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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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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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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7:19 |只看該作者
40.  chapter 39

  甄意坐在車後座,閒適地和言格打電話,上次在警局,他說慼家人都不對勁。甄意也有相衕感覺,所以和他探討。

  言格在工作,那邊隱約聽得見小鳥或老鼠的吱吱叫,他的嗓音透過電話,平而緩,很好聽:

  「先是慼行遠,他很悲傷,說不相信慼勉殺人,可很快,他又客觀冷靜地說慼勉個性暴躁,甚至在警察沒問的情況下,主動說他常常打架。」

  甄意:「對。崔菲明顯不想讓慼勉活,慼行遠則做得比較隱晦。他表面上想幫慼勉,其實不是。齊妙死了,他們都不悲傷,你說,是不是齊妙知道了艾小櫻死亡的真相?」

  言格停了半秒:「你很肯定,還問我做什麼?」

  甄意咧嘴一笑:「哈哈。對了,慼勤勤說到一個細節,她爸準備把那傢公司給齊妙,可上次在醫院,慼勉還說他爸不會給齊妙一分錢。我懷疑他們想收買齊妙,用錢堵她的口。不過……」

  言格等了一會兒,聽她沒說話,才問:「什麼?」

  「崔菲說齊妙和艾程搞在一起了......」

  「她的表情在撒謊。」言格語氣肯定。

  「這麼說,他們純粹是想把艾小櫻的死和齊妙扯上關係?」

  「嗯。」

  甄意揉眉心,腦子裡忽然回想起慼勤勤的那句話。

  「言格?」

  「嗯?」

  「你對慼勤勤的印象怎樣?」

  「什麼意思?」

  「我覺得慼勤勤肯定知道什麼,可她卻不說。」

  言格沉默半晌,評價:「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非常理性。」

  「為什麼?」

  「她不說廢話,接受聞訊時說的每句話都有意義,比如她說慼行遠想把公司給齊妙那句。她也不會感情用事地說不相信慼勉會殺人,而是舉了個小狗的例子。」

  的確,甄意當時聽到這句話時,都心頭一軟。

  「她為什麼不說出來呢,不是很關心慼勉嗎?」甄意蹙眉,「不過,她的確說了句很奇怪的話。」

  「什麼話?」

  「她說,慼行遠很喜歡小女孩。」

  電話那邊,沒聲音了。

  過了好一會兒:「你能弄到證據嗎?」

  「呃,不能。」甄意咬咬唇,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聲道,「知道啦,我不會分心的,先把慼勉管好。」

  她這樣小聲小氣商量順從的語氣,他那邊又沒聲音了。

  隔了好一會兒,才古板地說:「沒事先掛了。」

  拘留所裡不算寬敞的會面室內,一張長方形桌子,慼勉雙腳銬在椅子上,精神頹廢,下巴上冒出青青的鬍茬,落魄極了。

  對面,甄意穩穩當當坐著;江江和楊姿作為她的助理律師和記錄員分坐兩旁。

  體驗了幾天階下囚的日子,慼勉極度憤怒,一開口便是諸多不滿:「為什麼是你做我的律師?崔菲叫你來害我的嗎?」

  還真是幼稚又自我中心。

  甄意雙手疊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傾:「我混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一步步努力打下來的,犧牲我現在的位置去害你,你照過鏡子嗎?」

  她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奚落,慼勉脖子梗了起來:

  「好,我不懷疑你的專業素養,你現在給我辦取保候審,讓他們放我出去。」他頤指氣使,不耐煩地掙了一下腳鏈。

  甄意目光平淡,說出口的話像新聞聯播:「電梯放火燒人,情節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你的嫌疑非常大,而且有出逃的資源和能力,所以,抱歉。在判刑之前,你會……」

  「我會一直關在這裡?」慼勉炮仗一樣差點跳起來,「那你說什麼屁話!要你來有個p用!」

  甄意揚了揚眉梢,挑釁又驕傲,慢慢道:「在死刑,死緩,和無期之間,你會看到我的屁話有什麼屁用!」

  慼勉靜止幾秒,在想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旁邊的楊姿心虛,律師要和委託人合作的呀,甄意這樣做不怕委託人投訴換律師嗎?她偷偷看江江一眼,江江聳聳肩,一副她就是這麼拽我完全沒辦法的表情。

  慼勉終於明白了甄意的話,瞬間一臉崩潰,咆哮:

  「他媽的你都給我定刑了還辯護個屁啊!告訴你,我沒殺人,齊妙不是我燒死的。你說的什麼死刑死緩無期,我一樣都不能接受!」

  甄意不去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言歸正傳:「既然你不能接受,那你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我。我保證,從你說的事實裡,幫你爭取最大的利益。」

  不知是她話中的承諾,還是她虔誠的語氣,片刻前暴躁的慼勉安靜了下來。

  楊姿不自覺多看了甄意一眼,她的側臉相當專註,因為專註,白皙的臉頰上彷彿籠了一層光,讓人挪不開眼。

  楊姿有些佩服的,慼勉一開始就不配合,可甄意的言行無疑讓他的心理坐了一次過山車,此刻,他的防備應該鬆懈了。

  果然,

  慼勉低下了頭,低聲而無奈:

  「那天我本來就不想去,可崔菲說我爸讓我去。騙子!我爸自己都沒到場。三流公司的發佈會很無聊,我待不下去,就上樓。可酒店標識不明顯,我找錯地方,走了正裝修的樓梯間,出來正對著員工電梯,就看見……

  電梯轎廂沉在井道裡,只露出幾十釐米的口子,裡面全是火,齊妙像個火球在打滾。我很害怕,立刻跑了。」

  甄意聽完,沒問細節,說:「這是警察給你做的筆錄,我看過了。說實話,我不相信。慼勉,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慼勉肩膀顫了一下,緩緩抬頭,直視甄意。

  年輕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無波的水,裝了太多深不可測的東西,慼勉嚥了下嗓子,聽甄意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是真……」慼勉頭點到半路,只聽「騰」地一聲,甄意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去。

  慼勉慌張失措。

  楊姿和江江對看一眼,也跟著出去。

  甄意抱著手立在門外,透過門板上的玻璃觀察慼勉,臉色陰晴不定:「他還是不肯說真話。」

  楊姿擔憂:「甄意,我們都知道他在掩飾。證據都板上釘釘了,他還不配合,你小心別被他拖下水。這案子影響那麼惡劣,你要替兇手辯護,會被人罵死!你想清楚啊。」

  江江也著急,像哭腔:「意姐已經簽了委託書,不然她也不可能進來和慼勉見面。」

  楊姿腳軟,可以想像開庭後,她跟著甄意走到哪兒被記者追問辱罵到哪兒的畫面。

  她真不明白甄意已有大好的基礎又何必趟這渾水,還是說人對名聲與關註的渴望太強,即使是反面的關註度也在所不惜?

  甄意跟沒聽見她倆說話似的,低頭看一眼手錶,5分鍾過去了,心理施壓已經足夠。

  「別抱怨了,開始幹活吧。」甄意推門進去。

  剛才甄意中途跑出去,慼勉本就忐忑,他一個人鎖在屋子裡,等了好久她才來,他快給逼瘋,抓狂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握救我出去?」

  甄意款款坐下,不徐不疾道:「有沒有把握讓你不死,都是個難題。」

  慼勉一錘桌子,恨不得撲上去:「那要你來幹什麼?」

  看守推開另一扇門,吼:「你給我老實點!」

  慼勉哪被人這樣訓過,狠狠剜他一眼,極盡憋屈地安分坐迴去。

  甄意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奚落:「又想出去,又對我撒謊。慼勉,你腦子裡裝的全是毛線嗎?現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幫你的就是我,你還跟我內訌,你是真搞不清楚狀況?以為你是林子翼,拿錢能解決問題?」

  她從江江的手中抽出一張打印紙遞到他面前,細細的嫩白的手指在上面狠狠戳了幾下: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網友投票,98%的人呼籲判你死刑,不得死緩;另外2%選擇其他,因為他們認為把你活活燒死比較恰當。」

  慼勉盯著紙,臉色慘白。

  甄意靠進椅子裡:「現在你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法官大人說他會依法辦理,不受輿論的影響,給你一個公正的審判。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慼勉手指抓著桌沿,輕輕發抖,這下,他終於鬆口:「可我沒救了啊,人證物證都在。」

  「你先誠實地告訴我那天發生的事,再由我來判斷你有救沒救,行嗎?」甄意說。

  楊姿發現,她總在不經意間就氣勢十足。

  可慼勉還是為難又糾結,楊姿覺得他就是兇手,哪個兇手在對律師坦白時都會有心理障礙。

  甄意放緩了語氣,道:「慼勉,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不會說出去,我們簽了保密協定的。」

  慼勉低頭,眉心深深蹙起,嘴脣顫抖,可就是開不了口。

  沉默的狀態持續了幾分鍾。

  甄意看一下手錶,開頭一分鍾內,慼勉的心理防線會漸漸脆弱,達到低谷;可如果經過這段時間,他還是沒開口,說明他的防線再度築起,漸漸上昇。短時間內不會開口了。

  甄意判斷清楚後,不再等他:「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問。首先說一下你的殺人動機。」

  「手機錄音。」她示意楊姿,後者摁一下錄音筆,裡面傳出慼勉陰冷的賭咒:「齊妙我警告你,你再敢害我,我就殺了你!」

  慼勉掙了一下:「我和警察說過,這只是一時的氣話!」

  「抱歉,這會成為法庭證據,找判定犯罪事實時,非常關鍵的殺人動機,你有了!」甄意遞給他一張紙,在「殺人動機」那一項,畫了個勾。

  畫完也不管慼勉的眼神,看向江江,江江打開文件夾,唸道:「法證人員在電梯門,地板上,發現了你的指紋,腳印。」

  慼勉:「我是看到火跑過去,被嚇到,又跑開了。」

  甄意:「不好意思,我的助手沒說明白。證據顯示,腳印有兩個往返,慼勉,你來回了兩次。非常符合殺人兇手返回去看現場的心理習慣。」

  「ok,恭喜你,找判定犯罪事實時,非常關鍵的物證,你也有了!」甄意探身,夠著手在那張紙的「物證」那一項,畫了個勾。

  她畫完,直起身子,居然打了個響指:「江江,繼續。」

  「第一位酒店員工於下午3點正看到你從電梯間跑出去。閉路電視顯示,往電梯裡潑易燃液體的時間是下午2點59分10秒。起火時間是3點02分38秒。正是在3點04分左右,第二位證人看見你拿著打火機跑出來。」江江長期跟著甄意做事,不知不覺學會了她冷酷又飛速的語氣,

  「警方找到了易燃油漆桶,裡面有殘餘的汽油和油漆混合物,還有嫌疑人指紋;另外警方在嫌疑人房間找到視頻中出現了一角的zippo打火機。同樣,在嫌疑人家裡找到了監控器一角出現的深色運動鞋。」

  甄意乾脆把那張紙拉過來,一連串的劃勾:「人證,凶器,犯罪工俱全部齊了。」

  這一串動作讓慼勉面如死灰。

  甄意把紙推到他面前:

  「就連我是你的律師,我都只想問,慼勉,你為什麼要殺齊妙呢?」

  慼勉瞪著眼睛,剛要說話,甄意抬手攔住他:

  「我其實不用問,警方已經調查清楚,你和齊妙一直不和。你還小的時候,她媽就勾引你爸,經常鬧事。你把她和她媽媽當做是破壞你們家庭的罪人。積怨太深。前段時間你們還在健身房爭執,你剪了她的頭髮,她打斷你的手。」

  慼勉不說話,這一瞬,反倒冷靜下來,不像之前那樣暴躁張狂,臉色變得冷峻,下意識地咬嘴唇。

  甄意從他的肢體語言判斷,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性,在思索,他會決定配合。

  所以,她的語調也平靜下來,帶著安撫:

  「慼勉,剛才我對你說,告訴我真相,我替你爭取最大的利益。意思是,我可以為你爭取任何一個律師能替你爭取到的最大的利益。關鍵是,你,究竟想不想要?」

  楊姿訝異,甄意這句話幾乎等同於說「我是所有律師裡最好的」,她不知她哪裡來的自信和霸氣。

  扭頭看,她的側臉認真而專註,毅然決然;而慼勉顯然被她自信的話和語氣震懾,他信服了。

  慼勉嘴脣顫抖,像在哽嚥,彷彿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艱難:「甄律師,我也知道,我這次死定了。」

  甄意搖頭:「先不要說這樣喪氣的話。」

  「我是去了兩次。那些物證人證都是真的。我知道我完了。因為第一次,我的確提著桶去了,全部潑在電梯裡,齊妙的頭上。但是......」

  他張了張口,目光閃爍,起了水霧。

  甄意沒問,等著他。

  「但是......」他頭一低,眼淚砸下去,「我潑的,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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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7:51 |只看該作者
41. chapter 40-chapter 41

  chapter 40

  「慼勉這種情況真讓我頭疼!」

  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端著餐盤跟在言格身旁。

  她一上午都圍著他講述她的工作近況,而他一上午都在做實驗,心無旁騖地不理會她的嘰嘰咕咕。

  「如果他一開始想殺齊妙,他潑了易燃液體,沒有點火,這會是犯罪終止,也有可能是犯罪未遂,但不管怎樣,他為他人的謀殺提供了便利,這種案例很少見,很難打,卻很有挑戰;

  如果他潑的是水,可中途離開後有人潑了易燃液體,他回來點火嚇唬齊妙,卻真點著了,這會是過失至死。

  這兩種超有感覺。」

  甄意邊講邊拆他的午餐食盒,頓了一下,插個話題:「言格,這樣和你吃午餐,感覺像回到了中學。」

  言格默不作聲,拿紙巾擦拭剛洗的筷子。

  甄意繼續:「只可惜不是我剛才說的這兩種情況。證據表明慼勉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混合物,點了火,是蓄意謀殺,且性質極其惡劣。」

  言格端一小碗青瓜湯在她盤子上,叮囑:「慢點。」

  她點頭,慢吞吞跟在他身邊走向座位,嘴上還不停。

  其實從中學第一面見到她,言格就認為,她有點兒話癆。

  「慼勉說他潑的是水,沒點火。但目前沒有證據支撐他,全是不利的。真頭疼。怎麼從現有的證據裡找出紕漏呢?」她語氣像探索頻道主持人,

  「你說?」甄意坐下,問他。

  言格拿勺子攪湯,漫不經心:「說什麼?」

  「我說了這麼多,你沒有想說的嗎?」

  「嗯,有一點。」他手中的勺子停下來,抬眸看她,「為什麼小柯他們私下叫你師母?」

  「你也聽到啦?」她一副好巧哦我也是剛知道的樣子。

  「我不是聾子。」

  「或許他們覺得我們挺般配。」甄意無辜地眨眼。

  「......」言格低頭喝湯。

  隔幾秒,甄意忍不住:「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他平常道,「你說什麼,對我都不會有影響。」

  「......」

  要換作別的女的,該暗自神傷了。

  但甄意特歡喜,眼神璀璨,得寸進尺:「真的?那我可不可以說我們同居了住在一起馬上要奉子成婚?」

  「……」

  言格倒不至於嗆到,無聲地看她。

  她那激動的小眼神一閃一閃,簡直像燈泡。

  奉子成婚?虧她想得出來。

  「如果哪天搞清楚你腦袋的構造,我可以拿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言格說。

  「好啊,你多研究研究,我配合你。」

  研究......

  言格忽然無話可說,如果真能治好,那該多好?

  他重拾話題:「這樣說對你有什麼好處?」

  「等有時間了,我要追你啊。這樣說可以打退其他女人,沒人和我競爭。」

  競爭?

  言格懷疑。

  沒人能和她競爭,她做的那些事,一般女孩連一件都做不到。

  「喔,你的潛在競爭對手是?」

  「你實驗室裡那麼多女研究生女博士,」甄意癟嘴,的確是介意的,「年齡相仿,還打著師生戀的禁忌,還有你!」

  她眼神鄙視,

  「穿著乾淨的白大褂,你這是制服誘惑!要是我,絕對會幻想在實驗臺上和你滾床單!」

  「……」

  言格沉默一秒,淡靜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甄意:呃,是說我太瘋癲,不顧顏面?

  言格:嗯,不會再有人像你這般執著。

  「沒有女學生給你暗示和明示?」甄意像檢查丈夫衣服上香水味兒的管家婆。

  「沒有。」他確定。

  其實有。只是他收不到信號。不會上心,不會理解,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更不會記在心上。

  久而久之,女孩們就放棄了。畢竟,像甄意這樣執著又勇敢的,能有幾個?

  甄意不信他的話,但不認為言格會撒謊,她知道他不屑。

  分析良久,倒是能夠理解:「或許大家以為你是同性戀。」

  「……」

  甄意見他不理,揪著眉,來了句:「言格,你不會是同性戀的。因為你的身體對我有反應。」

  「……」

  言格垂著眸,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

  「因為和我戀愛過,你對女人失望才變成同性戀?不能啊,那我太失敗了。」她深蹙眉心,轉瞬便舒展,

  「但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你家肯定要你傳宗接代的吧,我可以做你的擋箭牌,我要求不高,一週四次愛愛就行,其他時候我自己解決。」

  「……」言格攥著筷子,「甄意,你羞不羞?」

  「就是這句!」她嘻嘻哈哈地笑,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說那番話,故意惹他。

  言格默默不說話了。

  甄意歪頭看他,隔著那麼近的距離,可以看到他睫毛好長,黑黑密密的,鼻樑高高,嘴裡含著食物會習慣性極輕地抿一下唇。

  從中學時就是這樣,一直沒變。

  啊,一瞬間,她有些懷念那段時光;她抱著吉他,在初中部2年1班的門口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想結婚……」

  言格坐在教室裡看書,恍若未聞;全校的學生都擠在欄桿邊看熱鬧。

  甄意想起過去,抄起筷子在他的盤子裡戳菜吃,明明兩人菜品一樣。

  言格沒阻止,任由她。

  研究生醫生護士也在這午餐,言醫生帶著小護士,本來就夠引人註目;還親密地分吃,簡直太吸引眼球。

  言格和以往一樣不在乎周圍人的眼光;

  可甄意莫名得瑟,一面鄙夷自己虛偽,一面特享受,全身的肢體語言都在宣告:言格是我的是我的,看好了看好了,誰也不準搶不準搶。

  甄意從桌下踢他:「慼勉的案子跟你說了那麼多,怎麼一點兒反應沒有?哼,之前誰溫柔地對我說『親愛的甄意,需要幫忙就盡管找我。』現在呢,一句話不說。」

  言格抬眸,他的原話應該不是這樣吧。

  「我認為到目前為止,你應付得過來。你和我說那麼多,不過是想說明案子的難度。這樣,等你想出解決方法時,我就會覺得:啊,甄意好厲害。」

  甄意被看穿,咬著牙齒瞪他:「動不動就把人看透,你這該死的男人還真是無趣啊!」

  她趴在桌子:「我懷疑兇手另有其人,但不能百分百確定,也無法肯定慼勉沒說謊。」

  「不管怎樣,你都準備站在他那邊,不是嗎?因為你是他的律師。」他真清楚她的心理。

  「是。」她咧嘴笑,信心滿滿,「雖然目前證據對他不利,但我準備好挑戰了。」

  說完,握拳,目光灼灼看著他。

  「……」

  這種求鼓勵求安慰的眼神,他見過無數次。他知道她每次露出這種眼神時,想從他口中聽到的話。

  言格沉默良久,躲不過她的眼神,遂淺淺地無奈道:「嗯,親愛的甄意同學,加油。」

  「是!」

  甄意笑瞇瞇:「我要去案發酒店,你陪我一起吧。」

  她眼中的期盼不容拒絕。

  「下午倒是有時間。」他話說一半,掏出手機發短信。

  能讓他解釋行程的......

  言栩?

  收拾完一切,上電梯離開,

  言格問:「覺得艾小櫻和死和齊妙的死有聯繫?」

  「嗯。慼家很詭異,不管慼勉是不是凶手,我都想弄清楚這兩件事的關繫。」

  話太堅決,言格不經意低眸。

  因為做義工,她今天沒化妝,比平時的「律師」面孔要青澀,乾淨又清秀,看著很舒服。

  她是娃娃臉,很多時候要化妝提高年紀,增加職場可信度,褪了妝容,眼神烏烏的,筆直又柔軟,和以往直愣愣看他的眼神一樣,膽大,懵懂。

  女孩微抿著唇,目光似乎落在很遠的地方,沉思著,帶著暗暗的較勁。

  記憶中,她做事總是三分鍾熱度,不管幹什麼,註意力都不太集中,總分心,像故事裡一下撿西瓜一下丟芝麻的小動物。

  但,從沒想過她對他如此執著,12年,念念不忘。

  甄意不經意扭頭,撞見他凝視的眼神,愣一秒,隨即咧嘴笑:「又看我!」

  言格倒不尷尬,不急不忙挪開。

  「別不好意思,」她揹著手,歪頭湊近,「我就是你的,想幹什麼,直接說!」

  「……」

  言格不理她,她自得其樂地咯咯笑,笑了一會兒才說正事:

  「想問你來著,我覺得這次燒死人,手段太兇殘。一般人,即使是報復殺人,會如此暴戾嗎?」

  「看情況。」言格扶著電梯門,讓她先出去。

  「好像分屍潑硫酸之類的不少。」

  「分屍和這兩種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言格走出電梯。

  甄意試著分析:「分屍雖然二度羞辱死者,但多數情況是為了藏屍而不得已,是嗎?」

  言格「嗯」一聲:「即使有憤怒,人與人的報復方式也不一樣。同樣是和室友發生口角,同樣是心理脆弱,情感畸形,馬某選擇拿刀捅死人,姚鋒卻潑硫酸。」

  「所以,姚鋒比馬某更殘忍?」

  「可以這麼講。再比如這次燒活人,聽上去像什麼?」

  「像恐怖分子才會做的事。」甄意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搓手臂。

  「正常人通常不會這樣殺人,即使有深仇大恨,也少有人選擇如此殘暴的方式復仇。因為一般人或多或少有共情能力。」

  「共情能力?」這個詞甄意覺得陌生。

  言格解釋:「人會憐憫弱小,同情苦難,是因為人有感受和理解他人情感的能力。」

  「有的人格外殘忍,是因為他們缺少共情能力?」

  「嗯,共情缺陷常常會和邊緣型,反社會型人格障礙聯繫在一起。」

  甄意蹙眉想了一會兒:「上次我描述艾小櫻的死狀,你說兇手有攻擊型人格障礙,這次你的意見呢?」

  「我剛才已經說了。」他簡短道。

  共情缺陷,邊緣,攻擊,反社會?

  慼勉是這樣嗎?她不確定。

  但,和他這樣無障礙地思想交流,和他交換思維,碰撞想法,她真開心,像燥熱的時候吹了清風。

  她仰頭看他俊逸的容顏,心情大好,笑出白白的牙齒。

  言格:「……」

  她總是時不時露出這樣狐狸瞅雞崽般的笑容和眼神。

  但今天,他一反常態,問:「笑什麼?」

  「和你談話真愉快。」她說,「言格,我們如此合拍,不在一起,天理難容。」

  似乎任何時候,不管討論任何問題,她都能毫無壓力,對接無縫地轉到這個話題上。

  而一到這種話題,他又無話了。

  甄意眼睛彎彎,笑得那樣豁然無憂:

  「沒關繫,言格。你不要有壓力,是我喜歡你,我努力就好了。」

  我努力就好了。

  有幾個女人能強大到說出這句話。

  chapter 41

  醫院外有車等著。上去後,言栩也在。甄意詫異,言格發短信不是取消和言栩的見面,而是叫他來?

  「言栩!」她和他打招呼,他照例跟沒聽見似的,玩ipad;甄意望一眼,他不是在玩遊戲,而是用天文軟件計算星星參數,他手中是深邃的星空。

  「好神奇。」她讚歎。

  還是不理她。

  甄意在精神病醫院混那麼久,大概猜得到言栩有嚴重的自閉症,不是他不理她,而是他真的感覺不到她。

  看不見,聽不見,感受不到。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單純的世界裡。

  言格不上班的時候,生活很簡單:陪言栩。

  所以他才會和安瑤出現在商場,壽宴,這些時候言栩都在,只不過甄意沒看到。

  甄意看言格,他卻看弟弟。

  她癟嘴,暗罵他「弟控」,罵完心卻軟了。

  午後的陽光輕快又慵懶,透過黑色玻璃,薄薄柔柔的一層灑在他臉上,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暗影。因為光線,他五官看上去越發立體,眼窩的陰影也更深。

  他看言栩的眼神,雖然還是平靜,但帶了一絲和順與包容,帶著親情,那樣認真,那樣專註。

  甄意的心柔軟得一塌餬塗。他只會對他的家人露出這樣的一面吧,如果她成了他的傢人,他也會這樣看她吧。

  言格,我好想成為你的家人,好想,好想。

  她深深望著他,含著她的小小願望,心底又晴朗又哀傷。

  這世上,讓她喜歡讓她上心的東西,沒幾樣;這世上,值得她拼盡一切追逐的人,只有那麼一個。

  言格察覺到什麼,緩緩回頭,便撞見甄意的眼神,筆直而又溫柔,執著而又虔誠。

  他愣了愣,彷彿心被什麼撞了一下。

  「看什麼?」他嗓音清雅,低低地問。

  她唇角牽起,笑容純真,像奢望著糖果的孩子;說:「好羨慕。」

  聽起來無釐頭,言格卻懂了,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就這樣,一路安靜去到目的地。

  江江和楊姿在酒店等候,見到甄意和一對美男子出現,驚異了。

  楊姿更詫異,甄意又追到言格了?

  「嗨,言格。」她熱情地打招呼。

  言格目光挪過來,思考了一秒,微微頷首:「你好。」

  他對她沒印象。

  楊姿略感沮喪,好歹學生時代,她是他女友的閨蜜啊。

  江江神經粗,看幾秒美男後,立刻望向偶像:「意姐,確定做無罪辯護?檢方證據確鑿,難度是不是太大?」

  甄意笑:「不是看有多難,而是看我們有多努力。」

  一行人先去失火的員工電梯,位於樓層角落。

  一場火燒過,井道、廳門、沉沒的轎廂黑黢黢的,內壁黏著幾處殘渣,怕是齊妙的軀體燒得貼住。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空氣中似乎有人體燒糊的腥味。

  楊姿作嘔,捂嘴跑去洗手間。

  甄意擰著眉,很噁心。神思晃了一下,眼前出現火光。她扶住額頭,有點暈,下一秒,被一雙溫熱而有力的手握住。

  她濛濛抬頭,撞見言格沉靜的眉眼,他握著她的手臂,聲音低緩:「甄意。」

  她不受控制地看他的眼睛,澄澈明淨,很深邃;

  心莫名安寧下來,漸漸回過神:「嗯?」

  「後退一點。電梯附近可能殘留有毒氣體。」他說謊也泰然自若,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哦。」她聽話地遠離。

  心中疑惑:齊妙為什麼要乘角落裡的員工電梯?是誰叫她來的?要隱祕地做什麼?

  這邊是死胡同,除了樓梯間,沒有客房,十幾米開外,走廊拐了個彎兒,那邊是客房和值班臺。

  慼勉就是從那跑出去,分別被兩位服務員看到。

  第一個看他慌張進了他房間;第二個看到他握著打火機跑進房間。

  電梯正對樓梯間,門旁擺著「裝修中」的牌子。推開,樓道內很濃的甲醛味。

  一早拿到現場平面圖時,她問過慼勉,看見齊妙著火,為什麼不從樓梯間跑。慼勉說樓道在裝修,寫著「油漆未乾」。離著火的電梯太近,油漆易燃,他不敢。

  甄意準備去看客房走廊,扭頭見言栩聚精會神地觀察電梯,探頭進井道裡上上下下地看。

  他懂這個?

  甄意剛要問,言格先一步:「怎麼了?」

  這才意識到,她說話言栩不會理。

  言格這個小舉動叫她心裡一暖。

  「直流門機系統,低端,劣質。」言栩漠漠評價,手在PAD上劃幾下,星座消失,出來一塊畫布。

  很快,一張復雜卻有序的電路圖躍然平板上,「JKM吸合,電流穿過電機轉子DM,開門電阻RKM……」

  他詳細地解釋此類電梯的電路原理,開門關門時的速度變化;甄意雲裡霧裡,言格卻非常認真。

  一個認真講述,一個側耳傾聽,簡直親密無間小夥伴。

  「轎廂門開卻無法關閉,是因為終端限位壞了,狀態斷開。」說到這,言栩搖頭,「言格,這種電梯太粗糙,不精細,我不喜歡。」

  他一個清除,把剛才在平板上畫的東西全刪了。隨即切換頁面,繼續埋頭研究星繫。
 
  甄意:「……」

  她以為剛才他分析電梯是幫忙來著,原來純粹是個喜歡機械的怪咖。

  她沒忍住:「言栩,電梯卡在這是意外還是人為呢?」

  言栩沒聽見,幹自己的事。

  甄意等了幾秒,求助地看言格,後者問:「知道電梯為什麼會卡在這裡嗎?」

  「最簡單的情況是電梯故障;」言栩頭也不抬,邊做數學計算,邊分心回答,「如果是人為,首先轎廂裡的人摁了急停開關,動手扒開轎廂門。

  不管故障還是人為,廳門是外面的人用三角鑰匙打開的,因為轎廂下沉太多,裡面的人沒法施力。」

  證物裡沒有三角鑰匙。

  甄意指著轎廂頂上燒裂的開口:「那是什麼?」

  「安全窗。」言格說。

  沒有可挖掘的了。

  甄意繞過拐角,走客房走廊,去值班臺。站在那裡回望拐角,不遠不近,視線很好。兩個證人就是從這裡看見慼勉的。

  值班臺配置簡單而標準,但沒人守著。

  甄意看一眼電腦屏幕,任務欄上是暴風影音,主機上插著耳機線,她拍了張照片。

  一行人離開,走到門口,甄意:「今天先到這兒吧。」

  江江點頭,楊姿猶豫:「意,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不了,還有事。」

  言格和言栩已經上車。

  楊姿望著那黑色低調的勞斯萊斯,輕聲問:「你和言格是不是……」

  「哈哈,我要談戀愛了。」甄意笑容恣意,眼睛彎彎。

  「尹檢察官呢?」

  「我和他本來沒什麼。」甄意快步跳下臺階,頭也不回擺擺手,小跑小跳地離開。

  車內,言栩低著頭,專心緻志做自己的事。

  光線昏暗,言格神色不明:「言栩。」

  「嗯?」

  「如果你回應甄意,我會很開心。」語氣平淡,不帶責備,「畢竟,你以後會經常見到她。」

  言栩靜默幾秒鍾,才緩緩抬頭,看著哥哥,目光像孩子般純淨,很乖地承諾:「我會盡力的。」

  言格抿唇,點了一下頭。

  下一秒,甄意拉開門上車,空間瞬間活躍。

  她幾乎是跳著進來,一屁股坐在座椅上,車晃了一下。

  言栩坐在另一頭都受到了波及,手一震,平板上的圖畫多出一條粗粗的黑線。他從來不知道沒發動的車會晃,以為地震了,愣愣地反應了好幾秒,纔濛濛地扭頭看甄意。

  言格也看甄意。

  她因為激動,眼睛閃著光,燦爛得彷彿能把世界照亮。

  她快樂地炫耀:「哈哈,這個官司我搞定了。」

  言格聽了,微微蹙眉,剛才在酒店,並沒有特別的證據:「你確定兇手了?」

  「怎麼可能?」甄意瞪眼,「這麼短時間,我又不是福爾摩斯。」

  「你說……」

  「我確定慼勉可以不死,你說是不是搞定官司了。」

  言格明白了,證據是一回事,定罪是另一回事:「所以,你是發現了可以攻擊證人和證物的施力點了?」

  如果證人和證物出現汙點,即使是真,也將無法採用。

  「嗯。」甄意昂起頭,見言格認真等她繼續,咧嘴笑了,「想知道吧,上庭的時候,你去旁聽吧。」

  言格:「要看有沒有時間。」

  「哼!」甄意撇嘴,探頭看言栩,「言栩,你去嗎?我很厲害的!」

  言栩低著頭,起初沒理她,隔了足足十秒,到甄意都放棄了,他才抬頭,木木地說:「你會穿那件襯衫嗎?」

  「襯衫?」甄意不懂,目光求助言格。

  「他說那天你在醫院穿的襯衫,白色的,上面有很多黑色的幾何圖形。」言格輕聲說,「他對數學圖形很癡迷。」

  「......」

  甄意恍然大悟,想起那夜在醫院走廊遇見,他盯著她,糾結又不肯靠近的眼神。

  原來是個對圖形敏感的傢伙。

  她莫名腦補出一個q版的小言栩,跺著腳在內心咆哮:嗷嗷,我要圖形,我要圖形,可我不要靠近人類,不要靠近人類。

  ……

  甄意解釋:「法庭上不能那樣穿。」

  「噢,真遺憾。」言栩說,「那我就不去了。」

  「……」

  甄意無語,可他是言格的弟弟,一定要搞好關係,她孜孜不倦地套近乎。看到車上的魔方,拿起來玩:「言栩,你很喜歡魔方哦。」

  言栩又隔了幾秒,才讓自己聽到她的話。他在心裡默默計算了她說話的時間間隔,發覺自己被她點名的頻率太高了,比哥哥還高。

  但他答應了哥哥要回應她,他希望哥哥開心,於是,他很努力地說:「我會29種還原魔方的方法。」

  甄意好奇:「真的?」

  「但我一種都不會告訴你。」他認真地說實話。

  「......」

  你這麼萌賤,你哥知道嗎?

  她扭頭看言格。

  言格:「……」

  他很努力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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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6-2-4 09:18:15 |只看該作者
42. chapter 42

  慼勉縱火殘殺案第一次開庭,公開庭審。各路媒體和群眾把法院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甄意進去時,人潮湧動:

  「在事實證據已定的情況下,甄律師要為罪犯做無罪辯護嗎?」

  「甄律師把死者放在什麼位置?」

  「甄律師作為嫌疑人的律師,是否知道真相?」

  「請問你是相信嫌疑人的清白,還是明知他殺人卻要替他脫罪?」

  甄意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在保安的幫助下往裡面走。

  有人大罵賤人和其他,激動得像齊妙是他女兒,是他老婆。

  甄意充耳不聞,江江跟甄意太久,早習慣;楊姿很少遇到這種情況,羞得臉紅。

  今天庭審在一號庭,在門外等候時,江江忽然問甄意:

  「意姐,你相信慼勉嗎?」

  「不知道,但我只能按相信的方式來做,算是迫不得已吧。」甄意實話實說,經過宋依之後,她再無法相信委託人,但這是她的職業。

  身後傳來尹鐸清朗有力的聲音:「甄意,需要我給你加油打氣嗎?」

  「尹檢察官。」甄意回頭,稍稍頷首。即將同庭對抗,她改了口,不叫前輩。

  他笑容明朗:「無罪辯護。你很有勇氣,挑戰高難度,我很欣賞。」

  甄意笑:「不是有勇氣,而是夠功利。如果打贏這場官司,我會成為和當年尹檢察官那樣著名的大律師!這麼好的機會,當然不放過。」

  話說得很功利,其實在給自己打氣,這很有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以律師的身份上庭。

  尹鐸點頭:「我很期待。」

  上午九點,準時開庭。

  公訴人辯護人入庭,法庭上很安靜。

  甄意目光掃向旁聽蓆,一眼看到了言格和言栩,他們本就個子高,坐相還格外端正筆直,在人群裡就越發出眾了。

  言栩像是走錯地方的孩子,別人都看著庭上,只有他一人低著頭,坐在哥哥身旁,心無旁騖地玩著手裡的魔方;

  其實甄意進來時,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衣服上沒圖形後,沒興趣地低下頭去了。

  言格平靜看著甄意的方向,這叫她心裡多了絲力量。

  全體起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當庭報告各項準備工作和人員到庭情況後,審判長宣佈開庭,慼勉帶上被告席。

  審判長按流程對慼勉進行詢問,隨即介紹審判員閤議庭構成,申明當事人辯護人公訴人的權利和義務後,公訴人尹鐸宣讀起訴書。

  很快,正式進入控辯環節。

  尹檢察官對慼勉進行審問。

  甄意目不轉睛,心跳有些快。

  她知道尹鐸的厲害,頭一次站在對立面,不知誰勝誰負。

  尹鐸:「慼勉,你對起訴書中的指控有異議嗎?」

  「有。」慼勉略顯激動,剛要辯解說我沒殺人,耳邊卻響起甄意的話:

  有一說一,不問不答,寧可少說,不可多答。即使形勢看上去可能很不利,也千萬不可多說。因為人一情急,就會說錯話。

  她還說:你好好控制自己,其餘的交給我!

  慼勉克制地閉了嘴。

  尹鐸知道慼勉性子急,原準備他一說我沒殺人,他就冒著誤導的風險說「我沒問你心虛什麼」讓他著急方寸大亂。可並沒出現這種情況。

  下一個:「齊妙是你殺的嗎?」

  「不是。」

  「換種方式,齊妙是你點火燒死的嗎?」

  這個問題甄意給慼勉訓練過,他當時很不屑,反問:「這兩個問題有區別嗎?」甄意淡定道:「如果你覺得你的目的是縱火,齊妙只是附帶傷害,這兩個問題就區別大了。」

  所以,此刻慼勉沒給尹鐸說話的機會,簡短答:「不是。」

  「你是否在案發時段去過現場?」

  「是。」

  「去了幾次?」

  「兩次。」

  「第一次去幹什麼?」

  「聽見齊妙呼救,我去看。」

  「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電梯沉下去,她上不來,讓我救她。」慼勉當時奚落齊妙,和她吵架了,但甄意不讓他提,說公訴人會揪住不放,給陪審員營造他怒火之下衝動殺人的印象。

  「你沒有救?」

  「一開始沒那麼想。」

  「為什麼?因為你恨她,想要她死嗎?」

  慼勉尚未迴答,甄意提出抗議:「反對,言語誤導!」

  「反對有效。公訴人,請拿出相關證據。」審判長說。

  尹鐸點頭,申請播放錄音,音頻中,慼勉咬牙切齒:「齊妙我警告你,你再敢害我,我就殺了你!」

  語氣太過兇狠,庭上有人竊竊私語。

  「肅靜!」

  「公訴人,請繼續提問。」

  「慼勉,這段話是你說的嗎?」

  「是。」他不自在地聳了一下肩膀。

  「你想殺齊妙?」

  「不想。」他克制著不多說。

  「那你為什麼說這段話?」

  「氣話。」

  「看見齊妙掉進電梯裡,你往她身上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易燃液體?」

  「沒有。」

  尹鐸沒多訝異,因為慼勉的口供上沒承認潑易燃液體。

  他拿出監視器截圖:「監視器拍到嫌疑人的鞋子,和你傢的深色運動鞋吻合。我們能理解成,出現在監視器裡,往電梯下潑東西的是你吧?」

  「是。」

  「那我再問一遍,你往齊妙身上潑了易燃液體嗎?」

  「沒有。」

  「那你潑了什麼?」

  「水。」

  「水?」這完全出乎尹鐸意外。

  「水,我當時潑的是水。」

  全場嘩然。

  尹鐸言語空白幾秒:

  「你為什麼潑水?」

  「如之前你們聽到的,我和齊妙很不合,看見她掉進電梯裡,我想教訓她,讓她出醜,就往她身上潑水了。」這的確比爭個嘴就放火燒人更讓人信服。

  尹鐸沒問他:為什麼後來會被點燃。

  因為他知道,慼勉一定會按甄意交代的迴答:這是警方應該調查的,你們不能因為找不到犯人就把罪名釦在我身上。

  他問:「你第二次去幹什麼?」

  「我認為捉弄夠了,應該把她救出來。」

  「你去救她?結果呢?」

  「我看見她那裡著火了,很嚇人。我很害怕,就跑了。」

  「不是你點的火?」

  「不是。」

  「你為什麼沒有報警?」

  「我很害怕,沒想到。」

  慼勉一開始對甄意說「人肯定死了,報警找消防也沒用」,這個回答被甄意否決。她說:你這麼想沒錯,但你這麼說就是找死。

  「慼勉,證人看見你拿著打火機跑出來,你怎麼解釋?」

  「我沒有。」

  「你的意思是證人撒謊?」

  「總之我沒有。」

  尹鐸沉吟片刻,目光如鷹盯著慼勉,最終卻一笑了之:「我的問題先問到這兒。」

  慼勉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甄意卻輕鬆不起來,她知道尹鐸還沒發力。

  接下來甄意問慼勉,她努力給在場的人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慼勉潑的是水,但有第三個人趁慼勉離開時,倒了油漆和汽油。

  而尹鐸對證人的盤問,又給人營造出證人誠實可信,證據確鑿的印象。

  大家的判斷在兩邊倒。

  甄意沒理會偶爾旁聽席上的竊竊私語,精神高度集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法庭控辯進行得有條不紊,合流湧動。很快到她盤問證人。

  第一個是酒店員工小張,面對尹鐸提問時,她聲稱在換班前看見慼勉從拐角出來。

  甄意:「為什麼你對慼勉印象深刻?」

  「因為拐角那邊沒客房,樓梯間也在裝修,不會有人從那邊過來。」

  甄意微笑:「慼勉剛好出來,你剛好看見,我可以理解為你很稱職,一直關註著客房走廊裡的情況嗎?」

  小張受到稱讚,放鬆下來:「我們要時刻關註客人有什麼需求。」

  甄意點頭,笑容微微收斂:「3點整,你看見慼勉從拐角走迴房間,那他之前從房間走去拐角的時候,你看到了沒?」

  「這……」小張稍稍應付不來,「我,我看到了。」

  「但你的口供裡,沒向警察提到這一點。」

  「我以為不重要。」

  「好,你看到慼勉往拐角那邊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提醒他那邊沒路可去?」

  「這……」小張無法迴答,尹鐸提出抗議:「反對,問題無關。」

  審判長點頭:「辯護人,請陳述你問題的相關性。」

  甄意讓江江呈上員工手冊和照片:「手冊裡提到,員工應嚮客人提示警示標志,如不可吸煙,如機房重地,又比如……」她拿起酒店拐角的照片,「牆上的員工電梯及樓梯間標識。那天,樓梯間在裝修。」

  審判長駁回尹鐸:「反對無效。」

  甄意轉頭看小張,後者低頭搓手:

  「你一開始說,因為不會有人從拐角過來,你才對慼勉印象深刻。可你看到客人從拐角過去,為什麼不提醒?」

  小張有點慌亂,呼吸急促起來,忙道:「我記錯了,我沒看見他走過去,只看到他走出來。」

  甄意步步緊逼:「記錯了?有沒有可能你全都記錯了,你根本沒看到他走出來?」

  尹鐸:「反對,無關推論!」

  審判長:「反對有效。」

  影響陪審員就足夠了。

  甄意換個問題:

  「請問,看到慼勉從那邊出來後,你有沒有過去看?」

  「去哪兒?」

  「去慼勉的房間附近,去那個拐角看看情況?」

  「沒,沒啊。」小張摸不著頭腦。

  「確定沒有?」甄意刻意重復。

  「沒有,因為沒什麼特別的事。」小張心慌。

  甄意又點了一下頭:「你記得看到慼勉的具體時間?」

  「是。下午3點。」

  「為什麼那麼準確?」

  「因為是我換班的時間。」

  「監視器裡顯示慼勉潑東西進電梯的時間是下午2點59分10秒。所以,和他潑完東西後離開的時間很吻合。」

  「是。我就是那個時候看到他的。」

  「哦,」甄意脣角一彎,這個笑容叫小張如坐針氈,她不懂這個律師分明看上去平易可親卻為何總在突然間攻勢凌厲。

  而她的下一個問題差點兒叫她魂飛魄散:

  「慼勉潑水之後,你難道沒聽到齊妙的尖叫?」

  小張瞪大眼睛。

  甄意陡然變臉,語速飛快:

  「我看過你的證詞,你沒有提到這點。如果你當時看到慼勉過來,你怎麼會沒聽到齊妙在呼叫,怎麼會沒有過去查看?張小姐,你真的看到了嗎?還是說你聽到了卻沒有過去營救?那你的工作失職可大了……」

  「反對……」尹鐸才開口,

  可甄意不等審判長判斷,越發疾言厲色:

  「又或者說,其實你根本沒看到也沒聽到,因為你提前交班,但害怕被主管追究,所以不得不說你看到我的當事人從拐角走出來了!」

  小張臉色慘白,無法開口。

  甄意急促的發問還在大廳裡激烈地回響,庭上鴉雀無聲。

  楊姿坐在一旁,直覺自己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控方反對無效。」審判長推了一下眼鏡,斜眼看甄意,「請辯護人遵守法庭規矩。」

  「是。」甄意頷首,「我對一號證人的問題問完了。」

  「我……」小張急得臉通紅,可甄意已斷送了她發言的機會,她被引導員引離證人席。

  甄意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需要小張的辯解,讓陪審員懷疑她在撒謊,就足夠。

  第二位證人是小王,她在3點零3分左右看見慼勉驚惶失措從拐角跑回房間,不久後又匆匆忙忙地從房間出來,離開酒店。

  甄意語氣隨意,像在聊天,彷彿剛才那個囂張凶狠的女人不是她:「警察給你錄證詞的時候,你說你在3點零3分左右看見慼勉。」

  「是。」

  「為什麼時間如此精確?」

  「因為我3點零5分上崗,但我提前了一兩分鍾,剛好看見慼勉從拐角跑出來。」

  「之後,你過去檢查情況,發現起火,然後,你報了警。」

  「是。」

  「證詞中說,你還看見慼勉從房間裡慌張地跑出來離開酒店?」

  「是。」

  甄意平和地繼續:「請陳述一下這三件事的時間順序。檢查情況,看見慼勉從拐角跑出進了房間,看見慼勉從房間跑出離開酒店。」

  小王毫不費力地迴答:「看見他跑進房間又跑出來,然後我去檢查情況。」

  甄意似乎無意地問:「為什麼你不是在他跑進房間的時候過去檢查,而是等他離開的時候才去檢查?」

  「我......」小王愣了一下,反應極快,「他進房間後,馬上就出來了。」

  「嗯,你是在3點零3分的時候看見他跑進房間的。」

  「是。」小王奇怪她怎麼問重復的問題。

  「很快,慼勉跑出房間,慌慌張張地下客用電梯離開。」

  「是。」

  「然後,你去檢查情況,並報警。」

  「是。」小王剛才回答過,無法改答案。

  甄意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紙,遞到小王面前:「這是員工電梯和客用電梯的圖像,3點2分28秒,員工電梯起火,3點10分11秒,慼勉從客用電梯下去。中間時差8分之久。可據你描述,你是看著他跑進跑出的。」

  「我……」小王瞇眼看清了上面的圖像,啞口無言,爭辯,「不是,我……」

  甄意抬手打住:「110電話記錄顯示,你是在3點13分打電話報的警,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其實是在3點10分才看見慼勉跑出來,並非發生火災的3點3分左右。」她語氣不經意間凶了起來。

  「不是。」小王被她唬住,亂了陣腳,「不是,我在上崗的時候看到慼勉跑進房間了。我的確看到他跑進跑出了。只不過我沒有以為時間過得那麼長。」

  「8分鍾的時間,不是很長?你在幹什麼?而且,齊妙在火裡,起初會慘叫,為什麼你沒聽到?」

  小王頭上竟滲出了汗,不作聲。

  甄意逼問:「王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當時在幹什麼?」

  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所有人都似乎在逼問。

  小王臉色慘白,頭低了下去。

  甄意的聲音一度度拔高:「8分鍾時間飛逝,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她重新抽出一張照片,放到投影儀上,大聲問:

  「這是你們值班臺的照片,電腦任務欄上有視頻播放器,主機上連著耳機。請問,當值時看電影是你們的常態嗎?當時你也是在看電影,太入迷所以沒有及時起身去一看究竟嗎?」

  她嚴厲的質問還在法庭裡每個人的耳朵旁震顫,現場一瞬間落針可聞,卻又在一瞬間嘈雜紛紛。

  「……」小王坐立不安,「我真的看見慼勉從……」

  「王小姐,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不用做引申。」甄意嚴厲打斷她,也打斷了法庭上的竊竊私語。

  剎那間一片寂靜,空氣繃起了絃。

  小王閉了嘴,不作聲。

  「王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甄意幾乎咄咄逼人,雙手抓住了小王面前的證人席,「你當時,是不是戴著耳機在看電影!」

  「反對!言語誤導!」尹鐸起身。

  審判長道:「反對無效,證人請正面回答被告律師的問題。」

  「不……」小王才開口,甄意大聲提醒,「技術人員可以分析出你的電腦在什麼時間做了什麼事,王小姐,你想做偽證嗎?!」

  小王沒法撒謊了,羞愧地低下頭:「是。」

  現場一片嘩然,甄意趁勢追問:「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其實沒有看到慼勉?」

  「不,我看到了!」小王急了,「雖然我沒有及時過去,但我真的看到他從拐角跑出來!」

  尹鐸:「反對,無關推論!」

  審判長看嚮甄意:「反對有效,請辯護人提出更有根據的問題。」

  「是。」甄意瞬間禮貌下來,重新問問題,「你看見慼勉拿著打火機?」

  「是。」小王坐直了身子,很確定,急切道,「我說在3點3分和10分見到慼勉,沒有說謊。正是因為我在看電視,所以才知道確切的時間……」

  「我說過回答問題就行,不要引申。」

  甄意觀察她的神色,知道她說了真話,在這方面已經沒有多的可以挖掘,問的越多,反而會讓審判員確信:她雖然有撒謊,但在這方面說了實話。

  她語氣太兇,小王默默往椅子裡縮了縮。

  甄意重新問:「你看到慼勉拿著打火機?」

  「是。」

  「描述一下。」

  「金屬的,長方形。」

  甄意點頭:「你在酒店服務,會不會偶爾看到客人用打火機?」

  「會。」

  「進出你們酒店的客人通常用哪種打火機?」

  「都是比較高檔的。」

  甄意微笑:「我可以認為,大部分是金屬的,長方形嗎?」

  小王愣了一下,聲音低下去:「……是。」

  「那有沒有可能,你其實沒有看到打火機,但因為慣性思維,你以為你看到了打火機。」

  「不是。」小王尖銳道。

  「反對!」

  甄意沉默了一下,換問題:「王小姐,剛才我給你看證據的時候,你幾度瞇眼,請問,你是否有輕度的近視?」

  「是。」小王垂了一下眼睛。

  甄意看在眼裡,一目了然:「你在近距離看電影的同時,去看遠距離的慼勉,你能看清他手中的打火機嗎?」

  不等小王回答,尹鐸抗議「反對!」

  而幾乎是同時,甄意已轉身看向審判長,鞠躬:「我對第二個證人的問題問完了。」

  旁聽席裡爆發出紛紛議論。

  「肅靜!」

  小王擔憂地離庭。

  甄意回位時,看一眼尹鐸,他並不著急,對她豎了豎大拇指,自在掌握的樣子;

  旁聽席上,言格依舊不感興趣也不煩膩的模樣;言栩低頭搗鼓他的魔方,

  甄意看見他幾秒把魔方復原,又幾秒把它搗亂,像個機器人。自娛自樂,一點兒不無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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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8:33 |只看該作者
43. chapter 43

  (本文庭審製度參照普通法系,即英美法系;非大陸法系。)

  接下來盤問鑒定員,在這個案子裡,就是法證人員。

  盤問這類人比證人簡單,因為他們只會陳述事實。這次代表官方做鑒定的是一位姓陳警官。

  「陳警官,目前得出的控告我當事人的物證有,腳印,油漆桶上的指紋,打火機上的指紋,對嗎?」

  「對。」

  「對腳印及油漆桶上的指紋,我的當事人剛才已經給出他的解釋。我想請問,警官在地闆上有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呢?」

  「有。有酒店工作鞋之類的,我們排除過。」

  甄意挑重點:「所以,腳印不是只有我當事人的了?」

  「是。」

  「案發現場的油漆桶呢,上面只有我委託人的指紋嗎?」

  「是。」

  「請問你們檢查過,那個桶是否曾裝過水呢?」

  「這倒沒有。」

  「請問,上面只有我當事人的指紋,這表示,絕對只有我的當事人拿過桶嗎?」甄意格外強調「絕對」二字。

  陳警官思索半刻:「嚴格意義上,不能。」

  「為什麼呢?」甄意明知故問。

  「因為別人如果帶手套,就不會留下指紋。」這種話藉官方之口說出,效果會更好。

  甄意很滿意,問:「那我可不可以假設,如果我的當事人拿油漆桶潑了水,有人戴著手套拿桶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混閤物,也會留下這種讓人以為我的當事人潑了易燃液體的情形?」

  「可以這麼說。」

  「至於打火機上的指紋,那本來就是我當事人的打火機,這其實不能用作證據吧?」

  「是。」

  「還有電梯的井道,由於電梯下沉,轎廂頂部可以輕易爬上去。轎廂裡的易燃漆都燒乾了,可以判斷它究竟是潑進去的,還是倒進去的嗎?」

  「倒進去?」鑒定人疑惑。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當事人潑的是水,等他走後,有人爬上轎廂,打開安全窗,從上面沿著牆壁倒可燃物進去,並躲過監控,能排除這種可能嗎?」

  「不能。」

  甄意微笑,遞上一張照片:「圖中顯示,三角鎖處於非復位狀態,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廳門是外部人員用鑰匙打開的?」

  「可以。」

  「請問你們有沒有找到那把三角鑰匙?」

  「沒有。」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第三人打開了廳門,而非我的當事人?」

  「有。」

  甄意款款回頭,看審判長:「我的問題問完了。」

  法庭上再度有人竊竊私語,陪審員們也相互交換著眼神。

  甄意在心裡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她能做的已經達到最好。

  中途短暫休庭。

  甄意看見被告席上慼勉如釋重負,感激卻又別扭地看著她。甄意做了個「堅持住」的口型,收回目光。

  旁聽蓆上,聽眾在小聲交流著想法,畢竟,剛才辯護人的一番言論把控方的人證物證攻擊得支離破碎,著實太精彩。

  甄意回頭看,大家都交頭接耳,只有言格,目光清然,似乎在看她。他始終端端坐著,格外遵守法庭規矩,尊重法庭尊嚴。

  她忽然心情大好,低頭發了條短信過去:

  「厲害吧!高端吧!印象深刻吧!」

  他原坐得揹脊筆直,下一秒,緩緩低下頭,從口袋裡拿出靜音的手機,看了一眼,又抬眸看她,泰然自若地又坐直了。

  他沒理她。

  甄意哼一聲,又發了條短信過去:「過會兒我贏了官司請我吃飯。」

  十幾米外,言格再度低頭看了一眼,依舊沒什麼反應。

  但很快,短信回來了,一個字:

  「好。」

  甄意滿意地握緊手機,很好,今晚就算是第一次約會嘍!

  這時,尹鐸走了過來,說:「甄律師擦邊球打得很好。」

  甄意搖搖頭:「不,我在陳述事實,控方用如此經不住推敲的證據就想給人定罪,這才是打擦邊球。」

  「希望你過會兒還能如此有底氣。」他笑容滿滿招了招手,轉身走了。

  楊姿立刻問:「意,尹檢察官看上去有必勝翻盤的把握啊,怎麼回事?」

  剛才甄意的辯論非常精彩,全公開直播著,可不能像空中樓閣塌掉,堆得越高,摔得越慘啊。她害怕出庭的時候還被記者們罵。

  甄意不作聲,判斷尹鐸是虛張聲勢,還是說哪裡有漏洞她沒有察覺?

  她得立刻回憶篩查才是。

  此時,就聽江江彷彿心有靈犀,說:「意姐,證人名單證物列表都完整了,沒有新的東西,剛才你盤問的時候,我記錄並檢查了你的語言,我方沒有疏漏。」

  「好。」她擰擰她的臉,「江江,不虧是我帶出來的。」

  江江吐舌頭:「請意姐以後別對我那麼毒舌。」

  「我這是為你好。」她笑。

  話這麼說,心裡還是疑惑,尹鐸今天並沒怎麼表現,這不像他,太不像了。

  旁聽席上,言栩抬眸望了一眼,低下頭去,繼續玩連環:「言格?」

  「嗯?」

  「你介意嗎?」

  「介意什麼?」

  「那個穿西裝的。」

  「......嗯......有點兒......」

  「那.....加油。」言栩說。

  「......」

  再度開庭,各方問話完畢,程序上只剩尹鐸對慼勉的再次問話。

  慼勉這次沒了第一次那麼緊張,準備充分的樣子,可甄意心裡反而沒那麼輕鬆了。

  「你潑水是為了教訓齊妙?」

  「是。」

  「有沒有什麼證據?」

  「證據?」

  「證明你潑的是水的證據?」
 
  「油漆桶裡應該有水。」

  「這不夠充分。」尹鐸搖頭,話語卻十分溫和,「比如,你有沒有在賓館房間外哪裡灑了水?走廊地板?你的鞋子上,衣服上,不小心打濕了?」

  甄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剛要提出反對,可慼勉莫名其妙地迴答了:「沒有啊。」

  「嗯。」尹鐸很平靜,不露聲色,問,「案發當天你穿的那件襯衫有幾件?」

  慼勉一愣,支吾起來:「一,一件。」

  「很不湊巧,這是d&g的新款,我恰好查了一下,你買了兩件。且店員說你有買雙份的習慣。」

  「不是,我送朋友了。」

  尹鐸說話平和得彷彿讓人如沐春風:「送給誰了,我們聯繫核實一下。」

  慼勉臉色發白。

  甄意簡直恨鐵不成鋼,她交代過他無數次,不要當庭撒謊。因為公訴人一定會逼問出來,而這給陪審員的印象將非常惡劣!

  「反對!無關問題!」甄意抗議。

  審判長:「反對有效,控方律師請盡快陳述問題的必要性。」

  尹鐸轉身,聲音洪亮:「我們懷疑被告在案發後換了襯衫,因為他的襯衫上留有關鍵證據!」

  「反對!」

  「控方律師,請提供證據!」

  尹鐸呈上一件衣服,襯衣的袖口已經固化。

  附加一段視頻,視頻可以看到酒店的外牆壁。

  「被告在房間內獨處了8分鍾,這讓我非常掛心。我就在想,他會不會在換衣服?」

  甄意腳微微打顫,該死,她疏漏了這一點;

  尹鐸繼續在說:「我去過慼勉房間,從他的窗戶看到了路口的交通攝像頭,我去交通局查閱,意外發現那天這個攝像頭捕捉到了酒店幾個房間的圖像,左上角的這個剛好是慼勉的房……」

  「反對!」甄意騰地站起來,「尹檢察官沒有提前申報這份證據,它也沒有出現在證據清單中,我質疑這份證據的有效性和合法性!」

  而尹鐸不等審判長宣佈,立刻爭辯:「由於時間和程序問題,我們剛剛才拿到這份資料。」

  審判長和陪審員商議了一會,說:「我們先看看,再決定是否採用。」

  視頻裡並沒有什麼值得挖掘的內容,在案發那天下午3點0分05秒的時候,慼勉衝到窗邊拉上了窗簾,沒了。

  尹鐸的話卻引人遐想:

  「這是在慼勉的鞋子出現在電梯視頻,往裡面潑液體的55秒之後,我懷疑慼勉換了衣服,於是我們一直在環衛公司做調查,終於在距案發地直線距離十公裡外的清江區某垃圾場找到這件襯衫,和當天慼勉穿的一樣,袖口的油漆和汽油比例與證物油漆桶裡的完全吻合。請問,」

  他目光銳利,盯著慼勉,「你該如何解釋?」

  情勢陡轉直下,法庭上驟然安靜,所有人屏氣盯著。更不可置信的是,尹鐸居然為了一件襯衣,翻遍帝城的垃圾場。

  甄意的心一點點下沉,死死盯著臉色慘白又發紅的慼勉,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騙了。又或者,崔菲或是慼行遠殫精竭慮地栽贓陷害。

  但,她還是選擇相信。

  可如果不是,那她今天在庭上為他辯解的一切,都將成為律師史上最大的笑話。

  慼勉沒有回答,而尹鐸瞬間氣勢如虹,話語嚴厲,幾近訓斥:「其實你就是倒了一整桶易燃漆,就是你殺了齊妙……」

  甄意:「反對!」

  尹鐸:「慼勉,是你在撒謊!」

  慼勉:「我沒有!」

  三個聲音同時爆發,急切而憤怒,現場氣氛像要爆裂。

  「肅靜!」審判長猛敲法槌,「請遵守法庭紀律!」

  瞬間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彷彿戰爭之後,沒有聲音,卻硝煙彌漫,危機四伏。

  尹鐸和甄意都沒說話。

  審判長開口了,誰先辯解誰就是撞槍口。

  可慼勉衝動又害怕,早已氣爆:「我沒有!是你們栽贓,是你們陷害。是控方栽贓陷害我。」

  甄意臉色陰沉,恨不得堵上那白癡的嘴,她交代過無數次,審判長其實就是代表官方的,這種話是絕對不能在法庭上說的,不然……

  「原告藐視法庭,帶下去,離庭羈押教育!」審判長臉色鐵青,再度敲響法槌。

  慼勉被押下去還要大喊,卻猛然撞見甄意禁止的眼神,閉嘴了。

  審判長不客氣地看向甄意,訓斥:「甄律師,以後請務必教會你的當事人,何為法庭規矩與禮儀!」

  旁聽蓆上鴉雀無聲,目光齊齊射向她。

  甄意臉紅得要滴血,鞠了個躬:「是。」

  她知道言格在後面看著,她不敢迴頭,又羞又慚,從未像此刻這般羞辱。

  而她目光空茫,撞見了尹鐸猶豫而不忍的眼神,她莫名感覺,尹鐸還會給她致命一擊。而就在今天,

  她做律師的最後一場戰役,會就這樣,功虧一簣。

  果然,慼勉再度被帶上法庭時,尹鐸面容嚴肅,提出了最後一個證人:慼行遠。

  慼勉忐忑萬分,不太明白慼行遠怎麼會成為控方的證人。

  甄意立刻反對,可尹鐸堅持說這位關鍵證人是在歷經「親情與道德的掙扎」之後,最後一秒才同意出庭作證。

  而審判長和審判員商議後,再次站在了尹鐸一方。

  尹鐸詢問慼行遠:「你之前不願意出庭作證,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慼行遠面露痛苦。

  「而你現在為什麼決定要出庭作證?」

  「因為他做的事是大錯,我這樣包庇他,讓他以後繼續犯錯,那會是我的罪惡。」他低著頭,彷彿極度悲傷。

  法庭上寂靜一片,所有人都有預感;慼勉也預感到他要說什麼,驚愕地瞪著眼睛,不能言語。

  尹鐸:「你之前說你那天不在那家酒店。」

  「其實我在。」

  「為什麼撒謊?」

  「因為我不想作證。」

  「你認為,你可以做什麼證?」

  「人證。」

  「人證?」尹鐸問,「你看到什麼了?」

  「我沒看酒店標識,走了樓梯間,我,」他捂住眼睛,聲音顫抖,「我看見阿勉用打火機點燃一張紙,扔進了電梯間......」

  全場嘩然,

  慼勉猛地震住,驚愕,惶恐,絕望,更有一種孩子般被遺棄的傷悲和憤怒。

  「你說謊!」他猛地站起來,嘶啞而淒厲地吼,

  「慼行遠!你他媽的王八蛋!我xx祖宗!」

  他雙眼通紅,臉龐扭曲,幾乎想撲去證人蓆,法庭頓時一片混亂嘈雜,幾個法警衝上去扭住慼勉,把他摁在地上,法庭裡慼勉的絕望而憤懣的嘶吼壓過了所有人的議論聲:

  「慼行遠!我xx祖宗!我xx全家!」

  他情緒太激烈,法警控制不住,拿出電棍狠狠打他,他蜷在地上,抽筋顫抖,罵不出來了,陡然放聲大哭,悲痛慘絕:

  「不能這樣!爸,你不能這樣送我去死,不能這樣!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你的兒子啊!」

  法警制製服了他,很快把他帶了下去。

  法庭全然混亂,審判長敲了幾次法槌,才讓大家肅靜。

  庭上鬧成這樣,審判長臉色極差。

  甄意迎著審判長惡劣的目光,站起身,表情毅然決然,緩緩道:「我方對控方提供的新證人及證據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真實性提出質疑。」

  她在攝像頭和所有人的目光中,站得筆直。依舊要為慼勉爭取最後的利益。

  法庭再度陷入詭異的安靜。

  楊姿捂住額頭,甄意太傻了,如此證據確鑿,她還這樣支撐著,這是在為自己身上打上「為兇手辯護執迷不悔」的標籤啊!全國人民都看到了,她是找死嗎?!

  江江咬著脣,望著甄意的揹影,那樣瘦弱卻筆直,像個戰士,她有點兒想哭。

  旁聽席上,言栩也沒有玩魔方了,寂靜地看著甄意,半晌,扭頭看言格,愣了愣,他似乎從言格波瀾不驚的眼眸裡看出了一種很少見的情緒:心疼。

  法庭審理結束,審判長和審判員退庭,由合議庭進行評議。

  不久後,甄意和尹鐸共同被傳喚到審判長辦公室。

  才進去,尹鐸就被審判長一通臭罵:「你這些證據哪兒來的?為什麼不提前報備?」

  尹鐸:「真的是前一秒才找到,在全城的垃圾裡找一件衣服,這實在是大海撈針。至於慼行遠,我的助手也是剛剛才勸服他。之前一直在勸他,他不肯出庭。所以才沒列到證人和證據單裡。」

  甄意無聲聽著,她知道,她被慼行遠賣了。

  審判長懶得看他,銳利地看向甄意:「你呢?慼勉說他潑的是水,是不是你教的?」

  甄意搖頭:「我沒有!我不知情,而且現在也不能確定他倒的就是易燃……」

  「我不管你和你的當事人是怎麼回事!也不管你有沒有撒謊!」審判長打斷,「甄律師,你可以為當事人爭取權益,也可以打擦邊球,還可以鑽法律的空子,但不能違法,不能曲解事實幫助罪人撒謊,否則你的律師執照會被吊銷!這幾年你衝得很厲害,但千萬別得意忘形,沒了底線。你要記住,衝得越高,你會摔得越慘。」

  甄意像被打了耳光,臉紅得滲血,一直紅到耳朵根。

  她沒辯解,審判長已望向尹鐸:

  「不惜一切,不放過一切,拼了命地找細節找證據,很好,請繼續保持你的認真;但,請註意你的方法,下次在庭上,我不想看到你準備的意外證據!」

  尹鐸點頭:「是。」

  「公訴人把新證據交送警方調查鑒定,辯護人繼續準備辯護。」審判長站起來,「兩個星期後,二次開庭,有沒有異議?」

  「沒有。」

  「沒有。」

  眾人回到法庭。

  「全體起立!」

  刷刷的起立聲。

  審判長宣佈:「對被告人慼勉放火燒人案一審一次開庭結束,合議庭充分考慮公訴人被告人及辯護人的意見,進行認真的評議,由於控方證據合理性不足,決定於x月x日於南城區人民法院二次開庭。」

  法槌落。

  退庭後,甄意一出門就被媒體圍堵:

  「是甄律師教慼勉撒謊的嗎?」

  「甄律師的行為是否違反了法律?」

  「請問你為何從正義化身變成殺人犯包庇者?」

  江江護著甄意,艱難地甩開媒體;媒體,保安,工作人員全部擠在一起,水洩不通。

  混亂中,有雙手抓住了甄意。

  言格其實很討厭人多的地方,尤其像此刻,擠在嘈雜的人群堆裡。

  「甄意!」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周圍的人拼命地推搡擁擠,她回過頭來,臉色陰沉如暴風雨,陌生,陰狠。

  言格心一沉,越發用力握緊她的手,可她反手一推,他的手心,空了。

  人潮洶湧,她轉身就消失不見。

  羈押室內。

  慼勉坐在角落,絕望,呆滯,沒精打采;

  門一響,開了。

  甄意進來,他立刻跳起,想撲上去問慼行遠怎麼迴事,可看見她陰森得像鬼一樣的表情,他莫名嚇得一個機靈,想起他的撒謊害慘了她。

  他惶然又不安,不敢看甄意,眼神到處飄。

  甄意聲音很冷,像從地獄裡飄出來:「請你們回避30秒,我有事要和我的當事人談談!」

  兩位法警站去門外,關上門。

  慼勉渾身僵直。

  甄意靜止一秒後,一步一步走向他,高跟鞋的腳步聲踏在他心上,一股危險的氣息逼近,他緊張得無法呼吸。

  她已靠近,慼勉一抬頭就看見她冰刀一般的眼神,陌生,暴怒,陰冷,恐怖。

  他慌得一縮,立刻低下頭,可,

  甄意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扯了起來,動作粗暴得讓慼勉以為自己的頭皮會被她撕裂。

  他背脊發涼,大氣不敢出。

  甄意揪扯著他的頭,嘴角抽搐了一下,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
 
  「慼勉,我先警告你,你再敢對我撒謊,我就把這個案子的委託費捐出去,然後!讓你!去死!」

  她聲音陰冷得像陌生人。

  慼勉頭一次被一個女人嚇得不敢開口,渾身顫抖。

  「你,聽明白了嗎?」

  慼勉點一下頭,頭髮被扯得劇痛。

  「很好。」她冷笑,「我問你最後一次,你往齊妙身上潑的,究竟是水,還是,易燃液體?」

  慼勉眼神恐懼,盯著她,不敢迴答;

  可她的眼神像巨大的鐵塊,逼迫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終,他被壓垮,嘴唇劇烈顫抖著吐出一句:「易,易燃……」

  「啪!」的一聲巨響,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王八蛋!」

  那一聲驚心!

  慼勉被打得唇裂出血,眼冒金星。

  法警衝進去,就見甄意把慼勉踢得臉色慘白,捂著腹部在地上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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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18:48 |只看該作者
44. chapter 44

  夏天到了,院子裡的櫻花樹早沒了花兒的影子,抽出了綠綠的樹葉。芭蕉樹綠油油,金銀花樹翠嫩嫩,一層層漸進的綠色鋪滿小院。

  甄意坐在籐椅上,懨懨地望著窗外。

  自上次的事故後,爺爺住去精神療養院,學校深處的這座小樓裡就成了她一個人的避風港。

  木稜支開窗戶,窗臺上幾盆小小的嚮陽花,明黃色,燦爛非凡。

  風一吹,一小簇一小簇地擠擠攮攮,非常可愛。

  甄意沒什麼興趣,心情陰鬱得像烏雲密佈的雨天,和窗外的陽光燦爛一比,還真是好笑。

  老式電話叮鈴鈴地響,她累得不想動,撐著自己,抓過電話:「哪位?」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氣若遊絲。

  「甄意。」言格的嗓音低低的,透過聽筒,似乎比平時溫潤清和。

  她嗓子像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明明那天說好去吃飯的,可她輸了,所以逃走了。手機關機,消失。她知道,不然會被事務所委託人記者打爆。

  她不知道言格怎麼會知道自己躲在這裡,可,當你消失無蹤時,世上有個人總能知道你在哪兒,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想落淚。

  她握著電話聽筒,愣愣的,不發聲。

  言格說:「我在門口,可以開門讓我進來嗎?」

  聽筒和窗外衕時傳來院子木門吱呀推開的聲音,重疊起來。

  「好。」她聲音很弱,放下電話,去開門。

  屋外,言格收了手機,走上臺階,木門便拉開了。

  甄意的臉出現在他面前,蒼白,無力;她穿著拖鞋,身高比平時落了一小截,連衣裙睡衣,薄薄的,襯得她瘦瘦小小一個,站都站不直的樣子。

  她開了門,看都不看他,轉身進去了,爬到籐椅上躺好,也不和他說話。

  言格掃一眼屋內,髒衣服堆滿沙發,外賣盒子包裝紙擠滿茶几,水漬食品汙漬散落各處。

  他走去她身邊,她眼神筆直望著窗外。

  「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心情不好?」她眼珠轉過來,不友好地盯著他。

  「案子出問題了,慼勉騙你了,慼行遠在坑你,媒體都說你是壞律師。」他倒直言不諱。

  「你想把我活活氣死嗎?」甄意差點兒跳起來,無奈體力不支,重新倒回去,胸口起伏,「我會因為這種事心情不好?你也太小看我了。」

  「因為你的話,我現在心情不好了。」她別過頭去,不看他。

  言格手插褲兜,抬下巴指指客廳:「這不像是一個心情好的人的生活狀態。」目光又落到她蒼白得有些憔悴的臉上,「你現在看上去也不像心情好。」

  「那是因為……」甄意無奈地閉了閉眼,「我拉肚子了。」

  「……」言格微微側眸,緩慢地重復,「拉肚子?」

  「吃什麼拉什麼,我能精神好嗎?」甄意有氣無力,「我現在連水都不敢喝。」

  「……」

  看得出來,她嘴唇都乾裂了。

  「怎麼不去醫院?」

  「不要!」她捂著肚子,難受地哼哼,「撐一撐就好了,以前就是這樣的。而且,我只要去醫院打針或是吃藥,好了就會便祕。拉肚子是排毒,我喜歡。」

  「……」

  言格真搞不懂女人的腦子裡裝著什麼,為了所謂的好看能忍受如此痛苦。「幾天了?」

  「才一整天。」

  「才?」他目光研判。

  「看什麼看?我就是不想便祕,這是我的自由!」

  「甄意,」他耐心解釋,「你這樣會造成身體脫水,電解質紊亂……」

  甄意誇張地摳摳耳朵,頭一別:「說得像我會聽一樣。」

  「......」言格不說話了,看她幾秒,轉身離開。

  甄意以為他要走,連忙迴頭看,卻見他進了廚房。

  很快,聽到了水流聲,米粒蹦躂聲,細細的,很溫柔,沒有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他進廚房也像是不食煙火的。

  「我不需要吃東西,吃了也會拉肚子的。」甄意揚聲喊。

  那邊沒理。

  甄意也不管他了,歪頭躺下。

  陽光透過櫻花樹葉照下來,暖暖的;空氣裡有淡淡的金銀花香,柔柔的;耳邊是男人在廚房裡的聲音,溫溫的;

  她忽然有些睏了。

  肚子空空的,還在叫喚,她卻睡意來襲。

  迷迷餬餬中,似乎聞到了米飯的香味,睡了不知多久,有誰輕輕碰了她一下。

  睜開眼睛,言格一手端著碗,一手扶住她的肩膀:「起來吃點東西。」

  甄意揉揉眼睛,是粥,便難過地咕噥:「真的不能吃,吃了還是會拉出來。」一邊說,一邊趁機蹭蹭他赤裸在外邊的手臂的肌膚,好舒服。

  「吃粥不會有問題,聽醫生的話。」他堅持,聲音卻溫軟。

  「真的嗎?」

  「嗯,雖然現在說會影響你的胃口,但大米能促進排洩物的固態形成。」他盡量選委婉的詞。

  甄意接過燙燙的瓷碗,一點兒不覺得倒胃口,反而很有食慾。

  一碗粥冒著熱氣,天然香噴噴,煮得十分濃稠,黏黏的,彷彿水和米都融合了,顏色也很好看,玉白玉白,晶瑩剔透,拿勺子舀起一勺,沉甸甸的。

  甄意不知道自傢能把粥熬成這樣,以為這是粥店的絕活。

  呼呼吹散熱氣,放進嘴裡,口感黏稠,有點兒鹹味,顯得非常鮮。

  她知道他肯定放了鹽,因為不久前他說拉肚子會造成電解質紊亂。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姑媽要我煮粥,我每次煮的,米粒是米粒,水是水,只能稱之為稀飯。」她扭頭看言格。

  他捲著袖子,在收拾客廳,髒衣服放進衣簍,垃圾收進塑料袋打包。一邊認真打掃,一邊回答她:「那是你不夠耐心。」

  「耐心?」甄意大口嗷嗚喝粥,「這算是熬粥的祕訣?」

  「沒什麼祕訣,就是一直守著。」

  一直守著?

  甄意看一眼掛鍾,竟過去一個小時了!

  他熬了一個多小時。

  她的確沒有耐心,煮粥很麻煩,蓋蓋子,米湯會汩出來,不蓋蓋子,水很快就煮乾;只有站在一旁,一遍遍地加水,一圈圈地拿勺子攪,纔煮得出來。

  她想著他立在灶臺邊,一個小時,清秀的臉始終乾淨平淡,沒有絲毫不耐,心裡忽然就熨燙起來,溫暖又感動,像是泡進了溫溫的泉水裡。

  言格把衣服放進洗衣機,拿了抹佈出來擦茶几,又拿拖把準備拖地。

  甄意不太好意思:「放著吧,我過會兒自己來。」

  言格抬頭:「不是,這裡太髒了,給我感覺不舒服。」

  「……」

  昂~有清潔癖的言醫生,她最喜歡了。

  她吃了大大一碗粥,胃裡舒服了好多。

  等把一切清掃乾淨,言格把一樓的木窗戶全都打開,屋裡一下子明快敞亮。

  他才坐下,居然也看那個放在小几上的碗不順眼,默默拎去洗掉。

  再回到客廳,坐去甄意身邊的椅子上。

  兩個人都望著窗外的綠色不作聲,隔了好久,言格無意間回頭看她,她不知在想什麼,眼神空寞,望著窗外發呆,臉色安靜而輕柔;

  她側身躺著,睡裙很薄,貼在腿上,兩截小腿露在外邊,細藕一般,勻稱修長。

  她的有些話真像魔咒,一直在他耳邊晃,他又想起多年前她在他身旁的嘀咕「我世界級的美腿呀!」

  言格克己地收回目光,緩緩開口:「慼勉的事,心裡還是介意吧?」

  甄意看嚮他:「你相信不是我教慼勉撒謊的?」

  外表那麼逞強,心裡果然還是介意的。

  言格一目了然,道:「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讓甄意鼻子發酸。

  「你知道就好了,別的我也不在意。」她倔強地說。

  那天最難過最丟臉的,不過是他在旁聽蓆看著,本想讓他看看她最意氣最好的一面,可是,卻讓他看見了她的無措,狼狽和慘不忍睹。

  她從未如此屈辱,站在法庭上,恨不得鑽地洞。

  現在想起當時的窘迫,她都羞得臉紅。

  言格看她臉色哀哀,不太習慣地安撫:「甄意,不要難過了,心情好一點。」

  甄意狐疑看他,簡直受寵若驚,不相信這種話出自他的口中,他以前從沒安慰過她。

  她扭過身子去看他,其實他打電話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心情大好了。

  她腿伸過去,腳丫勾他的腿:「想要我開心嗎?你和我睡覺啊,和我睡了,我就開心了。」

  「……」言格說,「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心情不錯。」

  「哼!」

  甄意嘴一癟,身子又擰過去了。

  這種時候,他不知該說什麼。

  夏天的午後,房子裡格外安靜,客廳裡還殘留著淡淡的米粥香。

  甄意側身躺在大大的木籐搖椅裡,固執地睜著眼睛,不知為何,心情陰晴不定,輕輕吸了一口氣,寂寞地說:

  「你一直都不哄我。是你女朋友的時候,就不哄;現在不是,你更不哄。每次,都要我自己哄自己。」

  這話說著真哀傷,可她心裡一點兒不悲哀,也不難過,反而很平靜。

  她望著窗外樹葉上熱烈的陽光,怔怔出神。

  夏天的風吹進來,她的大搖椅豎了起來,她以為是幻覺,可很快,搖椅大幅度地晃蕩,言格躺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擠著躺下睡覺。

  躺椅空間有點兒小,兩人的身體緊緊重疊擠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胸膛規律的起伏。她縮在他身旁,被他高大的身軀整個兒罩住,心跳瞬間全亂。

  太親密了。

  他從未這樣過。

  她惶然地抬頭看他,張著口,卻說不出話。

  「這樣算是和你睡覺嗎?這樣你會開心嗎?」他嗓音清平。

  說完,他懶懶地闔上眼睛,似乎真準備要睡覺了。睡顏如此雋永沉靜,叫她挪不開目光。

  他似乎感受到什麼,緩緩睜眼,垂眸看她,驀地,就有些怔愣。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一瞬不眨看著他,懵懂,甚至呆傻,臉紅紅的,居然是害羞。

  其實她對他做過更親密的舉動,但每次都是她主動,所以她不能害羞無措;彷彿這次,因為他的主動,她做了一回正常的女生。

  他忽然有些抱歉,抱歉他總是忘了,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她最終反應過來,垂著眸,驕矜地癟嘴:「不開心!你這個只會玩文字遊戲的傢伙。」

  「哼,我要全套的福利。」她翻了個身,摟住他的身體,腦袋也往他肩膀上擠,好不容易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枕住,「你不準推我,不然我就爬到你身上讓你甩都甩不下來。」

  說得像她沒黏過而他沒見識過似的......

  他真的沒有推她。

  和她一起躺在籐椅裡,慢慢地搖,感覺其實很好。

  甄意靠在他懷裡,神思晃來晃去,散漫又懶惰。

  她說:「我那天被審判長訓了。」

  「為什麼?」

  「雖然是慼勉騙了我,但我沒有足夠的甄別能力。」她微微臉紅,錯誤讓她臉紅,可她也要努力自救,

  「我不對,是我想出風頭,花那麼多心思在花哨的辯論和口才上,卻沒有真正腳踏實地地去做背面功夫,忽略了基礎調查。尹鐸的確是大律師,的確值得我去學習。」

  她如此虛心,倒讓他有些意外。

  比起失敗,更要從中找教訓,也難怪成長得如此快。

  只不過,不要提尹鐸好嗎?

  他微微蹙眉:「犯錯麼,早比遲好。」

  「嗯。」

  涼風習習,有清新的香味溢了進來。分不清是金銀花還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漸漸有些想睡了,喃喃著說:「慼勉的事,我其實有些失望。」

  「嗯?」他稍稍低了低頭,她的鼻息暖暖的輕輕的,從他脖子上噴進胸膛,很癢。一低頭一睜眼,便看見她慵懶而白皙的睡顏,歪在他肩頭。

  她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緊緊捱著他,他的心跳似乎有些不在節拍。

  靜靜凝視她半晌,他終於安然闔上眼。

  她闔著眼:「即使有金錢交易,即使有保密協定,他還是不相信我。人要相信一個人,怎麼就這麼難?」

  「你雖說不全信委託人的話,但你其實偏向於相信他們,是嗎?」

  「是,我太感情用事了,應該吃一塹長一智。」她咬咬唇,往他身邊靠了靠。

  搖椅慢慢搖,耳畔還有他有力的心跳聲,甄意內心安逸而寧靜:還好她相信他,還好他值得她信任。

  比起不被人信任,她以為,沒有可信任的人,更可悲。

  他閉著眼睛在她身旁安睡,卻似乎感應到她的想法,緩緩地喚她:「甄意。」

  「嗯?」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到,我很抱歉。」

  「嗯。」

  世界安安靜靜的,風在樹梢,陽光很好。

  他說:「感謝你那樣信任我。」

  那樣可託付生命般的信任,何其珍貴。

  「不用謝。」她閉著眼睛,蜷縮在他懷裡,眼角有淚花,唇角有微笑。

  搖椅仍在輕輕地搖,這樣相擁睡去,多好。

  能和他一起睡覺,她心裡,一世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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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16-2-4 09:19:04 |只看該作者
45. chapter 45

  開庭前夕,甄意央言格陪她上街,說是要買必須有男人陪著才能買到的東西——

  男裝。

  言格的作用……衣架子。

  言栩的作用……尚待挖掘。

  甄意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背著扶梯運行方向:「慼勉堅持說他潑的油漆,他不知道裡面混了汽油,也沒點火。」

  言格抬眸:

  「你認為,慼勉是預備殺人,中途停止;還是他只潑了易燃液體,無意間給別人殺人提供了便利?」

  「是不是都不重要,」甄意彎彎脣角,「因為我會繼續......無罪辯護。」

  「無罪辯護?」

  「嗯,之前不是慼行遠出的律師費嗎?一次開庭後,他想終止合同;但是呢,慼勤勤私下給我錢,讓我救她弟弟。」她笑逐顏開,一幅守財奴的模樣,「超多超多的錢。我要發財了。當然給他打無罪辯護。」

  言格默然。

  他早料到甄意會繼續幫慼勉,因為慼勉和她一樣,是個被親人拋棄的孩子。她真沒必要在他面前裝作貪財的樣子,因為,他其實比她想像的,更懂她。

  商場裡音樂聲悠揚,扶梯緩緩嚮上。

  天光落在她臉上,白皙而輕盈,襯得黑湛湛的眸子格外執著。

  真是一個很強的女孩啊!

  言格想。

  「我猜,慼勉說他潑油漆是想讓她難堪,沒想殺她,而你信了?」

  「對,我信了。這次是客觀相信。」甄意認真起來,

  「他之所以撒謊說潑水,是因為齊妙被他潑的易燃液體燒死,他害怕。當然,我覺得他其實比較簡單,撒謊是有人教他。但不管怎樣,他本來的目的是讓齊妙出醜,而潑油漆正是一種常用的羞辱手段。只不過剛好油漆易燃,還有人混了汽油。」

  「這只是傾向與可能,」言格問,「除去這些,有更客觀的證據嗎?」

  「打火機!警方在慼勉客房的垃圾桶裡找到打火機,認為是凶器。你想,慼勉衣服上黏了油漆,他想得到開車把襯衫扔掉,卻把打火機扔在酒店?」

  「甄意,」言格提醒,「你需要決定性的證據。」

  「有,算是尹鐸送我的意外收獲。」甄意咧嘴笑,朝他勾勾食指,語氣不經意嬌俏,「想知道嗎?靠近點,我給你講悄悄話。」

  如此明顯的挑逗......

  言格其實沒那麼好奇,也沒那麼感興趣;但,看著她臉上燦爛開心的笑容,他還是配合地微微傾身,貼近她。

  甄意超滿意,欺身湊近,在他耳邊輕輕嘀咕;言格聽言,並不訝異,和他想的一樣:

  「是,慼勉的確不是兇手。」

  甄意立在臺階上,平齊地貼在言格耳邊對他低語;可扶梯上到盡頭,階梯下降,她的高度緩緩下落,嘴唇不經意地,蜻蜓點水般,從他耳邊滑落......

  兩人都微微僵住,沒了動靜,

  階梯緩緩落,她微張的柔軟的脣,摩挲過他微涼的臉頰,一路輕滑,落在他細實的脖頸間,往下......

  劃去他溫熱的胸膛。

  心絃輕顫。

  她的身子被他高挑的身影罩住,寬闊的視線全被擋開。狹窄空間裡都是他的味道,清新,刺激。她神思恍惚。

  她忘了扶梯已到盡頭,忘了抬腳。

  鞋跟一卡,她驚醒,踉蹌著後退,要失重時,言格攬住她的腰,將她收了回來,她猛地撞進他懷裡。

  心跳如鼓。

  捨不得放開了。她貼在他胸膛,揪住他的衣衫,戀戀地不肯鬆手。

  兩人還站在扶梯口,後邊的言栩低頭玩著n連環,隨著扶梯上來一下子撞在言格背後,甄意還沒站穩,差點兒被撞開;言格條件反射,更用力地箍緊她。

  好緊......甄意覺得自己要流鼻血了。

  隔了好幾秒,言栩解開手中的環,才濛濛地抬頭:嗯?剛才發生踩踏事故了麼?

  又過了幾秒,要不要報警?

  再過幾秒,思維加速:報警電話是110,轉化成二進制是1101110三進制是11002四進制是1232五進制是420六進制是302......三十六進制是32......

  電光火石間想完一連串數字後,

  卡殼了......

  用哪個進制打電話呢?

  擰眉糾結很多秒,唔,不用了,沒有發生踩踏事故......

  低頭,繼續玩。

  言格也有些怔愣,鬆開甄意,又平靜地挪開目光,另起話題:「剛才來的路上,你說要和我講推理。」

  「就會破壞氣氛,無趣的傢伙!」甄意白他,很不捨地鬆開他的衣袖,好好抱啊。

  但她又很快開心起來,她喜歡和他討論各自的專業問題。

  她不是醫生,也不是科學家,但聽他說起和精神神經心理病理有關的一切,她恰好都很有興趣;

  他不是律師,也不是警察,但每當她說起和推理盤問測謊審判有關的一切,他也能冷靜地提出觀點;各自有各自的領域,各自也能理解對方,並有涉獵,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商場裡香味淡淡,音樂悠揚,

  「這幾天雖然忙著慼勉的事,但也很關心兇手是誰。

  首先,作案動機,鎖定慼家人;齊妙的生活圈子不在帝城,回帝城是因為慼行遠要退休。短時間不足以結仇;近年帝城沒發生過類似的惡劣案件,也不是反社會連環殺人犯隨機選擇。」

  言格垂眸看她,她認真而專業的樣子很美好。

  「其次,作案手法,齊妙為什麼坐員工電梯。因為有人約她,角落走廊沒有監視器也沒有服務員值班,是交易的最好場所。」

  「交易?」

  「對。齊妙很可能不是殺死艾小櫻的凶手,相反,她意外發現了什麼,以此威脅。巧的是那晚慼勉也在,結果,他被栽贓。」

  「最後,栽贓。樓梯間的油漆早就乾了,但上面寫了油漆未乾的字樣,是逼著慼勉無法從樓梯間逃走,只能走走廊被人看見。再加上垃圾桶裡的打火機,真兇想陷害他;」

  言格:「所以,不是慼勤勤。」

  「對。他們兩姐弟關係很好,弟弟只聽姐姐的話,姐姐也只關心弟弟。如果慼勤勤殺齊妙,不會栽贓慼勉。所以,只有崔菲和慼行遠。」

  「那你現在怎麼辦?」言格問。

  崔菲畢竟是她表姐,她可以說是被姑媽和表姐帶大的。

  甄意吸一口氣:「先把慼勉救出來,然後自首。」

  言格點了一下頭,若有所思。

  甄意不想氣氛尷尬,四處看,探頭往他身後:「言栩,別走丟了哦!」

  良久,被點名的言栩疑惑地擰眉:我為什麼要走丟?

  和言格言栩一起逛商場感覺很,奇異。

  身邊走著兩個在外人看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帶著孤僻冷淡氣質的美顏男子,甄意在眾人的目光中,得瑟心爆棚,一路喜滋滋。

  買衣服時,她倒沒故意刁難使壞,認真對比好幾家店,最終看中一套設計活潑明朗的西裝:「言格,試試這個。」

  「我?」

  「對啊,他和你身材差不多。」

  他?

  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他最近倒是見過一個,和甄律師的職業還很相配。

  「不要。」他似乎牴觸。

  「啊?」

  「我不想試。」聲音也冷清。

  甄意納悶,剛才還好好的啊!

  那就不試吧,反正不是本人來,總有誤差。她拿著西裝在他面前比劃,隔著一手臂的距離認真觀看:

  「唔,他比你身體好一些,但也穿得下;膚色沒你白,但也剛好。」

  言格抿唇:嗯,說他身體不強壯,說他膚色不健康。

  甄意買了西裝,挑了襯衫,出門時說:「再買幾條男士內褲。」

  「我不去了。」言格平靜地說,轉頭走另一個方向。

  言栩寸步不離跟上。

  甄意趕緊拉住兩個裡面帶頭的那個。

  見她的手緊攥著他袖口,言格情緒像被撫了撫,轉眸看她。

  甄意問:「為什麼不去了?研究所臨時有事嗎?」

  他不做聲。

  沒料到甄意當他默認了,她本就不那麼計較,一個人去買也行,大方落落地說:「那你快點兒去吧。不過,先告訴我男人的內褲是均碼還是分尺寸大小的?」

  「都有。」他稍稍用力,掙開她的手。

  「哦。」甄意轉身走,還歡樂地沖他揮手,「你快走罷。」

  「......」言格佇立。

  言栩在他身旁,低頭玩著連環,幫他畫外音:「嗯,我想追上去。」

  「......」

  言格沉默幾秒,最終還是跟著甄意去,走一會兒,若有似無地問,「買給誰?」

  「慼勉啊!」

  「慼勉?」這倒出乎他意料。

  「希望他看上去不要那麼落魄。希望他看著,有尊嚴一些。」

  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言格:「庭審不穿看守服?」

  「申請特許了。」甄意說,「至於內褲,是他姐託我順帶買的。」

  「……」言格抬手摁了摁眉心。

  「誒?累了嗎?」甄意擰眉。

  「嗯。」他含餬道。

  「那我快點。」

  買完東西,甄意要去看守所看慼勉,言格說陪她一起。

  甄意關心:「可你不是覺得累嗎?而且研究所不是還有事情嗎?要不你先回去?」

  「……」

  言栩抬頭看言格:哥哥說過,撒謊是會被揭穿的。果然......

  「不要緊,順路。」言格說得稀疏平常。

  言栩低頭: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鄙視!

  甄意剛要上車,望見路對面有巧克力店,眼睛一下閃亮起來,「巧克力能緩解疲勞,補充能量。你等我!」

  言格來不及說什麼,她就飛也似的跑出去。

  可,餘光裡出現了不好的東西,他心底發涼,風一般奔過去,

  因為,正在那時,彷彿等候多時,一輛大卡車橫空出世,加速朝甄意撞過去。

  「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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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6-2-4 09:19:20 |只看該作者
46. chapter 46

  崔菲坐在旁聽席上,神色從容地看著被告席上的慼勉。審判長和審判員都到庭了,甄意卻沒出現。

  審判長問:「甄律師呢?她不懂法庭紀律嗎?」

  楊姿看江江。

  江江起身:「審判長,甄律師她出車禍了。如果她能趕來,一定會來。」

  審判長道:「法庭有法庭的規則,她好好休息,不用來了。」

  崔菲微微彎起脣角,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她不會來了。

  「全體起立。」

  崔菲微笑起身,等待宣佈開庭,到那時,誰都不能進來。

  「請等一下!」

  甄意的聲音?

  崔菲驚愕迴頭。甄意衝進來,手臂上纏著繃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眾人議論紛紛;

  審判長警告地看她。

  崔菲仍不可置信,有人坐來身邊,是言格。坐下時,袖口上移,手腕處露出一截繃帶,潔白得刺眼。

  崔菲大緻明白了什麼,沒料到會把言格牽扯其中,忐忑半晌,試探著問:「你和小意又在一起了?」

  言格沒看她,手指比到唇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目光始終在甄意身上。

  庭審過程起初波瀾不起,上次出庭的酒店員工可信度不高,取消證人身份;

  二次開庭,甄意申請了一位新證人,小柯醫生。這來自於言格的建議。

  「小柯醫生,可以向大家介紹一下你的身份嗎?」

  「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精神與犯罪學研究員。」

  「精神與犯罪學研究,是什麼意思?」

  「研究部分有精神障礙的人與犯罪的關繫。」

  「精神障礙患者和普通人犯罪有什麼不衕?」

  「精神障礙患者犯罪有特定的規律可循,由於現代社會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所以不太好區分。但有些重度的疾病類型會比較凸出。」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公眾都說這次的電梯縱火案裡,兇手相當殘忍無情,手段令人發指,你從專業的觀點,能看出什麼?」

  「兇手麻木無情,很可能沒有共情能力,應該屬於反社會人格。這種人存在,對社會的危險極大。」

  「嗯。」甄意點頭,「十天前,我嚮法庭提出申請,請你們為我的當事人做鑒定,請問結果是什麼?」

  「慼勉先生並非反社會人格障礙。」

  「所以,你認為,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甄意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對。」

  眾人開始思慮,不是慼勉嗎?

  甄意拿起一份薄膜包裹的紙張:「這是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的精神鑒定書。」審判助理呈上去審判長與審判員。

  她的目的很簡單,鑒定類的證據很難反駁。她想牽引大家的想法,雖然衕時冒著被攻擊的危險,她也在所不惜,因為,她更想……

  甄意坐下,尹鐸開始提問:

  「小柯醫生,剛才甄律師問你,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他強調了「不太可能」四個字。

  「對。」

  「不太可能?」特地挑出來。

  「對。」

  「所以,不能絕對。」

  「是。」

  尹鐸:「如果我問你,你能否肯定慼勉先生不是兇手,你會如何回答?」

  「我不能肯定。」小柯醫生十分誠實,「只是說,有很大可能不是。」

  尹鐸繼續:「小柯醫生認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做出縱火燒人的舉動,這完全在合理範圍內?」

  「是。」

  「如果反推,縱火燒人就一定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所為,這樣推理,其實是經不住推敲的。對嗎?」這是一個常常被人忽略的習慣性邏輯錯誤。

  小柯思慮片刻,回答:「對,是這樣。」

  江江和楊姿交換眼神,甄意卻很沉著。

  「我很欣賞你的誠實。」尹鐸微笑,不徐不疾地說,「反社會人格障礙會毫無心理負擔地對陌生人做出殘忍的舉動?」

  「是。」

  「但慼勉和齊妙之間有仇恨,所以,即使他不具備反社會人格,也會在仇恨的驅使下,做出這種事。」

  「對此,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

  「仇恨會驅使人殺人,捅,掐,撞擊,但火燒的殘忍程度非常高,我不認為一個正常人在仇恨下會做這種事。」

  這是經過甄意潤色之後的話,尹鐸聽得出來。

  「但你也不能百分百確定?」

  「是。」

  「所以,如果慼勉真的做出了這種事,那他殘忍的程度非常駭人。」借力打力,厲害!

  甄意:「反對。公訴人用未經證明的結果進行推論,再用這個推論反過來影響結果。」

  高壓環境下,對邏輯依舊如此敏感,也只有律師的腦子了。

  旁聽席上鴉雀無聲,全被智力的較量吸引入迷。

  江江和楊姿也輕輕地顫抖著,為這激烈的氣氛。

  「反對有效。」

  尹鐸頷頭:「我的問題問完了。」

  接下來,慼行遠再次出庭作證,尹鐸先盤問,他和初審時的表現無異,大義滅親似的含淚證詞太俱震撼力和說服力,再度讓眾人心中的判斷倒戈。

  慼勉西裝筆挺,安靜無聲,沒有上次的情緒激動,始終面無表情。

  看守所裡近一個月暗無天日的恐懼煎熬,他削瘦得可怕,再不是當初那個敢調戲甄意的公子哥兒,但因為收拾得乾淨,還有漂亮男人的影子。

  到甄意盤問。

  上次慼行遠的臨時出庭叫她措手不及,這次,不會再狼狽不堪。

  甄意問:「請陳述你和我當事人的關係?」

  「父子。」

  「在你看來,父親這個角色的意思是?」甄意的問題叫慼行遠發愣,慼勉的目光也轉過來。

  「父親就是生養他的,有血緣關係的。」他解釋。

  「真官方,我以為你的回答會更有感情。」

  「我……」

  「你在回答尹檢察官的問題時說,你很愛很愛你的兒子,正因如此,才不能看著他犯錯。你經歷了感情掙扎,一開始想隱瞞,但後來理智戰勝情感,在最後一秒出庭作證。沒錯吧?」

  「對。」

  「總結就是,你非常關心愛護你的兒子,但只能忍痛揭發。」重點在後半句。

  「是。」

  「可據我所知,你並不關心他,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也沒給予任何愛護。」重點回到前半句。

  「我……不。」

  「我的當事人告訴我,在他幼時,你對他疏於管教,少有關心,連他生病住院一個月,你也不管不顧,更別說開家長會和談心。對嗎?」

  慼行遠臉色微變。

  尹鐸:「反對,無關問題。」

  審判長:「辯護人,請直入主題。」

  「好。」甄意提高音量,「你和我的當事人父子關係相當惡劣,你作證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恨!」

  「不是!」慼行遠怒斥,憤怒地捶桌,多的話卻說不出來。

  「慼先生,我說到你的傷處了?這是法庭,請控制你的情緒。」她笑容款款,反咬一口。

  旁聽席議論淺淺。

  「剛才小柯醫生說過,點火的人很可能俱有反社會人格障礙,請問慼家有這類人嗎?有你剛好要保護的人嗎?比如你的妻子,比如『連自己親兒子都不愛』的你自己?!」

  甄意一點一點剝開,像玩弄老鼠的貓兒。

  「你胡說八道!」慼行遠面紅耳赤,差點兒從證人席上跳起來。

  「反對!」

  「反對有效。」

  甄意不深問了。

  沒關係,目的已經達到。

  她要的只是在公眾面前說出這句話: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愛!

  一旦慼勉免除嫌疑,大傢必然會開始懷疑慼行遠這個親生父親為何要做偽證。到時,甄意的這個問題就會成為切入點,把懷疑轉到慼行遠和崔菲頭上。

  她繼續:「慼先生,你說,你看見慼勉用右手打的火?」

  「對。」

  「不是左手?」

  「不是,他左手受傷,那天還綁著繃帶。」

  「所以,你看見他用右手點火?」甄意重復。

  「對。那時已經來不及,因為是我兒子,所以我沒第一時間報警。這是我的錯。」慼行遠悲歎,「是我害了……」

  甄意打斷:「你確定?」

  「是。」他很確定,「阿勉用右手點燃一團紙,然後把紙扔到電梯裡去。」

  「能描述慼勉右手的狀況嗎?」問題很奇怪。

  慼行遠警惕起來,思索半晌,卻想不出所以然,問:「什麼狀況?」

  「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他的右手。」

  「我,我沒註意。」

  「你沒看到?」甄意偷換概念,刺激他。

  慼行遠果然上當:「看到了。很平常,沒什麼特別。」

  「是嗎?但尹檢察官找到的襯衣顯示,右手一整隻袖子上都是油漆和汽油。那時,你沒看到他的袖子濕漉漉的貼在手臂上?」

  一旁尹鐸突然明白過來,是他疏忽了,或者,是他被她打敗了。

  他找到的證據,卻成了甄意擊敗他的切入點!

  「你是說這個。我看到了。」慼行遠道,「我記得,他的袖子全濕了,手也是濕的。是他潑的,是他點的火。」

  甄意蹙眉,認真:「你確定?能重復一遍?」

  「我記得很清楚。」慼行遠又重說了一遍證詞。

  甄意一臉嚴謹:「慼先生,你知道做偽證的後果吧?」

  她這麼緊張的樣子,慼行遠反而更加確定:「我知道,我沒說謊,我保證為我的話承擔法律責任。」

  一番話慷慨激昂,讓人信服。但,靜默中,甄意唇角的笑容漸漸放大。

  慼行遠莫名心慌,而一瞬間,甄意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凜然呵斥:「你撒謊!」

  她大步走到證人席前,抓住桌沿,居高臨下,氣勢逼人:

  「慼先生,請你回答我,慼勉手上沾滿了易燃液體,他點打火機的時候,為什麼沒燒到他自己的手?!!

  他手拿著點燃的紙張扔進電梯,火焰為什麼沒蔓延到他整隻手臂上?!」

  「慼行遠,你做偽證!!」

  慼行遠驚愕。

  一瞬間的死寂後,法庭裡爆發出洶湧的議論聲。

  甄意抬手指他,疾言厲色地攻擊:

  「慼行遠,你冤枉你的兒子,讓他去送死!為什麼?因為你知道真兇是誰!因為你想保護真兇,不惜犧牲你親生兒子的生命!虎毒不食子,你禽獸不如!

  說!

  真兇是誰?能讓你用兒子性命來換的兇手是誰?!是不是你……」

  「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我沒有,我沒有!」慼行遠暴怒,可他的反駁太過無力,只能單薄而粗暴地咆哮。

  「肅靜!」

  審判長猛敲法槌,讓法警他制服:「慼先生,你有什麼可辯解的?」

  慼行遠癱軟在證人席上,表情呆滯,自知大勢已去。

  「慼先生,你涉嫌作偽證,隱瞞真相,請於庭審結束後配合警方進一步調查。」

  360度大旋轉。

  法庭上一片喧嘩。

  短暫休庭,相關人員退庭。

  審判長照例把甄意和尹鐸叫去,這次,尹鐸被一通訓斥。

  「這是我的疏忽。」尹鐸承認錯誤,「我沒註意到這個細節,多虧了甄律師,不然,我這次要冤枉無辜了。」

  審判人依然不饒人:「即使沒這個細節,以你的能力,你看不出慼行遠撒謊?」

  尹鐸臉紅:「對不起,這次是我心急。慼行遠他很聰明,一直到最後一刻才肯上庭,我沒有時間......」

  審判長不看他,扭頭:「甄律師,你做的很好。」

  「謝謝!」

  尹鐸沉默半晌,又道:「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如果兇手沒點火,慼勉會不會點火。」

  「尹檢察官的意思是犯罪中止?」甄意揚眉,才不管他是前輩,鏗鏘道,「我不接受。」

  「我的證人小柯醫生已證明,即使非第三人點火,慼勉點火的可能性很低。」她說。

  「不管怎樣,慼勉也為兇手創造了條件。」尹鐸說。

  「不是。」甄意態度堅決,「他不知道油漆裡混了汽油。潑油漆這個行為本身並不像潑汽油一樣具有主觀危險性,我堅持無罪釋放。」

  尹鐸寸步不讓:「但不乏另一種可能:慼勉知情,和人共謀。」

  「我們這個是控告慼勉殺人案,尹檢察官如果懷疑,就請另外找出兇手,再重新提出公訴,狀告我的當事人是共犯!」她爭鋒相對,語氣倔強得半步不退。

  良久的沉默後,尹鐸揚起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小師妹啊,服了你了。」

  這個稱呼讓甄意微愣。

  審判長道:「我知道了。合議庭會繼續討論,你們先去等結果。」

  「全體起立!」

  「......案駁回初審死刑判決,慼勉無罪,當庭釋放。」

  旁聽蓆上人聲鼎沸,有人喝綵,有人質疑。

  崔菲在聽到宣判的那一刻,心掉進深谷。甄意太狠了,不僅幫了慼勉,還故意在庭上把兇手線索引向慼家,竟然說他們反社會!

  慼勉的無罪釋放意味著,他們家的苦難要開始了。

  她拎包起身。現在必須立刻找慼行遠和律師,商量該怎麼辦。

  「能佔用你十秒鍾時間嗎?」清涼寡淡的男聲在身旁響起。

  她看他:「什麼事?」

  言格手落進褲兜,站起身,風淡雲清地說:

  「你記住,也順帶轉告慼行遠,如果再打甄意的主意,意圖傷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包括但不僅限於她的爺爺她的朋友,我會讓你們一無所有。」

  「我說的一無所有,意思是,什麼,一切,都沒有。這裡說的「一切』,包括但不僅限於名譽、地位、財富、性命。」

  崔菲愕然,對面的男人依舊平淡,說完了,禮貌而克己地微微頷首,這才背脊脩挺地離開。

  連威脅人都是淡靜的,家教與涵養俱在;崔菲陡覺寒從腳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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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16-2-4 09:19:37 |只看該作者
47. chapter 47

  法庭上一片喧嘩,鎂光燈閃動。

  言格逆著人潮,往裡面走,始終看著庭中央的那個女孩子,她手上還纏著繃帶,孩子一樣和她的助理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地慶祝,笑容像陽光般燦爛。

  可,被釋放的慼勉朝她跑過去,一把將毫無準備的她扯過去抱在懷裡。

  這……

  言格抿了抿唇。

  她掙開,和慼勉笑嘻嘻說著什麼。

  慼勉走了。

  又來一個男人,嗯,尹檢察官。

  他一靠近就揉了揉甄意的頭髮。

  這……

  甄意摸摸頭,兩人愉快地交談著,然後,尹鐸低頭湊近甄意……從他這個角度看,在吻她?而她,沒有拒絕?

  這……

  #

  聽到無罪釋放的宣判,甄意激動地跳起來,和江江楊姿擁抱慶賀。

  「甄律師,謝謝你!」慼勉從後面衝過來,一把將她扭過去抱進懷裡。

  甄意瞬間推開他,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他的頭:「臭小子,趁機吃我豆腐。」

  慼勉揉著頭,笑容竟然靦腆。

  甄意目光落到他身後,有個妝容精緻的女子,淺淺微笑著。

  「去吧,你姐姐來接你了。」

  慼勉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慼勤勤,又扭頭:「甄意,關於潑水,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甄意心知肚明,點了一下頭:「知道。」

  慼勉看著她笑,越看竟越拘束無措:「甄意……」

  氣氛微妙。

  江江和楊姿左顧右看。

  甄意警惕:「你幹嘛?我不談姐弟戀。小一個月都不行。」

  慼勉一愣,臉微紅,情場得意的公子哥,吶吶地「哦」一下,蹩腳地解釋:「我只是想再說聲謝謝,你真自戀。」

  甄意哈哈笑:「原來是我會錯意。」

  會錯意啊!慼勉尷尬笑笑,轉身離開。

  「慼勉。」甄意喚他。

  他心一顫,回頭。

  甄意沒了嬉鬧的表情:

  「慼勉,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幼稚地傷害自己來獲取父母的關註,因為這世上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更不會用墮落來報復父母,因為這種較量,受害最深的還是自己。記住,別用你的人生和任何人賭氣。傷了你,而別人其實沒那麼在意你。也不要再讓你姐姐為你收拾殘侷了。」

  這並不是慼勉期望聽到的輓留詞,卻每個字句敲進他的心窩。

  這一刻,原想追追小律師的心思徹底煙消雲散。他的金錢,他的地位,他的帥氣外表,那些追女孩最可靠的手段,在她面前,將會一文不值。

  忽然之間,就後悔了。

  為什麼之前的人生沒有好好經營,努力奮鬥?為什麼沒讓自己擁有別人奪不去的品質,比如涵養,比如眼界,比如很多……

  所以,才會在遇到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時,只能懊悔,其實配不上。

  「謝謝,我記住了。」他深刻而感念地註視她,轉身離開。

  尹鐸過來。

  「甄意,我算是被你打敗了。」他前輩鼓勵似的拍一下她的頭。

  江江後退一步做背景,這不是桃花是什麼?

  甄意摸頭髮:「尹檢察官真是不客氣。」

  「不叫我尹學長了?」他笑。

  「還在法庭。」甄意哼地表達不滿,「我的委託人是無辜的,你卻想讓他受罰。」

  「適度的處罰是必須的,居然往陷在電梯裡的人身上倒油漆?」尹鐸道,「不能錯放一個危險分子。」

  尹鐸稍稍傾身,靠近她:「再說,你都贏了我,還要訓斥我嗎?我真可憐。」語氣裡隱約帶著淡淡的縱容。

  江江戳甄意後背,提醒她桃花來了。

  甄意抽她的手,以她的腦迴路,她會不知道?她才是的始祖好嗎?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桃花啊。

  剛要說什麼,一聲淡淡的「甄意。」

  江江仰天:一個比一個好看,跟著意姐有肉吃嗷~

  甄意一驚,目光瞬間飄移:

  「你怎麼來了?」

  貨車撞來時,他為救她,受了傷啊。

  她小跑去言格身邊,左看右看,竟無意識圍著他繞了個圈,小狗似的。

  「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多休息?」她沒意識到自己的重復。

  一瞬間,言格心裡便平復了。

  「你不是說,不希望我錯過你的辯護嗎?」稀疏的語氣。

  要是平常,他只會說兩個字「沒事」,也不知道此刻為何說出來,像在聲明什麼。

  尹鐸怎會聽不出來,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那是雙極其安靜而清澈無波的眸子。

  半秒後,言格微微頷首,算是招呼,清淡,不易接近,隱隱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力。

  尹鐸心知肚明,那是男人的驕傲與宣告;嗯,有挑戰,很好。

  他亦點頭回禮,繼而看向甄意,溫柔微笑:「再見,小師妹。」

  那句「小師妹」裡包含的情愫簡直光天化日。

  一股電流從甄意背後竄上來。

  江江搓雞皮疙瘩,兩男爭一女闇中較勁的戲碼怎能如此讓人狼血沸騰?

  楊姿不太激動,想起和甄意一起崇拜尹鐸發花癡的日子。現在她有了言格,連檢察官都看不上了,而檢察官竟然記得低他四個學年的甄意?

  好像一直如此,不管她和甄意走到哪裡,校友都不會記得漂亮的她,而會一眼認出「瘋狂」的甄意。

  尹鐸走後,

  言格問甄意:「他為什麼叫你小師妹?」

  「誒?他是中學的尹鐸學長啊。比你高三個年級,是你之前的傳奇校草呢!」

  沒印象。言格對他所有的同學都沒印象。

  但「校草」?

  她不也說他是「校草」嗎?

  為什麼「校草」有兩棵?

  她認為他們兩個一樣,差不多?

  「你對花花草草的東西真有興趣。」他最終說。

  話音才落,又見卞謙走過來鼓勵甄意,他的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在甄意肩上拍了幾下;而這次和尹鐸不一樣,甄意甚至沒有尷尬或拘謹的神色。

  言格不由得認真打量了卞謙幾下。

  他們兩人的相處非常和諧自然,帶著說不清的熟悉和親昵,不是男女之間的歡愛,卻好似兄妹之間的親情。

  這個人,他在甄教授的壽宴上也見過。

  他後來得知,他不在的這8年,甄意的生活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男人,叫卞謙。不是男女朋友,更像是家庭的一份子。

  想到他在她生命力空白的這8年,是卞謙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讓她信任與依賴,言格不知道心理是感謝,還是另一份相反的情緒。

  #

  走出法庭,守候的記者湧上採訪,和以往不同,甄意停住腳步。

  鎂光燈閃爍。

  「甄律師,大家都看到你的精采表現。請問,這是命懸一線的拯救無辜,還是打了漂亮的擦邊球,幫罪犯脫罪?」有人刁鑽提問。

  甄意微笑:「證據確鑿,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

  「……」

  「初審時尹檢察官臨時召集新證人新證據讓你措手不及,復審中你卻用他的證人證據反攻,對於訴訟屆標桿式的尹檢察官,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有人期待甄後輩的謙虛膜拜。

  甄意:「謝謝幫忙!」

  「……」
  
  「你指出慼行遠做偽證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兇手,更暗指兇手線索,能說出那人是誰嗎?」有人期待挖出真相。

  甄意:「我可不想收到誹謗投訴。」

  「……」

  是哪個記者說想採訪律師的?!

  甄意見崔菲從人群外圍走過,笑:「我只是無責任推理,但慼行遠和他的妻子最接近事實真相。大家不妨去問問她。」揚聲,「慼太太~」

  記者們全掉頭,一窩蜂圍堵過去:

  「請問慼行遠為什麼做偽證害親生兒子?」

  「他為了保護誰?」

  「是你,還是他自己?」

  崔菲板臉不答,只管要逃,可寸步難行。她回頭咒怨地怒瞪甄意,卻見她幽涼地揚起半邊嘴角,傲慢,不屑一顧,比起中指……

  楊姿:「意,那不是你表姐表姐夫嗎?這樣不好吧?」有一個富豪親慼是多好的事。

  江江瞪眼:「啥?意姐是豪門親慼?」

  甄意聳肩:「誰喜歡送誰。」

  司瑰從人群裡出來,抱一大束花,笑容大開:「甄,恭喜!」

  甄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贏?」

  「原本買來當安慰獎的。」

  「滾!」

  「司警官,我們意姐可厲害了,你沒來旁聽真可惜。」江江挽著甄意炫耀。

  「看了,電視網上到處都是,嘖嘖嘖,這丫頭從此躋身名律師之流了。」司瑰擰甄意的臉。

  後者笑笑,有些落寞:

  名律師麼......

  好不容易,近在咫尺,可一碰就碎了。

  #

  一直觀看了甄意庭審的卞謙站在一旁,瞥見她臉上落寞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

  甄意一抬頭,就望見他信任而鼓勵的目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地點點頭。

  而旁邊,司瑰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卞謙身上。

  嗯,卞謙,大學,她和甄意同學時經常看見他。他總是請甄意吃飯,幫她做這做那的,卻也一直維持在哥哥對妹妹的禮數上。那時宿舍的人都羨慕甄意有這個一個哥哥。

  她畢業工作後忙碌了些,就很少再見到卞謙了,如今看來,優質男人一枚啊。

  #

  雖然是盛夏,度假村卻沒什麼人,慼行遠被調查,這裡的生意一落千丈。

  甄意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去別墅,崔菲在等她。

  警察在藪查慼家在清江區的別墅,度假村這兒倒沒人打擾。

  崔菲看上去不好不壞,妝容依舊精緻,面無表情。

  甄意一直有個問題:「慼行遠怎麼能狠心讓慼勉去死?」

  崔菲挑了挑唇角,輕蔑:

  「你以為父愛和母愛是無私的,所以能隨意揮霍?不。親情比愛情友情牢靠,是因為有日積月累地培養,但它也經不起日復一日地消耗。

  慼勉已經把父愛搾乾。從小不聽話,青春期叛逆,成年後變本加厲。和父親的關係太惡劣,到一起就吵。這樣的兒子,在父親心中只有一個空殼了。」

  所以犧牲他。

  甄意不知慼行遠發自肺腑說這些話是哪種情形,但由崔菲說出,格外諷刺。

  「是。慼行遠犧牲了關懷前一任兒女的時間,犧牲了和他們交談的耐性,犧牲了傾聽的心情,犧牲了親情,換來龐大的商業帝國和金錢財富,全讓你和紅豆享受了。」

  崔菲臉色一僵,笑笑:「怪誰?這都是人的命。」

  甄意打住,說正題:「現在警方在調查慼行遠和齊妙死亡的關係,但沒人提艾小櫻,她不能成為懸案。而且,蓄謀燒死齊妙,你們兩個都有份。我不能讓你在這兒逍遙。」

  「我不知情。」崔菲抱著手,涼笑,「你說蓄謀?我們會請律師打官司的。行遠不會死,我更不會,因為倒油漆和汽油的是慼勉。是我們讓他倒的?你怎麼不說慼勉和我們是一夥的?」

  「不,這早在你們的意料之中,這也是你和慼行遠的精心所在。」

  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甄意心已麻木,面無表情,

  「齊妙和慼勉關係很差,最近急劇惡化,你在背後挑撥做了不少貢獻。那天,酒店3到7層的房間被慼氏包了,慼勉房間在3層最裡面拐角邊。只有他聽見齊妙的呼救,為什麼?因為3樓的住客都是發佈會的vip貴賓,不能半路溜走,會一直在會場。而你一面約齊妙上電梯,一面告訴慼勉,慼行遠把這傢公司給齊妙了。他氣得離場。這時撞見齊妙,兩人必然對罵,剛好電梯旁又放著你準備的油漆桶。」

  「理論上可行,但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這上面,未免變數太大,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崔菲不屑。

  甄意盯著她,笑容寂寥:「不,正是你,也只有你才會這麼做。你太謹慎,太有耐心,為了一次完美犯罪,可以等很久。一次不成第二次,二次不成第三次,一直實驗,直到完美的機會出現。」

  「什麼?」

  「你們之前試驗過,但沒成功。慼勉和齊妙在健身房爭執,是因為你給了同樣的健身卡把他們湊到一塊。從小到大,他們每次見面都出事,那次也不意外。健身房那天,慼勉可以把齊妙吊上去當器械故障絞死。或者他坐視不管,你出現來製造意外。但他選擇把齊妙的頭髮齊根剪掉。這幼稚卻無害的決定讓齊妙多活幾天,卻害慘了慼勉自己。」

  崔菲的臉抽搐了一下。的確,一次次設計,想讓慼勉殺齊妙,可他根本沒這心思,總不動手。直到這次,絕佳的設計,卻被甄意破壞了。

  「你來就和我講這些?」

  「我帶你去自首。」

  「自首?」她覺得可笑。

  「對。」

  「我說不,你能把我怎麼樣?」

  「報警。」

  「報警?呵,報什麼警?行遠現在已經被調查了。」

  「他被調查,是因為齊妙。但我說的,是艾小櫻。」

  崔菲冷笑:「艾小櫻的事,你也脫不了關係!」

  「我知道。今天來就是和你一起下地獄的。」甄意拿出身份證護照律師執業證,往桌上一拍,帶著一副讓警察調查禁行順帶吊銷執照的狠勁,完全豁出去了,「你,慼行遠,姑媽,我,一個也別想逃。」

  這樣一計算,吃虧的還是崔菲:

  「甄意你瘋了,讓世界說你大義滅親表揚歌頌你嗎?你還有幾個親人?你要讓我們全玩完兒嗎!」

  甄意冷眼看她,從未覺得她如此醜陋。

  「崔菲,這輩子我從未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後悔,唯一一件,我記不太清,但我應該是幫你處理了艾小櫻。既然沒有後悔藥,那就只能補救。」

  崔菲冷靜的表情瞬間被撕裂:「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甄意,誰把你養大的?誰把你從孤兒院接回來的?現在你要把我媽牽扯進去。你簡直是畜生!」

  甄意氣極反笑:

  「如果不是看在姑媽和你的恩情上,我會直接報警,而不是勸你自首!至於姑媽,不是我把她牽扯進去,是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把姑媽參與的事瞞過去。另外,我很清楚,把我從孤兒院接出來的是爺爺。」

  「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崔菲肺炸,和律師耍嘴皮子撈不到一點兒好處。

  講理講不過,說情她也軟硬不吃。

  崔菲氣得面目扭曲,絕望之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甄意,我不能出事,不然紅豆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錯了,保證以後不再犯,我保證。你就放過我吧,求你了。」

  「不,我不相信你的保證,你想讓慼勉死。」甄意低頭看她,異常清醒,「還想讓我死。」

  「不。」她瞪大眼睛,眼淚全湧出來,「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親人啊。

  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揹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她抱住她,大哭,

  「小意,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甄意面無表情,眼眶卻浮起淚霧。

  記得,她都記得。所以她的心才痛得滲血。

  姐姐,因為你,我無時不刻不在自責,我這一輩子都背著傷害艾小櫻的汙點;姐姐,你害慘我了。

  正因如此,她以後的人生,也會格外堅定,再不迷茫。

  良久,甄意深吸一口氣,眨去眼淚:「正是因為我記得你是我表姐,才來勸你自首。這樣能輕判,我會幫你爭取。」

  崔菲的哭聲瞬間凝滯,緩緩抬頭,臉上滿是淚水,絕望,怨恨,盯著甄意,不相信她的決絕無情。

  她一把推開她,騰地起身,冷酷而憎惡:「我會去,但請你收起你的假好心和虛偽!」

  「謝謝。」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想問一下,艾小櫻究竟是誰殺的?」

  「慼行遠。」

  「你為什麼幫他清理屍體?」

  「我當然不想幫他。」崔菲冷笑,「可他要是出事,我的一切都沒了。呵,我和慼行遠貌合神離,我有我的情人,他有他的消遣。但是,如果我掌握了他的祕密,就有了更多的談判資本。」

  「慼行遠至於對艾小櫻下那麼重的手?」

  「不是跟你說了,他有他的消遣嗎?」崔菲奇怪地笑笑。

  一個50幾歲的男人對一個6歲的小女孩......好噁心。

  甄意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崔菲去洗手間準備,甄意坐在沙發上,客廳空空的,她有些痛。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

  她捂住額頭,努力回想案發當晚的事。

  想不起來了。

  依稀覺得,記憶裡,分明有點兒什麼,分明感覺哪兒不太對。

  怎麼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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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6-2-4 09:19:59 |只看該作者
48. chapter 48

  甄意和崔菲走出度假村,意外發現言格的車停在路邊。

  他立在車旁,淡然等待著。

  崔菲想起他在法庭對她的警告,心裡止不住有些慌,別過頭去。

  「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個地方。」他低頭看她,陽光在他髮梢跳躍。

  「現在?」甄意稍稍意外,「我要去警局啊。」

  「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他似乎堅持。

  「可......」她猶豫地看了崔菲一眼。她不相信崔菲,好不容易說服她自首,萬一她......

  言格明了她的心思,道:「不會讓她逃跑。」

  路邊還有一輛車,車上下來幾個西裝革履身形強壯的男子。甄意記得和他重逢那天,他車上似乎就有這些人。

  崔菲氣急:「你們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

  言格當她是空氣,不看也不理,退後一步拉開車門,對甄意道:「上車。」

  車上,甄意心情不好,歪著頭看他,目光有點兒傷感。

  中午的陽光很好,落在他俊秀的臉上,有些透徹;他側臉安然,背脊挺秀,連開車的姿勢都賞心悅目。

  「看什麼?」他瞥一眼後視鏡,語調很輕。

  「哦。」她收回目光。

  「……」言格輕咳一下,「你可以繼續看。」

  「……」心情似乎好了點。

  他不動聲色,她卻被撩撥了心絃,真是古怪。

  「言格,我們現在去哪裡啊?」

  「有一條路,和深城很像,或許你會喜歡。」

  她要自首了,他卻帶她去看路?

  甄意納悶:「什麼路?」

  「有很多大樹。」

  是的,她一直喜歡有大樹的路,樹冠茂密,最好遮住天空;路很寬,卻人跡罕至,在城市喧囂中彷彿一塊寧靜的綠洲;

  南方的深城,有很多這樣的路,可北方的帝城,很少見。

  樹沒那麼大,葉子也沒那麼綠。

  去,看路?

  時至盛夏,帝城難得萬裡晴空,天藍得叫人心醉。寬闊的綠蔭道上,安安靜靜,馬路正中央橫著一輛白色汽車。

  長長的公路像一條綠色隧道,陽光一絲絲從樹葉間流瀉而下,宛如光之夢境。

  風吹過,樹影搖動,陽光斑駁。

  言格和甄意並排躺在路中央,閉著眼睛,享受零星的陽光。中午的路面竟不熱,涼絲絲的。

  「車停在路中央,不怕罰款嗎?」甄意問。

  「那就罰吧。」言格答。

  「……」

  「言格,我喜歡這條路。」她望著天空中的綠葉藍天,心情莫名好起來,很安詳。

  「我也喜歡。」他緩緩睜開眼睛,天上的葉子被陽光照成透明的嫩綠。

  「甄意。」

  「嗯?」

  「這8年,你在做什麼?」相遇這麼久,他第一次問。

  「你走後,我上高三啦。沒有玩了,天天在好好學習呢,後來提前批錄取到帝城公安大學;上大學也很乖,天天泡圖書館。這時候人家都去玩了。哈哈,我和他們是反著的。」

  甄意輕鬆幾句話概括,

  「因為一直在學習,好像就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特別說的事了。」

  「你呢?」

  「和你差不多。」他說得簡短。

  「聽說......」這個詞真微妙,「你在美國學醫?」

  「嗯。」

  「難怪看不上帝城大學呢。」她側過身子,微笑,「有沒有很多美女追你?」

  她似乎總關心這個話題。

  他卻沒答,轉眸看她:「你呢?」

  「一個也沒有。」

  他搖頭:「不信。」

  「真的,我是女的,美女怎麼會追我呢?哈哈哈!」

  「……」

  看來心情是不錯了。

  她笑咯咯重新躺回去,剛好風吹落葉,一枚樹葉墜落她面前,她白皙的手腕一抬,接住。

  他寂靜地看著她細細的手腕在風中招搖,等她笑完,問:「為什麼上公安?」

  甄意垂下眼眸,擰著樹葉梗,輕輕搓,樹葉簌簌地轉:

  「我想……當警察可以把你找出來麼……」

  他哦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

  世界,很安靜。

  甄意想起往事,義憤起來:「本來做的好好的,年考時心理測試不合格,要把我轉去做文職,氣死我了。乾脆辭職。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設計的測試題。我明明好得很。」

  言格靜默不語。

  「哦,對了,你為什麼做精神科醫生呢?」

  言格怔了怔,說什麼?說: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意自言自語:「哦,你上次說了的,你沒有特別喜歡,做著順手就做了。」

  言格:「那律師呢?你很喜歡嗎?」

  「很喜歡。」甄意說著,臉上輕鬆的笑容暗淡下去,「但,我其實不夠格。」

  「雖然我記不清楚了,可知法犯法,用上學的知識來幫人拋屍。我玷汙了我的大學。」

  大地平坦,天空高遠。

  甄意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而且,律師應該酷酷的,說起來,我不適合。對對手陣營的人可以很厲害,可以殘忍地挖掘他們的謊言;可對委託人,我總是感情用事。對宋依如此,對慼勉也是如此。

  宋依說我保護慾很強,是,我總想保護他們,所以總是不夠理智冷靜;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來判斷委託人是否誠實,而非用專業。這其實危險而錯誤。宋依和慼勉對我撒謊,害得我很慘,這都不是他們的錯。

  怪我,怪我沒有理智地拆穿他們的謊言,更怪我沒有劃清關係,沒有認清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短暫的利益關係。」

  他的心稍稍撼動,倒是沒料到她能自我剖析得如此透徹。

  「甄意,我對你刮目相看。」

  平實而清醇的嗓音,簡簡單單的字句,卻叫甄意嗓子發酸,片刻前侃侃而談的人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

  「比你的很多同行,你其實好太多。」言格說,「甄意,除去你說的那些不足,你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律師。這樣的律師很少見。你很難得。」

  她躺在地上,莫名輕輕地顫抖,不知為何激動而震顫,卻是好的。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嗓音很輕,聽著溫和而清澈,「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時常反復地思索,就越是給心靈灌註了時時翻新,有加無減的讚歎和敬畏......」

  「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甄意微笑著接話。

  康德的墓碑銘文。那些年跟他泡圖書館看哲學,她無聊時背過一些。

  於是,化作了此刻的心有靈犀和天衣無縫的心靈交流,真好啊。

  路面依舊堅硬而清涼,天空依舊湛藍而高遠,她望著天,胸腔闇闇湧動著激烈的情緒,忐忑,卻平靜;害怕,卻溫暖。

  她要開始新的人生了;而他低調卻厚重的鼓勵,會叫她一直勇敢,一路安寧。

  清江區公安局門口,白色汽車在路邊停留。

  「決定好了嗎?」言格扭頭,看副駕駛上的甄意。

  「嗯。」到了最後一刻,她有些惶然,難過,手指不斷摩挲著律師執業證,「早知道失去的這天會這麼捨不得,當初,就不該犯錯。真的......好捨不得。」

  她歪頭,臉頰貼在上邊不捨地輕蹭,像孩子不肯放棄她的玩俱,說著說著,眼淚汪汪,

  「辭職後,半路學法律,每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一本一本地背書,一場一場地看庭審。接第一個案子的時候,記了整整一個筆記本,每天只睡3個小時......」

  她哽嚥,再也說不下去,「沒了,都沒了。」

  「現在在想什麼?」

  「很迷茫,很害怕,很彷徨。」

  「為什麼而迷茫?為什麼而害怕?為什麼而彷徨?」

  她垂眸,眼淚一顆顆砸下:「再不能做律師,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他抬手,食指拂去她的眼淚:「如果是甄意你,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怔鬆地抬頭,他指尖微涼,仍觸碰著她的肌膚。

  「什麼?」

  「我一直覺得,像甄意這樣熱情專註而有生命力的女孩,不管做什麼,都比別人做得精采。」淡靜的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肯定。

  「所以,如果是甄意你,有什麼可迷茫,有什麼可害怕,有什麼可彷徨的?」

  甄意瞬間止了眼淚,得到他如此高的肯定,她心間湧過陣陣的暖意和無盡的力量。

  是,未來很迷茫,可也很有挑戰不是嗎?

  她是甄意,永遠生機勃勃樂觀向上的甄意,只要對一件事情上心就能傾註百倍熱情和努力的甄意。

  這樣的她,就算從今天開始一無所有,她也能從頭再來;她也能再次精采!

  憂慮不安的眼睛漸漸變得坦然:「謝謝你,言格。」

  「現在又在想什麼?」

  「有些輕鬆了。」她長歎一口氣,「艾小櫻的事情,終於可以放下。其實,這麼一想,是最好的。」

  她推開車門,落下一隻腳,又回頭:「我走啦!」

  他嗯一聲,隔了半秒,道:

  「甄意同學,加油。」

  艾小櫻被殺案,警方始終沒有進展,卻因甄意帶著崔菲來自首,取得重大突破。

  甄意罪輕,未參與殺人,為保護直繫親屬受騙幫助,但未直接參與拋屍。現在還帶著崔菲來,有立功情節。

  她向警方提及兩個證據,一是包裹艾小櫻的浴巾,但這條浴巾太普遍,不能用作有用證據(也側面證明甄意一開始選材料的嚴謹);

  二是擊打艾小櫻的硯臺。

  警方說小櫻頭上很多石頭造成的傷痕。

  甄意疑惑不解,她不記得教慼行遠他們重新打艾小櫻啊,為的就是不能消除關鍵證據:書鎮。

  她又記錯了?

  可因為甄意的信息,警方重新調出法證證據,研究他們之前覺得「不太合理」的石頭痕跡,才發現「書鎮」的解釋最為合理。

  甄意當天就出了警局,但被告知一個星期後去法院受審,具體的審判和處罰結果等法庭裁決。

  至於崔菲,她雖然對艾小櫻案自首,但警方開始懷疑她參與到齊妙案中。慼傢的律師申請取保候審,把她帶出了警局。

  慼行遠則沒那麼好過。之前是接受調查,可因為崔菲的口供,他立即被捕關進看守所,不得申請取保。

  被捕之時,他正在慼氏開董事會。

  一個小時後,慼行遠孌童虐童,燒女害兒的新聞席捲新聞媒體......

  同時,關於甄意的報導一瞬間從漫山遍野的「最有價值名律師」變成鋪天蓋地的「處理幼女屍體的幫兇」。

  電話幾乎要打爆,全是媒體要採訪。

  甄意經過言格的開導,心態好得不得了,關了手機,窩在家裡吃零食看動漫。不亦樂乎。

  到了晚上,楊姿來,看見甄意良好的狀態,詫異:「還擔心你狀態不好呢?」

  「好得很。」甄意在看海賊王,哈哈大笑。

  楊姿坐下:「甄,老大說你準備辭職?」

  「嗯。」她看上去一點兒不難過。

  楊姿也不知說什麼好,岔開話題:「對了,你還記得姚鋒那個案子嗎?」

  「怎麼了?」想起那對可憐的父母,甄意停下視頻。

  「受害者家屬之前不是說不要姚鋒爸媽的錢,只要姚鋒死嗎?現在人死了,全找上姚鋒父母要賠償去了。」

  「......」甄意揉了揉眉心,無話可說。

  楊姿笑笑:「你看,當律師也沒那麼好,全是些陰暗消極的東西。」

  已經夜裡十一點多,甄意打開手機:「找司瑰一起出去吃宵夜吧。」

  才開機,鈴聲就響了,不是記者,是姑媽。

  甄意心一滯,忐忑地接起電話。

  「甄意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白把你養那麼大,你非要把你姐姐家害死嗎?你那麼想讓人死,艾小櫻是我殺的,我去死,我去死啊,你放過他們......」

  甄意低著頭,咬著唇,無話可說。

  被罵了十幾分鍾,掛掉電話,她的頭沉重得要炸開,輕輕對楊姿道:「改天吧,我現在有點兒別的事。」

  楊姿想留下陪她,可見她臉色奇怪,冷漠得似乎陌生,有點兒怕,也就走了。

  甄意鑽進被窩睡覺,腦子裡轟鳴一片,一團亂,不可抑制地想起艾小櫻死亡那晚的事。

  怎麼會記不起來?

  她拼命捶自己的頭,記憶猛地閃了一下。

  那天淺度催眠,被言格打斷,她記得艾小櫻背著小挎包,裡面有袖珍的塑料小梳子,小高跟鞋,還有小衣服......

  這些都是,娃娃用的......

  現場卻沒有......

  芭比娃娃!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立刻給司瑰打電話,說出她的猜想:「阿司,崔菲和慼行遠都沒有提到艾小櫻的芭比娃娃,他們在撒謊。現在必須去搜查他們家。」

  「現在凌晨,哪裡來的搜查令?」

  「可崔菲取保候審了,如果她今晚和真正的兇手商量,消滅證據,我們就永遠不知道真相了。」

  夜黑了。

  甄意和司瑰偷偷溜進度假村。

  到了黑漆漆的別墅門口,甄意攔住司瑰:「你在門口等著。」

  「為什麼?」

  「你是警察,私闖民宅,萬一被發現,你想受處分啊。」

  司瑰心裡一暖,但:「我怕你一個人出事。」

  「黑燈瞎火的出什麼事?你在外邊也好,如果有人來,你可以提醒我。」

  甄意偷偷溜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客廳昏暗而空落,她並不害怕,只難受,難受得想發洩。

  艾小櫻的芭比娃娃很可能就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

  她緩緩從客廳走過,褲腳不小心勾著茶几的抽屜環一拉,她彎腰去關抽屜,卻莫名心口發涼。

  夜色昏暗,抽屜裡放著一副畫。

  手機燈光緩緩挪上去,畫的左下角是電梯,轎廂內火焰紅如花,一個人影在火焰中起舞,火光透過電梯門把外面的走廊照亮。那束光把畫面切割成兩半,光很細,光亮的走廊上擺著花瓶等靜物,而兩邊的灰暗裡,堆著無數死人的屍體,奇形怪狀,擺著詭異的姿勢。

  甄意驀然想起和言格來的那晚,在走廊上看到的畫,心裡浮起一種驚悚的猜想。

  她上樓跑去那副相似的驚悚畫跟前,摘它下來,沒想後面有道把手。甄意試著一擰,身後沉悶的機器聲,回頭,牆上的木雕裝飾是一道門。

  面前出現一道彎曲的樓梯,走下去,是個酒窖,存著五顏六色的洋酒。一排一排的木架上堆滿了玻璃瓶,並沒異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燈光昏暗,酒瓶上反射著冷光,陰森森的。

  甄意在酒架間走動,正要折身而返,餘光卻瞟到某個酒罐裡有雜質。

  那是最後一排酒架。

  緩緩走過去,被遮擋的視線漸漸開放,她猛地倒抽冷氣。那排透明的玻璃罐裡,用酒泡著各種奇怪的東西,紅手帕,綠領巾……

  甄意趕緊拿手機拍下來,一轉頭嚇得魂飛魄散。有個酒瓶裡泡著一個芭比娃娃,她被戳掉眼睛,臉上劃得稀糟,令人毛骨悚然。

  甄意轉身就走,過了幾排酒架,撞見大堆大堆的畫作,全部裝裱,風格極度詭異。

  她一幅幅翻看,冷氣漸漸席捲全身。

  都是相同的風格。

  比如有一副,右上角是繁華的車水馬龍,陽光透過空空的井蓋照進窨井,井裡坐著一個花裙子的小女孩。井道裡,陽光兩旁的陰影中,是大片的下水道世界,裡面堆滿垃圾,廢棄物,和……數不清的屍體。

  崔菲,慼行遠,呵,你們演戲演得好精采啊!

  還要繼續翻看,她忽然感覺陰森森的,脊背發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甄意緩緩回頭......

  一個小女孩穿著血紅色的裙子,站在高高的木頭臺階上,眼神空洞,幽幽看著她。

  小女孩站在入口處,走廊的燈光燦爛地投進來,和酒窖的陰暗形成鮮明對比。

  甄意莫名想起這個系列的畫作。

  慼紅豆臉色白得嚇人,9歲的孩子表情空洞得像死神,有一道陰影從她頭頂晃過,漸漸靠近。

  她站在高處,抬手往牆上一摁,酒架機械地運動起來,摔在地上,酒精流淌,劇烈的玻璃罐爆裂聲一個接一個……

  慼紅豆沒有任何語氣地說:

  「媽媽,她知道了。」

  「燒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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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0:18 |只看該作者
49. chapter 49

  昏暗的酒窖裡,酒罐接二連三墜落,玻璃爆炸,震耳欲聾。

  高度數的洋酒嘩啦啦地奔流,狹窄的空間裡彌漫著濃鬱的酒精味,刺鼻嗆人。

  甄意什麼都明白了,是慼紅豆。

  不僅是殺害,她把5歲的艾小櫻打得頭破血流又活活掐死,言格說的反社會就是她。

  崔菲和慼行遠為了保護女兒,嫁禍給爺爺。齊妙知道真相,所以燒死她。

  還有慼勉,他那天也出現在度假村別墅,如果他察覺到不對,太不保險。只有慼勉做了替死鬼,這件事才會終結。

  他知道真相,卻要送他的兒子去死。

  齷齪!骯髒!

  甄意噁心得要吐。

  玻璃罐成批地砸裂,酒精洗刷著地板。

  她想衝上樓梯,慼紅豆已點燃打火機,藍色的火苗在她手上跳動。甄意不動了,摸出手機摁剛剛設定的快捷鍵給司瑰,可......沒有信號。

  她隱隱慌張,急促地把畫框推倒橫放,爬上去不讓身上沾到酒。高濃度的伏爾加,雖然燒到最後會剩下一部分的水。可到那時,酒窖裡的木製結構早就全部點燃了。

  她看見了立在紅豆身後的崔菲:「你要殺我?」

  「是你知道太多。」崔菲表情和紅豆如出一轍,還多一分怨恨,「剛才你不也想逼我去死?」

  「紅豆心理有問題,你為什麼不規束她?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輩子嗎?!她還只是個孩子,甚至都不會坐牢。你應該帶她去看醫生。」

  崔菲斬釘截鐵:「我不會把紅豆交出去,也不會讓外界給她打上魔女的標籤,一輩子被人唾罵看不起。活在別人的指責裡會讓人生不如死!我的女兒不能過這樣的生活。她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紅豆天生剋她們。」

  「甄意,我和你最大的區別,是我願意為了至親,滅了所有人。」

  甄意和崔菲無法溝通。說理的希望破滅,恐懼漸漸來襲,想說「就算殺了我,也會有別人懷疑你」。

  但終究忍住,不想司瑰、江江和楊姿也意外死亡,還有……

  還有言格。

  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傷得無以復加,想放聲大哭。

  要死去了?再也見不到言格了?

  他現在在幹什麼?準備睡覺了,還是立在落地燈前安靜地看書?想起他低頭安然的模樣,她痛得不能呼吸。

  不想死。

  想和他結婚,想和他睡覺,還想和他生小孩子......

  「崔菲,」甄意竭力穩住呼吸,卻忍不住哽嚥,「你不能殺我,不能。不要殺我。」一開口,眼淚全湧出來。

  她想言格,她不想死。

  崔菲沒作聲,也沒動靜,低下眼睛。

  慼紅豆神情漠然:「或許燒不死呢。」

  手一拋。

  金屬打火機叮咚掉下,藍色的火苗一閃,水波般散開。

  甄意驚地一縮,心瞬間被恐懼攫住,沒了知覺。

  酒窖門關上了。

  火起初溫柔,像撥火罐的酒火,美麗,不鋒利,小小矮矮的,淺藍色的火苗隨波飄蕩。

  可很快,木質酒架也著了,火焰如籐蔓爬上去舔舐天花板。

  甄意跪坐在玻璃框上,恐懼像一雙手捂住她的口鼻,她抱緊頭,不停地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想跑,可雙腳動不了,誰把她的腳綁住了,

  誰在淒厲地哭:「媽媽,救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酒架垮塌,地動山搖,更多的酒罐砸落,辟裡啪啦,潑出更大片的火花。

  腳下的畫框和玻璃開始搖晃,驟然塌陷碎裂,碎片劃過她的腿,鮮血直流,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只是抱著頭,瑟瑟發抖。

  煙霧彌漫,嗆得她眼睛睜不開,不停地落眼淚,她卻漸漸沒了表情。

  會窒息而死?

  她目光空茫,喃喃地問:「姐姐,你怎麼還不來救......」

  「甄意!」

  言格的聲音?她聽錯了?

  甄意的眼睛瞬間聚焦,猛地抬頭。酒窖裡血光沖天,煙火迷霧。

  「啊!」

  她痛得尖叫,低頭一看,腿上全是玻璃片和鮮血。什麼時候傷到的?

  「甄意!」

  「言格!」

  她才開口就吸入濃煙,空氣烤得發燙,她劇烈咳嗽,

  「言格!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話音未落,言格拉開了酒窖的門,望見底下烈火熊熊濃煙滾滾,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轉身不見了。

  ......

  甄意目瞪口呆,腦子瞬間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言格,可他居然跑了?

  心墜入前所未有的深淵,咬著牙,眼淚奪眶而出:

  「言格,你tmd的王八蛋!」

  音才落,言格再度出現,這次他渾身濕透,手裡拿著什麼,躍下樓梯。

  酒架在身後垮塌,他從火幕裡撲過來,用一張濕浴巾裹住她,包嬰兒一般,連頭也裹住。

  在火熱的空氣中涼絲絲的。

  他將她收入懷裡,高大的身軀把她整個罩住。

  他身上全是濕的,涼透了。

  甄意一把抱住他,哇地大哭,卻驟然安心。

  燒焦的木架劈哩啪啦地炸裂,甄意一驚,踮腳抬頭,越過他的肩膀去看,才一眼,言格摁住她的頭,把她壓回胸膛。

  「唔......」她的嘴堵在他胸口,發不出聲音。

  他抱她太緊了。

  他拍拍她的肩,嗓音有點兒啞:「別怕。」天生不太會哄人,聽上去生澀而笨拙。

  甄意一愣,鼻子發酸,溫暖如潮水把她包圍。

  喜歡他那麼久,那麼久,值了。

  言格用浴巾捂住她的鼻子,自己也低頭捂住口鼻,兩人的臉頰只隔著濕潤的一層布。

  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場的高溫,他的身體燙得嚇人,臉頰發紅。呼在她耳邊的鼻息,即使隔著濕毛巾,也能感覺到異樣的溫度。

  她剛要問什麼,他開口了,聲音透過毛巾不太清晰:「你剛才說我什麼來著?嗯?」

  甄意:「......」

  王八蛋......

  「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該怎麼出去?」

  「好像出不去了。」他略顯遺憾,「看來,要烤成人肉乾。」

  甄意:「......」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剛要發作,卻聽有沙石下落的聲響。

  外邊有人往酒窖裡倒泥土。

  警察?不對,警察該用滅火器......是......

  甄意猛地抬頭:「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說完,又埋頭到他懷裡,蹭了蹭,那小聲音,那小眼神簡直崇拜曖昧到露骨,滿眼星星,寫著以身相許。

  言格:「......」

  外面的人很快用院子裡的泥土鋪出一條路。

  酒窖裡煙霧彌漫,言格扶住甄意往外走。甄意被烤得渾身發熱,頭腦發暈,眼睛熏得張不開,只一個勁兒偎在他身邊,跟著他堅定而穩妥的腳步。

  身旁忽然一聲爆裂。

  甄意扭頭,見木頭燒裂開,裹著火焰,朝她砸過來。

  她甚至來不及考慮,就被猛地推開。餘光裡,滅火的那些人全一臉驚愕盯著她身後,迅速衝了過去。

  她哪裡猜不到,恐慌地回頭。

  言格半跪在地上,衣衫左手臂上燒出一個大洞,那架子早被其他人踢去一邊。

  甄意肉跳,衝過去:「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他身子一側,右手拎著她的浴巾,繞個圈把她裹緊,手搭上她的肩膀,固定住,「走吧。」

  話沒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出了酒窖,下樓到客廳。

  幾個男人肅穆地立著,不遠處可以聽到警笛響,司瑰立在沙發旁盯著崔菲,見甄意出來,趕緊來查看,大大地鬆了口氣。

  崔菲面色慘白坐在沙發上,看到花臉又狼狽的甄意,抬不起頭;倒是慼紅豆,極其安靜而平靜。

  她打扮得像公主,鞋子是愛馬仕,裙子是d&g,連髮帶都是香奈兒。只是,她的哥哥姐姐甚至齊妙都長相出眾,唯獨她長得......像慼行遠老了精子質量下降。

  甄意不由得再度打量慼紅豆,她長得,真的非常令人不舒服,額頭扁平,頜骨巨大,頰骨同聳,頭骨及臉左右不均,眼睛略斜,頭型也奇怪。

  甄意莫名心驚,忽然想起她看過的一個詞:天生犯罪人!

  出了門,甄意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因為你早知道是慼紅豆?」

  「對。」言格聲音很低,步履緩慢,壓在她肩上的力度也加重。

  「那不早說,非等我快烤熟才從天而降,你大片看多了吧,還是說你想吃我?唔,想吃的話,不用這樣,說一聲就行了呀,你又不是......」她又開始話癆。

  「甄意......」他氣若遊絲地喚她一聲,

  甄意肩頭一沉,腳發軟,差點兒摔倒。

  片刻前,他頭一低,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甄意驚地扭頭,他的頭垂在她肩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言格!」甄意飛快轉身抱住,可力氣不夠,他整個兒沉下去,把她壓彎,「言格,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之前卡車撞來時,他為了救她,受的傷並不輕,卻沒告訴她......

  罪魁禍首甄意坐在病床邊懺悔,守著言格的那些人裡,有個對甄意格外不善,他說,言格本來被車蹭了,傷得不輕,非要跑去旁聽。

  庭審後聽說她要去自首,又去陪著。

  好不容易折騰夠了,天都黑了,人都到醫院了。

  擔心有激動的公眾因為新聞傷害甄意,叫人盯著,結果盯她的人說她開車往度假村去了,於是......

  病床上的言格,臉色蒼白如紙。昏睡著,眉目沉寂,沒有一絲痛苦之色。他一直都是這樣,連病痛中也是清靜的。

  甄意伏在床邊,手指搭在他手心,輕輕畫圈。他掌心紋路分明,愛情線沒有分叉,一路到底,很長很長。

  她描摹那條線,嘀咕:「明明那麼在乎我,為什麼要保持距離呢?」

  言格清醒時,就覺手心癢癢的,像蟲子在爬,又像羽毛在撓;目光落到身側,看見甄意的腦袋,背對著他,趴著對他的手心吹氣說話。

  她真的是個話癆,心情不錯時,一張嘴就停不下來。

  比如此刻,她就心情不錯:

  「......他們說不準,但我覺得很準啊。你手上的愛情線那麼長,說明你是個長情的人,我的也是,比一比。」

  言格感覺到,她把他的手撫平,小小的手捱住他的掌邊,慢慢闔上,緊緊摁住,貼合。

  她探頭看:

  「誒?你的比我的還長,怎麼可能?哦,因為你的手比我大......唔,還是說這條線不代表愛情,而是代表小丁丁?哈哈。」

  「......」

  他病成這樣,她居然心情很好。

  她摁住他的手,拿手指一段一段丈量,他不明白。她停下來,自言自語:「笨,幹嘛要量,又不是沒看過有多長。」

  有種未經考量的說法:男人手掌的長度與那裡成正比。

  「......」這種毫無科學依據的說法她也信?

  言格適時動了一下手指。

  「你醒啦?」甄意嚇一跳,像受驚的小熊。

  他漠漠的:「沒,迴光返照。」

  還有心情說反話,看來好了。

  甄意立刻耷拉下頭,坦誠錯誤:「對不起,害你為我冒險,我錯了,請你原諒。」話說得像背書般誠懇,其實沒點兒歉意,說到一半便咧嘴笑,

  「你把我怎麼樣都可以。」

  「聽上去還是你賺了。」他看得出,她此刻很開心,嘴角始終四十五度上揚,眼底眉梢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言格些許恍然,原來這樣她就會開心。他倒不覺得衝進火場救她是多值得稱頌的事,但她竟開心成這樣,笑得真傻。

  手還被她握著,言格輕輕抽了一下,沒動靜。

  「怎麼不鬆手?」

  「我在和你的手說話呢。」她摸摸他的手,像給動物順毛。

  「我在這裡,和它說什麼話?」有時,他真搞不懂她的思維。

  「對你說話你都不聽啊,手連著心,這樣你就會聽進心裡去。」甄意尋常說著,一點不難過。

  言格默然。

  他哪裡沒聽,分明每句都聽進心裡去了。

  如果她現在提問,哪年哪月哪日什麼時候她對他說了什麼話,他不用思考就能精確地回答。

  甄意摸著他的手玩,心毫無預兆地一動,低頭在他手心印下一吻。她的鼻息噴在他手心,濕潤,潮熱。

  他沒動,也沒收回手。

  手指動了動,想碰碰她的臉。太久,太久了,他卻還記得她臉頰的觸感,輕柔的,滑膩的。

  很想,去觸碰。

  敲門聲打斷。

  三下。

  「是言栩。」他說。

  下一秒,言栩和安瑤一起進來。

  甄意打招呼:「嗨,言栩。」

  言栩原本選擇性地只看言格,突然憑空被甄意點名,跟受了驚嚇的小狗似的猛地站住,黑眼睛直直愣愣看著甄意,處理了幾秒,木木地回應:「哦,甄意。」

  甄意也不為難他,看過去:「安瑤。」

  「嗯。」安瑤笑得很淡,不親近也不疏遠。

  病房寂靜下來。

  言格不愛說話;言栩自閉;安瑤也不說;

  甄意卻自在,一邊在言格手心畫圈圈,一邊問:「手臂上燒傷還痛嗎?」

  「不痛。」

  「真的?」她在繃帶上戳了戳。

  「......」

  一旁言栩默語:這下會痛了吧。

  「醫生有沒有說會不會留疤?」她關切。

  「留不留都沒關係。」

  「怎麼會沒有?」她瞪眼,「留疤了不好看。」

  「哦。」他覺得,不好看也沒關係啊。

  甄意笑:「沒關係,不好看我也喜歡。」

  「......」

  他想,她真是百轉千迴,自相矛盾。

  沒話說了,甄意便託著腮,盯著他的紗布看,緩緩地搖頭晃腦,好久都不無聊。

  想到什麼,她眼珠一轉,壞點子又來了:

  「唔,好像戳出血了。」

  「嗯。」

  「疼嗎?」她居然又戳了戳。

  「還好。」

  「我輕點。」她抿唇笑。

  「......」

  「怎麼不出聲,不舒服嗎?」她臉上笑容放大。
  
  「......」

  安瑤轉頭看窗外,沒想到甄意竟不動聲色地和言格說了一段聽上去如此匪夷所思還性暗示意味極其微妙的話。

  言栩......他沒聽懂。

  言格早就感覺到她在搞鬼,抬眸,她笑得可燦爛。

  「甄意你......」他耳朵微紅,不說了。

  甄意笑出了聲,從包裡拿出玫紅色馬克筆,把他的手臂抱過來,在紗布上寫字。

  言格一愣,立即要掙脫,甄意收緊手臂,緊緊箍住:「動什麼?就寫一句話,乖,不疼不疼。」說著還裝模作樣地給他呼呼。

  言格臉紅。

  是不疼,可......他的手臂被她埋在胸脯裡......軟軟滑滑的觸感,像凝脂,像絲綢......纏在他手臂上揮之不去。

  他臉發熱,掙一下,結果......陷得更深了......

  他僵直了,一動不動。

  甄意在繃帶上寫字,他只看見自己的手牴在她的胸膛,肉肉都被他壓得凹陷了。

  熱度彌漫上來,他耳朵發燒,立刻移開目光。一抬頭,見言栩愣愣的,默默的,扭過頭去了。表情在說非禮勿視。

  ......

  「言格(心)甄意。」甄意寫完,放開他,「誒?你臉怎麼紅了?」

  「有點兒熱。」他立刻說。

  「那開空調吧。」甄意扭頭,「言栩。」

  言栩坐在茶幾邊,木木抬頭,目光四處掃,看向安瑤:「如笙,遙控器在你旁邊。」

  如笙?

  甄意奇怪,安瑤改名字了?

  安瑤開了空調,看向甄意:這麼看來,她和言格是快要在一起了。

  她的確不喜歡甄意,從親人的角度不滿當年她讓言格陷入那樣的境地,她曾希望過言格和任何其他人在一起,只要不是她認識的就行。

  可,好像有些事情勢不可擋。

  也罷。就在一起吧。

  如果是這樣,她或許該和甄意敞開談一次,盡管不像她的性格,可為了言栩,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甄意沒註意到安瑤的目光,問言格正事:「言格,你肯定知道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理論吧?」

  言格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你想說慼紅豆。」

  「嗯,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反社會人格。」

  「不是。」

  「不是?」甄意不解。

  「按照心理學傢的經典說法,一個人成年後才會形成人格,所以我們不會把未成年人稱為反社會人格。」他平靜地說著,因為嚴謹,聽著權威而莫名性感,「而是說,品行障礙。」

  「那,她是有品行障礙了,這樣的人,其實沒有共情能力,也不會被規則和情感束縛是嗎?」甄意習慣性擰眉,「可她這麼小,從哪裡來那麼陰暗的心理啊。而且,剛才我看她的樣子,一下就想到了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她也有差不多的古怪的長相麼。所以在想,她會不會也是。」

  「你相信這個理論嗎?」言格反問,「相信犯罪存在於基因裡,會遺傳?」

  「不太相信。可是,當時我查了好多案例,發現有些殺人犯的孩子的確會......」她忽然不說了,說出來像是在歧視。

  言格揉了一下眉毛,清淡道:「其實龍勃羅梭後來修正了他的觀點,認為除了先天原因,還有後天因素,就此形成了犯罪原因綜暗論。」

  甄意知錯了,臉微紅,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我完全被『看長相就認出罪犯』這樣的新奇觀點吸引,沒記住別的。」

  「新奇的觀點本身容易吸引註意,不過說來,龍勃羅梭的觀點對人性本善是相當大的沖擊。」言格道,「至於我,不認為人性本善,也不認為人性本惡;所以,家庭、學校、和社會,才格外重要。」

  「噢,我知道啦。」

  甄意吐吐舌頭,打開電視,想挑歡樂的節目給言格看,卻意外看到一條新聞——

  崔菲涉嫌縱火傷人被捕,警察在慼家和慼行遠電腦內發現大量幼女視頻和照片,據慼行遠坦白,齊妙發現他戀童虐童,以此威脅索要慼氏20%的股份,遭致殺身之禍。

  至今,未提艾小櫻。

  崔菲,慼行遠,果然厲害。

  為隱藏慼紅豆殺死艾小櫻的真相,先利用爺爺的病情把甄意牽扯進去;在甄意懷疑並獲取錄音後,栽贓爺爺不成,轉而陷害齊妙;齊妙知道真相,他們又利用慼勉和齊妙的不和,一次一次地試驗,挑撥,直到良機出現,精確下手。

  他們甚至想過撞死甄意。

  一旦罪行敗露,立刻坦誠錯誤。

  至於慼行遠的幼女視頻和照片,究竟是他真的變態孌童,還是他們費盡心機提前準備,等著萬一艾小櫻的事暴露,他有充足的殺人動機為慼紅豆頂罪?

  酒窖裡浸泡的「紀念品」,究竟是慼紅豆一人所有,還是她和慼行遠的共同收藏?

  該死,怎樣才能揭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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