明?」

  「好。」言格微微頷首,隨即看向甄意,

  「你剛纔要說什麼?」

  「你先忙吧,沒什麼大事。」

  「嗯。」言格便和警察一起去了。

  甄意也繼續去做義工,可某一瞬,回想起剛才的事,心莫名一揪。危急時刻,潛意識裡的本能佔據了主導。

  啊,糟了,她還喜歡著他!

  傍晚,甄意驅車送爺爺去了表姐家,明天爺爺70大壽,表姐崔菲和表姐夫慼行遠一定要給爺爺做壽。

  慼行遠那邊長輩都已仙逝;而崔菲這邊只剩媽媽(甄意的姑媽)和爺爺。

  上年紀的老人只一個,商人又重排場,不給老人做壽實在不像話。

  甄意沒意見,爺爺不反對就行。

  崔菲住南城區的別墅群,綠樹成蔭,小橋流水,環境好得不像話。甄意歎:「這才是人住的地方!」

  爺爺不樂意:「意兒這話不對,難不成你不住這兒,就是小狗?切不可妄自菲薄。」

  甄意樂了,哈哈笑:「是。爺爺那小木樓才是神仙住的地兒,他們這兒可比不上。」

  崔菲家,室內輝煌,不一一贅述。家中主人不多,傭人倒不少,偌大的房子看著也不顯空落。崔菲比甄意大七八歲,今年三十多;至於慼行遠,五十好幾了,和崔菲的媽媽一般年紀。

  沒錯,崔菲是慼行遠的少妻。

  在崔菲之前,慼行遠有一兒一女一私生女,都已長大成人,比崔菲小不了幾歲。

  但他最寶貝的,是崔菲給他生的女兒慼紅豆,今年九歲,上小學。

  甄意和司瑰楊姿約好吃晚飯,婉拒了崔菲的挽留,而慼行遠要去接上繪畫課的女兒。兩人一同出門,各自開車。

  甄意沒想到慼行遠會親自接慼紅豆下課,但也不完全意外。

  慼行遠是國內某互聯網產業巨頭的老總,身價近百億。已過創業階段才開始花時間享受生活,享受親情愛情。崔菲和慼紅豆無疑是幸福的。

  崔菲有時在電話裡和甄意說,遇到一個歷經滄桑,懂得和女人相處的,成熟且有財富的男人,並恰好在他生命的重點由事業轉到愛情和親情的時期遇上,對女人來說,是多麼幸運又幸福的事。

  甄意對這番話不置可否。

  這樣的男人是由很多之前的女人調教出來的,最後一個女人不用費心思調教,撿現成就行。

  如果是她,她倒願意做那個把青澀少年調教成好男人的實力派女人。這倒不是她多甘於奉獻,而是她喜愛挑戰。

  崔菲笑:小意,如果你奉獻青春,調教了好男人,結果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你該追悔莫及。

  甄意不以為意: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也不是為了男人活。他要跟別人跑了,我轉身找更好的。世上不是只有一種幸福,也不是只有一種男人。我最不要做的,便是哀怨的女人。

  崔菲便歎氣:小意,願你愛的人不負你。

  不過,甄意自己雖豁達,但看到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還是會替她們惋惜。

  崔菲當然倖福。甄意上初中時住在姑媽傢,那時崔菲大學將畢業,被慼行遠瘋狂追求。金錢堆砌的浪漫,很多女人無法招架。甄意作為崔菲的親屬,沒少附帶的收到各種異國高檔美食服裝和首飾。

  等甄意上高中,崔菲結婚了。直到現在,生活愛情皆美滿。

  可甄意還是會感慨:崔菲的幸福又是建立在誰的不幸上?而慼行遠對之前的家庭又是怎樣的感情,負疚,解脫,還是一聲歎息?

  而且……

  甄意想起那個夏天,她和言格被迫躲在衣櫃裡。
 
  外面,臥室門正對著的餐桌上,崔菲和一個年輕男人揮汗如雨,那是她的同齡人,年輕,有力量。

  那時,甄意意識到,崔菲想要的,不僅是中年男人的財富和體貼,還有年輕男人的身體激情和瘋狂。

  甄意沒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她想,那應該是崔菲的一次放縱。畢竟,崔菲比誰都清楚,什麼才是她最想要的。

  甄意在警察局門口帶上司瑰,後者上車便問:「楊姿說你修行去了?一個月不上班,爽呢吧?」

  「爽死,」甄意慢條斯理道,「那個愜意喲,心花怒放喲,我天天都合不攏腿。」

  司瑰哈哈大笑,嘴都合不上:「甄,歡迎回來,想死你了。」

  甄意笑笑,專心開車。

  「去哪兒接楊姿?」

  「法院。」

  「啊,想起來了。」司瑰拍腦袋,「帝城大學姚鋒殺人案,青江區中級人民法院委託你們事務所,是楊姿負責。我聽青江區的同僚說今天要結案了。之前都以為姚鋒精神有問題,沒想到是裝的。他裝得太像了,騙了好多警察。」

  「我在第一精神病院看到他被抓。你說說,他有膽子在老師同學上課毫無戒備的時候潑硫酸,拿刀捅,到頭來沒膽子承擔,還是怕死,裝瘋賣傻,」甄意鄙視,「真是一個不坦率的人。」

  司瑰也覺得無語,說:「還好有言老師給他做鑒定,他裝瘋騙得了眾人,卻騙不了專業的。想當初媒體挖他的成長經歷,繪聲繪色把他寫成被現實逼瘋的社會教育悲劇,現在這結果,打臉了。」

  甄意但笑不語。

  司瑰又說:「不過楊姿就倒楣了,這個案子沒給她帶來任何好處。」

  「好處?」甄意奇怪這個措辭。

  「那天我在法院遇到她,說了幾句話,她表達的意思大概是:姚鋒案本該有很大的社會關註度,但不逢時;原本能替精神病爭取權益,沒想他是裝的。鐵板釘釘的死刑。」

  甄意不知如何評價,索性撂下不說。

  車停在路邊,兩人步行去對面的法院,才到門口就見院子裡亂成一團。

  早已散庭,可原被告雙方的父母親屬都聚在院子裡,揪扯廝打,哭罵聲不絕於耳。

  甄意見楊姿被推出人群摔在地上,趕緊跑去扶她。

  楊姿眼睛紅紅的,像要哭:「我說讓他們從後面走,他們偏不肯。」

  他們指姚鋒的父母。

  甄意回頭,只一眼,心就像被狠狠撞了,撞在最柔軟的地方。

  人群中不難分辨。

  姚鋒的父母頭髮花白,衣著窮苦,一張臉黑枯乾澀,是歲月辛苦勞作的溝壑。

  那對父母身形佝僂,老淚縱橫,撲通幾聲,雙雙跪在地上給受害者的父母們磕頭。那雙貼在地上的蒼老的手掌,黑黃,歷經滄桑。

  「對不起,是我們沒把娃娃教好。對不起,是我們的罪孽……」父母的額頭重重撞在水泥地麵,沉悶而驚心。

  甄意再也看不下去,飛快別過頭,淚水盈滿眼眶。

  身後的人都在哭,受害者的親屬們悲痛慾絕。

  突然一聲清脆的耳光,接下來是司瑰的尖叫:「姚鋒都判死刑了,你怎麼還打人?」

  甄意再度回頭。

  姚鋒的父母跪在地上,捂著臉,脊樑骨彎得像隻弓,頭貼在地面,似乎再也抬不起來。

  「他們該打!」打人的男人怒吼,隔一秒扭頭看楊姿,一手揪住她的衣領,幾乎把她提起來,「還有你這黑心肝的,居然給姚鋒那個畜生打官司,你也不是東西。」

  甄意和司瑰上去抓住那人的手狠狠一擰,一推,把楊姿救下來。

  「你們是誰,幫凶?」男子怒火沖沖。

  司瑰比他聲音更大:「你是哪個受害者的父母?」

  男子臉色一變,竟支吾起來:「我,我侄女的腳受了傷!」

  司瑰冷冷道:「你倒是有資格代表受害者打人了?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偏幹無理的事!姚鋒殺人,被判死刑;你打人呢,想被拘留嗎?還威脅律師,你想當一回被告嗎?」

  男子被唬到,不吭聲了。

  姚鋒的父母還跪在地上痛哭:「是我們的娃娃造孽,是我們該打……」受害者的父母們也哭得直不起身子。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只剩了蒼老而悲涼的哭聲。

  那天甄意她們晚餐吃得潦草,氣氛多少沉重。很快,三人回了甄意的公寓,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聊天。

  楊姿這些天和姚鋒的父母相處,很心疼老人傢,說姚鋒不是個東西,可父母又有什麼錯呢。兒子也是他們含辛茹苦培養的,如今落得這種結果,這對純樸農民又何嘗不是遭受滅頂之災?

  她說著,三番四次眼淚汪汪,不住在被子上蹭眼淚。

  甄意精神也不好,歎氣:

  「山區的父母得花多大的心血把姚鋒培育成材,可他犯罪償命了。是可憐啊,然而,受害者哪個不是父母心尖的寶貝?他們的發洩你又怎麼能說不對?這樣的事,也只有『慘劇』一詞能形容。」

  楊姿捂著眼睛,顫聲:

  「姚鋒的父母來帝城時借債湊了10萬,想補償給受害人。他們都不要,怕輕判,都說姚鋒以死償命就行。社會上很多愛心人士捐了錢給受害者和受傷者,大幾百萬呢。法院也沒提金錢賠償。幸好,不然憑姚鋒父母一年幾千的收入,借的那十萬該怎麼還?」楊姿眼淚又湧了下來,「姚鋒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別再害他的爸媽了。」

  甄意默默聽著,沒說什麼,心裡悶得難受,翻了個身望著窗外的月亮。灰濛濛的,像放久了沒吃的湯圓。

  她想:楊姿初涉刑事,怕還不知道只要牽扯到賠償,凡事都有變數,即使時間過去很久。

  像這種判刑前不要賠償只要重罰,判刑後卻反悔撕破臉面找死刑者家屬要賠償的,並不少見啊。

  她翻個身,問司瑰:「你剛才為什麼那樣問那男的?看出他不是受害者親屬?」

  司瑰:「經驗。往往鬧得最兇的都不是最傷心的,不是直接親屬,而是七大姑八大叔的旁人。」

  甄意諷刺地笑:「平日裡是被忽略的對象,有了發言和做代表的機會,當然得出來吵,越大聲就越有理。」

  楊姿聽了,悲傷地望天花板:「這些事接觸越多,情緒越悲觀。意,我真不知道唐淺和宋依的兩個案子,你是怎麼扛過來的。」

  甄意沒臉沒皮樣,道:「沒別的,就鐵石心腸臉皮厚。」

  楊姿被逗了,湊過去擰她:「心腸硬不硬摸不到,臉皮是有夠厚的。」

  司瑰也推搡:「誰說心腸硬摸不到,我來摸摸。」

  「楊姿胸大,摸她啊!」甄意忙裹緊睡袍,往床邊縮,「別別別,離我遠點兒。你們這樣讓我想起看過的一個女同a片。天,福利真高,還是3p!」

  楊姿:「......」

  司瑰:「......」

  悲傷的氣氛全給破壞了......

  三人打打鬧鬧成一團,安靜下來又絮絮叨叨,像過去一樣說心事,零零碎碎,直到凌晨才各自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是爺爺的生日,甄意起得很早,出門之前,楊姿起來了,喚她。

  彼時甄意正在穿鞋,楊姿靠在門廊邊,冷不丁問:「意,你真的沒有提前得知姚鋒的精神狀況?」

  「沒啊,怎麼了?」

  「我以為以你和言格的關係,會有信息便利。」

  甄意愣了一秒,之前楊姿的確拜託過她去打探,但她太了解言格的個性,病人的事,他丁點兒不會透露。

  楊姿低聲:「我不是請你幫我問過嗎?」

  甄意撥弄著鞋子:「不好問。畢竟,我和他現在也不是很熟。」

  楊姿不做聲了,隔了幾秒,輕歎:「是我自己運氣不好啦。早知道姚鋒是裝的,我就不會接這個官司,搞得大家都以為他裝瘋是我指使的。」

  「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也是。」楊姿笑笑,眼見甄意要出門,又喚住,「甄意?」

  「嗯?」

  「我們是好朋友,你成名律師了,記得要拉我一把。」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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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3:40 |只看該作者
29. chapter 28

  chapter 28—1

  蘭亭區,慼氏度假村酒店。

  壽宴大廳人頭攢動,目測好幾百桌。甄教授學生遍天下,慼行遠的關係網更不用說,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甄意看見了三個不算陌生的人:慼勤勤,慼勉和齊妙。前兩位是慼行遠前任老婆所生,後一位是私生女,不隨父姓。三人都坐外邊,可見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去到裡邊的小宴廳。果不其然,9歲的慼紅豆坐在父親懷裡享受所有的目光。

  甄意不禁想起崔菲的男人理論,如今她和慼紅豆幸福了,可慼勤勤他們殘缺的成長該誰買單,又是誰欠了他們的債?

  大家圍著慼行遠聊時事聊經濟聊商業,真正的主角甄教授倒無人問津,除了卞謙。

  他的同僚到了這把年紀,出於德高望重的身份,只會來函,不會赴會;對他的學生而言,垂垂老矣的教授和商界巨頭,孰輕孰重,自有分辨。

  甄意也不生氣,爺爺現在精神狀況時好時壞,這些凡夫俗子少招惹她家的老神仙,她巴不得呢。

  爺爺站在自助餐臺邊,一手握著小盤子,一手捏著小叉子,認真端詳臺子上的甜點,糾結地判斷,好久才下定決心,夾起一塊黑森林。

  甄意拍他的手,訓導:「趁我不在又偷吃甜食,該打!」說著,瞪一旁的卞謙:「哥,他貪吃你也不攔著!」

  卞謙幫爺爺說話:「只偶爾吃一點,不要緊的。」

  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著分吃。卞謙不愛甜食,則坐在一旁看著。

  爺爺一見她,眉眼便舒展開,嘿嘿笑著,一歪頭,碰碰甄意的腦袋:「予之,莫怪,我身體無恙。」

  甄意微愣,予之是奶奶的名字。

  爺爺的病情的確重了些,那天甄意挽他散步,他老枯而皺巴巴的手輕撫她的手揹,溫柔道:「予之,你尚若年輕時美好,我卻老了。」

  甄意想,過了這次宴會,以後還是不要帶爺爺亂跑了。

  至於甜點,也罷,這場精明人士的宴會於爺爺來說,最值得喜愛的,不過是糕點師精心準備的蛋糕。

  她把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著分吃。

  爺爺開心,邊吃著,偶爾還偷偷從桌子底下踢踢她的腳,像個老頑童。

  甄意便莫名想起中學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和言格便是這樣。

  言格答應做她男朋友後,每天陪她吃午餐。

  中午總有人給他送飯。長方形的食盒,上上下下七八層。開胃菜,涼菜,湯菜,肉食果蔬,外加甜點,他吃飯都按著嚴格的順序一道道來,絕不會挑食。

  酸甜苦辣鹹,全安安靜靜地吃下去,不反感也不欣賞,不排斥也不享受。

  甄意則不同,筷子刀叉在他的食盒裡到處亂戳,左一個右一個,毫無順序,一點兒不消停:「哇,好好吃,給言格你做飯的是世界級大廚嗎?」

  「蘿蔔居然能做成這種味道,我第一次願意吃蘿蔔!」

  「嗷,呸,苦瓜好苦,言格你居然吃苦瓜!」

  ......

  真奇怪。

  無數個一同吃飯的中午,他雖不回應她的一驚一乍,但也從沒說過諸如「你話真多」,「吃飯別說話」,「再說話不給你吃了」之類的警告;他雖然自己吃飯順序嚴謹,但也從沒要求她「你不該這樣」,「你應該先吃什麼再吃什麼」。

  他說他吃不完,倒了也浪費,才準許她蹭食;現在想想,他從來不是浪費糧食的人,其實早因為她備了雙人份。

  誤會的時候也很多:她沒胃口,或怕他吃不飽,就吃得少;多餘的,他必然全部吃掉,吃撐讓胃難受了好幾次。

  小廳忽然安靜下來,甄意收回思緒。

  門開了,服務員恭敬地彎著腰。

  甄意意外看見安瑤進了對面的廳,著一件非常漂亮的中國風禮服,十分驚艷,可只有一個背影,那邊的門關了。

  而這邊門口,出現了言格,一身墨色西裝,領口的設計卻像中山裝,款式獨特,復古而矜貴。

  配上他出眾的相貌,竟給人滿室生輝之感。

  對他的到來,甄意並不驚訝,可接下來的一連串事讓她徹底顛覆。

  言格甫一出現,慼行遠就撂下圍繞身邊的所有人,飛快起身,釦起西裝釦,快步走到言格面前,用一種近乎卑躬的姿態朝他伸手:「你能來,是我們的榮幸。」

  其他人和甄意一樣不明就裡,面面相覷,不知這個年輕人是個什麼人物。

  言格和他握了手,並未多話,直接走到爺爺和甄意這邊來,解開一粒西裝釦,端端坐下,向爺爺祝壽。

  甄爺爺孩子氣地笑。

  整個屋子的目光聚集在此,言格恍若未見。

  雖然誰都不知道他什麼來頭,但誰都看得出他不簡單,且他的面子全留給老頭子,而非眾星捧月的慼行遠。

  「這是家裡送來的禮單。」他溫溫地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赭紅色的三摺禮卡,古色古香,鏤空刻著古畫古詞。

  甄意隱約看到小篆字體,極其漂亮精緻,一邊寫「經世還諳事,閱人如閱川」,另一邊寫「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滿天」。

  三摺卡打開,裡邊一張極薄的檀香木箔,小楷字工工整整。

  就在所有人更好奇的時候,幾人恭恭敬敬卻絲毫不卑躬地捧著禮物進來。

  第一份是天然琥珀黑石書鎮,稀有罕見的透明白琥珀,似有淡黃漸深的雜色,可最妙便是這雜色凝聚成一幅雲海日出圖。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恰到好處。白琥珀嵌在黑石之上,硬柔兩相宜,十分高貴。

  第二份是一套翡翠茶杯,天然去雕琢。成色綠得像要滴出水,陰陰幽幽。看一眼便覺心尖涼絲絲。這種上上品,光一個都價值不菲,更可況一套12隻。

  廳裡之人,幾乎大氣不敢出。

  第三份上來,是一尊三頭六臂玉佛,佛面安詳溫柔,金色底座早已泛綠,痕跡斑駁。

  是座古佛。

  在場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可全都驚詫萬分。小廳裡落針可聞,氣氛甚至有些緊張,個個皆惶然,如坐針氈。

  哪有人這麼送禮的??

  甄意瞠目結舌,突然發現,她或許從來沒有認識言格。

  chapter28—2

  甄意立在洗手臺邊沖手,心情說不出的陰鬱。

  她在生氣,卻不知生誰的氣。

  中學時,她從不知言格的家庭和底細,居然也從沒問過。那時只知道黏在他身邊就開心,現在卻覺得當初連起碼的坦誠都沒有獲得。

  怪胎!

  活該一個人孤獨終老!

  一抬頭,從鏡子裡看見安瑤走了進來。

  甄意的心滯了一秒。

  安瑤今天太漂亮了。那一身白色青花絲綢裙,簡約漢風設計,不是市面上可買之物。

  安瑤悠悠一笑,算是招呼。好學生和壞學生之間從來難有交集。

  那古風禮服實在驚艷,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眼,安瑤見了,微笑:「他家規矩太多。衣服都不能自己挑,好在我也喜歡。」

  甄意不語,言家只怕不是豪門兩字能形容。

  她不知該怎麼接話,看洗手臺的水嘩啦啦的沖,安瑤細細的蒼白的手在水下一遍遍揉搓,她說,「安瑤,你的手洗好幾遍了。」

  「職業病,總覺得不乾淨。」

  「哦,很多外科醫生都有潔癖。」

  「不止外科,像言格,也有很重的潔癖。」

  甄意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很酸。

  她更不想說話了,總覺說什麼都能讓安瑤扯到和言格有關的事情上。

  安瑤關了水龍頭晾手,忽然說,「甄意,給我做伴娘好嗎?」

  甄意實話實說:「別人吧。我覺得尷尬。」

  安瑤也不強求。

  兩人再無話,各自離去。

  婚訊。

  甄意心在發麻。

  她記得中學的昇旗儀式,每次會讓一個學生上臺以「夢想」為題發表一篇演講。有天輪到甄意,她穿著校服,戴著紅領巾(入團太遲),站在主席臺上,在初中部高中部幾千名老師學生的面前,舉著拳頭,對著話筒道:

  「我的夢想只有一句,長大了,嫁給初中部2年1班的言格!」

  全校鬨笑。

  「甄意,加油!」她認真給自己打氣,昂著頭走下臺。

  訓導處從此取消了夢想演講。順帶罰她掃了一個月的操場。

  分離8年,她再沒愛過他人,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

  她以為,他也不會。

  甄意一次又一次長長地呼氣,胸中渾濁凝滯的感覺卻怎麼都揮之不去,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沒還手似的,憋悶死了。

  這種想發洩的感覺,呵,她真是很多年沒體會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欺負到她頭上。

  繞過拐角,就見給她心情攏上陰霾的男人也在走廊上,西裝筆挺,俊顏白皙。

  甄意目不斜視,一點點和他走近,然後,

  擦肩而過。

  心莫名落下,像鬆了一口氣,釋然又失落。

  身後,言格停了下來,側身看她:「甄意?」

  「有事?」

  波瀾不驚,不像平時的嬉皮笑臉。

  言格默然,這話把他問住了,他彷彿也不知為何喚她。

  「甄意,你在生氣嗎?」

  「是!」她才不要裝沒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

  「你......」甄意說出一個字,鼻子就酸掉。

  言格靜靜看她。

  走廊的燈光下,她的臉格外瑩白,典型的南方女孩,肌膚很細膩,和多年前她無數次把臉湊近要他親的時候一樣,脆弱,嬌柔。

  她氣得眼睛都紅了,像強忍著不哭。

  這叫他意外,他倒是不知道他的背景問題能把她氣成這樣。

  他邁開長腿,往她身邊近了一步。

  「我並非故意隱瞞你。」他聽見自己在解釋。

  甄意氣極反笑:

  「你的私事不願拿出來說,這不算隱瞞。況且我也沒問你。你還是以前那樣,我不問,你便什麼也不會讓我知道。那時……」

  後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她心尖發涼,像起了風。

  那時候,應該覺得委屈,可她不覺得;現在,沒資格委屈了,她卻想哭。

  言格一時也無話。

  甄意從沒和他說過這些,可此刻他忽然發覺,或許以前她是難過的,因為他的冷淡和古怪,她過得心傷而辛苦。所以她才......

  只是那時他不希望給她太大的壓力,更不希望她也變成模子裡刻出來的人。

  而甄意心裡失望到疼痛。

  以前,她只以為他不喜歡她;現在,他快要結婚了卻不告訴她?

  是,她沒問。

  可她明明不想招惹他了,他為什麼要在姚鋒襲擊的時候那麼親密地保護她?不要說什麼救人,以他的性格即使看見搶劫殺人都不會管!他難道不知道給她一絲絲甜頭她就會飛蛾撲火燒死都甘心嗎?一句紳士禮貌的提醒「我要結婚了」就那麼難?
 
  「如果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和你說。」他低頭看她,眉目深沉,「不過,我這人很單調,好像也沒有別的值得挖掘的事。」

  「沒什麼想知道的。」她轉身走,又頓住,「言醫生,我認為以你現在的身份,我們保持陌生人的距離比較好。」

  她頭一次沒顧及他的感受,飛快離開。

  #

  下去停車場,遇到了卞謙。卞謙見她沮喪的模樣,有些擔心,說什麼也要送她回家。

  一路上,甄意望著車窗外的夜景不說話。以往,她都是歡樂鬧騰的。

  卞謙認真開著車,時不時看她幾眼,找話問:「爺爺不回家了?」

  「嗯。」她聲音低低的,「表姐說怕爺爺累,讓他今晚就在度假村休息。」

  卞謙「哦」了一下,思慮片刻,問:「是這個男人吧?」

  甄意身子一僵,不滿地癟嘴,帶了點兒負氣的情緒:「學心理學的都是混蛋。」一直都是這樣,她什麼心思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卞謙稍稍無奈地一笑,這個小妹妹的脾氣,他摸得一清二楚。

  這8年來,她從大學生變成警察變成律師,卞謙看著她長大。他朋友圈的優質男人們不少,很多曾透過卞謙向她拋出橄欖枝,她都一一回絕。

  卞謙自然知道,她表面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其實心裡一直有人。

  「我們小意的眼光很好,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卞謙說了實話,他並不是個自戀的人,但也有自負,清楚自己資質很好,可看到言格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那人從內之外的低調的優秀,讓人印象深刻。

  「只是,我覺得,小意喜歡他,會喜歡得很委屈吧。」

  一句話差點兒叫甄意淚下,她咬著唇,盯著窗外,不做聲了。

  #

  甄意心情不佳地出了電梯,開鎖進門,家裡竟亮著燈,還有飯菜的香味。這兩樣東西還真是能撫慰人心,她忽然沒那麼傷了。

  走到廚房,司瑰和楊姿拿電磁爐煮火鍋,吃得酣暢淋漓,不亦樂乎。

  司瑰率先看見甄意,見她表情不太好,趕緊站起來,舉手認錯:

  「甄,我們一早就該走,可你家實在太好住,在浴缸泡了一上午。冰箱裡好吃的又太多,吃了一下午,後來看見火鍋底料,又嘴饞,結果就蹭了一天。別趕我,吃完這頓,馬上消失。」

  甄意繃著臉,過去餐桌坐下,看一眼鍋裡香噴噴的菜;兩人立馬殷勤地端碗找筷子,全捧到她面前。

  她接過來,從鍋裡撈出香菇羊肉塞嘴裡,神色陰鬱地吃著。司瑰和楊姿忐忑不安地觀望。

  甄意嚼完了,嚥下了,板著臉問:

  「浴缸裡泡一上午,你們兩個攪基麼?」

  兩人愣一秒,撲上去打她:「混蛋傢伙,以為你生氣了!」

  甄意縮在椅子上躲癢癢,哈哈大笑。

  回家看到朋友在,還有噴香的火鍋麻辣燙等著她,她心裡不知多溫暖。

  「吃麻辣燙怎麼能不喝可樂白酒?」甄意拿了鋼化玻璃杯,半杯白酒半杯可樂混合。

  楊姿忙給自己倒滿可樂:「別指望我,我喝不了白的。我說,你中學就可樂白酒,這習慣能不能改改。司瑰,上大學你怎麼受得了她的?」

  司瑰詫異,盯著甄意杯中琥珀色的泡泡液體:「我從沒見過甄意喝酒。」

  「戒了。但今天特殊,破例。」甄意笑笑,一仰頭,整杯酒就下去了。

  喝完不帶臉紅,手背往嘴上一抹,操起筷子繼續撈菜,又倒上可樂和酒,邊吃邊喝,腳還蹲在椅子上,簡直樑山好漢。

  司瑰一臉驚悚:「甄,你沒事兒吧?」

  「什麼事?」甄意嚼著蝦丸,奇怪道。

  楊姿慢吞吞吸可樂:「司瑰,沒事兒,她中學就這樣。」
  
  「是嗎?」司瑰半信半疑,覺得哪兒不對。

  甄意一直大口吃吃喝喝,像從牢裡放出來的餓死鬼。

  「甄,你慢點兒,吃得太凶了會嗆到。」

  話音未落,甄意抓著桌沿,劇烈咳嗽起來。楊姿趕緊給她倒水,司瑰拍她肩膀。

  甄意拿紙巾捂著嘴,辣椒嗆進氣管,火辣的疼。她咳得猛烈,滿臉通紅,像要把肺咳出來。

  咳到最後,眼淚就下來了。

  司瑰從沒見過甄意流淚,嚇住:「怎麼了?」

  她手指抹去眼淚,輕輕道:「被欺負了。」

  說完,平平靜靜,重新拿起筷子,夾起更大堆的食物往嘴裡送,彷彿心裡的空洞只有食物能填滿。

  司瑰和楊姿不知所措,只能看著甄意不停地把辣乎乎的食物往胃裡塞。吃著吃著,再度有晶瑩的液體砸進碗裡,一滴一滴,如斷了線的珠子。

  司瑰要瘋掉:「到底怎麼了,甄意你說啊!誰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報仇!」

  她團團轉,把短髮抓成雞窩,急得胡思亂想:「你該不會是被強姦了吧?」

  甄意撲哧一聲笑出來,仰起頭,眼裡全是淚花,一邊好笑一邊哭:「我倒希望被他強姦了,可他看不上我。哈哈,好好笑。」

  眼淚往外湧,她笑不出來了,徹頭徹尾地看不起自己,

  「甄意你真他媽的下賤!」她一抬手,狠狠一耳光扇在自己臉上,臉紅得幾乎滴血。

  清脆的巴掌聲在餐廳裡迴響,司瑰和楊姿全被嚇到,她們認識的甄意從來不會這樣。

  司瑰崩潰:「你抽什麼風,到底怎麼了?」

  甄意拿手捂住眼睛,顫顫地吸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我喜歡上一個人,可他不喜歡我。我想追他,可他要結婚了。很簡單。哈哈,很簡單。」

  眼淚泉一般從她指縫湧出,她嘴唇劇烈顫抖,呼吸也凌亂。

  「真是沒用啊,又栽在他身上了。」她肩膀猛烈抖著,頭低得很深很深,輕輕顫聲,

  「怎麼辦?我又喜歡上他了,可他還是不喜歡我,該怎麼辦?」

  眼淚瘋了般流淌,她雙手捂住口鼻,哭得身子前後搖晃,一句句重復地唸:

  「怎麼辦?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喜歡他,該怎麼辦?他還是不喜歡我,怎麼辦?天哪,該怎麼辦?」

  我的夢想只有一句,長大了,嫁給初中部2年1班的言格。

  可是,他要娶別人了,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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