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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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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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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35 |只看該作者
50. chapter 50

  甄意在醫院裡守了言格一整天,到了傍晚,陪言格吃完飯,接到司瑰的電話,幾個朋友約出去聚聚。

  甄意便告了別。

  走到電梯口,聽見安瑤叫她:「甄意。」

  「嗯?」甄意回頭,「言格出事了?」她想不出安瑤會有什麼話和她說。

  安瑤搖了一下頭,表情很淡:「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哦。」甄意莫名覺得尷尬。

  其實,在中學時代,雖然全校盛傳安瑤暗戀言格,但甄意並不討厭她。因為她從沒追求過,沒表示,也不解釋。甄意總覺得,她這人性格很淡,不會親近,可也貌似不會使壞。

  但相遇後,那天電梯裡她的話叫甄意刺痛,所以不喜歡她。

  可甄意最近和言格挺好的,安瑤貌似沒怎麼從中使壞,對她的不喜歡就消淡了些。而且甄意看得出來,只要言栩在的時候,安瑤的註意力就全在他身上。

  安瑤垂了垂眸,個性清高慣了,不太自然地說:「那天在電梯裡說的話,我收回,並向你道歉。如果你和言格在一起了,我真心地祝福你。」

  她其實從不在意任何她不關心的人,也不願花心思勾心鬥角,可前段時間像走火入魔,好在不遲,還可以道歉。

  原本想解釋一下,自甄意出現後,她異常而可笑的行為,但終究沒開口。

  其實她把言格當親人,8年前,言家所有人對甄意懷了怨恨,希望言格可以和其他任何女人在一起,只要不是把他傷得那樣慘不忍睹的甄意。但,顯然他們的緣分,太深,太深,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安瑤也恨過甄意,但知道自己沒資格。

  8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無處發洩,只能憎恨甄意;可人長大了,終究想通,那是她的報應和贖罪。

  所以,都不用解釋了。沒必要告訴甄意過去發生過什麼。

  「甄意。」她不太習慣笑容,所以連認錯都是平靜有度的,「一開始,我的確不希望你和言格在一起,但,像你說的,這不關我的事。畢竟,言格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對了,我應該告訴你,自從你出現後,言格他其實每天都開心。當然,我看不出來,是言栩感覺到的。」

  甄意稍稍訝異,沒想到安瑤會和她說這些,還道歉。

  雖然她表情波瀾不驚,語調淡淡的沒有起伏,也不會做出痛心疾首或傷感自責的誠懇樣子,但甄意還是有些感動。

  「安瑤,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

  「先不用說謝,還有一件事......」安瑤輕輕擰眉,有點兒艱難。剛要開口,旁邊有病人經過:「安醫生,你今天上班啊,怎麼護士說你休息呢?我家孩子的傷口......」

  安瑤今天的確休息,但一聽病人的敘述,便蹙眉認真聽起來。

  完了,她扭頭看甄意,依舊沒什麼表情:「下次我找你吧。」

  甄意點點頭,轉身上了電梯。

  朋友們在品茗軒裡相聚。

  茶室裡很安靜,掛幾道竹簾,簾子上畫了水彩仕女圖,古風的木製鏤空窗口吊幾盞琉璃燈籠,光線曖昧而溫馨。

  赭紅色的木桌上,玻璃茶壺裡煮著水果茶,色綵鮮艷,水果塊上下翻舞,清甜的果香幽幽地彌漫著。

  甄意很久沒和朋友們聚了,可心裡惦記著艾小櫻的事,玩得並不盡興,一直懶散地坐在一旁撥弄煮茶的酒精燈。

  司瑰知道她自首的事,原是打算讓她緩緩心情,看來,效果不好。

  思索半晌,往木窗外望:「哎哎哎,你們看,那男人帥不帥?」

  片刻前蔫蔫的甄意立即坐直了身板,跟聞見骨頭香的小狗似的:「哪裡?」

  外邊真有一枚帥哥經過。

  「哇,不錯哦。」

  「身材也正。」

  三人趴在床邊發春,甄意扭頭:「誒,阿姿,你沒興趣?」

  「沒,最近和微信上一個人在聊。他超帥的。」

  甄意瞬間撲過去:「我看看。」

  三隻腦袋湊過去:

  「好帥!」

  「好man!」

  「好嫩!」

  最後一句甄意說的。

  「嫩?」目光齊齊聚焦。

  甄意:「真有點兒,你問他多大。」

  楊姿後知後覺地問,對方在線,回:19。

  三隻腦袋邊搖邊散開。

  司瑰:「才19?不行不行,太小了。3年一代溝,都兩代溝了。」

  江江:「男人心理年齡比女人小,阿姿,有得你當媽的。」

  甄意:「我覺得挺好的。」

  目光齊刷刷聚焦:「啊?你不是最受不了姐弟嗎?」

  甄意:「不是問多大嗎?」

  「是啊。」

  「是說那裡多大啊。」

  「哪裡?」

  「當然是小丁丁的。19是釐米。」甄意一拍楊姿肩膀,「阿姿,如果是釐米,年齡就不是問題。」

  「......」

  「就你邪惡。」司瑰踢她。可想了想,又不經意問:「哎,你的那個卞謙哥哥有女朋友了沒?」

  這一問,楊姿反而抬頭看了過來。

  「沒有啊。」甄意瞬間笑瞇瞇,「你看上他啦?讀大學的時候就應該追啊,哈哈。告訴你,卞謙人超好的。書讀的好,人聰明,幹什麼什麼行,你看他,不是學律師的,卻把律師事務所管理得有聲有色。」

  甄意說起她「卞謙哥哥」的優點來,滔滔不絕:「人脈也廣,但是不來事,也不和那些烏七八糟的男人同流合汙。私生活可乾淨了。超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現在聽你這麼一說,覺得你們好相配哦。」

  江江也附和:「司瑰,把我們卞老大拿下吧。你不知道,我們事務所好多美女喜歡他呢,可他一點兒不多情,和女同事之間沒半點曖昧的。」

  楊姿玩著手機,心有點兒酸。

  司瑰問:「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甄意道:「主動的,你主動去追他。」

  司瑰狐疑:「亂扯吧你。」

  「哎呀,他那種優秀的男人多半自負,要女人主動追才行。你要喜歡就追,不喜歡就讓別人追走唄。」

  司瑰白她一眼。

  楊姿蹙眉,她認為女人應該矜持,主動追男人太掉價了。可現在聽甄意慫恿司瑰追卞謙,她又不太舒服。總覺得自己的備選項被人盯上了,又隱隱懊惱自己沒有動作。

  甄意笑鬧完了,轉而問:「對了,崔菲和慼行遠,就像新聞上說的那樣了嗎?」

  司瑰點頭:「嗯,慼行遠戀童,而且,也補充了芭比娃娃的事,準備軌,但艾小櫻反應很激烈,失手就把他殺了,致於酒窖,崔菲說是他點的火。」

  所以慼紅豆還是撇的乾乾淨淨。

  很棘手,根本沒辦法證明是慼紅豆。

  司瑰問:「受審的事想好了?」

  「嗯,尹檢察官的學弟會幫打官司的。」

  「尹檢察官?」楊姿問,「甄意,我覺得尹學長對你挺好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喜歡?甄意愣了愣,她真沒想過。其實尹鐸和她同在HK這些年,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經常照面。

  她來HK那年,他就做了律師,引人注目。後來做了檢控官,打的官司更是吸引人,每每引得她前去旁聽。

  兩人最多只會見面時寒暄幾句。直到今年唐裳的案子,她是私人律師,跟著檢控團一起合作,才熟悉起來。但起初也只僅限於公事。直到那次晚上搭便車。

  「哪有?不過是學長和學妹。」甄意拿叉子戳杯子裡的荔枝,「再說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言格,他傻呀。」

  楊姿瞪大眼睛:「你真的開始追言格了?」

  甄意昂頭:「還沒,但他肯定是我的。」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8年前,他招呼不打就從ktv消失,再沒出現,連一句分手都沒有。」楊姿皺眉,「甄意,那段時間你像個瘋子,天天跑去街上找他,跟沒了魂一樣,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地抓著問言格去哪裡了。你不記得了?真不介意了?」

  司瑰和江江默不作聲,沒想到始終笑容燦燦的甄意會有這樣傷痛的過往。

  甄意臉上的笑容稍稍消退,垂眸半刻,搖搖頭:「不介意。」

  「怎麼可能不介意?女生怎麼能容忍男生的這種行為?」

  「言格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甄意很肯定,「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等他覺得合適的時候,他會解釋的。我只要等著就好了。我相信他。」

  「就怕你等來的又是他的不告而別和消失8年!」

  甄意眼中閃過刺痛。

  司瑰皺眉,踹了楊姿一腳。

  甄意默然幾秒後,再度搖頭:「那也沒關係。他太特別,所以,沒關係。那怕他每次和我在一起1年,不告而別8年,也沒關係。我會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甄意,你……」

  「你們都說我癡情,說他無情。」甄意搖頭,心疼,「不是的,他對我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只有我知道。」

  「我心裡很清楚。」甄意安靜下來,語氣稍硬,「所以,這種話,以後要是再說一遍,我會生氣。」

  茶室裡煙霧繚繞,茶水汩汩,一陣詭異的安靜。

  司瑰的手機鈴聲打破尷尬,她拿到一旁接電話,半刻後面容嚴峻地快步過來:

  「又出事了。」

  「……引發公眾熱議,視頻中穿校服的女孩對一年幼女孩實施毆打。後者躲避,不慎掉入沒有井蓋的窨井。她努力往外爬,但打人的女孩用腳踩、踏、踢、踹數十下!年幼女孩最終消失在下水道。警方證明,這正是半月前在護城河發現的一年級女孩娟娟的屍體......娟娟的死因是溺斃,警方曾推斷她雨天意外墜落窨井......事實上,娟娟被人打成重傷墜落窨井,恰逢當晚下暴雨......」

  車上安靜無聲,氣氛沉悶而隱恨。

  視頻裡,小女孩對比她更年幼的趴在窨井邊苦苦掙扎的小女孩一次次拿書包砸,拿腳踢踹......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小女孩啊!

  甄意的心裡卻不會輕易起伏了,因為,視頻裡打人的小女孩是慼紅豆。

  艾小櫻不是她的第一個受害者。

  江江握著手機視頻,眼睛都紅了,氣得好幾次罵人,言辭越來越激烈:

  「網上都說她是惡魔女!x的,慼行遠那種戀童癖,養出的女兒也是殺人犯!還有人陰謀論說艾小櫻或許不是慼行遠殺的?誰知道,或許父女母女合謀呢。畜生!一傢子的變態!」

  楊姿翻看著網上公佈的艾小櫻照片,咬牙:「這個小丫頭長得真特麼難看,一看就是殺人犯的臉。司瑰,是不是有種說法是天生犯罪人?」

  甄意聽言,抬起眼眸。

  司瑰開著車,臉色很差。

  她見過很多殺人案,可像今天這樣的,真的挑戰了她的極限。

  「是,」她聲音微顫,強自壓抑著憤怒,「天生犯罪人天生就有心理缺陷,不守規則也沒有情感,他們的長相,的確畸形而醜陋。」

  甄意不發表觀點,或許網絡和公眾的觀點無出這幾種,但她只記得言格的話。

  每個人激動過後,又靜下去。

  江江整個兒像耗盡了力氣,頹廢地埋進座位,悶聲道:「說再多都沒用,沒辦法治她。因為根本就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法律。」

  「是,沒辦法治她。想起以前看過一句話。」甄意說,

  「沒有是非觀念的孩子,是這個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有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以及《未成年人保護法》。」

  車上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越發無力,悲哀。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甄意異常冷靜,道,

  「小娟娟一個月前死亡,半個月前被發現,這段視頻不是道路攝像頭,很可能是相機或手機拍攝,那人為什麼不及時公佈,而是等到現在才公開;又為什麼,那人沒有救小娟娟,而是讓她慢慢地死在窨井裡了?」

  ......

  很快到了慼行遠真正的家,清江區的高級別墅。

  保安不放楊姿和江江進去,讓她倆留在外面。

  崔菲和慼行遠都在看守所,只有幾個保姆和慼勤勤在傢,林警官過來調查情況,司瑰來配合,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言格也在。

  正坐在沙發上,和慼紅豆聊天。

  甄意她們進來,他也沒分心,眼睛始終看著慼紅豆,表情乾淨而平和,不帶任何正面或負面的情感,相當客觀。

  紅豆依舊穿得像個高貴的小公主,表情很鎮定,應該說是,麻木。

  甄意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直覺得紅豆沒另幾個哥哥姐姐好看,僅此而已。想想早幾年,更小的時候,她長得並沒有現在這麼......古怪。五六歲時打扮起來很可愛,即使是現在,甚至壽宴上,她開心的時候,臉上有表情的時候,也不會像此刻這麼可怕。

  她輪廓很明顯,不太東方,所以孩子們說她難看;但如果她不是這樣死神般的表情,換作孩童的稚嫩,或許就......

  她說:「這次做夢沒有夢見人,只有一隻蝴蝶。」

  「蝴蝶。」言格重復她的話。

  「對,蝴蝶。樓梯間裡沒有燈,只有應急出口的幽綠色淡光亮著,很暗,又不是絕對的黑暗。我在樓梯間裡往上奔跑,氣喘籲籲,它在我身後追趕。」

  「花叢中的那種?」

  「起初是。」慼紅豆拿手指筆畫,「它是黑底綵紋的,撲著翅膀,越長越大,我每跑一層,它就變大一點,但它的軀幹很細很短,只有我的上身高,翅膀比消防門還寬。觸角很粗,一直撓我。它的黑底綵紋很漂亮,很清晰,放大了,變成無數隻眼睛和嘴巴。我跑到樓頂,可通往天臺的門被鎖死了。」

  幾個傭人交換著眼色,覺得這孩子太可怕了。

  言格靜靜聽完,淡靜地點了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它撲上來,六條腿抱住了我的身體,長長的嘴像繩子一樣纏住了我的脖子,它的軀乾上全是絨毛,軟得像稀。有昆蟲的臭味。」

  慼紅豆表情空茫,吸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麼。

  這個動作叫在場的大人們毛骨悚然,噁心,脊揹發涼。

  「它用巨大的翅膀裹住我,一層層,像作繭。噢,它的翅膀上全是磷粉,滲進我的皮膚,想把我毒死。它以為用嘴把我勒死了,它的長嘴,應該叫吸食器,一圈圈鬆開我的脖子,鑽進我的嘴裡。」

  她模擬著張了一下口,表情驚悚,像此刻有隻巨大的蝴蝶把她包裹,看得出她一點兒不害怕。

  可其他人臉都白了。

  言格平靜地問:「你害怕嗎?」

  「害怕?」她搖頭,「獵人怎麼會害怕獵物?」

  眾人都不懂。

  言格問:「你吃了它?」

  「嗯,它的吸食器鑽進了我的胃裡,頭也牴在我的嘴邊,可這隻是我的圈套,我胃裡有毒,蝴蝶動不了了。我突然咬住它的頭,差點兒咬斷,它立刻鬆開6條腿和翅膀,拼命地撲騰。翅膀上它的眼睛全部擠在一起,很驚悚。我可不會鬆口,一口一口咬得更多,一點一點,把它全吞進去了。包括他翅膀上的眼睛。吃飽後,我打開整棟樓梯間的燈,開門去天臺上睡覺了。」她說完,滿意地說,「明白了嗎?」

  「嗯。」言格聲音裡透不出任何情緒。

  林警官疑惑:「什麼意思?」

  慼紅豆抬眸:「我是肉食動物,我會捕殺弱者,這是自然界的法則。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你能說兔子不對,說狼犯罪嗎?」

  一句話,叫在場的大人們啞口無言。詫異,不解,震驚。這個孩子身體裡住著惡魔,住著怎樣扭曲的靈魂?

  甄意忽然發覺,這世上,有些時候,和有些人,講道理講不通;溝通,也是非常艱難而奢侈的事。

  慼紅豆說完後,言格有十幾秒沒說話,濃眉下,一雙長而深邃的眼睛,似乎裝了很多東西,卻又異常清澈,註視著慼紅豆。

  不對,她夢裡的蝴蝶,應該還有另一層意思。

  林警官問:「為什麼殺他們?」

  慼紅豆眼神極其空洞滲人,不予回答。

  言格問:「你是怎麼挑獵物的?」

  「天意。」慼紅豆答。

  眾人不解,言格卻明白,意思就是,隨機選擇,看心情。

  但他還是問:「娟娟和艾小櫻,她們有沒有什麼言語或行為讓你生氣?」

  慼紅豆稍稍皺眉,又平復下去:「沒有。是我自己很生氣,而她們出現了,這就是天意,她們的出現就是給我解氣的。」

  她說得極其自然坦蕩,毫不歉疚的語氣叫在場的人恨不得幾巴掌揮死她。

  言格依舊平靜清和:「是什麼事情讓你生氣了呢?」

  「爸爸和媽媽。」這個回答倒叫眾人一愣。

  「他們怎麼讓你生氣了?我們先說你和娟娟打架的那天好嗎?」

  言格的用詞始終寬容,之前不說「為什麼殺她們」,現在也不說「你把娟娟推下窨井」。

  甄意望著他認真而不帶批判,甚至溫和而鼓勵的側臉,莫名走神,覺得異常性感,莫名地想,如果他做了爸爸,一定會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

  心跳不穩。

  她想讓他做她孩子的爸爸。

  客廳裡很安靜,慼紅豆說:「爸爸和媽媽沒有去接我放學,我很生氣。」

  甄意想起網友對她的謾罵:「驕縱的惡魔女」,她其實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樣就能讓她痛打路過的小娟娟並把她踩進下水道?太殘忍了。

  「平時他們都是一起接你放學嗎?」言格問。

  「不是。總是爸爸,有時候是媽媽。」慼紅豆說,「他們都不來,就有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肯定在吵架,罵人,打架。」

  「他們兩個?」

  慼紅豆面無表情:

  「大人很可笑,總以為在孩子面前裝沒事,我們小孩就不知道。可其實小孩都感覺得到,什麼都知道。他們的動作,語言,表情,孩子都懂,他們卻以為我們不懂。偶爾大聲斥責被我看到,他們說平時就這麼大聲說話的,不是吵架,可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也偷偷看過。看見過他們罵人,打耳光,扯頭髮,撕衣服,撞牆。爸爸說媽媽賤,媽媽說爸爸沒用。」

  這下,所有人都靜默了。

  「這種時候,你會生氣?」言格問。

  慼紅豆點頭,仍然沒表情。

  「那天爸爸媽媽沒去接你,你認為他們去打架了?」

  「一定是這樣。」她很肯定。

  言格沉吟半晌,緩緩問:「他們讓誰去接你?」

  司瑰和甄意對視一眼,訝異。

  她們在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和所有的公眾一樣憤怒,不可置信,震驚並聲討魔女的惡劣行徑,卻沒想過她為什麼這麼做,更沒想過當時她的監護人在哪兒!

  「司機,」慼紅豆抬起頭,「還有……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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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53 |只看該作者
51. chapter 51

  夜晚的別墅裡,主人,傭人,警察,外人,各懷心思,客廳裡靜謐無聲。

  牆壁上掛著仿梵高的向日葵,燦爛的黃色。

  慼勤勤立在沙發揹後,表情淡定。一身職場套裙,頭髮挽成精緻的髮髻,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的頭髮。聽到慼紅豆的話,她淡然承認:

  「那天是我接紅豆放學。」

  司瑰:「你為什麼沒看護好紅豆?」

  「我去給她買冰淇淋了。」

  很簡單的理由,卻又無懈可擊。

  靜默過後,言格問慼紅豆:「艾小櫻呢,你為什麼和她打架?」

  「我不喜歡芭比娃娃。」同樣匪夷所思的理由。

  有傭人皺眉:因為不喜歡娃娃就拿書鎮擊打娃娃主人的腦袋,並掐死,聽上去殘暴得莫名其妙。

  言格問:「看見芭比娃娃也會讓你生氣?」

  「是的。很生氣。」

  「為什麼呢?」

  「看見漂亮的東西會讓我生氣,因為我長得很難看。」她語調沒有起伏,分明只有9歲,聲音卻一點兒不稚嫩,說的話也格外現實。

  甄意的心不太舒服,說實話,慼紅豆長得的確……但聽一個9歲的孩子這樣直白直接地說出口,還是有些殘忍。

  司瑰也安靜下來,不知是不是氣消了。

  「是誰告訴你的?」

  「學校的同學都會說。說我醜,取了很多外號,還為我編了兒歌。」她不悲也不傷,卻叫大人們心裡堵了起來。

  或許,他們原本有很多憤怒和質疑,此刻,卻無從說起了。

  甄意眼睛有點濕,她知道,同齡人的眼神和話語真的會把人壓死,她經歷過。那一次.....只是不知言格還記不記得。

  是誰說過,學校是等級制度最森嚴的地方,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把現實的標尺,誰好看,誰難看,誰成績好,誰成績差,誰強壯,誰有缺陷......

  有時候,孩子們的勢利和敏銳,叫他們現實得分外殘忍。

  言格溫和道:「只是這樣嗎?因為生氣,所以打她。可為什麼打她之後,還要箍她的脖子呢?」

  慼紅豆臉頰動了動,卻不回答。

  而言格凝視她半晌,似乎在想什麼,但也不準備問了。

  林警官和司瑰並沒待多久,慼勤勤和慼傢律師對慼紅豆行為的解釋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架,沒有預見性;且小娟娟是當晚暴雨淹死,不是直接由慼紅豆導緻;至於艾小櫻,同樣是打架,而慼行遠承認戀童殺人。

  沒有證據證明這和紅豆有關。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拿這個小魔女沒辦法。

  言格給慼勤勤留了張醫院的名片,建議她送紅豆接受康復治療。

  出了門,甄意翻看手機新聞,走在最後邊:

  「之前我和大家一樣,恨不得把各種最惡毒的詛咒都用在惡魔女身上,可剛才聽了你和紅豆的談話,又有些難過。當然,她是可恨,但可恨的不僅僅是她。崔菲和慼行遠最是難逃其責。說得寬泛些,散播惡意的陌生人和學生呢,你甚至沒法責怪他們。大人都很難想像自己傳出去的負能量和惡意會對他人造成怎樣的蝴蝶效應,更何況嘴快無心的孩子?」

  「可大家除了謾罵就是詛咒。」她看著手機,有些煩悶,下臺階沒註意,腳下不穩,突然失重往前傾。

  他敏捷地將她撈迴來。

  她的心驟降又驟昇,咚咚亂跳。猛地撞進他懷裡,條件反射地抓扶,小熊抱樹枝一樣把他抱住,抱了還不鬆手,腦袋在他肩膀上蹭蹭。

  言格:「……」

  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一沾手就甩不開的年代。

  他倒不會煩膩。

  只是,她的胸又緊緊貼在他手臂上,軟綿綿的,唔,以前她的胸部分明比較袖珍,最近是怎麼回事……

  夜風輕撫,她髮間的香味在他脣邊縈繞,他不太自在,輕輕把她揪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直。

  甄意笑瞇瞇,已經佔了便宜,很滿意了,繼續看手機。

  「有什麼好看的。」他長指拿過手機,一劃,裝進她口袋,「大家都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什麼?」這個說法倒新奇。

  「看到的言論和視覺證據太直觀,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為什麼?」言格抬頭望前方,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露出飽滿而白皙的前額,

  「像唐裳和慼行遠,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真實,不會去想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像慼紅豆,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埋在表象底下的原因是什麼。公眾只會追隨,怕被邊緣化,沒有勇氣去懷疑,沒有智慧去探索。所以我說,他們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甄意內心滌蕩,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氣。

  原本腦中的想法模糊不清,不知從何說起,他卻有條有理,不徐不疾,把她想的都理清,清晰而清楚地表達。

  這樣默契的感覺叫她心中的煩躁消退了很多,問:

  「你覺得,慼紅豆應該受到什麼處罰?」

  「這不是我的職責。」言格平靜道,「在我眼裡,她是個病人,僅此而已。」

  她真佩服他坦達專註的性格。

  「而且,一個孩子如果在幼時沒被善待,你又怎麼能指望她長大了善待這個社會?」

  「……是啊。」她抬眸,他內心總是平和,所以說出的話才總是克己而寬容吧。

  她低頭,微微笑了:「言格,你真好。」

  夜裡的清風從樹梢落下來,微涼,愜意。樹影搖曳,路燈的光隨著風晃來晃去。

  燈光拉出兩道斜斜長長的影子,溫柔地重疊在一起。

  他沒回應這句話,看著地上的「她」,心想,也並不是每個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會陰暗,報復社會。

  所以,她才格外珍貴,格外美好。

  他繼續說:「如果一個家裡,孩子生了病,那整個家庭,都是病入膏肓。因為孩子是樹上結的果子。父母給她怎樣的肥料,社會給她怎樣的陽光,她就長成什麼樣。」

  甄意想起剛才他和慼紅豆聊天的模樣,感由心生:「言格,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言格微愣,表情微妙,沒回應。

  甄意揪著手指,嘀咕:「言格?」

  「……嗯?」他稍稍猶疑,隱隱覺得沒好話。

  「其實我基因挺好的。真的。」她揚起頭,笑得像嚮陽花,「樂觀開朗,活潑可愛,美麗性感,熱情善良……我要是當你家小孩的媽媽,你賺翻了。」

  是他賺了沒錯,

  但:

  「小孩會有一些厚臉皮吧。」他說,「甄意,你一口氣說這麼多形容詞,真一點兒不羞?」

  「真實永遠不會不恰當。」她俏皮地歪頭,拿那天在小樓裡喝茶聊天時他的話回敬。

  那麼久的事了,現在想起,似乎茶香都從記憶裡飄了過來。

  他不說了,繼續前行,夜幕中,脣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走到別墅院子門口,言格停下來:「你先去吧,我等你。」

  「誒?你怎麼知道我要返回。」

  「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

  這話叫他淡淡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含義真微妙。

  彼時,他立在夜風中的路燈下,燈光朦朧,微風輕盈,吹著他額前的碎髮,在他眼底留下深邃的陰影。

  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秒,才道:「那要等我哦,我馬上出來。」

  返身回別墅,門還沒關。

  傭人和慼紅豆都不在了,只剩慼勤勤,靠在沙發旁,手裡拿著卡片,撕碎了扔進垃圾桶。

  是言格給她的醫院地址和聯繫方式。

  她回頭見了甄意,漂亮卻淡漠的臉上,風波不起。

  「為什麼撕掉?紅豆需要治療。」

  「慼行遠把公司和紅豆都交給我照顧。她需不需要治療,我說了算。」她把父親稱為「慼行遠」,官方,正式,疏遠。

  甄意停了半晌,終於問:「慼勤勤,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吧?」

  「策劃什麼?」她坐到沙發上,一雙丹鳳的眸子斜睨她,嬌艷卻冰涼。

  「小娟娟和艾小櫻的死,和你脫不了關係。」

  「哦?為什麼?」

  「你恨慼紅豆,想除掉齊妙,讓慼行遠身敗名裂,讓崔菲坐牢。」說出這些話,甄意脊背發涼,無法想像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會處心積慮做出這些,

  「你很厲害,你了解家裡每個人的性格,知道什麼能惹怒紅豆,知道崔菲太在乎勢力和臉面,會一錯再錯把事情弄得更糟;更知道慼行遠雖然與崔菲不和,卻能為紅豆豁出一切。

  壽宴那天小孩很多,為什麼艾小櫻發現好玩的小樹林不叫朋友們一起?是你把她騙來的。為什麼選擇艾小櫻?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格刁蠻,容易惹怒紅豆;更因為她身份特殊,崔菲不會報警,怕醜事曝光。

  我猜,是慼行遠退休,想把財產的大頭給紅豆,這刺激了你。或許你一開始只想除掉崔菲紅豆和齊妙。但慼行遠作證陷害慼勉,你對他徹底失望,甚至憎恨。他時刻準備著瞞不住的時候為慼紅豆頂罪,你暗示他動機不足,讓他把戀童的證據編造好。不然,他這麼精明而謹慎的商人,怎麼可能把戀童的猥瑣證據留在辦公室電腦裡和家裡?」

  「你一直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嗎?」

  「不。有人一開始就拍下慼紅豆把娟娟踢下窨井的視頻,時隔一個月才發佈,剛好卡在媒體曝光慼行遠戀童變態的時刻。因為如果提前發佈,他就沒法替紅豆頂罪,你也無法毀掉他。

  你太了解這個家裡的人,猜出崔菲不斷挑撥想藉慼勉之手殺死齊妙時,你沒阻止。因為你知道,你弟弟心地單純柔軟,再暴躁也絕不會殺人。」

  「巧合。」慼勤勤淡淡道,「阿勉差點兒死,我就算害所有人,也不會害他。」

  「你是不會害他。外人看來證據確鑿,你卻很清楚不足判罪。是你告訴他做偽證,讓他說潑的是水。是你為他準備了一模一樣的衣服,他逃走時讓他換掉。一個去酒店開短會的人,提前準備了一套衣服,不奇怪嗎?就像他提前預知要弄髒衣服。慼勉不知道,知道的人是你。」

  「這是商場的禮儀與謹慎,不管去哪兒都要帶一套備用,以免遭遇突發狀況。」

  甄意道:「是,商場。來自商場的你,而非慼勉。只不過你沒想到慼行遠會睜眼說瞎話。在旁聽席上看見他指證慼勉,我猜你對他的親情徹底消失了吧?」

  慼勤勤有幾秒鐘沒說話,抬眸看她,鎮定道:「說了這麼多,證據呢?」

  「不會有證據,因為你根本沒參與。無意的幾句話,不經意的暗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這樣讓他們照做了。」甄意佩服,更加心寒,

  「崔菲和慼行遠都失去自由,能照顧紅豆的只有你,他們甚至不會對警察說你知情。你太縝密了。」

  慼勤勤八風不動,面對揭發,不否認也不承認。

  甄意很明白,不承認是因為她太謹慎,不留證據;不否認則是因為她不屑說謊,並極度自信即使甄意知道真相,也無法把她怎麼樣。

  一個女人聰明到這種地步,甄意不知該形容她為強大,還是可怕。

  「慼勤勤,你為什麼這麼做?這是你整個家啊。」

  「我的家早沒了。」她殷紅的唇角動了動,閃過一絲極淡的悲涼。這麼久,唯一一次透露情感,是在提到「家」的時候。

  「人家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後盾。現在看來,果然是。」慼勤勤自嘲似地冷笑,「只不過,他也是阿勉的爸爸,卻背後捅他一刀。」

  甄意原想說什麼,看見她眼睛裡的寂寥,話就嚥了下去。

  言格和她討論過,慼勉一生的叛逆其實很好解釋,想得到父親的關註。如果孩童時期得到的愛不夠,不管他長多大,即使白髮蒼蒼,心中也一直有缺口。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長大的孩子,還想得到父親的信任和保護,可這次,他徹底被父親拋棄。

  慼勤勤也一樣,現在再怎麼成功,心裡也有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洞口。

  風一吹,涼透。

  「慼行遠作證後,我求過他,讓他放過慼勉,但是啊,」她笑了笑,眼紅得滲血,「他真疼紅豆,疼得聽別人說她不好,他都不捨。可我們阿勉呢,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甄意明白,她在說慼勉,也在說她自己。

  「他真的很過分。不錯過紅豆的每一次家長會,每一堂畫畫課,她去少年宮跳舞,他一下午一下午守著。我和阿勉呢?小時候我肺結核住院一個月,他忙著產品上市,一次沒看;阿勉從學校樓梯上摔下,老師打電話給他,他叫司機處理。更別說他在外面受了氣就回家裡發火,吵得兇了,就會打媽媽,打我,打阿勉;可他疼紅豆疼得,傭人讓她不開心了,他會讓他們跪地求饒。真不公平。」

  她唇角浮起淡淡一絲悲哀的笑,

  「我們都這麼大了,還和一個9歲的毛頭小女孩爭父愛,丟不丟人!」

  「我們才是跟他一起吃苦的那個家。媽媽攢錢給他創業,全家省吃儉用陪他辛苦。我媽把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事業,她的一切,她的命都給他了。可那個叫崔菲的,除了坐享其成,她幹了什麼?她偷情,勢利,貪財,愛富。除了紅豆,她連自己娘家的親人都能陷害。其實崔菲行為不檢,慼行遠也會發火,也會折磨她虐待她,但她為了現在的一切,能忍。」

  「很好,他們蛇鼠一窩,天生一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崔菲為了名利,慼行遠為了紅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誰都能傷害。我不在乎,可他想把我媽奉獻一生的企業給紅豆。絕不可能。

  他無情,所以紅豆遭報應。原本老天只要紅豆和崔菲成為兇手,他卻要殺死我媽唯一的兒子,換他們一家幸福。

  所以,他也遭報應了。那麼愛他現在的家,就乾脆變成替死鬼好了。」

  甄意覺得悲涼:「慼勤勤,當你五十多歲的父親為了有充足的殺人動機,聽你的話藪集各種戀童的東西往自己頭上釦的時候,你心裡究竟是解恨了,還是更加疼得滴血了?」

  慼勤勤微笑,優雅異常,和她摧人心扉的話語有種詭異的違和,

  「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戀童呢?

  呵,他的心是鐵石做的,只有紅豆敲得開。去求他放過慼勉的那天,我這麼大的人,哭得比孩子還狼狽,可他說,

  不是崔菲和紅豆的問題,而是時間不對。年輕時想創業,沒時間考慮家庭。原以為家人永不分離,即使傷害也能原諒。可日復一日的疏忽讓親情的隔閡越來越大。家人怪他忙碌,他怪家人不體貼,越來越找不到樂趣。

  紅豆是他失敗家庭的重新開始,是他從頭開始做一個好父親的機會。」

  慼勤勤抬眸望著屋頂,白光在她眼睛裡閃爍,刺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只是他的試驗品。失敗了,就拋棄。」

  甄意:「應該不是這……」

  「是。他去看守所看慼勉時說,父愛母愛都是有私的,家庭的傷害都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孩子的成長給他造成太多痛苦,他也會失望。父子間的溝壑太深,他很難彌補了。」

  她笑,

  「是啊,溝壑太深,小恩小惠已經填不滿。所以,他乾脆轉身,當那條溝不存在,當溝壑對面的我們姐弟不存在。」

  「你知道阿勉怎麼說嗎?」慼勤勤面色平靜,嗓音卻隱隱發顫,

  「他說……

  如果我做了父親,我不會以事業為藉口犧牲傢庭,我會好好愛我的孩子,好好愛他的媽媽,我會參加他的每一次家長會,看他做的每一份手工,生病了餵他吃藥,傷心了給他安慰。我一定會先付出,而不是先責備孩子不懂事沒帶給我歡愉,因為,他只是個孩子。」

  「那天,阿勉哭得好慘,他求慼行遠,他不想死,可慼行遠不會讓任何人摧毀他苦心孤詣得來的第二次做父親的機會。」

  甄意別過頭去,淚盈於睫。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這樣,誰在乎誰就輸。不是邏輯題,符合規律就能結果;也不是等價交換,你的付出有沒有意義,全看人家在不在意。

  慼勤勤輕輕道:「你以為,他對紅豆的父愛很純粹嗎?」

  「不。很自私。」她的話冷靜而毒辣,「他愛的也不是紅豆,是他自己,是他心裡賦予紅豆的一個幻影。他一輩子勾心鬥角算計猜測,從沒感情。一輩子忙名利,到老了才能喘口氣。紅豆是他遲來的施與,遲來的親情。不怪他,他說的對,的確是時間不對。是我和阿勉生不逢時,和父親互相憎恨,彼此相忘,反而是解脫。

  紅豆做什麼他都不反對,只要她開心,她打人也好,踢人也好,他都寵著。他願意陪她玩任何遊戲。」

  甄意從她的話裡聽不出諷刺,只有嫉妒。

  「不管怎樣,紅豆還小,她不治病的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慼勤勤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她想......

  甄意心底涼颼颼,冷意席捲全身。面前的女子容貌精緻,表情不起波瀾,那張臉少有表情,像戴著一張精美的面具。

  甄意覺得陰風陣陣,汗毛倒豎。

  門外一聲吱呀,她一驚,慌地回頭。

  「姐,上季度的財政報表我看……」慼勉從玄關走來,望見甄意,愣了一秒,隨即笑容綻開,「甄意,你怎麼在?」

  她緩過神,慼勉一夜間變了很多,穿著正式的西裝,拎著公文包,片刻前面容成熟而認真,這一刻輕鬆起來。

  他真的開始改變了。

  「有沒有吃晚飯?」

  甄意吶吶地點點頭。

  「怎麼臉色不太好?」慼勉彎下腰,歪頭看她;漂亮的臉近距離放大,甄意稍稍退後一步:「沒什麼。」

  「阿勉。」慼勤勤喚他,聲音褪去冷漠,很溫和,「洗澡了吃宵夜,我給你煮了海鮮粥。」

  「好。」慼勉笑,又看甄意,「留下吃宵夜吧。」

  甄意勉強彎彎脣角,慼勉這才上樓。

  望見他消失,甄意說:「我先走了。」

  慼勤勤跟她走到門口,若有似無地說:「經過這件事,阿勉脫胎換骨,變好了。很值得。」

  甄意再度背脊發涼,連慼勉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絕望被棄之後改頭換面,慼勤勤都計算好了。這個女人......

  縱使她一貫口齒伶俐,到了此刻,什麼都說不出。

  慼勤勤立在門邊:「甄意,我就送你到這兒。」

  她站在光與黑夜的邊緣,很美的一張臉,一半白皙,一半黑暗。

  甄意沒說話。

  她微微笑了,甄意認識她那麼久,她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很淺:「甄意,我和我的家人以後會很倖福,而傷害過我的人,他們的痛苦,會持續一生一世。」

  她退後一步,淡笑著關上門。

  砰的一聲砸在甄意心上,她驀地渾身一顫。

  很可怕,她沒犯法,也沒犯罪,卻把所有人推入深淵。縱使甄意見識過多少高智商犯罪,也沒見過她這樣的。什麼事也沒幹,卻讓慼家天翻地覆,敵人下場慘烈,弟弟改過自新。

  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厭惡慼勤勤:一個心疼媽媽的女兒,一個渴望父愛的女兒,一個嫉妒繼妹的姐姐,一個保護弟弟的姐姐。

  姐姐的角色總是這樣,隱忍,包容,飛速地成熟,默默揹負一切,把陽光留給弟弟妹妹。

  似乎,她也有這樣一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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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栩栩如生

52. chapter 52

  「蘇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好不好?」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抱著乾淨的病號服,追著一個邋遢老頭。

  她今天的任務是給療養院1區的20個老人換乾淨衣服,可第1個就讓她磨了半個多小時。

  言格翻看著病例,繞過走廊,無意地一抬頭,就看見小護士甄意幾乎崩潰,腰桿兒彎得像飽受狂風摧殘的小樹苗,追著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在哭求:「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吧,您都臭啦!」

  老頭子精神抖擻地往前走:「誰說的,我是烤玉米,我香噴噴著呢!」

  甄意差點兒沒扭成一坨縮在地上:「爺爺~~求您了,你換衣服,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不好。企鵝跳的舞一點都不好看!」爺爺撅嘴,老短腿撲騰撲騰跑。

  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隻企鵝?照不出彩色照片的企鵝?!

  甄意扭著臉仰天長嘯,仰到一半,看見言格一身白衣,身形頎長,側身立在走廊上,手裡還拿著病例夾,表情莫測。

  丟臉的事怎麼全讓他撞見?

  甄意趕緊調整鬼臉,溫柔地哈腰:「言醫生早。」

  小柯跟在言格後邊,心中感歎:師母好氣質,工作時一點兒不特殊化,還尊稱醫生,真是可歌可泣。

  言格問:「不肯換衣服?」

  「嗯。」甄意連忙點頭,哀求地看住言格,作口型:幫幫忙吧。

  言格轉身走過來,到那老頭面前,溫和道:「爺爺為什麼不配合小護士呢?她工作也很辛苦啊。」

  甄意微微一愣,竟有些不好意思。

  老頭子鼓嘴,揹著手:「我不想換。哼!」

  言格說:「可你換了新衣服,才會討奶奶們的喜歡。」

  老頭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

  甄意:「……」

  言格從她身邊走過,病歷本敲一下她的肩膀。聲音卻清涼:「記得跳舞給我看。」

  「……」

  甄意風中凌亂,她沒聽錯?

  小柯跟在後面,忽然想起剛才工作時,言格說:「你過來測一下這裡面的激素含量......對了,一個男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稱呼一個女人為『小師妹』?......」

  小柯不明白......

  直到下午,甄意才換掉所有老人的衣服,把髒衣服抱去洗衣房,任務也就完成了。

  走去換衣間的路上,經過一間玻璃房子,裡面坐著個白衣人,甄意記得,他叫厲佑。

  想起上次的遭遇,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她和言格之間發生的事情,他怎麼會知道?

  一抬頭,心一磕。

  他不知什麼時候回頭了,註視著她,濃眉星眸,目光筆直而幽深,像一口井。

  甄意莫名覺得這個男人是危險的,可不知為何,他彷彿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與生俱來。

  這次,她依舊沒逃過,鬼使神差地靠近。

  隔著玻璃和鐵欄,她站定了,謹慎又好奇地看他。

  對視幾秒,他溫煦地笑了:「女孩,你孤獨嗎?」聲音隔著玻璃,有種奇怪的不真實。

  甄意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

  「撒謊。」他寬容地責備,「你孤立無援的時候,沒人在你身邊,沒人能讓你交付信任。」

  甄意不回答。

  厲佑抬起手,伸向她:「相信我,讓我聽聽你的煩惱。」

  他把手覆在玻璃上,十指修長,手心白皙。

  甄意擰眉,輕聲問:「你是說,精神嗎?」

  「聰明。」他笑容放大。

  「我不需要。」甄意說,「而且我不相信這種東西。」

  厲佑不介意,努了努嘴,道:「那你怎麼解釋我知道你記憶中的事,尤其是那些讓你受傷的事?」

  甄意臉色微僵,固執地搖頭:「我沒有受傷。」

  「可我看見你的記憶很痛苦。」他的手指在玻璃上緩緩一握,彷彿捧著她粉白色的臉,「說你愛我,騙我也行。可他連騙你都不情願。」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是言格告訴我的,你信嗎?」

  「不可能。」她生氣了。

  「有一瞬,你的確懷疑他,氣他在別人面前說出這件事羞辱你。」

  「沒有!」

  「甄意,我說過,我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甄意後退一步,警惕起來。

  厲佑笑得溫柔,配上他絕佳的容貌,看上去那樣與世無害,且他說出的話那樣讓人好奇:「那先說點兒別的吧,和我聊聊,我太悶了。」

  「說什麼?」

  「我認為是精神的載體,而精神和思維是獨立的,你同意我的觀念嗎?」

  甄意點一下頭。

  「你知道物理上的共振原理吧?」

  甄意當然知道,是中學時言格給她講的:「兩個振動頻率相衕的物體,一個振動時,會引發另一個振動。同樣,對於一個振動頻率可變的物質,當它的頻率接近另一個物質的振動頻率時,也會引起共振。」

  厲佑微笑:「人的思維電波就是這樣的物質,頻率相同時,就能引起共鳴。就像人能從音樂書籍電影等作品裡找到共鳴,至於能引起共鳴的作品,因人而異。這麼說,不難理解吧?」

  「不難。」相反,她完全被他奇怪的理論吸引。

  「如果我說的話,我創造的作品能讓你產生共鳴,這其實是因為我們的思維在某一點上頻率相近。」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甄意聲音很小,又抬頭,「可這和你知道我的記憶,有什麼關係呢?」

  「我剛才說了,人的思維電波頻率是不斷變化的,所以通常人與人之間能共鳴的只是一個點,最多會有一條線,極少的情況會出現一條面。但是,」厲佑盯住她,他知道她全神貫註在聽,

  「當兩個人的思維頻率任何時候都同步時,任何時候都能共鳴,這種共鳴是立體的,四維的。除了情感,聲音,還會有影像。就比如有時看到一個陌生人,你會覺得似曾相識,或許彷彿能看出他的過去和生活。這種經歷很多人都有。取決於頻率的相似度。」

  她愣住,他在說什麼?

  「甄意,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心情。」陽光灑在他眼底,像平靜的迷人的湖面,她莫名挪不開目光。

  「甄意,把手伸過來。」他聲音好聽得像催眠,漂亮修長的手指撫在玻璃上,「過來,感受一下,你難道不想試一試?」

  「試什麼?」

  「試試一眼看出我的過去。」

  隔著玻璃碰他的手就能看到他說的?甄意手指動了動,有些心慌,這時有人叫她:「甄護士。」

  回頭一看,是負責管理義工的小蘭護士。

  「我先走了。」甄意落荒而逃,跑幾步又回頭看,厲佑立在玻璃房子裡,陽光照在他的白衣服上,有些虛幻。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睛,緩緩地說:「跳下去吧。」

  甄意走過去,小蘭護士問:「你沒和他說話吧?」

  「沒。」院裡規定過,不能和他說話,原因很扯:他是邪教頭目。

  甄意沒多問,畢竟,在講究制度的地方,好奇者都是不受歡迎的。

  還不如去問言格。

  她換掉義工護士服,去了研究所。

  甄意探頭往工作室內望,言格立在實驗臺前,背身對她,低著頭在做什麼。還是白大褂,還是那麼好看,高挑清瘦,她看多少回都不厭。

  真想像少年時,撲上去蹦起來,箍住他的脖子不鬆手。

  「咚咚」敲門。

  他沒動靜。

  她知道他的習慣,放輕步子走進去。

  工作室裡沒病人,卻有隻鸚鵡,歪著頭蹲在桌子上。頭頂的羽毛潔白如雪,可身上光禿禿的,沒剩幾根毛了。

  小傢伙好可憐,垂頭喪氣的,非常憂傷。

  甄意跑過去,看看鸚鵡,又看看言格:「你居然虐待小動物?變態!」

  言格正拿文件夾記錄東西,頭也不抬:「知道鳥類身上有多少細菌嗎?」

  「哈?」

  「意思是我不會愚蠢到去拔它的毛。」他從白紙裡抬起眼眸,睫毛細細密密的,

  「它有抑鬱症。」

  「啊?」甄意聞所未聞,「它會得抑鬱症?」

  「它為什麼不能?」言格道,「很多受過傷害,失去伴侶,孤獨太久的動物都會得抑鬱症。」

  「好神奇。」甄意歪頭看小鸚鵡光禿禿的肚皮,「它自虐嗎?」

  「嗯。」

  「那你還站著幹什麼?快把它治好啊!」

  「我和它認識不到一個小時。」

  「哦。」甄意縮縮脖子。

  她湊近小鸚鵡,它的眼珠黑溜溜的像小黑豆,沒精打采的,看上去可憂愁了。

  甄意心都化掉:「它叫什麼名字?」

  「isaac!」

  「英文名?」

  「嗯。」

  話音沒落,小鸚鵡別過頭去,難過地小聲嘀咕:

  「k-i-s-s-i-n-g。」

  兒歌改編,倫敦口音,像個委屈的小孩兒。

  好萌!

  「好可愛,我好喜歡它。」甄意摸摸它的頭,可小傢伙不理她,一下子把頭埋進翅膀裡去了。

  「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嗎?」

  「也不是。」言格說,「女主人不在了,男主人沒時間照顧它。」

  「所以它孤獨一隻了?好難過,它真念舊情。」又抬頭,「不像有些人。」

  言格當沒聽見。

  甄意揪起桌上的白羽毛,玩了一會兒,問:「那個叫厲佑的,大傢為什麼說他搞邪教?」

  這下,言格抬起頭來了:「你和他說過話。」肯定的語氣。

  甄意見他嚴肅起來,忙道:「沒。就是醫院裡的人總說不要靠近他,可你上次還和他聊天,有些好奇。」

  言格低下頭去了,卻不回答她的問題。

  甄意不放棄,跑去他對面,跳坐到桌子上:「他為什麼被關在醫院裡?」

  「知道精神科醫生通常怎麼治療幻想症群和分裂症群的病人嗎?」

  言格說,

  「藥物,物理,自然,催眠,心理療法。但這個世界上,有一部分醫生做的,和我們相反。」

  「相反?你的意思是……」

  「他們通過藥物和各種療法讓健康人或輕度症狀者患病。」

  「連健康人也……他們能做到嗎?」甄意不可置信。

  言格扭頭看她:「為什麼不能?醫學越發達,對某種病的病理和治療研究得越透徹,逆向的施力和破壞就越有可能。」

  「那還真挺危險的。可這種事不是他能獨立完成的吧?」

  「嗯。他是一個跨國地下醫療協會的,但警察只抓到了他。」

  聽上去很機密的樣子,甄意也不多問了。轉而小聲道:「聽司瑰說,慼行遠可能判無期,至於崔菲,很可能死刑。」

  「嗯。」

  「言格?」

  「嗯?」

  「那天晚上聽慼紅豆講那個夢,嚇死我了。」

  「那個夢,或許有另一層意思。」

  「誒?」

  「她提到的蝴蝶,觸角很粗,邊紋清晰,軀乾短細,這是雄性的。」

  「什麼意思?」甄意一愣,雄性?難道慼勤勤歪打正著?

  「只是猜想,究竟是怎樣,要給慼紅豆做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檢查,但目前她的監護人不放行。」

  甄意覺得可憐:「慼紅豆長大了會變成怎樣?」

  「殘忍的連環殺人犯。」

  「在不治療的情況下?」

  言格從記錄本裡抬起眼眸:「說實話,即使治療,也會非常困難持久,必須有人時刻疏導。不然,稍有鬆懈,他們就很容易被觸發。」

  甄意:「我原以為精神病是治不好的,來這兒後發現其實可以康復;但慼紅豆的事聽你一說,發現要分種類。有的病種可以治好,可有些只能抑製緩和,沒有根治的可能吧?」

  言格的手指頓住,眼眸緩緩垂了下去,不動聲色:「嗯,有些病種目前的確無法根治。可以說是精神病裡的癌症。」

  「真可憐。」甄意歎。

  言格抿抿唇:「是有些可憐呢。」

  「不是,我是說醫生真可憐。」

  言格一愣。

  甄意解釋:「身體生病,治療就好;得癌症的人,至少有自救的鬥爭意識。可那些精神得了癌症的人,只能靠醫生單方面的付出,要想不復發就需要醫生一輩子的守護,無微不至。稍有鬆懈,病人復發,他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你說,這樣的醫生是不是很可憐?」

  言格無話可說。

  「言格,有這樣耐心又寬容的醫生嗎?」

  他的眼眸溫和下去:「要看病人是誰。」

  「誒?」甄意不懂。

  想要問,手機鈴響,接起電話,是司瑰打來的:崔菲在看守所內墜樓身亡。

  甄意和言格趕去醫院時,護工推著車,白佈下映出人形,姑媽趴在上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慼勤勤面無表情,牽著紅豆立在一旁;紅豆沒哭也沒鬧,目光空洞地盯著白布,一言不發。

  甄意怔怔立在走廊裡,腦子空白一片,崔菲,表姐,死了?

  是,她們兩姐妹越走越遠,再不會像童年那麼親密無間;是,她們這段時間互相憎恨,崔菲恨不得她去死,她也堅定地想把崔菲送進監獄,可......

  耳邊響起崔菲的哭聲:「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背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而現在,她真的死了。跳樓?自殺?是她逼死的?

  甄意鼻子痛,眼睛痛,心也痛。

  眼前模餬起來,她穩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白布前,輕輕掀開;崔菲鮮血淋漓毫無生氣的臉,在她的淚水裡燦燦地閃耀。

  表姐,真的沒了。

  「姐姐......」甄意哽嚥,推推她的肩膀,「姐姐......」

  「滾開!」姑媽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都是你害的!」

  甄意眼前發黑,腦子轟地炸開,耳朵疼得像被人撕裂下來,她沒站穩,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卻被言格扶住。

  姑媽氣極生悲,還要打她,言格把她摁進懷裡,側身擋住,一下子,他的脖子立刻被摳出一條血痕。

  慼勉上前把姑媽拉住。

  姑媽滿面淚痕,咆哮:「白眼狼!恩將仇報的賤東西,當初就該把你留在孤兒院讓你自生自滅讓你去死!我是瞎了眼把你養這麼大......」

  甄意靠在言格懷裡,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心痛得失去知覺,耳朵卻忽然被他溫熱的手掌捂住。

  她忽然就想哭。

  言格低頭,見她髮絲凌亂,臉頰鮮紅,眼眶含著淚,表情卻吶吶的,他的心緒無端波動起來。

  雖然和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理論實在不妥,但......

  「女士,」他平淡開口,語氣克制甚至禮貌,但隱約的銳利叫人緊張,

  「當您的女兒為了私利,栽贓陷害把您養育大的,得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時,您想過您父親對您的恩情嗎?」

  一句話叫姑媽噎住。淚痕滿面,卻無話可說,難道,這是報應?

  言格表情不太好,但還是克己地對她微微頷首示意,帶著甄意離開。

  走去樓梯間,他才鬆開她。

  她還是木木的,表情空茫,臉上的血紅像化開似的,紅到了脖頸耳朵根兒。

  良久,她抬眸看他,他極輕地抿著唇,眼眸微垂,深邃而沉暗,隱忍著什麼。

  她隱約感覺到,他生氣了。

  「我沒事。」她說。

  他表情還是不好,不自禁抬手,想碰碰她的臉,卻又怕她疼,終究是晾在半空中。

  「甄意,不要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有自己的選擇。她選擇活還是死,與你無關。」

  甄意的心驀地一磕,疼痛那麼久,又覺得溫暖起來。

  「我知道啦。」她努力笑笑,

  「而且,我覺得,表姐她不會自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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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1:35 |只看該作者
53. chapter 53

  下午三點的陽光有些倦怠,甄意立在路邊的梧桐樹下等言格。

  崔菲的自殺案雖然不單純,但也沒別的疑點。警察以自殺結案。

  甄意心情不怎麼好,等著接受法庭審判的間隙順帶找工作。

  某位愛哲學的紳士(神經病)說:「如果你偏執地厭惡某件事,就了解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於是甄意應聘了帝城日報社的攥稿人助理,沒想一舉命中,即將加入她曾經最排斥的記者一行。

  今天拿到offer,她想起好久沒運動,想去打棒球,便說車壞了,讓言格送她。

  某人不看她的表情,只聽聲音都知道她在撒謊,但還是......

  等待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安瑤,想和她見面,她最近要參與幾臺手術,只有今天下午有時間。可甄意已經有約,只好約在下個星期。

  三點差三分。

  甄意彎下腰,湊近別人車邊的小鏡子整理頭髮。

  不做律師後,她一夜間年輕。不化妝,沒有著裝要求,t恤,糖果短褲,棒球帽,束馬尾,簡單清爽,像大學生。

  還在照鏡子,聽見一聲鳴笛。

  言格來啦!

  她歡喜地直起身,回頭。

  不是。

  車窗搖下來,尹鐸笑容很大:「去哪兒高就了?」

  「做記者啦。」甄意笑笑,眼珠一轉,立刻套近乎,「學長以後如果接受採訪,先聯繫我吧。號碼沒變。」

  「那你這記者做得太輕鬆,都不用和我搞好關係。」

  「我們關係還不好麼?」甄意特殷勤,笑得像朵花兒。

  她是娃娃臉,不化妝加穿著簡單,就退回學生時代;甚至和中學裡差不了多少。

  他依稀想起,高二那年上體育課,走在操場上,忽然感覺有什麼跟在他身後,踉踉蹌蹌,窸窸窣窣,像隻動物。

  他停下,回頭。

  跑步的女孩子一下撞進他懷裡,熱氣騰騰的。

  她搖晃著要倒掉。

  他趕緊去扶,便握住一段纖細柔膩的手腕,熱乎乎,濕漉漉,滿是汗水。

  那年,她特矮小,額頭只到他胸口。

  她吶吶地仰頭,跑得累懵掉了,表情呆呆的,眼睛黑白分明,水靈靈像蓄著濛濛的霧氣。

  他愣了愣。

  她嘴脣乾裂,張張口,想說謝謝說不出,便咧嘴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掙開他,擺擺手,扶著腰桿繼續跑步了。

  女孩的t恤短裙花花綠綠,畫滿塗鴉,寫著彩色的「甄意」「言格」,畫滿桃心。隨著她的步伐,短短的裙擺隨風飄舞飛揚。

  「她跑什麼?」

  「她在追初中部那個不會說話的言格,搗亂了上課,被老師罰跑10圈。」

  「10圈?」

  4000米。高中部的男生體育測試也只跑1000米。

  12年了,小師妹長這麼大了。

  尹鐸笑容收斂,語氣認真:「甄意,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誒?做記者有什麼好佩服的?」

  「你自首的事。」

  「更不該了,是改錯麼。」

  「不。如果是我,只怕捨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很佩服你。」

  甄意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尹鐸剛要告別,後視鏡內一輛白色的車緩緩靠近,他想了想,沖甄意招招手。

  「對了,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還有郵箱。」他從碎物盒裡拿出名片,甄意彎下腰來,探身到窗口去接。

  言格停下車。視線裡,甄意俯著身,手臂搭在尹鐸車窗邊,笑容燦爛。她穿得像夏天,腰肢很細,光露的雙腿筆直而修長。

  他看了半刻,垂下眼眸。

  尹鐸笑笑:「走了。需要幫忙,記得找我。」

  甄意揮手告別,把名片插入屁股兜兒裡,一轉身,望見幾米遠處停著輛白色的車,裡面的人是靜止的,看不清表情。

  唔,剛才就該想到,他的個性,哪裡會鳴笛?讓她準備的笑容白白送給了尹鐸。

  隔著車窗玻璃,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覺他那邊安安靜靜的,無聲。

  甄意s形地靠去他車邊,敲敲車窗。

  玻璃落下來,他神色如常。

  她不滿:「來多久了?你這人真是,就會不出聲,嘴巴長了是幹嘛的?」

  他寂靜地端坐著,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峰度完美的鼻翼上。

  她伏低身子,趴在他窗前,調戲:「嘴巴長了是來親親的嘛?」

  他側眸,見她歪著頭壞笑,馬尾掃在細細的肩膀上,有幾簇就著陽光跳躍,明晃晃的。她輕輕咬著一邊的唇,塗了果凍色的唇彩,看上去輕軟嘟嘟。

  她最擅常這樣。

  言格目光凝在她臉上,手卻不動聲色地拉開門,輕輕一推;甄意腳步一退,頭不輕不重地磕在車窗上沿。

  「痛死啦。」她捂著頭頂,誇張地叫嚷。

  「噢,抱歉。」他客氣地推門下車,身子一下子拔高了俯瞰她,神色不定,氣場也隱隱不對。

  甄意弱弱地退後一步,嘿嘿笑,「騙你的,不疼。」

  「我也這麼想。」他動了下嘴角,邁開長腿走到另一邊,拉開副駕駛門,「上車。」

  「誒。」甄意一溜煙繞過他竄上去,一路上,怎麼回味怎麼覺得他今天有點兒驕矜。

  他始終面色沉定,某一刻,問:「怎麼會在這兒遇到尹檢察官?」

  「他路過。」甄意不覺有異,「正好,記者也是個需要人脈的行當,等過段時間我單獨做採訪,以前的關係網都可以用到。」

  他的註意力被「單獨」二字吸引:「單獨採訪尹檢察官嗎?」

  「嗯。尹學長人挺好的,也肯幫忙。」甄意靠在窗邊,託著腮,「唔,楊姿每次曖昧的男人都不太靠譜呢,要是有個像尹學長的人就好了。」

  她自得其樂,越說越來勁,

  「美顏多金,青年才俊,性格還好,公事上原則性強,寸步不讓;私事上幽默風趣,溫柔細心。這樣的男人,還真是難以抗拒。」

  言格抿著嘴唇,眼眸微暗,長指緊握著方向盤,幾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氣,但,莫名還是氣不太順。

  她列舉的那些優點,他不了解,自然不會反駁。

  但,

  「學長。」他語調平緩,隱約透著張力,「我也比你高一級,你怎麼就整天言格言格地叫嚷,沒大沒小。」

  甄意訝住,誒?他今天怎麼了?

  一回想,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沒叫過他學長……

  「不是一開始喊習慣了麼。你介意啊?」想想他古板又古怪的性格,沒準真挺在意稱呼這種事的。

  「不介意。」他倒是說了實話,隔幾秒,客觀地陳述事實,「小柯說,武俠小說裡,沒人和小師妹在一起了的。」

  說完,心情莫名順暢了。

  甄意揣摩半刻,驚訝地瞪大眼睛:「言格,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某人臉一僵:「沒有。」

  「吃醋了吃醋了,你就是吃醋了。」甄意太歡樂,像中了頭獎,哈哈大笑,真想把他摟住狂蹭臉蛋不鬆手,考慮到他在開車,只能忘乎所以地蹬了鞋,勾搭去他腿上。

  言格默著臉,不理她。

  她更來勁,腳趾勾勾他的腿,「不要吃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你。只喜歡你。」

  類似的話他聽過無數遍,和每一次一樣,他心緒微亂。偏偏表面波瀾不驚。

  甄意癟嘴,毫不氣餒,腳趾往他大腿內側勾,特靈活,抓抓又蹭蹭。

  她腳趾微涼,他肌膚微燙,隔著薄薄一層夏日衣衫,其中的想像意味曖昧而旖旎。

  「甄意。」他嗓音清冽,帶了點禁止的意思。

  可她簡直恃寵而驕,吃準了他,哪裡會怕?

  腳趾更挑釁地往深了抓抓,嫵媚地恬不知恥地說:「咦,你覺得不舒服嗎?」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不會對。

  前方,寬闊的道路上忽然蹦出一個花皮球,路邊小孩奔跑起來,言格立刻剎車。

  甄意光露的腳一下子撞進言格的腿間……

  好大……軟軟的,飽滿的……很有彈力……

  趾尖那充實而溫暖的觸覺無法用言語形容……

  甄意熱血沸騰。

  嗷~

  車廂內溫度微妙地昇高。

  言格白皙的臉上泛起極淡的粉紅色,要命的是依然鎮定,扭頭靜然看她:「還不把腳拿開嗎?」

  甄意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耳朵湊過去裝沒聽見:「啊?你說什麼?你要幫我穿鞋?」

  簡直厚顏無恥。

  馬尾揮到了他脖子上,動來動去,像小鬆鼠的毛,柔軟而又彈性,撓得他有點兒癢。近在唇邊,她的耳朵小小如玉,午後的陽光從車窗玻璃灑進來,把她脖頸處的肌膚照得通透。

  他的心靜悄悄的。

  甄意只等了幾秒,就轉回頭,髮稍從他面前拂過。

  她開玩笑的,讓他這個重潔癖碰她的鞋子和腳丫,這不是要他的命?

  準備找鞋子時,他卻握住了她的腳踝,掌心熨燙。

  他俯身下去,撿起她踢落的帆布鞋子,不緊不慢地解開鞋帶,大手握著她的小腳丫,輕緩地穿進去。

  甄意心絃亂顫。

  微炫的午後陽光下,他低眉的樣子清秀靜寧,給她拉好鞋帶,顧慮著她過會兒要跑動,稍稍偏緊,但依然舒適;白皙長指利落地給鞋帶打結,見帶子太長,或許擔心她絆跤,又繫了一道。

  如是,穿好第二隻。

  街道上安安靜靜。

  車廂內靜謐無聲。

  她覺得,腳踝在他掌心發熱,細細地蔓延到心尖。

  他這樣克己有度,從容平和的樣子,她見過很多次。

  她總是做一些出格的事,總是提一些無禮的要求,他每每便會如此,像拿她沒辦法,又像不介意,更像……縱容。

  或許,

  其實,

  她願意瘋,他願意寵。

  是啊。他的好,只有她知道。不開心,他會揹她;開心,他會陪她。她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那麼多異想天開的犯傻,他從不拒絕,一直包容。

  她已經覺得很足夠。

  給她穿好鞋子,他把她的腳微微折了放下去,一傾身,她的手臂就纏上來,箍住他的脖子。

  他身形頓住,不動了。

  操作臺隔得近,他動她便會掙,結果磕到她自己。

  她捱在他耳邊,嬌俏又柔軟:「不要吃醋嘛,你難道不知道,我只喜歡你。」

  她自說自話的功夫越來越好了。

  他默然半刻,輕聲道:「我知道。」

  甄意反倒微微一愣,不知為何,厚臉皮的她為這句話,臉紅了。

  下了車,甄意問:「你只看麼?要不要我教你打棒球?」

  他搖頭。

  「沒興趣?其他也行啊。」

  他略一回想,是啊,網球乒乓籃球排球,她各種在行。上學時代,課間和體育課就是她的天堂。

  他還記得她在操場上蹦來跑去的樣子,勃勃生機。

  「言格,你要多運動。」甄意已然開始扭腰做熱身,「像你這樣,小心以後得老年癡呆症。」

  「像你這樣,小心以後會得老年多動症。」他說。

  「哈?」甄意噗嗤一聲,哈哈笑,「言格你太可愛了。」她笑得捂住肚子,直不起身來。

  他看她像一株風中的小樹苗搖搖擺擺,不太理解,並不覺得哪裡好笑,但不妨礙他喜歡看她笑得張牙舞爪的樣子。

  「言格,你真的需要運動,如果這些你都不喜歡……唔,那你應該找一個女朋友。」她指著自己,眉飛色舞,

  「床上運動,我給你當教練。」

  「......」

  他臉微紅了,抿抿唇:「甄意,你羞不羞?」

  「呀!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呀?」她揹著手,歪頭湊到他跟前望他,調皮而精靈。

  「......」

  安瑤下了班,去停車場取車。下午沒事,沒約到甄意,可以回去陪言栩。如果開車快一點兒,還能親自給他做晚餐。

  摁下鑰匙,白色法拉利閃了閃,言家送她的訂婚禮物。

  對她來說,太招搖。

  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小本田。可言栩媽媽說車要給她放壞,這才隔段時間開一次。一輛車引得醫院裡流言蜚語,好在她也不在意。

  打開車門,身後有人叫她:「安瑤。」

  中學校友,不知怎會在這遇見。這些年她躲得最厲害的就是中學同學。學長學弟學姐學妹,她都不想有接觸。

  「是你啊。」安瑤抿一下唇,溫和卻淡漠,沒要寒暄的意思。

  「嗯。」同學也不熱情,看一眼她的車,「你未婚夫家出手真闊綽。」

  安瑤並沒多驕傲,這不是她在乎的。

  「好像姓言?」那人問,「言格和甄意又走到一起了?」

  「肯定會在一起。」安瑤說。

  「可要是他們知道了你做的事,怎麼辦?」

  「什麼?」

  「8年前你在ktv對甄意說言格不去帝城,要出國。可我無意間聽秦老師說,言格申請了延遲一年,甄意讀高三時,他會留在深城陪她。」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安瑤說的實話。

  那人見她坦然而平靜,冷笑一聲:「起火時,大家都以為甄意去找言格了,可她困在洗手間裡。後來失火,言格回來找甄意,大家告訴他,她聽說他要出國,氣走了。火警響起,班長問起甄意,是你最先說她氣走。是你這樣告訴大傢的。」

  安瑤「嗯」一聲,這正是她想對甄意坦白的。她沒有求證甄意的位置,就妄然下定論。

  「安瑤,當時和班長玩曖昧的楊姿坐在你身邊,我看見她把甄意的包包和手機踢到沙發底下去了。甄意走的話,會不帶著?你沒看見楊姿的小動作?」

  安瑤一愣:「我沒看見。」

  「看沒看見,說甄意不在的人都是你。所以,」對方露出真面目,「希望你給我點好處。」

  「呵。」安瑤輕笑,「不好意思,這些事我已準備向甄意坦白。」

  「什麼?」那人吃驚,有些憤怒。

  「沒有確定她的所在位置,就懷著惡意說她已經走了。這是我一生做過最讓自己不恥的事,」少年時一次鬼迷心竅成了一生的精神汙點,

  「我會嚮甄意坦白,請她原諒。我沒你說的那麼......當然,我是不堪。那次意外起火,我一時歪念想讓他們有誤會。但言格走後,我立刻去找甄意了。」

  「但那時甄意已經不在,被別人救走。」同學刻薄地中傷,「沒人知道你試著去救過她,只要我說出去,大家都會知道你小小年紀心腸歹毒,想殺甄意。」

  「我沒有。」她依舊坦達。

  「我要你做的事,是舉手之勞。」那人氣急敗壞地提出要求。

  安瑤決然地搖頭:「我不會受你威脅。你要說就說,相不相信是他們的事,總之,我沒想殺甄意,而且為一時的歪念一直在後悔。」

  她轉身要走,那人卻不依不饒:「你果然坦蕩蕩了,可那天發生的另一件事你不記得了?」

  安瑤腳步一滯,握著鑰匙的手微微發抖,漂亮的臉蛋漸漸蒼白。

  怎麼會不記得?

  火大了,她嚇壞了,整個ktv地找甄意,最後被消防隊員拖出去。

  她恐懼而自責,立刻跑去甄意家,希望她在,然後給她道歉,給她解釋。可經過廢棄的工廠時,天色有些晚了......

  安瑤指甲掐得發白,閉了閉眼,她還記得當時生不如死的感覺。被堵住嘴,淚水流乾,被人翻來覆去地折磨。

  8年後再看到甄意,回憶一遍遍被提醒,她本能地希望甄意不要靠近。可,言栩的哥哥開心啊。

  她鄙視自己下作的小心思,當年就是現世報,她哪有資格怪任何人?

  而此刻,身後的人殘忍至極,走到她身後,湊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問:「安瑤,如果你未婚夫知道你受過侮辱,他會怎麼看你?」

  淚水砸下來。

  她太遺憾!太遺憾!太遺憾!

  為什麼沒能把最完整最美好的她給她最愛的人。

  每次只要想到這點,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可此刻她的心異常平靜,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微笑道:

  「他早就知道了。」

  有多痛苦,就有多倖福。

  「我不會做任何配不上言栩的事。別想威脅,我不會幫你。錢,名,利,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現在太驕傲了,瞧不起。」

  她沒回頭,徑自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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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chapter 54

  一星期後受審,處以罰款,管制3個月。作為律師,處以停止執業的處罰。期滿後,需重新申請才能拿回律師執業證。

  判決下來的那天,甄意走出法院,有些失落,但也輕鬆;

  外邊陽光燦爛。

  言格立在大理石階梯旁等她;司瑰也在,抱一大束花,拘謹地和言格保持兩三米的距離,望著天空數飛鳥。

  她承受不住言格寡淡的氣場。

  一見甄意,立刻解脫,跑來:「恭喜我最愛的小女人從此擺脫律師這個最混淆是非最顛倒黑白的行業,重回清白人間!鼓掌!」

  一行人稀裡嘩啦拍手,江江搞了個花環給她戴上。

  甄意無語:「惡不惡俗?我現在服刑呢。能不能嚴肅點兒?這麼歡樂是鬧哪樣?」

  司瑰:「你的痛苦就是我們的歡樂嘛!」

  甄意一腳把她踹開。

  倒是江江,邊笑邊哭:「意姐,你不當律師了我怎麼辦?我還沒帶出頭呢。」

  甄意雙手在自己面前畫了個框:「這是遺像啊?手機當鬧鍾用不會打電話?」

  江江噗地又笑。

  言格的目光始終凝在甄意身上,隨著她由遠及近,等她在面前站定,問:「還好吧?」

  「很好。」她聳聳肩,笑,「跟慼勉打官司的錢,都給艾小櫻的家人了。小櫻的爸爸媽媽開始不肯要,說該崔菲他們補償,我說這就是崔菲他們的錢。」

  她踮了踮腳,深吸一口氣:「無債一身輕啊。」

  言格安然看她,見她重新神彩飛揚的臉,忽然再度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情。

  司瑰:「甄,去泡酒吧,禁慾一年多,該放鬆放鬆了。」

  禁慾......

  甄意斜她,她最近用詞怎麼那麼奇葩?

  「甄,去吧,不想泡酒吧,ktv火鍋壓馬路,什麼都成。姐今晚給你三陪。」

  「找鴨子可以嘛?」甄意問。

  眾人:「......」

  「哈哈哈哈。」甄意大笑。

  「意,去吧去吧。」楊姿推她。

  甄意不吱聲,偷偷望了言格一眼,還是想和他一起。

  「算了,下次。」

  楊姿和江江看出蹊蹺,交換眼色。司瑰大著膽子上前:「言老師,你也一起吧。」

  「不了,你們去。」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在外面吃飯,這兩樣都是他無法容忍的。

  甄意有些失落,她最近情緒不錯,可今天把所有和律師有關的一切打包收起,心裡難免微微發涼。她不想熱鬧和大餐,只想和他一起。即使不說話也好。

  可言格話沒說完,他望向甄意:「她們去,你陪我。」

  甄意的心咚地一敲,像坐了過山車。他如此直白地表達,叫她在朋友們面前微微臉紅。

  司瑰若有似無撞一下甄意的腰:「重色輕友!」

  「謝謝誇獎。」

  「一鼓作氣拿下,回來分享經驗。」司瑰暗示地擰甄意的腰,笑完,目光落在一英俊有禮的男人身上,唔……

  她警察當慣了,看人眼神都不帶打彎兒,自上而下,落落大方把卞謙掃一遍,慢悠悠地笑:「甄,你家卞謙哥哥真是越來越年輕帥氣了。」

  眾女默默後退,這挑姑娘的語氣,太明顯……而且,拿你的警察敏銳視覺來看男人,公私不分。

  卞謙微頷首,還禮似的:「司警官也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甄意上大學的時候,他去她學校多次,司瑰的情況,他並不陌生。

  「嗯,很好。」司瑰笑,「久別重逢,沒帶禮物,請你喝茶吧。」

  眾女瞠目,這是怎樣一句詭異不合邏輯偏偏挑不出錯處的話。

  「司警官說的喝茶,是哪種喝茶?」

  「請你去品茗軒喝茶呀。」司瑰一幅關愛子民和煦狀,「如果你不願意,去警局喝也行。」

  眾女黑線,這算不算利用職務之便脅迫美男子失足?

  卞謙笑開了,漸漸收不住,和她交換電話。司瑰適時來了句:「軍民魚水一家親嘛!」

  魚…水…一家親…

  甄意撫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江江嘀咕:「意姐,司警官都從你這兒出師了,你以後多傳授我祕訣。」

  「……」

  她多看司瑰幾眼,其實,小女人挺漂亮的,只不過一頭短髮,不愛打扮。她覺得,她這警察朋友,漂亮極了。

  各自離開。

  甄意走到言格身邊,拿腳底蹭地闆,假嬌羞:「嗯,你說,讓我陪你幹什麼?」身體語言在說:陪你上床好不好昂?

  言格:「你不是說,如果慼勉的官司贏了,請你吃飯嗎?」

  啊,他還記得。

  目的地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停車時,甄意滿眼桃花,春心蕩漾,在言格身邊嬌羞亂扭,躍躍欲試:「言格~我們要開房咩?」

  「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住這兒。」

  「那你呢?」

  「我想回去。」

  甄意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秒鍾變仇視,心尖在咆哮:來這兒吃飯?只吃飯?你有毛病啊!

  你個神經病醫生果然不是白當的!

  想想頭頂上無數個房間裡無數張大床大浴缸,無法強行和他滾床單的失望和憤恨全寫在臉上。

  悶不吭聲走一會兒,甄意明白了,他不信餐館的衛生狀況,才來這兒吃飯。可惡,害她白白誤會。

  又一想,他好像不能吃辣。

  甄意笑瞇瞇,湊上去:「言格,我們吃中餐好不好?」

  「好。」他沒意見。雖然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應該又在搞鬼。

  入座後,他把菜單交給甄意。

  她毫不客氣,默默地點了辣子雞麻辣烤魚辣白菜水煮青菜燴;在飲食習慣那裡勾了個「特辣」。

  言格坐在對面,不太明白她點個菜怎麼那麼開心,怎會不住地抿嘴偷笑。

  甄意點完,眼珠一轉,唔,他也不會喝酒。

  如此良機,她差點兒仰天爆笑,強忍著臉都快扭曲,又默默在飲品裡勾了兩瓶可樂,兩瓶白酒。

  「不用報菜單了,快上菜。」甄意把電子菜單塞給服務員。

  心裡,花兒在怒放:滾床單!昂~

  中餐廳古色古香,燈光幽闇;假山流水,絲竹悠揚。

  桌上點著蠟燭瓷熏香,時不時煙絲裊裊。

  甄意託著腮,笑得甜甜的:「來這兒吃飯感覺像約會哦!」

  約會?

  言格靜然註視她,或許是燈光,她看上去那樣溫柔,偏偏酒窩淺淺,總是活潑;脣角彎彎,總是俏皮;

  如果不是她的心,只是這樣黑目湛湛,肌膚盈盈,她便會是普通的靜美;可因為這幅皮相下她的心,她的樣貌才如此明媚生動,生機盎然,像一束光,讓他8年來每每想起,既痛徹心扉,又除卻巫山不曾悔。

  他平靜地挪開目光,拿起杯子慢慢喝水。
 
  隔了很久,說:「好好休息,以後不要再熬夜了。」

  「熬夜?你怎麼知道?」甄意奇怪。

  言格微愣,不作聲。她眼睛下有很淡的黑眼圈,看他的眼神也直直呆呆的,像一隻夢遊的動物。

  熏香淡淡,

  甄意也沒等他回答,揉揉眼睛:「前段時間一直在找工作面試麼,記者還是挺適合我的。可以接觸好多,和我以前學的算是沾邊。」

  言格透過玻璃杯看她,稍稍分心,不經意說:「你過去肯定是個好警察。」

  「切,帝城最美女警花!」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給點兒顏色就開染坊。

  「沒做了會遺憾嗎?」

  「也還好。」她提起精神,歪頭問他,「你呢?現在的職業是當初想做的嗎?」

  「不是。」

  其實,當年對哲學和數學稍微感興趣。

  她訝異,像聽到驚天祕密:「誒?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和研究?」

  「也不是。不喜歡,但也並不討厭。」他疏鬆地說,不遺憾也不感歎。

  「可你說過,學這個要花很多年的時間啊。如果不喜歡,那該多無聊?」

  他清淡道:「讓自己用心,也能很擅長,所以就這樣接受了。」

  「哦,其實好多人的工作也都是這樣的啦。」明知他不需要,甄意還是下意識地寬慰他,可說完自己卻愣住,

  「等一下,你,」心口好似針刺,「你,對我就是這樣嗎?」

  言格微愣,卻見一瞬間,她的眼睛似乎紅了,逞強地看著他,彷彿傷感自嘲,卻轉瞬即逝。

  她恢復了笑容,看上去不在乎:「你對我就是這樣嗎?不喜歡,但也不討厭,勉強接受,就那樣將就了?」

  「甄意……」

  「我知道。」她不敢聽他的回答,打斷,「你現在也不討厭吧?那你能不能再次接受,再次將就,和我在一起呢?」

  她心都麻木了,不知道以怎樣一種心情說出這句話,可她還微笑著,期盼又憧憬。

  曖昧的燈光對面,言格目色如水,來不及說什麼,服務員擋在了兩人之間,聲音溫柔:「您好,我們上菜了。」

  甄意深吸一口氣,收拾了心情去看菜餚。從很久以前,從很小很小,她的情緒便可以360度大旋轉。

  「哇!好好吃的樣子。」她看著食物,兩眼放光。

  言格不說話了,眸光莫測,終於緩緩從她臉上挪開,落在幾大碗紅油油的食物上。

  他靜默。

  甄意見他盯著食物不作聲,揮拳頭,瞪眼睛:「敢浪費我的菜,小心我揍癟你。」

  「我沒這麼說。」他拿起筷子,斟酌幾秒,終於挑了一個看上去不那麼辣的水煮青菜。

  甄意暗暗搖頭:年輕人,真是沒經驗啊!

  這叫表裡不一,是最辣的好麼?

  果然,言格吃第一口的時候,筷子便頓住,接下來和吃毒藥一樣無比艱難地一口嚥了下去。

  或許對他來說的確太辣,他吞進去後似乎懵了一下,悶不吭聲,微微張嘴,靜靜地深呼吸,克制而忍耐。

  甄意的心情,簡直太解恨了!

  她操起筷子大快朵頤,一面痛快地說好好吃太地道,一面特陰險地給他夾菜。她清楚他的習慣,無法容忍碗裡剩著菜。

  昂~不會浪費糧食的言醫生,她最喜歡了。

  而言格辣濛了,面對甄意的瘋狂夾菜,居然愣愣看了十幾秒都沒反應過來。等說「我不要了」把碗抱回來時,已經滿滿的了。

  甄意吃得全身舒爽,言格卻有如受刑,不一會兒,臉紅到了耳朵根,每多吃一口,需要停下來默默深呼吸的次數就越多。

  甄意眼見他辣到幾乎不能說話,倒了兩杯可樂混白酒,推一杯到他面前:「喏,喝這個,喝了就不辣了。」

  他眼神都有些呆滯,搖搖頭,想說什麼,一張口,又辣得說不出來。

  她明白他的意思,道:「這酒被可樂稀釋了,跟水一樣。你再不喝,想被辣死嗎?」

  她把玻璃杯塞進他手裡。

  言格沒辦法,拿起來喝一口,可樂冰涼,白酒火熱,辣意真的瞬間削減。這下,每吃一口菜,他都得喝好幾口可樂啤酒。

  甄意笑得像狐狸,可一頓吃完,言格反而冷靜下來,端端坐著,沒事人一樣。喝了酒,反而恢復了一貫的淡然。

  甄意頓感沮喪,立在洗手臺邊吐漱口水,斜眼看他平靜地洗手洗臉漱口。她暴躁得想踹他。

  出餐廳時,他步伐也穩妥。

  走到大堂,甄意還不死心,商量的語氣:「喝酒了不能開車,晚上我們就在這兒住吧。」

  言格點了一下頭:「嗯,好。我想睡覺了。」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有度。

  但,一句話暴露了問題。

  「……」甄意中彩票一樣看著他。

  他說完後,又點了一下頭,想了幾秒,還點了一下頭。每一次都適度而紳士。

  可那表情太純真,她想立刻把他撲倒!

  甄意喜滋滋拉他登記,前臺小姐只怕是新來的,一時口誤說了句「需要叫床服務嗎?」她自己還不覺得。

  甄意笑笑:「不用叫床,叫床服務我自己來就行。」

  前臺一下臉紅成豬肝。

  前幾秒她還規規矩矩,進電梯就纏住了言格的手,出電梯時抱住了他的腰。言格雖然站得很直,可腦子裡已經不清醒,一路任由她。

  直到開房門前,他居然還能禮貌而矜貴地問:「你住隔壁嗎?」

  甄意跟著他進屋,撒謊:「嗯嗯,現在還早麼,我進來坐坐。」話音未落,人就撲上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腳一勾把門踢上,高跟鞋踢飛,擁著他往臥室裡撲。

  言格撐著自己都勉強,哪裡架得住她?

  連連後退,一下被她壓倒在床上。

  醉酒的人無論如何撐著自己,可只要一倒下,就醒不來了。

  言格前一秒還試圖把她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來,後一秒,便沉沉地闔上眼睛。

  他這個人,連醉酒都是安安靜靜的。

  「臭男人,說了會把你先姦後殺,你還不信!」她燈都不開,就著窗外的月光撲在他身上。

  他閉著眼睛,很安靜,呼吸也淺,手掌無力地捱在她腿邊。

  她伏在他身旁,癟嘴:「我要把你脫光了和我擺姿勢,拍照片威脅你!哼!」

  說完,自己忍不住笑。

  原本只想捉弄他解氣,沒想真把他弄醉了。

  她趴在他胸膛,忍不住去撫摸他的臉,稜角分明卻異常柔軟,溫暖的鼻息從她指縫中呼過,好癢……

  唔,要不......

  大學裡偷偷看過好多日本教育片,可從沒真正實踐過。

  做那種事,感覺真有那麼好?

  想起戀愛那會兒和他之間的親密,太醉心,要是到了那一步,估計要飛天......嗷,好想要。

  要不要現在試一試?

  她湊上去,藉著月光看他,半明半暗中,他眉目如畫,俊逸的臉龐白皙如玉,沉然睡著,看上去竟有些柔弱。

  「唉,」她癟嘴,「怎麼會那麼喜歡你?」

  話沒說完,心就疼了。

  她輕輕蹭他的鼻子,碰碰他的嘴脣,像小狗忐忑不安地嗅它的心愛。

  或許因為醉酒,他的唇異常柔軟熨燙,燙進她的心底,燙得她內心深處直發顫。她輕輕地一遍遍吻他,吻他的睫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虔誠如信徒。

  她的舌頭溫柔地撬開他的唇。他嘴裡還有淡淡的酒味,和記憶中他青澀純淨的味道不太一樣。陌生又性感,很刺激。

  她的身體漸漸昇溫,好似血液沸騰。只是一個吻,卻叫她上癮,她還想要更多啊!

  她意亂情迷,胡亂解開他的襯衫,手臂鑽進去抱住他的身體,貪婪地撫摸。

  他的身體如此滾燙,她那樣迷戀,心跳全然紊亂,她聽見自己的呼吸漸漸急促。

  或許她也醉了,熱得喘不過氣來,嗓子裡煙熏火燎,只有他才能解渴。

  她脫了衣服,拿他的手摟在自己光露的腰上,又去解他的褲子。

  剛拉開,言格皺了眉,翻了個身,一下子把她掀下來,側身攏在懷裡。甄意莫名一嚇,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他仍皺著眉,睡眠不穩又難受的樣子,隔了幾秒,睫毛動了動,忽然睜開了。

  甄意高度緊張,他醒了?

  他眼睛微紅,目光卻清澈,非常的純淨,一瞬不眨地看了她幾秒,又緩緩闔上。

  甄意躺在他懷裡,溫暖得嗓子泛酸。因為,半刻前,他輕輕往她身邊靠了靠,歪頭牴住了她的頭,這才安然睡去。

  她靠近他,環住他的腰身,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聲,那樣蓬勃有力。

  她輕輕開口,微笑著,眼睛裡閃過微微的水光:「言格,你不喜歡我,但也不討厭我吧?」

  「言格,我們在一起吧?」

  「你不掛心,那就我來主動,好不好?」她的手緩緩往他腰際滑下去,撫摸著他滾燙而緊實的肌膚,慢慢向那裡靠近。

  當年,他們其實睡在一起過,僅此而已;什麼都做了,就差最後一步。

  她的心劇烈地搏動著,頭腦都不清醒,忽然瘋狂地只想和他......

  「言格,你不要一個人,好不好?那樣多孤單啊。要不,我們在一起吧!有人說,戀愛要雙方共同付出才會幸福。言格,沒關係,你沒那麼喜歡我,我就雙倍地愛你好了;你的喜歡那麼少,我就多愛一些,多付出一些好了。我不介意。你誰都不喜歡,誰都不感興趣,就和我在一起吧。因為不會有人像我這樣愛你。」

  她輕輕蹙眉,覺得有些醉了,

  「以前,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這次,你也不要生氣。」

  她的手,往下,往下,伸了進去,

  「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言格,你不要怪我。」

  怪,又能怎樣呢?

  她癟癟嘴:

  哼,就算把他強上了,他能怎樣?

  殺了她?

  切,她又不是不負責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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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16-2-4 09:22:13 |只看該作者
55. chapter 55

  甄意的手伸進言格的內褲,那裡熱得像火爐,她輕輕握了握,它軟呼呼的,卻竟似乎動了一下。

  她收回手,輕推言格,讓他重新平躺回去。

  她翻身趴在他身上,輕輕吻他:

  「言格?」

  她撫摸他的臉,一次又一次喚他,「言格?」

  他被她吵醒,緩緩睜開眼睛,黑色的眼瞳像水洗過的黑玉,純粹澄淨,看著她,那裡面只有她小小的影子,很唯一,很乾淨。

  一瞬間,甄意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莫名的又傷感又欣喜:

  她貼過去,輕輕吻他的唇,柔軟溫熱的他的唇。他還是懵懵的,沒有抗拒,眼神仍是明淨。

  「言格?」

  「嗯?」

  「你知道我是誰嗎?」

  「……」

  他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她的心開始疼痛,可是......

  「甄意。」

  他聲線溫柔低沉得不像話,緩緩闔上眼眸,「你是甄意……」

  他喃喃像述說一個夢境,安寧地睡過去了。

  甄意心裡溫暖得一塌餬塗。

  藉著酒勁,她坐起身,把他的褲子扒了下來。月光清亮,她看見那裡也在熟睡著,非常安靜。

  先要給它改變一下狀態吧。

  她稍稍心慌手抖,生澀又笨拙地撫摸,按摩,還不免分心,唔,肉肉的,手感真好。漸漸還有了硬硬的質感。

  不過......她握了握,貌似還不夠。

  她重新睡倒,光露著身體和他抱在一起,親吻,撫摸,磨蹭……

  沒開空調,她的雙腿和他的纏在一起,腿根持之以恆地包裹磨蹭,熱度在緊貼的肌膚間傳染,她血液沸騰。

  或許因為酒精,她身體格外敏感,只是和他翻滾一圈,便覺身體空虛。

  漸漸,她腿部感受到一股硬熱的力量。

  低頭一看,剛才沉寂的傢夥已經甦醒,昂然佇立著,像一座塔。

  甄意膽戰心驚,卻更渴望。

  她跪起來,分開雙腿跨在他腰間,雙手握住,降低重心,緩緩靠近。

  手心突突的,她試探著找入口,它忽地一動,從柔軟地帶一溜兒地滑過直牴,把她刺激得一個激靈。

  她覺得自己快要和他連在一起。

  低頭去看,這樣的視覺太刺激,她心裡在發抖。雙手稍稍用力握緊,閉了閉眼,下定決心坐下去。

  身體才下沉,便被劇痛阻礙,她疼得冷汗直冒,卻有種詭異的舒服。

  她揚起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咬咬唇,又往下坐了一點點......嗷?!......

  她差點兒眼淚汪汪,好痛!!疼得她想踹死他。

  而且......進不去......

  早知道不要磨磨又蹭蹭把他弄得這麼硬邦邦的,可,好像如果是軟的,更進不去了。

  擠進去......也不行吧。

  正當甄意撅著屁股一臉愁苦地比較著各種可行方法的時候,

  言格的手動了一下,抓住她的腳踝。她一驚,差點兒一屁股坐下去。抬頭看他,他側著頭,濃濃的眉,長長的睫毛,高高的鼻樑,睡顏依然安詳。

  她愣愣的,想起他片刻前夢囈般的喚她「甄意」。

  思緒忽然回到多少年前的那個夏天,工廠住宿樓頂層悶熱的衣櫃裡,少年時代的她和他,同樣的懵懂青澀,同樣對禁忌有著致命的好奇和探索。

  她渴望而煎熬,他痛苦而焦灼,只有一樣東西能讓他們解脫,讓彼此快樂。

  可在她即將坐上去時,他忽然託住了她。他忍耐得全身都是汗水,水滴匯集成河,從他黑黑的濕髮上淌下。

  他嗓音乾澀而嘶啞:

  「甄意,不能這樣。」

  「為什麼?」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因為各種原因,我們以後沒在一起。當然,我不會介意這種事情,可如果你以後的那位他介意,你該怎麼辦?」

  「可我不介意。」甄意鼓著嘴,隔了半晌,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兩人汗噠噠地抱在一起,她歡歡喜喜的,「言格,你是要和我結婚嗎?你要和我結婚嗎?我答應啦,那我們結婚吧。」

  所以,盡管後來越來越親密,做了很多事,卻從沒到那一步。

  ......

  一時間,忽然酒醒了。

  甄意跪在他身上,臉發燙,有些羞愧。

  她趕緊挪下來,跑去洗手間拿冷水洗臉,一會兒罵自己酒醉亂性,一會兒罵自己鬼迷心竅,覺得自己簡直又好哭又好笑。

  一如往常,她選擇了笑。

  她把自己清理好了,給總臺打電話:「要兩杯蜂蜜檸檬水,謝謝。」

  言格胃裡難受得厲害,燃燒般火辣辣的煎熬,頭腦也昏昏沉沉彷彿灌了鉛,難受的感覺像抽絲般漫長。渾渾噩噩中,他聽見有個聲音在叫他:

  「言格!」

  「言格!」

  他認得她的聲音。

  她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總是喜歡言格言格地叫,那時候,和他說每一句話,開頭都要搭上他的名字:

  「哇,言格,這個巧克力好好吃哇!都給我吃掉嗎?」

  「看!言格你看呀!我的眼睛今天變成三眼皮了,哈哈!是不是很美?」

  「言格,你好厲害,你怎麼記得住圓週率後兩萬個數字?」

  「言格~~陪我去嘛,拳擊賽很好看的,可以看到有選手『梆』地被打出鼻血。」

  「言格!」

  「言格?」

  「言格~~」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你好無趣,這麼無趣還活著幹什麼呢?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無趣。和你在一起,我變成了一個我自己都不喜歡的人。

  看什麼看?放手。......放手!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得懂嗎?」

  他痛苦地翻了一下身子,掙扎著拉住她,要醒來,緩緩睜開眼睛,卻見她的臉龐近在咫尺,緊張而安靜地看著他。

  「言格,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問。

  「......甄意。」他答。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是誰?

  甄意,你是甄意啊。

  分別8年,我不看你的照片,不翻你的字條;我不跟人談你,也不願別人跟我談你。每次夢裡終於看見你,心就會落下:看,甄意還在,我就知道。

  我小聲地喚:「甄意」,你歪頭靠在教室的窗戶邊,不記得我了,笑著說:「你是誰啊?」

  我淒涼地醒來,夜很深。

  知道,是我沒讓你開心,雖然我已盡力。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不值得你記得。

  又做夢了啊。

  他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中途醒來,萬籟俱寂,月光如水。

  甄意側身縮在他身旁,睡著了。他蓋著被子,她卻睡在被子上邊,裹一張毛毯,像襁褓裡的嬰兒,只露出頭。

  半明半暗的月光中,她睡顏寧靜,安然,有些柔弱,肌膚在黑按中越發瑩白,毯子上的絨毛就著她均勻的呼吸,有一陣沒一陣地擺動。

  言格從被子裡伸出手,一根指頭觸碰到毛毯的邊角,輕輕勾住,闔上了眼。

  早起後,甄意倒沒什麼異常,兩人各自洗漱完畢。

  走出房門,她卻嚇一跳,門口齊齊立著兩排男人,西裝筆挺,面無表情。

  帶頭的那位面相硬朗,看甄意的眼神依舊不善。

  甄意愣一下,竟無意識地往言格身前擋,昂著頭比來人更惡兇兇地回瞪。這一瞪,那人反而有些無措,看向言格,被他眼神制止,快速地回目光去。

  甄意一下子覺得其中有個面熟,這才反應過來,窘迫極了,剛要挪開,手忽然被言格牢牢握住。

  他拉著她,步伐稍快,她莫名其妙被他帶到電梯口,叮一聲,門開。

  裡邊,一位面容優雅,氣質絕佳的貴婦人抬頭,稍稍睜大眼睛,沒怎麼看言格,眼神卻很快落在甄意臉上,微瞇,變得探尋,又下滑落在言格握著甄意的手上,不動聲色地平息下去。

  言格跟沒看見她似的,拉著甄意進了電梯。

  三個人都不作聲地站著,觀光電梯一層層下落。

  某一瞬間,言格才意識到手心有一團軟軟柔柔的東西,靜默半刻,緩緩把她的手鬆開。

  甄意悄悄打量那位貴婦人,倒不是看出什麼異樣,實在是覺得她美貌非凡。一身水墨煙雨畫的裙子,像從古風圖裡走出來,頭髮輓了髻,別一根琥珀簪子。

  國色天香。

  她察覺到甄意的目光,眼神挪過來,沉利,不易靠近。

  甄意一愣,婦人漂亮的桃花眼已轉向言格,平靜地問:「你昨晚一直在這兒?」

  言格這才看向她,淡淡反問:「你的任務是追蹤我?」

  甄意費解,難道言格什麼時間出現在哪裡都有人在盯著?

  這麼大的人,至於嗎?

  那昨晚?難怪那群人眼神兇惡,肯定以為她把他xxoo了。奇怪,有心思在外面守一整夜,居然沒衝進去把她活抓?

  估計是,她沒鬧出動靜,沒真的服務。

  「言栩擔心你出事了,一晚上沒睡覺。」

  「我沒事,你轉告他。」

  甄意一詫,這該不會是......

  瞬間,她拿出最美麗的笑容,自動自發地帶上言家準兒媳的覺悟,剛要和未來婆婆套近乎,言格直接拉起她的手,不等她把「伯母好」說完,就出了電梯。

  第一次見面就這麼......

  甄意坐上副駕駛,想問剛才的事,可看言格臉色不太對,似乎母子關係不融洽,想說的話就嚥了迴去。

  糾結地擰著眉望天,她是言家的準兒媳呢,言格也太不尊重她了,居然破壞她和婆婆搞好關係的大好良機。

  她是為他好,以後婆媳關係不好,吃虧的還不是他?

  這男人怎麼沒點兒覺悟?

  言格開著車,半路忽然問:「那次在醫院遇到你,你眉骨受傷,是怎麼回事?」

  唉?

  那麼久遠的事了,他怎麼突然問起?

  「不是跟你說了見義勇為嗎。」

  「是自找苦吃吧!」

  「幹嘛這麼說?」

  「一個人跑去無人的酒吧質問嫌疑人,這種事值得褒獎嗎?」他語調平平,說出的話帶著不露痕跡的微責,「還有,在電梯上拉往下猛衝的逃命之徒,很值得鼓勵嗎?」

  甄意頂嘴:「難道放著壞人不管啊。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眉骨受傷的原因?」

  言格有一瞬間的措手不及,瞬間遮掩過去,淡淡道:「做事要量力而行。」

  「哼!像你這種人,肯定不會見義勇為。」

  「是,我不會。」

  他這樣坦誠直率,甄意反而說不出話來:他連他自己的事都不見得上心,更可況別人。

  安靜幾秒,又聽言格道:「安全帶。」

  「哦!」甄意迴神,立刻繫上,心中浮起一絲暖意。

  拉的時候,發現卡釦嶄新,沒一點兒痕跡,一下樂呵起來,「沒人坐過你的副駕駛嗎?」

  言格明白了她在開心什麼。

  一點點事情她都可以開心很久。

  一路上,彷彿全身都在笑。一邊在抖腳,腦袋還晃來晃去,得瑟半天發現沒音樂,她探身去翻他的車載cd盒子:

  「你平時愛聽什麼音樂?」

  嘩地拉開,空空如也。

  「……哦,不愛聽啊。」

  她不知為何心涼絲絲的,疼。

  他不聽音樂,不唱歌,不打球,不下棋,沒有任何興趣愛好,就連學習和射擊,彷彿也不是出自本意,從來都沒有多享受,也沒有多歡愉。

  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他開心,甚至也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他不開心。

  這樣的他,她很心疼。

  她緩緩推上蓋子。

  車廂裡安安靜靜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微微在抖:「言格,你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嗎?你,開心過嗎?」

  無人回答。

  她扭頭,他清秀的側臉在晨曦中那樣美好,眼睛深邃,鼻樑挺拔,卻寂靜。

  「言格,我想讓你開心。人生那麼長,要活那麼多年,一個人,不寂寞嗎?每天這樣,一個人開車去醫院,一個人開車回家,沒人和你說真心話,你也不讓任何人走進你的心,不孤單嗎?」

  她望向窗外,微笑,

  「你這樣,我會心疼;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手啊!」

  言格,我多麼希望你開心,多麼希望給你帶去快樂歡愉,所以,無論如何,我也會一直追逐下去。

  我自傾情,你且隨意。沒關係,我不會生氣。

  車廂裡回歸靜謐。

  言格的側臉已融化在金色的陽光中,再也看不清。

  言格,你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嗎?

  他知道啊。

  比如那一次,是在炎熱的夏天。

  啊,又是夏天。

  深城的夏天,怎會那麼漫長?

  甄意以她一貫的方式從天而降,突然蹦到他面前,背著手,歪著腦袋:「言格,我發明了鑽石水果,你要不要吃?」

  他搖頭:「不要。」

  「為什麼不要!」她鼓著嘴,一把將他的手臂扯過去挽住,「水晶閃閃的鑽石裡包裹著五顏六色的水果,多好看吶!好看的就一定好吃。」

  他不感興趣,卻不妨礙他挑錯:「究竟是水晶還是鑽石呢?而且,很多好看的東西其實有毒。」

  她暴躁:「不管要不要,都是要!」

  他不緊不慢:「那你問我幹什麼?」

  甄意把言格拉去家裡,端出來一盤凍水果,草莓,桑葚,奇異果,芒果,色綵繽紛,罩上一層薄薄的冰。看著真像大顆的鑽石嵌著水果。

  甄意拉了把椅子,把他摁坐下:「言格,你想不想玩遊戲啊?」

  「不想。」他誠實地說。

  「不行!」

  「……」

  她眨眨眼睛,笑瞇瞇:「那我們玩猜水果的遊戲吧。」

  她盯著他,

  他知道該自己說話了,木木地配合:「哦,猜水果的遊戲啊,怎麼玩呢?」

  「就是把眼睛濛上,我餵你吃水果,你猜是哪種。」

  「……好弱智……」他簡直無法配合下去。

  「不準!反正我要玩!」她不由分說,拿黑布條濛住他的眼睛。

  很快,她遞一塊水果到他嘴邊。黑暗中,他感覺得到冰水果散發著沁人的涼意,他聽見甄意快樂的聲音:「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他張口,含進嘴裡,薄冰化開,清甜的汁液盈滿口腔。

  「奇異果。」

  很快,

  「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無花果。」

  他沒想過水果能這樣美味。

  再一次,

  「言格,這是什麼味道?」冰涼的冷氣縈繞唇邊。

  他濛著眼睛,緩緩張口,可她沒有把水果送進他嘴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觸感極其溫熱而柔軟的東西,鑽進他嘴裡......

  心跳驟停,全身緊繃。

  她的鼻息熨燙而急促,噴在他臉上,癢得不可救藥。

  她跨坐到他腿上,隔著黑布撫摸他的眼睛,笑聲嬌俏又跋扈:「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說完低頭,再一個令人窒息的深吻。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每看到奇異果,他都會想起她的吻裡夏天的,清新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刻骨銘心。

  初吻,深吻,是什麼味道?

  夏天裡奇異果和無花果的味道。

  去到醫院,意外見到慼勤勤,一件黑色的女式西裝,襯得臉色格外白,細眉之下長長的丹鳳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慼紅豆穿一套白色的米老鼠運動服,小小一個捱在她腿邊,臉上還是沒表情。

  慼勤勤是來送紅豆入院的,也不知她為什麼忽然改變想法。

  辦了手續,她沒什麼可交待的,把慼紅豆交給護士,就準備離開。

  一直木木然的慼紅豆卻忽然回了神,跑過去,小手抓住慼勤勤的褲腿,聲音有點兒著急,又有點兒害怕,可表情還是僵硬的:「大姐姐,你會來接我的吧?」

  甄意微愣,看著慼紅豆驚恐又期待的眼神,有些心酸。

  慼勤勤沒回頭,背影細細的,聲音不似以往冷漠,說:「會的。」

  說完撫開她的手,紅豆佇立幾秒,又上前抓住,手慌慌張張地在抖,臉上還是沒表情,嘴角抽了抽:「大姐姐,你可不能忘記我,一定要記得回來接我呀!」

  「好。」她頭也不回,紅豆便呆滯地守望。

  可沒走多遠,她又快步返回,牽起紅豆的手,走到言格身邊,問:「可以讓她住在家裡,然後每天送她過來治療嗎?」

  「可以。」

  「那好。麻煩醫生先給她檢查吧,我在這兒等著……過會兒和她一起回家。」

  紅豆聽了,臉上重新變得空茫,但似乎沒有恐懼了。她跟著言格走,走幾步一回頭:「大姐姐,你要等我。」

  言格並沒要求牽紅豆的手,而是將就她緩慢的步伐,隔著三個肩寬的距離,一個高高的,一個小小的,平行地離開。

  甄意問慼勤勤:「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慼勤勤不作聲。

  那天晚上,慼勉在公司住,她一個人回家,黑漆漆的。

  回房,紅豆蜷在她床上。

  聽見聲音,紅豆立刻爬起來:「大姐姐,我害怕,我們一起睡好不好?」

  後來,她想,比起紅豆,她其實很幸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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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6-2-4 09:22:29 |只看該作者
56. chapter 56

  甄意收到帝城電視臺的錄用offer時,給言格發了條短信。

  心情大好,早早洗漱上床,明天要精神抖擻去上班。躺在床上,準備寧靜地睡去,可是,言格沒回信息。

  突然煩悶起來。

  她才不需要他呢。

  切!

  濛上被子睡覺,某一刻,騰地從床上蹦起來,又發一條:「言格你手斷了嗎,回條短信會死嗎?」

  呼,心情好多了。

  睡覺。

  一分鍾後電話響。鈴聲是她自己嬌滴滴的聲音:「親愛的~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喲~」

  言格。

  甄意一個激靈蹦起來,那邊他的嗓音極淡:「我在你家樓下。」

  「啊?」

  她溜下床,以光速套上棉布裙子,踩著人字拖噠噠跑出去。

  夏天的夜色很好。

  言格微微頷著頭,立在車邊,碎髮遮眼,整個人透著淡定從容的氣質。

  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甄意一溜煙衝到他面前,卻在他心一緊以為她會撞到他身上時,猛地剎車,站定。

  她仰起頭,看見他又黑又靜的眸子,心神微顫。

  言格隨意地睫羽一垂,把她盡收眼底。

  普通的棉布長裙,像回去單純可愛的學生年代。

  不染塵埃,清湯掛麵。

  她頭髮有些濕,黑白分明的眼睛,活潑又好奇地看著他,嘴唇輕輕抿著,唇角帶著掩飾不住的小歡喜。

  夜色把她的臉襯得像稀有絕美的玉,一捧就會細碎。

  她歡快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怎麼這時候過來?」

  他語調平穩,透著隱約的張力:「你明天新工作上班,送點就職禮物。」他遞給她一個粉色的盒子,小小的,緞帶繫著,包裝精緻。

  「不過是打雜,說什麼就職?」她癟癟嘴,心裡卻甜蜜。

  「可以現在拆開嗎?」

  「嗯。」

  白色的名片夾,簡約大方。

  她心裡歡喜:「好漂亮,不過,重回最底層,不會有名片啦!」

  「以後會有的。」言格平淡地說,「不管做什麼工作,甄意都可以做得很好。」

  甄意微微一愣,原來是來送鼓勵的,心瞬間柔軟下來,舒心又愜意。

  「謝謝啦。」她笑呵呵說完,一時竟沒別的話可說。或許太開心,太放鬆,只看著他也好,腦子裡也搜刮不出話題來。

  他也安然,就這樣無所顧忌地看她,看她笑靨如花,看她風吹細髮,竟就這樣,淡定自若,絲毫不尷尬,面對面相互看了幾十秒。

  夜風沉醉,聽得見鳥兒振翅的悉窣。

  甄意問:「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他點頭。

  「……」

  甄意說:「啊,我準備請你吃宵夜呢。上樓去吃好不好?」

  又撒謊。

  他細細看她,斟酌半晌:「嗯,不用了,謝謝。」

  甄意知道騙不過,又殷勤道:「這麼晚了,開車回去多累啊,不如去我家借宿。我的床很柔軟呢!」

  我也很柔軟呢~昂~

  他了然:「嗯,不用了,謝謝。」

  甄意沒好氣:「那再見。」

  「好。」他禮貌地點頭,表示贊同。

  甄意腹誹:好你妹!

  然後,兩人都沒動靜。

  甄意語氣別扭:「走啊你,怎麼還不走?」

  他不太自在,抿抿唇,說:「看你進去,我再走。」

  「……」

  啊……這樣……

  她低低地「哦」一聲,很窩心,轉身慢吞吞離開。

  心裡,幸福滿溢。

  把玩著名片夾,意外發現裡面有張名片,抽出一看,檀香木箔,纂刀和墨藍色刻了兩個字,他的字跡,清雋沉然:

  「甄意」

  背面一行,

  「彩虹也說她不可思議」

  彼時,她已走進大廳,回頭望,他還立在車邊,清姿卓然。

  他在等她回頭?

  看見他在守望,感覺真好。

  帝城電視臺社會新聞部的人對甄意並不陌生,她曾數度是他們的採訪對象。

  此番是來陳默手下做記者,非常厲害的欄目編導。

  陳默性格鬼怪,見面第一句話是:「能就你這幾個月的管制生活做一檔節目嗎?題目叫悔不當初。」

  甄意:「……」

  「玩笑。」他面無表情,「不過,認真的。警察會常常監督你的行蹤嗎?如果哪個時刻聯繫不到你,會不會湧出來抓你?這種時候我是應該撿起棍子打你還是打警察?」

  「……」

  上午熟悉了業務,下午就被派去找器官捐贈素材。

  目的:第三醫院。

  第一個聯繫人是安瑤。

  安瑤很配合。但這幾天工作太忙,只能邊走邊說,大致介紹了器官捐贈和移植現狀。

  她人淡漠,說話平靜沒起伏,不知是不是醫生的耐心安寧,聽著竟莫名舒服。

  甄意想,自閉的言栩會喜歡她,一定有她的好處。

  安瑤忙得腳不沾地,常有病人護士打擾,甄意便不耽擱,很快離開。

  聯繫人還有三個,被奇妙的命運聯繫到一起。

  徐俏,25歲,女,急性白血病,等待合適的幹細胞,幾率二十萬分之一;

  淮生,26歲,男,尿毒症,等待腎源,合適配型比率不低,但供求比萬分之一。

  許茜,25歲,女,先天性心臟病。

  「那天護士推我去草地上散步,風很大,吹掉了假髮。有個男孩經過,幫我撿起來拿到水邊洗。他叫我美女。哈哈。」

  徐俏坐在窗邊,和甄意講起舊事,臉因疾病而蒼白,笑意卻格外純淨,

  「以前也有人叫我美女,可光頭後就沒了。假髮濕了,他給我紗巾,波西米亞風,包在頭上漂亮極了。當然啦,漂亮極了是他說的。我可不好意思。」

  「就這麼認識了?」甄意問。

  「嗯。就這麼認識了。」徐俏拖著腮,含笑,

  「護士說他叫淮生,尿毒症,靠腎透析維持生命。我說他長得真帥,護士說,幸好你沒在他透析前看到,那時他是腫的。哈哈哈。」

  她笑聲爽朗,甄意也忍俊不禁。

  「第二次見面,他送我彩色的假髮。你看,天藍色戴著可漂亮了。」她指自己的頭。

  甄意剛給她照過相。徐俏皮膚極白,一頭淡藍色的頭髮,像漫畫裡的異國少女。

  「還有別的顏色?」

  「粉色綠色都有,我最喜歡白色。」徐俏拿出白色換上,一瞬間變成雪國仙女。

  「真漂亮!」甄意感歎。

  「是啊。」徐俏爬到床上坐好,「淮生送給白色時,說……」

  安靜。

  「說什麼?」

  她淺淺的微笑柔弱得像冬日的陽光:「他說,徐俏,等你老了,一頭銀髮,你還是那麼美麗。」

  甄意一下子說不出話,遲來的悲傷彌漫心頭。

  「甄意。」她聲輕如紗,「我真的……好想變老啊!」

  她笑著,大大的眼睛含了淚水,一閃一閃:

  「好多人想永遠年輕,我不想,更不想以這種方式永遠年輕。我說,十幾歲的女孩青澀,二十幾歲的女孩嬌艷,三十幾歲的性感,四十幾歲的魅惑,五十幾歲的優雅,六十幾歲的平和,七十幾歲的從容,八十幾歲的豁達;

  我想接受自然的軌跡,體驗每一種時刻的美好,不徐,也不急;我想一天一天變老,那會是多幸福。」

  甄意微笑:「不能贊同得更多。」

  徐俏眨眨眼睛,風乾淚水,又開朗地笑:「哈,誰知道哪天就找到合適的配型了呢?」

  「我過會也去試一下,看能不能幫你。」

  「謝謝啦。真希望奇蹟出現。治療用了家裡好多錢,如果等不到就這麼……我爸媽得虧死。生一場病就是傾家蕩產,舉家欠債。」徐俏的聲音再度低下去,「治療費太高,原本打算不治。怕哪天死去,爸媽沒了女兒,還得還債,可……」

  她說不下去了。

  可,只要能多活一天,誰又想死呢?只要有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負債累累,父母又怎會放棄孩子?

  甄意:「這種情況,怎麼會做器官捐贈的決定?」

  「將心比心。」她說得輕鬆,「病痛,治療,太痛苦了。如果終有一天,我的父母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希望別人的父母不要像我們一樣絕望。」

  甄意覺得,此刻沒有語言能描繪她波瀾壯闊的心境。

  「施與是福嘛。死了還可以救人,多好。」徐俏說,「你要採訪許茜吧,她是我閨蜜,也簽了器官捐贈書,她的腎剛好和淮生匹配呢。」

  「淮生知道了怎麼說?」

  「沒怎麼說,」徐俏努努嘴,「許茜還很健康麼,治得好。淮生說他可以慢慢等,希望許茜健康出院。」

  「你們三個心地都好。」

  徐俏爬起來:「你要去看淮生嗎?一起吧。我也想看看他。」

  出病房遇到徐俏的母親,衣著樸素,面露倦容;夫婦倆各兼四份工,還得輪流抽空看徐俏。知道甄意是記者,徐媽媽難為情又小心地表達,能不能拜託好心市民捐點錢,最好來醫院配幹細胞。

  徐俏有些尷尬,年輕女孩心底驕氣,可抬頭看到媽媽頭髮上的銀絲,又低下頭去了。

  甄意點頭:「我們一定盡力。」

  去到透析病房,氣氛沉寂。

  幾十平米的病房內放著幾排儀器,躺滿病人,一個一個沒有聲音,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只是沒力氣反抗。

  每人臉上都寫著痛苦,空氣裡寂靜地流淌著煎熬的氣息,只有機器空洞的聲響,混雜著消毒水的味道,

  彷彿能嗅到生與死的邊緣那鋪天蓋地的絕望,苦痛,和掙扎。

  兩人換了鞋子外套,輕手輕腳進去。徐俏一眼看到淮生。

  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睡顏安寧,可眉宇間帶著極淡的痛苦,容顏乾枯髮灰,看著叫人心疼。

  他身上插著管子,渾濁的血液抽出來,在機器裡解析分離,又重新灌回體內。

  儀器上紅色的數字緩緩上昇。

  徐俏說,他每次透析要從體內抽出3公斤多的廢液,現在才到1.3昇,他還要在機器上躺兩三個小時。

  每星期兩次。

  徐俏覆上他蒼灰色的手,輕聲說:「只有生病的人才能體會這有多痛苦,可等健康人體會到時,一切都太遲了。這裡,很多人都有錢,可有時候,疾病不是錢能豁免的。」

  她們輕聲細語間,淮生的手動了一下,下一秒,他睜開眼睛。

  「對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正覺得無聊。」淮生笑起來很好看,「俏俏,你今天的頭髮真漂亮,像我小時候愛吃的水蜜桃棒棒糖。」

  徐俏摸著才換的頭髮,回報他一個開心的笑顏。

  和徐俏一樣對生命樂觀而憧憬的男孩。

  甄意心中感歎。

  看著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她不想打擾,能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遇到一束光,互相扶持著走過人生的晦暗,也算是上天的饋贈。

  她走出病房,意外撞見認識的人:淮如,淮生的姐姐。竟是和甄意高中的學姐。

  淮如見到甄意也挺意外:「你不是做名律師了嗎?」

  甄意擺手,爽快道:「沒看新聞麼,臭名昭著了。」

  淮如忙說抱歉,聽說是來採訪的,她很配合。

  甄意一一記錄,抬頭見淮如立在病房門口,凝望裡邊的淮生和徐俏,那個眼神,太過無奈悲傷。

  「他們兩個挺配,不是嗎?」這一刻,甄意挺佩服陳默的。新聞裡白血病腎衰竭太多,受眾都麻木。可徐俏和淮生這一對悲運卻樂觀的情侶,情感沖擊太強烈。

  「是啊。」淮如說,「我和淮生是孤兒,從小相依為命,這種感情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我太想救他,可惜我和他不匹配。他們真幸福。如果淮生能找到合適的腎,俏俏也找到合適的骨髓,在一起,多好。」

  「是挺好。」

  身後忽的傳來一個陰涼的聲音:「病人家屬都很無恥。」

  甄意一愣,回頭;

  淮如蹙眉:「許茜?」

  女孩像西域美女,小麥色皮膚,輪廓明顯。她是富二代,徐俏的閨蜜,前段時間突發心絞痛,查出有心臟病。

  她不客氣地說:

  「這病房裡每個人都期望換腎,可這期望,說白了,就是期待世上某個無辜的人立刻死去,把他的腎拿過來。你說,是不是很齷齪?」

  甄意詫異半秒,終究搖頭:

  「生的希望,是另一個人的死亡;很真實,很無奈;可雖然諷刺,誰能說期待換腎的想法不對?」

  許茜目光挪過來,傲慢地打量。

  甄意:「既然你這麼認為,為什麼還簽器官捐贈書?」

  「你管我?」她哼一聲,走了。

  甄意自然不管她,只是想起她剛才看裡面的眼神,太微妙。該不會......

  她並未過多揣度,就見楊姿提著果籃過來。

  兩人最近見面機會劇減,在這見到,都驚訝。

  楊姿指指淮如:「我和她們一起長大。對了,你找到工作了?」

  淮如替她回答:「知名編導陳默的助手呢。」

  「那好好幹。」楊姿唏噓。甄意跳槽太順利,還以為她會消沉一陣。奇怪,這世上似乎總有這麼一種女人,什麼事到她面前都是順利坦途。

  聊了幾句,甄意告別,「我去驗骨髓,先走啦。」

  「甄意。」淮如喊她,「你真和言格在一起了?」問完,或覺不恰當,忙解釋,「好奇而已,這是深城中學永恆的賭約和話題。」

  甄意眼珠一轉:「當然在一起了。」

  「真好。」淮如笑,「一定好好的,永不分開哦。」

  每個深中出來的學生,都記得那個神奇的下午。

  言格上初二,體育課和初一13班重疊。上課集合時,班上的同學忽然騷動起來,他沒反應,直到聽到一個鈴鐺般清脆的女聲:

  「言格!2年1班的言格!我是甄意,我喜歡你!」

  他漠漠地循聲看去,有個女孩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白t恤上綵筆塗鴉,寫著「甄意(心)言格」。

  她蹦蹦跳跳,歡樂地扭腰扭屁股,在跳舞,印著他們名字的t恤和短裙像蝴蝶在飛。

  同學們樂了,哈哈大笑,還有人鼓掌。

  體育老師氣死,拎著甄意的耳朵把她提到言格面前:「道歉!」

  言格安靜地看她,她跳著腳,齜牙咧嘴地做鬼臉,卻一點兒不難看。

  「為什麼要道歉,我說的是真話呀!」她理直氣壯的,被揪著耳朵,還轉頭看言格,笑瞇瞇的,「嗨,親愛的言格,你生氣了嘛~」

  他並沒有。

  體育老師和她講不通,說:「罰跑操場10圈。」

  10圈=4000米。

  同學們倒抽冷氣,她卻神采奕奕,眼睛發亮,激動地問:「老師,跑10圈就可以追言格了咩?」

  眾人:「……」

  她跑了10圈,教學樓的窗戶旁擠滿腦袋,各個年級的同學都在看……

  那時,圍觀的人裡有幾個會想到,多少個4000米都攔不住她;

  又有誰會想到,這場馬拉松跑了3年,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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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6-2-4 09:22:47 |只看該作者
57. chapter 57

  星期五傍晚,江江請甄意去泡酒吧,其實是有意撮合,並協助司瑰進一步勾搭卞謙。

  對於這種當紅娘的事兒,甄意是雙手雙腳地贊同。司瑰做警察的,平日能見到的「正常」男人少,甄意都替她擔心找不到男朋友,現在終於下定追卞謙,她當然要支持。

  說起卞謙,甄意對他真是沒有不滿意的。他是爺爺的學生,高智商,聰明好學。為人也好,重感情,甄意來hk後人生地不熟,什麼事都是卞謙照顧著,就像大哥哥一樣。

  連她從警署辭職遭遇職場挫敗後,也是他建議她學習法律,幫助她重獲信心。

  巧的是,那時他創業開了律師事務所,後來剛好給了甄意一個去處。這家律師事務所也成了他卓越能力的表現。

  她成長成今天的樣子,他的功勞不少。

  這麼好的男人,還性情溫和,私生活乾淨,和司瑰是在相配不過了。

  甄意接到電話時,正向言格了解醫院裡的器官捐贈人群,放下電話,隨口問:「晚上想和我去泡酒吧嗎?」

  他不鹹不淡地「嗯」一聲。

  甄意沒料到他會答應,反倒瞪大眼睛,有點驚恐:「是去酒吧哦。」

  他淡淡抬眸:「我耳朵沒問題。」

  事實證明,帶言格去酒吧是極度錯誤的。

  彩燈閃爍,舞曲曖昧,男男女女各自high。

  言格安然自若坐在最角落,面前放著一杯……水。

  他看上去分外淡定,絲毫不覺他靜止的氣場和喧鬧的酒吧不搭。

  甄意在一旁喝雞尾酒,和朋友們有一陣沒一陣地聊天。聊著聊著,目光挪到楊姿胸前,她今天穿得特少,一件薄薄的低胸吊帶,溝壑深深......

  楊姿的胸沒吸引同行男士的註意,倒是甄意直勾勾盯著。

  她道:「看什麼?看你自己。」

  「我的不好看。」甄意癟嘴,「最近好忙,害我絞盡乳汁,胸越來越小。」

  「......」

  她想到什麼,又笑瞇瞇起來,「不要緊,等我和言格在一起,他每天揉揉我,就會越來越大啦。」

  江江:「......」

  楊姿:「......」

  司瑰:「......」

  卞謙:「......」

  眾人不動聲色地漂移目光,言格淡然自若在喝水,估計早對甄意的重口免疫。

  甄意得意地歪頭,一轉眼,卻看見了四個熟悉的身影:淮如、淮生、徐俏、許茜。

  她詫異,淮生出現還好理解,但徐俏身體很虛弱了,且許茜還在住院。

  她立刻給徐俏和許茜的醫生打電話,徐俏的醫生說謝謝;許茜的醫生安瑤則立刻趕來。

  ecstasy酒吧改造後加了西式遊戲。

  舞池中央有頭巨大的紅色假牛。

  有人坐上去,酒保按下開關,牛如活了般竄動,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搖晃,牛上的人緊緊抓著牛繩,狗一樣趴著,很快匡當被牛甩下來。

  一片噓聲。

  隨後下一個挑戰,是許茜。

  甄意一下子起身,她有心臟病能玩這個?

  再看淮生和徐俏都擔心地看著,許茜上去後,牛再度瘋狂甩,可她扭動著身體,做了幾個漂亮的馴牛動作,引起一片歡呼。

  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但後來,她亂了節奏,也被甩下去。

  惋惜聲起。

  她回頭看淮生他們,又羞又氣,狠狠踢了牛一腳。

  江江道:「酒吧有遊戲,誰能在牛身上待一首舞曲的時間就得獎,ipadmini呢,好想要。可我肯定一秒被甩下來。」

  「我去。」甄意說。不管在哪兒,她都是負責贏獎品的那個。

  言格抬起頭:「你要去比賽?」

  「怎麼?」

  「嗯,不要摔下來。」

  「小看我?」甄意大拇指一擦鼻尖,「不許閉眼睛,看著你準女朋友是怎麼馴牛的。」

  甄意下樓,跑到牛身邊,彎下腰,誇張地抱住它親吻它的鼻子,人群爆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

  她揚起手腕,對DJ打了個響指,音樂聲起。

  在一拍一拍的節奏中,她雙手繞過頭頂,纖細修長的身體圍著牛兒旋轉,腰肢擺動,跳起性感的搖擺舞,白襯衫鉛筆褲高跟鞋,細細的身體像水波似的,靈活而靈動。

  她跳到場邊,後仰著身子,纖纖手指一撈,從酒保手中奪過牛仔帽,戴在頭上,頓時男孩兒般英氣逼人。

  仍隨著音樂節奏隨意地扭擺身體,性感,婀娜,酷。

  她搖擺到牛兒跟前,抓住襯衫下擺輕輕一拉,掀起一半打個漂亮的結,露出平坦而性感的小腹,襯著臀部的線條越發挺翹。

  她跨上去,牛兒很快顛簸搖晃。可鬥牛女郎遊刃有餘,一手平抬牽牛繩,一手揚起甩「牛鞭」,借力打力,腰肢隨著節奏隨意扭擺,英姿颯爽地馴牛。

   喝綵聲一陣高過一陣,現場氣氛達到高點。

  楊姿看著場地中央集所有目光於一身的甄意,奇怪大家怎會喜歡這樣的「搔首弄姿」。

  和中學時一樣,甄意是十足的壞女孩。

  她心裡微酸,她不會跳這樣的舞,沒有那一顰一笑就性感帥氣的氣場,也沒有將所有目光收入掌中的自信。

  是誰說,如果有機會,每個女人都想做一次壞女人。

  楊姿很快打消這念頭,扭頭看見言格正靜靜看著牛背上快樂玩耍的甄意。酒吧的燈光曖昧而熱烈,他的側臉卻清淡又安寧,眼眸很深,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雋永。

  酒吧的氣氛一度度高漲,壓在楊姿胸口讓她悶得慌。

  這些年她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甄意這樣瘋瘋癲癲毫不入流的人總對男人有那樣致命的吸引力,總讓他們挪不開目光。

  她驀地想起高一那年去南沖秋遊,大家走上一條幾百米長的木板吊橋,男生們調皮搗蛋,劇烈地搖晃長橋,鞦韆一樣蕩得老高。

  女生們嚇得抓著鏈子尖叫,甄意上去幾腳把鬧事的男同學踹進淺水灣裡。

  男生們鬼叫鬼罵,卻沒一個真正討厭她。

  也是那次,他們撐著竹竿划竹排,淺水灣裡蘆葦花開得像雲朵,像棉花糖。

  同學們打水仗,歡笑聲此起彼伏。

  她向來淑靜,在最外延慢慢划,沒有參與。言格也是,認認真真划竹排,像做一項實驗似的。
  
  她想著去和學長打招呼時,甄意從水塘外圍一溜煙跨過無數個竹排,蹦到言格的竹筏上,一跳就從背後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筆直的腰桿都折彎。

  竹排劇烈晃蕩,言格差點掉進水裡。他臉上很乾淨,並沒有不開心的情緒,把甄意從他背後揪下來,讓她站好,對她說著什麼。

  甄意嘻嘻笑,乖乖揹手,規規矩矩點點頭,像受訓的孩子。

  可下一秒,她沖言格癟嘴,委屈得很,可憐兮兮地往後退,一腳就「不小心」紮進水裡。

  言格扔下竹篙,條件反射地跑去拉她,

  「咚」地一聲巨響,像塘裡投了炸彈,水花四濺,把言格從頭到腳淋濕。

  溪水沿著頭髮從少年清秀的臉龐滑落,他還保持著要拉她的姿勢,站在竹排上,愣愣的,不可置信。

  水裡,甄意指著發愣的言格,哈哈大笑:「好傻,又被騙了!哈哈!」

  清澈的潭水齊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裡,陽光在周圍閃爍,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來玩啊,很涼快的。」

  言格當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個個嗷嗷叫著在竹筏上起跑,擺各種奇葩姿勢跳水,濺水花,一群群像趕鴨子,像下餃子,後來連女生都參與進來。

  大家全跳進水裡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撿起長篙要划走。

  甄意大聲嚷:「誰幫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話音未落,眾人應和:「我!我!我!……」

  同學們從四面八方遊過來搖他的竹筏。甄意過去,抓住言格的腳,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進水裡。

  言格渾身濕透,甄意卻再次竄到他背上,小狗一樣蹭他濕漉漉的黑髮,咯咯直笑。

  那時,她簡直像隻猴子,只要給她機會箍著言格,就死不鬆手,五匹馬都別想把她拉下來。

  那次的秋遊,在南沖玩了兩天一夜。

  在那之後,他們就成為男女朋友了。

  楊姿回過神,眼前,瘋狂的鬥牛已被帥氣的女郎馴服。

  一曲終了,

  甄意吹了個清亮的口哨,揚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飛入人群,一陣鬨搶。

  她利落地從牛背上跳下來,一路拍著大傢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歡樂的喊聲中跑上臺階。

  言格正站在那裡,目光淡淡,追隨著她漸漸靠近。

  她笑吟吟看著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著頭,語氣曖昧:「好看嗎?」

  他垂著眼眸,靜靜看她因運動和興奮而光彩照人的臉龐,不答。

  她又往前一步,身體已貼在他身上,仰起頭:「性感嗎?」

  他依是不語。

  她慢慢踮起腳尖,襯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幾乎貼到他唇邊:「你,不想吻我嗎?」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著星星。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

  「那我當你默認了。」她輕輕說著,手不自覺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觸摸著他的髮根,癢癢的扎進心裡;她踮著腳,隔著曖昧的燈光與音樂,仰望他。一點一點湊近他的唇。

  他淺淺的鼻息,撩過她的雙唇。

  她依稀記得他唇齒間的味道,青澀的,清澈的,男性的......身體深處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像是醉了,朦朧中剛要閉上眼睛,重力來襲,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著她的肩膀,表情平靜,禮貌,克制。

  他什麼也沒說,和她擦肩而過。

  甄意怔忡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塊,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他回頭。

  她一張口,嗓子就疼了,悲傷如潮水將她包裹,她是多麼張揚,多麼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那麼卑微:

  「言格,你不喜歡我這樣吧,是不是?」

  時光彷彿回到8年前與他分別的前夕,做自己喜歡,和他喜歡的,她在這兩者之間彷徨糾結,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幾乎發瘋。

  她微微笑著,聲音卻發顫:「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歡,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側過身來,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說完,見她委屈的模樣,他不禁遷就地低頭靠近:

  「甄意,我認為,你,就這樣子,就很好。這就是你,別人都學不來做不到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改變,就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腦子一懵,不太相信這話是他說的。一直以來,她以為他對她很無語,以為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繫列奇怪的瘋狂的舉動。

  「我沒有要走,你不要誤會。」他耐心地解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緩緩拂開,指另一個方向,「安瑤那邊出了點事兒。」

  甄意一愣,回頭看。

  那邊,許茜不耐煩地把安瑤推得撞到牆上,走進人群。

  甄意收拾了心情,和言格過去找安瑤,還沒到她身邊,酒吧裡忽然爆發出惶遽的尖叫聲。

  撥開人群跑去,就見許茜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嘔吐,抽搐,痙攣,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裡湧出,她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斷從她指尖溢出。

  甄意驚呆,以為這只會在電視裡看見,以為人不會這樣流血。

  酒吧裡尖叫不斷。

  司瑰第一時間打了120。

  「救護車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過來!」安瑤蹲下去,把許茜扭曲的身體掰過來放平,撥開她的嘴觀察口腔,回頭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抬高。」

  甄意趕緊照做,發現許茜的腿在發涼。

  安瑤接過毯子裹住許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著她的頭偏向一側,怕她嘔出的血液堵住氣管。

  周圍人一片混亂,只有她沉著冷靜,說出的話緩慢而有力:

  「許茜,不要緊張,抓住我的手,對。沒事,沒事的。」

  這裡離醫院近,救護車不到兩分鍾趕到。

  醫護人員把許茜抬上擔架,安瑤跟著快步離開,邊走邊急速道:

  「嘔血量300cc左右,鮮紅色偏暗,混有血塊;帶酒精氣味,沒有食物;病人暫時神志清醒;脈搏、血壓下降;體溫降低,甲床發灰,皮膚......」

  酒吧的人仍在驚慌中,

  甄意跟在後邊,輕歎:「安瑤好厲害。」

  「嗯。」言格清淡地說,「許茜沒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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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3:08 |只看該作者
58. chapter 58

  安瑤和主刀的劉醫生一身手術服從搶救室出來。她摘下口罩,臉頰一片潮紅一片蒼白,全是汗水。劉醫生和守候在外的許茜父母說了什麼。

  許茜的母親霎時癱在地上,悲愴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兒,不能放棄啊,求求你......」

  安瑤臉色灰白,無力地靠在牆上,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甄意在一旁,心裡很難受。

  淮如也在,以一種虔誠甚至癡狂的目光盯著搶救室;淮生和徐俏緊握著手,表情悲傷而忐忑,惶遽而茫然。

  幾位器官移植專家提著工俱箱準備進入搶救室,其中一位和許茜的父母輕聲說了什麼。

  許茜媽媽一下子撲上去抓住專家,尖銳地哭喊:「不行,不準碰。誰也不準碰我的女兒!她最愛漂亮,不準你們把她挖得支離破碎!」

  專家們頓住,這種到了關鍵時刻家屬反悔的事,他們遇過很多次,雖然遺憾,但也無可奈何。

  可對淮如他們,是晴天霹靂。

  淮生少年時罹患尿毒症,至今有將近7,8年透析歷史,生命已開始乾枯。

  這一次錯過,很可能就是下一次死亡。

  淮生臉色灰白,沉默而無聲地立著,背影蕭索;徐俏慌張地看看許茜媽媽,又看看淮生,悲傷而驚恐。

  淮如抓住許茜父母的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渾身都在顫:「叔叔阿姨,你們不能這樣,不能啊。我們家淮生他......」

  她哽嚥著,眼淚全砸下來,

  「許茜簽了器官捐贈書,她答應了的!你們也簽字了的呀。求你們別這樣。現在反悔了我們淮生怎麼辦?他那麼年輕,以後可怎麼辦?」

  許茜媽媽沉浸在女兒驟死的傷痛裡,悲痛慾絕地尖叫:「別和我說這些!簽了字也不行!我不會讓他們把我女兒的器官挖出來,絕不可能!」

  淮如驚呆,臉上寫滿絕望,噗通一聲跪下,大哭:

  「叔叔阿姨,別,求求你們別。我們淮生是好孩子,他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再沒有腎,他會死的。」

  她淚如雨下,慌地俯身給許茜父母磕頭;一下一下往地板上砸。

  淮生也哭了,上前拉她:「姐,你起來。我不要了,我還可以等。我真不要了。」

  專家們面色沉重,於心不忍,卻無計可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交流一下,返身離開。

  淮如還在磕頭,望見專家離去的步伐,驚恐地撲來,攔著他們不鬆手,撕心裂肺地哭:「不能走,救救我們家淮生,求求你們!」

  專家歎氣:「錯過最佳時間,器官缺血太久,已經不能用來移植。即使現在取出來,也無法用了......」

  淮如如同遭受滅頂之災,臉色瞬間空茫死寂,如一尊雕塑。

  淮生抱著她抽泣:「姐,別難過,我們會等到的,一定會等到的。」

  徐俏則悲傷地抱著淮生,滿臉淚水,忽然......

  甄意看見,徐俏的鼻子湧出大量的鮮血,她手捧著自己的血,臉色慘白,暈倒在地......

  這一次,她沒有搶救過來。

  安瑤一身白大褂,拿白布給辦公室做清潔。真是漂亮的醫生,像畫中出來的江南美人,婉約清麗。簡單的白衣,頭髮束成低馬尾,這樣都好看。

  甄意立在她辦公桌旁,稍稍擔憂。

  許茜死的那天,安瑤在衛生間嘔吐很久,甄意進去,聽見她很低的哭泣。

  她不由想起好幾次見她巡房時提醒病人註意花粉;見小孩的醫院腕帶鬆了,一言不發地繫上;見地上有水漬,提醒病人註意,提醒護工擦掉......

  「安瑤,這不是你的錯。」甄意開口,發現安慰十分蹩腳。

  安瑤擦拭著書架,淡淡道:「我或許做不了醫生了。」

  甄意一怔:「這麼嚴重?」

  「有什麼比人命更嚴重?」安瑤輕輕反問。

  甄意語塞。

  安瑤立在窗邊,手掌抬到半空中,外科醫生的手,纖細,修長,被天光照得幾乎透明,撥動一下,像蟬翼般輕盈靈活。

  「十二年。從立志做外科醫生起,不接觸球類,不學樂器,就為保護它。以後,再不需這麼小心翼翼了。」

  「有人說,外科醫生不可能救活每個病人。第一次死了人,都會深受打擊,習慣就好。」她緩緩說著,孤獨而清高,「可我,永遠習慣不了。」

  甄意不知如何安慰,默然半晌,轉話題:「聽說徐俏的腎也和淮生匹配。」

  「如果是我,死了卻能救心愛的人,我會很幸福。」安瑤說。

  這話叫甄意微微動容,垂眸見辦公桌上一個相框,是言栩。

  他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裡,低著頭,陽光微醺,綠樹成蔭,他的側臉格外迷人。太過美好,看得出照相的人多愛他。

  她努力安慰:「休息一段時間也好。聽言格說,你和言栩婚期近了,要回深城了吧。」

  提起言栩,安瑤迴頭,臉上閃過極淡的溫柔:「嗯,再過一個月就回深城了。你也去嗎?」

  「當然。」甄意很自覺,「我也是準言家人。言格要是敢把我留下,我把他揍癟。」

  安瑤極淡地彎一下唇角:「他是拿你沒辦法呢。」

  想起高考結束後的夏天,有次和同學一起在咖啡屋,看見街上的他們。

  綠樹茂密,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甄意一身白色t恤網球裙,光著腳在路中央的黃線上走路,快樂地吃冰淇淋。言格走在她身旁,提著她的球鞋。

  某一刻,她把冰淇淋遞到言格嘴邊,他別過頭去,不吃。

  她倒退著走,說了什麼。

  他停下,勉勉強強彎下身子去吃她手中的冰淇淋,沒想她手一推,冰淇淋全推到他嘴上。

  他愣愣地沒動靜,她卻歡快地蹦起來勾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折彎了身子,她小雞啄米一樣啄他嘴邊的冰淇淋。

  她吻得忘情,整個人往後仰;

  他怕她摔倒,雙手扶著她的腰,沒功夫把她從脖子上揪下來。

  誰喜歡誰,誰就拿誰沒辦法啊。

  「甄意,我還有事要道歉。」

  「什麼?」

  她把8年前言格返回ktv的事告訴她,至於自己去找她的事,隻字未提。

  「很鄙視我吧。」安瑤臉微紅,低下頭,「我也不明白那時怎麼會有那樣的惡意,還好你沒事……」

  甄意愣了一會兒,很快豁達地擺擺手:「沒事啦!

  你能說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不過,既然言格回去找過我,為什麼後來消失不見?」

  安瑤微愣,她不知道,還是不記得了?

  可言栩媽媽分明說是甄意害的。

  不管怎樣,如果甄意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發生什麼,應該問言格。她這個旁觀者,還是不要妄自評論或建議。

  「他突發事故,不是很好的回憶。我想,如果他準備好肯定會告訴你,所以你不要生他的氣。」

  「我是甄意,怎麼會生言格的氣。」甄意莫名覺得安瑤有些想法和她類似,道,「我原也等著他準備好了和我解釋呢。我不希望從別人口中聽到,只希望由他告訴我。」

  安瑤聽言,道:「你果然是值得他喜歡的。」

  「你也值得言栩喜歡啊。」

  安瑤一愣,極淺地彎彎脣角:「言栩他,很好。」

  甄意很少見安瑤笑,不禁感歎:「安瑤,我今天頭一次感到,你很愛言栩。」

  「嗯。很愛。只不過我不善表達,也不喜熱鬧。喜歡誰也是私密的,不想和別人分享,不會貼去社交網絡。也不像你,讓全世界都知道。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不好。只是每個人方式不一樣。」

  「我哪裡會誤會?」

  安瑤倒了杯水給她,自己捧一杯,和她一起靠在桌子上,聊起來。

  「認識言栩,我才頭一次有想好好愛人的心情。即使一開始以為他是聾啞人,還有妄想症。」

  「誒?怎麼會這麼認為?」

  「那時在美國,在醫院實習。他胸口疼,找我檢查。戴著黑色的口罩,露出漂亮卻清冷的眉毛和眼睛,只做手勢不說話,我以為他是啞巴。

  我戴上聽診器去聽他的心,他卻突然驚恐地往後躲。我說你躲什麼呀,結果把他逼到牆上無處可退,聽他的心跳。手摁去他的胸口,就聽他的心跳咚咚咚咚特別快,像小鹿。我嚇一跳,怎麼有人在安靜狀態下心跳這麼快?」

  因為回憶,她杏子般的眼睛越發漂亮奪目,

  「抬頭一看,他全身都緊繃著貼住牆,耳朵紅透了,垂著眼睛,非常害羞。只是檢查心跳,他就不好意思成那樣。也不知為什麼,當時就有點心動。他身體沒問題,走的時候我有些失落,笑自己有毛病,對一個長相都沒看到的人動心。」

  安瑤天性安靜,連笑容都淡雅細膩,像一絲捉不到的霧,

  「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

  他又來了。還是戴著口罩一聲不吭。我以為他有妄想症,每次都強調他沒病。以為他聽不到,專門學了手語。

  每天聽一次他的心跳,每次他都緊張得臉紅。後來,他每次離開都留一個小禮物在我桌上,包裝精緻,有時是塊巧克力,有時是朵小雛菊,還有小貝殼,鸚鵡羽毛......」

  「我的天。」甄意聽得熱血沸騰,不敢想像,「是言栩?好浪漫!」

  「嗯。」安瑤點頭,「後來才知道,他在小時候見過我。但我不記得了。

  三個月裡他一句話沒說;後來看到他的臉,我有些驚訝。

  但甄意,那時我早忘了言格。之前對他的暗戀是懵懂的嚮往。ktv的事發生後,我用很長的時間審視自己。對他的愛慕並沒讓我變得更好,反而讓我變得偏執。這樣的喜歡對我不好。

  對言栩才是真正的愛。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和校友聯繫。我太愛言栩,不希望別人看到他,自以為是地說他是言格的替代品。才不是。他是我的真愛,愛到別人這樣想他,我都會心疼。任何和過去有關的人出現,我都會排斥。

  至於言格麼,他中學時代都對我沒印象。反而因為言栩才認識我。倒不尷尬。」

  甄意看得出她的豁然,挺佩服。

  可想想,平時看到言栩和安瑤,似乎沒交流,便問:「和孤獨症的人交往,是不是很辛苦?」

  「不覺得。他很好,只是很容易緊張害羞,即使身邊是親人在,他也會非常拘謹窘迫;可只有我們時,就挺好。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偶爾說幾句話,就很開心了。我能把自己照顧好,不需要他哄我。」

  她的聲音微涼低緩,平日話少,說起言栩,卻停不下來,

  「因為我知道,不是他不想哄,而是對他來說,這真的很困難。他在生病,沒有安全感。平常人的接觸,甚至只是言語的親暱,他都做不到。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或是提及任何和建立穩定關係有關的話語,他都會害怕恐懼。

  可,他接納了我。我很肯定我是他的唯一,所以沒有形式,也沒關係。」

  甄意感歎:「安瑤,你們兩個真好。」

  「愛情麼,有很多種類,找到最適合自己最舒服的,就好了。」

  這時,護士敲門:「安醫生,院長找。」

  「嗯。」

  安瑤收了笑容,放下水杯,從抽屜裡抽出一份報告,甄意瞥見題目裡有「許茜」「死亡」「事故」「責任」的字樣。

  甄意警惕起來:「安瑤,你是要去......接受調查?」

  「死了人當然要調查。」她又恢復了平淡,「喝完水,離開時記得鎖門。」

  甄意「哦」一聲。

  出門時,安瑤回頭看她:「甄意,孤獨症孿生患病的概率,高達36%。」

  甄意驀地一愣,像被人狠狠擊中後腦。

  耳邊莫名回響起剛才安瑤描述言栩的話「對他來說,真的很困難......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他會恐懼......他在生病。」

  她心不在焉把杯子洗乾淨放好,再度聽見有人敲門。

  是林警官。

  「安瑤在嗎?」

  「開會,好像因為許茜的事。」

  「剛好,我也為這事來。」

  「怎麼了?」甄意隱隱感覺不對。

  「有人寫匿名信說安瑤故意殺害許茜,我們來調查情況。」

  不論院方還是警方,都沒從安瑤這裡調查出任何疑點。

  首先是殺人動機:

  她和許茜沒有恩怨情仇;她工資高,開著法拉利似乎背景顯赫低調,不至收人錢財;她記錄良好,從小到大都是優秀學生,在美國學習和實習期間被老師醫生形容為醫術精湛,醫德清白。

  其次是殺人手法:

  病歷上記錄得很清楚,治療方法和用藥由科室醫生達成共識,和病人溝通順暢病人完全理解且配合;

  許茜自己溜出醫院泡吧,喝酒引發胃出血,這並非安瑤能控制。

  最終,警方調查不了了之,認為匿名信是醫院裡嫉妒安瑤的人所寫。

  醫院也護著安瑤,甚至沒以醫療事故定性,說病人不遵醫囑,不愛惜生命,導緻自身毀滅。

  許茜父母清楚女兒驕縱刁蠻的個性,也沒鬧事,接受了院方的說法。

  安瑤是第三醫院建院50多年來心胸外科最年輕有前途的助理醫生,不少同僚認為她極俱天賦。

  甄意和安瑤聊過,安瑤淡然如水,說:

  「學醫近8年,原準備在美國繼續實習4年留在那兒。因為言栩才回來。這麼多年我沒有任何業餘生活,不玩樂,不旅行,只有醫學。8年裡學了別人16年20年的東西,這是天賦嗎?」

  而此刻,她坐在電腦前打辭職報告。

  就這樣放棄過去的一切,甄意不太理解,又有些理解。等一個月後自己刑滿,真敢問心無愧去拿回律師執業證?

  言栩立在窗臺邊,盯著一盆綠蘿出神。

  言格目光掃視著安瑤的書架,忽然開口:「能看一下許茜的病歷嗎?」

  安瑤從屏幕面前抬起頭來,臉上映著電腦的白光:「那是病人的。」

  「有道理。」他說,「現在許茜最在乎。」

  「......」

  言格拿下病歷,翻開,掃了幾眼,平常地念道:

  「冠脈造影確認病情,先天性心臟病,心梗,腦梗,冠狀動脈硬化。主刀醫生建議支架手術,助理醫生也就是你,反對,認為手術使用的藥物會引起出血,病人心臟前壁梗栓,易供血不足心梗死亡。」

  甄意聽得很困難。

  「是。」安瑤答,「我是主治醫生,其他的科室醫生也同意保守藥物治療,使用溶栓藥物疏通冠脈。」

  「據我所知,主刀的劉醫生水平高超,做支架手術把握很大,這也是你的強項。」

  並不寬敞的辦公室內,空氣似乎開始凝固。

  「可病人不想開刀,目前也不需要。我們和她交流後,她自主選擇保守治療。」

  「溶栓藥物是作用於全身,可能引發其他部位出血。剛好許茜有胃潰瘍,並沒完全治癒。加上酒精刺激,造成胃部大出血。」言格闔上病歷,看住安瑤,目光很淡,問,

  「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以前有胃潰瘍沒治好?」

  語氣平淡,但話裡每個字都意味深長。

  氣氛已降到冰點。

  甄意聽懂了。

  安瑤運氣不算好,但也不差。如果許茜沒在這個當口喝酒,而是慢慢出現危險,安瑤最少逃不掉醫療事故。因為,

  如果許茜沒有不在乎自己,沒有喝酒,她也依然會慢性出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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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3:25 |只看該作者
59. chapter 59

  「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以前有胃潰瘍沒治好?」

  辦公室裡的空氣已經冷凍結冰,甄意作為旁觀者,尷尬困窘得不敢呼吸。言栩仍是背對著他們,盯著窗臺上的綠蘿出神。

  安瑤咬咬唇,隔了一兩秒,說:「許茜是得過胃潰瘍,但她沒有就醫,而是自己買藥吃的,所以她的病歷本上沒記錄。我問過她有沒有胃病,她說她沒有。」

  言格並未就此打住,濃眉下長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研判道:「開這種藥應該首先想到檢查胃潰瘍。」

  「是。」安瑤稍稍蹙眉,語氣卻平靜,「許茜不肯做胃鏡,嫌太痛苦;也不肯做鋇餐,嫌不舒服。她說她沒得過胃病。我堅持讓她做鋇餐。但鋇餐的準確率並非百分之百,疏漏掉細微的症狀也是正常的。」

  不知為何,甄意的情感天平又偏向了安瑤,她有點兒相信她,是而稍稍舒了口氣。

  可看看言格,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他這人從不會洩露半點兒情緒。

  面對安瑤的話,言格緩緩點一下頭,看似漫不經意地說:「專業的醫生能從病人的口腔、臉色看出病人是否患有胃潰瘍。」

  他語氣淡靜,可才緩和的空氣裡瞬間繃起了無數的絃。

  甄意又是大氣不敢出。這兩人各自平淡卻隱隱爭鋒相對的氣氛,太壓迫人了。

  且她再度有種感覺,任何人都別想逃過言格的審問。最適合他的哪裡是精神病醫生,而是審訊員。

  先敗下陣來的是安瑤。

  她扶住眉心,努力撐著自己,手指在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疏忽。」

  可這句話並沒有贏得他的放過。

  「別的醫生會疏忽,但是安瑤,你會疏忽嗎?」言格盯著她的眼睛。

  他的意思很明顯。

  安瑤驚住,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秒,又驚慌地看看言栩,很快再度低下頭,肩膀頹然垮塌下去,道:「我這幾天被一點私事攪得心神不寧,對不起......」

  越說聲音越低。

  「是我疏忽,鋇餐檢查沒問題後,就當最終結果了。我根本沒想過再度去確認。是我失責。」她拿手摁住眼睛,極力克制,可嘴唇一直顫抖。

  「言格。」言栩轉過身來,很輕地喚他一聲。

  似乎想說什麼,可不用說出口,言格就了然。

  他看他一眼,又平靜地看向安瑤:「人都會犯錯,必須謹記教訓,但也不要沉溺自責。」

  話語簡短清冷,已是莫大的鼓勵。

  安瑤肩膀抖了一下,雙手更深地捂住頭,看不清情緒,但甄意覺得,她可能哭了。

  言格眸光清淺,閃過來看甄意一眼,拔腳出門,示意她也出去。

  甄意跟著他走上走廊。

  剛才言格那番不動聲色卻隱隱凌厲的質問,讓她的心七上八下。

  安瑤是故意殺人嗎?

  言格後來改口,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言栩?
 
  好想問啊。

  可想想剛才他風淡雲輕質問安瑤的架勢,還真有點兒嚇人。

  她低頭,一下一下地鼓腮幫子。

  「你是青蛙嗎?」他語氣寡淡,不知何時,眼神挪過來了。

  「......」

  他無聲看她一會兒,說:「安瑤和這件事沒關係。」

  「誒?」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還是怎樣?

  甄意:「既然她和這事沒關係,你還把她逼問哭?」

  言格臉色一僵:「我哪裡把她弄哭?她不是因為我的安慰,感動哭的?」

  甄意頭上三條黑線:你腦迴路如此不正常,你弟弟知道嗎?

  「再說,你把邏輯順序弄反了。」言格正色道,「並非我發現她和這事沒關係卻逼問她;而是通過問她,發現她和這件事沒關係。」

  甄意疑惑,「可在我看來,你問的那些話讓安瑤有了嫌疑。」

  「我懷疑她,她就有嫌疑?這兩者能畫等號嗎?」

  甄意微微臉紅,的確邏輯不對:「那你怎麼判斷她沒撒謊?」

  「表情和肢體語言。」

  「願聞其詳。」她揹著手,歪著頭,興緻勃勃望他。

  不知為何,她感興趣的眼神叫他的心情莫名不錯,表情卻還是疏淡:

  「普通人在受質疑時會輕微緊張,語言凌亂;但安瑤本身是個邏輯嚴謹,淡漠的人,所以一開始她表現得平靜有序,無可厚非。」

  「唔。」甄意心虛地點頭。

  她看偵探小說裡總說鎮定且條例清晰的人往往是事先做足準備的,她還因此稍稍懷疑安瑤。現在想想,微窘。

  「我問她怎麼確定許茜沒有胃潰瘍時,她低頭摸了眉骨,眉心緊蹙,她相當羞愧且痛苦。手也在抖,她一直在自責。」

  言格不徐不疾,

  「我說,專業的醫生能通過口腔觀察時,她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嘴一直在抿,有想拿手捂住的趨勢,這是非常深切的羞愧。

  我挑明了懷疑她。她驚愕,瞳孔放大,憤怒。可隨即轉化成隱忍的羞慚。」

  「等一下,」甄意聽得入迷,打斷,「即刻就變換表情,難道不是偽裝?」

  言格垂下眼睫,瞧她,神色閃過一絲微妙:

  「和你想的相反,真正震驚的表情相當短暫,即使看上去保持著,其實微表情已經和第一秒不一樣,多數會變得空茫、呆滯。」

  「哦~~這樣。」甄意更心虛,在他面前裝驚訝裝了成千上萬遍......全被看穿了......麼。

  「我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強調『不要沉溺自責』,她聽到『自責』,肩膀緊繃,又放鬆下去。因為我說中了她的心思,她覺得刺痛卻在潛意識裡稍稍寬慰。」

  「哇塞,言格,你好厲害。」她看著他俊逸的側臉,讚歎,真心覺得他從容分析的模樣太帥氣太性感。

  言格撞見她星星般的眼神,一貫淡然的人微微不太自在了,挪開眼神去。隔了幾秒,繼續道:「看客觀證據,病歷上記錄,安瑤堅持給許茜做鋇餐。這是事實。鋇餐的精準度不是她能控制的。這也是事實。所以,目前我偏向相信她。」

  「誒?為什麼是偏向?」甄意奇怪。

  「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總會留有微小的其他可能。」他自然而然地說。

  她拿他較真的性格沒辦法,可她也較真起來,

  「那你舉一個微小的可能給我聽聽?」

  「如果許茜可殺可不殺呢?」言格看她,「查出胃潰瘍,就給她換療法,讓她活命;沒查出,就用正確卻危險的療法殺死她。」

  甄意一怔,這樣的隨意輕率,比蓄謀殺人還恐怖:「言格,你別這麼說。我覺得,安瑤不像是把人命當兒戲的人。」

  「是不像。」言格淡淡評價。

  「你剛才不是看她的表情判斷嗎?」甄意努力幫安瑤說好話,好不容易對她印象改觀,且萬一她真這樣,言栩該多可憐。

  「常人很難掩飾微表情,即使掩飾一種,也會牽一髮而動全身。但有小部分人能做到。當然,我不是說安瑤。我相信她。可就像我說的,凡事沒有絕對。」

  甄意不做聲了,究竟是怎樣,也只有安瑤自己心裡清楚了。

  她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言格?」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很搭?」

  「......」果然任何時候,她都能轉移到這個話題。

  他無聲看她,眼神在問:請論證。

  她解讀無壓力,跑到他前面去,揹著手,隨著他的前進一小步一小步倒退,笑容大大的:

  「剛才啊,你說我聽,我問你答。你的世界我願意聽,我的疑惑你願意解。誰也不無聊,誰也不枯燥,難道不是很百搭嗎?」

  他不做聲。這個問題,他早就發現了。

  她和他,很契合,很完滿。

  甄意見他沒反應,不滿意了:「你說,是不是呀?說呀!」

  他抿抿唇,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她笑容再度放大,眉梢眼底全是遮不住的笑意。昂著頭,得瑟地後退走。

  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小聲問:

  「我有時候對你撒謊,你是不是總能看出來?」

  「有時候?」言格稍稍抬眉,覺得她的用詞有待商榷,「是經常吧。」

  嗷~

  一下子,她臉上又火辣辣的,想起她各種睜眼說瞎話就為誘拐他的時刻,好丟臉,讓她鑽地洞吧。

  他側眸,見她低著頭,臉紅紅的,像隻緩緩挪動的小番茄,不禁心又微微動了一下,他抬起頭望著前方,嗓音低醇道:「不好意思什麼,我又不介意。」

  你愛撒謊,我愛配合,就是了。

  甄意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彷彿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都變清新了。

  臉上的紅色漸漸消退,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什麼好丟臉的?

  到了拐角,言格道:「去看看那天的當事人吧。」

  去到淮生的病房,意外發現,言栩和安瑤早就在那裡。

  安瑤背靠牆壁,精神不好地側著頭,望著窗外的樹木出神;

  言栩立在她身旁,遮住了她半邊身影。他正和床上的淮生說話。那雙手插兜,英挺出塵的樣子,和言格如出一轍。

  甄意稍訝。

  言栩在陌生人面前從來都是迴避疏離的姿態,交談是要他的命。可此刻,他站了出來,為了他身後的女人。

  淮生在為腎移植手術做最後的準備,但他神色懨懨,非常悲傷,雖然得到珍貴的腎臟,可心愛的徐俏死了。

  淮如蹙眉坐在病床前,不樂意這幾人的到訪,很是排斥:「有什麼等淮生過些天做完手術再說。他現在身體很虛弱。」

  言栩沒聽見,濃眉之下黑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只盯著淮生:「你有個女朋友?」

  「是。」

  「她的夢想是什麼?」聽上去很無釐頭。

  「......跳舞。」淮生目色悲傷。

  言栩點了一下頭,他和言格一樣,天生音質很醇,很好聽,卻沒有起伏:

  「死者的主治醫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心外科醫生,目前只是主刀的助理,但她一定會成長為主刀醫生,救很多的人,這是她的夢想。可現在因為死者,她再也不敢拿手術刀了。」

  他這話說得像例行公事,很生硬,不帶一星半點的情感,可安瑤扭過頭來,看著他的背影,眼睛濕了。

  甄意驀然感動。

  見過言栩和安瑤一起很多次,兩人從沒在外人面前牽過手,甚至不怎麼說話,她不知他們私下的相處模式。

  以為安瑤和她一樣,愛得辛苦;可其實,不是。

  安瑤值得言栩喜歡;言栩同樣值得安瑤喜歡。

  對言栩來說,看一個人的眼睛,和他說話,聽他回答,這其實是很艱難而惶恐的事。可他願意為了安瑤這樣做。

  甄意轉念,又想到了言格。

  其實他也是這樣的吧。可因為她,他現在幾乎已經可以做到像正常人了。雖然在正常人眼裡,他還是很不正常。

  剛才那一段是言栩這輩子和陌生人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他不太適應,垂下眼睛,停頓一下,又努力抬起來,看著淮生:「你能理解嗎?」

  淮生點頭,不顧淮如的勸阻,決定回答問題。他也問:「你能理解我失去愛人的悲傷吧?」

  言栩沉默良久,很誠實地說:「不能。因為我的愛人沒有死。」

  「......」

  甄意輕輕摸了摸鼻子。

  言栩不覺自己的話不對,問正題:「死者那晚為什麼逃出醫院,和你們一起去酒吧?」

  「其實我們沒讓茜茜去,她非要跟著。那天是我和俏俏想去。俏俏身體越來越差,很多想做的事都沒做......」淮生說到此處,哽嚥得發不出聲。

  病房裡悲傷彌漫,

  只有言栩臉色刻板,不動容。除了是個長相極其秀美的男人,真沒有一點兒表情。

  他只揪他的關心點:「這不是你第一次帶她溜出去?」

  「對。」淮生因為病痛,臉色蒼白,「她怕以後沒機會,讓我隔一段時間陪她做一件......」

  言栩不關心,打斷:「死者是你女朋友的閨蜜?」

  「是。」

  「死者在住院,你為什麼帶她出去?」

  甄意聽到半路,覺得哪兒不對,後來才發現言栩不用人名,全用身份代稱。

  淮生還未開口,淮如見他太累,替他回答:

  「許茜愛熱鬧,很瘋很貪玩,聽我們要去酒吧,吵著要去。她說身體很好,是父母大驚小怪強迫她住院。我們就沒在意。她一直都是大小姐脾氣,我們都習慣了,她想幹的事,誰都阻止不了。」

  甄意想了想,插嘴問:「之前淮生和徐俏出去,許茜也會吵著跟去?」

  淮如一愣,遲疑的功夫,淮生回答:「是。她和俏俏很親,到哪兒都跟著。」

  言栩繼續:「那晚,她怎麼會喝酒?」

  「她玩了酒吧裡的鬥牛表演,下來後就有很多人給她送酒。」

  言栩皺眉不解。

  甄意解釋:「酒吧裡男人對女人印象不錯,就會送酒,許茜在鬥牛上表現得好,自然吸引註意。」

  言格聽言,稍稍走神:他沒給她買酒......

  淮如幫腔:「許茜是個富傢女,性子太倔。她非要喝,我攔都攔不住,還要淮生勸她。但......」

  言栩木木的,問題幾乎私密縫合:「那她為什麼玩鬥牛?她有心臟病,你們為什麼不阻止?」

  淮生道:「她脾氣太大,攔不住。」

  言栩低眉細想,

  聽見言格淡淡的研判的聲線傳來:「她當時在發脾氣?」

  甄意微愣,覺得他真是敏銳得連旮旯幾角都不放過。

  「嗯。」

  「為什麼?」

  「她本就愛賭氣。前一刻還好好的,立馬就變臉。」

  「誰惹她了?」

  「沒有。」

  言格停頓半刻,換個說法:「你說她前一刻還好好的。」

  「對。」

  「她情緒變化前,誰在和她說話,說了什麼?」

  淮生眉毛擰成一團,疑惑:「沒什麼特別的。」

  「你覺得不特別。」他的邏輯嚴謹得可以讓人崩潰,「那就是的確有人說了什麼。」

  「我姐說俏俏跳舞好看,平衡力好,如果不是生病,能在鬥牛上待整首歌的時間。」

  淮如:「俏俏是學跳舞的嘛。」

  言格沒停:「然後?」

  「茜茜說她也很厲害。我們都沒說什麼。」淮生抓額頭,有點抓狂,「真沒人說什麼。」

  甄意卻明白了,正是因為大家什麼也不說,挫傷了許茜的虛榮和自尊。

  出了病房,甄意和安瑤交換目光:這兩兄弟簡短卻天衣無縫的詢問,讓她們心裡有了猜想。

  可沒想,言格對言栩說:「淮如有點緊張,淮生並沒說謊,死者喝酒很可能是自願。」

  「啊?」甄意詫異,「我覺得是淮如的陰謀。安瑤,對吧?」

  安瑤點頭。

  「為什麼?」

  甄意道:「許茜愛和徐俏攀比,聽他們說徐俏好,虛榮心作祟,想證明自己厲害。且她很可能喜歡淮生,這才三番四次跟著他們。別的男人送酒,淮生勸她不喝,她反而更要喝了。」

  安瑤贊同:「她或許不知嚴重性,可能還覺得把自己弄傷,會讓男人心疼。」

  言格和言栩抿著唇,很費解的樣子。

  言格:「為什麼女人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甄意:「......」

  虧得他問問題可以把人逼得崩潰,在人情世故上卻一竅不通!

  剛要說什麼,忽然感覺前邊拐角有人神神祕祕地往這兒看,很古怪,像在偷窺;言格瞥見她的眼神,也看過去,但那影子閃開了。

  甄意只當是無聊的人。

  安瑤不覺,說:「是真的。我是許茜的主治醫生,在相處中我就能感覺得到,許茜喜歡淮生。淮如肯定知道,或許還知道許茜的病情,所以兵不血刃地讓許茜......」

  言栩蹙眉:「她為什麼這麼做?」

  安瑤和甄意交換眼神,低聲說:「或許因為許茜的腎。」

  「許茜的腎和淮生匹配,可她的病還治得好,淮如或許心急了。」甄意覺得沉重,求助言格,「剛才你沒從她的表情看出什麼?」

  「她有些緊張,還很牴觸。雖然事出有因,但不一定是你們說的『因』。」言格一貫的客觀,「當然你們說的有可能,可是,也不能排除,她和這事沒關係。」

  甄意「哦」一聲,又問:「那我們怎麼搞清楚真相?」

  「為什麼要搞清楚?」典型的言格式回答。

  不關已事,幹已事,他都漠不關心。

  甄意:「......」

  安瑤輕歎一口氣:「就算淮如真的是故意,也沒有證據。許茜這樣的性格,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話沒說完,她扭頭。

  片刻前,言栩碰了碰她的手揹,又放回口袋裡,木然地說:「如笙,我餓了。」隔一秒,「如笙,你餓嗎?」

  安瑤唇角極淺地彎一下,語氣不經意就溫和:「我們去吃飯吧。」

  甄意立刻舉手:「我和言格上次吃了一次川菜,超好吃。」

  言格:「......」

  甄意瞪眼:「你有意見?」

  「沒......」言格說。

  甄意探頭看:「言栩呢?」

  你對川菜有意見嗎。

  言栩站在安瑤身邊,十秒後,才默默地抬眸:「我在這裡。」

  「......」

  隔了幾秒,輕輕的語氣,「你看不到我嗎?」

  「......」

  不是問你這個啊......算了,都沒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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