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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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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38: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三分春 作者:荀草

內容簡介】:

      作為一位合格地名門閨秀,必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唱歌跳舞隨時都行,還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府外是貴夫人,在府內是『跪』夫人!

      十歲之前,要稱王稱霸做女中豪傑;
      
      十歲之後,要溫柔體貼做嬌中驕女。

      嫁人之前,那是眾星捧月;嫁人之後,那是任勞任怨。

      在床下,夏令涴假哭:夫君,你要納妾?

      在床上,夏令涴假笑:夫君,你敢納妾!

      一句話簡介:世家大族中,名門閨秀的成長進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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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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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38:43 |只看該作者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第一回

  「嘖,誰家沒教養的娃兒會趴在石頭上,你當石頭縫裡有金子撿。」
  
  夏令涴費力地從花圃環繞的石碑上爬起來,疑惑地望著對面只比她高半個頭的女娃兒。同樣都是小娃兒,對方的家教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趾高氣揚的味道。
  
  「啊,瞧這髒兮兮的衣裳,老舊的花樣,枯草般的髮絲,別是院長新收容的丫頭。」
  
  夏令涴抖了抖衣擺,上面不單有泥土草屑還有揉壓過的花瓣。不過,瞄到對方那紅緋色的薔薇花六幅儒裙,怎麼看都是皇城裡最新的式樣,她的的確比不上。
  
  「嘁,丫頭們是不准隨意在書院走動的,你歸哪位姑姑教導,還不去領罰。」
  
  夏令涴踢了踢腳尖,抬頭窺了窺對面盛氣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遠處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姐姐長得真好,像花兒一樣。」
  
  女娃剔著她,頭揚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著說:「姐姐的聲音真好聽,夜鶯都比不上。」
  
  女娃抿著的嘴角因為被稱讚已經揚了起來,就算已經六歲,稱讚的話她是從來不會嫌棄少的。雖然對方是個毛丫頭,可就算同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姐姐我送你一份小禮,你別欺負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從來都不屑於欺負毛手毛腳髒亂醜陋的黃毛丫頭。本小姐是在教訓你。」
  
  「哦,」夏令涴眯著眼眸,拉起對方的小手,輕輕的將禮物放了進去。想了想,又展顏笑道:「娘親說,長得好又會唱歌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狐,狸,精。」話一完,蹬蹬地跑遠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著自己手心的『禮物』——一條斷成三節的蚯蚓,還在蠕動著。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還沒深入雲霄半路就打了一個彎兒,瞬間焉了下去。
  
  夏令涴戳戳倒地的女娃:「她怎麼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少年嗤笑道:「暈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蟲子的屍體都會暈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嬌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開那千金腰肢上掛的一塊翠綠玉牌:「你有麻煩了。這位千金是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們家歷來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出台的《刑罰等級薄》就是她父親所撰寫,裡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種刑罰,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讓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罰?」
  
  「抽筋扒皮點天燈、五馬分屍,知不知道?」
  
  夏令涴搖頭。
  
  少年瞄向她的腰間,沒有書院學生中尋常可見的碧綠腰牌,也沒有教書先生和姑姑們家眷用的銀牌,書院特請的護院丫鬟們才能佩戴的檀木身份牌子也沒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麼?」
  
  「誰帶你來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報上官職來。」
  
  夏令涴歪著腦袋,大大的疑惑:「官職是什麼?能吃麼。」
  
  少年吸氣,仔細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髒兮兮的臉頰,雜亂的髮絲,不夠新的衣料無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份——她不是某位官員的嫡系家眷。少年面上露出一絲虛假的惋惜:「你活不過幾日了,早些讓家人準備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輕者進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來,重者一命歸西屍骨無存。」
  
  「啊,」夏令涴驚嚇。雖然聽不懂『刑部』,可『棺材』卻是經常見到。原來老家附近有座廟宇,裡面有位大伯就喜歡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愛鑽到裡面,任何人都尋不著。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道:「他們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親說,猴子可以爬山爬樹,不用吃飯摘桃子就能活。他們要抓我的話,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誰都尋不著她。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麼變的?蟲子、小貓、狗狗,說不定你是桃子變的。不對,小哥哥你比這位姐姐都要漂亮,應該是——妖怪!」
  
  少年還在疑惑猴子的結論是哪裡來的,就聽到這麼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補充道:「我母……娘親說我家都是龍。」
  
  「那小龍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著自己被對方抓得亂七八糟還著泥屑的衣袖,不耐煩的問:「什麼?」
  
  「你能不能別說看見我了。嗯,我們也不認識,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我丟了蚯蚓給狐狸……這位姐姐。」夏令涴在對方的瞪視下從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個字給吞了下去,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哀求著。
  
  「古小姐認識你。」
  
  「哦,她不認識。」
  
  「她看見你了。」
  
  「我不承認。」
  
  少年冷笑:「你當她是睜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親說我爬樹了,我不承認她也沒有辦法。我做了錯事,我不說,妹妹不說,旁人沒瞧見,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樹。少年笑得奸詐:「我為什麼要幫你。看,我也不認識你,你也不是皇親貴戚,更不是重臣家眷,連書院裡的人都不是,幫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夏令涴吧嗒吧嗒眼,悉悉索索的從身上掏出一隻蟋蟀來:「我賄賂你。」
  
  「又是蟲子。」
  
  「它叫小帥。」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落到了他的頭頂,抖了兩下翅膀,在那金絲髮冠上佔了一個窩。夏令涴嘻嘻笑起來:「它喜歡你,所以你得幫我。」
  
  「就因為一隻蟋蟀?」
  
  「我家小帥是史上最帥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還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龍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負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頭一揚,鄙視道:「誰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裡是你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們龍是天上飛的,你猴子是山裡跑的。」往日裡只要他一說出這等話,身邊的人無不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而對面這個小女娃卻無動於衷,顯然她對自己的嘲諷鄙視都缺少一根筋,這讓她看起來傻裡傻氣。
  
  傻裡傻氣的夏令涴搖晃著少年的胳膊死纏爛打:「小龍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隨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幾次袖子都無法掙脫,繼續冷言冷語,兩個人嘰嘰喳喳中逐漸遠離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鷺書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書院,分為男子就讀的騰龍館與女子就讀的棲鳳館。院長的醉龍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後門一處偏遠的竹林裡。一到夏日,簌簌的竹葉和隱約飄來的淡香讓人心曠神怡,嚴老院長就愛在竹林裡的躺椅上,端著一壺茶,老學究似的捧著一搭竹簡慢慢看。
  
  不看紙書,看竹簡,老人家返璞歸真得厲害。
  
  少年帶著夏令涴還沒踏進醉龍齋的門檻,就被另外一名書僮給攔住了:「七公子,康靜夫人正在找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伸出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來找你了,還不快去。」
  
  夏令涴對於能夠善待自己小帥的少年有著純真的喜愛,當即搖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丟了。」
  
  書僮低聲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靜夫人的院子裡等著。」
  
  「啊,汪哥哥!」一甩七公子,毫不猶豫的跟著書僮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錯覺。七公子瞧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咬牙切齒。
  
  在這書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幾位,通常情況下說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雲鋒。
  
  夏令涴一路顛跑,被書僮引進了醉龍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著一位梳著高髻的端莊女子,她的旁邊站著兩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婦人拿著板子打手心。
  
  汪雲鋒面上一片蒼白,小小的虎牙咬著唇瓣,越發襯托得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讓人心疼,瞧那樣子已經持續好一會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過去將汪雲鋒整個人給推遠,實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嗚咽著,轉身對著那婦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這個壞女人。」那婦人愣了愣,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眼神中沒有任何的內疚只有平靜。顯然,對方是經常這麼懲罰孩子的人,她不會被孩子們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軟,也不會因為孩子們的家世地位而畏懼退卻,她有著執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著的女子:「夫人! 」
  
  康靜夫人正拿著一支筆在書薄上寫著什麼,聞言頭也不抬:「繼續。」婦人點頭,不知哪裡走出來一個丫鬟,隨手一提就將夏令涴整個人給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嘌嘌』聲,每敲打一下汪雲鋒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動,然後繼續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經常挨揍,可下手的鴛鴦姐姐從來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小屁屁過了半夜就不痛不癢。她從來沒有聽過這種實打實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對方皮開肉綻地響聲,只看見汪雲鋒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被咬著的唇瓣由深紅轉成慘白。對方還咬牙苦撐著,不敢說一句話不敢動一下。是了,這裡不是夏家,身邊的人也不是她的父母。夏令涴挨打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默,母親會不忍心看,妹妹會抖成一團哭得斷氣。這裡的人一定都是壞蛋,是地獄的閻王,他們欺負汪哥哥。
  
  「不要打他,不要打……」夏令涴哭叫,手腳掙動地比她自己挨板子時還要激烈:「你們幹嘛打他,汪哥哥最好了,他不會做壞事也不欺負人。」
  
  「他辦砸了差事。」康靜夫人稍微抬頭,瞥了她一眼。那丫鬟將夏令涴的手腳都困住,只能脖子可以轉動。她說:「院長吩咐汪雲鋒照顧夏家的兩位千金,他卻走丟了一位,只剩下夏家的二小姐夏令姝一人呆在了院子裡。這是對他做事不夠穩重和周全的懲罰。小時候能夠對差事胡亂應付,長大了成了朝廷的棟樑不也會應付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長輩朝廷和民眾對他的教導和期待。此時不罰,更待何時。」
  
  夏令涴恍然大悟,辯解道:「不是汪哥哥丟下我的,是我自己貪玩趁著他不注意跑去了別處。娘親說了,冤枉孩童的大人不是好人,是……醜八怪。」
  
  康靜夫人眉頭都不皺一下:「冤枉?」她問汪雲鋒:「院長是否交代你要好好照看夏家小姐?」
  
  「是。」
  
  「是不是你提出要帶她們去九溪園玩耍?」
  
  「是。」
  
  「夏令涴夏大小姐是不是從你的身邊給走丟的?」
  
  「……是。」
  
  「最後是你獨自苦尋不著,無計可施之下才來找本夫人求助?」
  
  「是。」
  
  「你既然來了,就應該知曉本夫人會按規矩辦事。打手心五十下輕不輕?」
  
  汪雲鋒搖晃兩下,低頭:「不,夫人責罰得對,是學生的錯。」
  
  夏令涴還想反抗:「不是汪哥哥的錯,是我太調皮了,你們不要欺負他,要罰就罰我好了。」反正她皮糙肉厚,真的疼了她就大叫,爹爹總會來救她娘親也會心疼。她那五花肉屁屁可不是誰都能夠敲打的,她遲早會讓對方知道她夏令涴的厲害。她要往那康靜夫人的儒裙裡放癩蛤蟆,要往這冷漠婦人的袖子裡放蛐蛐,還要給捆著她的丫鬟的飯碗裡放碎石頭,讓她力氣大!她要把胖丫鬟餓成瘦竹竿。
  
  她志得意滿的認為對方會接受她的建議,畢竟從小她就是這樣替妹妹背黑鍋還逃脫懲罰,她才不怕呢。
  
  可惜,康靜夫人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這白鷺書院的女魔頭。她帶著倨傲的睥睨著這看起來只有五歲大小的女娃兒:「你一介外人,懲罰你作甚。等你成了書院的學生,做了錯事之後再一併罰了就是。」一擺手,就讓丫鬟抱著踢打不休的夏令涴出了院子,遠遠的只傳來毫無教養的大吼大叫。
  
  「知道我為何當著她的面罰你?」
  
  「學生明白。」汪雲鋒接過康靜夫人親自遞送到手上的碧晶膏,淡淡地道:「夏家大小姐頑劣不羈會給書院帶來不好的風氣,也會讓她就讀之後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夫人這下馬威就是為了讓她明白白鷺書院不是世家大族的後院,也不是地方衙門的後花園,由不得她任性胡為。」
  
  「果然是御史世家的公子,有一雙明白是非的眼睛。」康靜夫人擺擺手,「去吧,好好安撫她。紅臉白臉都上場才好把這場戲演完,也才不辜負夏大人的囑託。」
  
  熱鬧的偏院沒了多久就安靜了下來。康靜夫人遙遙的望著少年疾走的身影越來越遠,忍不住哀嘆:「御史汪家的男子,一如既往的不會挑娘子。這汪雲鋒以後定然又是懼內的主。」半響後,又對身邊的婦人道:「細娘,著人給汪家送兩罈子白醋過去,說是給汪大人新納小妾的賀禮。」
  
  細娘抖了抖方炒過肉的木板,無語望青天。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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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夏令涴抱著她最寵愛的貓咪小偷兒去給娘親請安,身後跟著兩尺多身長的藏獒小尾巴。白色的貓,黑色的狗,穿著櫻草色雙間儒裙小小的女娃兒一蹦一跳穿行在長廊上,立馬被鴛鴦姐姐給喝止了:「姑娘,你現在不是在平遙老屋,而是身處皇城夏家本宅。這裡沒有鄉下無憂無慮的野丫頭,只有閒雅端莊的夏三爺千金夏令涴。你站直了,把小偷兒給放下。就因為你沒日沒夜的抱著它到處亂竄,才讓它肥得像隻百年耗子。」
  
  「是小偷兒自己要我抱著的。」
  
  「我讓你輕輕放下,不是把它丟到小尾巴的頭上。哦,小尾巴是負責看護廚房後門的忠犬不是你的貼身護衛,不能任由你打罵。也不許踢它,會咬人。」
  
  「是小尾巴自己要跟著我的。」
  
  「姑娘,走路不要同手同腳,也不要大搖大擺,要輕慢不要跺出聲音。不准咬指甲。」
  
  「鴛鴦姐姐,你好像老家的神婆嘮嘮叨叨個沒完,嫁不出去怎麼辦。」
  
  「大姑娘!」
  
  「在呢在呢,我去給娘親請安。」夏令涴還沒跨入正廂房,鴛鴦又拉住她一邊整理髮髻衣擺一邊輕聲道:「夫人心情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氣,擔心挨板子。」
  
  夏令涴突地摀住小屁屁,她最近板子挨得太多了現在還隱隱得疼著,乖巧地點頭。鴛鴦又替她抹乾淨額頭,嘆息:「進去吧。」
  
  在門外還是活蹦亂跳的活潑丫頭,踏入房門之後顯然就成了恬靜的小姑娘,忽略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睛吧。
  
  夏令涴繞過花廳直接拐入後院去了夏黎氏的臥房,紫檀木雕花絞絲絹屏風後面她的娘親正在畫眉。鎏金喜鵲鬧春銅鏡映照出的婦人有著圓潤的臉頰,銀藍色眸子略微冷淡,薄薄的胭脂襯托得膚如白瓷,豐盈的手指上帶著碩大的青玉戒指。一身薄紗金沙芍藥對襟直領開身衣,瞧見大女兒來了這才由著丫鬟整好十二幅雪青儒裙,踏著悠閒地步子對她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夏令涴誇張地道:「好極了。娘親,您這一身衣裳得花多少銀子?不心疼麼。」
  
  夏黎氏點點她的鼻尖:「不懂得藏心思的傻丫頭。在本家可不能這麼胡亂說,會被人笑話。」
  
  誰敢笑她她就揍誰!夏令涴嘟著嘴心裡嘀咕著。若是以前想什麼她就一定要說什麼,可自從月前來了本家一切都改變了。話不准亂說,飯也不准多吃,走路不准蹦跳,坐著不准亂動,睡覺歇息都不能流口水,還有連微笑不准露出牙齒。她最近換門牙說話都漏風,沒少被人恥笑,這一點她就大人大量的容忍了。夏令涴覺得太難受了,更加難受的是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著,連翹是隨著自己一起長大的丫鬟,最新添的龍芽是夏家老夫人送到她身邊的,美其名曰伺候人,實際上就是一個動不動喜歡哭訴的小丫鬟。
  
  連翹和她一起爬樹,龍芽就在樹下哇哇大哭,引得來來往往的丫鬟婦人婆子們張望。旁人問她怎麼了,她就指著樹頂的夏令涴:「我家姑娘說要連翹姐姐和樹上的麻雀比飛飛,誰飛得高就給誰吃飯。哇,連翹姐姐沒有飯吃,龍芽就要分一半給她。龍芽不要餓肚子。」
  
  她才不會讓連翹餓肚子,她只會將龍芽的葷菜喂小尾巴,素菜喂小偷兒。
  
  龍芽愛哭。夏令涴偷玩兒不見了,她哭;夏令涴爬樹跌倒了,她哭;夏令涴藉故發脾氣了,她也哭。經過一月,夏三爺院子裡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明白了,只要龍芽在嚎叫,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到夏令涴。
  
  為此,夏令涴給龍芽起個小名叫『洪水』,她想用『瀑布』代替來著,顯然洪水更加兇猛一些,對她的傷害極大。可這院子裡的眾人都很是疼愛龍芽這個可憐的女娃兒,總覺得她被夏令涴欺負了。
  
  這不,給娘親請安的時候,大人都在問:「龍芽沒跟來?你是不是又訓她了。」
  
  夏令涴哇哇大叫:「才沒有。她跟連翹一起去廚房端早飯了。娘親,我今天陪你呀,你教我學字兒。」
  
  夏黎氏摸摸大女兒的發髻:「難得你乖巧,等下讓人喚得你妹妹來,姐妹一起才能學得快。」
  
  「娘親,」夏令涴扭捏,「我若是不如妹妹讀書多,您會不會不要我了?他們都說,沒有學識的女子不討父母喜愛,以後也只能嫁給窮人家,會每日裡洗衣做飯養豬種菜,還只能睡柴房。雖然我喜歡吃豬肉,可不想養豬啊,它們太會睡覺都不陪我玩兒。」
  
  原來養豬是為了玩不是吃。夏黎氏也不知道僕人們對她威脅的效果是好還是不好,總之她能夠忐忑不安也說明了害怕,至少能夠讓她老實學字。會不會要這個女兒,這還需要問?
  
  相比夏令涴的天真爛漫,小她一歲的夏令姝則文雅靦腆,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如一株臨水百合,讓人忍不住憐愛和寵溺。
  
  「爹爹不在?」夏令姝一來就明顯的察覺今日的不同,小聲的詢問正在布菜的鴛鴦姐姐。
  
  鴛鴦窺探著夏黎氏的神情,陰鬱的搖了搖頭。夏令姝不同於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對於陌生環境有著不同於姐姐的適應方式,總是能夠冷靜的觀察周圍的人和事,見到鴛鴦搖頭自然就明白不能說或者不好說。
  
  早飯很豐盛。如意卷、芝麻肉餅和蝦圓豆腐,蒲筍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愛吃,各種各樣的藥粥是從小就開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藥薏仁粥放了點蜂蜜,兩姊妹吃了乾淨。
  
  夏黎氏隨意吃了幾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鴛鴦帶著兩位小姑娘去了書房,裡面的書籍大多是夏黎氏成親之前必看的書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全面。一家人隨著夏三爺去外地做官之時還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話孤本,每夜裡姊妹不安分睡覺之前夏黎氏就會抽取其中一段說給她們聽。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廣大的神佛,還有嗜血殘忍的魔王引得姊妹兩個驚叫連連,嬉笑之後睡眠會格外的深沉。
  
  她們本來以為那些快樂愉悅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可隨著爹爹一聲『回家』,他們就千里迢迢的從平遙來到了皇城,住進了偌大的夏家。相比老屋的兩門獨戶,夏家的庭院眾多,前門後門偏門大門二門三門月牙門扇門花門還有長長短短的廊亭,任何一處院子就比老屋大了豈止兩倍。最開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複華美雕樑畫棟的大院裡尋寶,後半月則淹沒在眾多親戚堆裡,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嬸嬸表哥表姐一頓亂喚。
  
  視野寬廣了,父母也不再由著她們的性子胡作非為,反而是時常拿著姊妹與夏家的眾多同輩比較。世家弟子中誰的讀書最好,誰的武藝最高,誰的才情最讓人稱讚;大家閨秀中誰的詩詞最全面,誰的琴藝最大氣,誰的舞技最動人,誰的女紅最精細,還有廚藝、管家理財等等都能夠被人拿來相互比較。
  
  最後的結論:夏令涴就是那一無是處的草包女子,以後她的夫家可要吃虧了,當然她的嫁妝也要提前預備。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禍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學識方面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可學東西快,氣質恬靜,穎悟絕倫,與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夏令涴發誓:我也要溫柔,我也要端莊,我也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也要成為全天下人人稱讚的才女。
  
  大家一起鄙視她:做夢!
  
  五歲的孩童能夠學的東西很少,可天底下從來不缺神童。在皇城這塊地兒,男子一歲認《千字文》,三歲背誦《三字經》《千家詩》,五歲熟讀《論語》《孝經》。女子則是《女四書》《幼學瓊林》。夏家乃大雁朝開國以來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學的基礎還增加了《九章算術》《易》《尚書》《七略》等,課業之繁雜,審察之嚴格在大族中數一數二。故而夏家子女在進入白鷺書院就讀之前就已經是皇城同輩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稱讚。
  
  夏家姊妹五歲之前最多學習了《千字文》與《千家詩》,《女四書》讀了一半。今日的課業是抄寫《幼學瓊林》的中卷,已經比表兄妹們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靜靜寫了沒半柱香的時辰,夏令涴就已經坐不住了,整個人像是凳子上有釘子般動來動去不得安穩。鴛鴦熟悉她的性情只當沒看見,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門口瞧。
  
  「那是誰?」夏令涴循著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條的婦人從大門而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媳婦,一路張揚囂張的大笑而去。
  
  「別看,是狐媚子。」鴛鴦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夏令涴踮起腳尖還要瞧,那婦人偶爾一個錯眼就正對上了她,頭一揚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挑釁微笑,搖著蒲扇走了。鴛鴦指甲都要把手心給戳紅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戶給關了。
  
  「誰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問,夏令姝揪著她的袖子:「姐姐,那是柳姨娘。」
  
  「你認識她?」
  
  夏令姝望向鴛鴦,低聲說:「爹爹昨夜不在娘親房裡。」
  
  夏令涴還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宮裡麼?娘親說爹爹的事兒多不要讓我們纏著他,會挨罵。啊,夜裡……」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鴛鴦,「那個柳樹精是誰家的?跟爹爹有什麼關係?爹爹是娘親的,誰也不准搶走他對不對。」越想越慌張,她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鴛鴦還未說話,外面又傳來一個童稚的男聲:「阿姐,柳姨娘說不來給娘親請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爺最小的兒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額頭冒冷汗:「柳樹精是爹爹的小妾。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鴛鴦為難的說:「就是前幾日你隨著老爺去書院的時候。老夫人說柳姨奶奶是老爺娶親之前的通房,老爺成親之後就去了外地沒帶著她,現在回來家也該有家的樣子就著她再來伺候老爺夫人。昨夜裡,老爺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裡。」
  
  夏令涴一甩筆桿子,抓起墨硯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讓她勾引爹爹欺負我娘。」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拉住她苦勸,夏令涴一概不聽。她爹爹為官之時沒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寵妾滅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縱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聞目染之下夏家姐妹對妾侍深惡痛絕,同時也對爹爹只有娘親一個妻子自豪。可沒有想到這回到本家沒足月爹爹就變了,怪不得早上鴛鴦說娘親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給氣的。她要為娘親出氣,讓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厲害,欺負了她的娘親就是欺負了她們姊妹,她不會讓對方囂張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經嚇壞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娘親還是為了姐姐,或者只是為了未來可能面臨的困難。
  
  才三歲的夏令乾根本不曉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傳達一句話之後會引起姐姐這麼大的反應。
  
  鴛鴦抱著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隨著動作飛濺到兩個人的身上臉上,苦道:「姑娘彆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你這樣會讓夫人難辦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會說夫人不夠大度,這大家族裡人來人往沒有秘密的會讓夫人難做啊。」
  
  夏令涴抖著手腕子,倏地將那雕著百子賀歲的龍尾石硯台狠狠地摜到青石板上,看著那堅固的石頭完好無缺的滾了兩圈之後只碎了一點邊角後才轉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繼承自娘親的銀藍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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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事後夏令涴曾氣憤地詢問娘親為何不好好教訓那柳樹精,夏黎氏哀嘆半響,才說:「寄人籬下就不得不低頭。」
  
  「那我們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遙,盛世中物價偏高,房價更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沒有最貴只有更貴。涴兒,不要為難爹爹那可憐的荷包了。」
  
  夏令涴淚奔。她怎麼也想不通娘親為何情願花大銀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寶首飾也不願意贊助爹爹買新院子,一直到她成親了有娃了的時候才徹底領悟這裡面的奧妙。
  
  不得不說,出身名門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還是小女娃的她為了這個答案鬱悶了好久。娘親容忍柳樹精,不代表夏令涴會容忍,她歷來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當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兩位哥哥,下面有兩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夾在中間,從小被罰被打輪不到他,寵溺驕縱也由不得他,小時只覺得是個謙虛謹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學,可也比不過早就在朝中謀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過從小就有武學奇才之名的小弟。成年之時他的娘親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覺這個兒子早已獨立成人,見人三分笑,淡然兩分,謹威兩分,不羈兩分,最後一分是對家人的縱容。老夫人沒由來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萬選了同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

      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定。新皇是由世家們推舉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舊人與平民新貴的鬥爭異常激烈,夏家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選定了老三做遺脈,遠赴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做縣令。這些年世家與新晉官員分庭抗禮,夏家老爺子為了增加籌碼,特意將中立的兒子重新拉入戰局。作為母親,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兒子更加貼心些,不要被親民派的黎家影響,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廢棄不用的柳氏用來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別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親被忽略了,她們姐弟被欺負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姐弟相處了上中下策。上策,搬家回平遙,那是不可能的;中策,滅了柳樹精,她全天被人盯梢苦難下手;下策,找她爹一哭二鬧三上吊,勢要三爺專心專意哄女兒最好哄得對她言聽計從說一不二。
  
  琢磨來琢磨去,先從下策試試。娘親說了,凡事要勇於嘗試,不嘗試了又怎麼知道行不通呢。
  
  所以,她下午就準備了辣椒油準備抹在錦帕上,想想她娘說起沒銀子買新院子,又將錦帕換成了棉布帕子貼身放了這才大搖大擺的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逮老爹。
  
  據可靠消息,老爹午飯是陪著老夫人一起吃的,負責伺候的就是柳樹精。這位可靠人士當然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聰穎過人的小弟——夏令乾。
  
  老夫人的院子靠東邊,取義東昇之意。
  
  夏令涴沿著抄手遊廊去了穿堂,隔得遠遠的就聽到眾人的嘻笑翠生生的一路傳來。夏令涴咬著牙極力鎮定地繞過翡翠十二扇屏,迎面正迎來一位少女。塗著飛霞妝,裙拖八幅毋江水搖曳生姿,見到她就高抬起下頜:「來得正好,汪大公子來論理了,看你如何辦。」
  
  「汪哥哥?他來做什麼?」
  
  少女嗤笑道:「當我們是傻子什麼都不知曉呢。你在書院做的那些事情早就傳遍了各大世家,誰都道我們夏家的頑劣丫頭害得汪公子病了好幾日。現在人家是上門來論理,給自己找面子來了。」
  
  夏令涴眨眨眼:「令婩堂姐說的什麼呢,我一句都聽不懂。」
  
  夏令婩覷著她,只覺得這小表妹越看越呆愣,拂袖道:「癡傻的,自己進去就明了。」再不看她自顧自走了。夏令涴還站在屏風後,已經有人報了進去,沒多會那些調笑就如突然被暴洪沖沒了似的悄無聲息落針可聞。
  
  她心口猛地跳動,縮在那處居然就不敢上前一步。
  
  「令涴妹妹不想見我麼?」汪雲鋒已經繞了出來牽著她的手腕,夏令涴一抖差點落下淚來,只喚:「汪哥哥……」
  
  「怎麼了?」
  
  夏令涴盯著他的手心:「還痛不痛?」
  
  汪雲鋒攤開兩隻手掌給她看:「用了上好的膏藥半日就好了,一點都不痛。」夏令涴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握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確定了真的沒有丁點傷痕這才放心下來。半響才道:「汪哥哥是來讓爹爹教訓我的麼?」一想起爹爹,她又想起柳樹精,一想起柳樹精這又透過屏風扇的縫隙瞧見裡面眾多的人,那唇瓣就翹得天高。搖晃著汪雲鋒的手臂道:「汪哥哥別告訴爹爹,要挨打也要讓我娘親打,不要爹爹。」
  
  汪雲鋒只當她害怕當官的父親,安撫道:「我誰也沒告訴。」實際上,他不說別人也知道。白鷺書院的雜人甚多,有什麼事兒傳不出去。他今日來更是因為擔心夏令涴會被夏家的人懲罰,特意來看看。
  
  慰問完了汪雲鋒,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去見父親。屋裡雜七雜八的一大夥人,除了父親一位男子,其他的不是伯母就是嬸嬸和堂姐表妹們圍了一大圈,中間坐著夏老夫人。夏令涴來此一個月人都見得差不多,知道外人面前自己得規規矩矩的不能給娘親丟臉,故老老實實的一一拜見了。伯母嬸嬸們倒還好,堂姐表妹們對她不親不熱她也不在意,該做的樣子都做了之後就死死地盯著柳樹精瞄,那眼神兒即帶著疑惑又夾著輕蔑,特別是對方下意識的撫摸著玫紅衣裳時她更是笑眯眯地道:「這位姐姐容貌真好。」
  
  老夫人正愁沒有話題,聽了這童言童語瞬時就接話道:「不是姐姐,是姨娘。」她招手讓夏令涴靠上前來,語重心長的摟著她的肩膀:「我們這大戶人家的,可不許沒有規矩。這位柳姨娘伺候了你爹爹幾年,直到你們去了外地這才回到了祖母身邊,現在完璧歸趙。涴兒是姐姐可要給妹妹弟弟做好榜樣。」
  
  夏令涴靠在祖母的身邊,只覺得富態的老人家身上一股膩香味熏得她頭疼。她露出一絲迷茫地問:「什麼是姨娘?」
  
  祖母環視了周圍一圈的女子,淡淡地道:「就是僅次於親娘的二娘。」
  
  「啊,」夏令涴驚叫,「那我不是還有二祖母?」她哭喪著臉轉向夏三爺,「爹爹,我是不是還有二爹爹,三爹爹?」
  
  知女莫若父,夏三爺哪有不知曉大女兒鬼精靈的性子。只是這裡不同於以前的小家,世家大族中最注重忠孝禮儀稍有不慎就能夠引發不必要的爭鬥和中傷。他不能因為寵溺女兒而公然反駁夏老夫人,更加不能讓其他嫂子弟媳看他們這一房的笑話。他從氣十足地喝道:「不要胡言。任何子女都只有一位爹爹。」
  
  夏令涴盯著父親嚴肅的面孔:「那我為何有兩位娘親?爹爹也有兩位娘親麼?爹爹有的話,那我也有;爹爹沒有,涴兒為什麼會有?是娘親不要我們姐弟了麼?爹爹……」說著她就癟著嘴,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似乎只要她爹說一個『是』字,她鐵定就在這裡嚎啕大哭鬧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就是先從哭開始麼。
  
  夏三爺想要揉揉太陽穴。大女兒愛笑愛胡鬧,二女兒愛哭愛撒嬌,小兒子愛動膽子小,為了教導好這幾個孩子他們夫妻沒少費心。嚴父慈母,他雖然平日裡總是扮演惡人的那位,可一旦真正面對大女兒的死纏爛打胡攪蠻纏也只有認輸的份。這麼說來,昨夜沒宿在他們娘親房中的事情幾姐弟已經知曉了,並且已經制定了計策,而夏令涴永遠都是衝鋒陷陣的前鋒。搞定了她,剩下的二女兒哄哄小兒子騙騙就能夠全家和睦;若是搞砸了,不用剩下的女兒兒子苦惱,就夏令涴一個人就足夠鬧得雞飛狗跳全家沒有安寧之日。
  
  「你娘親呢,怎麼沒來?」顧左右而言它是常備戰術之一。
  
  「不回答就是默認,聞先生說得沒錯。娘親不要我們了,爹爹還要給我們找二娘,三娘,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會有九娘,十娘,啊,要是以後有一百娘怎麼辦?」聞先生是帳房先生,博學多才還刻薄,說話永遠一針見血。在外地為官的時候夏三爺沒少找這位先生請教事物,可沒想到女兒也是有樣學樣先生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眾人沉默。尚小的堂妹忍不住捂著帕子笑著轉過身去,堂弟們瞠目結舌只覺得這位堂姐怪異得很。
  
  夏三爺與夏老夫人對視一眼,輕聲道:「以後只有二娘,沒有其他女子。」
  
  夏令涴收起那副愁眉淚眼的樣子,嘀咕:「以前你說只有娘親,沒有別人。現在有了二娘,以後定然還有八娘九娘。娘親說只有爹爹,那是不是以後也會有二爹爹?那我們到底是誰的孩子?這麼多爹爹和娘親會不會每一個人都給我們做好吃的給我們穿好的?對了,多了二爹爹和二娘,那我也有二弟弟或者二妹妹,那我要不要把自己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們?」嘮嘮叨叨的聲音說大不小,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掰著手指一個個數著,最後又拿起腰間的玉珮瞧瞧,掏出棉帕在眼睛上一抹,好辣!眼淚頓時嘩嘩直流停也停不住沒多久就變成了小花臉,偏生她還被辣得說不出話來,倒像是泣不成聲的樣子。
  
  夏三爺從老夫人手中接過女兒拍拍後背安撫著,卻避過眾人的目光耳語:「你娘親呢?」
  
  夏令涴低頭捂著眼睛抽冷氣:「爹爹有二娘,才不要娘親。」
  
  「爹爹不會那麼做的。」
  
  夏令涴扭著腰,在外人看來就是還在鬧彆扭的情景:「娘親不要我們了。」
  
  夏三爺啞然,苦笑著撫摸女兒的髮髻。夏令涴毫不客氣的拿起他的衣袖擦眼淚,又湊到鼻子下撮鼻涕,眾人紛紛調轉頭眼不見為淨。汪雲鋒從眾女的包圍圈來誘拐她:「我難得來一趟,涴兒不帶我到處走走看看?我還給姝妹妹和乾弟弟買了風箏。」
  
  夏令涴哭得鼻翼通紅,斟酌不定。
  
  汪雲鋒再接再厲:「涴兒上學要用的書本都準備好了沒?要不要我替你參謀參謀,到時候拉下東西會被人笑話的。」雖然她壓根不怕別人笑話。汪雲鋒在暗處撓了撓她的手心,湊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只給你一個人。」
  
  夏令涴神色一喜就要掙扎著從父親懷抱中下來,眼角不自覺的掃向柳姨娘的位置。少頃,諂笑著對她爹爹說:「既然是二娘,那她一定願意跟涴兒一起玩耍吧?」生怕有人反對,再次大聲補充:「以前娘親就經常帶著我們姐弟耍兒的,她不同意我就不認她。」
  
  老夫人看著夏令涴已經鬆了口,就問:「你想要帶著姨娘去哪兒?玩些什麼?」
  
  夏令涴笑嘻嘻:「我們家的院子裡有秘密花園哦!涴兒在花園裡藏著很多寶貝,只有對涴兒好的人才能看見。」
  
  老夫人瞥著柳姨娘,對方挺了挺身板別有深意地掃視了周圍的正室夫人小姐們後,這才婀娜多姿地邁向夏令涴,親切道:「大姑娘想要讓二娘瞧的寶貝是什麼樣兒的?」
  
  「五顏六色的,也有亮晶晶的,還有碎成一塊塊的石頭。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給了我,說要以後帶去涴兒夫君家裡用的。」
  
  柳姨娘兩個酒窩越發深了,主動地牽起夏令涴另外一隻手,在眾人五味雜陳的神色中翹首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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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42: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午後的豔陽曬得人頭頂發麻,汗流浹背。
  
  柳姨娘面如土色的瞪著夏令涴手中碧綠色的活物,難得的結巴:「這是什麼?」
  
  夏令涴道:「毛毛蟲,很漂亮吧。像極了娘親最愛的那顆翡翠戒指。我很喜歡它,現在送給最愛的姨娘,你可要好好照顧它,我會每日裡帶著它的家人去找你玩兒的。」
  
  「它還有家人?」
  
  「對呀,」夏令涴用樹枝挑著那肉嘟嘟的蟲子,讓對方看清楚它的五官:「它也有爹爹,有娘親,有兄弟姐妹,啊,說不定它還有二娘。不知道它的二娘姓不姓柳,那樣它就是姨娘的親戚了。」
  
  柳姨娘尖叫,想要揮開那看起來奪目卻無比噁心的蟲子又不敢碰觸的樣子。老爺的寵愛,正妻的懼怕,老爺女子們對她的敬畏和夏家後院中所有人對她的重視的眾多野心都不能讓她克服內心對滑膩膩蠕動蟲子的鄙視和厭惡:「我是人,不是這類畜生。」
  
  坐在涼亭中品茶納涼的汪雲鋒好心提醒這位夏家新晉的姨娘:「它是昆蟲,不是畜生。」
  
  「拿開它。」
  
  夏令涴狀是純真的問:「姨娘你不喜歡我送的禮物?那,」她轉身拿著小鏟子在花圃中翻翻找找,沒多久又送了一隻純黑色的蟲子給她:「顏色可以媲美墨玉的臭屁蟲蟲,姨娘你可以把它點綴在你的額頭或者當作耳釘。娘親的墨玉腰扣比它大些,不過這麼小的也很難找,希望姨娘別嫌棄。」
  
  「不——」
  
  汪雲鋒涼涼地打斷她:「涴兒,柳姨娘不喜歡你。」
  
  「汪哥哥,娘親說真相很傷人。你的實話讓我傷心了。」
  
  汪雲鋒喝茶:「我很抱歉。」他的神情一點都不抱歉。
  
  夏令涴左手毛毛蟲右手臭屁蟲,雙雙放到柳姨娘的裙襬上:「就算姨娘不喜歡我我也不在意,見面禮還是要送的,可別掉了。以後我會經常帶著禮物去看姨娘。」握拳,「我一定要讓姨娘對我唸唸不忘。」哦,在場的任何人都相信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以後,柳姨娘一定會咬牙切齒的對她進行詛咒。
  
  新晉姨娘承受不住千金小姐的十二分敬意,歡喜得淚奔而去。
  
  夏令涴一直到看不見對方人了這才拋下小鏟子,抖了抖衣擺。身邊的連翹已經勤快地拿著手帕給她擦拭乾淨手臉整理了衣裳,隨著她進了涼亭。
  
  「你不擔心她報復?要知道,這裡可不比平遙,沒有人全心全意的偏袒你。」
  
  夏令涴撇著嘴,捧著冰鎮青梅湯慢慢喝了一口:「可也沒人會依靠她呀。小妾從來都是依附男子,只要我爹爹不寵她別人就不敢向著她。」以前爹爹沒有小妾,可不代表同時為官的其他叔叔伯伯沒有小妾,她見著了也多多少少聽過正妻們對小妾們的看法。
  
  「而且,爹爹很怕娘親生氣。」
  
  汪雲鋒笑道:「你娘親可不是尋常女子,她的身份也不是一般官家內眷能夠攀比得上。」你爹爹一直沒有納妾的大部分原因也在此,夏黎氏由著柳氏在老夫人面前伺候也是認定了沒有人敢動她。
  
  「汪哥哥以後也會有很多娘子麼?」
  
  「涴兒,你可以叫我雲鋒哥哥。」
  
  夏令涴沉默地瞅著他,面上一片純真,可問的話卻犀利而殘酷。汪雲鋒只覺得在這種目光下一切的虛假都難以躲藏,沉默一會兒才道:「也許。」
  
  「……哦。」她底下頭去,繼續慢慢地吃乾淨了食物。連翹夾了一塊蓮花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裡,毫不猶豫的被吃掉了。再加兩塊清涼糕,一小碟鹿肉脯,幾顆荔枝,甜得膩了又咬了幾根辣醬涼拌的脆藕,自己還讓人拿了昨夜放在冰窖醃製的李子,又冰又涼又熱又辣,整個牙槽都鬆動著發抖。她張著缺了門牙的嘴巴狂吐舌頭,最後硬是灌下一碗龜苓膏才罷休。
  
  汪雲鋒等到她靜止下來,才讓書僮捧著一個錦盒上前,裡面有一塊翡翠雕刻的鴻雁腰牌。鏤空的翡翠沉穩大氣,精細的雕刻的大雁展鵬飛入雲端,青碧色的長穗可以隨時拆卸替換。
  
  「嚴老院長讓我替你送來的腰牌,以後憑藉著它即可在書院中行走或去藏書閣借閱書籍。不管是在皇城中還是在奉旨進宮它都可以表明你的身份,切記不能弄丟了。」
  
  夏令涴苦惱:「能不能換個書院?」
  
  「皇城中的官家弟子都必須入讀白鷺書院,除非……被它開除。不過,那樣的話別的書院也不會接收你。」
  
  夏令涴抱怨:「王霸之氣忒足了。」
  
  汪雲鋒嗆咳,拿著腰牌想要給她掛在腰間,連翹伸手一劫就給攔了下來,仔細地重新裝入錦盒:「到了上學那日,我會提醒小姐的。」汪雲鋒頓了頓,「六月六日,別記錯了日子。」
  
  連翹點頭。兩人再看,夏令涴已經吃撐,雙手正不停的拍打著肚皮昏昏欲睡。
  
  之後汪雲鋒又叮囑了眾多事項,連翹都盡職盡責的一一記錄了下來,而夏令涴……早已成了吃了睡睡了吃的豬。
  
  當夜她的爹爹又重新出現在了夏黎氏的房間,拿著女兒臨摹的字帖看了又看,還親自握著小兒子的手寫了幾個字。夏黎氏沒有提柳姨娘,夏三爺自然也不會提,三個孩兒只知道爹娘重新在一起,證明他們制定的『奪爹計劃』很成功。
  
  之後,每個月他們的爹爹都會去別院住一日,對三姐弟用盡了各種理由。不過夏黎氏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不滿或者哀怨,每日裡依然去給老夫人請安,上午帶著三個孩子讀書寫字,下午歇息或者去參加皇城裡世家名門官員舉辦地各種茶會、賞花會、詩會等等,晚上蝸居在花廳看賬本給兒女們開故事會,靈異怪神地、恐怖驚懼地的故事時而引起孩子們的驚嘆時而讓他們尖叫著躲進被縟或者衣櫥。
  
  大家族中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秘密守不住。夏令涴在一個爬牆的夜晚發現了他爹爹忙碌的小真相,後知後覺的想到那日自己被狡猾如狐的爹爹給忽悠了。她消沉了一段時日,不知道是哀嘆計策失敗,還是哀嘆自己那不堅定的立場——她絕對不承認自己被汪雲鋒的幾個風箏和一份不算禮物的禮物給引誘。
  
  娘親說得對:不懂欺騙的男子不算真漢子!
  
  男子和漢子有什麼區別?夏令涴一時還分不清楚。正經女子和柳樹精的區別就如楚河漢界,她一瞄就明白。
  
  娘親還說過:傻女人容易滿足!
  
  夏令涴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傻女人,她頂多是傻女童。傻女童報仇十年不晚,首要對象還是柳樹精,為此三姐弟重新制定了新的作戰計劃,起名為:砍樹十八計。
  
  砍樹的第一計:由最實誠最膽小的夏令乾去查探柳樹精每日裡的活動範圍。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聞先生的戰鬥經驗非常豐富,信他的準沒錯。
  
  為了娘親的笑臉,為了兩位姐姐的稱讚,為了爹爹不被壞妖精搶走,只有三歲的夏令乾蹺課一日,勇敢的、豪邁的、一往無前的奔赴柳樹精的身後——跟蹤。為了壯膽,他特意借用了姐姐的藏獒小尾巴陪同。有兩個自己大小的藏獒非常的魁梧且英俊不凡,是殺人越貨毀屍滅跡居家旅行的最佳夥伴,就是太打眼了。走到哪裡眾多家僕都紛紛避走,就怕這勇猛的大狗會一個不爽就將招惹它的人給撲倒,進行某些不正當的脅迫和騷擾——它只是愛給人用口水洗臉而已,真的。
  
  夏令乾為了蹺課,特意做出自己是被藏獒給欺負的可憐娃兒,被迫的花了一日的光陰陪在它的身後做跟班。他真的不是嫌棄夏家請的啟蒙先生太古板太嚴肅太沒有美男子風範。
  
  話說,柳樹精不愧是妖精,走到哪裡都是香氣襲人姿態萬千,還沒靠近那嬌笑聲就遠遠的傳來,想不引人注目都難。夏令乾躲在藏獒身後,藏獒跟在柳樹精身後,他們一起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再去了夏大伯母、二伯母,三嬸嬸和四嬸嬸的後花園,等到一小娃和一狗狗被各種香粉氣給熏得暈乎乎的時候,搖搖晃晃地隨著柳樹精去了廚房。今日廚房熬的補品是血燕羹,他趁著大家沒注意到時候偷偷吃了一碗,吃得太急燙了舌頭。娃兒和狗狗相互吐著舌尖哈氣的情景被柳樹精瞧見,尖叫掀了屋頂,跟蹤計劃因偷吃而失敗。
  
  夏令乾怕大姐知道後會揍他的小屁屁,決定用午睡過頭忘記跟蹤為由矇混過關。
  
  他,居然矇騙過去了。小小的男童總結出一條經驗:女人,實在太好騙了。也許只是他大姐太傻。
  
  事後證明,連環計因為第一條計策的不成功會嚴重的影響之後計謀的實行。三姐弟總是逮不住柳樹精單獨行動的時辰,要害人當然要選擇外人看不到的時候,這樣可以避免他們被捉住小辮子而挨罰。
  
  夏令涴當機立斷的改變策略,抓不到柳樹精就抓爹爹。反正他們的目的就是不讓爹爹去找柳樹精做小孩子不該知道的事情,盯住了爹爹一切的問題也就解決了。三個娃兒分工合作,夏令涴是大姐自然最辛苦,她負責晚上;夏令姝是二姐,負責下午;夏令乾每日裡要去家族的學館上課,那一次逃課讓他的課業增加了十倍。這條計策宣告夭折。夏令涴一點都不惋惜,她覺得夜晚不能聽娘親說故事,而去陪著爹爹見那些有狐臭的官員們實在是個太累人的活兒。
  
  思來想去,他們只能三人輪番等爹爹回來,然後做爹爹的小尾巴。爹爹去哪個院子他們就跟著去哪裡。當然,他們的爹爹只有娘親和柳樹精。三人一起收買了看大門的張大爺,讓他在夏三爺回府的時候派個人來通知他們姐弟,然後再由一人緊迫盯人,誓要爹爹除了自家這個院子再也不能爬上別的女人的床。
  
  不得不說,這活兒太累了。
  
  夏令涴守第一日,夏三爺難得遇到大女兒這般黏人,抱著她說了不少野史趣事,老爹說得口乾舌燥女兒聽得精神抖擻,老爹捨命陪君子的一直說到了三更半夜,倒在榻上父女睡得昏天暗地。第二日,夏三爺歸家晚了,二女兒坐在夏家大門口,捧著一本金線裝訂的書籍一邊看一邊等,熱得一身汗漬的父女一同去沐浴洗澡,女兒捧著書讓爹爹講解不懂的地方,說了一本又一本,小女兒的筆記唰唰地填滿了,約定以後還要找爹爹教導,被甜言蜜語哄得飛上天的老爹也如前天那般抱著女兒一起爬上了正妻的床榻,三人同眠好溫暖。第三日,被墨水糊了一臉的小兒子苦著臉拉著爹爹的衣袖,首次阻止了老爹跨出院子的門檻,被握著小手抄寫《論語》,然後背誦《千字詩》,再聽爹爹嘮叨新上任遇到的人和事,再低沉的話語中小兒子縮在爹爹的懷抱口水染濕了衣襟。夏黎氏接過小兒子,含情脈脈地對著老爺說了一句:「辛苦了。」感動得夏三爺差點潸然淚下,這一夜月亮格外圓。
  
  日子流水一樣的淌過,三個娃兒的奸計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他們不知道父母早就看透了那些小小的心思,天真的認為爹爹已經掙脫了柳樹精的迷惑,徹底的回到了娘親的身邊。
  
  六月初五的時候,夏令涴才知曉妹妹夏令姝也一同上學,同時家族中男子不滿十五、女子不滿十歲的同輩們也在白鷺書院讀書,霎時本就忙忙碌碌毫不停歇的僕人們越發馬不停蹄。連翹已經拿著書單核對了十來遍,同時還有全新的文房四寶。此外,女子還要準備數十種樂器,各種舞蹈所要穿的霓裳,棋子等物。再有就是每日裡不能重複的新款式樣衣裳裙褂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刺繡需要預備的大小剪刀、針線、花樣無一不能缺少。若是新生,早在入學的前幾日就必須著人送入書院,備置在指定的院落廂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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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在這裡,你們會得到無上的榮耀和無窮的智慧。你們中間的很多人會成為朝廷的棟樑,足智多謀又為國為民的人會成為帝王的左膀右臂,甚至於其中有一位會成為尊貴的帝王。女子們會輔佐你們的夫君,為你們的家族效力,家族為天下,天下再為民。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著地目標。只要,你們在有限光陰中掌握到足夠的學識並且學會為人處事和團結合作,那麼在不遠的未來,迎接你們的將是百姓的讚頌和朝廷的重視,伴隨著榮耀和權利。這裡,是你們起步的地方,想要成為強者的,想要得到尊重的,想要得到權利的人都可以從此處、從你們現在所站立的腳下開始。努力吧,學子們;勇往直前吧,別回頭,你們會看到希望,並且為之付出最多的辛勞和苦痛。要相信,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你們,衡量著你們的價值,不要抱怨,也不要哭泣,你們終究會成功。」
  
  這是上學的第一日,嚴老院長對著所有師生說的一段話,別具特色得讓人渾身顫慄——僅僅對於某些人而言。如夏令涴這類混吃等死地小丫頭,長長的訓導只會增加她的瞌睡蟲讓她盡快的與周公會面。
  
  全書院的大會開完之後,一位閒雅端莊的嚴姓女子帶領著女娃娃們一起入了西門。九轉十八彎的穿花長廊一直延伸進去,兩邊看去都是高聳的叫不出名字的古木,還有開得繁盛的名花異草,棲鳳館就在長廊的盡頭。說是館,看起來倒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高高的金字匾額掛在正殿中央,殿內有一座白玉無瑕的女子塑像,據說是大雁朝第一位皇后,後代子民稱這位國母為『瑤瓊娘娘』。瑤瓊,在民間也是王母娘娘的真名。
  
  正殿的東西兩面分別通往不同的地方。東殿的入口是學堂,裡面分佈了梧桐院、巧音樓、雙色樓、余卷樓、宜春樓、錦繡樓,七蝶樓和啼珠院;西殿的入口則是通往女學子們的住所千嬌館,裡面呈八卦形規整的分佈了眾多的院落,越是靠近中心的院子則代表著身份越尊貴。
  
  早在開學的第一日之前,每一位即將上學的學子們就知曉了自己院落的名字和具體位置,來此之後只要憑藉地圖就能尋找到。當然,路盲除外,非常不幸的,夏令涴就是路盲中的盲人,還好有妹妹夏令姝。
  
  「菖蒲軒,難道里面種植了千奇百怪的菖蒲麼?我們可以用來研製香粉。」
  
  「嘖,書院什麼時候連這等窮酸鄉下人都給招來了。研製香粉,噗,別是沒有銀子買胭脂水粉才想著自己動手吧。」夏令涴的話音剛落,就有人嗤笑出聲,仔細瞧去居然有一點點眼熟。
  
  夏令涴立在門口,掃視半晌:「你是誰?」
  
  那女童尖叫:「你居然連我都不認識?」
  
  夏令涴歪著腦袋:「若你叫金子或者銀子或者蟲子,說不定我就認識。」
  
  女童啪的將手中的蒲扇一把打在夏令涴的臉頰上:「放肆,本小姐豈是你這等下人可以侮辱的。」
  
  「啊,」夏令涴總算想起了,指著對方道:「你是那個狐狸精!」不正是第一次隨著爹爹來書院之時,迷路遇到的那位高傲的女娃麼。夏令涴清楚的記得對方當時就諷刺過她是骯髒的丫頭片子。顯然,『狐狸精』三個字再一次地讓這位倨傲的刑部光祿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啪地一聲,夏令涴另外一邊臉頰又印上了一條紅印,那蒲扇的面子雖然是雙面錦繡,可扇骨卻是實實在在的竹條,全力揮下去瞬間就能在肌膚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對方這是報復,夏令涴立馬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她癟了癟嘴,遠遠的瞧見領著她們進來地小嚴姑姑朝著這邊環視,一聳鼻翼,雙腿一瞪,就這麼跌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夏令姝嚇得一跳,早就被這連番的變故給嚇傻了,聽見姐姐一哭她那淚水就自動自發的流淌了下來。兩姐妹一坐一蹲地哭得悽慘,她們的對面是志得意滿的古小姐,任何人只要一看就能夠明白三分。
  
  小嚴姑姑慢吞吞的走來詢問:「怎麼回事?」
  
  「她打我。」夏令涴邊哭邊指責。
  
  「嗝,她踢姐姐。」夏令姝邊哭邊打嗝。
  
  「她還罵我。」
  
  「嗝……嗝——,她還嚇我。」
  
  「她還拿蟲子丟我臉上。」夏令涴手腕一翻,一隻褐色的肉蟲趴在了手心,周圍頓時響起一陣尖叫。
  
  「她還說她是狐狸,我們是蟲……嗝……子……嗝嗝」
  
  「她還說書院是鄉下人呆的。」
  
  「她說只有她是最尊貴……嗝……嗝……最美貌……嗝……的人。」兩姐妹唱雙簧似的相擁而泣,哭得那個撕心裂肺。
  
  「我沒有。」古小姐儀態大失的反駁,還準備再說什麼,小嚴姑姑伸手一攔,站在眾多女童身前居高臨下的望著三人:「每人罰抄《女四書》一百遍,兩日後交到我手上來。」
  
  古小姐身子搖晃兩下低下頭去,夏令涴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仰視著這名嚴肅的女子,總覺得對方的樣貌似乎也十分的熟悉。
  
  「給我你們的答覆,或者是意見。」
  
  「不。」古小姐首先反應道,提起裙襬行禮:「孫藍謹遵姑姑訓導。」
  
  小嚴姑姑非常滿意對方的識時務,好歹也是在書院上過一年學的學生,不會不知道這裡的規矩。當然,作為白鷺書院的第三把交椅,她也十分明白面前三人的身份。她們身後所代表的家族勢力再大也大不過皇家,不是麼。更何況,她們都還只是孩子,現在就樹立起教引姑姑的威嚴是十分有必要也是必須做的,也正是有著這份覺悟白鷺書院才能在大雁朝屹立不倒傲視群雄。
  
  她的視線轉到依然抽泣的兩姐妹:「你們有沒有意見?」
  
  夏令姝死死地抓住姐姐的衣袖,點了點頭。眾人的目光依次集中在了夏令涴的臉上,興味、揣測、嘲笑等等情緒陸續上演。年紀小的可能不知道,可在這書院讀了幾年書的哪個聽不出話裡隱含的意思。說是問意見,誰敢對教導自己的尊師提意見?這只是例行公事的詢問罷了,為了讓你徹底的服從,虛假的服從。這個書院裡面每個人都披著一張光鮮亮麗的皮,皮裡面裹著珠寶真金或權利兵符類的東西,每個人透過那張皮直望到內裡。
  
  夏令涴不知道,所以她反駁:「她欺負我,還打我,我臉上還有傷。你為什麼不罰她?」對於夏家的子弟來說,抄書不算懲罰,挨板子才算。
  
  小嚴姑姑的目光根本沒有停留在夏令涴的臉上,她只掠過了針鋒相對的兩人腰間的牌子,淡淡地說:「起來吧,夏小姐再加《院規》五十遍。」手一揮,就要眾人散了。每個人看起來都在幸災樂禍,啊,《白鷺書院院規》可是幾百年來歷屆院長不停修正之後的規章制度,可比《女四書》要長得多了。
  
  夏令涴臉色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方才那被打的地方擴大了。她先是看著小嚴姑姑那平靜無波的神色,看得久了越發覺得熟悉,這人與那日懲罰汪哥哥的康靜夫人有八分相似,應該是一家人?她果然與這書院的人犯沖。還有已經轉過身去都掩不住笑意的古小姐。明明是對方先欺負人,也明明對方詆毀她,可對方得了便宜還賣乖。
  
  眾人慢慢地散去,夏令姝扶著姐姐慢慢地站起來,想要掏出錦帕給姐姐擦拭一下方才的淚痕,哪知夏令涴頭一矮整個人就衝了出去。
  
  她飛奔而至那古小姐的身後,毫不猶豫的、迅猛的,一腳踹在了對方的臀部,將古孫藍踢成了狗啃泥。
  
  這次尖叫的人換了,夏令涴叉腰做茶壺狀呼呼地直喘氣。
  
  「夏令涴小姐去柴房面壁。馬上。」本就遠走的小嚴姑姑馬後砲的飛衝過來,比她還喘得急的怒吼。
  
  按照夏三爺的說法,那種吼聲可一點都不符合名門閨秀的教養。可他更加不知曉,他大女兒的做法更加野蠻無禮堪比猴子。
  
  他大女兒呆在柴房裡,將壘著的木柴堆數數了很多遍,最後遙望窗檯之外的月亮。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飯香。」她餓了。關進來已經有六七個時辰,上學的第一日在學院柴房度過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件事情,以後要說給自己的兒女聽,如果她還能夠嫁出去的話。
  
  百無聊賴中,餓得前胸貼後背地夏令涴只能翻找柴房裡任何一個細小的地方,希望可以找到一點吃的,比如蜘蛛或者老鼠。然後生火靠著它們吃,哦,希望不會鬧肚子。
  
  她不知道,老鼠應該喜歡呆在廚房或者糧倉而不是柴房,蜘蛛只住屋簷而不是牆角。一無所獲中她就只能爬上靠窗的柴堆,耐心地等待妹妹或者連翹給她送吃的過來,否則她將是該書院中第一位餓死的學生。
  
  然後,她看見了兩個鬼影子。
  
  白色鬼影子凶巴巴地說:「總算等到你了。」啊,這個鬼跟她一樣餓了,等著吃人。
  
  深色鬼影子冷哼:「出招吧!」估計,他們是相互要吃掉對方?
  
  白色鬼影子唰得變出一把長劍,直接朝著對手給刺了過去。兩個人在夜幕下快速的騰挪打鬥,不時聽到兵器相撞地叱聲。夏令涴看了一會兒,覺得鬼怪打架非常沒意思,因為他們太快了,她的眼神根本追不上。
  
  餓暈了的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瞧見那白色鬼影子蹲在她的面前,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口才能吃了她。
  
  「我不好吃的。」她含糊地說,「娘親說我是猴子變的,毛粗皮厚還不愛沐浴,渾身臭臭的。對了,我今日只吃了早飯,餓了好久了,你能不能等我吃飽了再來吃我?到時候說不定我會胖些你也能夠吃得飽飽的。」
  
  鬼影子撲哧笑道,拖著她站起身來。清冷的月光從窗口竄入照在他的身上,是與她有一面之緣的熟人。
  
  夏令涴指著他啊啊大叫:「小龍哥哥你什麼時候死了?哎喲。」
  
  「你才死了。」
  
  「我就要餓死了。」
  
  七公子揉揉她的額頭:「你怎麼被關在這裡?」目光一溜就看到了夏令涴的腰牌,他拿著摸了一下笑道:「恭喜你入學。」
  
  「唉,別說了。我一點也不喜歡書院,這裡的姑姑和千金小姐太會欺辱人。」她簡要的說了早上的事情,七公子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位讓古小姐顏面盡失的夏家大小姐。我更加要賀喜你,經過今日你已經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大家都聽說了你的『豐功偉績』。」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面蹦跶出來,七公子的腦中全部都是夏令涴站立著單腳踩在倒地的古小姐背脊上的情景。
  
  假仁假義地安慰了夏令涴,七公子這才從身上掏出一塊油紙來:「給你吃的。」
  
  「啊,百味齋的千層餅。」啊嗚的咬著,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還在對方的身上打轉。七公子任命地又掏出一個油紙包,裡面是蟹肉糕。吃得夏令涴滿嘴碎屑,梗著喉嚨吞嚥。七公子只好出去給她著水喝,這麼吃下去會讓人以為他蓄意謀殺夏家大小姐。
  
  早就被七公子刻意用食物收買的夏令涴只知道點頭,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見到的對方,也沒細想七公子為何會在深夜跑入這書院後面最邊遠寂靜的柴房附近來做什麼。
  
  她吃乾淨了食物,還意猶未盡地將油紙給舔了乾淨,其中包括捏過糕點的手指頭和嘴角。她拍拍不夠鼓的肚子,還是覺得餓。
  
  「姐姐?」吱呀著,柴房門總算打開了,夏令姝的身後另外又跟來了一位少年。
  
  她站起身來,高興地喊:「你們給我帶吃的沒?」
  
  不得不說,夏令涴你是餓死鬼投胎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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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的人都知道夏令涴與古孫藍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有人歸結為這是夏家與古家在朝堂的權利鬥爭延續到了書院;也有人認為這是一書院容不得二美的必然結果,哪怕這兩位美人都還只有水桶腰;有人認為這是為男人而起的爭鬥,她們喜歡誰?那位汪家的公子不就跟兩人很熟麼。
  
  汪雲鋒的酒窩笑得有點深:「涴兒,你總算明白我的心了麼?」
  
  夏令涴迷惑:「你是說那夜吃的桃心糕?我明白啊,那是你家廚子特意給你做的。」她舔著舌頭,「很美味,下次你家再做的話給我留點。」沒錯啦,那夜她沒能餓死還要多虧汪雲鋒去找了嚴老院長求情,才把她從柴房接了回去。
  
  汪雲鋒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只能躲在牆角畫圈圈。
  
  「其實,我姐姐是愛上夏家小姐了。」古孫藍的孿生妹妹古孫萃一語道破天機。
  
  眾人:「哦——」恍然大悟。
  
  兩個人的戰場一直蔓延到了課堂上。
  
  梧桐院的棋子是損耗最大的一項物品,每次上課之後,裡面的黑白子總是會被牙齒咬碎或者被尖利的銳氣給戳碎。忘了說,夏令涴喜歡持黑子,古孫藍喜歡白子,她們是對手。
  
  巧音樓學琴,古大小姐一曲《鳳求凰》讓人如癡如醉,夏大小姐半路協奏《鳳求凰》變成了《烏鴉求青蛙》,聲聲入耳摧殘眾人的耳膜,一堂課下去整個棲鳳館的女學子們三日不願上此課。
  
  雙色樓繪畫,古大小姐拿出唐伯虎的真跡在眾人面前誇誇其談,一個轉身,真跡上的仕女新長了兩條八字須。
  
  餘卷樓讀書,教課的小嚴姑姑先知先覺的隔開了兩人,為此她的課堂只是損失了兩隻毛筆。其中一支沾著墨汁被投擲在了古大小姐新髮式上,另外一支落在了夏大小姐的裙襬上染黑了繁複花紋的銀線。
  
  宜春樓其實不是樓,是一座雕刻精美的水晶蓋起的屋子,屋子裡面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珍奇花卉。負責教學的溫姑姑第一次見識到名門閨秀居然也如山野女子那般,相互撕扯著在花房裡面打滾叫罵。
  
  錦繡樓是危險之地,裡面有做女紅需要用到的刀子、剪子、銀針和無數的繡線,結局可想而知。好在沒有出現流血意外,為此負責教導她們女紅的細娘深感欣慰。她相信,她的笑容是壓制夏令涴粗心而調皮性子的最好兵器。誰讓當初就是她拿著實木板子目無表情地懲罰了汪雲鋒呢。某些方面來說,夏令涴的記憶非常好。
  
  七蝶樓是一座竹竿修建的樓宇,高七層,每一層都養著千奇百怪的珍奇異獸。地底三層全都是兇猛野獸,它們嚎叫著呲牙裂齒,尖銳的爪子拉扯著精鋼鑄造的籠子,嚇得所有的千金小姐臉色慘白不敢越矩一步;地面上的四層是各種飛禽和昆蟲,更多的是顏色豔麗舌頭呱噪的鸚鵡雀舌們,深得大家的喜愛。當然,大家最愛的就是教它們說話,比如『夏令涴是個沒教養的丫頭』,再比如『古孫藍是狐狸精』諸如此類。
  
  在啼珠院教導禮儀的正好是康靜夫人,這是唯一安靜的課室。雖然,最開始的時候某些人總是無故摔倒到手腫腿腫,有些人更是直接以頭嗆地暈倒幾日。總體而言,這門課除了身子上的傷害,言語上基本保持了『沉默是金』地美德。為此,同為一年生的各位千金小姐們都忍不住安撫好自己的心跳,並且感謝瑤瓊娘娘的保佑。
  
  嚴老院長偶爾來探查,都會忍不住感慨:「人不瘋狂枉少年啊!」是『風流』不是『瘋狂』,全體師生寬面條淚。
  
  歲月就在幼年學子們的歡笑和詛咒聲中慢悠悠的滑走。藏書閣裡面的珍本孤本因為某些學子們鍥而不捨的鬧騰而有了手抄本第一版第二版的機會,它們最開始都只是孤本,之後它們出現了第一版草體版,再是第一版精裝版,然後是金裝絕版,最後還有刪節版、完整版、簡字版,甚至還有各民族的版本和各國語言的譯版。某一次,眾位來借書的學子們還發現了甲骨文版,哦,幸虧課堂上他們學的語種夠多,下次他們可以建議嚴老先生收錄一些天竺佛音版或者魔文版。所有的字體中,就那兩種字體最難學又最難記,當然字體也是最為華麗。
  
  「本姑娘不幹了!」夏令涴很想掀桌子大喊,「這是哪顆烏龜蛋提出需要蠻族文字版的《良民論》?不知道本姑娘抄寫很辛苦麼,不知道蠻族的文字很怪異很醜陋麼,不知道《良民論》這種書籍是用來忽悠平民的麼。」
  
  「姐姐,你應該興慶這本書不厚,要知道古大小姐需要翻譯的《蠻族興衰史》是你的三本高度,而且也需要用蠻族文字書寫。」
  
  「可我這次本來可以躲避懲罰,都是那位行動緩慢如蝸牛的古小姐尖叫的聲音太大,導致圍觀的同窗太多讓我逃跑路線被堵。」
  
  「咳,那是因為你將剛剛出生的小麻雀放入了她的衣領中。」一邊還在幫忙核對譯本內容的汪雲鋒幸災樂禍的道,「是你估算了她驚嚇的程度才讓人抓了現行,而你也再次墜入了抄寫孤本和翻譯珍本的地獄。」他疲累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將厚重的辭典狠狠的放在了桌面上,就算是他在經過了兩個月的抄書折磨下也開始變得脾氣暴躁:「涴兒,你必須停止挑釁古大小姐的行為,否則我將不再幫你核對或者抄寫。」
  
  「是她先招惹我的。」
  
  「你太抬舉自己了,夏大丫頭。」不知何時,古孫藍也走入了藏書閣,她的身前是難得一見的七公子,身後跟著萬年牛皮糖的妹妹古孫萃。抬眼就瞄到他們面前這張桌子上的眾多辭典和已經抄寫完畢的紙張,忍不住嘴角抽動了一下。怪不得每次被罰她都比夏令涴遲交,原來對方還找了幫手。心裡不由得恨恨地道:「本小姐對你這種粗野丫頭沒有絲毫興趣,不會每日裡有事沒事的找你麻煩。也不會因為課堂上的不愉快而對你刮目相看,畢竟你的學識還不能讓我感到威脅。當然了,本小姐更不會風度盡失地與你斤斤計較以免丟了身份。」
  
  她身後地古孫萃忍不住嘆氣:「姐姐,你對夏大小姐的愛到底有多深,才能讓你無時無刻不忘注視著她,同時還要靠如幼稚的手段來吸引她的注意。」
  
  「我沒有……」古孫藍一如既往地對自家妹妹反駁,對方卻一副『我明白,我理解,我不反對我也不讚成』的神情。當然,這裡的人也早就習慣了每日裡相同的劇目,他們對這兩位千金小姐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表示觀望。
  
  古孫藍急得口裡冒火,跺腳吼道:「閉嘴!」
  
  「其實一直都是姐姐你在說,好吧,我閉嘴了。」
  
  一直沉默的七公子已經拿起桌上的孤本仔細翻看了起來,不一會笑道:「原來此書的珍本在這裡,上次我與院長提議著人將其翻成青山族的文字,以後定然要做大用。卻沒想到……」他瞄了下掛著熊貓眼的夏令涴,「這麼說最近兩月藏書閣不停增加的珍本的手抄本都是出自於幾位之手?」
  
  夏令涴驚詫:「是小龍哥哥說要抄寫《良民論》的?還特意要求譯成蠻族文字?」
  
  「對。」
  
  夏令涴用黃梅戲唱腔哭訴:「你害得我好……苦,啊啊啊啊啊……」
  
  七公子一頓差點噗笑:「我不是故意的。」
  
  夏令涴再用越劇唱腔道:「你……只……只是……有意的……」
  
  眾人大汗。七公子咳嗽著正色道:「說吧,你想要什麼補償?」
  
  夏令涴哀怨氣息頓時轉了三百六十圈,變成了狗腿子一般的腆笑:「百味齋的銀魚鬆餅、茯苓玉米蒸糕和芝麻豆腐麻薯球,清風茶樓的紅茶貓舌餅、烏龍茶花捲和最新出的十大鮮果茶,野禽鋪子的烤鵪鶉、熊掌肉沫和河豚嘴。還有……」
  
  汪雲鋒忍不住插口:「你吃得完這麼多?」
  
  「不是還有你們嘛。」好吧,她其實只是想要發洩自己的怨氣而已,眾人表示理解。
  
  大家在九溪園找到了一處涼亭,將吃食擺滿了桌面之後,夏令涴才咬著貓舌餅問:「小龍哥哥要這些書做什麼用?你想要看的話,直接用藏書閣借走就是了。」轉瞬又說,「難道是因為你看不懂我們大雁朝的文字?所以才特意讓院長給你準備蠻族字體版本的。哦,小龍哥哥你該不會是遙遠的青山族的子民吧?」
  
  七公子喝茶的手一抖,差點將杯盞都給傾倒。身邊的汪雲鋒已經喝止她:「別胡說!」
  
  「夏大小姐可知曉為何眾人稱呼我為『七公子』。」
  
  「因為你在家裡排行老七。這個我知道,我家我是排行第一,所以妹妹和弟弟有時候叫我『老大』。」
  
  「對,可是在這白鷺書院只有一戶人家的子孫可以用排行來稱呼。那就是……」他環視著周圍眾人,閒適而散漫地氣度中隱隱添了睥睨天下地氣勢:「皇家子弟。」
  
  「哇哦!」夏令涴睜大了眼睛。
  
  七公子道:「我是當今皇上的第七個兒子——顧元朝。」
  
  夏令涴問:「那書院中還有其他的皇子?」
  
  「我四哥、五哥和太子殿下都在書院上學,大公主和二公主則在棲鳳館。」
  
  夏令涴嘴巴裡面塞得下一個雞蛋:「我從來都不知道皇子公主也會在書院讀書。爹爹不是說皇宮裡面有專門給皇家子弟讀書的地方麼?」
  
  「皇宮學的與書院學的不同。我們都是早上在宮裡,下午才來書院。十歲領了差事之後,大部分時日就都在府衙,只晚上宿在書院以便能夠跟上學習的進度。」顧元朝十二分的縱容,笑道:「還想知道什麼?」
  
  汪雲鋒給夏令涴夾點心的動作一頓,抬眼偷瞧顧元朝的神色。只聽夏令涴輕聲問:「那你能不能跟院長說下次別罰我抄書了?」
  
  顧元朝鄭重地道:「古人有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夏小姐,」又看向另一位,「古小姐,你們可以將它看作是院長對你們的重視。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夠得到院長的眷顧,讓他老人家誨人不倦地教導你們不同的文字和各國的歷史。要知道,每次換著字體來抄寫孤本是為了鍛鍊你們的筆力;將朝廷的珍本譯成別國的文字這是培養你們的博學;隨著抄寫地書本越來越多就是對你們意志力的最大考驗,是為了培育你們的承受力和忍耐力。這是你們的榮幸,也為你們在家族中的地位添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都明白,只有在書院出類拔萃地人才能夠得到院長的肯定和眾多學子們的稱讚。日後定親,這也是夫家考核的重要一項,而兩位小姐毫無疑問地將是皇城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你們的父母會為你們自豪,你們的族長會讚譽你們,你們將會是所有名門閨秀爭相學習的對象。」
  
  不愧是皇子,能夠將小小的抄書誇大到家國的地步,唬得眾人紛紛只覺茅塞頓開硬是將這項苦差事看成了院長對她們的特別訓導,轉而對能夠冷靜分析的七皇子顧元朝頂禮膜拜。
  
  而顧元朝俯視著忙忙碌碌的芸芸眾生,只覺得一股豪邁之氣盈滿胸間,讓他的身形越發高大和威武。其中,以古孫藍最盛。
  
  只有汪雲鋒在肚子裡譭謗:鬼扯,院長只是為了應付你的差事,即完成了任務又懲罰了鬧騰的學生,一箭雙鵰而已。
  
  當然,真相往往是殘酷的,隱瞞和糊弄是必須的,無知……是可以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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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中秋節,朝廷大小官員休沐三日,書院亦同。八月十五的前一日,白鷺書院的學子們就陸陸續續被自家僕人們給接走了。
  
  這還是來到皇城之後,夏家兩姐妹第一次離家最久。諾大的馬車才駛入偏門,夏令涴就急不可耐的拖著妹妹跑去了夏黎氏的院子。
  
  八月,正是美人蕉與夾竹桃盛放的時候,豔麗的花色將庭院中的鵝卵石路掩蓋了不少,而兩名女童就好像花中最奔放的蝴蝶翩然飛舞,直接衝入了花廳中。
  
  「娘——」夏令涴呼喚,門內正迎上她父親溫怒的神色:「大家閨秀跑跑跳跳的沒有一點規矩,成何體統。」
  
  兩姐妹腳下的繡鞋如踏入了紛亂的戰火之中,濺起無數的灰塵。夏令涴臉色一白,直覺的將妹妹攔在了身後,首先站穩了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兩步行禮,柔聲道:「爹爹,娘親,女兒們回來了。」只是一瞬,入屋之前的毛躁和興奮就被突然壓制得無影無蹤,除了那因為奔跑而略微有些紅潤的臉頰還能看出她們的喜悅之外,現在的兩人都成了一張磨得平滑的鏡面,沒有一點波瀾。
  
  夏黎氏不由得有些心疼,上前扶起自己的女兒,低聲道「瘦了」就哽咽難言,夏令姝怯怯弱弱地喚「娘」,夏令涴挺著腰桿站了半晌任父母打量了遍,心裡隱約的有些不安。果然,沒了多久,夏黎氏就帶著夏令姝走了出去,只說是看看她最近的課業,獨自留下夏令涴一人面對面沉如水的父親。
  
  進入夏府之前呼吸到的自由氣息在沉悶中逐漸消散得沒了蹤跡。夏三爺坐著,夏令涴站著,兩個人中間隔著光可鑑人的青石板,上面倒映著一黑一白,黑地是父親的衣衫,白地是女兒的面色。
  
  「頭上的簪子是哪裡來的?」
  
  「簪子?」夏令涴摸了摸自己的髮髻。知道今日可以回家,打滾了整夜都睡不著地她大清早就爬了起來,根本來不及細心的裝扮,現在她的發髻上只有一根鎏金簪子。拇指大小的珍珠周邊綴著各色羅鈿,珍珠是上好地東海白珍珠,同等大小的各色羅鈿色澤繁豔,鏤空的鎏金成色十足,小小的一支簪子就足夠小戶人家一個月的吃穿用度。
  
  夏令涴不知父親有何用意,只道:「是汪雲鋒哥哥今早送給我的,說是中秋節禮物。」
  
  夏三爺臉色稍齊,沉聲道:「涴兒,你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身份?」
  
  夏令涴吧嗒著眼眸:「我是爹爹與娘親的女兒,是夏令姝和夏令乾的姐姐,是連翹和龍芽的小姐,是小偷兒和小尾巴的主人,是……」
  
  夏三爺正色:「若你真的不明白,爹爹只能讓你離開我們,一個人回平遙老家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會管你也不會過問你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嚇得一跳,跑到夏三爺的身前,懼道:「爹爹,你們不要涴兒了?」渾身倏然發抖。
  
  「不是爹爹不要你,而是夏家容不下任何一位桀驁不馴又無才無德的富貴驕人啊!」他扯直了夏令涴,痛心疾首地道:「看看你這兩個月都做了什麼,學到了什麼?琴棋書畫你樣樣倒數第一,女紅更是拿不出手,就連最基本的禮儀也即學即忘。每日裡不是與人玩鬧就是為了芝麻綠豆之事與人爭執,接而被罰。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對抗整個書院?真的以為院長不敢嚴懲你?真的以為你爹爹天下無敵能夠替你遮風擋雨,還是你娘親就是瑤瓊娘娘能夠包容你的胡攪蠻纏和無理取鬧?我們作為父母生你、養育你、教導你,不是為了讓你長大之後給夏家帶來滅門之禍啊!」
  
  夏令涴臉色蒼白往地上一跌,囁嚅道:「爹爹你說什麼,涴兒聽不懂。」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願意去想。古孫藍的父親是誰,在書院這麼些日子沒有人提醒過你?刑部古大人是大皇子的人。御史汪大人與夏家是百年世交,汪雲鋒在書院中對你也多有照顧,這是為了什麼?不是因為汪雲鋒將你當作妹妹看待,也不是他真心喜愛你這小丫頭,而是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父親汪大人授意。汪雲鋒可以對夏家任何一位小姐好,因為你們中間的一人最終要嫁入汪家聯姻。」
  
  夏令涴抖著身子,下意識地摸著髮髻上的那一支金簪,只覺得小小的一根簪子已經壓得她頭也抬不起來。
  
  「汪家與夏家同時都支持六皇子,也就是現今的太子殿下。而七皇子顧元朝的母親淑妃正是當今皇后的表妹,你與他交好則是徹底地將夏家推向了太子一邊,如是有個不測……」
  
  「爹,」夏令涴哭道,「女兒不懂。」她只有五歲,就算再聰慧也不會明白朝中的權利鬥爭。
  
  夏三爺重重地嘆氣,他知道女兒不懂,他也知道這不是女兒的錯,可是他無法原諒這個女兒的粗心大意和仗著他們夫妻的寵溺而肆意妄為。否則,遲早有一天他們夫妻真的會為如今的不作為而付出慘重的代價。世家大族的子弟從小就必須學會如何去獲得權利,他們接受的教導永遠都是以家族為重,他們身邊的每一位同齡之人都是經過了精挑細選的勢力劃分,讀的每一本書都是為了以後運用到權勢鬥爭之中,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三思而行。
  
  他們,其實都是名為家族棋盤上的棋子,每一顆子都是下棋人手中的傀儡,家主讓你下到哪裡起到什麼作用都是有明確地目的性,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
  
  夏三爺撫摸著女兒的髮頂,緩慢地說:「你是我們三房的大女兒,這注定了你必須為了弟弟妹妹犧牲。你是他們的開路者,你要成為他們的榜樣,引導他們走正確的路。涴兒,你必須長大了。」
  
  「可我只有五歲。」
  
  「你大伯的女兒令婩五歲之時已經為父母分憂,並承擔起約束同輩中人的言行。我想,在老夫人的院中你已經領教過了。」
  
  夏令涴『啊』了一聲,雙頰通紅,她早就忘記兩個月前的事情,更加別說堂姐提醒過她什麼。
  
  定了定神,「我該怎麼做?」她想不通,那麼就讓爹爹替她想然後她再去做吧。她不想離開父母。短短的兩個月,已經充分的明白自己與書院中的人有何不同。爹爹說得對,她只是無知的認為父母可以替她遮風擋雨,可一旦父母也不要她了,她該怎麼辦?在書院中就被夏家的眾多同輩給刻意忽視的她,回家之後也要面臨著這些麼?今日爹爹突然對她發脾氣,也是因為家裡的親戚對他說了什麼吧?
  
  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夏家刻意去查探詢問。任何一位白鷺書院的學子的一言一行,都會直接由專人送到他們的父母手上,哪怕學子們晚上出去散步了一趟,也會被灌上『與某些人商議要事』的懷疑,更加不要說夏令涴與古孫藍那些接連不斷的爭吵了。
  
  在她無意之中,已經給了外人父親偏向太子殿下的假象。古來宮廷權利的交替之前都有一番腥風血雨,誰也無法預料結局。太子順利登基還好,若是如今已經二十出頭的大皇子先下手為強,到那時,早就被古家記恨的夏家又會如何?是全身而退還是找替罪羊換來家族的平安?很顯然,真要犧牲一直在家族內部宣稱中立的夏祥君夏三爺會被毫不猶豫的推了出去。
  
  夏令涴渾渾噩噩地走出房門,日頭正炙直晃晃地打到她的臉上,方才的淚痕瞬間就被揮發乾淨。她回頭,只能看到屋簷上那一角猙獰的獸在嘶吼,展開的黑色羽翼直劃入藍天欲飛。
  
  在世家大族中過的第一個中秋異常的熱鬧。
  
  夏家老夫人有五個兒子,大兒子是太子太傅,二兒子是正五品寧遠將軍,老三早年遠離皇城政見一直秉持中立,老四在工部,最小的老五在司農寺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最近就要離家去南方視察秋收。夏家之所以是大雁朝的名門世家,與他們世世代代為朝廷效力有關。
  
  夏令涴那日之後一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寅時起來沐浴更衣裝扮,與爹爹娘親一起隨便吃過粥點;卯時隨著人群一起去祠堂祭祖,三跪九拜再磕頭,聽著大伯捧著一本摺子唸唸叨叨,看著老夫人上香上供果點香油燈,每一房地人依次上前跪拜磕頭。夏令涴夜裡被噩夢驚醒幾回,腦袋裡面空蕩蕩地,好幾次跪下去就爬不起來,幸虧有著妹妹和弟弟拖著才沒有趴到地上。到了老夫人端坐給長輩們訓話的時候,她已經汗如雨下搖搖欲墜,夏令姝在旁邊拉著她手指泛白,她極力睜大眼睛只能看到霧濛濛一片,猛的一晃,身後突的一股大力撐著,耳邊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嘶嘶地鑽入耳垂,如一顆顆釘子落在玉盤讓人渾身發冷:「想像一下,倒下之後,我們會如何看待你,又會如何嘲笑令姝和令乾。」是夏令婩,爹爹口中五歲就成為同輩中佼佼者的堂姐。夏令涴只感到兜頭一盆冰渣子傾倒下來,渾身一個激靈人已經清醒了。先前看去,娘親忍不住的擔憂神色已經緩了過來,她費力的對其笑了笑。
  
  堅持到了巳時末才從祠堂出來,管家已經使人來說,各世家已經使人送來了中秋節禮,夫人太太們帶著女兒們轉去後院,老爺們帶著兒子們去了前院見客。夏令涴渾身已經汗濕,人雖清醒了可脫水得厲害,連翹趁人不注意拖著她去了換了衣裳,又喝了半盞參茶。出門遇到已經換了盛裝的夏令婩,剛剛積攢的力氣又悄無聲息地溜走了般。
  
  「跟上來。」兩人七拐八彎,也不知道轉去了哪一處院子,從牆外只能看到長春藤飛簷走壁的佔滿了所有的空隙,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綠色的密林,連大門也是墨綠沉色,門扣上的銀蛇栩栩如生。
  
  院子裡沒有亭台樓閣,只有三處小軒由長廊串聯,蓮花石板地下是湖面。湖面上有假山,山上躺著曬肚皮的壽龜,浮萍中偶爾幾朵孤立的睡蓮靜靜綻放。軒中、長廊裡的大半都是她往日裡不屑於熟識的夏家女兒們。鶯鶯燕燕,紅妝綠裙,或美豔或嬌弱或靈動,不管是何種神態可都遮不住天生與來的貴氣和嬌氣。
  
  「這就是令涴妹妹?」才入門庭,就有一位荳蔻少女傾身前來,拉著夏令涴雙手左右端詳:「不愧是姨媽的女兒,瞧這皓齒星眸圓潤如玉的樣貌,生生將我們黎家的女兒們給比了下去。」俏皮話惹得其他幾人遮扇輕笑。
  
  「我是你母親的大哥哥的長女黎昭渺。」
  
  「啊呀,姐姐又欺負小娃兒。看看,小表妹已經被你逗迷糊了。」你一句我一句,夏令涴呆立著,任著這人捏一下臉頰,那人親掐她的耳垂,每個人都笑靨不斷,是在夏家那些堂姊妹中不曾見的和善,也不是書院中冷淡疏離的譏笑。
  
  「哭了。」
  
  「真的哭了。昭瞄姐姐,都怪你啦,將姨媽的寶貝女兒給氣哭了,回去後看娘親怎麼收拾你。」
  
  「不會吧,」黎昭渺湊近夏令涴端詳,一臉的擔憂真真切切。
  
  夏令涴只覺得心裡的冰冷被這麼輕巧地一句話給敲碎,聳聳肩膀『哇』地大哭了起來。夏令婩也沒想到她在這時發傻,又心焦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輕輕哄著。暖暖的體溫,輕聲的軟哄,還有背脊上一下一下的拍打,讓夏令涴哭得越發撕心裂肺。
  
  黎昭渺更是圍著兩人打轉,急得臉色通紅:「可是受了委屈了?快說出來,表姐替你出氣。是不是令婩這母老虎凶了你?還是有誰說你閒話了?哎呀,這苦樣真真讓人心疼,來,表姐抱抱。希望你不要太沉,否則該哭地就是我了。」話音一落,居然就挨了旁人幾下敲打,她也不顧,只一心奪了夏令涴穩在懷中坐在長廊上,替她擦眼淚,喂茶水吃點心,直到重新安靜了,眾人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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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50: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金秋十月的時候,九溪園的那片橘園果實纍纍,到了半夜,熟透的果香更是引得眾多學子從院子裡游出來。
  
  汪雲鋒提著一盞琉璃燈慢悠悠的從水榭回來,微弱地燭光映照地方寸之地朦朦朧,像極了女子最溫柔的笑顏。再仔細一看,女子的容顏變成了一個碩大的橘子。他嘴角動了動,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發現他方才的走神後這才撿起,掰開了吃了一瓣,甜中帶著微酸,就好像過去幾個月過的日子。
  
  「啊咧,還有人在。」夏令涴輕呼,從另一棵樹下走了出來:「汪公子,好久不見。」
  
  汪雲鋒淡笑,口中的橘肉泛苦:「這麼晚了夏小姐還在花園中流連不去,被小嚴姑姑看到了又要罰你抄書了。」
  
  夏令涴笑嘻嘻道:「放心好了,我看著小嚴姑姑去了院長的醉龍齋,一時半會應當不會來這裡巡查。」她牽著夏令姝的手,沿著鵝卵石小路往通往千嬌館的內院走去。因著與家族姊妹中的感情改善,不同年的堂姐們偷偷告訴了她一些小路,能夠讓這一對小堂妹在起晚了之後快速到達棲鳳館上課。不過,精怪的夏令涴卻用來逃避夜晚巡遊的姑姑們。
  
  啊,怪只怪九溪園的果樹太多了,每個月都會有新鮮的果實成熟,讓人不饞嘴都不行。夏令涴咂咂嘴,與妹妹又分了一個橘子,兩人背對著人偷偷咬著吃。
  
  「……涴兒」
  
  「咦,咳,」夏令涴梗著脖子吞下水果,轉回身來:「什麼?」
  
  汪雲鋒對著她說話,卻盯著夏令姝。相當會看人臉色的夏令姝掙脫了姐姐的手,低聲說了一句就走開了。夏令涴怔怔地,方才的閒適已經蕩然無存,在不經意中兩個人的距離已經拉得太遠,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汪雲鋒上前一步:「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夏令涴啟顏笑道:「很好。爹爹叮囑了涴兒很多事情,娘親也教導我如何與大家相處,堂姐們沒堂的時候也來我這裡看看,還教了我很多東西。堂哥他們也經常讓連翹送來了好吃好玩的。對了,我最近都很乖,再也沒與古大小姐爭吵了,你放心。前些日子康靜夫人都難得誇我懂事。」
  
  汪雲鋒道:「你應當先回答『謝汪公子關心』」
  
  「啊?」
  
  汪雲鋒將燈籠提高些,白茫茫的光暈映著兩個人的面頰。他說:「在被人詢問之前,首先要感謝對方的關心,這是禮儀常識。顯然,你學得還不夠仔細。」夏令涴訕笑,他又接著道:「若是不想與對方交談,在簡單的回話之後你就應當禮貌的告辭。」夏令涴那笑就拉扯成豬嘴巴似的,傻傻地問:「你在生氣?」
  
  「汪公子哪裡敢生夏大小姐的氣。我們……只有同窗之誼,還沒有相熟到可以相互置氣的地步。」話一出口他就忍不住鄙視自己。他發誓,他真的不是為了這些日子夏令涴對他的忽視而生氣,也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找他玩耍而胡思亂想,更加不是為了夏令涴不再出現他的面前而心亂如麻。
  
  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被一個小丫頭給甩了!哦,他發誓他們中間真的沒有什麼不清不楚的事情。
  
  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哀怨。
  
  夏令涴踢踢腳下的石頭,無比愧疚的道:「汪哥哥,對不起。」很好,不再是『汪公子』而是親密的『汪哥哥』了。某隻忠犬哥哥揚起了眉毛,果然找這只小貓談一談是對的。
  
  斟酌半響,忠犬哥哥厚著臉皮問:「最近都在做什麼?為何至中秋之後就對我不理不睬?」
  
  「爹爹說我不懂世家的規矩,每日裡讓堂姐們來指導我學東學西。我每日裡都很辛苦,手板子都被打腫了好多日,可痛了。」
  
  忠犬哥哥立馬心疼得無以復加,靠前兩步:「以後我也來教你,好不好?」
  
  夏令涴扭捏兩下,問:「錯了不會打我手心?也不會打我屁屁?更加不會罰我不准吃飯?不准睡覺?不准沐浴?不准去茅廁?」
  
  「當然不會。」這些懲罰法子是誰想出來的?
  
  「那汪哥哥你會不會跳孔雀舞?會不會彈長門賦?你會不會繡香囊?對了,還要學做糕點、燉補湯。堂姐還說我這一個月內必須學會蓮花步。我在院子裡面天天頂著一碗水走路,都不知道碎了多少青花瓷碗。汪哥哥一定懂得怎麼將蓮花步走得又快又穩吧?」
  
  不,他一樣都不會。他只會欣賞舞蹈,聽樂曲,掛香囊。糕點和補湯是娘親做的,他只負責吃。蓮花步,天啦,那是世家女子才要求學,男兒們都是學劍術刀術。
  
  夏令涴撲閃著大眼睛,憧憬著:「汪哥哥你一定可以代替堂姐她們教會我,對不對?我先請你吃橘子」手掌攤開,那橘子還被她咬了一大口。
  
  汪雲鋒太陽穴直跳,避開了對方那過於崇拜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都,不——會。」
  
  夏令涴指著他大叫:「你這廢柴!」
  
  「你這蠢材!」汪雲鋒扶額,他太激動了太口無遮攔了。
  
  「嗚嗚,我果然是蠢材加廢柴。」夏令涴十分地傷心,搖晃著飄往橘林更深處,她急需更多的鮮果來填滿自己受傷的心靈。
  
  徒留下目瞪口呆的汪雲鋒伸長著手臂,喃喃喚:「涴兒……」
  
  在白鷺書院,偷橘子不算偷,只算順路摘橘子。夏令涴兩姐妹聯手提著滿滿一籃橘子晃晃悠悠的回去菖蒲軒。
  
  「姐姐,你方才戲弄汪哥哥了?」
  
  「不是戲弄,是調戲。汪哥哥是大好人,以後會要成為我們的姐夫或者妹夫,我們不能戲弄他。」
  
  可也不能調戲他呀,夏令姝誹謗。
  
  「爹爹說了,他現在首要事情就是專心專意的讀書,不要牽扯兒女情長,那樣會影響身子的康健。所以,為了他著想,我們還是不要讓他提前接觸堂姐們的好。」身子的康健和兒女情長有什麼關係,兩姐妹暫時還搞不懂,反正爹爹說得沒錯。夏令涴再想了想,自言自語道:「我果然是生氣了吧?」
  
  她真的很生氣,氣對方為了窺視夏家的姐妹們而特意與她交好,不帶這麼忽悠兄弟的!所以,這些日子還是繼續閉門在自己那一方小院子好了。至於汪哥哥的委屈,她可關心不過來,她還得練習蓮花步呢。
  
  □□□□□□□□□□□□□□□□□□□□
  
  康靜夫人喜茶,顧元朝每次來此都要帶上一包宮中的貢茶,然後坐在書院最高的望鳳塔樓上,一邊居高臨下的環視書院乃至整個北定城的風景,一邊等著茶香盈滿鼻翼。
  
  清風,熱茶,再加閒雅的貴婦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逍遙自在是任何東西都換不來的。
  
  「可是瞧見了什麼好景緻?」
  
  「我們在看風景,殊不知風景是否也在看我們。」他指著下處一個庭院,「那位夏家小姐倒是上進,短短的兩個月就被其他姊妹給折騰得似模似樣,也總算沒有丟戶部夏大人的臉面。」
  
  康靜夫人正在燙第一道茶,聞言眺望了過去:「古家千金與夏家千金從入學就水火不容,七公子可曾聽說些什麼?」最主要的是相當於跟屁蟲的古孫藍有沒有對顧元朝暗示過一丁點似是而非的事情。
  
  「世家大族中的恩怨,我等皇子們是不會,也不能插手。這一點,夫人應當比我更加清楚。」
  
  康靜夫人平靜的點頭:「如此甚好。」
  
  茶水燒開第二道,茶香越發濃郁,縹緲的茶煙裊裊升騰就快要迷了人的眼,連對方那一點些微地神情也看不清了。
  
  「聽說,夏大人曾是嚴老院長的親傳弟子,在學期間就深得院長的青睞。」
  
  「七公子說笑了。嚴老這一生,最出類拔萃的弟子只有一位。」那就是顧元朝的父皇。她再一次倒去茶水,回憶著:「您父親的學識在大雁朝歷代帝王中都是數一數二,我還記得皇上第一次踏入書院大門的情景。騎著汗血寶馬如天神一般地衝向書院,堪堪在門檻立起長身,那英武非凡的容貌和氣度深深的讓人折服。」
  
  顧元朝笑道:「母妃當日也要入學,正從馬車上下來就被驚住了,緩過神後只來得及看到父皇一個背影,為此母后惋惜了很久。」
  
  康靜夫人委婉的蕩起一抹笑。她都記得,當年同時入學的還有當今皇后。如不是天公不開眼,當今皇上首先遇到的將是這七公子的母妃,而不是皇后。只因那日,皇后在院長的醉龍齋之內,而淑妃則在書院門外。內外之分,瞬間就決定了那兩位姐妹長達十年的明爭暗鬥。
  
  這事顧元朝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顧元朝也如他母妃一般,永遠都只能在皇后和她兒子的陰影之下生存。因為皇后的兒子——顧尹彷,是大雁朝的太子,也將會是未來的帝王。棋差一著,就滿盤皆輸了。
  
  「說來,淑妃娘娘的壽辰快要到了。七公子可準備好了壽禮?」
  
  「唔,還沒有。」
  
  「這樣的話,本夫人倒是有個想法,不知得當不得當。」說著,最後一泡茶水總算漫入了晶瑩剔透的和田玉茶杯中。等到顧元朝點頭,才道:「古人總云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公子今年已滿十歲,而與您同年的千金小姐們明年上半年就將從書院結業。不知公子可否有中意的人選?」
  
  顧元朝一愣,端著茶杯停了很久才搖頭笑道:「夫人莫試探了。我的性子夫人與院長應當十分明了,實在是不知風月為何物的呆人一個,哪裡有什麼中意的女子。再說,男子二十才弱冠,現今就選定正妻也太早了些。」
  
  「大皇子少兒之時,早就有了兩位妾侍。七皇子可以兄長為例,也正好博得淑妃的歡心,早些安定了心思為好。」
  
  「不。」顧元朝輕嗅著茶香,再抿了一口之後才道:「母妃並不想我太早定下來。」他覷著對方,淡淡的道:「太子殿下是否已經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
  
  康靜夫人掩口笑道:「太子年紀尚小,皇上只口諭讓我等多觀察。人選倒是有些,可名單都在皇后手上,我亦是不知。」
  
  太子比顧元朝還要大一歲,他都稱年紀小了,那顧元朝不更加小?這種明知是謊話也要說出來,可見放在讓顧元朝選正妻的話都只是試探。
  
  白鷺書院中的先生姑姑們每一位都不是愚笨的人,他們說的話自然是別有深意。顧元朝也是從小就在宮裡長大的,淑妃娘娘被皇后常年壓制心裡早就積壓了怨氣,平日裡硬是逼著顧元朝比其他皇子要更甚幾分,好博得皇帝的著重。顧元朝性子傲氣,文武所學皆是日進千里,又深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地道理,五歲之時來到書院上學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超越太子的事情,事事忍耐謀定而後動。
  
  皇子娶親,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現在的正妻到了以後說不定就是王妃或者皇后,誰都不敢輕易許諾。康靜夫人這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自然也是為了提醒顧元朝必須重視朝中官員最新變動了。
  
  白鷺書院之所以鼎盛不衰,一方面是它本身勢力不容撼動,另一方面則是內部地支柱們對朝中各方勢力地善意。下注在任何一方,自然也就不會被任何一方真正的收買,這是長存之道。
  
  想通了其中關節的顧元朝再一次俯視著這佔地上千畝的書院,每一處亭台樓閣,每一條長廊花榭,每一團生意盎然地花園小林都充滿了建造之人的智慧。
  
  「也許,」他靠在樓台大柱上,杯中輕散的霧被風吹淡:「我會既不親近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又不偏愛平民新貴的才女俠女,而是選定一家秉持中立、且維護中庸之道的官家女子為妻。夫人,你認為如何?」
  
  康靜夫人喝乾最後一口茶,將杯子倒扣在茶盤中,巧笑道:「那麼,夏氏大族中夏祥君的女兒正好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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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年前一個月開始,各大家族就開始忙碌了起來,具都為了新年做準備。
  
  這一日,夏令婩難得的來了菖蒲軒,同行的還有難得一見的黎昭渺。兩位少女,一個著妃色桃花裙,一個著丁香儒裙,娉婷的相攜而來似花仙入了凡人家。
  
  夏令涴這幾月被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相繼教導,行坐立臥都不同往日,舉手投足間雖然還沒有姐姐們的溫柔婉約可到底有了規矩,就著跽坐的姿勢抬起頭來:「今早屋外麻雀叫個不停時我就思忖著會有貴客來。這不,手上的字帖才寫了沒兩張呢,就見到了備嫁新娘子。姐姐們是來找我收賀禮的麼?」
  
  黎昭渺食指推了推她的額頭:「瞧這嘴皮子厲害得,該不是嚼多了雀舌後就變得越發伶俐了吧。這會子再也讓人記不住當初那哭哭啼啼的呆笨樣子了。」
  
  夏令婩只笑不答,夏令涴趕緊喚了連翹端得茶水糕點來堵了表姐的嘴。
  
  兩人仔細觀察著夏令涴說話做事,一丁點細節都不肯放過。看了最新學蘭花體字,抽背了幾段書,點心的香味還在唇齒間滯留不去,再是一碗色澤怡人的花茶,總算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其實,今日我們過來是有東西需要親自交到你的手上。」夏令婩拿出一疊被絹布包好的記事簿子來,上面清晰的寫著『大雁朝世家女眷錄』等字:「這幾本藍皮簿子裡面記載了大雁朝最近五十年以來各世家大族所有女眷的名薄,她們的性情喜好、生平記事,以及聯姻夫君的名望地位財富。這幾本紅皮簿子是人情往來送禮回禮的記載,你未出嫁之前遇上誰家同齡小姐紅白喜事,送什麼禮送多少禮都可以參考。這一本白皮簿子,裡面寫著朝中所有少年才子們的生辰,以及其母親的地位。性情才學雖然也略有提及到底做不得數,因為隨著年紀的成長都會有些變化。最後這一本黃皮簿子,寫的都是當今皇上的皇子們的出生年月以及其母妃的家族盛衰。你都儘早記熟了,以後定然有大用。以後每一年,夏家的內當家都會著人送上最新的簿子,你也必須背誦下來以免日後見面不識被外人笑話。」
  
  夏令涴忍住驚詫一一記在了心裡。
  
  「說起來,」黎昭渺道,「每個世家大族中所記載的東西相差無幾,可細節方面應當會有粗有細。我們黎家就附帶著全族男女老少的生辰簿子,每一年都要往上添加新出生的弟弟妹妹。我那丫頭總是會在當月的上旬就提醒我誰誰家的表弟表妹要過多少歲生辰啦,然後誰誰家的姊妹要嫁人啦……哎呀,我說得可是實話。比如,我今晨還沒起的時候,丫頭們就在耳邊嘮叨『夏家大房令婩小姐要成親了』『夏令婩要嫁人了』,然後我就琢磨著那夏令婩姑娘到底多大歲數了,怎得這麼早就出嫁,擺明了有了夫君不要姊妹嘛,忒沒義氣了……」說得夏令婩臊得臉通紅,只搓揉著反駁道:「別只會消遣我。等你明年及笄了這出嫁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聽說你父親已經在皇城適齡未娶的男子中篩選相看,你就縫好嫁衣等著八抬大轎來吧。」
  
  黎昭渺狀是苦惱:「聽說洞房之夜女子會被夫君折騰到疼痛哭叫,也不知是真是假。」
  
  夏令婩紅彤彤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桃暈,聞言也嚇住了:「娘親還什麼都沒告訴我,我……也不知。」
  
  黎昭渺嗤的笑道:「據說男子會壓在女子身上,對她做哪些風月之事。」
  
  夏令婩嗔她:「你聽誰說的?」
  
  「我看到了。」她朝門外望瞭望,湊近兩人低聲道:「我家有位哥哥喜好漁色,他的居室裡總是會有一些孤本野史。我前些日子去找他借幾本皇族秘史類的本子看看,結果吧,你們猜我翻到了什麼?豔書,足足有一櫃子,他還藏在了暗格裡都被我挖了出來。我當時怕他突然回來,急急忙忙地翻了幾本《繪芳錄》《風流媚》……」
  
  對面兩人屏息靜氣,只聽到『得』的聲響,三人都蹭蹭的坐直了,一個個掛著矜持而淡然的笑容——喝茶。
  
  連翹急急忙忙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去,一邊跑著一邊嘀咕「又一盆花被小偷兒撞翻了」。三人相互對視,暗自撫下激烈的心口後再又將腦袋瓜兒拼湊在一起。
  
  黎昭渺的低語輕而透,不仔細捕捉都抓不住:「後來去得多了,我就偷偷帶出了一本圖文的《癡嬌麗》,那裡面的男子都是渴著勁兒的在女子……進進出出,嚇死人了。」
  
  夏令婩已經跌坐在金花緞的坐墊上,夏令涴抖了抖身子只覺得全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那……那樣的話,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生來遭罪的麼。若是每日裡被夫君虐……折騰,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黎昭渺端著花茶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實,只有第一次是疼痛非常。我看那些書裡說什麼『極樂之地』,也有女子腆著臉的要……哎呀,反正從顛鸞倒鳳魚水之歡這類話中應當看得出也不是全然受罪。」
  
  「你自己又沒有洞房過,怎麼知道書裡的真假。更何況,那些都不是姑姑們說的聖賢書,而是某些書呆子們胡寫亂說的豔書。」夏令涴實在想不通男子能夠在女子身上怎麼折騰,也不知道男子在女子哪裡進進出出,嚇人這話自己沒親眼聽到也沒看到能夠想像的範圍太小。
  
  「所以,」黎昭渺坐直了身子,瞥著夏令婩笑道:「等你家堂姐成親洞房之後,就能夠告訴我們啦。」
  
  夏令婩刷得站了起來,動作太急整個人都搖晃了兩下,唬道:「別想。誰知道你話真假,不如你自己將那本書拿來給我們瞧瞧。」
  
  「若我帶了書來呢?」
  
  「那,等你成親之時,我就告訴你男子是如何……」
  
  黎昭渺笑得眉眼都像成了小偷兒:「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哦——」夏令涴欣喜。
  
  等到兩人走了,夏令涴才徹底地放鬆下來,一迭聲地喚連翹。跪坐太久,她整個腿腳都是麻地,與兩位姐姐在一處不敢吱聲,等到人走了馬上叫苦。
  
  連翹一邊給她揉腿一邊勸道:「要不出去走動兩圈?」
  
  夏令涴搖頭,她這小腿走蓮花步更加累。連翹給她重新擦了臉,簡單地畫了一個飛霞妝,又端了暖茶給她喝了,輕聲問:「今日沒挨罵吧?」
  
  夏令涴嘿嘿笑著,從茶幾下掏出一個小本子來,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交遊集》裡面說了逢人說好話,少說多做,笑臉迎人總是不會錯的。照做了這麼多日,今日總算是沒挨罵。」
  
  連翹只要她家小姐不再被那些繁瑣的規矩折騰到哭鬧不休就謝天謝地了。揉腿完了之後不再讓她跽坐,扶到美人榻上歇息,一炷香的時辰就這麼睡了過去。
  
  夢中也不踏實,一會兒夢到在夏家眾人面前摔了跤,一會兒夢到娘親被其他長輩恥笑,一會兒又是爹爹黑著臉當著跪著她的面拿著竹條抽打妹妹,最後居然夢見汪雲鋒牽著她的手不停傻笑著,直立的兩根大紅燭上灑金著兩個喜字。心裡焦躁不安,醒來後就捧著堂姐給她的書薄仔細看起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還就真的只剩下張口結舌的份兒。
  
  書薄裡面記載的千金小姐們喜好的物事那是千奇百怪。大富之家喜愛金銀珠寶算是尋常,其中居然有愛收集男子頭上髮簪的,有愛收集已經下葬之人口中所含寶物的,更有一位貴婦人愛金縷玉衣。送禮之時送時新首飾、古琴古箏、孤本珍本和千奇百怪的棋子等都很容易,這皇親國戚們死後才能穿的金縷玉衣咋送呢?夏令涴頭疼了,還好那貴婦人已經垂垂老矣,不用等太久就能夠穿著屬於自己的金縷玉衣直到永遠。
  
  有些小姐們不愛死物還活物,比如蝴蝶、大雁、黑熊、獅子、白眼狼……夏令涴重新翻到書面,這的確是記載小姐們喜好的書薄吧,不是某些男子的狩獵記錄薄。
  
  其實這些還好,有一位公主愛收集男寵。夏令涴的眼珠子差點撲到那幾個字上,拆開來每個字看得懂,放在一起她就不懂了。她只偶爾聽書院的某些少年說過女色,可沒發覺有女子愛男色的啊,還是公主。哦,記得某本大雁朝地宮闈秘史中看到過,有皇帝愛男子的?!她果然還沒睡醒。
  
  世家千金們所嫁的夫君的官職也是千奇百怪。門當戶對是必須的,郎才女貌是肯定的。誰能告訴她,為何庶出的女兒會嫁給七老八十的太監?同父異母的兄長會娶自己的妹妹?千金小姐會嫁給農夫?還有一位七月十五鬼節出生的女子,一連嫁了十八次,每一位夫君活不過二十。還有石女、妖女、魔女等等,她們的夫君更是千奇百怪,有嫁給人的,也有嫁給野獸的,還有的直接獻祭給了神佛。
  
  人們都太奇怪了,夏令涴不知道是自己見識太短。好吧,她還沒滿六歲,頭髮不長見識短是肯定的。
  
  不懂可以問,夏令婩不准她將這些東西拿給外人看,不代表外人那裡沒有。沒了幾日,她就扭著小肥臀去找了汪雲鋒,開口就問:「石女長什麼樣兒?」
  
  「啊?」汪雲鋒呆愣。
  
  「哦,」夏令涴裝模作樣的提起裙襬,細聲細氣的給他見了禮,等到對方繼續呆傻的回了禮之後這才繼續問:「汪哥哥知道石女跟我們有什麼不同麼?妖女是不是妖精變的?魔女是地獄鬼差的女兒麼?」
  
  「你從哪裡聽來這些?」
  
  夏令涴想著汪雲鋒也只有九歲,見過的女子應當不多。索性換個問題:「洞房的時候,男子為何要壓在女子身上?」
  
  汪雲鋒腳下一趔趄差點從走廊上滾到花園裡,囧著臉瞄她:「你,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你懂不懂嘛?」
  
  懂,這話說了等於找抽;不懂,說出去肯定會讓夏令涴失望。在她的心目中,汪雲鋒哥哥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神仙。
  
  「咳,嗯,就是……洞房,那個……男子會……女子會……他們要洞房,才能生出小娃娃,才能傳宗接代,才能……父母才會喜愛……」
  
  「汪哥哥,你說明白些。洞房是怎麼洞房的?」
  
  「……就是,壓著,嗯……啊,對了,女子會很疼,男子開始也會疼,之後就好了。」
  
  「是殺豬麼?聽人說會流血,還會尖叫,還會哼哼。以前我在老屋聽街上屠夫殺豬就是那樣子的,殺了豬之後,屠戶的手滴著血賣豬肉。」
  
  「不是。」這是哪個混蛋告訴她的比方,有人將洞房比作殺豬麼!雖然真的會流血,真的有人會嚇得哭叫,男子們也會……舒服的哼哼,可那不是殺豬。汪雲鋒很嚴肅很正直的批判了她的錯誤認知:「洞房是男女一生中最大的大事,不是兒戲。我們這等世家大族會為了新婚夫婦準備好成親所需的一切物事,如合歡酒、止痛膏、催情香等,所以,我相信真的洞房那一日,你不會很疼的。一定!」
  
  「汪哥哥你洞房過?」
  
  「不!」汪雲鋒高聲道,「我都還沒有成親,怎麼洞房。」
  
  「那你知道得可真多。」
  
  「我,」汪雲鋒糾結,「這不是你問我才將從別人哪裡聽說到的告訴你麼。」他握著夏令涴的肥爪子,深情款款地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疼的,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夏令涴眨巴眼睛:「汪哥哥你的新娘子又不是我,當然不會讓我疼啦。」
  
  「不是,我是說……」
  
  「我當然不是你的妻子。」
  
  「這個誰也沒法知道,也許你以後就是我的娘子,我會娶你……」
  
  「我才不要與你洞房咧,我不要疼……」
  
  某些時候,某些問題,純屬雞同鴨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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