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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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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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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臘月初八那一日,夏令涴悲催的被罰跪了。她的藏獒小尾巴十分道義的陪同在了身邊,看著她唉聲嘆氣的跪在祖宗祠堂的偏殿抄寫《儀禮》。
  
  已經不罰抄書很多日的夏令涴,今日是馬失前蹄,鬱悶懊悔瞬間就埋沒了她,以至於從跪下起她就忍不住神神叨叨怨氣連連。
  
  「吃飯時不准吃得嘖嘖作聲;不要啃骨頭;不要把咬過的魚肉又放回盤碗裡;不要把肉骨頭扔給狗狗……小尾巴,你還吃骨頭麼?」
  
  「汪!」
  
  「我只是覺得你看著我們吃飯的樣子太傻了,口水滴答的太多了,尾巴搖晃的太歡實了,所以才心軟得壞了規矩,丟了一根小小的蛇骨頭給你。我知道你嫌棄上面的肉少,那不是我先啃過了麼,你能吃到骨頭算是不錯了。你看,為了你我才回家沒有一日就被罰跪抄書,我容易嘛我。」
  
  「汪汪!」
  
  「小尾巴,你是禍國殃民的禍害。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的夏令涴應該被家人稱讚,否則你就要餓肚子,餓久了你就會追著廚娘亂跑,廚娘那身板兒你又不是不知道,踩壞了花花草草還是小事,踩扁了人可就不好了。」
  
  「汪汪,汪!」
  
  再如何學規矩,夏令涴的性子終究跟閑靜舒雅扯不上半點關係。只要一到人後她就如那脫了人皮的白骨精,沒有一點遮攔。
  
  書也抄完了,看著外面的日頭,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沒有人想起她還餓著肚子。早上祭拜過祖先之後,她只來得及爬上飯桌吃了兩口飯加半口蛇羹,好吧,還有一塊蛇肉,骨頭都給了小尾巴,她委屈,她肚子餓,她想吃臘八粥。
  
  等到她醒過神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大街上。身前是隱隱飄來的七寶五味粥的濃香,身後是……夏家後門的狗洞。夏令涴淡定的整理好髮髻和裙襬,邁開大步義無反顧的向著美食的大路前進再前進,身後依然跟著同甘共苦地侍衛——藏獒小尾巴。
  
  皇城最主要的街道只有兩條,分別橫縱整個北定城。一條從北定城城門直達皇宮盛陽宮,稱之為:天街。另一條將天街分開的東西兩邊城區再次劈出南北,稱之為朱雀街。
  
  夏家就處在城西永興舫,沿路過去都是高牆大院豪門內宅,住著的不是名門望族就是世家大族。寬闊而平整的大路,松樹陰陰圍繞兩旁,偶爾快速跑過的四輪馬車,剩下的就只有行色匆匆的各家僕從。今日不同往日,在祭奠過祖宗之後,有些人家會在大門口擺上臘八粥攤,用來餽贈給窮苦之人。當然,真正的名門世家是不差這一點德名的,他們只會選在其他城區的大街上排上一長溜的大鍋,現熬現做然後隨即遞給來領粥地眾人。至於這到底是哪家的人,其實貧民不在意有吃就行,世家中人也不在乎給你吃就吃囉嗦那麼多干嘛。
  
  夏令涴很想混過去弄點吃的,反正以前在老屋她也經常跑到帳房或者聞先生屋裡去吃飯,對於她而言混吃混喝是無比尋常的事兒。什麼名門閨秀,什麼大家小姐,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可瞧著她那脖子上的兔毛圍脖,身上地鹿皮雲肩,還有藏羚羊毛滾邊的金線繡衣裳,再加上皮靴,怎麼看都跟『窮苦』沾不上關係。她只能每經過一處攤子就嚥下一大口口水,然後再尋找百味齋的店舖。哦,聽說百味齋最近新出了特製的臘八糕點,相當的饞人。被罰跪抄書的她在家是吃不到了,只能自力更生。
  
  千打算萬推算,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在百味齋買吃食還需要排隊。看著那蜿蜒的長龍裡最矮也有三尺最高是六尺的男男女女,她這個只有一尺半左右的侏儒國平民悲哀了。還沒蹲到地上畫圈圈詛咒自己悽慘的運道時,背後陰惻惻的冒出熟悉的聲音:「小猴子,你怎得獨自跑了出來?」
  
  「猴子也要吃飯。」她頭也不回地答道,「小猴子餓了,小猴子被爹爹欺負了,小猴子被鎖了起來,小猴子……」
  
  「被家人拋棄了。」
  
  「你才被拋棄,你全家都被拋棄。」猴子暴走,上竄下跳咋咋呼呼揮舞著短手臂就要去撓人。
  
  顧元朝捏著小猴爪子,笑得十分地險惡:「好好好,我收留無家可歸的你,帶你去吃東西。」
  
  「我要百味齋的點心。」
  
  「相信我,我帶你去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你想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沒有人阻攔。」
  
  「汪!」不用回答,小尾巴已經替它的主人做了決定。
  
  長龍,還是長龍,當夏令涴站在長龍的最頂端,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大鍋,熏著烈焰般的柴火時,她深刻地覺得出門之前應該預先看看黃曆。很明顯的,她今日出門不宜。
  
  「我要吃東西。」
  
  顧元朝挽著袖子給穿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家遞過新盛著的臘八粥,笑道:「這裡忙完了就能吃了。」
  
  「什麼時候忙完?」
  
  顧元朝拿過一個大大的勺子放在她的手心,指著只見增長不見減少的長龍:「大家都分到臘八粥,就忙完了。」
  
  「那要是一直到很晚很晚都還有人,怎麼辦?」
  
  「那就等粥沒了,自然也就沒人來。」
  
  夏令涴一邊將鍋裡的熱粥裝在碗中,一邊哭訴:「小龍哥哥,你這是虐待童工。」
  
  顧元朝看著她不算笨拙的動作,笑著提醒:「別想跑,你跑了我就把你的藏獒給燉成狗肉高湯。」他擺明了不單虐待她,還要威脅她的護衛神獒。不知為何,明明是微笑著說出的話,偏偏眼眸中卻帶著刀鋒般的冷漠。
  
  夏令涴下意識的對視著他:「你不喜歡做幹嘛逼著自己來。」
  
  「因為,這是我的責任。」他嘴角上浮,輕聲道:「身為韓家的外孫,這是我必做的事情之一。」再一轉頭,夏令涴這才發現身後那張大門頂上,赫然掛著『韓府』兩字的牌匾。
  
  皇宮后妃中,皇后汪氏與淑妃韓氏是表姐妹,而這韓府也算是外戚中數一數二地世家大族。淑妃的兒子顧元朝既是皇帝的第七子,也是韓家外孫中的佼佼者。
  
  冬日的風烏啦啦的從大街那頭刮過,不一會兒就讓站在火爐邊的夏令涴全身冷得打顫。她撐眼看看天,黑沉沉地雲壓在頭頂,讓人喘不上氣。
  
  夏令涴踢打著腳下的石頭,喃喃道:「我想回家。」
  
  顧元朝甩了甩自己痠痛的手臂,接過家僕牽過來的馬韁,一語不發的抱起她跳上馬背,輕巧的說:「我們去吃晚飯。」
  
  夏令涴撅著嘴,這樣強勢的小龍哥哥她覺得陌生又害怕。身邊的人早就提醒過她,皇子們是不能得罪的,要麼遠離要麼服從要麼消極抵抗,可在馬背上怎麼抵抗她又不知道,只能嚷著:「你欺負我。」
  
  顧元朝頭一揚起:「我就欺負了你怎麼著。」馬鞭一抽,在夏令涴的尖叫聲中黑馬已經躍出幾丈之外。女娃軟乎乎的面頰貼在他的耳瓣,是從來沒有的親近。當然,那雙比豬蹄還要粗壯的手臂可以忽略不記——她抱得太緊要把人給勒死了。
  
  天已經暗了下來,路邊的行人慢慢散去,昏暗的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門廊上看上去有點鬼影重重,等到夏令涴緩過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出了城門朝著外郊飛奔而去。
  
  顧元朝將夏令涴放在馬鞍前面坐著,迎面的風將兩人的臉吹得蒼白,厚重的披風根本罩不住兩個人的身形。夏令涴將腦袋從縫隙中歪出來大聲問他:「你要將我賣掉換吃的麼?」
  
  「我會直接砍下你的手臂做烤豬蹄。」夏令涴啊啊大叫,撲過去就咬了對方鼻子一口。顧元朝冷意一閃:「我還會完挖了你的心肝喂林子裡的野獸。」夏令涴直接將冰冷的雙手鑽進他的衣領貼在脖子上,凍得顧元朝一個激靈,他嗤笑道:「你回不去了。等著你爹爹給你收屍吧。」
  
  夏令涴眼眶一紅。小小的心靈中她一怕爹爹不要她,二怕自己回不了家。顧元朝這話無意中就挑動了她的底線,小女娃跌跌撞撞的從馬背上站起來,毫不猶豫的朝著對方撞去。疾行中,顧元朝也沒有想到對方不管不顧的來這麼一下,兩個人瞬時從馬背上滾了下去,夏令涴在他身前額頭撞了額頭,小嘴巴咬了他的上唇,整個人似乎騰空了起來再跌落在顧元朝身上,在對方的悶哼中撞上路邊樹幹。
  
  顧元朝全身骨頭都要碎了,無力地推著身上的女娃,大吼:「誰給你的膽子,敢暗算皇子!噢,不要再抓了,住手,你這蠻女!小王要滅你九族,滾下去!」
  
  夏令涴委屈又害怕,昏沉的腦袋只聽到一迭聲的恐嚇。
  
  他欺負她!他讓她做僕人們才做的事情,他還讓她挨餓,他還聯合臭馬一起嚇她,他還威脅她要殺了爹爹娘親弟弟妹妹,他……
  
  夏令涴從顧元朝身上爬起來,雙腿叉開在其腰旁,翹起小屁屁,雙手一鬆,在顧元朝慘叫聲中狠狠的壓坐在他肚腹上。
  
  「你這隻豬——」好重。
  
  夏令涴抿著嘴,抬起再跌坐再抬起,再猛地倒下去,壓他肚子,壓他胸膛,偶爾落下的腳板還有意無意的踩著他亂動的手臂。
  
  「小王要殺了你,嗷——」好痛。
  
  夏令涴轉身對著跑得氣喘吁吁的藏獒招手:「小尾巴,來咬他!」
  
  「不!」顧元朝突的發力將人推開,連滾帶爬的竄了起來緊貼在背後的大樹上,似乎只要小尾巴一靠近他就會比猴子還要看快的竄上大樹,呲牙裂齒道:「你好狠!」
  
  夏令涴跺腳,提著裙襬高抬著頭像只鬥志激昂的老母雞,擺明了要與惡勢力鬥爭到底。
  
  顧元朝抹一把冷汗。他的馬跑了,侍衛還沒跟上來,自己又身無利器,而對方有最傻的頭腦,有最無情的拳頭,還有可以壓死駱駝的體重,最後還得加上足夠兇殘又忠心的大型犬一隻。形勢不如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妥協了——暫時。
  
  「夏大小姐是要吃兔前腿還是後腿?」
  
  「後腿。」
  
  奸笑:「夏大小姐是睡大樹上還是睡在火堆旁的草堆上。」
  
  理所當然:「你睡哪裡我就睡哪裡。」
  
  咬牙:「我是男子。」
  
  坦然:「沒事,娘親說了,豆芽菜一樣的少年做不了大灰狼。我會很安全。」
  
  恨恨地:「你會一輩子嫁不出。」
  
  嘿嘿笑:「爹爹為我準備了很多很多的嫁妝,不怕。」
  
  蹭蹭站起:「夏令涴,你不要這麼蠢笨行不行?」
  
  無辜坐著:「康靜夫人教我近墨者黑,與我一起吃飯睡覺的人定然也是半斤八兩。」
  
  顧元朝翻個身,夏令涴的口水滴在他的背上,他再翻個身,口水侵染他的衣襟。忍字頭上一把刀,他顧元朝能夠被太子壓著這麼多年還安然無恙,難道會被一個女娃娃而氣得風度盡失!哦,為什麼名門閨秀睡覺都這麼不安穩,她的爪子不要放在他的胸口,他冷;嘶,她的牙齒不要咬他耳朵,他癢癢;嗷,她的腳踹到他的小兄弟了,他痛!
  
  好吧,他的風度早就隨著火焰燃燒而殆盡。他忍不了,躲得了,不就是不睡草堆睡樹幹麼。雖然樹皮硬了點,粗糙了點,冰涼了點,沒有軟軟暖暖的體溫,也沒有細細密密而短短的呼吸,更沒有甘之如飴的貼心相依相偎……
  
  顧元朝暗嘆一聲,對著不遠處恭敬的侍衛擺擺手,任命的將小女娃擁在懷抱裡,拿著裘皮披風將兩個人牢牢的蓋住,眼皮一搭搭的沉入了夢鄉。
  
  不一會兒,睡夢中的人嚅囁:「小龍哥哥……」
  
  「嗯。」
  
  「別生氣了。」
  
  「我沒有。」
  
  半晌,懷中的人似乎夢到了好吃的,嘻嘻道:「小龍哥哥不笑的時候醜得像癩蛤蟆。」
  
  怒:「你凶巴巴的樣子像母夜叉。」
  
  某人癟嘴。
  
  某人輕輕拍打:「睡吧!」
  
  「嗚——」藏獒翻身,烤肚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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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51:35 |只看該作者
十一回

  這世上有貴婦人、貴夫人,還有貴小姐,而夏家則有『跪小姐』。
  
  夜不歸宿是小事,女子夜不歸宿更是大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處是烏龍事——放屁!
  
  當夏三爺看到七皇子顧元朝抱著睡著口水嘀嗒的夏令涴站到他院子門口的時候,溫潤如玉的他也忍不住爆了一字粗口:靠!
  
  夏三爺很生氣,夏大小姐悲劇了。悲劇了的夏令涴從年頭跪到了年尾,在燦爛煙火中跪過了大年三十、初一和初二,初三的時候不得不帶著跟著父母去了黎家見外祖父外祖母。她欣喜的以為自己的苦難結束了,其實只是在夏家的告一段落,在黎家還有喋喋不休嘮叨不止的黎家老太太,抱著她『心肝兒誒,寶貝兒唉,我的心肝寶貝猴子噎』,從初三聽到了十五不重複地念叨她老人家的想念。
  
  黎昭渺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表示了十二分的稱讚,並且邀請她以後逢年過節都要來多住些日子,好讓眾多同輩姊妹們與她多親近親近。每個人都臉色紅潤,睜著無限崇拜的眼眸,握緊了她的雙手:「小表妹,你是我們的救命菩薩。」
  
  哦,夏令涴只能心中苦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好在,顧元朝還是體諒了她小女娃的名譽,當日是走後門進入她家院子。若是從夏家大門堂而皇之的踏入……也許,現在這世上已經沒了夏令涴這號人。
  
  水晶杯具中的夏令涴在書院裡度過了她的六歲生辰,夏家與黎家的姊妹們都送了禮來,並且帶了親手做的糕點齊聚在小小的菖蒲軒裡熱鬧了一番。散局之後,黎昭渺拉著夏令婩一起躲在夏令涴的屋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一層錦布,一層麻布,一層油布,再一層絹布之後,裡面躺著印有《癡嬌麗》三個大字的金裝書。
  
  「哇!」是新奇的夏令涴。
  
  「啊!」是嬌羞的夏令婩。
  
  「哈!」是得意的黎昭渺。
  
  「咦!」是懵懂的夏令姝。三人一陣手忙腳亂鬨最小的妹妹去睡覺,並且許諾了眾多好處之後,等到看不見其影子了這才腦袋碰腦袋,六隻眼睛瞪得如銅鈴的盯著書面上那酥胸半露的圖畫,嚥口水。
  
  「開!」夏令涴果斷的說。
  
  「你開!」夏令婩膽怯的說。
  
  「我開就我開。」黎昭渺逞強道,只是手抖得厲害。
  
  野渡橫舟,暗撞金鐘,推車進寶,日月合壁,倒插芙蓉,月下偷桃,紫燕雙飛,金盆承露等等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詞,豔麗的情詩加上栩栩如生的配圖,一頁頁看得三個人面紅耳赤,不時發出不知是驚嘆還是驚訝還是羞澀窘迫的聲調。
  
  六歲的夏令涴怎麼看都看不懂:「男子身上那個長長的東西是什麼?好醜。他們是在打架還是在……磨豆腐?以前豆腐西施家的石磨就是這樣壓著的。」果然,那些個男子是在欺負新娘子吧?
  
  十四歲的黎昭渺一邊鄙視她,一邊驚嘆:「哇,吊在屋頂,在浴盆裡,在桌子上,啊,這個居然在花園中……」看不懂圖可以看詩詞嘛,這都不懂就真的是廢柴了,她黎昭渺一看就明白。當然,男子那東西到底長什麼樣兒她也看不清楚,不對,是畫畫的人沒畫仔細呀!
  
  十五歲的夏令婩前些日子已經輾轉的從娘親給的書冊裡面看過了一些,不過都沒得這本書上畫的花樣多,詩詞也沒有這麼直白:「太荒謬了,太匪夷所思了,太……哎呀,羞死人了」
  
  直到出門的時候,兩位姐姐的腳步都是虛浮,夏令涴更是眼冒金光,只覺得那些個男子凶神惡煞一般,女子俱都成了堂姐的樣子,只嚇得背後出冷汗。
  
  洞房花燭夜,其實就是惡鬼吃少女的日子吧!
  
  單純的夏令涴之後每次瞧見自家堂姐總是欲言又止,偏巧對方從十歲之後只是偶爾來書院來走走見見姊妹或者來借閱一兩本珍本孤本,平日裡都在家學習如何管家。五月是婚期,這之前她早已隨著她的娘親備嫁所需之物,兩人見得少,就算見著了也說不上幾句話。夏令涴的擔憂根本沒法傳達給堂姐,等到醒神時,夏家外面已經停好了八抬大轎,夏令婩在倜儻非凡的新郎懷中出了大門。
  
  夏令涴與眾多姐妹們站在夏家最高的塔樓上呆呆的看著遠去的隊伍,心裡只覺得冰涼一片。她的堂姐,今晚就要被惡鬼姐夫給吃掉了,嗚嗚!她急急忙忙的衝向娘親緊緊抱住,細細的哭:「我不要嫁人,我不要被吃掉啊!」哭得夏黎氏莫名其妙,只抱著她安撫。
  
  那時,初夏的日頭有些烈,敲鑼打鼓的婚慶隊伍要沿著整個皇城走一圈再繞到新郎府中。夏黎氏幫著大房張羅了大半年,這一下放鬆下來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女兒一鬧她就頭腦沉沉的,搖晃兩下就這麼暈了過去。
  
  「娘——」夏令涴的尖叫掀開了那一片紅色的垂幕。
  
  □□□□□□□□□□□□□□□□□□□□
  
  夏三爺坐在床沿,一手握著夏黎氏的掌心,瞧著太醫來了這才讓出位置。一屋子大大小小多少雙眼睛盯著顫巍巍的白鬍子老爺爺,恨不得將他哪怕一丁點多餘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老太醫擺擺手:「都出去吧,把窗子打開,燭台也拿遠些。」
  
  夏令姝吸著紅彤彤的鼻翼死活拖著爹爹的衣擺不肯離開半步,夏令涴也想留著,可被爹爹一瞪她就覺得骨頭都在疼,特別是雙膝。戀戀不捨地看了娘親後慢吞吞的帶著小弟夏令乾守在了偏廳,隔著檀木雙面繡天竺葵的屏風望著裡面綽綽的身影。連翹悄無聲息的捧著巾帕來給小姐和小公子擦了臉,又硬給灌了一杯安神茶,這才囑咐著龍芽寸步不離的看著別出了岔子。
  
  因為不知道病症,屋裡的熏香都給撤了,初夏的熱風從花園中灌了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夏令涴才聽到自己今夜第一次的呼吸。
  
  娘親會不會是被她那一下給衝撞壞了?爹爹是不是惱她了?娘親會不會好起來?他們會不會不要她?各種思緒紛至沓來瞬間就將夏令涴給打擊得體無完膚,她只覺得渾身冷得打顫,緊咬的牙關咯咯的響,抱著弟弟的手臂越來越緊。
  
  『啪』的,一個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夏令涴抬頭,連翹抿著唇死死憋著嗚咽對她說:「姑娘,別想岔了。夫人會沒事的。」
  
  夏令涴想哭,可懷中還有弟弟。爹爹說了,她是姐姐,必須保護好弟弟妹妹,再多苦再多累也不許哭。連翹瞅著她又在發呆就怕人又鬧出什麼蛾子,給龍芽打個眼色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兩姐弟去屋外透透氣,拿著扇子使勁地扇著,一手掐著她的人中讓她大大的喘氣,這臉色才不至於那麼慘敗。
  
  這裡丫鬟們忙活,也不知哪處隱隱傳來人聲。
  
  「我猜吧,八成是看著大姐兒令婩的嫁妝給嚇死了。這黎氏別不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婦人吧!現在就暈倒,等到她家大女兒出嫁了,說不得當著人喜氣洋洋,背著人傾家蕩產也要給令涴小姐添置東西,就怕一個不小心給人比下去。」連翹仔細一聽,居然是小妾柳氏。
  
  「哪可能。三爺當年娶她的時候可是十里紅妝,光妝奩首飾的箱子都有一百二十八台,一個院子怎麼都裝不下。當年她隨著三爺去外地為官的時候,這些個東西一半都沒帶走,全部放到寶金閣裡面存著了,除了她自個兒別人瞧都瞧不見。」這人聽著也耳熟,一旁的龍芽湊過來細聲道:「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張媳婦,平日裡嘴巴最碎。」連翹覷著眼,心裡也明白了一兩分。
  
  龍芽原本是老夫人外屋伺候的小丫頭,本是家生子,以後要麼是給老爺做妾要麼是給小公子們做通房,沒有別的出路。可後來夏三爺這一家子回來,她就被送給了夏令涴,一方面自然是讓夏令涴對夏家盡快熟悉來,另一方面卻是為了隨時瞭解夏令涴的性子,以後有個什麼事兒心裡也有個底。偏生夏令涴又是個活跳的主,一天到晚難以見到人影子,就算是去了書院她也只願意帶著連翹。書院有規矩,每一位學子——不管是皇族、世家子弟或是官家後輩,一律只許帶一個書僮或是丫鬟,以便照顧日常起居。龍芽不得夏令涴的心,一個人呆在小院子裡無事可做就到處溜躂聽聽壁角,加上是從老夫人院子出來的,倒比連翹更加熟悉夏家的人,這八卦自然也就知曉很多。
  
  柳氏又道:「都說沒人瞧見了,那誰知道真假?女人家的出嫁從夫,嫁給了老爺那些個嫁妝也就都是老爺的。」
  
  王張媳婦嗤笑道:「你這話真是甭個混賬了,男人靠得住嘛?換了我家那口子早就賭得一個子兒都不剩了,到時候我幹什麼去?喝西北風啊!」
  
  「姐兒,別介意,我們這不是說那黎氏麼,扯到自己幹什麼。唉,你說她死不死得了?」
  
  王張媳婦悶笑道:「別做白日夢了,死不了。這些日子大房與三房走得進,估摸是累著了。」
  
  「瞧著不像?你說她若是死了,那些存在寶金閣裡面的東西能不能拿出來?死了,那些東西就都是老爺的了,興許……」
  
  「別指望了。你當夏家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是別人家的,再如何那些東西也輪不到給你,當然,若你能夠從三爺手中拾掇到一些倒也不錯。只希望到時候妹子別在我這粗使媳婦面前顯擺哈。」
  
  柳氏乾笑了兩聲沒了話語。連翹回過神就瞧見夏令涴睜著銀藍色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花圃後面的那一處,顯然,方才那些話她也聽了八九不離十。再仔細端詳她的臉色,倒比方才好了不止一點半點。別是氣傻了吧?
  
  連翹轉過頭對著龍芽耳語一番,沒多會子,龍芽就朝另一頭走了出去,遙遙地喊:「王張嫂子,老夫人在說頭疼,正到處使人到處找你呢。」花圃後一陣熙熙梭梭,有人離遠應了話。
  
  夏令涴牽著夏令乾一路回去屋子,偏廳中的大房高氏就急急忙忙抱起夏令乾拉著夏令涴坐在榻上,左右打量:「沒嚇壞吧?你娘還在屋裡,你們別亂跑。」
  
  夏令涴點點頭,眼角掃到柳氏已經站在了外廂房,就問:「娘親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高氏紅了眼眶:「你娘親自嫁入夏家來,從來都沒得過什麼小病小痛。今日裡人多嘴雜,許是被鬧著煩了在犯睏呢。」
  
  夏令涴明顯不信她,轉頭問著外面的柳氏喚:「姨娘……」軟軟糯糯的呼喚讓人心都給揉碎了。柳氏一愣,轉身進了屋子,先給大房的高氏和二房的桂氏行禮,這才皺著眉頭對夏令乾道:「別哭,你們還有我這位娘呢。」這是什麼話!她是詛咒黎氏死還是想要趁著黎氏病著就奪三房的家權?還故意的忽略女兒夏令涴,只哄著兒子夏令乾,都司馬昭之心了。
  
  高氏臉色立馬就拉了下來,沉喝道:「胡謅什麼?」
  
  柳氏故作沉痛地道:「大嫂子,這是我們三房的事兒,您就別插手了。」
  
  高氏冷哼:「整個夏家的內院都是我在當家的,還管不了一個三房的內院。」一直沒吱聲的桂氏為難地擦了擦額角莫須有的汗珠子,淡淡地道:「柳氏,你說話可得看看地方,這裡不是老太太的院子。甭管大嫂管不管得著,這屋子裡再沒人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妾侍來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堵得柳氏一口氣都快順不上來。
  
  高氏拍著兩姐弟的背脊,眼神如刀子的扎在柳氏身上:「別怕,夏家的人可從來不會讓自家的娃兒吃虧受氣。別說你娘疼你們,你爹也是萬萬不會被一個狐媚子給糊弄了。再說,你們身後還有伯父伯母堂哥堂姐,凡事有的是人能夠替你們做主。」
  
  柳氏翕動著鼻翼哼哼,顯然根本就不將這兩位正室夫人放在眼裡。別說是她們,就連黎氏自己在老夫人的院子裡可都不敢說她一句壞話,更加別說反駁自己什麼事了。到時候,等到黎氏死了,三房裡裡外外不還是捏在柳氏她一個人手心。
  
  眾人明來暗往的丟著眼刀子,夏三爺已經領著老太醫從裡間走了出來,一迭聲地道謝著:「如此就有勞老先生開些安胎補血的方子給內人調理調理。」鴛鴦跟在身後喜氣洋洋地奉上了一個匣子遞給了太醫。
  
  夏三爺這才有空打量著眾人笑道:「內人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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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回

  「小姐,黎老夫人又派人送來了五對新鮮的鹿茸。」龍芽捧著東西上前讓夏令涴仔細看看,一個水晶盒子裡面放滿了冰塊,中間的鹿茸一字排開,上面還沾有血跡。
  
  夏令涴捂著鼻子擺擺手,連翹現挑出一根給身邊的二等丫鬟:「一半磨成粉末給劉太醫,一半用來煲粥燉湯。」其他的原樣封好給了一旁的韓商媳婦,她是夏黎氏的陪嫁丫頭之一,專門負責管理庫房藥房,夏黎氏的物品大部分她都一清二楚。而坐在一旁幾案邊的吉祥在確定數目無誤之後,也都一一記在簿子上。
  
  沒多久,王張媳婦進來:「令涴小姐,這是老夫人讓我送來的上等紫靈芝,特意給三夫人補身子的。」龍芽趕緊接過也給夏令涴瞧,靈芝三個,扇面飽滿根莖粗壯每個都有男子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百年好物。夏令涴對連翹點點頭,笑道:「替三房謝謝祖母關心。」王張媳婦接過丫鬟遞給她的賞錢,笑眯眯的走了。
  
  不一會兒,又有人捧著東西進來,說是汪家送的,之後還有其他世家和官家內眷派人送了東西,連剛剛出嫁沒多久的夏令婩也派人送了百年人參來。
  
  最為奇怪的來了一位自稱是韓家管家的老爺子,見到夏令涴二話不說就讓人放下了十個印有『御』金字樣的褐漆盒子。打開一盒來,裡面白玉為底,上面端端正正的擺放著純白色絲狀物事,幾乎要與那白玉融合為一。
  
  「這是官燕,俗稱白燕。」
  
  「燕窩?」一般燕窩分為白燕、毛燕和血燕。其中白燕是尋常人家都吃不到的貢品,只有宮中才有。
  
  「對,這十盒是今年准備上貢入宮給太后和皇后娘娘補身子的燕窩。我家公子知曉貴夫人身懷六甲,特意讓我專程送來聊表祝賀。」人分三六九等,在宮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這官燕是金絲燕第一次築巢的粘液凝結而成,質地最純如白霞,其上一毛不附,是燕窩中的上上品。每年進貢的貢品中官燕也是少之又少,皇上和太后皇后也不是日日有得食用,賞賜給其他宮中娘娘更是不大可能。韓家居然能夠不經過宮中而得,可見其勢力非同一般。況且,一送居然是十盒,大手筆到了讓人覺得藐視其他世家的地步。
  
  夏令涴端詳半晌,一時想不通這到底是哪個韓家有如此大的權利,想要收下又怕給爹娘招惹麻煩,躊躇不止中有人正巧來給她換茶,夏令涴一看是娘親的另外一位丫鬟吉祥姐姐,就問:「鴛鴦姐姐還沒忙完?我還等著她來幫忙呢。」
  
  吉祥道:「方才使人來說已經忙完了,想請小姐移步過去瞧一眼,若是可以即刻就送給夫人去。」
  
  夏令涴表示知道了,轉頭讓人給韓家的老管家填茶,說自己去去就來。那老管家也是人精的人物,就方才那麼幾句話已經知道這事夏家小姐做不得主,是要找真正當家的人去問問,也就恭敬著答應了。
  
  到了內院就直接去了夏黎氏的廂房。
  
  正值夏日,酷熱難當,有了身孕的人更加不耐熱,夏三爺與夏黎氏的情誼深厚,越發不願意讓妻兒受委屈,除了夏家每月裡分配的冰塊外,他還另外使人專門每日裡去冰鋪子買新的來填在屋子四個角落,但有人進去只會覺得涼爽襲人,任何煩躁都消弭於無形。
  
  夏令涴來的時候,夏黎氏正喝著冰鎮燕窩,瞧那色澤應當是血燕。她瞥了瞥嘴,湊過去輕輕地替娘親敲打著小腿道:「血燕喝多了會不會膩?這東西里面雜七雜八的東西多,還不如直接吃鹿茸糕。」
  
  夏黎氏喝了半碗就遞給了她:「小饞嘴的,想吃直接讓人給你做,犯得著來算計你親娘的吃食。」
  
  夏令涴嘿嘿笑著,接過碗盞果真吃了起來。一如既往的平淡無味,偶爾吃也覺得沒趣,更加別說是經常吃了。暗自嘀咕的時候,夏黎氏已經戳著她的額頭:「別得寸進尺,有得給你吃都算是我額外開恩。」
  
  夏令涴咂嘴躬身道:「謝娘親恩賜,女兒深感惶恐。」那嬌憨的樣子,倒逗得滿屋子笑了。夏黎氏拿著薄帕給她擦了擦汗,直接問她:「可是有什麼要事,讓你大晌午的跑了過來。」
  
  夏令涴也不撒嬌了,將事情簡單敘述了一遍:「我們能不能收?」
  
  夏黎氏笑問:「你先說說哪些禮能收,哪些禮不能收?」
  
  「自然是平日裡交好的親朋好友送來的能收,不認識的就不能收。」
  
  「那若是對方與你爹爹相熟,或者是娘親兒時姐妹的夫家呢?我與你爹爹好歹也是在北定城長大的,認識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再加上每個家族裡面纏纏繞繞扯也扯不清的姻親和偏房,若非年年見月月見,有多少還有來往,有多少還記得對方的模樣?我們都不記得了,更加沒法告訴你了。」
  
  夏令涴撓頭。
  
  夏黎氏繼續道:「我們這種世家大族裡面,要給別人送禮和別人給我們送禮都是別有深意的。有人送禮來不是說真的惦記著你好,你送禮與別人也不是因著過節拜賀。」她拉著夏令涴的小手,慎重地道:「你要學會分辨,哪些禮是客氣,哪些禮是別有所圖。你得看到禮物背後的真相。」
  
  「那我要不要再去問爹爹這韓家的底細?」
  
  「不用問了。」夏黎氏寵溺地捏著女兒肥嘟嘟的臉頰,「在這皇城裡面,能夠在夏家自曝家門的韓家,就只有淑妃的娘家,七皇子的外公家了。」
  
  夏令涴倏的一蹦三尺遠,連連擺手:「我最近都沒有亂跑,也沒有瞧見七皇子殿下。我都很乖……」嗯,可見被罰抄罰跪的記憶還很新,成效卓著。
  
  「如果你很乖的話,七皇子就不會讓人借花獻佛的送來賠禮了。」
  
  夏令涴跳腳反駁:「什麼賠禮,他明明是送禮給娘親的補品。」
  
  「呵,」夏黎氏輕笑,一直保持微笑的嘴角又上揚了兩分,怎麼看都有種是吸血女鬼盯著食物的感覺。她說:「這不就是不經爹娘同意,擅自誘拐我家女兒徹夜未歸的賠禮麼。你還敢說與你沒有關係?」
  
  「哦,不——」夏令涴哀號,不知道現在打滾撒嬌行不行?為什麼她的娘親總是喜歡秋後算賬呀!
  
  最終禮還是收下了,娘也得罪了。為了表示痛改前非的決心,某個人當夜相當狗腿地去給娘親讀一段正史,當作為未出生弟弟或妹妹的睡前教育。
  
  正史說的是一位千金小姐短暫而多姿多彩的一生。它的上回說的是小姐們在家的生活。小姐們每日裡有繡不完的女紅,彈不盡的鳳求凰,感不完的春花秋月。其中一位小姐每日裡做夢,每個夢境裡面都有貌比潘安的皇帝、或皇子、或太子、或江湖盟主,或世家大族當家人對她死心塌地,為她戲耍諸『猴』只為博其一笑,為她拋卻千金只為送上一盤最新鮮的荔枝、或者葡萄、或者哈密瓜,或者芒果……小姐很感動,笑靨如花,發誓天開地裂乃敢與君絕!
  
  然後,小姐在及笄的當夜,被一位長得很像小白臉的男子給勾跑——兩人朝著烏七八黑的深山老林私奔鳥。
  
  它的中回是兩人私奔之後的生活。小白臉帶著小姐在樹林裡打跑了一隻兔子,嚇跑了一隻貓頭鷹,最後轟走了河裡的一群嘔吐的魚——魚兒們其實是被小白臉身上半月沒洗的臭襪子給毒殺了。然後,兩人天當被,地當床,靠在沙礫堆的某塊大石上完成了洞房花燭夜。那血水染紅了河流,府魚屍數百條,造成了密林中第一起慘絕魚寰的命案。
  
  魚,它也是有魚權的!
  
  沒了多久,毫無懸念的,小姐發現她上當受騙了!
  
  小姐很生氣的質問小白臉:你說的宮殿呢?
  
  小白臉說:整個密林就是我的宮殿。
  
  小姐問:你那數不盡的僕從宮人呢?
  
  小白臉回答: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都是我的僕從。
  
  小姐失望到絕望,鬧著要回家。小白臉勉為其難的同意了,並且表示自己會負責會娶她的。兩人歡天喜地回了小姐家裡成親了。據說,送親的鳥獸們感動得熱淚盈眶——它們總算告別了臭襪子、臭內褂、臭褻褲,連頭髮都發臭。小姐更加高興,她總算不用生吃死魚肉了。
  
  小姐家人很失望,可女兒有了身孕,已經沒有別的人家會娶她,只能招了小白臉做女婿。
  
  它的下回就是最終回。故事很簡單。小白臉其實在小姐之前還有一位糟糠之妻,娶了小姐之後糟糠之妻就被拋棄了。可前妻也不是善茬,背著菜刀衝著小姐道:你是要男人還是要銀子?
  
  小姐答:給我男人,給你銀子。
  
  小白臉奸笑,奪了銀子,殺了前妻,還抱了美人。
  
  故事該結局了,可事與願違,小白臉終究只是小白臉,他又看中了其他的女子,並不顧小姐的反對娶了妾。小姐不服,辱罵、捶打,老天都陪著她哭了整個月也沒有感動小白臉的真心,讓他回心轉意。小姐一怒之下,殺了寵妾,剁了小白臉,一把火自焚了。隨著一起焚燒的,還有小姐生前最愛看的《一簾春夢》《猩月格格》《菊花烙》等諸如此類的書本雜記。
  
  「小姐是被那些書籍給毒害了,多麼可憐的一隻單純的小白鼠。」
  
  夏黎氏似笑非笑,睇著連翹道:「聽見了?改明兒,你就將昭渺小姐送給她那幾箱子污七八糟的書給燒了。別以為塞在床板底下就沒人知道。」
  
  噢,夏令涴捂臉哀號:「我還一本都沒來得及看呢。」
  
  「那越發要趁早燒了。」
  
  夏三爺正從外面回來,聽了這話就笑問:「說什麼呢。」
  
  夏令涴癟了癟嘴道:「娘親在教涴兒不要虐待妾室,也不要輕易相信男子,還要吃苦耐勞。」
  
  「哦,」夏三爺瞥了夏黎氏一眼,對方正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咳嗽一聲,夏三爺又問:「為何要虐待妾室?」
  
  夏令涴悶悶的道:「因為她們讓男子花心,也讓正妻傷心,等到她們有了兒子,也會讓嫡親的子孫後輩們與父親離了心。」
  
  夏三爺一愣,冷道:「誰教你說這番話的?」
  
  夏令涴拿著方才的那本書道:「正史野史裡面都有寫著呢。姑姑們雖然沒有教,可是康靜夫人說過要想家和萬事興就必須忍。小時候忍受父親對姨娘的兒子女兒好,長大了要忍受夫君愛美色,老了要忍受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兒子為了內院媳婦們的小爭鬥與娘親叫板要銀子。」
  
  夏三爺猛的一拍桌子,嚇得屋裡眾人噤若寒蟬,一時之間諾大的屋子裡落針可聞。誰都以為夏三爺大發雷霆之下會打死他最寵的女兒,就連連翹等從小見著夏老爺溫和性子的丫鬟們也被他現在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給鎮住了。
  
  半晌,他才緩緩的輕聲道:「不要在下人面前胡言亂語,讓人亂嚼舌根。」那沉悶而壓抑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來。眾人精神一抖,下意識的相互對視了一眼,明白這話就是警告他們的。
  
  夏黎氏淡淡的喚鴛鴦:「去讓廚房的人準備一些涼菜和酒送到柳氏的院子裡,就說老爺歇她那兒了。」拿著蒲扇慢慢地晃動兩下,「天熱,有什麼事情你們父女去外間說,我要歇息了。」也不看夏三爺就自顧自的轉過身子,任由吉祥給她蓋上薄毯後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夏令涴本還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得爹爹發怒,可再看娘親的樣子,明顯的是站在女兒這一邊,她那彈丸大的膽子頓時吹了氣似的膨脹了起來,也唬了臉冷冷的道:「爹爹累了,早些歇息吧,女兒告退。」
  
  趾高氣昂地踏出屋子,到了院中的時候腳下一頓幾乎是狼狽的衝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後一腦門地栽在自己床鋪上,『哇』地大哭了起來。
  
  整個三房的人都可以聽見「討厭,討厭爹爹」的哭喊一直響到了半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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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回

  人說小女子不能得罪,大男人其實是更加不能得罪。
  
  得罪了娘親的後果可能是每月的零花大量消減,得罪了爹爹的後果則是身邊多了一位教引嬤嬤。據說是皇宮中宮闈局的老人,幾年前老夫人特意請來教導過夏家眾多姊妹,夏三爺不滿夏令涴的言行,由她來調教是最好。
  
  這位安嬤嬤生得張彌勒佛的臉,張嘴就笑,一雙眼睛總是彎成弦月,說話和聲瑞氣,你不想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最暗的陰影裡,你想要她出現的時候她就在你的鼻端腳後,十足的來去無影。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一日,敗得莫名其妙!
  
  你無視她,她注視你;你注視她,她無視你;你嘲笑她,她微笑;你稱讚她,她賊笑;你上躥下跳沒個安穩,她巍然不動不遠不近;最後,眼酸口乾人累的夏令涴自己敗下陣來,倒頭睡下了。
  
  夏令涴與安嬤嬤對戰的第二日,她去了書院,安嬤嬤替代了連翹跟隨,連翹在馬車後追了好遠哭得稀里嘩啦,她家小姐喲,你可要活著回來。
  
  夏令涴坐在馬車裡像是臀下有著釘子,揮著衣袖說下馬車走去書院。於是,夏令涴自己悠哉哉的邊走邊看大街店舖,偶爾還去買點小東西小糕點,而安嬤嬤敞開了車簾子,坐在安放了冰塊的車廂中,看著外面的夏令涴走得汗如雨下,笑眯眯啊笑眯眯。這哪裡是僕從,根本是主人啊喂。走路去書院的夏令涴果不其然的遲到了,被康靜夫人罰站在獅子籠前,看著黃金獅子不時張大著血盆大口對她呲牙裂齒。哦,還好這關野獸的籠子夠堅固,否則夏令涴的小命就……嗚,安嬤嬤你不要拉著她的手妄圖塞進獅子大口喂食啦。
  
  嚇哭了的夏令涴去找眾多夏家和黎家姊妹哭訴,可眾人瞧見安嬤嬤那張彌勒佛的臉,頓時都如吞了蒼蠅似的啞巴了。惡人自有惡人磨,夏令涴你自己保重自己吧,姐妹們都有事要忙,哈,哈哈哈……
  
  很多時候,夏令涴你都識人不明!當然,年紀決定了一切,才六歲多的夏令涴哪裡會知道宮中人的厲害。哦,她們不要想起過去那段被某位嬤嬤調教的歲月,太慘無人道太痛苦了。
  
  第三日,找不到好友幫忙的夏令涴,跑去拉來了小哥哥汪雲鋒。汪雲鋒與夏令涴兩人坐在涼亭中,一起看書品茶賞景心裡差點要開出一朵喇叭花來,正待手把手的教夏令涴糾正筆法中的小習慣時,一位老嬤嬤坐在了兩人對面,興味地盯著汪雲鋒的色狼爪子,似乎在考慮他真的敢碰夏令涴那隻爪子今晚就會出現在某隻野獸的餐盤中——晚飯之前的開胃菜。
  
  汪雲鋒可不是呆瓜夏令涴,他們這種世家公子從小學會的就是察言觀色,看人看物自有一套。眼珠子只是掃了安嬤嬤髮髻上一根金鶴簪子,人就安分了。在這皇城中,能夠戴金鶴簪子的人除了宮中的三品女官就只有五品以上的命婦。
  
  夏令涴鄙視、蔑視、藐視汪雲鋒。他居然還信誓旦旦說他會保護自己這位小妹的,現在遇到一點點困難就退縮了。太不夠兄弟了,悲憤下的夏令涴狠狠的踩踏了汪雲鋒一腳,在對方的慘叫聲中長呼一口氣。
  
  當夜回去之後,跑去找娘親哭訴,還沒出門就聽到龍芽匯報說老爺在夫人屋裡,她正與老爹冷戰,她才不要主動去見他。
  
  次日早上正要再去找娘親,路上巧遇老爹。他卻不是從娘親的屋子出來,其身後是柳氏屋子方向。本來紅彤彤二師兄臉變成了蒼白的白骨精皮子,眼淚在打轉,鼻翼翕動,貝齒要將唇瓣給咬破了,她隨手扯下身上一個墜子就往對方身上丟去,大叫:「你不是我爹爹!」在綠意盎然環繞的長廊中奔向深褐大門,在一片清冷的霧氣中頭也不回的遠去。
  
  安嬤嬤頭也不抬的恭了恭身,一語不發的隨後而去。
  
  偏門外的馬車中沒有人影,安嬤嬤環視著周圍,從石獅子身後抱起那小小的哭泣的人上了車,招呼一聲,車轍中年復一年如復一日的向著目的地而去。
  
  「老身在宮中陪著娘娘們說話的時候,就經常聽到眾人說起各家閨秀的性子。論容貌你不如宮中的迦順公主,她出嫁那一日朱雀街萬人稱讚無不仰慕;論才學你不如太尉府的三小姐,她一歲能讀《千家詩》,三歲背誦《論語》,五歲已經閱遍《史記》,六歲吟詩作對連宮中的幾位皇子比不過;論身世你也不如你們夏家任何唯一千金,甚至比五品官員的千金小姐也好不了多少。你爹爹調入皇城才一年,他不偏靠保守的世家大族,亦對朝廷平民新貴保持距離,是真正的中庸派系。這樣的官員在朝中看似無能,可一旦其他兩派為了朝政爭執不下時,他們的決定就能夠影響皇上的決策,從而為百姓帶來福禍。」
  
  夏令涴偏頭道:「這於我沒關係。」
  
  安嬤嬤也不在意她的偏執,只道:「我問你,若是你妹妹與弟弟都想要你手中的糕點,你是給妹妹還是給弟弟。」
  
  「一人一半。」
  
  「那若是日日如此,你的吃食他們都要一人一半,你自己吃什麼?餓死還是誰都不再給?或者今日分妹妹一半,明日分弟弟一半,後日自己吃。他們會如何?」安嬤嬤從車中的紅漆描金喜鵲登梅屜櫃中拿出兩盤子點心,分別放在夏令涴的兩隻手旁。
  
  夏令涴盯著香氣四溢的糕點,只覺得沒了往日急切想要吞吃入腹的急迫。她問:「我有的,弟弟妹妹也有,他們可以吃自己的。三個人都平分好了。」
  
  「他們不同意呢?人總是有貪念,你既然是姐姐,讓給他們是應該的。」
  
  夏令涴癟嘴:「這跟爹爹的事情沒關係。」
  
  安嬤嬤笑道:「你爹爹就像處在中間位置的你,保守派和新貴派是妹妹和弟弟。他們為了爭奪權利吵鬧不休的時候,皇上就會將糕點放在你的手上,問你給弟弟還是給妹妹。給了新貴派的弟弟,說不定妹妹就會要丟棄一半的財產;給了保守派的妹妹,弟弟就會不信任你覺得你偏心從而對你心生怨懟覺得你並不是真的做到了中庸和公平。到了最後,他們誰都不在意你,誰都可以辱罵你不公,誰都可以欺辱被你籠罩在羽翼之下的親人。皇上不再信任你爹爹,不再給你爹爹糕點,那時候夏三爺就會被所有人捨棄,任何人都可以踐踏他,甚至在必要的時候直接殺了他。」
  
  夏令涴身子一抖,差點就從安嬤嬤的懷中掉了出去。
  
  「你爹爹現在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怕一個不小心就連帶著你們一起萬劫不復。」安嬤嬤抱緊了夏令涴,「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何你娘親懷孕了,也不會去取笑妾室無子?」
  
  夏令涴仰頭:「那是我娘親大肚。」
  
  「據說那柳氏是老夫人的人,她定然會在老夫人面前說你娘親的壞話,可為何老夫人還要老身多幫襯這你娘親教導好你?」
  
  夏令涴抿唇:「那是因為爹爹不要我了,祖母和娘親還要我。」
  
  「老身在宮中就聽說,你爹爹與娘親是世家子弟中難得的患難夫妻,情誼深厚,應當不是一個小小的妾室就能夠拆散,可你爹爹與朝中官員閒聊時,都是那妾室在一旁伺候。」
  
  夏令涴豎眉:「書院的細娘姑姑說了,男子都是花心大蘿蔔。爹爹被美色迷惑了。」
  
  安嬤嬤哀嘆:「孩子,大人的苦衷你就算不瞭解也要學會相信他們。」
  
  夏令涴握拳:「我相信爹爹是牛魔王,他是壞爹爹。」抽鼻子,「嗚嗚,爹爹為了姨娘欺負娘親,爹爹為了姨娘罵涴兒,爹爹不會要我了。」
  
  這孩子沒救了,怎麼教都教不會!安嬤嬤明明是為了告訴她,夏三爺一切都是有苦衷,她的娘親也不是看起來那麼好欺負,那對夫妻並不是這一年來皇城中人看來經不起榮華的一對苦命鴛鴦。
  
  不過宮中有人說對了,這夏大小姐真的是頑固不化愚笨癡傻之人。換了任何一位公主,經過自己這麼明白解說哪有不懂其中利害的,任誰人都會想到要與父親更加貼心一些吧。
  
  倒是經過這一次之後,夏令涴對安嬤嬤沒有那麼排斥,言行舉止比以前更加有模有樣,有時候嘴快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也能夠得到對方盡快的提醒,並且找到解決方法。書院中都是少年少女,人小忘性大很難記仇,逐漸的也有了交好的同齡人。
  
  與之相反的是,夏三爺從那之後對夏令涴視而不見,夏令涴對她爹爹也是怒目相向。兩父女好像十八輩子的仇人,偶爾在老夫人那裡遇見,夏令涴都恨不得將爹爹身邊的柳氏用眼睛給戳出千萬個窟窿。
  
  夏黎氏的肚子越來越大。在大家族中,作為正妻都會在自己懷孕時,讓夫君去別的妾室屋中歇息,以博得大度的美名。可這在夏令涴的眼中看來,就是爹爹為了美色不要兒子女兒,還嫌棄她娘親胖了醜了。壞爹爹,臭爹爹成了她的口頭禪,為此沒少被人訓斥,可安嬤嬤如何嚴厲如何威脅她都一如既往,哪怕你真的把她丟在蟒蛇窩裡一起睡覺,她都會一邊尖叫到喉嚨嘶啞一邊哭著要娘親還一邊說夏三爺的壞話。罰跪、挨板子、抄書成了家常便飯,每日裡都缺一不可,哪怕在書院上學,家中的懲罰也不能停。夏三爺叮囑了康靜夫人,讓她好好的嚴懲這個胡言亂語沒有教養的孩子。
  
  如今,某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分春夏秋冬的跪在竹條墊子上,在書堂中、在九溪園的小亭裡、在藏書閣的檀木大桌邊,甚至於在棲鳳館的瑤瓊娘娘金像腳下都有她讀書抄寫做課業的風景,引來眾多新生觀賞並引以為戒。不得不說,成效卓著。
  
  夏令涴,成了白鷺書院的名人之一。雖然這個名聲讓人有點囧囧有神,好歹也是出名了嘛,她不計較,真的!
  
  掀桌,誰敢問她:「今天,你抄了沒?」得到的鐵定是一招旋風腿或者是直拳、上勾拳、下勾拳,再左右開工的無影拳把人打到滿地找牙。已經快要滿七歲的她,早就不玩丟蟲子踢人到池塘的小把戲了。
  
  「妾室強奪了正室夫人的頭面?」
  
  「是,裡面包括一對梅花釵,兩隻翡翠鎏金步搖,三對花鈿,白玉梅花耳墜、纏金梅翡翠項圈、足金臂環、金鑲白玉戒指和胸佩一個。」夏令涴漠然的回憶了下,掰了掰手指頭:「大概幾百兩銀子。」
  
  「幾百兩足夠小戶人家幾年的開銷了。」她的好友衛翎羨慕道,「我至今還沒有這麼全的一套頭面呢,娘親說要等我到了金釵之年或者及笄才能給我配上這些。你娘親居然什麼都沒有說?」
  
  夏令涴冷笑道:「說什麼?爹爹都沒來得及拿給娘親看,就被那柳氏給奪走了。」
  
  「你家妾室也太猖狂了些。」旁邊有人冷哼,引得其他人附和。那人繼續道:「我家那些個姨娘在我娘親面前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別說爭正室的東西了。娘親願意施捨一些不要的布料給她們添置衣裳,都能讓爹爹稱讚娘親的賢惠。若有人敢說一句閒話,只會被關入黑屋子打得缺胳膊少腿,然後丟入柴房去劈柴倒夜香。」
  
  一旁另外有人笑道:「你娘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潑辣戶,誰敢招惹啊。在我家,妾室們之間爭風吃醋都來不及,娘親對她們瞧都不願意瞧一眼更別說受著冤枉氣了。誰要真是敢亂嚼舌根,那一年半載的都別想見到我爹爹。」
  
  「哎呀,一個小小的妾室有什麼好怕的?」另外又有人湊了過來,「在我們這些官宦世家裡,妾室那是隨意可以買賣。看你老實了就留在身邊伺候,把我娘親哄得高興了就賞你一點甜頭,哪天不高興了就丟去給府中來的客人,被人要去了算是命好,被折騰死了往亂墳崗一丟就是,落個乾淨。」
  
  衛翎推了推依然在跪著寫字帖的夏令涴:「都聽到了?」
  
  「聽到了。可我娘說爹爹喜歡她要什麼儘管拿就是,娘親自己也不缺那些個東西。再說了,娘親現在很少出門走動,說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讓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而影響了腹中的弟弟妹妹的好心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讓我說啊,你家是妾室太少了,多添幾個你再看看那人囂張不囂張。」不遠處的古孫藍隔著一張桌子冷笑,「也許,你娘親是在給你做榜樣,讓你好好學著如何讓夫君舒舒服服的,自己也可以博個賢德的美名。」
  
  「娶妻娶賢,不正是這麼個理麼。」又一男聲插了進來,眾人轉頭,居然是七公子顧元朝來了。俱都臉色一白,也不知曉方才的那些話被他聽了多少,若是暗地裡記下了,這以後離七王妃的位置就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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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回

  顧元朝抽起桌上已經寫了不少的字帖看了看:「今日是雁翎體,真是越寫越華美,看來以後康靜夫人不愁以後找不到學生替她寫花箋了。」
  
  夏令涴隨著眾人對他簡單的福了一福,道:「聽說您最近深得聖眷差事繁多日夜操勞,怎的有空來書院晃悠。」兼消遣人。
  
  顧元朝輕笑,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招呼著個人各自忙活,這才道:「方才你們在說什麼?」
  
  古孫藍靠過來嬌笑道:「正討論著如何才能做一位好的妻子的時候,七公子就來了。」她親自替顧元朝斟上一杯茶,笑問:「不知道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話音一落,本來準備退散的人立馬都豎起了耳朵。哦,不愧是同齡人中最狡猾的女子,永遠都會抓重點,瞧這話題轉得多麼的巧妙,多麼的實在,多麼的勾人心魂啊!靠之,為毛她們就沒有想過主動勾搭?而且還被那妮子給搶佔了最好的位置。喂,說你啦,你那豬嘴巴都要貼到七公子的臉頰上去了,還有你那胸脯不要擠,又不是前凸後翹的曼妙身材,你貼得再近也沒法讓人從那領口裡面看出一個乾坤來。
  
  顧元朝藉著翻書的姿勢調整了下位置,不知為何,這古小姐靠過來的時候周圍倏得如墜烈火,溫度熱了不少。
  
  「七公子喜歡什麼樣的人還用問麼?要麼是傾國傾城的天下第一美,男人好色天經地義;要麼是皇城第一才女,閒著沒事兩人可以吟詩作對賞春望梅;或是鄰國的傲驕公主,有金子還有心子,一心一意為國為君奉獻。」
  
  古孫藍捂著鼻子斜眼,軟軟的道:「夏大小姐你的言語太粗俗了。」
  
  夏令涴聳肩:「非常不幸,我是俗人。你們高雅高貴高傲,我這俗人就不奉陪了。」短短的肥手臂一撈,瞬間將所有的紙筆全部整在書籃中,又敲打桌子:「勞駕,七公子能否先將這杯茶給喝完?我要收走這些茶具了。」
  
  衛翎小心的扯著她的衣袖,夏令涴掙開道:「對不起,我這女子天生跟『賢德』兩字掛不上鉤,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好色的混蛋。所以,你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吧?七皇子殿下。」
  
  「當然。」顧元朝一口將茶水喝了乾淨,好燙,無辜眨眼浮出一片水霧,周圍響起吸氣聲。夏令涴冷笑:「喲,原來您還有引誘少女的潛質,見識了。告退。」袖子一卷,杯子也不知道被收去了哪裡,夏令涴昂首闊步的在女人的鄙視和男人的苦笑中遁走。
  
  他不就是上次藉著送給她娘親的東西越了規矩麼!都半年了她還記著。
  
  哦,顧元朝絕對不承認,他在十一歲生辰的時候,藉著醉酒將夏令涴給不小心引到了蜂窩之下,讓她滿臉腫脹導致一個月被書院眾人嘲笑!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意的報復很久以前的某一日,某個小胖墩女娃兒靠著那豬八戒一樣的體重在他身上打滾,差點把堂堂七皇子給壓死。
  
  大雁朝的七皇子是位寬宏大量溫文爾雅的皇子,他從來都不記仇,真的。
  
  背對背越來越遠的兩人都忍不住心底鄙視:這只該死的披著羊皮的臭狐狸(豺狼)!
  
  □□□□□□□□□□□□□□□□□□□□
  
  年三十的前半月,書院已經放了假。
  
  不管是世家大族還是官宦人家都要開始忙活過年的事宜。書院的先生姑姑們大都住在皇城,可自家也有忙活不完的事情,學生中男子要去父親身邊學著應酬交際,女子們要學著置辦年貨給各家各戶送禮。只消一日,整個書院就寂靜無聲再無一個閒人在此晃蕩。
  
  夏令涴自從她娘親有了身孕之後,就每天白日在書院上學,晚上歸家隨著母親學習處理一些繁雜而細碎的小事,也算是提前教她如何管家。
  
  夏家這等大族,人口眾多,裡面蛛網似的關係線暫時與他們三房沒有太多關係。再加上夏三爺在朝中屬於中庸之派,人際往來與夏家的保守世家又不同,故此夏令涴是從前兩月就開始按照母親的吩咐,逐一開始準備。就算如此,等到不用上學的時候,她也被驟然增多的各色帖子給嚇得面如土色。
  
  本家按月發放的月例早就到了帳房聞先生手上,再加上三房夏老爺手上的田產和夏黎氏陪嫁的鋪子和莊子每年的進項都要核對,這是明面上的帳薄。暗地裡,還有保守派和新貴激進派的官員們送的禮,其中又因為官位不同,親疏不同,立場不同等等因素,回禮也要斟酌再斟酌。
  
  為此,夏令涴從夏黎氏手中接到了一片金鑰匙,是寶金閣中三房的小庫房,某些特別貴重的回禮必須去寶金閣取出來。來去的路上,夏令涴帶著十名護衛,再加上聞先生還有鴛鴦姐姐一起,戰戰兢兢的穿越了半個皇城從小金庫裡面搬回了幾箱子東西。其中還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也許是小孩子做事還不夠周全,回到院子的時候,居然被一個丫鬟給瞧見了,並且尾隨著一起進了三房的後院都沒人知曉,差點讓那些東西見了光。
  
  當時的夏黎氏已經有了七個多月身孕,腹中的孩子只差五六十天就要出來了,行動不便導致做任何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
  
  夏令涴讓人壓了那小丫鬟去了一處最偏遠的小屋,每個大家族中總有這麼一兩處地方時不為人知的,而夏令涴也是這一日才知道天底下還有那麼黑暗的屋子。空蕩蕩的四壁都被煙給熏得烏七八黑,沒有天窗也沒有老鼠洞,除了一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再也沒有其他出口。
  
  丫鬟看起來只有十二歲大小,睜著一雙無畏的眼鏡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迷了路,無意中闖進了院子裡,她什麼都沒有瞧見。
  
  夏令涴看著那明明心虛還要逞強的神情,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眼熟。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此類的事情,一時不知道如何辦,只能又跑去詢問娘親。鴛鴦倒是留了一個心眼,與聞先生對視一眼就擅自決定將那丫鬟給綁了起來塞了布條賭了嘴巴,再關上門派上兩個衷心的護衛守著,這才去了夏黎氏的屋子。
  
  「丫鬟?可知是哪一房的?」
  
  夏令涴左右看看,身邊的人卻都看著她。臉上一紅,嗔道:「我又不是老管家,哪裡知道會是哪一房的。娘,」她狗腿子的端起吉祥捧著的紅棗山藥燉烏雞送到夏黎氏的手邊,「難道娘親您就知道?」
  
  夏黎氏不置可否的問:「可知曉為何我會將鴛鴦放置在你身邊?」
  
  「因為鴛鴦姐姐聰明。」
  
  週遭有人噗哧的笑,夏令涴無辜地道:「本就是嘛。還有吉祥姐姐最溫柔,聞先生最謀智,韓商姑姑最勇猛。」
  
  韓商媳婦從旁邊打趣道:「姑娘倒是說說,我這僕婦哪裡勇猛了?」
  
  夏令涴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笑道:「哦,大概是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提著聞先生的脖子代替爹爹去見客。」眾人又笑。
  
  夏黎氏吃了一勺子補品,這才對韓商媳婦道:「涴兒都這麼說了,那就由你去將我們這房最為憊懶的人給『請』來吧。」
  
  「憊懶之人?」夏令涴疑惑,「誰呀?我見過沒?」吉祥道:「見過,這屋裡的人都見過。」夏令涴不樂意了:「連我這稚齡中人都被趕鴨子上架的學管家了,其他姐姐姑姑們也都寅時就都起來忙活,居然還有人躲著發懶而不挨罰,真真讓人嫉妒。」
  
  沒了一會子,韓商媳婦就真的提著一位精神爍爍的老爺子進來,夏令涴瞋目:「這不是福伯嘛,他老人家不是說今日由他下地種菜?」吉祥終於忍不住端著茶碗放在了她的手上,「這可不是平遙老屋,沒得菜地給福伯種的。甭問了,砍柴也輪不到他,倒茶掃地更加不是他老人家的活兒。」
  
  韓商媳婦道:「我尋著他的時候,他老人家正與小偷兒耍著不願來。」
  
  吉祥看夏令涴還要問,趕緊道:「姑娘你就別吱聲了,徒惹人看了笑話去。現在什麼都別問,看夫人如何說就知道了。」
  
  屋子裡總算也安靜了下來。
  
  夏黎氏左右環顧了一圈,也不先看福伯,倒是指了站得最遠的龍芽道:「你過來,給你家姑娘說說那丫鬟是那一屋子的,叫甚名誰。什麼時候進來府裡的,做些什麼,平日裡又與哪些個人走得近。」
  
  夏令涴插嘴道:「龍芽又沒見著那人,她怎麼會知曉。」這話急得一旁的鴛鴦直跺腳。
  
  龍芽先是對著夏黎氏與夏令涴恭身行了禮,才小聲道:「那位姐姐是老爺的妾室柳氏屋裡的貼身丫鬟,外人都叫她梅子姐姐。於去年五月令婩小姐出嫁之前,大房太太添置丫鬟的時候一起進來再被柳氏給要了去。每日裡只在柳氏屋子裡伺候,若說與什麼人走得近也不至於,因為她與府裡任何人都相處甚好。小姐們愛她聽話,看見了就可以隨意叫來使喚;我們姊妹們愛她勤快,只要她得閒讓她幫個忙的也願意;護衛看門的也都願意與她逗笑,就連福伯偶爾也都愛與她嘮嗑嘮嗑。為人很是爽朗,輕易不得罪人。」
  
  「呵呵呵,小丫頭就是愛打趣我這老頭子。」福伯摸著灰白的鬍子笑道,「你說得都對,可就一樣不對。我與她嘮嗑那是為了試探她的底細,她與我嘮嗑那也是為了套這屋子裡七七八八的事兒。」
  
  夏令涴倏的猛抽一口氣。轉頭瞧去,屋裡居然每個人都面色平靜,獨獨她一人大驚小怪,可見這事兒又只有她一人不知。她問:「一個丫鬟都打聽了什麼?」
  
  「多著了。」福伯道,「老爺喜歡什麼物事,平日裡去了哪裡,一個月中有幾日是宿在夫人屋子,有幾日是在書房。還有夫人最喜歡哪個丫頭,可曾見過什麼陌生男子,可有賞賜些什麼東西給什麼人,愛喝什麼茶看什麼書賞什麼花等等事無鉅細一概都問。她還愛問大姑娘你每日裡幾時歇息幾時起床,在書院與那些人交好,有沒有責罰過哪個丫鬟媳婦婆子。還有二姑娘最愛什麼衣裳,小公子最愛吃什麼零嘴,都問。」
  
  一旁的韓商媳婦接著道:「她來府裡一個月,就與府中裡裡外外的人都熟識了。也都旁敲側擊的問過我最疼哪個兒子,女兒想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家。」
  
  夏令涴疑惑:「這些問著有什麼用?」
  
  除了龍芽,其他兩人都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吉祥將她手中的冷茶給撤了下去,再換了一盞新的熱茶來讓她捧在手心裡,道:「用處大著了。若是知曉你喜歡金銀財物,她到時候就可以用這些買通你做事,讓你背主;若是你珍惜家人,她就可以著人綁架他們,用來威脅你做出傷害家族的事情;若是知曉你每日裡什麼時辰做什麼事,就可以在固定的時辰和地方計算你陷害你。」
  
  「那,她今日……」
  
  夏黎氏揮揮手,韓商媳婦帶著眾人退了出去並關上了門。
  
  屋外臘梅的枝椏還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屋內,黝暗的光線中,鴛鴦、吉祥與聞先生三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而夏黎氏目中碎碎點點的星光閃了又滅,滅了又明。
  
  「她真是柳氏屋裡的人?」
  
  「不,」聞先生淡淡地道,「她是由牙婆子帶來夏家的,在此之前她是柳氏的遠方表妹,在那更之前她根本不叫梅子,也不是柳氏的什麼遠親。」
  
  夏黎氏低垂著頭,手中的湯勺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湯盅:「既然來路不正,那就殺了吧!」
  
  「娘!」夏令涴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瞠目結舌地盯著自己那溫柔婉約的母親,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
  
  「這事鴛鴦你去辦,順道將我們三房裡所有的人都問一遍,看看有沒有透露什麼不該說的話。若是有就尋了牙婆子趕到遠些的地方賣了,別留一個在皇城裡。我們三房不要那等嘴碎的僕從。」鴛鴦應『是』。夏黎氏又對聞先生道:「你將事情詳詳細細地都告知給夫君,看他決定如何做。」聞先生也應了。
  
  夏令涴身子搖晃兩下,怎麼也想不到只是這麼一場問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在她那小小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雖然有人會與她吵鬧打架可到底沒有做什麼真正傷了她的事情。就算有,她也不會計較,畢竟她是夏三爺的女兒,誰敢真正的得罪她?可就在方才,她卻見識了一場明明什麼都沒有做的丫鬟轉瞬之間就因為她而死的殘酷決定。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
  
  她只感覺腳底無端的發冷,如冰錐子沿著小腿一路蔓延,冰凍了她所有的血管和骨頭,最後連心跳也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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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回

  原來,安嬤嬤說得對,她夏令涴真的不是聰敏多慧的女子。
  
  她太自以為是,認定自己是書院中唯一一個六歲就開始管家的孩子,她認為自己是最多智,也是最勤勞的學生。她冷嘲熱諷看著書院中的其他同齡人為了七公子爭寵,刻意忽視身邊那些人訕笑她的不懂規矩,堂而皇之的將抄書挨罰當作家常便飯。
  
  她不能否認在不停接觸到家中大小事物之時那些逐漸累積的自我膨脹和目中無人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做的那些事情是多麼的微不足道。等到面臨著真正的陰謀和泰山般的責任時,她的決定又是多麼輕率和可笑。
  
  仔細想來,她每同意支出的一筆銀子之時,總是有吉祥在旁邊翻找著過去的帳薄提醒她按照規矩辦事;每一次收禮送禮之時,身後總是跟著鴛鴦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必須謹言慎行;每一次被人設了圈套算計了,都是一旁的聞先生引導著她如何反駁如何維持世家千金小姐的驕傲和自尊;哪怕是去庫房核對物品之時,都有韓商媳婦嘮嘮叨叨這個花瓶是哪位官員的內眷因為什麼事情而特意送來的,那匹金蠶絲料子是哪個世家的幾房夫人送來的謝禮,好讓她盡快明白當家女子的責任。就算去給夏老夫人請安,都有連翹提前告知她老太太最近愛吃酸還是愛吃辣,有沒有責罰什麼人或者誇獎哪位小姐書讀得好等等瑣事,讓她用最少的時間去哄得老夫人最大的歡心。
  
  連翹每日裡跟在她的身邊,又從何處知曉這些?自然是『閒得無事』到處晃蕩的龍芽匯報之後,再由連翹適時的轉達給自己。
  
  夏令涴,從頭至尾都是被大家保護得滴水不漏。
  
  震驚之後的夏令涴委靡了。她不敢去問那個丫鬟死了之後是直接丟到了亂墳崗還是隨便挖了一個坑給埋了,也不敢去問龍芽他們院子裡到底換了多少人,就連偶爾去廚房查看最新買的野禽時遇到了福伯,她都不敢抬頭如往常那般嬉笑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十足十的愚笨之人。這樣的她憑什麼指揮著大家做這做那,又憑什麼對著別人做的事情指指點點嫌東嫌西。
  
  她沒被嘲笑,是因為她是爹爹的女兒;她沒被辱罵,是因為娘親在背後撐腰;她還能厚顏無恥的站在這裡繼續持家,是因為她是夏家三房的大小姐。這一切的一切,單單是因為她是夏令涴這個這份,而不是因為她這個人。
  
  她開始害怕黑暗,總是在夜晚也要點著大支蠟燭。她害怕入睡,總是不停的夢見梅子睜著銅鈴般的眼鏡朝她流著血淚。她渴望光明,從所未有的期待天亮期待燦爛的陽光。她更多的時候是呆在娘親的身邊,每做一件事就下意識的望著夏黎氏一眼。閒暇的時候就依靠在娘親胖胖的肚腹上,聽著即將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翻跟頭踢她的腦袋,用小小的手或者腳隔著肚皮與她玩耍,那個時候她就總是安靜的滿足的,覺得自己還是這個家裡的一員,她沒有被大家嫌棄,也不會被母親給遺棄。
  
  新年的鐘聲就在她的惶惶不安中悄然度過。
  
  初三之時,夏三爺帶著三姐弟去了黎家,讓黎老夫人代替他們的娘親照顧這些子女一些時日。為此,夏令涴還有些不樂意,卻被爹爹一句『不要給你的娘親增添麻煩』給堵了回來,並且許諾她『不管第四個孩子是弟弟還是妹妹,他們的小名都由你來券,夏令涴這才感激的擁抱了下父親,然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嘀咕『不要爹爹去別人的屋子裡』。這個別人,自然是柳氏。
  
  今年再過幾個月,黎昭渺也即將及笄,她的夫家也會在年後確定,倒時納采、問名、納吉等眾多繁瑣的婚前準備都會快速進行。為了安撫表姐那忐忑難安的待嫁心情,眾人提議十五那日先去廟會,再接著賞元宵燈,為黎昭渺的少女歲月留下一份珍貴的記憶。在夏令涴看來,黎昭渺並不是怕嫁人,她是期待嫁人。這可以從她那一堆《調教夫君三十六計》《訓夫七十二招》《如何在床榻上對他說『不』》等等書籍中可以窺見一二。
  
  「涴兒,」汪雲鋒凝視著跪在佛像面前虔誠祈禱的夏令涴,只覺得一陣濃濃的思念襲上心頭:「你怎麼出來了?你的娘親還好麼?」
  
  夏令涴轉頭看著是他,弱弱地喚:「雲鋒哥哥。」
  
  汪雲鋒一驚,不知道是悲是喜,上前兩步也跪在她的身邊輕聲問:「怎麼,被人欺負了?」
  
  夏令涴頓了頓,挺直了脊樑笑道:「我看起來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人?」在書院裡,她也算是一霸。雖然是霸蠻的『霸』,可真要說能夠欺負她的人倒是沒有。以前她還會為了這個沾沾自喜,現在才知曉是因為大家從小都受到熏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最好的例子就是她與古孫藍的針鋒相對那麼多日,卻從來都是兩個人的小打小鬧,書院中沒有任何一人參與其中,更加別說去勸阻。
  
  事實的真相總是殘酷,又讓她記憶深刻。
  
  「你只是喜歡欺負別人,而我總是首要人選。」汪雲鋒笑道,接著又說:「不過,我願意被你欺負一輩子。」
  
  夏令涴眨眨眼睛,伸手拍打著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汪哥哥,你沒救了。天底下,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被女子欺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
  
  「大丈夫事有可為亦有不可為,一切全憑自己心意。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佛祖面前立誓。」
  
  夏令涴仰視著慈眉善目的佛像,鄙視道:「康靜夫人說過,口頭的誓言不可信。別以為在佛祖面前立誓,就有人會相信你。再說了,佛祖可不管這些。」
  
  「那我們去牛郎織女殿拜拜,求他們做見證。」汪雲鋒拉著她的手就要去後山的其他殿宇,才跨出門檻就聽到有人打趣道:「喲,汪公子你這是要帶著我家表妹去私定終身?」
  
  「昭渺表姐,不是每個人都與你一樣急著嫁人。」
  
  「可汪公子想要娶你姐姐。」
  
  「他這是……常人所說的勾引良家少女?哦不,姐姐還沒滿七歲。汪哥哥,你該不是,唔,書上說的那個……喜歡吃童男童女的妖怪?可憐的姐姐,你遇上壞人了。」
  
  夏令涴望著面前一大一小的黎昭渺和夏令姝,問:「你們都拜拜完了?」
  
  黎昭渺捂唇奸笑:「我可沒有人拾掇著要去拜牛郎織女,自然早就都完了,香油錢也都添了,供果等物丫鬟們也早就收拾好了。」
  
  夏令姝瞥著汪雲鋒,感慨:「原來這就是院長說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汪雲鋒『啪』地抖出扇子搖擺了兩下,眺望著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梨樹,別有所指道:「立春都過了,這梨花也要開了。令姝,大年初一我讓人送給你的那一本《群俠英雄野記》可還喜歡?」
  
  夏令姝低頭:「喜歡。」拿人手軟也嘴軟。嗚嗚,姐姐你可別被著披著羊皮的狐狸給騙走了哇。
  
  很好,搞定一個。笑眯眯的汪雲鋒捏緊了夏令涴的手,轉向同樣笑得奸詐的黎昭渺,一場爭奪或者拯救某位無知女童的戰事即將開始。雙眼對視的空中已經有著火花在激烈的碰撞撕咬,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們早就將對方給砍殺了幾百幾千遍。
  
  「兩位,要眉目傳情請去左邊轉角往後三百尺的姻緣殿;要相互詛咒請去右邊轉角往前三百尺的閻王殿。」又有熟悉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頭,只看見一身錦衣的顧元朝走了進來。他的身旁另有一位少年,戴著金絲髮冠,著玄黑滾金麒麟衫,正溫怒的矗立在門邊冷冷掃視著眾人。
  
  汪雲鋒與黎昭渺首先反應過來,各自拖著夏令涴和夏令姝恭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太子顧雙弦一拂衣袖,道:「在外不必多禮。」視線在三名女子身上轉悠一圈,最後落在了汪雲鋒的身上:「聽說最近御史汪大人去了蘇杭?」
  
  汪雲鋒躬身道:「是,老家大伯來信說祖父病重不怠。爹爹身為幺子早年離開老家遠走他鄉,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去,心中甚是掛念。故在皇上面前請旨返家,好在病榻前一盡孝道,希望能夠借此讓祖父早日康復。」這也是他為何突然拉著夏令涴說要拜牛郎織女的緣故。若是祖父病逝,他爹爹離職丁憂三年,到哪時再回來一切又要從頭來過。若是皇上重用還好,要是被有心人挑撥從此遠離朝堂,那麼即將從白鷺書院結業的汪雲鋒的前程也亦堪憂,那時想要去夏家求親則是難上加難,還不如近水樓台先得月先認下夏令涴的心思,再借此讓爹爹回老家之前定了這門親事了卻他的心事。
  
  他心裡盤算得好,今日又碰巧遇見夏令涴,乍然相見之下只覺得這是天賜良緣更是不願意放過。可到底又天不從人願,從太子出現起他就知曉自己已然無法脫身。心裡怨懟之下也只能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而顧元朝居然趁此機會,悄然的拉著剩下的三名女子繞過了大門拐入了人群之中。
  
  「太子殿下看起來好凶。」夏令姝首先嘀咕。
  
  顧元朝哈哈笑道:「他那是假正經,別在意就好。男子嘛,一說起正事難免一臉嚴肅。」
  
  夏令涴冷冷地道:「若太子殿下是假正經,那七皇子你就是油腔滑調。」
  
  「唉,那你即是嬌蠻無禮。」
  
  夏令涴一愣,下意識的就想如以前那般暗算他一腳,可手還沒提起裙襬又放了下去。隨即自嘲地問:「為何你不說我是蠻橫霸道,野性難除還愚笨無知。」
  
  顧元朝遙望著滿山滿野的萬千梨樹,搖頭苦笑:「真是一日不見當刮目相看。夏大小姐什麼時候也有自知之明了,可喜可賀。」
  
  「可不是,」夏令涴哈的一聲,順著清風接住一片花瓣:「自始至終也只有你看清楚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知是世人太愚笨,還是你太狡猾。」
  
  顧元朝直覺渾身莫名的難受,似乎被對方這麼一句頭腦發熱的哀傷給刺激得全身癢癢。他面前的這個女娃娃應該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夏令涴吧?她什麼時候也懂得那些個千金小姐的自嘲了?還是,這又是她想著與他針鋒相對的新法子?
  
  顧元朝疑惑,夏令涴淡定;
  
  顧元朝斟酌,夏令涴淡然;
  
  顧元朝糾結,緩慢的道:「我並沒有惡意。」
  
  夏令涴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氣,等那清新的帶著梨花香的氣息深入肺腑之後,輕笑:「果然,只有作弄到你的時候,才格外有成就感。」說罷,還眨著一隻眼睛,銀藍色的眸子裡面溫柔和釋然一閃而過,像是拂過夜空的流星。不過,轉瞬就被這句欠抽的話語給沖了乾淨。
  
  「夏——令——」顧元朝暗恨,伸手只想掐死她。可那雙手還沒有到達對方的頸部,她的神情已經由嬌俏轉成了驚恐,猛地一矮,對著他的肩胛就撞了過去,一邊張惶的大喊:「令姝,快逃?」
  
  兩個人相貼滾了好遠。顧元朝猛一抖腿,將隨著她身後撲過來的黑衣男子給踹飛:「什麼人?」
  
  對方不答,舉刀就對著他再次砍了過去,顧元朝這才發現周圍樹後已經顯現幾個同樣黑衫的男子,俱都拿著武器在靠近。
  
  夏令涴一手拍打在他身上:「七皇子,請你自由且大膽的向前衝吧!小女子就不奉陪了了了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哧溜的從他的腋窩下給鑽了過去,給他一個決然而孤高的背影和清脆而飄渺的餘音,再一眨眼人就已經融入了梨花樹林之中,徒留下手無寸鐵的顧元朝面對如狼似虎的黑衣人等,就算真有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懷之人,也會忍不住大聲咒罵:「夏令涴,你這個禽獸!」
  
  正在奔跑的某人心中誹謗,她算什麼禽獸啊,她是禽獸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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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回

  「涴兒」黎昭渺從一棵樹後伸出半邊腦袋,夏令姝也在其身後。
  
  「得趕快離開這裡。七公子被人襲擊了,我們得去找人報信。」夏令涴拖著兩人往樹林另外一頭過去,那邊有一個很快很大的草坪,很多人喜歡在廟裡拜完神佛之後去草坪上歇息。
  
  「他應當帶了侍衛出來,不會有大問題的。不過,」黎昭渺聽著身後越來越遠的刀劍聲,牽著夏令姝的另外一條手臂快速跑動著:「興許刺客比侍衛更加多。」
  
  「我們去找太子殿下吧。」夏令姝道。
  
  「令乾呢?」夏令涴問。
  
  黎昭渺猛地一停:「令乾與昭符和昭常在一處。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找令乾,一路去找太子搬救兵,然後我們再在大廟的南天門處碰面一起盡快回家。」
  
  夏令涴皺眉道:「我去找令乾,太子太討厭了。」她原本是打算通知廟裡的僧侶,既然經常有貴人來此,廟中肯定也會有一些武僧做護衛吧,不用特意回去找太子殿下。可黎昭渺是姐姐,年紀也比她大,考慮事情自然比她周全一些。
  
  夏令姝就道:「那我與表姐去找太子。」她頓了頓,輕聲補了一句:「我怕七皇子說姐姐拋下他一個人逃了,若是無事還好,有事的話……」夏家的人都得給顧元朝陪葬。夏令涴一怔,還沒反駁,黎昭渺已經拉著夏令姝岔開了路去:「得罪了七皇子,又找了太子救他,就算真的有事那也不能拿我們兩家如何了。令涴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令姝。」
  
  夏令涴焦急著想要跟去又不願意,只好跺著腳朝著人群多的方向跑去。心裡也知道表姐說得對,她丟下了顧元朝,是她的錯;她不丟下顧元朝,那也是她的錯。顧元朝的死活已經是她掙脫不了的罪狀,畢竟太子是親眼看著她與顧元朝一起外出的。她既然不願意去求太子,那麼只能黎昭渺帶著夏令姝去,這樣可以替兩家脫罪,日後顧元朝也不好明面上為難他們。
  
  夏令涴越想越煩躁。夏令乾這個臭小子最喜歡熱鬧,這種時候人多的地方雖然安全,可一旦出事卻也最不安全,只能盡快回家。到了這時她又開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出門在外都不知道隨時將弟弟妹妹帶在身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爹爹不要揭了她的皮,就連娘親也……
  
  不!她一咬牙,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晃動著腦袋極力趕走那些消極的想法,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那麼一大幫孩子中,黎昭渺的兩個弟弟都是長得相當高瘦,經常喜歡輪番將只有四歲的令乾架在脖子上到處玩耍,而令乾的那個大嗓門也很能衝擊人的耳膜。冷靜下來踮腳張望,果然在一群丫鬟婆子和書僮的中間看到了被舉著玩飛飛的夏令乾。黎家的家規對小一輩甚為寬鬆,不如夏家的規矩多,故而夏三爺才想著要將三姐弟送來散心。現在看到弟弟安然無恙她那急躁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令乾,快從昭符表哥的身上下來。」
  
  「姐姐!」夏令乾張開著手臂做出大雁飛翔的樣子,笑道:「姐姐也陪我一起玩飛飛呀。」
  
  「我們要回家了。」夏令涴道,衝過去拉著黎昭符的手臂:「表哥,廟裡不安全。」
  
  「怎麼了?我姐呢?你沒與她在一處。」
  
  「說來話長,我們先去南大門找馬伕,讓護衛走在外圈別讓人衝撞了過來。」
  
  黎昭符與黎昭常是黎家大房的嫡子,身份不同尋常。十二歲的男子從小就被當作家族的繼承人教導,心智更是不同同齡之人。看著夏令涴滿頭大汗的蒼白臉色不似作假,當即就招呼著所有的人聚在一處。護衛在最外一層,媳婦婆子們在中間一層,丫鬟們急忙而不慌亂的收拾好所有東西,將黎家的公子小姐們護在圈子的最中央。黎昭常抱起夏令乾走在後面,黎昭符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走在前方,這般井然有序又鎮定的守護讓夏令涴心中一暖。
  
  「廟裡來了什麼人?」
  
  「啊,」夏令涴走在黎昭符身邊,一隻手還被夏令乾給牽著。她想了想,湊近表哥耳邊道:「太子來了,七皇子在梨花林中被人襲擊。昭渺姐姐帶著令姝去給太子殿下報信。」
  
  「糊塗!」黎昭符猛喝,「太子比七皇子更為驕貴,那些人會找七皇子,難道不會找太子?說不定太子早就被人圍困了。」
  
  「天,」夏令涴捂嘴驚呼,啞道:「那表姐和令姝……」
  
  「別急,周圍人群無異常說明事態不是我們想得那麼嚴重,只是必須盡快找到姐姐和令姝。」話音剛落,遠處響起一聲嘹長的尖叫響徹雲霄,空曠的大草坪上靜默一會兒後瞬時如被點爆的煙花,扯得炸得震天響。恐慌的人群,哭泣的女子,無措的孩童頓時混亂成了一團。一直保持戒備的黎家人更加靠近了些,快速的擠開人們疾跑的望著遠處的高高的綠瓦屋簷而去。
  
  路途中,蜂擁奔跑的各色人群都在相互推拿,有孩童不知所措的哭泣,有拄拐的老人被擠得倒地,也有兇殘的僕從護著自家主子粗魯的踢開眾人。一個人倒下了,會有幾個人踩著對方的身體過去;一群人倒下了,會有另外一群人對他們視而不見,對地面人們的哭喊聽而不聞。每個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記得那一聲慘烈的尖叫,並且用自己的慌張來逃避可能的悲劇。每個人都珍惜生命,每個人也都踐踏著別人的生命。
  
  夏令涴緊緊跟隨在黎昭常的身邊,夏令乾死死的抓住她的手掌給了她莫名的勇氣和安心。近了,更近了,一出大門就遙遙看到幾十排列的眾多馬車停在一處。周圍的侍衛們已經抱起幾個小公子預先衝向了黎家的馬車,也有媳婦們抱起略小的小姐們跟了過去,在他們的身後是蜂擁而至的哭叫人群。
  
  「此處不能久留,你們兩個坐在馬車裡不要出來,馬車伕會送你們歸家。記住,不准哭不准鬧,一切回家之後再說。」
  
  「令姝……」
  
  「哥哥會去找她們,放心。」黎昭常對著馬車伕吩咐了幾句就跳了出去,夏令乾下意識的縮到姐姐的懷抱中緊緊摟著她的脖子。車身一抖,飛揚起的車簾外只能看到黎昭符帶著兩個護衛快速的衝入了人群。
  
  「不怕,姐姐在。」夏令涴拍打著弟弟的背脊,喃喃的話語中不知道是安撫弟弟還是提醒自己的責任。
  
  馬車在飛奔,夏令涴根本不知道他們這麼僵立不動了多久,似乎過了半生,又似乎只是那麼一瞬,等到醒神的時候這才發現夏令乾已經在她懷中睡著。她挑起一邊簾子朝外看了看,樹林越來越密,遠處的群山連綿起伏。她有些疑惑,拉開車簾對著馬車伕道:「是不是走錯了路?來時沒見過這些景色。」
  
  車伕不答,寬大的草帽將他的面容都給遮蓋了嚴實,連表情都看不清。夏令涴搖晃著他,只聽對方道:「小姐,這是近路。」
  
  夏令涴不信,轉頭靠在車邊左右看:「為何沒見到其他的人?表妹她們呢?」
  
  車伕低頭笑道:「這裡只有我們一輛馬車。小姐可要坐穩了,掉下去了可就喂了山林裡的大毛蟲。」
  
  夏令涴肩膀一抖,車身一震將她整個人給推進了車廂中。她慌慌張張的爬起來,下意識的搖醒自己的弟弟,兩個人又相擁地坐著,夏令乾不知道姐姐又在胡想什麼,為何比方才還要緊張了些。
  
  天色看著暗了下來,馬車也不知道跑入了哪裡不停的顛簸著。夏令涴似乎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尖叫:「停車!」回答她的只有沉悶的一個背影,在夕陽中顯得凶氣騰騰。
  
  夏令涴突然來了一陣怒氣,翻出車廂中小櫃裡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朝著車伕亂砸,又拿出軟墊敲打著他的腦袋,對方無動於衷中回身背著天空對她裂齒一笑,暗色的臉,白色的牙,晶亮的眸子閃著惡毒的光芒,嚇得她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她大聲責問,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尖銳恐懼:「你是誰?想要帶我們去哪裡?」他們越是懼怕,對方越是笑得開心,一張嘴歪成了血盆大嘴的模樣。
  
  夏令涴啊啊大叫揮起拳頭就對著他給砸了過去,可惜這車伕不是書院裡面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少女,他是真正的粗人,只是一個推手就將夏令涴整個甩到了車廂板子上,半響都爬不起來。
  
  「姐——」夏令乾驚叫。
  
  「別哭。」她勉力爬了起來,隨手撿起一塊用來壓小櫃的頑石,猛地朝著車伕的腦袋上給砸了下去。打架鬥毆,那是她夏令涴的長項,拳頭打不過,石頭總砸得過。以前她就用這個方法砸癟了不少的蟑螂。
  
  車伕也沒有想到這麼一位看起來嬌小的千金小姐有這麼一股蠻力和狠勁,被砸了一下之後對方就趕緊停下了馬車,反手就要去控制夏令涴,哪知對方深知打人打臉的道理,砸了他的腦袋等到他回頭的時候再砸臉,一下、兩下、三下,伴隨著自家弟弟的抽氣聲毫不手軟的將對方給砸趴下了。趁著對方還在哀痛自己的臉蛋時,對著夏令乾喊:「下車。」
  
  人還沒站穩,心裡餘悸未歇的她又撿起地上一個尖銳的石頭投擲了過去,一聲哀號,那個石頭的落點相當的詭異。夏令涴疑惑的掃了眼對方捂著痛得翻滾的雙腿之間,牽著小弟的手撒開腳丫子——跑了。
  
  月上眉梢的時候,奔跑中的夏令涴突然蹦出一句十分應景的話:私奔,是一門技術活。哦,有誰見過六歲姐姐帶著四歲弟弟私奔的,這絕對是一出慘絕人寰的悲劇。
  
  走夜路容易遇見鬼,走山裡的夜路容易遇見……猴子。
  
  夏令乾對著樹上曬月亮的猴子說道:「姐,我餓了。」
  
  自己也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令涴沿著小路東看看西看看,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一隻正在吃晚餐的小猴子手上,那隻毛茸茸的爪子中有一個還沒咬動的青色果子。
  
  「等著。」夏令涴紮起裙襬,一個縱身就跳到了樹上,順著樹桿快速的爬了上去。這個時候不得不感謝在平遙老家那些放養的調皮搗蛋的歲月,還有在白鷺書院那些爬樹偷摘果子的日子,讓她掌握了這一門爬樹的高難度技巧。
  
  她伸手對著眨著眼睛的小猴子道:「猴子哥哥,能不能把你手上的果子送給我?」
  
  小猴子咧著嘴皮子嗤笑她。
  
  夏令涴再上前一步:「我這不是求你的果子,我是要你的果子。你可要考慮清楚要不要給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她剛剛可是已經對某個激怒她的人發飆過了。
  
  小猴子甩甩尾巴,啊嗚的長大嘴巴就要對著果子咬了下去,夏令涴先驚,再怒,最後憤恨地朝著它給撲了過去。
  
  人猴大戰!
  
  以夏令涴揪著猴子的尾巴,猴子抓傷了她的手臂為代價結束。從樹上跌下來的她坐在地上,伸出果子,看了看又再自己裙襬上擦了乾淨,對著夏令乾笑道:「快吃。」
  
  夏令乾抹著眼睛,靠著姐姐,自己咬一口給姐姐咬一口,兩姐弟靠著樹幹,樹幹上有揉著自己紅屁屁的猴子,再上面有月亮清冷的臉。弟弟不問姐姐為何不帶著他回家,姐姐也不告訴弟弟自己為什麼一動不動。兩個孩子只是相互擁著想要睡覺卻不敢閉眼。
  
  直到,一道濃重的黑影籠罩在他們的身上。對方那扭曲的臉頰和魁梧的身材,還有那背對著月光中伸出的一雙粗糙的手:「這次,你們逃不掉了。」
  
  夏令涴瞪著一雙無懼的眼眸,將弟弟推到自己身後:「我不管你是誰,別傷害我弟弟。」
  
  對方又露出那一口灰白的牙齒,只是這一次上面滲有一絲絲的血跡:「嘿嘿……」
  
  夏令涴只覺得想哭,可眼中無淚。她只是盡力將弟弟死死壓在自己的背後,不讓他窺見任何一丁點魔鬼的爪牙,似乎這樣她就做到了身為姐姐的責任。
  
  無條件保護家小,是夏家家訓第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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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回

  「找到了?」夏黎氏撐在貴妃榻上,緊迫地盯著剛剛進來的夏三爺。
  
  「你歇息吧,有消息我會來告知你。」他走了過去,替對方將被縟拉高了一些。手掌順著被面撫到她的肚腹上,問:「今日孩子的動靜如何?」
  
  夏黎氏扣住他的手腕,皺眉道:「是不是有了壞消息?」
  
  「沒有。」
  
  「真的?」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夏三爺道,將她的手再塞入被子裡,喚得吉祥送來安神茶看著她喝了,撫平了聳得老高的額角:「睡吧,他們會沒事的。」
  
  夏黎氏掙扎半響,到底抵不過熱茶的效力,總算閉上了眼睛。
  
  「老爺。」鴛鴦掀開金錦門簾,輕聲道:「宮裡的劉公公來了。」
  
  「請人到偏廳。」他快步走了出去,半路想了想,自己親自抓了一把安寧香撒到了爐子裡,叮囑了人看守好這才出門。
  
  劉公公是宮中皇后娘娘身邊最為得寵的內侍,與朝中各位官員中都相處甚好,人老資歷更老又輕易不得罪人,宮裡宮外人人都要讓他三分。這已經不是他老人家第一次來夏府,實際上,就單單今日他也來了不止一次。見到夏三爺,規矩也不來了,直接道:「太子也不見了,有人在廟宇中瞧見你家二小姐與太子說過話,不知二小姐……」
  
  夏三爺親自給劉公公奉上茶,苦道:「現在不知大女兒,二女兒,連我小兒也沒有消息。」
  
  劉公公端茶的動作一頓:「唉,這些人為難一群娃兒們做什麼咯。」
  
  夏三爺拱了拱手,輕聲道:「宮裡娘娘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太子殿下與七皇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兒子,一視同仁,不管哪位出了事兒都心焦不止。偏巧這次太子只帶了幾個隨身侍衛出門,七皇子更是散漫的性子,領了差事之後一個伺候的人都不讓跟,仗著自己懂些拳腳就帶著太子殿下一起出門了。哪裡想到,以前都沒事兒就這次出了岔子。」
  
  「那……」
  
  「除了早些時候派出的人手,就剛剛韓家也安排了人去找了。淑妃娘娘心都要操碎,皇后娘娘怎麼勸都勸不住。好在,皇上還不知道消息。不過,也拖不了多久,明日就是百官新年第一個中朝日,包括太子在內的每一位皇子都必須到北陽殿面見朝臣,缺一不可。」
  
  夏三爺背著手在屋子裡轉悠了兩圈,重重一嘆氣:「此次,是下官的女兒們連累了太子與七皇子殿下,等到尋到人之後,下官定然到皇后娘娘與淑妃娘娘面前請罪。」說罷,袖子一抖,就從裡面拿出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子來。劉公公喝了一口茶後,一根手指挑開那盒蓋,只見裡面躺著一塊墨玉梵文壽字龜游東海的章子。玉澤沉綠無一絲瑕疵,龜殼上刻著眾多米粒大小不同字體的壽字,海水翻騰有薄有厚,烏龜神態安詳栩栩如生。
  
  夏三爺輕聲道:「還請公公替下官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多求情。」
  
  劉公公那保養甚好的面頰上綻開一朵嫩菊花,動了動肩膀,道:「三爺,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子與七皇子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玉皇大帝求情也救不了你們這一家子啦。」
  
  夏三爺深深的鞠躬:「下官定然傾全力尋找殿下。」停了停,接著道:「哪怕用夏家三子來換殿下們的一根寒毛也願意。」
  
  等到劉公公心滿意足的走了之後,夏三爺才慢慢地直起身姿,手臂一揮將桌上的茶盞都給掃到了地面上,噼裡啪啦一陣聲響。
  
  「老爺。」聞先生走了進來,低聲道:「這是皇后要您背下這個黑鍋啊!」
  
  夏三爺背脊抖動,在燈光映照下,那身形瞬間又委頓了下去顯得佝僂而疲憊。他啞聲道:「這有什麼法子。單單一個七皇子的命就可以抵上我三個孩兒的命,再加上一位太子,我們夏家三房……」他揚了揚頭,望著牆面上掛著的一副青竹圖半響不語。
  
  「公子小姐們是被太子他們連累,如今倒是夏家的恩怨牽扯了皇子們的安危,這皇后娘娘欺人太甚。她是想要借此機會將老爺徹底擊垮,還是想要老爺先服了軟,用公子小姐們的命換老爺對外戚一族俯首帖耳?」
  
  夏三爺眼皮動了動,轉身坐了下去,在一片狼藉中低聲道:「皇上體弱,撐不了幾年,皇后這是為了太子登基做準備,想要儘量拉攏更加多的力量確保順利皇位的位屬。我看這一次,皇后娘娘也沒有料到有人趁著太子外出下手,大皇子那一派已經等不及了。外戚汪家的好計策,居然將計就計,就不怕因此賠上太子和七皇子的性命。」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緊了鬆開,鬆了又緊:「峰齊!」
  
  聞先生一怔,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過對方喚他的表字,不由得收起了平日裡那散漫不羈的性子,立身道:「老爺,請吩咐。」
  
  「請福伯出山吧!求他老人家去救孩子們。」
  
  「若是遇到了太子與七皇子,也一起救回來?」
  
  夏三爺盯著那跳躍的燭光,剛剛有一隻飛蛾被繞了進去,現在正燃燒得熱烈:「兩位皇子若是將我的孩子們護得好,就一起救下來;要是我的孩子們有一丁點損傷,那麼就扣下他們。」
  
  聞先生面色不動,只聽著面前這位朝廷中庸派別的重要官員淡淡的道:「皇后能夠拿著我的孩子們威脅我,那麼我自然也能拿著太子的命來換我的孩子們的平安。哪怕,讓我葬身虎口也在所不惜。」
  
  「老……夏祥君,你可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夏三爺猛地站起來,放在桌沿的手堅定而平穩:「找三個孩子的替身來。在我身後,皇后還要追究,就讓太子與我陪葬。你與福伯帶著我的妻兒遠走,再也不要回來。皇后敢於動我,卻不敢為難夏家。只要我死了,中庸之派就永遠別想做其他人手中的棋子。」
  
  聞峰齊長揖到底,久久沒有起身。
  
  燭光裡的飛蛾已經成了灰燼,春風一吹就帶著星火一瞬間墜落塵土,成了泥。
  
  門外,吉祥衝進來大叫:「老爺,夫人要生了!」
  
  □□□□□□□□□□□□□□□□□□□□
  
  一支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車伕的後脖穿到了前喉嚨,血才飛濺出掌寬,這個魁梧的身軀就緩緩倒了下去——砸在了夏令涴的頭頂。
  
  血腥氣快速的蔓延開來,同時快速的還有男人的體溫,夏令涴與車伕難以相信的眼睛對視著,她的眼珠因為驚懼而睜大,對方的眼白卻在緩慢擴散,他嗆咳一下,血沫子總算噴在了她的臉頰上,夏令涴呆呆的不動,一隻手還死死扣著身後已經差不多伏在地上的弟弟。
  
  「嚇傻了?」顧元朝從兩人的縫隙中瞅著她。腳用力一踢將死掉的車伕給踹開,抽出鋒利的短刀隨意在空中甩了甩,居高臨下地鄙視著兩姐弟:「我救了你,還不道謝。」
  
  夏令涴不吱聲,她的視線依然停頓在車伕的身上。夏令乾從她身後爬了起來攔在了面前,稚嫩的聲音吼著突然出現的少年:「不准欺負我姐姐。」
  
  顧元朝來了興致,呲牙道:「我欺負了她什麼?她拋下我獨自跑了,跑就跑了居然沒有通知人來救我,沒有通知還罷了,現在居然還被我救了,嘖,所謂風水輪流轉,夏令涴,你說我該如何回報你?」
  
  「令乾……」
  
  「什麼?」
  
  夏令涴單手撐地依然不動,另一隻手卻將弟弟往前推了兩步:「帶著令乾走。」
  
  顧元朝這才發現她蹲坐的姿勢非常奇怪,似乎有一條腿呈現著奇怪的扭曲。他扯開小老虎一樣的夏令乾,圍著地上的夏令涴打轉了兩圈,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腳踝,沒動靜。
  
  夏令乾跳起來踹他:「你幹什麼?別碰我姐姐。」
  
  顧元朝冷笑,拿著小刀子在對方鼻尖比劃:「在叫我就讓你跟那個死人去作伴。」如願看到小老虎發抖,這才譏笑地抬起夏令涴的下頜,對著她無動於衷的表情,腳下再猛的用力踩了下去。
  
  夏令涴「啊——」的慘叫,肥短的身軀朝著對方撲了過去,啊嗚的一口就咬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顧元朝頓時回應了她的慘叫。兩個人再一次如以往很多次暗地裡爭鬥那般打得如火如荼。不對,是顧元朝打著她的腰腿,夏令涴咬他的脖子、手臂和臉頰,有肉的地方儘管咬。
  
  「你這個野蠻又無情無義的女人,放開!」刀子橫在夏令涴的嘴邊,「你再敢咬一口試試,我會讓你嘗試一下吃刀子的滋味,它比你平日裡吃的獐子肉好得多。」抬頭,迎面卻是對方淚珠連連哭泣的臉,她說:「你欺負我!」
  
  顧元朝怒從心起:「是你先拋下我。」
  
  夏令涴張嘴又要咬人,顧元朝趕緊舉起刀子,兩人四目相對。
  
  夏令涴癟嘴哭道:「我又不是美女,才不會賠你這英雄去死。」
  
  顧元朝火大:「我也不是英雄!」去推她,忍不住哀號:「就算是英雄,我也是被肥女給壓死的英雄,太窩囊了,我才不做英雄。」
  
  兩個人你說我一句,我反駁你一句,居然就在這大森林裡吵了起來。
  
  小老虎夏令乾一爪子撓在顧元朝額頭上:「不許欺負我姐姐。」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顧元朝怒火攻心,拼盡全力推開身上的人,也不管對方的痛呼就自顧自的走了。
  
  冰冷的月色捶打在密林中,落下幽深的光輝。夏令涴縮著肩膀抱著弟弟,背到樹的另外一邊想要儘量離那具屍首遠一些,再遠一些,兩個人如同烏龜一樣的挪動著。
  
  「兩個蠢材!」少年又折了回來,對著他們冷哼道。
  
  夏令涴轉過頭不願意理他。
  
  「起來,跟我走。在屍體身邊呆下去會遇到森林裡的野獸,到時候連你們一起吃了。」
  
  兩個小孩嚇得抱成一團,夏令涴哆哆嗦嗦道:「我腳疼。」掀開裙襬,一隻腳的腳踝部分已經腫起很高,這也就是為何從掉下樹起她就一動不動的緣故。現在才露出給人看,打定了主意是告訴對方:你踩我了,你欺負我了,你要陪!
  
  顧元朝瞪她,她委屈;顧元朝再瞪,她害怕;顧元朝繼續瞪瞪瞪,她聳鼻子吧嗒眼睛,張開嘴巴……
  
  「停!」他可不想再聽到她的嚎啕大哭,那簡直就是夜鬼索命。顧元朝蹲在她的身前,厲聲厲氣:「上來。」
  
  夏令涴推著夏令乾:「上去。」
  
  顧元朝吼:「我說你上來。」
  
  夏令涴嚶嚶的哭:「令乾走不動。」
  
  顧元朝暗恨,背著小老虎仔細尋了一個方向走去。夏令涴抓著夏令乾的小手,抬著受傷的腳扮兔子跳走;累了,將手搭在弟弟身上,再跳跳;越來越累,乾脆上半個身軀都搭在了兩人的身上,跳一下歇一下。
  
  一炷香的時辰,走了沒十丈遠。
  
  顧元朝已經沒了力氣對她吼叫,將夏令乾抱在胸前,彎下一點身子將背部對著她:「上來。」
  
  「哦!」這一次她絲毫不客氣,一條腿猛蹬,差點將兩個男子給壓趴了。
  
  「夏令涴,回去之後,我一定讓父皇下旨讓你瘦下來。否則就減夏大人的月俸。」
  
  「幹嘛不是你胖起來。放心好了,就算再胖也會有人願意嫁給你的。」
  
  「閉嘴!」
  
  沉默。顧元朝也不知道自己帶著這兩個累贅走了多久,胸前的小老虎勒得他喘不過氣,背後的女泰山壓得他腳也抬不起,可他硬是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是任由肩胛的濕潤慢慢浸透衣衫,讓冬日裡的肌膚也熱得燙人。
  
  密林中的視野逐漸開闊,遠遠的可以聽到流水的聲音,再走了一段路,遙遙的就看到河流旁邊的小木屋。屋中的小窗上依稀有著光亮,如夜空中的明燈照亮人們心中的絕望。
  
  「到了。」顧元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將兩個人放了下來。整了整衣襟這才推開門,寒光閃過,一柄更為鋒利的長劍架在了他的頸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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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回

  「進去。」黑衣人指著顧元朝,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將夏令涴姐弟丟到屋子另一頭。
  
  那邊有一個熟悉的人叫她:「姐姐!」並且展開雙臂去抱夏令乾,幾個孩子滾成一團『唉唉』直叫喚。
  
  「令姝。」夏令涴更加驚訝,再往屋子的另外一頭看去,好哇,居然是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腦中立馬想起在廟中對方與汪雲鋒那一番別有深意的對話,她就覺得憤憤。肯定都是這個太子害的,瞧那一副天下唯我獨尊的樣子,看看那狐狸一樣的眼睛,豬鼻子,灌腸的嘴巴,還有那狗熊的身板,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東西。
  
  夏令姝將兩個人帶到牆角的草堆上,悄聲道:「他們要殺太子。」
  
  那關他們什麼事?夏令涴怒。果然就是這個混蛋太子,害了顧元朝不算,還連帶著他們幾姐弟受苦。
  
  三姐弟各自看了看有沒有受傷,確定了弟弟全身完好之後,兩人才順了一口氣。要是弟弟少了一根汗毛,估計爹爹要她們兩人滿頭的髮絲來陪,哦,太不劃算了。她們兩個也沒有做尼姑的打算。
  
  方才那個黑衣男人已經指著顧元朝與太子冷聲問:「你們誰是顧雙弦?」
  
  顧元朝心思一轉,站在自家皇兄身邊不答反問:「你們又是誰?」
  
  對方長劍一揮,直接在顧元朝的臉頰上劃開一道口子:「少廢話,老子今天要砍了顧雙弦的腦袋去交差。你若不是就一邊呆著去,若是……」
  
  太子緩聲道:「砍了……太子的頭又有什麼用?換取榮華富貴還是祭奠祖先?若是榮華富貴,這天下遲早都是太子的,別人能夠給你們的他給得更加多,相反,要是為了尋仇,他死了,你們則要株連九族死無葬身之地。」
  
  黑衣人道:「我們先拿了他的頭祭祖宗靈位再去換榮華。用他一個人的性命恢復我們賈氏一門榮華算是便宜他了。」
  
  一旁的黑衣女子拉住黑衣人,對著兩位同樣錦衣華服的少年道:「我們不想枉殺無辜,你們只需要說誰是太子就成,另外一人事後自然能夠安然無恙。」
  
  太子沉吟半響,問:「可是半年之前病逝的賈妃的家人?」
  
  黑衣女子一愣,覷眼望著他:「你是顧雙弦?」
  
  太子極力鎮定,搖頭道:「賈妃之事後宮中無人不知,就連各大世家官員中亦有人知曉來龍去脈。父……皇上下令厚葬賈妃,對賈府一門也多有安撫,於公於私都無愧於心。為何聽你們說來賈府榮華已經今時不同往日?」
  
  黑衣女子突地尖銳叫道:「夠了!」她舉著劍比在太子的脖子上,恨道:「你是太子顧雙弦!」她已經經過方才的話肯定面前的人就是自己要殺的人。
  
  夏令姝差點跳了起來,卻被夏令涴死死的壓住。她雙手抱著妹妹,另外一條能夠動彈的腿壓在夏令姝的腰上,耳語道:「別吱聲。」
  
  夏令姝震道:「他們要殺了太子殿下。」
  
  殺了就殺了,只要他們夏家的人都平安就好。就因為他的緣故,還得夏令涴自己都差點被人殺了呢。不過,這話不能對妹妹說。她只是淡定的道:「太子殿下是未來的真龍天子,才不會這麼容易死了。」夏令姝還準備說話,夏令涴已經摀住她的嘴巴徹底的賭注了她的擔憂。
  
  殺的是太子,又不是他們家令乾,這麼操心幹什麼。
  
  黑衣男子問自己的同伴:「真是他?」
  
  黑衣女子冷笑道:「聽聞顧雙弦八歲之時憑藉著一首七步詩贏得皇帝的青睞,想來應該口才不錯。再瞧這通身的氣度,哼,應該是不會錯了。」
  
  太子臉色一變,後退半步苦笑道:「就算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我想知道你們為何要殺我?我雖然是嫡皇子,可從小亦與文采斐然的賈妃親近,她病故之時我也算是半個親生兒子守了靈堂,按理說……」
  
  「呸!」黑衣男子上前提起他的衣襟,怒道:「你哪裡配做我妹妹的兒子,她的兒子就是被你們母子給害死的,否則這皇后之位也輪不到那假仁假義的汪氏。她與我妹妹同時懷孕,妹妹的孩子沒了,她卻讓自己的兒子天天去妹妹面前轉悠,懷的是什麼心思。我那可憐的妹子就是被你們母子一年復一年,日復日的給活活折磨死的。」
  
  「那是……」
  
  「不要狡辯!」黑衣男子大吼,「後來妹妹好不容易再次懷孕,也因為保護了你這個小兔崽子而見紅,從那之後我們賈氏一門就日漸勢弱在這皇城裡面再也抬不起頭來。這都是你們母子害的,我要讓你到陰間去給我妹妹賠罪,要汪氏也嘗嘗自己兒子夭折的滋味。」
  
  「可殺了我,你們賈氏也回不到從前,更加勿說什麼滿門榮華。」
  
  男子靠近他,譏笑著:「你認為我們會把你的腦袋送給誰?」見到太子瞪著他,接而大笑:「對!這皇城裡面想要殺了你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說到底,真正急迫的想要你腦袋的不是別的外人,而是,」他瞥著一直沒吱聲的顧元朝,「你們自家兄弟。」
  
  「大皇子——顧元予。」太子抓著對方的手腕,越來越緊。
  
  「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將太子朝著牆上一甩再一腳踩在他的肚腹上,舉高了長劍:「受——死——吧!」
  
  黑衣女子得意的揚起頭,輕蔑而快意的看著同伴腳下的少年臉色越來越慘白,勉力掙扎想要求饒卻嚇得已經說不出話的樣子。
  
  夏令涴將弟弟的腦袋塞到自己的心口,腦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密林中那一場毫無預兆的刺殺,車伕不敢置信的臉,瞪大的瞳孔,腥氣的血珠,還有那靠在她身上逐漸流失的生命力。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夏令姝的視線從姐姐的肩膀上漏了過去,只覺得長劍的銀光太閃耀,男人的表情太猙獰,地上少年的強制冷靜太脆弱,而自己……太懦弱。
  
  「慢著!」一道清冷的聲音劃破一切魔障,淡淡的道:「我想你們誤會了什麼。」
  
  黑衣女子驀地轉頭,低垂著頭逼視著顧元朝:「小子,你要跟他陪葬?」
  
  「不,」他說,一步步走到黑衣男子身邊,將這兩人從上到下的掃視了一遍,嗤笑道:「原本以為逼得本宮到如此地步的人,不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就該是奸詐狡猾的武林之輩,沒想到居然是兩個連仇家長得何等模樣都弄不清楚的廢物。」
  
  黑衣男子長劍抵在太子的脖子上,問他:「什麼意思?」
  
  顧元朝聳了聳肩膀,隨意的彈著衣袖,站如青松的體格上有張倨傲而貴氣天成的臉:「哼,」他依次環視著屋內的所有人,在面對夏令涴的時候微露一絲笑意,到了太子身上之時則是明顯的鄙視:「本宮乃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從來不需要任何人頂著自己的名頭做些自不量力的事。你一介小小的七皇子,從小就愛與本宮針鋒相對,到了今時今日還想讓本宮背上貪生怕死的罵名麼?」
  
  「元……」
  
  「住口!」顧元朝睥睨著他,「你還想頂著本宮的名頭繼續玩?告訴你,就算你真的替本宮死了,也沒有人會感謝你。普天之下,想要得到本宮青眼的人何其多,就算你是皇子也只是其中的螻蟻一隻。本宮,從來不需要螻蟻的施捨。」他轉向兩個黑衣人,無比驕傲的道:「本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當今皇上第六子——顧雙弦。」
  
  黑衣女子指著地上的太子道:「他是誰?」
  
  顧元朝恥笑道:「一隻稍微高貴點的螻蟻。」
  
  黑衣人相互對視一眼,都有著疑惑。黑衣女子走到另一頭拖著夏令姝出來,指著兩個少年問:「他們誰是太子顧雙弦?」
  
  夏令姝勉力站好,望著地上的顧雙弦,又望望一臉冷傲的顧元朝,顫抖的手指慢慢地伸出指向顧元……朝。
  
  「我妹妹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不容易去廟宇一趟,哪裡能夠認識什麼太子豬腰子,她就連家裡的表哥表姐都認不全。」夏令涴放好弟弟,一蹦一跳的過來搭在妹妹的肩膀上,差點要將她給壓垮了:「真的想要知曉誰是太子,只要你們找得認識他的人來認一下不就結了。以前我娘親總說我是妹妹,而妹妹是姐姐,我們怎麼爭論都不行。後來,我就去找了接生婆,嘿嘿。娘親想要抵賴都不行哦。」
  
  黑衣女子在兩個少年身上輪番比較:「可惜我們賈家也只有賈妃才分辨得出眾多皇子。」
  
  黑衣男子將顧元朝摔到地上,與顧雙弦一塊:「管那麼多,都宰了就是。反正皇宮中的皇子們太多,宰一個兩個差別都不大。」而且還絕了後患。
  
  哪知那女子不同意,打定了主意要冤有頭債有主,用太子的命償還賈妃兩個未出生的皇子性命。最後爭執不下,結果女子提議去找得大皇子或者大皇子的屬下來,讓他們親眼見證太子的死狀,如此更能得到大皇子的信任。
  
  等到小木屋恢復安靜之時,月已中梢。
  
  幾個孩子擠在一處相互依靠著,顧元朝與顧雙弦肩膀碰著肩膀也不知道暗地裡在搞些什麼。夏令乾這半日只吃了一個果子,雖然極力忍耐可等到那黑衣男子出去久久不見人影之後就忍不住拉著夏令涴搖晃:「姐姐,我肚子好餓。」
  
  他不說還好,話音一落屋子裡就頓時響起怪異的咕咕聲。原來夏令姝與表姐去找太子時也遇到了黑衣人,兩姐妹沖散了,太子逃走的過程中被黏乎乎的夏令姝跟了一路,又遇上了半路苦鬥的顧元朝,兩位少年加上一個女娃娃和幾個貼身護衛且戰且退到,奪了馬匹之後一路狂奔不知不覺地到了密林中。顧元朝一不是太子二又不是女娃,只能獨自一人出去找吃食,沒想到吃的沒找到,倒是救了一個為了搶吃食而拐了腿的蠢貨。
  
  回想一下今日一整天的遭遇,顧元朝就覺得運氣特倒霉,果然遇到夏令涴就沒有什麼好事。夏令涴更加氣憤,指著顧元朝道:「這裡太子殿下最大,找他要吃的。」
  
  夏令乾睜著小老虎一樣濕漉漉的大眼睛,顧元朝冒冷汗:「你還是太子妃呢,不找你找誰。」
  
  夏令涴露出一口好牙:「誰要做那短命的太子妃!你敢咒我,我就咬死你。」
  
  夏令姝偷眼瞧瞧真正的太子,對方正閉目養神。顧元朝繼續對著夏令涴冷笑:「我死了,會讓你陪葬的。」
  
  夏令涴氣極,大喊:「令姝,關門!放令乾,我們一起咬死他,正好填肚子。」
  
  小老虎學著姐姐露出一對尖牙,拍手:「好哇好哇,我要吃肉肉。」雙腿一瞪,姐弟就朝著顧元朝撲了過去。
  
  對方大叫:「這群禽獸,我遲早要滅你們九族。」他一手推夏令涴的腦袋,一手抵著小老虎的肚皮,一邊叫罵一邊退。哪裡知道這兩隻一遇到吃的就不管不顧,橫衝直撞手打腳踢,蹦蹦跳跳的夏令涴揪著對方手臂在整個小木屋裡面都繞了一整圈。那黑衣女子也是世家長大的女子,從來未見千金小姐有這般無禮野蠻,頓時有些傻眼。看著他們打架就如看著自家的小輩們爭論似的,想要阻攔又有點顧忌一直沒動的顧雙弦,一直等到三人揪打著到了她的面前,顧元朝一個甩手,居然就將勢要吃他肉啃他骨的夏令乾給丟到了那黑衣女子的身上。
  
  『碰』的大聲,女子後腦撞開木門再與門口的平板石頭親密接觸之後,眼白一翻,暈了!而她的胸口之上,是一個肥肥的小屁屁,再之上就是還在手舞足蹈要吃肉的夏令乾。
  
  這是一場意外!
  
  夏令涴首先撇開顧元朝衝了過去,檢查弟弟有沒有受傷。顧元朝快步搶過了女子手上的長劍抵在對方的脖子上,一直靜止不動的太子箭步衝了上去查看女子是否真的暈死。
  
  夏令姝抽氣道:「我們,快逃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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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57:20 |只看該作者
十九回

  丑時,夏府。
  
  三房的後院正廂房的哀痛一陣陣持續了幾個時辰,夏三爺不時從正廳拐了過去,在門外長廊焦急的走了幾圈又耐心的聽了一會兒,木然的看著一盆盆血水出來,每一次開門裡面的痛叫都讓他勉力站直的身軀僵直一會兒。
  
  今日不同往日,換了平常婦人生產拖個一天一夜也是尋常,可三房幾個孩子的生死未卜為這個新生的娃娃也帶來了一絲不詳。老太太本是被人勸著睡下了,半夜折騰來去怎麼也睡不著,又爬起來去了三房,坐在正廳中焦急的等待著。老太太都不睡了,其他幾個媳婦子自然不敢擅自安穩,也只得打起精神陪在一塊。大房的高氏隨著穩婆在裡屋指揮著下人,二房的桂氏守著老太太,沒了多久連一直安然在府邸等著消息的黎氏老太太也沒了耐心,親自指派了大媳婦晉氏來看看。
  
  正廳裡面一屋子太太媳婦,夏家的另外兩位爺自然不好呆在裡面,見得夏三爺木頭人似的愣著就拖著他去了旁邊的花廳守著。
  
  夏家大爺讓人泡了一壺燙茶來給自家三弟暖暖身子,低聲道:「方才黎家的大媳婦讓人轉敘說黎家早已派了人去尋幾個孩子,你不要太擔憂。」
  
  夏三爺端著茶,只覺得手心冰冷臉皮凍成了豆腐皮,聞言點點頭。
  
  夏家二爺拍拍三弟的肩膀:「宮裡也有人守著,一有消息我們也會馬上知曉。放心好了,不管政見如何你始終都是我們夏家人,幾個兄弟不會放任你被人暗算而不幫忙。皇后那邊想要讓你背黑鍋那是不成的,就算她想,大皇子那邊為了拉攏你也不會讓她輕易得逞。」
  
  夏三爺苦笑:「兩位兄長,不是小弟固執,我真的……只想為朝廷做事,對世家與新貴之間的權鬥不感興趣。」
  
  夏家大爺眉頭一挑:「你真的不會偏袒那些平民新貴?」
  
  「不會。」
  
  「那好。」夏家大爺讓身後的書僮去叫得大管家來,對著他三弟道:「有你這句話怎麼著我也要保你們這一房裡裡外外的平安。」話音一落,從黑暗中隱現一位白髮的老伯,夏家大爺從身上拿出一塊玄鐵牌子給來人道:「去調三十名死士,將這方圓一百里的地翻個邊也要將孩子們找到,否則讓他們提著腦袋來見。」老伯躬一躬身,悄無聲息的隱了。
  
  夏三爺震驚道:「大哥,這……是家族最精悍的護衛,千萬不可為了……」
  
  「不要說了,老三。」夏家老二給他換了一杯茶,道:「這本是哥哥們應該做的,幾個死忠的護衛算得了什麼,哪裡抵得過孩子們的安全。」
  
  三人一陣靜默被一迭聲的『生了,生了』給打破。沒多久,就有婆子打開大門讓丫鬟們魚貫而出。夏三爺似被蜇了的貓一般飛竄了出去,才一到門口,就真看到大房的高氏抱著一個包裹得嚴密的娃兒出來。
  
  他單手撐在門邊,盯著那懷中的新生的孩子,心裡隱隱覺得有些奇怪。夏二爺走了過來,咦了聲,問:「怎的沒聽到孩子哭?別是嫂子你捨不得下手吧,來來來,給我拍一巴掌絕對會讓小侄子叫得嘹喨。」
  
  高氏微微閃過夏二爺的手,緩緩將孩子伸到夏三爺的身前,哽咽道:「三叔,你……節哀。」
  
  夏三爺猛地一震,屏氣懾息,居然倒退了一步,想要接手又不敢碰觸的模樣。旁邊的夏二爺已經拉開覆蓋著孩子臉頰上的單被,露出一張皺巴巴的小臉來,緊閉的雙眼,發紫的肌膚。他緩緩地將手指放在孩子的鼻翼之下,頓了頓,放開,再探了過去,就這麼放著不敢轉頭看身邊兄弟一眼。
  
  夏三爺深深的吸上一口氣,從高氏手中小心翼翼的抱過孩子,似乎這樣就不會傷到對方:「是……男,還是……」
  
  「……是小侄兒。」
  
  夏三爺霍地一倒,差點帶著孩子撞到身後的夏家大爺。
  
  「三弟!」
  
  「我沒事。」夏三爺摟緊了孩子,再一次挺直了脊樑,將孩子的臉頰帖在自己的耳邊磨蹭。天色太暗,屋內的燭光都映照不出門口三個漆黑的身影。他輕輕的將唇印在孩子的額頭、眼睛、鼻翼、臉頰上,連那小小的耳垂也不放過,甚至扒開孩子身上的錦繡被縟,將耳朵靠近那還帶著一點體溫和腥氣的心口想要聽取一丁點的心跳。沒有,什麼都沒有。
  
  沒有孩子的哭泣聲,也沒有亂舞的拳腳,更沒有輕微的心脈跳動。
  
  半響,他才將孩子重新包裹好,問:「廣絹如何了?睡著還是……」
  
  吉祥正拉開隔間的珠簾從裡面走出來,啞聲道:「老爺,夫人醒了,想要看看小公子。」
  
  「知道了。」夏三爺答道,將孩子交到高氏手上:「嫂子,你先幫我守著他,我等會再來。」高氏掙扎地想要勸慰,夏家大爺已經拉著她抱著永遠安靜的孩子走了出去。吉祥招手讓屋裡的媳婦婆子們陸續的出來,然後關上房門。
  
  鴛鴦已經捂著臉靠著牆嗚嗚地哭了起來,吉祥站在旁邊拉扯了她幾次都不成,最後索性抱在一起相互支撐著,哀哭。
  
  屋裡靜謐得詭異,接而一聲悲鳴,像是夜空中炸開的一道閃電,落在人們的心坎上讓他們驚慌又害怕。鴛鴦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衝進去,吉祥使命的抱著她的腰哭也不沒有聲音喊叫都變成了一種沉痛。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給我……」情淒意切的、痛徹心扉的、嘔心抽腸的哭叫在昏暗的房間裡傳來,如地獄中最絕望的嘶吼,又如絕望中母獸的踣地呼天,讓人不忍聽不忍去看更不忍去想。
  
  「哎喲,這是幹什麼啦!一個個哭喪著臉給誰看呢。」刻薄的話語將門口的眾多丫鬟婆子們給震了醒來。
  
  鴛鴦一把攔住門口,對著來人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這裡沒人要見你。」
  
  柳氏擺了擺腰肢,捂嘴笑道:「喲,你一個丫鬟倒是管到我的身上來了。讓開,我要找老爺。」
  
  吉祥站在鴛鴦旁邊,冷言道:「老爺現在沒空見你。」
  
  柳氏哈的譏笑:「就算老爺不想見我,可他不會不見自己的兒子。」
  
  「你說什麼?」
  
  柳氏藉機推開大門,返身對著兩個驚呆了的丫鬟耀武揚威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剛剛讓穩婆替我把了把脈,我有喜了!」
  
  鴛鴦尖叫:「你胡……」叫聲戛然而止,眾人不自覺的都望著夏三爺遲滯著腳步走來,他瞥著柳氏問:「你方才說什麼?」
  
  柳氏一甩袖子,嬌笑的靠向夏三爺的懷抱,貼著他的心口道:「老爺,我有喜了。」
  
  □□□□□□□□□□□□□□□□□□□□
  
  寅時三刻,密林。
  
  夏令涴確定自己是真的走不動了,而不是跑不動。她也不願意再趴在顧元朝的背脊上讓對方背著自己汗流浹背的艱難前行,她甚至注意到了太子臉上那越來越焦急與不耐煩的臉色。對,她看出來了,別以為她真的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只是刻意忽略,而現在這種情況下誰都知道哪個人最為重要,哪個人又最不重要,同時哪個人是累贅。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累贅,可事實總是如此,你越是不願意坦誠它就越是將殘酷的一面呈現在你的面前。
  
  「姐姐,我走不動了。」這次發出訊號的不是最小的夏令乾,反而是夏令姝。
  
  顧元朝再一次停下來喘氣,半依靠在他身上的夏令涴滑了下來,蹦跳了這麼久的一條腿已經麻木了,滑下來的時候她幾乎是跌在草地上,細小的石頭陷入了手心裡面,她也不覺得疼。
  
  夏令姝貼心的爬行到姐姐的身邊,沒有哭可是滿臉的淚水。她從來沒有被姐姐拋下過,只要她願意去依靠,姐姐總是無條件的安撫著她陪伴著她。夏令乾本來被太子半抱著,他最小太子最大,可長時間的緊張夜行也已經讓十三歲的太子殿下耗盡了力氣,夏令乾輕聲的道謝,然後搖搖晃晃的走到了姐姐身邊。三個小傢伙相互握著圍成一團,將兩位皇族屏蔽在視線之外。
  
  顧元朝突的有些焦躁,看了看黎明之前最為黑暗的天空,因為是冬末,就算是日出也總是陰暗的灰沉沉的。而他們走了太久,也太累,他有點後悔當時沒有一刀殺了那個女人,否則就不會這麼狼狽的逃竄。天知道,去給大皇子通風報信的黑衣男子什麼時候帶著另外一群黑衣人出來,一起見證太子與自己的死亡。他可不是天真的夏令涴,以為那些人真的會放過自己。當然,大皇子真的派人來了,也不會放過夏家這三個孩子。
  
  斬盡殺絕是皇族教育中最基本的學習內容之一。
  
  他的六皇兄——太子殿下,再一次如在木屋之中一般,開始給他打眼色。皇子們雖然暗地裡較勁,可沾點親戚關係的兩人在惡劣的情況下總是相當的有默契,一致對外。
  
  顧元朝從對方的眼眸中看出了他想要表達的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有些猶豫,轉頭看著那聚在一起的三個疲累的小腦袋瓜,幾次想要開口又抿緊了唇瓣。
  
  夏令姝膽怯的偷窺著外面兩個少年的臉色,悄悄的對著自己姐姐耳語道:「我們躲起來,只有我們三個人。躲貓貓誰也找不到我們,就好像在家裡一樣。」
  
  夏令涴摸著自己腫得老高的腳踝,另一隻手摸摸安靜的夏令乾:「爹爹說過,令乾是最重要的。」
  
  「姐姐在哪來,我就在哪裡。」小弟抱著姐姐的胳膊,不哭也不鬧。
  
  夏令姝比夏令涴聰慧,看的書比姐姐多,懂得的道理自然也比夏令涴深刻些。世家大族裡面,重男輕女關乎於家族興衰和權勢,跟你本身的能力沒有關係。學識再廣容貌再好女孩兒也抵不過一個懵懵懂懂只會玩耍的小弟弟。
  
  「休息夠了就起來,繼續趕路。」顧元朝將夏令姝從夏令涴的身邊抓了起來,極力忽略身後太子如刀子的瞪視。他架起夏令涴一隻手臂掛在脖子上,對著另外兩個小屁孩道:「到我哥哥身邊去。」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皇兄,而是哥哥。夏家的孩子聽不出話裡的意思,顧雙弦卻懂了。他站在原處半響,看著顧元朝不容拒絕的拖著夏令涴走出了幾丈遠,這才主動去牽起兩個小孩子的手:「走吧。」
  
  夏令姝目中碎碎點點的光芒慢慢聚攏,低聲應了,遠遠的望瞭望前方相互扶持的兩個人,再看了看自己與少年緊握的手,悄聲的綻開一個笑。
  
  天色逐漸由墨色的暗轉為陰陰的灰,北極星的光芒總算看不見了,密林的那一頭隱隱可以看到某些亮光在逐漸闊大。
  
  兩個帶路的少年稍稍放鬆了僵硬的肩膀。只要看到路,就能夠看到人,也就不用擔心死在這荒郊野外無人知了,獲救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不,」太子霍地喊叫,跺了跺腳:「快跑,有人追來了。」
  
  身後樹林中如被濺起了黑芝麻一般飛出大片的鳥雀,唧唧嘎嘎的從眾人頭上竄上高空,更遠處可以聽到馬的嘶鳴。
  
  「是大皇子的人!」幾個孩子跌跌撞撞的,帶著驚喘的向前方的亮光伸出手臂,儘量邁動著疲憊不堪的腿,面上一半是想要生存的掙扎一半是對死亡的抗拒。
  
  「哥,」顧元朝大喊,「你帶著他們兩個去另外一邊,我們引開追兵。」
  
  顧雙弦頓了頓,平日裡倨傲而不近人情的臉頰上扭曲成一種奇怪的表情,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喜悅。
  
  「跑啊,別回頭!」顧元朝在原地來來回回的踩下凌亂的腳步,又拖曳著夏令涴往完全相反的跑去,一邊跑一邊丟下身邊眾多無用的飾品。夏令涴直到看不見自己妹妹和弟弟的身影才調轉回頭,哽嚥著喚:「小龍哥哥……」
  
  「想哭就哭,只是不准太大聲。」
  
  「我不哭。」
  
  「那我讓你哭的時候再哭,那時候你得給我使勁的嚎叫。」
  
  「我不是野豬。」
  
  「我也不是英雄。」兩個人絮絮叨叨,不管摔了多少跤也毫不停歇的爬起來,再跑。夏令涴的淚水和汗水糊成了一團,身上的襖子都濕了。顧元朝乾脆將兩個人外面的精繡皮襖、頭冠、錢袋子全部丟了,到了最後連夏令涴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都給砸到了樹幹上。
  
  也不知道這麼跑了多久,慢慢的地面震動越來越強烈,清晨朝露的空氣中似乎多了一些什麼氣味,像是血腥氣,或者是殺氣?
  
  「不——」顧元朝哀嚎,傻傻的停了下來。
  
  他們的身前已經光禿禿的一處懸崖,身後是高大的樹木和……已經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明明已經看到了光明,可那一襲黑衣再次出現在眼簾的時候,兩個孩子才發覺這一整夜的濃墨重彩已經在心底有了烙印。
  
  夏令涴躲在顧元朝的身後,兩人不停的倒退。他們面前的馬匹高高的揚起腦袋碰著鼻息,馬上的眾多黑衣人帶著對生命的漠視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們。
  
  黑衣男子憤恨中的眼眸是對仇人的決絕,他首先揮起了那把熟悉的長劍:「去見閻王吧!」
  
  夏令涴肩膀一抖,腳下一滑,本就退到了懸崖邊緣的身軀如飄零的落花般在空中緩慢的綻開葉瓣,她想要握住少年的雙手虛抓了兩下,堪堪與少年的指尖劃過,一句:「小龍哥哥……我怕……」還在喉嚨深處打轉,就已經被殘冬的狂風給吹散。
  
  小小的身軀遠離了少年驚恐萬狀中五內俱崩的面龐,往下再往下,風颳著耳垂,手指發麻,漸漸的,對方的身影也望不見了。
  
  她微微轉頭,只能看到深淵底下奇石林立,如刀錐,如利劍,連那奔騰的河流都張開了怒吼的牙齒,等待著吞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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