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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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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欣欣向榮]醫家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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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15:30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懷清愣了一下,怎麼也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且是如此的語氣,這種語氣令懷清覺得,自己跟他很近很近,就仿佛是自己人,可在懷清的印象里,自己跟他連熟都算不上,何來的近。

    懷清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不糾結這些,解決問題是當前最要緊的事,便把昨天發生的事兒大略說了一遍,然後小聲問︰“是不是那什麼總督告到皇上哪兒了?那個,會不會牽連我哥?”

    慕容罡看了她一會兒,忽道︰“你還知道個怕,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了呢。”

    懷清忍不住嘟嘟嘴︰“要不是六皇子,我哪會去那種地方……”意識到說漏嘴,急忙停住。慕容罡意味深長的道︰“原來懷清姑娘知道百花洲不是一個女孩兒該去的。”見她露出難得的窘迫,慕容罡眼里滑過一絲笑意,想了想道︰“昨兒你在府里陪著老太君說話兒呢,哪兒都沒去。”

    懷清一愣,看了他一會兒,忽的眼楮一亮點點頭︰“是,民女哪兒都沒去。”

    想起什麼,忙把隨身攜帶的荷包拿出來,放在桌上,推了過去,慕容罡只看了一眼,便開口︰“不喜歡?”

    懷清忙搖頭︰“喜歡,喜歡,只是這枚小印所用壽山石肌理細膩,玲瓏剔透,有清晰地蘿卜紋,顏色也已成橘皮黃,恐是千金難求的寶貝,我拿著用不妥,且,無功不受祿,我也不好收四皇子這麼貴重的東西。”

    慕容罡嘴角略揚了揚︰“倒是識貨,這東西沒你說的那麼貴重,我哪兒還有一塊田黃凍更佳,只不過,那塊料略大,若刻一枚小印有些可惜,這塊小些,給你正好。”

    懷清琢磨,自己跟他怎麼像雞同鴨講呢,自己說的不是大小的問題好嗎,是這東西自己不能要的問題。

    想到此,懷清道︰“四皇子還是留著賞別人吧。”

    慕容罡略頓了頓︰“可是,已經刻了你的名字,如何賞別人?”

    懷清嘴角抽了抽,心說,這不廢話嗎,誰讓你刻的,想了想,低聲道︰“磨了重刻就是了。”

    重刻?慕容罡把小印拿出來看了看,又裝了回去︰“那就有勞姑娘了。”說著,把荷包放到她手里。

    懷清一愣︰“四皇子這是……”

    慕容罡道︰“近日皇上派了我的差,有些忙,如今又有尹繼泰這樁事兒,恐無閑暇刻章,姑娘既如此說,不如幫我刻就是了。”

    懷清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說,怎麼跟他溝通就這麼費勁呢︰“那個,民女不善篆刻,恐糟蹋了好東西。”

    慕容罡望了她良久,方道︰“這枚小印是我的還是姑娘的?”

    懷清道︰“當然是四皇子的。”“如此就是了。”

    懷清從慶福堂出來的時候,都沒想明白,這枚印章怎麼兜一圈又回來了,不禁沒還回去,還給自己攬了件刻章的活兒,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而且,她這會兒算想明白了,別看慕容罡長了張面癱臉,內里的心眼子估摸比藕眼都多。

    剛那話里話外的就是告訴她,我本來就忙,又添了你惹出的這樁麻煩,沒功夫刻章,你幫我幹了也應該,讓懷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家伙奸太奸詐了。

    可喜一進來,慕容罡便問︰“走了?”

    可喜忙道︰“走了,奴才瞧著懷清姑娘的車沒影兒了,才回來的。”

    慕容罡手指輕輕扣了兩下桌子,站起來道︰“好些日子沒往老六哪兒去了,今兒得閑,不如去他府里走走。”可喜忙跟了出去,心里卻道,爺哪是去走走,分明是料理這檔子麻煩事去了。

    到了六王府,慕容曦迎出來,哥倆進屋坐下,慕容罡也不廢話,直接道︰“尹繼泰這檔子事你打算怎麼辦?”

    慕容曦目光一閃︰“什麼怎麼辦?那小子敢向爺的女人伸手,弄斷他一只手,已經算便宜他了,他老子還告狀,下回爺見那小子一次,打一次,看他爹再告。”

    可喜在一邊兒聽了,臉都抽了,心說,這位爺是真行啊,這都鬧皇上跟前去了,還不消停呢,真這麼著下去還有個完嗎,不過,什麼叫爺的女人,張懷清什麼時候成六爺的女人了,要真如此,自家爺還跟著瞎忙活什麼啊。

    慕容罡放下茶碗看著他︰“六弟你是不怕,就不替她想想嗎,這事兒再鬧,你是皇子,尹繼泰再怎麼著,也動不了你,可張懷清成嗎?她哥哥成嗎?便這會兒無事,你能保著以後嗎?張懷濟如今任南陽知縣,過幾年若到川陝,你護得住他兄妹嗎?“

    慕容曦轉了轉拇指上翠玉扳指,緩緩的道︰“四哥什麼時候變成如此熱心腸了。”

    慕容罡咳嗽一聲道︰“張懷濟心懷百姓,是我大燕難得的好官兒。”

    慕容曦道︰“這麼說,四哥是為了張懷濟,果然是四哥,想的就跟弟弟不一樣,爺可不知道什麼好官兒不好官兒的,爺就為了那丫頭,誰也別想動她。”說著看向慕容罡︰“這事兒四哥別管了,明兒爺自會有個交代。”

    轉過天,慕容曦膝蓋一彎,跪在地上︰“父皇,兒臣前來請罪。”

    皇上捏了捏眉心,如今他一看見這個兒子就頭疼,都快成條件反射了,長嘆了口氣道︰“我說老六,你這是做什麼?”

    慕容曦道︰“兒臣前兒在百花洲跟尹繼泰的兒子起了爭執,皆因兒臣瞧那小子長得磕磣,就收拾了那小子一通,找茬兒的是兒臣,打人的是兒臣,撅折了那小子胳膊的,還是兒臣,皇上若要追究,兒臣認罰就是。”

    認罰?皇上腦仁都疼了,心里卻對老六有些刮目相看,皇上眼里,自己這個六子簡直就是老忠親王的翻版,就沒這麼浪蕩的了,成天兒的在外頭瞎逛,正經事兒沒有,閑事兒一大堆,若有差事,自己還沒往下派呢,這小子第一個溜了,就怕落他頭上。

    也之所以,上回去南陽追稅銀,自己才讓他去,就是想治治這小子,省的成天一個無里憂,本來還說,讓他在南陽多吃幾天苦,沒想這小子沒本事,可有運道,才去了一個月就把案子破了,他也回了京城,一切照舊,該偷懶偷懶,該耍滑耍滑,這會兒不知抽什麼風,倒把事兒扛下來了。

    皇上好奇的不是他改了性子,好奇的是誰讓他改的,這小子寶貝疙瘩一樣護著的人到底是誰?而且,這里頭還有個老四,昨兒這小子可沒像今兒似的,今兒這意思跟打了雞血似的,若說這里頭沒有老四的事兒,打死皇上都不信。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不是尹繼泰小題大做,自己根本都不用知道,如今老六既扛下來,就是想速速了了這樁公案,自己不如成全他。

    想到此,開口︰“海壽去把尹繼泰叫來。”

    尹繼泰一見海壽,心里直敲鼓,沖尹福一使眼色,尹福會意,塞了一張銀票給海壽︰“這個給公公吃茶。”

    這種事兒已經成了規矩,海壽也沒必要推辭,接在手里呵呵一笑︰“那咱家就謝了,尹大人走吧,皇上哪兒還等著呢。”

    進了宮門,尹繼泰才小聲打聽︰“敢問公公,皇上今兒宣召微臣是……”

    海壽呵呵呵一笑︰“這個咱家可不知道,不過呢,剛六皇子進宮了,跪在御書房請罪呢。”

    “跪,跪,著請罪……”尹繼泰都磕巴了,心說,六皇子那可是有了名兒的天不怕地不怕,頂著皇子的身份,就算把天捅個窟窿,也沒人敢把他怎麼著啊,怎會跪著請罪,莫非還是為了百花洲那檔子事。

    想著,尹繼泰心里頭更是忐忑,這會兒是真後悔,昨兒一沖動跑來告狀了,細想想,自己不犯傻嗎,皇上是君,自己是臣,皇上的兒子是主子,自己就是奴才,別說主子欺負奴才了,就是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只能認命,自己倒好,還巴巴的跑來告狀,要是六皇子把那天的小子交出來還成,瞧這意思,是要死保啊。

    尹繼善之所以敢來告狀,就是拿準了朝六皇子旁邊那小子開刀,要是六皇子一肩扛下來,那就算把自己擱在里頭了。

    越想越忐忑,到了御書房,果見六皇子立在一邊兒,臉上倒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尹繼泰跪下磕頭,皇上叫他起來,指了指旁邊的六皇子道︰“叫愛卿來是了你兒子那樁公案,昨兒我說讓老四查清楚,還你一個公道,今兒老六就自己來請罪了,說在百花洲,你兒子是他打的,手腕子是他撅折的,一切緣由皆因他找茬兒而起,朕叫愛卿來是想問問,既查清楚了,愛卿說說該怎麼發落?”

    噗通……尹繼泰腿一軟又跪下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昨兒微臣回去也問清楚了,家里那畜生說,不干六皇子的事兒。”

    皇上道︰“朕怎麼記得,愛卿說你兒子渾身是傷,都起不來炕了呢,能不能保住命都兩說,難道朕聽差了不成。”

    尹繼泰汗都下來了︰“犬子那傷是摔的,對,摔的,積雪路滑,犬子不防頭摔了一跤。”

    皇上點點頭︰“那撅折了手腕子?”“也是犬子摔折的,跟旁人無干。”尹繼泰說的別提多誠懇了。

    皇上點點頭︰“這麼說愛卿不告狀了?”“不告,不告了……”尹繼泰急忙擺手,皇上臉色一沉︰“尹繼泰,你當朕是誰,由得你說告就告,說不告就不告,朕這個一國之君,多少國家大事還忙不完呢,你倒好,拿如此狗屁倒灶的事兒來煩朕,是何居心?”

    尹繼泰心里這個苦的啊,跟吞了二斤黃連似的,一邊磕頭請罪,一邊兒心里把兒子罵了無數遍,你個小畜生,就知道給你老子惹禍,什麼時候把你老子搭進去,就徹底消停了。

    皇上打了一巴掌過後,臉色略緩︰“念在你一片憐子之心,起來吧。”

    尹繼泰這才站起來,皇上掃了眼慕容曦冷神格道︰“身為皇子不知為君父分憂,只知四處胡鬧,看來是朕太縱容你了,傳朕口諭,六皇子禁足一月,不許出府門半步,若哪個敢放他出去,提著腦袋來見。”

    六皇子倒不以為意︰“兒臣遵旨,父皇放心,兒臣保證一步都不出來。”

    皇上哼一聲︰“滾。”

    慕容曦當真在地上打了個滾,站在門邊嘻嘻一笑道︰“兒臣滾了。”臨走還不忘跟尹繼泰揮了揮手︰“尹大人回見啊。”尹繼泰的臉都綠了,海壽險些沒笑出來,這位六皇子就是滾刀肉,皇上也沒招兒。

    皇上這麼做,明里是教訓兒子,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讓尹繼泰平氣兒呢,那意思是你兒子挨了打,朕也罰了朕的皇子,就算扯平了,尹繼泰便有多大的氣,這會兒也不敢再追究下去,一場鬧劇也算收了場。

    只不過收場的有些詭異,這明顯就是兩位皇子聯手把事兒壓了下去,後頭護著的那小子,才是這場鬧劇根兒,究竟是誰呢?海壽忽想起那天在葉府灶房的事兒,心道,莫非是她……

    甘草小聲道“姑娘,奴婢可聽說六皇子給皇上禁足了。”懷清道︰“知道是為什麼嗎?”

    甘草︰“聽說是跟什麼總督的兒子打架,您說六皇子也真夠荒唐的,好端端的怎麼跟人打架呢,姑娘,我說的話兒您聽見了嗎?”

    懷清站起來道︰“鋪紙,磨墨。”

    甘草一愣︰“姑娘早上不剛練完字嗎。”

    懷清道︰“不是練字,是寫菜譜。”

    陳豐拿了一張紙條進來︰“爺, 葉府使人送來的。”一聽葉府,慕容曦一咕嚕從炕上爬起來︰“快給爺拿過來 。”

    陳豐急忙把那張紙條遞過來,慕容曦接過,打開一看不禁笑了,跳下地,到那邊兒書案上,把字條上騰了一遍,遞給陳豐︰“你叫個識字的小廝念給廚娘聽,今兒晌午爺就吃這個刀削麵,到底這丫頭還有點兒良心,知道爺禁足了,還知道給爺送點兒好吃的來,只不過就一張做麵的菜單,是不是也太小氣了。”

    甘草道︰“姑娘您寫這個送去六王府做什麼?”

    懷清道︰“你只管送去,對了,把這些交給葉府的管家,叫他一天送過去一張。”

    甘草道︰“這是為什麼?一快送過去豈不爽利。”

    懷清白了她一眼︰“一塊兒送過去,不就沒盼頭了嗎,以六皇子的性子,在府里頭待一個月,若不給他找點兒事兒,還不憋出病來。”

    甘草哦一聲,忽道︰“姑娘,您嘴里總說六皇子這不好那不好的,可心里卻不是這麼回事,姑娘總說奴婢口不應心,奴婢倒覺這話該說姑娘才是。”撂下話不等懷清斥責,一溜煙跑了。

    懷清愣了半晌兒,心說,是這樣嗎,難道自己喜歡上這個二貨了,怎麼可能?慕容曦可是個花花大少,成天逛青樓的主兒,自己喜歡他,不是自找不痛快嗎,急忙搖搖頭。

    卻一低頭看見手腕子上的手鏈,抬起來對著窗外的日頭看了看,剔透的貓眼兒在日頭下仿佛活了一般,一顆顆流光溢彩,透出一種狡猾的嫵媚,就真像貓兒的眼楮,仿佛也有些像慕容曦……

    想什麼呢,他可是慕容曦,是大燕的皇子,只要自己想過消停日子,就不能跟這些人有過多牽扯,好在明天就啟程回南陽了,離開京城,這些人,這些事,自然就丟開了。

    這麼想著,懷清把手鏈摘下來,收在匣子的小抽屜里,卻瞥見慕容罡那枚小印,拿起來看了一會兒,慕容罡刻的這個清字,乍一看像是自己寫的,底細瞧卻不是,這個清字雖也是褚遂良的體兒,卻像是刻意學的,不如自己寫的自然。

    想來慕容罡見過自己的字,特意仿著刻的這枚小印,他是什麼意思?莫非也對自己有意思?想著,懷清忍不住失笑,張懷清你還真把自己當大頭蒜了,你說你算什麼啊,論姿色,如今才十五,哪來的姿色,論身材,就這幅豆芽菜兒似的,要哪兒沒哪兒,論才情,除了會看病,別的實在提不上,真當是寫小說呢,一穿越就算開了齋,是個帥哥就往自己跟前撲,哭著喊著喜歡自己,還是醒醒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想到此,懷清把那枚小印丟了回去,推上抽屜,上鎖,起來繞著屋子轉了一圈,看看有沒有丟下的。

    轉天一早,懷清跟若瑤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車行轆轆,不多時便出了京城,懷清不禁撩開窗簾往後望了望,心里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老太太道︰“懷清丫頭可喜歡京城?”

    懷清放下窗簾搖搖頭︰“京里頭的人太多,事兒太多,不如汝州府,更不如南陽清淨。”

    老太君笑了︰“倒是個聰明丫頭。”

    若瑤道︰“我也不喜歡京城,卻若在京城,我們還可在一處,如今出了京,你卻該回南陽了。”

    是啊,該回南陽了,懷清不禁有些出神,自己這一走就是半個月,也不知她哥怎麼樣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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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15:54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懷清一進南陽,就看見陳皮站在城門邊兒上,正往這邊兒望呢,懷清戳了戳甘草︰“你說陳皮這小子不跟著我哥,跑這兒來做什麼來了,莫不是咱們這趟出來的時候長,他心里惦記誰了,甘草,你說他惦記誰呢?”

    甘草臉一紅︰“姑娘怎麼就知道是他惦記,沒準是大爺惦記姑娘,叫他來這兒接姑娘呢 。”

    懷清點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然後看著甘草笑,甘草給她笑的小臉更紅︰“姑娘只管說奴婢,自己卻不知道愁,四皇子跟六皇子的東西,姑娘可都收了,看姑娘往後怎麼辦。”

    懷清嗤一聲道︰“是我樂意收的嗎,是強迫中獎好不好,再說,這些東西早晚要還回去的,跟我什麼相干,難道收了東西,就得嫁給他們不成。”

    甘草目瞪口呆︰“姑,姑娘,您胡說什麼呢?什麼嫁不嫁的,羞死人了……”

    懷清翻個白眼︰“總之一句話,我跟他們沒關系,這會兒沒有,以後就更不可能有了。”

    甘草心說,這事姑娘說了能算嗎,她瞧那兩位爺可都對她們姑娘有意思呢。

    陳皮一見馬車過來,高興地搓了搓手,緊著小跑了幾步迎上去,到了跟前一竄跳到車轅上,腦袋探進車廂里頭嘿嘿一笑道︰“姑娘,您回來了,陳皮這兒給您請安了。”說著看向甘草不說話,卻笑的更大,裂開嘴露出兩排大白牙。

    懷清看著好笑,甘草卻白了陳皮一眼道︰“笑什麼,不知道笑不露齒啊。”

    噗嗤……懷清忍不住笑了出來,陳皮道︰“你別欺負我沒念過書,我知道笑不露齒是說女人的,男人笑的越敞亮才顯得大氣。”說著還看向懷清︰“姑娘說奴才說的可是?”

    懷清咳嗽了一聲點點頭︰“陳皮聰明多了,可見跟著我哥長進了不少。”

    陳皮嘿嘿一笑︰“奴才謝姑娘稱贊了,再不長進,怕奴才連媳婦兒都娶不上了。”說著撇嘴看著甘草傻樂。

    懷清不覺好笑,也故意道︰“這個你放心,大不了把甘草嫁給你當媳婦兒,你樂不樂意?”

    陳皮眼楮一亮,急忙點頭︰“樂意樂意,奴才謝姑娘了。”

    “呸,誰嫁給你,不害臊。”甘草小臉通紅啐了陳皮一口。

    陳皮道︰“怎麼不害臊了,要是娶媳婦兒就是不害臊,那天下男人都不害臊了。”

    甘草臉更紅,推著他的腦袋出去出去︰“這麼著把外頭的涼風都帶進來了,回頭凍著姑娘,打不爛你個死奴才。”硬生生把陳皮推了出去,忽聽外頭陳皮叫了一聲︰“哎呦我的脖子……”

    甘草急忙探出身子去瞧,見陳皮縮著脖子瞪著眼,兩只手倒抓著腦袋正往上拽呢,甘草嚇了一跳︰“怎麼了,剛不還好好的嗎?”

    陳皮道︰“沒見過比你這丫頭更狠心的,我跟你有大仇啊,使這麼大力氣,這下好了,把我的脖子按進去了,往後就成了縮脖兒的殘廢,怎麼討媳婦兒啊。”

    忙信以為真,忙伸手過去︰“我瞧瞧,沒使多大勁兒啊,怎麼就按進去了呢……”手剛摸上陳皮的後脖頸子,見他笑的賊兮兮,頓時回過味兒來,也沒客氣,手一揚啪一聲,就給了他一脖溜兒,恨聲道︰“按進去才好,省的往外冒壞水。”哼一聲,回了車里。

    外頭陳皮跟車把式都笑了起來,懷清也笑的不行,點點她的額頭道︰“你說你這丫頭傻不傻啊,跟了我這麼久,也沒個長進,那脖子能隨便按進去的嗎,又不是王八。”

    甘草咬著牙道︰“這小子就是王八,王八羔子。”噗嗤懷清笑的不行。

    不一會兒到了縣衙,剛進屋銀翹就把茶捧了上來道︰“洗澡水一早就給姑娘燒好了,姑娘喝口茶去泡泡熱水,最解乏。”

    懷清喝了口茶問︰“家里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兒吧?”

    銀翹道︰“家里倒是沒什麼事兒,咱們南陽卻有事了,聽牛蒡說,陳大人升官了,升去江南什麼按察司,還有,咱們南陽的守備大人過兩天就來上任了,大爺這些日子正忙活這事兒呢。”

    年前懷清琢磨著,他哥跟前只陳皮一個有些折手,家里看門掃地的,也得有個小子,便在人牙子手里挑了兩個,起了名兒,一個叫牛蒡,機靈些,和陳皮替換手的跟著她哥,一個叫門冬為人老實,就讓他在前頭看門,兼做些零碎活兒,這才放心跟老太君去了京城。

    聽了銀翹的話,懷清暗道,陳延更這時候升任江南按察司,說明皇上想動江南那塊鐵板了,陳大人這次升任是福是禍真不好說,至于南陽,官走官來,也不知新上任的這位知府跟守備大人是什麼貨色,若跟許克善似的,說不準又來了麻煩。

    想到此,便問︰“我哥呢?”

    銀翹道︰“過晌午陳大人來了,說明兒就去江南上任,大爺便在書房擺了送別宴,這會兒正吃酒呢。”

    陳延更舉了舉手里的酒︰“懷濟,我陳延更能有今日多虧了老弟啊,沒有老弟,我陳延更還不知要在汝州任上待多少年呢,來,咱兄弟乾了這杯。”

    懷濟道︰“陳兄言重了,懷濟該謝陳兄,若無陳兄提點幫忙,恐懷濟這個南陽的父母官也做不安穩。”

    陳延更笑道︰“咱們兄弟就別謝來謝去的了,喝酒。”

    兩人干了杯中酒,陳延更方道︰“說是說,卻有一事,懷濟老弟當有個防備,聽說接任汝州知府的是梁榮。”

    見懷濟一副不知是誰的表情,陳延更暗暗嘆了口氣︰“懷濟你這個官兒當的著實省心,若是別人還好,這梁榮卻跟邱家沾著親,且不是許克善那樣的遠親,梁榮的妻妹嫁的正是邱府的二老爺,梁榮跟江蘇巡撫邱顯臣是真真兒的一擔挑兒,恐他來了汝州要尋老弟的麻煩呢,這廝可是有名兒的笑面虎,且貪得無厭,你要小心才是,不過,這次新任的南陽守備曾思廉,原是淮揚道河防守備,這可是個謀不上的肥差,若不是受了擠兌,也不可能來這南陽縣,懷濟老弟倒可結交,也省的你在南陽孤立無援,延更知道老弟心懷百姓,有大志向,可有一句話老弟也得明白,只要在官場,這些應酬來往便免不得,一味清高恐怕幹不成事兒。”

    陳延更也真算苦口婆心了,就算懷濟之前是個不通世故的書生,好歹在南陽當了一年知縣,這一樁樁事兒過來,也再不是當初剛離鄧州府的張懷濟了。

    聽了這話,從席上站起來深深一躬︰“懷濟謝陳兄點撥。”

    陳延更拽他坐下道︰“若論點撥,該是懷濟老弟點撥了延更才是。”說著嘆了口氣︰“皇上常言,官為民役,就是說咱們這些當官的就是要給老百姓做事兒,可到了下面就難了,人情世故織就一張巨大的網,想掙脫當一個好官清官,何其難哉。”

    懷濟道︰“當官為民,只認準了這四個字就是了。”

    陳延更道︰“懷濟老弟說的對,這回兒延更去江南,定做出一番大事來了,也不屈枉十年寒窗。”說著舉起酒杯︰“來老弟,明天延更就要去江南上任,這一別山高水長,你我總有相逢之日,到那時,你我再不醉不歸。”

    懷濟送了陳延更回了汝州府,方回後衙來看懷清,懷清見他喝的滿臉通紅,腳下都有些踉蹌,不禁搖搖頭,叫甘草去端醒酒湯,自己扶他坐在炕上道︰“怎喝了這麼多?”

    懷濟道︰“延更兄要走,這送別酒哪有不喝的道理?”

    見懷清皺眉,不禁笑了一聲︰“果然是女子都囉嗦,哥只當我家小妹個別呢,原來也一樣。”

   懷清好氣又好笑的道︰“囉嗦? 我這還沒說甚麼呢,哥就嫌我囉嗦了,你沒遇上真囉嗦的呢,回頭娶了嫂子進門,哥就知道了。”

   懷濟呵呵笑了︰“哪來的嫂子,哥這樣兒的官兒,一窮二白,哪個姑娘家如此想不開,肯嫁到咱家來。”

    懷清道︰“哥只管放心,懷清一定幫哥娶個才貌雙全的嫂子進門,給我張家開枝散葉。”

    懷濟笑了,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做夢呢,哥怎麼著都成,倒是我家小妹,該尋一個好人家才是,這陣子衙門里頭忙,待過些時候,哥尋人打聽打聽,可有好人家?”

    懷清道︰“哥這話叫人聽了去可要笑話死了,不定還要說張家的丫頭醜怪,非要如此變著法兒的尋人家嫁了不可。”

    懷濟一聽,眉頭都豎了起來︰“誰敢說我家小妹醜怪,那才是不長眼呢,我家小妹可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懷清從甘草手里接了醒酒湯遞給他,見他喝下去方道︰“懷清也覺得,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說完兄妹倆都忍不住笑了。

    懷濟放下碗,看著懷清︰“京城可好玩?”

    懷清搖搖頭︰“不好玩兒,人太多,規矩太多,若叫我選,寧可待在南陽。”

    懷濟道︰“老太君疼你,你就當陪老太君吧,再說,總待在南陽有什麼意思,多出去走走才好。”說著頓了頓又道︰“葉大人葉夫人還好吧?”一會兒又問︰“小少爺沒鬧病吧……”

    懷清眨了眨眼,心里仿佛明白了過來,噙著笑道︰“葉府諸人都好,倒是若瑤姐姐路上著了風寒,到鄧州的時候,有些咳嗽。”

    懷濟急忙道︰“那小妹怎麼回來了?”

    懷清道︰“哥,天下間不止你妹妹一個大夫,況,姐姐的病也無大礙,吃兩劑藥表出汗睡一覺就好了,倒不知哥如此關心若瑤姐姐。”

    懷濟臉色有些暗紅,忙站起來道︰“趕了一天遠路,早該累了,快著安置下方好,哥走了。”撂下話,快步出了屋。

    懷清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說,這才是郎情妾意呢,趕明兒成了親,一定是舉案齊眉的恩愛夫妻,只不過,若瑤這個嫂子可不好娶,門第高是一個,這里頭還有個六皇子慕容曦呢。

    說起慕容曦,懷清忍不住想起自己給他開的一個月菜單,都是麵食,舉凡自己能想到,吃過的,知道怎麼做的,都寫了下來,也不知他愛吃哪種?好端端的想他做什麼,懷清搖搖頭,叫甘草收拾鋪床,睡下不提。

    轉過天,懷清本想在家好好待上一天,不想周夫人跟前的婆子來了,說周夫人在府里設了賞花宴,吩咐一定接姑娘去。

    懷清推脫不掉只得去了,進了周府後院懷清才知道,周夫人這個花賞的卻不是梅花,而是海棠。

    懷清到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了,懷清略一掃,不禁暗暗皺眉,旁人自不知,這對母女自己還真忘不了,就是上回在夏府跟自己過不去的那姑娘,若瑤好像跟她說過,是什麼同知的如夫人跟二小姐,具體的,懷清也沒記住,想著以後也不可能再見了,記這些做什麼,卻沒想到冤家路窄,在周府的賞花宴里又遇上了。

    懷清跟那位姑娘的目光一對,那姑娘愕然一瞬,別開頭去,那意思是不想見懷清,懷清心里都暗嘆,這才是相看兩厭呢。

    周夫人一見她,急忙起身迎過來道︰“你可來了,我還說你再不來,我親自跑一趟南陽接你呢,快來,我給你引見,這是誰誰家的夫人小姐,這位是誰家的……”

    輪到那母女的時候,周夫人更是格外熱情︰“這是同知韓大人府的夫人,這是韓大人的掌珠,如玉小姐。”

    懷清也只當頭一回見,見了禮,彼此都有幾分尷尬,懷清本想著打過招呼,就去那邊兒瞧案頭的兩盆海棠話,剛一進來就看見了,海棠花尋常,難為這時候開,且開的如碗口大,卻真算稀罕物件,也怪不得周夫人巴巴的開了賞花宴。

    可周夫人不知怎麼了,一直拉著她跟那位韓二小姐坐在一起,且還跟韓夫人道︰“夫人可別看懷清姑娘年紀小,卻是神醫,夫人不說年上二小姐鬧了一場病嗎,平日想請懷清姑娘也請不來呢,今兒卻湊巧,正好給姑娘瞧瞧脈。”

    懷清略皺了皺眉,心說,周夫人今兒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瞧什麼脈啊,可她話都說出來了,自己若不號脈,豈非下不來台,只得伸手給那位同樣不大情願的韓小姐號了號脈,隨便說了兩句場面話應付過去。

    這里正說的熱鬧,忽從門哪兒溜著邊兒進來個小丫頭,懷清瞅著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那丫頭剛一進來,周夫人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那丫頭一到跟前,周夫人的臉已經掉了下來︰“你不在屋里伺候你家小姐,來這兒做什麼?”

    那丫頭偷瞄了懷清一眼道︰“我家小姐聽說懷清姑娘來了,念著兩家世交的情誼,想請姑娘過去坐坐說兩句話。”

    周夫人這才想起來,貌似老爺提過,張家跟李家有些來往,臉色略緩,看向懷清,懷清本想拒絕,實在不想再見李曼娘,可見那丫頭一臉懇求的望著自己,心里又著實過不去,也有些好奇李曼娘找自己做什麼,便道︰“倒是好些日子不見李姐姐了。”說著站起來道︰“懷清去去就回。”跟著那丫頭出了花廳,往後頭去了。

    沿著廊子往西北邊兒走了一會兒,到了一個略偏僻的小院外,懷清不禁左右看了看,這里可不像周府少奶奶該住的地兒,院里更冷清,就一個粗使的婆子正掃院子,除此再無旁人,跟前頭人來人往的熱鬧,簡直判如兩地。

    進了外間屋,就見李曼娘直愣愣的坐在炕邊兒上,手里抱著一個小小匣子,不知想什麼呢,屋里雖燃著炭盆子,卻仍有些冷,屋里的擺設也有些太過素淨,整間屋冷清的跟雪洞一般,瞧不出半點新房的樣兒。

    那丫頭低聲道︰“小姐,懷清姑娘來了。”

    李曼娘方回過神來,看向懷清,那一瞬的目光何其復雜,有恨,有怨,有怕,有悔,有不甘……懷清都分不清還有什麼,不過一閃而沒。

    懷清還記得,去年自己去李府的時候,李曼娘的樣子,雖不能說趾高氣揚,卻眉梢眼角都洋溢著新嫁娘的喜悅,以及對外來富貴生活的期望,才不過一年的時間,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怨婦。

    而且,從她的穿著來看,在周府過得不算如意,李曼娘看了她良久開口︰“懷濟大哥……”她一開口,懷清眉頭就皺了起來,攔住她的話頭︰“李姐姐莫非忘了這里是周府,李姐姐是周府的少奶奶?”

    少奶奶?李曼娘苦笑一聲︰“你可見了韓如玉,同知大人的二小姐,也可能是周家的少奶奶。”

    懷清一愣,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來︰“周府的少奶奶不是你嗎,怎會變成別人?”

    李曼娘道︰“當初周府為了沖喜才娶我進門,可少宗的病被你治好了,便要另娶高門。”懷清臉色一沉︰“你是說我多管閑事,不該治你丈夫的病。”

    李曼娘搖搖頭︰“我退了你哥哥的親事,你治好了少宗,周家另娶,這是報應,這都是報應,可即便是報應,我李曼娘也不認,憑什麼我先進的門,韓如玉那賤人倒成了妻,我不甘心,不甘心……”

    說著,把她抱著的匣子放到炕桌上打開︰“張懷清若你幫我,這個就給你。”|

    懷清掃過那匣子,里面是一套赤金頭面,在這雪洞一般的屋子里,越發顯得金光燦燦,富貴逼人︰“這是我的陪嫁,拿到當鋪怎麼也能換幾百銀子。”

    懷清看了她良久︰“你想讓我做什麼?”

    李曼娘眼楮一亮,急忙道︰“我婆婆信你,我一早打聽了,今兒叫你來就是為了給韓如玉那賤人號脈,瞧瞧她能不能生兒子,只要你說那賤人有隱疾,不能生子,周家自然不會娶她進門。”

    懷清都有些可憐她了,即便不娶韓如玉,難道就沒有別人,如此御敵之策實在蠢的可以,不過,這個跟自己無干。

    而且,在李曼娘眼里里,這一套金頭面就能把自己收買了,當真把她兄妹瞧得扁啊,今兒若不給她個教訓,真當他們兄妹跟她一樣見錢眼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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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16:06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懷清略一抖手腕,從袖子里屯下只翡翠鐲子來,回身問甘草︰“我最近的記性不大好,卻忘了這鐲子是誰給的了,你可還記得?”

    甘草最煩李家人,當初在大門口把那看門的奴才扇的順著嘴角往下流血,就是因為那奴才狗眼看人低,可沒想到,這李家的毛病倒是一脈相傳,連這個李曼娘都一個德行,怪不得姑娘從李府出來以後就再不提李家這檔子婚事呢。真把自己當盤子菜了啊,以她看,給她們姑娘提鞋都不配。

    剛聽她說話,甘草就差點忍不住了,可知道懷清的脾氣,也就沒敢吱聲,這會兒聽見姑娘問,自然明白,脆聲道︰“這是去年過年的時候,在葉府,姑娘給定南侯夫人開了個治頭痛的方子,夫人便從自己個腕子上摘下這個鐲子來給了姑娘,後來奴婢跟姑娘逛鄧州府的首飾鋪子,那掌櫃一眼瞧見了姑娘這只鐲子,說是真正的老坑玻璃種,如今市面上難見這麼好的了,若姑娘肯出手,他願出一千兩銀子。”

    一千?李曼娘旁邊的小丫頭驚呼了一聲,急忙捂住嘴,懷清轉了轉自己手腕子上翡翠鐲子,今兒出來本沒說戴這個,是甘草說,她穿的本來就素淨,若身上再沒一兩樣兒拿得出手的首飾,怕叫那些勢力的人看輕了。

    懷清琢磨也是,有道是先敬衣裳後敬人,世人大多如此,尤其這些自詡為富貴的人上人,更是勢力,懷清又不耐煩在頭上戴那些重東西,便挑了這支翡翠鐲子,倒沒想在這兒派上了用場 。

    想想真是諷刺,若不是退了親,眼前這個李曼娘就成了自己的嫂子,要真娶這麼個嫂子進門,她們兄妹也甭想過順當日子了。

    懷清點點頭道︰“哦,倒是想起來了,是有這麼檔子事兒。”

    甘草道︰“那掌櫃的還纏了姑娘半天呢,末了,是奴婢說我們姑娘不缺這點兒銀子使,犯不著把自己的首飾賣了,那掌櫃方消停了,卻仍不住的磨嘰,說若有一日姑娘有意出手,價錢可再商量,真真一個不長眼的,若給他瞧見姑娘的首飾匣子,還不天天纏著姑娘啊,一個翡翠鐲子又算什麼呢。”

    懷清看了甘草一眼,心說,這丫頭倒是機靈了不少,可這戲是不是演的有點兒過了,不過,要說首飾自己的確不少,這一年里,光老太君給她的就足有兩匣子,還有零零碎碎,若瑤給的,夏夫人給的,都算在一起也真不少了,不是李曼娘,自己都忘了還有這麼多首飾呢。

    懷清把鐲子仍袖在里頭,看向李曼娘,李曼娘的臉色頗為難看,也不知是尷尬,還是嫉妒,懷清覺著,李曼娘這種人還是少搭理為妙,這完全就是個怨婦,不知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想著,也不再跟她說什麼轉身要走,剛走了兩步,衣裳袖子卻給李曼娘扯住了,懷清轉身看向她,李曼娘緩緩跪在了地上︰“懷清妹妹,求求你,看在我差點兒當了你嫂子的份上,幫幫我。”說著眼淚落了下來,看上去可憐非常。

    她不提這檔子事兒還好,一提這個,懷清半點兒憐憫之心都沒了,微微彎腰湊到她耳邊道︰“李小姐,周少奶奶,你莫不是忘了,當初在你的閨房里你跟我說過什麼,這會兒想起差點兒當我嫂子的事兒了,你不覺著晚了嗎,我張懷清不是惡人,卻也不是爛好人,我不見得會錙銖必較,可有些人,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幫,比如你,若我是你,從此再不會提我哥一個字,不然,若給周家知道,恐連這樣的日子都沒了。”說完,把袖子從她手里拽出去,邁步出了小院。

    走了老遠,心里這口氣方平下來,回頭想想,不禁好笑,自己犯得著跟李曼娘生氣嗎,她早跟他們兄妹沒關系了,而且,如今種種難道不是她自作自受嗎,卻怨誰來。

    甘草低聲道︰“姑娘不會真的幫她吧!”

    懷清搖搖頭︰“你家姑娘的心沒這麼大,放心吧。”

    甘草才松了口氣︰“我真怕姑娘一心軟就幫她了呢。”

    懷清道︰“周家的家事我怎好摻合進來。”心道,周少宗那個身體如今恐還難有子嗣。

    懷清待了會兒,便推說家里有事告辭要走,周夫人見留不住,便親送了出來,到了二門外,周夫人叫人把搬來一盆海棠放到馬車上,懷清剛要推辭,周夫人道︰“這花兒送來的時候,我就說,這麼嬌艷的花兒正適合你們小姑娘擺在閨房里頭,這會兒沒開春,也算個新鮮的景兒,你就就當提前瞧個春景吧。”

    說著,又拉起懷清的手低聲道︰“有件事還要問問姑娘,姑娘知道我的性子,就直接問姑娘了,姑娘可別惱,剛姑娘給韓府的小姐瞧了脈,我想問問她的身子可好生養?”

    甘草在旁邊臉都紅了,心說這,周夫人也真不靠譜,就算姑娘是個大夫,可還是個沒嫁人的姑娘呢,哪好直接問這個。

    懷清倒是不以為意,本來當大夫就是如此,她有個女同學還直接分到男科實習呢,若凡事都較真兒,就別當醫生了。

    聽了周夫人的話,想了想,避開這個話題道︰“周少爺的病雖好了些,卻因前頭虧空了的太厲害,還需養一兩年方好。”

    周夫人是明白人,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告訴她,不是媳婦兒的事兒,是她兒子的身體還得養著。

    本來娶韓府的小姐,就是老爺提的,若論自己的意思,她有點兒瞧不上韓如玉,雖她爹是同知,可這個閨女舉手投足就是有股子小家子氣,不知是不是庶出的原因,她那個娘,自己也瞧不上,若娶個媳婦兒能跟眼前的張懷清似的就好了。

    這丫頭她瞧著哪兒哪兒都好,年紀雖不大,性子卻妥帖,模樣兒也可人,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個神醫,兒子的病她都沒號脈就給治好了,若是能娶了她回家,別說兒子,他們一家子往後都不用愁了。

    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等晚上周半城家來,趁著吃茶的功夫兒,就跟周半城道︰“今兒張姑娘給韓家小姐瞧過脈了。”

    周半城端起茶碗,撇了撇上頭的浮沫︰“她說了什麼?”

    周夫人道︰“倒是沒說什麼,只說少宗身子沒養好,還需養上一兩年才好。”

    周半城點點頭︰“如此,再緩緩也好。”

    周夫人瞧了丈夫一眼道︰“韓家小姐雖好,可我一邊兒瞧著總有些小家子氣,不像個有福的樣兒,況,少宗這個身子,即便好了也需調養,若是能娶個懂醫理兒的姑娘豈不好,就如張家姑娘這樣的,我瞧著就很好。”

    噗……周半城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悉數噴了出來,撂下茶碗道︰“你瘋了。”

    周夫人忙把帕子遞給他︰“我怎麼瘋了,這事兒我琢磨一下午了。”

    周半城急忙攔著她道︰“你知道什麼?你只看張懷清的哥哥是南陽的知縣,卻不知她還是葉府老太君親口認下的孫女呢,老太君認了她,她就算不是葉府真正的小姐,也得算半個,前些日子,你當她幹什麼去了?”

    周夫人道︰“不說走親戚去了嗎。”

    周半城道︰“是走親戚,可不是她,老太君叫她陪著往京城去了,說不準連皇上都見了,又老太君在,張懷清的親事,自然得葉府老太君做主,更何況,我聽陳大人話里透出的意思,她跟六皇子四皇子好像也有些來往,說不準,將來就成了那位王爺的側妃,咱們家這樣的小廟,可供不起這樣的活菩薩,這種話以後千萬不能提,以免招來禍端。”周夫人愣了一下,哪想到懷清會有這麼大的來頭,忙點頭。

    周半城感嘆一聲道︰“不過,這個張懷清還真有雙點石成金的手啊,當初她找我包山田的時候,我還猶豫怕賠了呢,如今你瞧,投進去的銀子都回來了不說,還賺了翻倍,這才頭一年,往後不定賺的還多,這丫頭簡直就是財神奶奶轉世投胎,以後只她說的話,我再不疑的,哪怕讓我把銀子往海里頭填,說過兩年能賺回來,我都信。”

    周夫人道︰“可陳延更一走,再來個知府,眼瞅著南陽賺錢,哪會不眼紅,這當官的可都貪,到時候,尋個由頭使點兒壞,可就麻煩了。”

    周半城呵呵笑了兩聲︰“你知道什麼,有道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官一茬一茬的換,都恨不能餓著來飽著走,若沒十足的把握,這麼多銀子我哪兒舍得投進去,跟你說吧,南陽的藥田跟藥材市,都有慶福堂余家摻股,我還就不信,誰敢動余家的買賣。”

    梁榮一下車,汝州的大小官員急忙迎了上去,爭著刷好感,梁榮笑眯眯的目光溜了一圈,劃過角落站著的張懷濟,心說,這指定就是南陽縣令張懷濟了,還真好認啊,這一群汝州府的官里,就數著他最年輕,雖說官不大,可二十出頭就能任一方父母也難得了。

    本來梁榮想謀個江南的缺兒,誰知給他放到了這汝州府來,汝州府可是有了名兒窮地兒,哪有什麼油水好撈啊,上頭又有個巡撫葉之春,葉之春可是皇上的人,且是個絲毫不講情面的主兒,一個弄不好,犯在葉之春手里,可就連老本都保不住了。

    不過葉之春再厲害,也不能什麼事兒都插手,自己先把汝州府的情況摸摸清楚再說,尤其張懷濟的南陽縣,這小子前頭扳倒了許克善,後頭又把邱閣老氣的回了京,自己如今任他的頂頭上司,若不給他點兒教訓,他都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想到此,一張肥胖的臉笑的更歡了,一拱手道︰“多謝各位大人和汝州府的士紳們前來相迎,在下實不敢當。”

    跟前幾位忙道︰“府台大人前來汝州,乃是我汝州百姓之幸,豈能不來迎接,汝州府的士紳在仙來閣上擺下了接風宴,府台大人務必賞光。”

    梁榮臉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道︰“皇上常說為官者當清廉自好,不可盤剝百姓,士紳難道不是汝州府的百姓,今兒這仙來閣的接風宴我梁榮若去了,可壞了清廉的官聲,各位的好意,梁榮這兒里心領了,若各位有心,便幫著本官治理好咱們汝州府,讓老百姓再無饑餒之憂,無凍寒之難,豈不比多少接風宴都有意義。”

    懷濟身後的牛蒡小聲道︰“這位新來的知府大人倒是個清官兒。”

    陳皮嗤一聲道︰“什麼清官兒,嘴把式罷了,哪個當官的不會說這些場面話啊,該貪的一個也沒少貪。”

    牛蒡道︰“我不信,若是貪官怎麼可能就這點家當啊,你看後頭,可就兩輛拉行李的車。”

    陳皮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當官的若是滿載著來還貪什麼啊,正是這樣一窮二白的來了,一個是能顯擺一下自己清廉,二一個就是為了在任上貪,你不信走的時候再看,不拉上十輛大車,都算我今兒白說。”

    兩人正說著小話兒,忽聽前頭這位梁大人道︰“哪位是南陽的張大人?”

    張懷濟這才上前道︰“下官張懷濟參見撫台大人。”

    梁榮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是後生可畏啊,聽說你在南陽搞了個開荒種藥,回頭得去瞧瞧。”

    陳皮一回來就跑到懷清這兒來了,懷清見他問︰“回來了,如何?”

    陳皮道︰“奴才瞧著這位梁大人不是什麼好鳥,姑娘是沒瞧見,臉上笑的跟花兒似的,嘴里說的別提多好聽了,一口一個要當清官,要給老百姓做事,說的他自己跟包青天似的,還把擺接風宴的士紳們給數落了一頓,說吃了這頓飯,他的名聲就壞了等等,可姑娘猜怎麼著,我和牛蒡跟著大爺,還沒出汝州府呢,就聽說咱們這位新來的府台大人是沒進仙來閣,卻把汝州府幾個青樓里的頭牌都給叫到了府衙里頭,姑娘說,這樣的人要是清官,大燕哪還有貪官啊,說一套做一套,什麼東西啊。”

    懷清道︰“他沒提南陽 ?”

    陳皮道︰“提了,叫了大爺過去特意提的,奴才瞧著這老家伙可不懷好意,說不準就要冒壞水。”

    懷清把案頭寫好的信遞給他︰“你一會兒再跑一趟汝州府,把這封信交到慶福堂,叫轉交他們少東家。”陳皮忙應著去了。

    甘草道︰“姑娘是要請少東家來嗎

    懷清點點頭︰“雖說梁榮短時間內不見得能折騰出什麼事兒,可咱們也得防著點兒,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若他想使壞,恐怕我哥擋不住。”

    甘草嘆口氣道︰“姑娘說,咱們家大爺圖什麼啊,剛來那會兒,天天往外頭跑,又是借糧種,又是收山田,腿兒都快跑斷了,不就是為了讓南陽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這老百姓才吃飽幾天兒啊,就來了個梁榮,想想都讓人泄氣,若奴婢是大爺,早不當這個官了,太憋屈。”

    懷清笑了︰“那是你,我哥可不覺得憋屈,我哥想的是南陽的百姓,一想到南陽的老百姓能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我哥心里快活著呢,再說,一個梁榮罷了,怕什麼,他上頭不還有葉大人嗎。”

    甘草一拍手︰“對啊,他是比咱們家大爺的官大,可葉大人比他的官大多了,若是他敢欺負咱們大爺,姑娘就去鄧州告他的狀,葉大人還能不管嗎。”

    懷清噗嗤一聲笑了,這就是甘草的可愛之處,頭腦簡單,葉大人是巡撫,轄下管的何止一個汝州府,更何況,小小的南陽縣了,若事事都去告狀,巡撫衙門估計早給踏平了,一級一級分管下來,方是官場,若這些小事都處置不了,哥哥這個官也就不用當了。

    梁榮在府里抱著春紅院的兩個粉頭樂了一晚上,轉天一早,就把同知韓應元找了來問南陽的情況。

    韓應元這個人心眼小,耳根子還軟,上回他的如夫人從夏府回來,跟他說那個張懷濟的妹子仗著巴結上葉府大小姐如何如何擠兌他們娘倆兒,好生發了一頓牢騷,好容易過去了,前些日子去周半城府上,偏又遇上張懷濟的妹子,本說跟周半城攀的親事也黃了,後他的如夫人暗里打聽了,聽說是哪個張懷清給如玉號了脈,不定跟周夫人說什麼了,以至于親事不成。

    韓應元積了一肚子怨氣在心里,因懷清記恨上了張懷濟,就想著回頭尋個機會給他找點事兒,可前頭陳延更跟張懷濟交好,自己有心無力。如今梁榮這麼一問,韓應元心里就明白,知府大人是想對付張懷濟。

    知道梁榮最貪,韓應元便把南陽的境況說了說,把那個藥田跟藥市,怎麼一本萬利的賺銀子,尤其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梁榮眼都亮了,心說,本還以為這汝州府是個窮地兒呢,沒想到窮的遠近聞名的南陽縣,倒成了顆搖錢樹,自己這個汝州知府若不搖下點兒銀子來,實在對不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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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16-4-28 16:16:40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老百姓過了一個吃喝不愁的富足年之後嘗到了甜頭,這盼著的好日子來了,哪里還能在家貓著,一開春就忙活了起來,種地的種地,開荒的開荒,還有閑著的人,就去南陽的藥市上,挑個擔子,拉個腳兒,一天下來也能弄上幾個銀錢。一時間南陽縣格外熱鬧起來,再不復見往年的蕭瑟,呈現出一片生機勃勃的的春景圖。

    懷清順著山道往下走,沿途踫上好幾個采藥人,自從伏牛山上種了藥,老百姓認識了草藥,上山采藥的就多了起來,懷清穿著利落的男裝背著藥簍的造型,在山道上隨處可見,故此也沒人知道她是知縣的妹妹,只當他是為了貼補家用上山采藥的小子呢。

    懷清走道一半忽覺口渴,把藥簍拿下來,從里頭找出裝水的葫蘆,拔了塞想喝水,不想手一滑,葫蘆掉在了地上咕嚕嚕滾到一邊兒,水都灑了出來。

    懷清拿起來丟到藥簍里,琢磨忍會兒,當到了山腳的茶棚子里再說,卻忽聽有人喊她︰“采藥的小哥你來。”懷清側頭看去,旁邊有個四十多開荒的婦人正沖她招手。

    懷清當她有什麼事兒,便邁步走了過去,那婦人放下手里的鋤頭,從旁邊瓦罐里倒出一碗水來遞給她道︰“天剛亮我就瞧著你上去了,這都快晌午了才下來,指定渴了吧,來喝口水。”

    懷清這才知道婦人叫她來是喝水的,這些南陽的老百姓,經了山匪貪官,能活過來沒餓死都算命大,卻仍保持著一份山里人獨有的樸實跟良善,令懷清頗為感動。

    懷清接過去謝了,喝了半碗拿在手里,見婦人自己在這兒開荒,不禁道︰“怎麼不見您家里人?“

    婦人笑︰“當家的跟兩個兒子都去那邊兒藥田里頭干活去了,這一開春,那邊就忙活了,周大善人給的工錢多,他們爺仨從開春干到立冬,得了工錢,能買上幾年的糧食,不瞞小哥,我那倆小子還都沒娶媳婦兒呢,好容易趕上了好時候,今年忙活一年,攢下錢明年先把新房蓋了,後年兒媳婦兒就能進門了,一家子都忙活著,我也不能在家閑著不是,就跑這兒開荒了,大小也是個進項。”

    說著,捶了捶自己的腰嘆口氣道︰“可就是如今不比年輕的時候了,這年紀一大,腰腿就不跟勁兒,干這麼點兒活就不成了,得坐下歇著,說起來,我年輕那會兒怎麼就沒遇上這麼個為我們老百姓著想的縣太爺呢,若有這麼個好官,還不早過上好日子了。”

    懷清笑道︰“如今也不晚啊,等您娶了兒媳婦兒,抱上孫子,還有什麼愁的,淨剩下好日子了。”說的那婦人呵呵笑了起來︰“這小哥人生的俊說話兒也中聽,可說媳婦兒了,若沒有回頭大娘幫你做個媒,管保娶個好看又能生養的。”

    懷清剛喝進去的一口水險些噴出來,忙咽下去,把空碗遞還給婦人道︰“出來半天也該家去了。”說著要走,忽想起什麼,從藥簍下頭拿出幾貼膏藥來遞給婦人︰“大娘的腰疼像是常年勞損所致,我這兒有兩貼膏藥,大娘拿回去試著貼貼,或許有效。”

    那婦人道︰“本是見你的水灑了,叫你喝口水,如今倒是老婆子佔了便宜,成,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家就在那邊兒的李家村,村頭那竹籬笆圍的三間房就是我家,小哥若下次采藥趕上渴了,我不在這兒,就去家里吧,旁的沒有水有的是。”

    懷清點點頭︰“謝謝大娘了。”這才背著藥簍往下走,剛走到山腳,就見前頭不少官兵衙差老百姓在那邊兒,仿佛剛從藥田那邊兒下來了什麼人,懷清忽想起昨兒她哥說,汝州知府梁榮今天要來南陽,估計是他,這一來就奔著藥田,可見有人指點,若不然,梁榮一個剛到汝州府的知府,又怎會對南陽如此了解。

    南陽一年脫貧,不定有多少人看著眼紅呢,前頭有陳延更壓著還好,如今鎮山太歲一走,這些小鬼也都出來蹦噠了,不定是要出壞水呢,想著走了過去,擠在人群里頭瞧。

    梁榮一早聽韓應元說了還有點不信,南陽縣窮的可不是一兩天兒了,這麼個屁大點兒的縣,一大半都是山,沒有耕地,就沒有糧食,沒糧食老百姓靠什麼活著,若趕上年景好風調雨順,搭著點兒山貨還能勉強糊口,要是遇上個災年,那可連樹皮都吃不上,以往南陽的百姓為了活命,大都往外頭跑,有點兒錢的做買賣,沒錢的出去要飯也比在南陽餓死強。

    本來就窮,還出了山匪,山匪禍害了這些年,不知死了多少老百姓,梁榮是覺得,即便剿了山匪,就憑南陽的境況,也絕對不容樂觀,雖韓應元把他說動了,到底還有些不信,可這一來,梁榮才知道,韓應元那些話不僅一點兒沒誇大,反而有些保守了。

    一進南陽地界就跟別處不一樣了,這才開春沒少日子,地里頭的青苗可都長一寸了,從南陽界碑那兒望過去,臨著唐河的南陽綠茸茸一片勃勃生機,連青苗都比別處長得強壯些。

    進了南陽城就更不一樣了,挑擔子的,拉車的,販藥材的,賣藥的,來來往往有談價的,有裝車的,有忙活完了,在旁邊茶攤子上喝大碗茶的,比汝州府還熱鬧呢,這哪兒還是遠近馳名的窮縣,分明是一方繁盛之地啊。

    梁榮說不清心里是個什麼滋味,一則喜,汝州府有個南陽縣,自己這個知府怎麼也能撈點,一則憂,上頭有個葉之春,南陽有個張懷濟,恐自己想撈也沒那麼容易,這明明看著碗里的肉,就是吃不著,簡直要急死他啊。

    別說梁榮,這個剛來汝州的知府,就是其他這些汝州的大小官員,也都沒想到短短一年的時間,南陽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知道南陽包了藥田,開了藥市,不能跟過去同日而語,可這麼繁華,也著實出乎意料,這得多少銀子啊,要是自己能伸手抓上一把,這跑官升遷的銀子還愁什麼,怎麼就不再自己的縣里呢。

    這些官心里抓撓著難受,紛紛用一種復雜的目光看著張懷濟,心說,要早知道這樣,當初南陽出缺,誰還躲著避著啊,打破腦袋也得上啊。

    這些人就不想想,那會兒山匪還藏在山里,許克善還在守備府,六百零七萬兩稅銀還不知去向,南陽知縣這個雷,誰頂誰死,都拼了老命的想躲開這個是非之地,如今見南陽好了,就想分一杯羹,哪有這樣的好事兒呢。

    梁榮象征性的在藥市上走了一遭,又奔著城外的藥田來了,梁榮挺肥的身子走到一半就走不動了,白等兩個隨從一左一右把她攙扶了下來,在山腳下的茶棚子里歇了半天方緩過來。

    這一緩過來,就開始動心眼子了,看了周半城一眼,心說這些日子汝州府的士紳往自己府里頭送禮,數著周半城的禮最重,當時自己還覺得這老家伙挺開眼,這會兒卻覺他那禮太輕了,這麼半座山的藥田,加上南陽那個藥市,這一年下來,得賺多少銀子啊,就那麼三瓜倆棗的就想把自己打發了,門兒都沒有啊。

    早聽說,這個周半城跟前汝州知府陳延更乃莫逆之交,陳延更任上那幾個政績,都離不開周半城的幫忙,且梁榮更懷疑,這次陳延更能謀得江蘇按察司的肥差,跟周半城脫不開干系。

    周半城雖說沒有官路,卻有的是銀子,這官路雖說難走,若舍得使銀子,疏通也不難,估摸周半城花了大銀子,陳延更才得以升遷,要不然,就憑陳延更,汝州任上能待到死。

    越想梁榮越覺著這老家伙不厚道,琢磨回頭自己好好點點他,他若敞亮,早早給自己上供,也免得自己想招兒對付他,至于張懷濟,芝麻綠豆個知縣,先撂著過後在收拾他。

    這麼想著,梁榮看向周半城道︰“周員外不虧為汝州首富,一出手就不同凡響,這伏牛山的藥田怎麼也有百傾之數,光承包的銀子也是一筆了不得大數目啊。”

    這梁榮果然是沖著南陽的藥田來的,這是想伸手抓錢要好處呢,想起張懷濟,周半城不禁暗暗嘆了口氣,這同樣是當官的,怎麼就差這麼多呢,一個心里念的都是老百姓,恨不能老百姓過好日子,一個呢,眼里盯著都是銀子,就想肥了自己的荷包,哪會管老百姓死活,梁榮這幾句話,明明白白是點自己呢。

    周半城心說,要擱過去,老子是民你是官,這民沒有不怕官的,這個啞巴虧不吃也得吃,可這會兒卻不一樣了,張懷濟雖說官小,可上頭通著天呢,不說葉巡撫,就是懷濟的妹子,你梁榮也得罪不起,你梁榮一來南陽就想拿捏著藥田與張懷濟為難,可算打錯了主意。

    更何況,張懷清那丫頭早防備著這一招呢,一早就把余家扯了進來,有余家這塊金字招牌,自己倒是想看看,梁榮怎麼吃這個癟。

    想到此,周半城呵呵笑了兩聲道︰“南陽是在下的家鄉,身為南陽人能給家鄉的老百姓做點兒事兒,也是應該的,府台大人剛來汝州府,有所不知,這山田雖有數百傾之數,原先卻是荒田,張大人心憂百姓,便跟在下商量,把這些荒田收上來種藥,為此,張大人足足跑了數月之久,方成就此事,因是荒田,並沒使多少銀子,倒是張大人心憂百姓,為民做事,當真不虧為南陽的一方父母啊。”

    因為南陽的藥材市兒,南陽的地皮一長再長,如今翻了十倍不止,周圍跟來的南陽鄉紳都賺了大錢,自然幫著張懷濟說話,紛紛附和︰“是啊是啊,張大人真不愧我們南陽的救星。”

    梁榮臉上的笑微微僵了僵,心說好你個周半城,跟我這兒裝糊涂呢,這是明明白白的表示,要站在張懷濟一頭了。

    想梁榮久在官場,自然不會因為心里不滿就當場發作,不過僵了一瞬,又笑了起來︰“張大人真是我等楷模,本官一定上奏萬歲給張大人請功,得了,今兒南陽本官也見識了,這就回吧。”

    說著站起來要走,幾位鄉紳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看向周半城,照著以往的規矩,舉凡知府大人到下頭的縣里都是當地鄉紳設宴款待,雖說周半城如今住在汝州府,卻是真真兒的南陽人,況且,如今這南陽的藥田藥市可都是他周半城的,這設宴的事兒,周半城自然得挑頭。

    周半城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咳嗽了一聲道︰“府台大人難得來南陽,不如在下做東……”

    周半城話沒說完就被梁榮截住,臉色一肅道︰“本官還沒進汝州城的時候就說了,官為民役,若本官吃了老百姓的飯,可不成貪官了。”

    陳皮的臉都有些抽抽兒,心說能說出這麼大言不慚的話,這位得多大的臉啊,明明就是個大大的貪官,非得表現出自己清廉無比的樣兒,陳皮心里不屑,忽然一抬頭瞅見人群里的懷清,正沖她眨眼,陳皮會意悄悄從後頭繞到人群里。

    不一會兒回來直接到周半城跟前兒說了兩句話兒,周半城心里正憋屈呢,上回在汝州城外就說設宴接風,這梁榮不去就不去吧,還把自己這些人給數落了一頓,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大串,末了進了府衙,話音一轉就變了,仙來閣里的廚子叫到了府衙里,幾個頭牌粉頭都弄了來,一擲千金,只當那不是他的銀子呢,自己倒好,出了銀子還不落好兒,圖什麼啊。、

    今兒還來這一套,周半城就更不爽了,聽了陳皮的話,眼楮一亮,心說,你不口口聲聲說要當清官嗎,今兒就讓你當一回。

    遂呵呵一笑道︰“府台大人果真是一心為民的清官,能得府台大人,真是我汝州百姓之福啊,不過,這都晌午了,真讓府台大人餓著回去,南陽的老百姓也不能答應,若府台大人不嫌棄就在南陽吃頓便飯吧。”

    在這兒?梁榮一怔,又問了一句︰“周員外說在這兒伏牛山下?”

    誰知周半城點點頭正色道︰“正是,我南陽人祖祖輩輩生活在伏牛山下,府台大人在這伏牛山下吃頓老百姓家里頭的飯,讓伏牛山的百姓都知道府台大人的清廉官聲,豈不好。”

    梁榮臉更僵了,勉強道︰“老百姓的一粥一飯都來之不易,本官若吃了老百姓的飯,怕是不好。”

    周半城︰“府台大人真是不佔老百姓一絲一毫的好官兒,不若這樣,吃多少大人給老百姓折銀錢就是了。”

    周圍的官員鄉紳都傻了,心說,周半城你是瘋了啊,趕讓府台大人自掏腰包吃飯。

    周半城可不管別人怎麼看,在商場混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官場這些官形形色色官兒,也打了不少交道,看人最毒,梁榮剛那兩句話一說,周半城就明白了,就算自己上趕著給他送多少銀子,他也不會滿足,這廝是個貪得無厭的主兒。

    依舊如此,自己還上什麼好兒,倒不如幫著張懷濟,若不把這貪官弄的偃旗息鼓,恐怕沒自己好果子吃,再說,他不口口聲聲要當清官嗎,自己就讓他過夠了清官的癮。

    沒等梁榮反應過來,周半城已經叫人收拾去了,因藥材需在山腳下中轉,故此這里搭建了好些遮陽遮雨的棚子,如今藥材還沒到采摘的時候,這些棚子都空著,平常只供老百姓歇腳兒,今兒正好有了大用處。

    從村子里搬了幾張桌子並在一起,長板凳放在兩邊兒,老百姓一聽府台大人親自掏腰包買她們的晌午飯,一個比一個積極,別管中午做的什麼都端了來,不一會兒就擺了慢慢一大長桌。

    梁榮沒轍只得坐下,這一看桌上的飯就飽了,雜面餑餑,野菜團子,幾大盆不知什麼鹵的面條,那面條黑漆寥光,也不知是什麼面兒的,菜也都是咸菜。

    周半城也壞,伸手拿了一個雜面餑餑雙手遞給梁榮道︰“這是我們南陽的特產,過了一冬,家里的糧食早吃盡了,這雜面餑餑就咸菜,一直得吃到過秋糧食下來呢,府台大人嘗嘗。”

    饒是梁榮有笑面虎之稱,臉上的笑也差點裂了,有心不接,忽聽旁邊幾個老百姓哪兒竊竊私語︰“知府大人可是大官,天天山珍海味的吃慣了,能吃得慣咱們這鄉野百姓糊口的東西嗎?”

    旁邊一個接嘴︰“你這話兒說的,怎麼吃不慣,知府大人就不是人啊,咱南陽的知縣張大人可就吃的慣呢,上回趕上晌午來我們村收田,我婆娘遞給張大人一個雜面餑餑,比今兒的可硬多了,張大人足足吃了箆呢,臨走還給了我婆娘半吊錢,我那婆娘喜歡的逢人便說,張大人愛吃她的雜面餑餑呢,張大人能吃的東西,知府大人怎麼就吃不得……”

    那倆百姓說的聲音可不小,在座的沒一個聽不見的,梁榮嘴角抽了兩下,伸手接過雜面餑餑,放到嘴里一咬,哎呦喂,險些沒吐了,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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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梁榮吃的別提多痛苦了,長這麼大都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又苦又澀,又乾又硬,吃進嘴里跟嚼木肉渣子似的,往下咽都跟小刀子似的拉嗓子眼兒,勉強就著大碗茶吃下去一個,周半城又遞過來一個野菜團子,剛要說話,梁榮嚇壞了,忙道︰“吃飽了,吃飽了……”

    周半城暗笑,嘴上卻異常正經的道︰“府台大人覺得如何?”

    梁榮臉上的笑差點就掛不住了,心說,周半城,老子記住你了,過後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嘴里卻道︰“呃,南陽的吃食果然風味獨特,風味獨特啊……”

    懷清在人群里險些沒笑崩了,心說,這周半城真夠損的啊,一句跟著一句,讓這梁榮吃了虧,嘴上還一句說不出來,果然是高手。

    在座的都拿出吃奶的力氣才忍住沒笑出來,忽有個七八歲小孩兒鑽了進來,跑到梁榮跟前小手一張……

    梁榮見這小孩髒的都快看不出本來模樣兒了,下意識伸手一堆,小孩沒想到大人會推他,一下給梁榮推在地上,額角正好磕在邊兒上的一塊大青石上,哇就哭了起來。

    懷清一見那孩子額頭流了血,幾步擠出人群跑了過來,抱起那孩子,看他額頭的傷,磕在石頭角上,一個三角口子,一個勁兒往外流血。

    懷清不禁狠狠瞪了梁榮一眼,心說,簡直是禽獸,對個孩子也能下這麼黑的手,急忙把自己背上的藥簍子拿下來,從里頭翻出自己戴的傷藥,給孩子灑在額頭上,茶棚子的婦人忙招來一塊棉布,懷清給孩子裹上,省的山里風大,傷口著了風可了不得。

    懷清哄著孩子不哭了,方站起來,看著梁榮道︰“府台大人口口聲聲說官為民役,原來竟都是口頭上哄騙老百姓的,但能大人有一絲一毫的愛民之心,如何會對一個稚齡孩童動手。”

    梁榮臉色一變,沒想到會跑進來一個孩子,更沒想到,蹦出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敢當著這麼些人當面質問自己。

    旁邊的百姓也跟著說︰“就是,對個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還說什麼愛民如子,騙誰呢,什麼府台大人,一定是個貪官……”

    梁榮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抬手一指懷清道︰“你知道什麼,他是刺客,來刺殺本官的,本官若不推開他,豈不著了他的道。”

    刺客?懷清忍不住笑了,把那孩子抱起來,低聲哄他︰“別怕,把你的手張開,給這位大人看看,你手里拿的是什麼?”

    那孩子看了懷清一會兒,終張開手小聲道︰“娘說虎子能吃有地瓜干吃,是因為我們南陽縣來了個清官,往年這時候虎子可都餓肚子呢,今年卻有好多地瓜干,虎子高興,想讓這個清官也嘗嘗虎子的地瓜干。”

    懷清摸摸他的頭︰“虎子真乖。”這會兒從人群里奔進來個年輕婦人,喊了聲虎子,忙抱著虎子上下看了一遭,懷清道︰“磕在了額角,已經上藥包扎過了。”說著把手里的傷藥遞給她︰“回去記得給孩子上藥,別沾水,過幾天就好了。”

    那婦人驚駭的看了眼那邊的官,接過懷清手里的藥,抱著孩子走了,懷清把虎子手里的地瓜干丟到梁榮跟前道︰“一個拿著地瓜干的七八歲孩子都能成刺客,府台大人真是讓在下開眼了。”

    “你,你大膽……”梁榮下不台,臉色難看之極,指著懷清道︰“他們不是刺客,你就是刺客,來人把這小子給抓起來審問,看看她是受了何人指使來誣陷本官。”

    在這兒的除了官兵就是衙差,衙差是南陽縣衙的,懷清這位知縣大人的妹子,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她是郎中,是神醫,如今的南陽幾乎無人不知,一開了春,更是天天上山采藥,衙差們家里的大孩子大人有個病災兒的,不用外頭尋郎中,只跟這位大小姐一說,給點兒藥,開個方兒,回去一吃準好。

    這一年多,縣衙的差人哪個沒求過懷清,故此,沒有不認識她的,即便此時不好說破,可也沒人會上前抓她。

    至于剩下的官兵,可都是守備轄下,那些官兵也不傻,這事兒明明就是知府大人推的那孩子,這小子估摸是個懂些醫術的書生,給那孩子治了傷,一時氣憤當中質問。梁大人惱羞成怒才要抓他回去,這要真抓回去了,能有這小子的好兒嗎,就是沒罪,也得扣上罪名,當著老百姓就這麼幹,是不是有點兒過啊。

    尤其,這位梁大人剛才還打著什麼清廉愛民的旗號,這不趕上當眾打自己臉了嗎,再說,他們是守備府的官兵,可不是他知府衙門的差人,憑啥他說抓就抓啊,故此,這些官兵也沒動勁兒,齊齊看向曾思廉。

    曾思廉是南陽新任的守備大人,行武出身,為人耿直,在淮揚道上受了別人擠兌,才到南陽當這個守備,南陽前頭的守備許克善,殺頭抄家,這個南陽的守備就成了晦氣官兒,誰都不樂意來,就派了曾思廉。

    曾思廉跟梁榮前後腳來的南陽,本來還以為都不樂意來的地兒是個窮縣,卻沒想是這麼個熱鬧的地兒。

    一進南陽縣,她娘就說,這兒比原來的哪兒好,就憑她娘這一句話,曾思廉覺得,在家這個南陽守備當的值,跟張懷濟這個知縣沒說上幾句話,可曾思廉心里知道,若這個南陽的父母官是個貪官,絕沒有如今的繁盛。

    且,他來南陽的這些日子,關于張懷濟兄妹的事兒,可聽了不少,這也是讓曾思廉想不通的地兒,雖說大燕民風較之前朝開放的多,可對女子還是有不少規矩束縛的,尤其還是知縣大人的親妹子,怎麼就成了大夫呢,而且還是個神醫。

    雖如此,曾思廉是個不喜歡多事的,且不善交際,最煩跟這些文官打交道,以他在淮揚道任河道守備的經驗,這些官莫不是說一套做一套的,臉上帶著笑,手里一把刀,不知什麼時候就給你一刀子,尤其,汝州府這個新任知府梁榮。

    曾思廉從頭看到尾,實在對梁榮這種卑鄙小人不齒,身為朝廷命官,如此虛偽行事還罷了,竟然當眾顛倒黑白,人家就說了兩句話,就想把人家抓進來問罪,這是一個府台大人所為嗎。

    再說,人家哪兒說錯了,自己便不出頭,也不能助紂為虐吧,想著便沒動聲色,那些官兵一見守備大人這意思就明白了,一個個也只當沒聽見一樣裝傻。

    梁榮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境況,自己一個堂堂的四品知府,竟然使喚不動衙差官兵,這像話啊,氣的一張胖臉通紅,抬起手指著懷清︰“你,你……”

    懷清心說,弄成這樣還是走為上策,省的給她哥找麻煩,想到此,哼一聲︰“你什麼你,梁大人若你真是你嘴里的清官,以後還是多做少說為是,抓我就不必了,抓了我也堵不住幽幽之口,為了梁大人的清譽,在下先告辭了。”說著,從藥簍里拿出快布沖著梁榮抖了抖。

    梁榮揉了揉鼻子打了噴嚏,再回神,懷清已經沒影兒了,梁榮氣的臉都青了,那常年掛在臉上的笑也沒了,指著張懷濟,剛要說什麼,可嘴巴張了半天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眾人就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就不見出聲兒,跟演啞劇似的,陳皮在一邊兒嘿嘿直笑,心說讓你得罪我們家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讓你成了啞巴,看你還一嘴一個清官的,這才是報應呢。

    在場的除了懷濟陳皮跟周半城,剩下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好端端的梁大人忽然就說不住話來了呢,莫非得罪了伏牛山的山神,中邪了。

    韓應元一見不對,忙叫人扶著梁榮走了,到了南陽城尋了郎中瞧了,直搖頭說不知道是什麼病,脈象平和,不像有病的樣兒。

    韓應元沒轍,只得跟著成了啞巴的梁榮先回了汝州府,到了汝州府便去請了慶福堂的郎中進府衙瞧病,來了幾個,回去幾個,都說沒病,把梁榮給急的,心說,這要是真成了啞巴,以後還怎麼當官啊。

    韓應元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怎麼好好的就成啞巴了呢,莫非是那小子使得壞,不能啊,當時那麼多人都在場,那小子根本沒挨著梁大人,肯定是中邪。

    這麼想著,就跟梁榮建議,不如請個和尚道士的來試試,梁榮也沒別的法子,只得答應,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折騰了整整三天,也沒用。

    梁榮更急了,可急也沒用,說治病得先看出什麼病來才成啊,現在是來多少大夫都說沒病,更別提治了。

    這里正著急呢,忽然這天梁夫人從外頭廟里上香回來,進了府門便直奔內堂,見了梁榮道︰“我今兒在觀音廟外頭踫見了一位高人,我就給老爺算了一卦,老爺猜怎麼著?”

    梁榮瞪著他老婆,心說,老爺都這樣了,你還吊胃口。

    梁夫人一見他那樣兒忙道︰“那高人說老爺沖撞了司語的神,恐有不言之禍,我一聽這麼準,便問有沒有解法?“

    梁榮也來了精神,梁夫人道︰“他賣給我三包藥,一百兩銀子一包。“說著,拿出三個紙包來,梁榮看著這個肉疼啊,這三包不知什麼的藥,竟然就花了三百兩銀子,問題還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管用還好,要是不管用,三百兩銀子豈不打了水漂。

    可也不能怪責他夫人,就招來丫頭叫去端茶,準備把這三包藥一股腦全吃了,若不管用,明兒就把那江湖騙子給抓來。

    丫頭端了茶,梁榮剛要打開藥包往嘴里倒,卻被梁夫人攔住道︰“老爺,那高人可說了,不能這麼著喝,得照著他的法子喝,不然,縱喝下去一百包也無濟于事。“

    梁榮咬牙看著他老婆,心說不早說,差點兒就浪費了一百兩銀子,用眼神詢問他老婆怎麼喝,梁夫人猶豫片刻方道︰“那高人說,需搭著老爺自己的尿吃,還不能是平常的尿,得是早上起來第一回的尿才有效用。“

    旁邊的管家聽了,心里都一陣陣往外翻,這早晨第一泡尿可是最騷氣的,老爺能喝得下去嗎,梁榮一拍桌子,張開嘴︰“胡鬧。”可惜只有嘴型就是沒聲兒。

    梁夫人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了,反正也沒人知道,老爺就試試吧,萬一有用呢。”

    梁榮想了想,也是,這都看多少大夫了,連個病因都沒瞧出來,更遑論治了,這好容易有個法子了,不試試自己怎麼能甘心,反正是自己的尿,喝就喝了。

    轉過天一早,梁榮就自己接了半碗尿,混著那藥,捏著鼻子灌了進去,說來也奇,剛灌進去沒一會兒呢,張張嘴就發出了點兒聲兒了,雖說微弱,好歹比前些日子強多了。

    梁榮方才信了,再喝就喝的心甘情願多了,端著碗一仰脖就干了,旁邊管家看的目瞪口呆,心說,老爺真行啊,這就著熱乎就喝了,是怕一會兒涼了走了味兒吧,第二天喝了之後,又好了些,能出聲了。

    梁榮大喜,第三天喝的更豪爽了,喝完等了會兒,張嘴啊了一聲,險些被把一邊兒管家燻個跟斗,心說,這騷氣的聞著風都能出去十里地,不過,老爺這病也終于好了,這治病的法兒雖惡心,倒真管用。

    病好了,梁榮一琢磨,自己喝尿這事兒若是傳出去,這人可丟大了,不行,得把這事兒瞞住了,想起那個觀音廟前的什麼高人,仔細問了他夫人,說是觀音廟門西邊擺攤算命的,就派了兩個差人過去抓,抓回來下到大牢,隨便扣個罪名滅了口,此事便再無人知了。

    不想,轉天差人去了回來說,旁邊擺攤的說,那算命的本就是外鄉人,三天前說家里老娘病了,收拾著回老家了,再問老家在哪兒,都搖頭。梁榮這個氣啊,可找不著人也沒法兒,只得就這麼著了,一想起這事兒都犯惡心。

    陳皮跑進來道︰“姑娘,姑娘,真讓您料準了,今兒奴才在觀音廟門口的大柳樹邊兒上貓著,就見知府的衙差來了,一通打聽,實在沒找著人才走了,虧了姑娘讓那算命的跑了,不然,真讓梁榮抓進去,一準沒好兒,這梁大人喝了三天自己的尿,也真夠惡心的,不過,姑娘,您幹嗎讓他喝早上第一泡啊?”

    懷清眨眨眼︰“早上第一泡尿才濃啊,這濃的方能治病。”

    噗嗤……甘草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真壞。”

    懷清道︰“什麼壞,你家姑娘這是以惡制惡,懂不懂,像梁榮這種人,讓他喝尿都算便宜他了,你看著他這一好了,不定又要冒壞水。”

    甘草道︰“就算他是知府大人,凡事也得講個理兒吧,沒說好端端就找茬兒的。”

    懷清道︰“你傻啊,他是貪官,眼里看見的都是銀子,講什麼理啊,我猜,他一定會在稅上頭做文章。”

    稅?梁榮看著韓應元︰“你是說,南陽那些藥田跟藥市都沒交稅?”

    韓應元點點頭︰“南陽是汝州府最窮的縣,人多地少,地里的糧食收上來,還不夠老百姓果腹,哪還有剩余的交稅,故此,南陽的稅賦一直免著,因為收也收不上來,張懷濟來了南陽,弄了藥田藥市,按理說,該交稅了吧,卻因陳大人跟張懷濟交好,也沒提這檔子事兒,若府台大人想從南陽下手,這倒是個法子,若不是拿了周半城的好處,張懷濟怎麼可能免了藥田的稅,大人別聽他口口聲聲為了老百姓,下官就不信,他張懷濟如此乾淨。”

    說著哼了一聲︰“下官可聽說,當初他來南陽的時候,除了他們兄妹,家里就一個丫頭,一個小子,這才一年,府里添了六個下人,他張家的馬車比大人您府上的還好呢,這些銀子怎麼來的,就他張懷濟那點兒微薄的俸祿,恐吃飯都是問題,哪還能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人呢,若說沒貪銀子,下官實在不信,更何況,這些山田,縣衙收上來,一轉手包給周半城,還不說多少是多少,其中落下多少好處銀子,誰知道呢。”

    梁榮越聽越惱,一拍桌子道︰“他張懷濟這是想吃獨食兒啊,周半城以為靠上張懷濟,我就不能把他怎麼著了,咱們就試試,看看是他張懷濟厲害,是我這個知府大人厲害,明天跟著我去南陽封了伏牛山藥田,查他縣衙里的來往賬目,若有一絲差錯,張懷濟,本官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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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20:26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懷濟迎了梁榮進來︰“不知府台大人駕臨南陽,有失遠迎,大人贖罪。”

    懷濟略掃了眼梁榮後頭的的韓應元幾人,心里不免疑惑,聽說上次梁知府回去就病了,具體什麼病也不知道,只是閉門不出一個多月之久,卻不知今兒怎又來了南陽,且如此氣勢洶洶。

    梁榮毫不客氣的坐在大堂之上看著懷濟,臉上雖仍帶著笑,卻怎麼看怎麼陰險︰“張大人剿滅山匪,又將許克善繩之以法,說起來真是南陽百姓的大恩人啊。”

    懷濟愣了一下道︰“當官為民,懷濟不敢居功。”

    梁榮呵呵笑了兩聲︰“這有功就是功,有過就是過,張大人不必謙虛了。”接著話音一轉︰“張大人的功勞想來前頭陳大人已上奏朝廷,也就不用本官多事了,今兒本官來是有一事不明,要詢問張大人?”

    張懷濟︰“府台大人請講。”

    梁榮目光一閃︰“本官已上任數月有餘,汝州府下轄十幾個縣的稅都交上來了,唯有你南陽縣出缺,是何道理啊?”

    張懷濟一聽是這事兒,便道︰“南陽地處偏僻,人多地少,就唐河邊兒上那幾傾田里的糧食,莫說交稅,養活南陽的老百姓都難,又鬧了數年山匪,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有的人家賣兒賣女的過活,前頭南陽知縣曾上奏府衙,知府大人奏明朝廷,免了南陽的徭役賦稅。”

    梁榮哼一聲道︰“張大人這話是哪百年的黃歷了,過去南陽老百姓或許吃不飽,如今卻不一樣了,就前兒本官在伏牛山走的那一趟來看,南陽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差,況,你這南陽的伏牛山上有數百傾藥田,又開了藥市,商家往來,比汝州城還熱鬧繁盛,皇上免除窮縣的稅賦本是天子的一片愛民之心,若是給有心人士利用來謀取私利,張大人可知這是什麼罪過?”

    懷濟這時方明白過來,今兒梁榮到南陽是來發難的,是拿捏著伏牛山上的藥田,要治自己的罪呢。

    懷濟有時就想不明白,當了官本來就該為民做事,為什麼這些人卻處處跟老百姓過不去,南陽的老百姓剛吃飽幾天啊,就來找麻煩了。想著不禁抬頭看著梁榮,這樣的人怎配為一方府台。

    梁榮見他不說話,以為懷濟心虛了,更是得意,臉上的笑更歡了︰“還有一事需張大人知曉,伏牛山上的那些山田,既是老百姓的,也是南陽縣的,更是汝州府的,既然要承包出去,就得價高者得,你張大人隨便說個價就包出去,若有人說張大人在中間吃了好處,張大人縱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啊。”

    張懷濟道︰“府台大人莫不是說我張懷濟從中吃了好處?”

    梁榮哼一聲道︰“吃沒吃只你自己知道,不過,張大人,我梁榮既當了這個汝州知府,就容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盤剝百姓。”

    懷濟一張臉氣的通紅,這知府大人簡直不要臉到了極致,這真是賊喊捉賊,而且,懷濟算明白了,梁榮這是想扳倒了自己,伸手伏牛山的藥田呢。

    張懷濟一挺胸︰“我張懷濟自來南陽任上,莫不兢兢業業為民做事,從未拿過百姓一分好處,縱然府台大人也不能信口開河,誣陷下官。”

    梁榮心說,你倒是挺會說,舉凡當官的有不貪的嗎,之所以,梁榮敢公然來南陽發難,就是拿準了,天下沒一個清官兒,指望著朝廷那點兒俸祿,天下早沒當官的了,只要是官就沒有干淨的,張懷濟也一樣。

    更何況,守著伏牛山數百傾藥田,簡直就是在自家後院栽了一顆搖錢樹,自己真不信他就能眼看著不伸手。

    想到此,梁榮冷笑一聲道︰“本官也希望張大人跟你說的這般清正廉明,如此,方是百姓之福,南陽的縣丞何在?”

    趙成棟忙上前︰“南陽縣丞趙成棟參見府台大人。”

    梁榮道︰“你是縣丞?”

    趙成棟躬身︰“下官正是。”

    梁榮點點頭︰“本官問你,伏牛山那數百傾山田是誰做主承包出去的,可有來往賬目?”

    趙成棟暗看了一眼懷濟,心說,這府台大人來意不善啊,這是恨不能一下就致張懷濟于死地,擱在以前,趙成棟指定裝糊涂混過去,爭取兩邊都不得罪,如今卻不可。

    他心里比誰都明白,雖說府台大人的官大,來頭也不小,可在這汝州府想扳倒張懷濟,恐怕還差點兒火候,府台大人後頭不就是邱閣老嗎,別說府台大人只是邱閣老的親戚,就是邱閣老自己來南陽,也沒在張懷濟手下討著便宜,末了,不是灰溜溜的回京去了嗎。

    還有許克善,在南陽盤踞數年之久,一樣讓張懷濟給辦了,張懷濟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能幹成這麼大的事兒,若上頭沒人,就憑他,一百個也沒戲。

    張懷濟剛來那會兒,趙成棟還猜呢,琢磨這位的後台到底是誰,先頭猜的是陳延更,畢竟,自打張懷濟來了南陽,陳延更這個前知府大人,對南陽就格外青眼看重起來,往年可不見府台大人來南陽,趙成棟任了六年南陽縣丞,一共見過陳延更的次數,兩只手都數的出來。

    張懷濟一來,陳大人有事沒事就往南陽跑,自己就撞上過好幾回,陳大人跟張懷濟在一處吃酒,那親熱勁兒,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趙成棟覺著張懷濟的靠山是陳延更。

    可後來方知道想錯了,別看張懷濟不顯山不露水的,後頭戳著的竟是巡撫大人,兩家走的那叫一個親啊,且不說,葉府三天兩頭就往南陽縣衙里頭送東西,葉府里的千金大小姐還來了呢,在南陽一住就是小半個月,這能是尋常關系嗎,估摸不是張懷濟靠著陳延更,而是陳延更靠著張懷濟,才謀得江蘇按察司的官位,梁榮一個外來的和尚,廟門還沒摸對呢,就想念經受用香火,這不做夢嗎。

    再說,張懷濟為官清正,可是南陽上下都有目共睹的,就算梁榮你是只蒼蠅,也得找個有縫兒的雞蛋下嘴吧,張懷濟可是琉璃球,你也不怕腳下打滑摔死自己個。

    更何況,張懷濟的妹子還跟皇子有些牽連,趙成棟如今算看明白了,別看張懷濟這會兒官小,往後不定能走到哪一步呢,自己只要堅定的跟著張懷濟,仕途一準差不了。

    想到此,趙成棟道︰“這些藥田原不過山民開荒出來的荒田,若不是張大人尋了周員外包山種藥,這些地如今還荒著呢,張大人就是想讓老百姓吃飽飯,才上下奔波促成此事,著實是南陽百姓之幸。”

    梁榮一聽,心說,張懷濟這才來了南陽幾天啊,都能結黨了,既然這縣丞不開眼,跟張懷濟一塊兒辦了正好。

    想到此,臉色一沉︰“本官問你那些山田可有來往賬目?”

    趙成棟︰“賬目來往記得清楚明白。”說著叫人取了來呈上去,厚厚一大摞,梁榮一看就頭疼了,看了韓應元一眼,韓應元會意,把帶來的幾個賬房叫到一邊兒開始查賬,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之久,才查完。

    韓應元有些為難,真沒想到這張懷濟的帳如此清楚,且一筆錯處都尋不出來,事到如今,也只能拿稅做文章了。

    想到此道︰“回府台大人,賬目倒是清楚,只不過伏牛山那上百傾山田的稅仍無著落。”

    梁榮一聽就明白了,是叫他捏住這個發難呢,看向懷濟︰“張大人怎麼說?”

    懷濟道︰“下官自認已解釋清楚,南陽百姓的疾苦,想必府台大人心知肚明,便是到了皇上哪兒,懷濟仍是這話。”

    梁榮呵呵笑了兩聲︰“張大人倒是好牙口,這稅不交你還有理了,莫不是給你貪了。”

    陳皮在外頭一聽見這句話,恨不能把梁榮拽到跟前來捶死,什麼東西啊,這是明明白白要往他們家大爺腦袋上扣屎盆子嗎,忙催著後頭的余雋︰“少東家您倒是快著點兒,再晚一步,我們家大爺就成貪官了。”

    余雋笑了︰“放心吧,有你們家猴精的姑娘,你家大爺這輩子都成不貪官。”邁步進了里頭。

    梁榮一見余雋唬了一跳,急忙從上頭下來拱手道︰“少東家怎來了南陽,早知道,下官該設宴迎候少東家才是。”瞥見余雋後頭的周半城,目光閃了閃,心說,這倆人怎一塊兒來了,莫非其中有什麼緣由。

    “余雋一進汝州城,就聽說府台大人清正廉明,連鄉紳設的接風宴都推了,余雋哪里當得起府台大人相請,回頭不知內情的還當余雋要賄賂大人,豈不壞了大人的官聲。”

    噗嗤……陳皮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懷濟瞪了他一眼,陳皮急忙收住笑,可臉上的笑意卻擋也擋不住,梁榮有些惱起來瞪著他道︰“你笑什麼,是覺著少東家可笑,還是本官可笑?”

    陳皮心說,這是想找兒茬兒呢,當我怕你啊,嘻嘻一笑道︰“大人可千萬別誤會,奴才哪敢笑話大人呢,奴才是替大人鳴不平呢,前兒跟著我們家姑娘去觀音廟上香,聽見天香閣的兩位姑娘,在外敗壞大人的名聲呢,非說大人來汝州上任那天,怎麼著怎麼著了,想大人如此清正,連鄉紳的接風宴都推了,又怎麼會跑去天香閣呢,奴才是笑那天香樓的姑娘,為了顯擺,竟能編出這樣沒邊兒的瞎話來,真是可笑。”

    梁榮臉色一僵,心里咯噔一下,不是為了天香樓那倆粉頭胡說,是這奴才嘴里的觀音廟,一提起觀音廟,梁榮就覺著嘴里有股子尿騷味兒,這是他此生急于忘卻的恥辱,故此格外敏感,又端詳陳皮幾眼,估摸是這奴才湊巧去了觀音廟,不會知道自己喝尿治病的事兒,略松了口氣。

    也不禁有所警惕,余雋剛那話明顯就是諷刺自己,可梁榮也知道,余家不是他能得罪起的,眼前這位可是皇后娘娘的親姪子。

    想著,只裝著沒聽明白,呵呵笑了兩聲道︰“不知少東家來南陽縣衙是……”

    余雋道︰“本來在下也不用跑這一趟,只不過聽說府台大人要來南陽查伏牛山上那些藥田的稅,余雋便不得不來了,府台大人剛來汝州,大概不知道底細,伏牛山的數百傾藥田,實是我余家入股的買賣。”

    梁榮一聽臉色就變了,哪會想到,這些藥田會有余家摻股呢,從昭慧皇后那時候起,余家就是大燕的皇商,百年來,大燕幾次災荒瘟疫都虧了慶福堂,先帝曾下旨,慶福堂永不納稅,若這藥田有余家摻股,還納什麼稅啊。

    梁榮心里就納悶了,一個芝麻官兒張懷濟,一個汝州府做買賣的周半城,怎就跟余家扯上關系了呢,有余家在,莫說自己,再來十個汝州知府,也動不了伏牛山的藥田啊,自己想從中撈油水的想頭,恐要落空了。

    余雋道︰“張大人一心為民,才有這伏牛山的百傾藥田,南陽的百姓才能吃飽穿暖,梁大人莫聽小人之言,冤枉了張大人才是。”

    梁榮臉色尷尬,呵呵笑道︰“不會不會,下官來南陽查賬,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說著轉向張懷濟,掛上一臉笑︰“張大人果然是我等表率,本官回去汝州府,定昭示眾人以張大人為榜樣,好好的為民做事,當好官,當清官……”

    說了一大片廢話,帶著人走了,看著梁榮的轎子沒影兒了,張懷濟方回身一躬到地︰“懷濟謝少東家。”

    余雋道︰“懷濟兄不該謝我,該謝你那鬼靈精的妹子,不是她,我還在冀州府呢,哪里趕得來南陽。”

    懷濟一愣︰“懷清?”

    周半城笑道︰“懷清姑娘早防著梁榮有這一招兒,一早就叫人給慶福堂送了信,少東家才趕過來的。”

    余雋道︰“經了今兒,梁榮不會再以此為借口向張大人發難,卻也不會偃旗息鼓,梁榮可有個外號,叫梁扒皮,最是貪婪,是個雁過留毛的主兒,估計還會想別的招兒,張大人需小心了。”

    這里正說著,忽見那邊兒守備府的轎子過來,到了近前,守備曾思廉下了轎子,臉有急色,到了張懷濟跟前道︰“張大人,令妹可在?”

    懷濟道︰“舍妹這些日子常上山采藥,恐不在家中。”說著看向陳皮︰“姑娘今兒可在家?”

    陳皮道︰“今兒天陰,怕趕上雨,甘草跟銀翹死活攔著沒讓姑娘出去,剛過去的時候看見姑娘正在後頭熬什麼藥膏子呢。”

    曾思廉忙道︰“若姑娘在,可否隨在下守備府走一趟,不瞞張大人,母親病了數日,郎中請了幾個,藥也吃了,卻總不見好,聞聽張姑娘醫術通神,若能醫好母親,思廉定當重謝。”

    張懷濟道︰“大人言重了,行醫救人是醫者本份,何用重謝,陳皮,你去叫懷清跟曾大人去一趟吧,莫耽擱了老夫人的病情。”

    陳培應一聲跑去後衙了,不大會兒功夫,懷清走了出來,跟曾思廉一照面,曾思廉就愣了,心說這不是那日在山上給那孩童治傷,又當中質問梁榮的小公子嗎,怪不得當日覺得他少了幾分陽剛之氣,卻原來是個姑娘。

    懷清進了守備府,後頭還跟了個余雋,進了後堂,卻見有一年輕男子正坐在床前翻醫書,嘴里喃喃嘀咕著︰“不能啊,不能啊,我的方子明明對癥啊……”

    曾思廉忙道︰“姑娘不要過意,他是舍弟思正,不知中了什麼魔怔,自小便想當個郎中,母親不應他,就自己看醫書,家里人逢有病的,讓他開個方子,倒也能應驗,母親便由著他了。”

    說著過去道︰“思正,你在哪兒瞎鼓搗什麼,張姑娘來了。”

    那年輕人扭過頭看了懷清兩眼道︰“你就是南陽城百姓嘴里的神醫,怎麼是個小丫頭啊?你真會治病?”

    曾思廉咳嗽一聲︰“思正不許胡鬧,快讓姑娘給母親號脈。”看得出年輕人極敬重曾思廉這個大哥,聽了曾思廉的話,忙站到一邊,卻仍好奇的看著懷清。

    懷清倒想起以前的事,當年自己跟著爺爺學醫,也是這般,天天想著方子,怎麼不對呢,怎麼就不管用呢,爺爺在一邊兒不說話,就笑眯眯的看著她,等她實在琢磨不出來了,才開口點撥一句,這一句便記在了心里,再不會忘。想著,不禁暗暗嘆息,此一生恐再也見不著爺爺了。

    懷清坐下給老夫人號脈,一邊看老夫人的面色,顯是病了幾日,沒什麼精神,臉色也頗為憔悴,便如此,也瞧得出性子極為剛強,想來能教出曾思廉這樣的兒子,必然不會是軟弱之人。

    老夫人極為困倦,卻仍能支撐著跟懷清說了句︰“有勞姑娘。”

    懷清號了脈,早有人備好筆墨,懷清略斟酌,提筆寫下一方,剛寫完,就聽曾思廉的兄弟道︰“怎可用黃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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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21:39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懷清側頭看他︰“為什麼不能用黃連?”曾思正搖頭︰“家母年高體弱,恐滅真火,自然不能用黃連。”

    懷清笑了︰“老夫人兩尺脈長而有神,本元堅固,且有病則病治之,用之何害。”說著見旁邊案頭有一方,想是曾思正開的,拿起看了看道︰“公子這藥方開的極對癥,不奏效只因缺了一味黃連,老夫人之病由熱邪郁于心胃之間,非黃連不可治其病。”

    曾思正愣了良久,方道︰“姑娘果然醫術精湛。”

    懷清忙道︰“不敢稱精湛,若病的不是令堂,想來也不用我走這一趟了,古人常雲,醫不治己,只因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因是令堂,你心怕有失,故此開方下藥便多有顧慮,卻不知病所起者,藥達方愈,若瞻前顧後難免顧此失彼。”

    曾思正深深一躬︰“思正受教了。”

    懷清道︰“不敢當。”把方子遞給他,曾思正接了方子,喚了小廝進來吩咐︰“照此方抓兩劑藥來。”

    那小廝道︰“往常都是一副三劑,怎今兒只兩劑。”

    曾思正道︰“蠢材,蠢材,此藥一劑可安,二劑愈矣,做什麼還抓三劑。”那小廝方去了,懷清莞爾。

    曾思廉親送兩人出來才道︰“舍弟魯莽,張姑娘莫介意才是。”

    懷清道︰“學醫之人這般方有進益,令弟熟讀醫書,早已入門,欠缺的只是經驗,若能去醫館歷練,將來必成名醫。”說著看向余雋。

    余雋道︰“若曾少爺有意,可去汝州城慶福堂醫館坐堂。”

    慶福堂?曾思廉這時候方看向余雋,這個少年莫不是余家的少東家,皇后娘娘的親姪子,心里暗驚,琢磨這張懷濟兄妹到底什麼來頭,竟跟余家有干系。只不過,思正學醫之事,雖近些年母親不再阻攔,心里卻仍盼著思正能考科舉,從科舉出仕,才是正途。

    想到此,便有些猶豫,余雋如何看不出,有道是人各有志,不需強求,遂笑笑作罷,跟懷清上車回了縣衙。

    到了衙門口,懷清想起什麼道︰“有一事還要請教少東家,請少東家跟我來。”

    余雋笑看著她道︰“我以為張懷清該是個磊落而不拘小節的女子,你這一口一個少東家,叫的我好生別扭,我倒更樂意人家稱我一聲大夫。”

    雖說不大喜歡余家,可余雋這位余家的少爺,爽快可親,倒頗為可交,故此懷清笑道︰“余大夫,請跟去來。”

    余雋倒是也未想她會把自己帶進她的院子,余雋看了看滿院子晾曬的藥材,忍不住搖頭失笑︰“你這里哪像女子的閨房,倒像個藥鋪子,我那幾個堂妹院里。莫不種的牡丹芍藥爭奇斗艷,你倒好,種了這麼一架子金銀花。”

    懷清道︰“牡丹芍藥不過好看而已,沒什麼太大的用處,哪比的上我這里,藥香陣陣,過些日子金銀花開了,金銀相映,美不勝收。”

    余雋道︰“最重要的還可起到驅蚊之用,我說的可對?”

    懷清點點頭,剛想說一句純天然無公害,卻忽想起,這句貌似是現代的廣告詞,才沒有說出來。

    余雋打量完小院,看向屋里,琢磨這丫頭的香閨要是自己進去了,他家哪位風雨不動的表哥會如何,還真令人好奇呢。

    正想著,忽聽懷清道︰“你瞧,去年好好的,今年一開春這金銀花就有些不對勁兒了,這幾日更壞了,葉子都卷了起來,要打的花苞也落了,先開頭我只當是水大,卻越瞧越不對,正巧你是行家,你來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余雋彎腰細細看了一會兒道︰“這是招了蟲兒,用大蒜泡水,早晚各灑一次,過幾天就好了。”

    懷清忙讓甘草去灶房拿大蒜泡水預備著,把余雋讓到一邊兒的小桌旁坐了,問他喝什麼茶,余雋笑道︰“只要不是你的藥茶,其他都可。”

    懷清便叫銀翹從書案上頭的小罐里拿茶葉沖泡,不大會兒功夫,銀翹奉茶上來,余雋接了一掀開蓋,不禁道︰“極品的明前龍井,好茶。”

    心說,這每年的明前龍井可最是緊俏,今年江南雨水少,這龍井也少了,明前的就更少,且,這才剛過清明沒幾天兒,這時候能喝上明前龍井的,恐怕只有皇上,汝州府的憩閑閣都還沒有呢,張懷清這龍井怎麼來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記得前些日子他爹還說表兄辦差有功,皇上賜了不少東西,張懷清這明前龍井,莫非是從表兄哪兒得的。

    懷清見他拿著茶碗發呆,不禁道︰“莫非嫌茶不好。”

    余雋笑看著她︰“若姑娘這茶都算不上好,恐天下再無好茶了。”

    懷清聽了這句,忽有些不自在起來,暗道,莫非他知道這茶是慕容罡給自己送來的,懷清回了南陽本以為就跟京城的人就沒關系了,哪想還是脫不開。

    慕容罡不知抽什麼風,隔些日子就給她送個東西來,跟上回的壽山石小印比起來,不算貴重,都是不打緊的小東西,有時是一組生動的陶俑,有時是奇形怪狀的石頭,上回送了她一個孔明鎖,再再上回,給她的是九連環,做的相當精致,卻都是玩意兒,還有吃食,他府的桂花糕,玫瑰糕一類的點心,送過一小盒,前兩日送來的是這罐子茶葉。

    若是他送壽山石小印,懷清還能收著,等有朝一日還回去,可這些小東西跟吃食,怎麼辦,一開始還讓甘草收著,後來實在好奇,常常拿出來把玩,便擺在架子上了,那些小點心不知怎麼做的,極對自己的胃口,懷清嘗過之後,就嘴饞的都吃了,吃完了,現在還有點兒惦記著。

    想想懷清都覺自己太沒原則了,又覺慕容罡著實陰險,用這些輕而易舉就讓自己喪失了原則,不過。他這麼做究竟想幹嘛。懷清實在的想不通,追她?不像啊。

    懷清仔細回想了回想,自己跟慕容罡真的不熟,哪怕如今,懷清依然覺得莫名其妙,打死懷清都不會相信慕容罡會看上自己,倒是慕容曦,對自己那點兒意思頗為明顯,懷清就算想裝傻都難。

    剛想起慕容曦,就聽外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小丫頭,爺來看你了,想不想爺?”

    懷清一怔的功夫,就見慕容曦已經站在院門口,只不過剛還笑眯眯的,一看見余雋,那張臉便耷拉了下來︰“余雋,你怎麼在這兒?”

    余雋比他還驚訝呢,悄悄看了懷清一眼,心說,這丫頭這是想腳踩兩條船不成,且慕容曦進她的院子如此自在,肯定經常來,莫非這兩人……

    見他面色不善,余雋方道︰“懷清姑娘種的金銀花招了蟲兒,讓我來瞧瞧。”

    慕容曦看了眼一邊的金銀花跟懷清道︰“這東西既招蟲子還養著做什麼,叫人掘了就是了,種上些別的也好,我記得上回你跟我說愛吃種葡萄,就種葡萄豈不正好。”

    懷清白了他一眼︰“那是我說的嗎,明明就是你說的,我最討厭吃葡萄,怎麼可能會種那個。”

    慕容曦︰“葡萄多好,又甜又能釀酒,我府里就有一架是從宮里移出來,種兒好,每年結的葡萄甜著呢,如今還早,等到了日子,我叫人給你送兩簍子過來,保證你一嘗就喜歡。”

    瞥見余雋還在旁邊,慕容曦毫不客氣的道︰“不是看完金銀花了,你還在這兒做什麼?”

    余雋好氣又好笑,知道慕容曦一貫就這麼沒正行,也不跟他計較,跟懷清打了個招呼就走了,等余雋出了院子,慕容曦才道︰“以後別讓他來你的院兒,孤男寡女的像什麼樣兒?”

    懷清瞪了他一會兒點點頭︰“六皇子此話甚有道理。”說著站了起來︰“既如此,六皇子快走吧,你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像什麼樣兒。”

    慕容曦自然不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道︰“你這丫頭好狠的心,本來爺還盼著你來瞧瞧爺,陪爺說說話兒,可你呢,就叫人送了做面的菜單,且一天一個,等爺吃完了,出去找你,才知道你早回南陽了,爺本想立馬就來找你,卻給父皇派了差事,走不開,好容易這兩天騰出空來,千里迢迢跑來南陽看你,你卻給爺紅杏出牆。”

    懷清看著他︰“六皇子,敢問我張懷清出不出牆,跟你有什麼干系?”

    慕容曦見她有些惱,忙道︰“怎麼沒關系,你喜歡爺,爺喜歡你,你就是爺的。”

    懷清沒想到他如此直白,禁不住臉一紅︰“誰喜歡你了?”

    慕容曦從懷里拿出那一摞做面的菜譜道︰“你不承認也不行,這就是證據。”

    懷清站起來道︰“你願意多想,隨便你,反正我沒說。”說著進屋去了。

    慕容曦跟了進去︰“小丫頭就別跟爺鬧了,爺來一趟南陽不易呢,四川鬧災了,父皇派差事,爺想著從京城到四川,繞個彎子便能來南陽,故此爭來這麼個差事,待不多一會兒就要走的。”氣︰“爺容易嗎。”

    懷清見他唉聲嘆氣的著實可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慕容曦道︰“你還笑,真是個沒良心的丫頭。”

    懷清道︰“好吧,那我就有良心些,投之木瓜,報之瓊瑤,你既來了南陽,我也不能讓你白跑一趟,昨兒看醫書整理出幾個治疫病防疫病的方子,你拿了去,或許有用。”說著去那邊兒書案上翻出幾張方子正想給他,卻見慕容曦站在多寶架前,手里拿著上頭一個斑斕的陶俑看了半天︰“這東西爺怎沒見過,哪來的?”

    懷清搶過來重新擺在上面︰“即便你是皇子,也不能什麼都知道吧,沒見過有什麼稀奇的。”

    慕容曦笑道︰“倒不曾想,你喜歡這些小玩意,回頭爺給你尋些來。”懷清把方子遞給他道︰“川地多雨,常有濕氣,水災過後更易流行瘟疫,你要小心了。”

    慕容曦忽的笑了起來︰“有小丫頭這句話,爺就算有了底氣。”接過方子︰“陳豐還在外頭候著,爺走了。”懷清點點頭︰“爺真走了啊?”慕容曦走到門邊,又回頭說了一句,囉唆之極。

     懷清翻了翻白眼︰“你樂意走不走。”掀簾兒進里屋去了,卻聽院子里慕容曦的聲音傳來︰“離余雋那小子遠點兒,那小子不是什麼好鳥。”

    甘草忍不住笑了起來︰“虧六皇子這句話說得出口,各位皇子里哪還有比的上六皇子荒唐的呢,不過,姑娘,您不會是真看上六皇子了吧。”

    懷清愣了愣,看上了嗎?自己也不大知道,只是覺得,這廝雖玩世不恭,卻有一份難得的赤子之心,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里,讓她覺得分外真實,哪怕他是皇子。

    只不過說喜歡還太早,而且懷清很清楚,無論是慕容曦還是慕容罡,都距離自己太遠,太遠。

    甘草瞧了懷清一會兒小聲道︰“六皇子可是有名兒花花太歲?”

    花花太歲?懷清看著甘草︰“這個詞兒好,下回六皇子來了我就這麼叫他。”

    甘草嚇了一跳︰“姑,姑娘,那您可千萬別說是奴婢說的,不然,六皇子惱起來,說不準要把奴婢治罪呢。”

    懷清笑了︰“膽小的樣兒,放心,姑娘保證不把你招出來。”不過,慕容曦這一入川,沒半年回不了京,估計皇上之所以應他,也是想下心思管管他,省的他成天無所事事的,得了,自己操心這些做什麼,先想想怎麼對付梁榮吧,梁榮絕不會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沒兩天陳皮就跑來說︰“姑娘,山民新開出的那些荒地,叫一個梁順給買了。”

    懷清皺了皺眉︰“哪蹦出個梁順來,莫非跟梁榮有干系?”

    陳皮道︰“可不嘛,這梁順就是梁榮的親戚,說是什麼表姪兒的,帶著一幫人到山上收地,比咱們南陽縣縣衙里頭給的錢多出一倍呢,現點現收,已經收了不少,姑娘您快想想招兒吧。”

    懷清道︰“老百姓開荒本來就是為了賺幾個錢,弄藥田也是為了讓南陽的百姓脫貧致富,既然有人高價來收老百姓的田,不是一樣嗎。”

    聽了直跺腳︰“我的姑娘唉,您怎麼糊涂起來了,這梁順可是梁榮的姪子,來伏牛山指定沒安好心,若讓他站住腳,以後不定怎麼禍害呢。“

    懷清道︰”這麼著,你先派人盯著些,看他們折騰什麼,若老實便別搭理,若出壞招兒,回來告訴我,我有的是招兒對付他。“

    陳皮這才有了主心骨,顛顛的跑了,甘草道︰“姑娘真不攔著啊?”

    懷清嘆口氣︰“現在攔有什麼用,老百姓可不認你是誰,誰給的錢多,地就給誰,這無可厚非,若我哥這時候出面攔了,不定老百姓心里怎麼想呢,先看看他們幹什麼再說吧。”

    甘草恨聲道︰“當初姑娘就該讓梁貪官當一輩子啞巴,看他老不老實。”

    懷清道︰“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你叫牛蒡跑一趟汝州府,把周員外給找來,就說有事跟他商量。”

    甘草忙去了,甘草剛到了前頭,就見周半城跟著懷濟走了進來,甘草心說,這回倒省事了。

    懷清一到前頭,周半城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梁榮這是要跟咱們打對台啊,若是伏牛山剩下的地,都讓梁榮的佷子收了去,也種藥材,以後恐是大麻煩。”

    懷清道︰“我記得周員外包下的那些田里有三十傾沒用。”

    周半城一愣︰“姑娘說的是背陰那片山坡上的地,少東家一早就說了,那塊不能種藥,種了恐也活不了,倒白糟蹋了藥苗。”

    懷清目光一閃道︰“不能種藥,可以種靈芝啊。”

    周半城道︰“姑娘別打趣在下了,哪幾傾地如何能種出靈芝啊?”

    懷清︰“怎麼不能,只要少東家說能種,就一定能種。”

    周半城仿佛明白了過來︰“姑娘說的是,少東家說能種就能種。”說著站起來道︰“我這兒就去尋少東家。”

    送走了周半城,懷濟回頭問懷清︰“你又打什麼主意呢?”

    懷清道︰“哥,您說梁榮得貪了老百姓多少銀子?”

    懷濟搖搖頭︰“這個哥如何能知道,少東家不是說,他有個綽號叫梁扒皮嗎,想來貪了不少。”

    懷清道︰“那咱們讓他吐出來一些。”

    懷濟愕然︰“梁榮貪婪成性,哪里可能往外吐呢?”

    懷清嘿嘿一笑︰“直接讓他吐肯定不行,得想個招兒,讓他心甘情願的拿銀子吐出來,不就得了。”接著在懷濟耳邊嘀咕了幾句。

    懷濟聽了忍不住拍手︰“果真好計。”

    梁順跑進府衙,一見梁榮就道︰“表叔表叔,有件事兒佷兒得跟您說,上個月周半城把伏牛山背陰的三十傾荒地,以一千兩銀的價格賣給了城東的劉常貴,可不知道怎麼了,前兩天又找劉常貴,非要翻倍價錢買回去,劉常貴說不賣,周半城急了,最後開出十倍的價兒,要買回那三十傾地,後來我悄悄買通了翠園兒里周半城的老相好,才知道,那三十傾地別看不能種藥,卻能出靈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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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梁榮放下蓋碗瞅著他︰“什麼靈芝?”

    梁順忙道︰“翠園兒的小鳳親口跟我說的,周半城前兒吃醉了,宿在她哪兒,半夜里頭說夢話,一個勁兒搗鼓靈芝靈芝,轉過天兒,小鳳哄了他半天方問出來,是伏牛山背陰那三十傾地,別看不能種別的,卻能出靈芝。”

    梁榮哼了一聲︰“我看你的腦袋就像個靈芝,這樣以訛傳訛的話,如何能信,周半城可是老狐狸,若真能出靈芝,肯一千兩銀子賣給劉常貴?”

    梁順道︰“表叔您還別不信,這可是慶福堂少東家說的,能差的了嗎。”

    余雋說的?梁榮愣了一下,要說別人自己還真不信,若是余雋倒可能,余家經營藥號有兩百年了,如今什麼藥都能栽出來,靈芝算什麼,莫非這是真的?不,不對,這事兒怎麼聽著怎麼不靠譜。

    梁順低聲道︰“表叔,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咱要是把那塊地弄到手,將來種出靈芝來,得賺多少銀子啊,那靈芝可是比金子還貴啊。”

    梁榮︰“你說的輕巧,靈芝是那麼好種的嗎,即便那塊地真能種出靈芝,你不說周半城要以十倍的價兒買回去嗎,一千兩,十倍就是一萬兩,那是一萬兩銀子啊,你表叔我這個知府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一百兩呢,我不吃不喝,一百年也攢不出一萬兩銀子來。”

    梁順嘿嘿一笑︰“瞧表叔說的,當官的要是靠著俸祿活著,早不餓死了,再說,您老給我收山田的那些銀子也差不多一萬兩了,要不,咱把山田倒手賣給周半城,再從劉常貴手里把那三十傾地弄過來,有了靈芝,咱還種別的幹啥啊,守著這三十傾地收銀子得了唄。”

    梁榮道︰“你說的輕鬆,那些地可是兩倍銀子收上來,以周半城的精明,哪會買,若照著原先的價,離手就賠一半,你表叔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不成,擱得住你這麼往外揚。”

    梁順道︰“表叔,您怎麼就算不過來這個賬呢,這會兒賠點兒,只要把那地弄過來,往後不淨剩下賺了嗎。”

    梁榮想了想︰“若那塊地真能出靈芝,慶福堂不可能沒有動靜,你私下尋個慶福堂的伙計打聽打聽,若果真,再出手也不晚。”

    梁順應著去了,轉過天來跟梁榮道︰“表叔,打聽了,慶福堂這些日子淨從山上伐木頭了,伐的木頭就堆放在慶福堂後院里頭,滿滿的好幾院子呢,說是過些日子有大用,具體什麼大用,那伙計死活不說,說要是露出來就丟飯碗了,姪兒就多了心眼,尋了個木料鋪子的老掌櫃,問慶福堂堆那些木頭做什麼,那老掌櫃說,那些木頭是椴木,倒是打家具的好材料,若說藥行里頭使,倒是有個別樣的用處,椴木接種能栽靈芝。”

    梁榮聽了,方信了八九成,卻仍有一二分心疑,梁順一見表叔心思活動,忙又加了把勁兒︰“表叔您要是再猶豫,這從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可就讓別人撿去了。”

    梁榮心道,這發財的機會稍縱即逝,過了這個村前頭可沒店了,橫豎那塊地能出靈芝是一定的了,便弄在手里,自己種不了,賣了那塊地也能賺一筆。

    想到此,跟梁順道︰“你去找周半城,把伏牛山那些地都賣給他。”梁順心里高興啊,這一出一進,一到手,自己從中間拿的好處多了去了。

    陳皮進來道︰“姑娘,周員外叫人來問姑娘,梁順找他要把梁家收去的山田賣了,周員外問姑娘要多少銀子合適?”

    懷清笑道︰“你只讓告訴周員外,拖著他,他自己就會把價低下去,不打個對折,絕不應他。”

    等陳皮走了,甘草道︰“梁家叔佷本來就加了一倍銀子收的地,這會兒賣出來,已賠了一半,怎肯再往下降價,梁扒皮可是最大的貪官,哪舍得這些銀錢。”

    懷清︰“他若不貪,這一招豈不白費了,他越貪,才會越急著要銀子,知道這麼個一本萬利的買賣,又怎會不動心,只他動了心,貪念一起,就什麼都幹得出來,哪還會吝惜這點兒小錢,且,梁榮為官多年,疑心頗重,即便這時候也不見得信了,若周員外痛快的把那些地買過去,這廝肯定疑心,故此越拖著他,他越信實,信了實,才舍得下本兒,等他的本兒下夠了 ,咱們再收口,管教他落個一場空。”

    甘草道︰“姑娘可真壞。”

    懷清白了她一眼︰“我這叫以惡治惡,什麼真壞。”

    甘草嘿嘿笑了兩聲道︰“奴婢是想說姑娘的主意真多,只是梁榮也不過一個知府,能有這麼些銀子嗎,咱們家大爺雖比不上知府官大,好歹是個知縣,若沒有慶福堂的分紅,咱家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恐也支應不過去呢。”

    懷清道︰“所以說清官難做,舉凡當官的,若不貪,便是家里有田產,農莊,買賣,能支應著一家子的挑費,指望著俸祿,恐連體面日子都過不得,更別提富貴了。”

    甘草也嘆了口氣道︰“照姑娘這麼說,這清官還真不是人幹的差事。”

    懷清道︰“也並非如此,若省著過,還是能養妻活兒的,只不過官場里的應酬多,當了官的莫不想往上升遷,這升遷一靠門路,二靠銀子,這兩樣缺一不可,要不怎麼有跑官兒一說呢,便不從科舉出仕,家里銀子多,也可買個官做。”

    甘草眨眨眼︰“若當官不能賺銀子,不能過好日子,花這個冤枉錢做什麼?”

    懷清笑了︰“不冤枉,花一萬銀子買的官,貪一年差不多就回來了,這還是不是肥缺兒,若趕上江南那樣的富庶之地,一個月回本也可能,不是有句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說的就是江南的官兒。”

    甘草砸了咂舌頭︰“好家伙,這也太賺了,怪不得梁貪官有這麼多銀子呢,真不是好東西。”

    懷清道︰“所以,咱們得讓他多出點兒血,這些銀子正好回饋給南陽百姓,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還能給梁貪官積點兒德,豈不是一舉兩得。”

    甘草噗嗤一聲樂了︰“恐怕梁扒皮不想積這個德,這會兒不定跟熱鍋的螞蟻一樣著急呢。”

    梁榮來回走了十來趟,往外頭望了七八回,不見梁順的影兒,梁夫人放下茶道︰“老爺還是消停的坐會兒吧,轉的我頭都暈了,什麼急事值當這麼著。”

    梁榮道︰“梁順這小子,平常瞅著還算機靈,真到節兒上,就不頂用了,叫他賣個地罷了,這都幾天了還沒賣出去,真是廢物。”

    梁夫人道︰“要我說老爺就是瞎折騰,那些銀子撂在錢莊里,年年生息,做什麼折騰這一水,萬一要是賠了,那些銀子可打水漂了。”

    梁榮道︰“你懂什麼,婦人之見,錢莊才幾個利錢,若這檔子買賣成了,一萬說不定能生十萬。”

    十萬?梁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果真嗎?”梁榮點點頭︰“那可不是尋常的東西,是靈芝,是還陽草,比金子還貴。”

    梁夫人聽聽了忙招來管家︰“快去把表少爺找來。”

    說話兒的功夫就見外頭梁順走了進來,梁榮一見他便問︰“可賣了?”

    梁順咬著牙道︰“周半城這個老狐狸,都十天了,天天躲著不見我,今兒天不亮我就去他府外頭堵著了,到這時候都不見人出來,問了看門的小子,說鄧州府的什麼買賣出了差錯,昨兒夜里周半城就奔鄧州府去了,最快也得後天才能回來,表叔,您看著這可怎麼辦?”

    梁榮哼了一聲︰“什麼鄧州府的買賣出了差錯,周半城這是想壓價兒呢 。”

    梁順道︰“咱們那些地可是加價收來了,如今賣給他,卻是照著縣衙收的價兒,已是賠了一半,再降價,豈不賠的更多。”

    梁榮道︰“他現在惦記著劉常貴兒手里的寶地,哪還會把這些山田放在眼里。”說著,叫了管家進來道︰“你去把韓應元給我找來。”

    韓應元進了周府,管家忙迎出來︰“韓大人一向少見啊,您今兒來的不巧了,我們老爺……”

    管家沒說完,就給韓應元打斷︰“我知道你家老爺在里頭呢。”說著撥開管家闖了進去︰“韓大人,韓大人……”管家一路小跑追了進去,不想韓應元腳下飛快,等管家追上的時候,已進了書房院。

    周半城正在廊下給芍藥剪花枝,一邊剪一邊跟旁邊的小丫頭調笑,韓應元道︰“周員外好清閑啊。”

    周半城轉身見是韓應元,管家忙道︰“老奴攔不住。”

    韓應元︰“怎麼,我來了周老爺連杯茶都有?”

    周半城呵呵笑了兩聲︰“韓大人里頭請。”把剪刀遞給那丫頭,吩咐烹茶,跟韓應元進到書房落座。

    韓應元喝了口茶道︰“周員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兒,今兒我來是為了梁順手里那些山田,伏牛山的山田什麼價兒?咱們彼此心知肚明,張懷濟轉手承包給你的價兒可翻了倍,梁順照著縣衙的收價兒賣給你,已比你原先包的價格低了一半,周員外,梁順可是知府大人的佷子,這里的事兒,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周家在汝州城這麼多買買,真要是得罪了知府大人,可沒你什麼好兒吧。”

    半城聽了卻道︰“韓大人此話差矣,府台大人從一進汝州府,清廉的名聲就傳出去了,這樣的青天大老爺,哪會做出公報私仇的事兒呢,再說句透底兒的話,梁順加價兒收地,不就是看在下賺了銀子,想分一杯羹嗎,這商場如戰場,若我此時留了後路,豈不是壞了自己的買賣,就算梁順是府台大人的姪子,可人情是人情,買賣是買賣,豈可混為一談。”

    韓應元不想他如此不給面子,臉色有些不好看︰“周員外的意思,是不想要那些山田了?”

    周半城半真半假的嘆口氣道︰“不瞞韓大人,不是不要,我是要不起了啊,伏牛山數百傾藥田雖有慶福堂的股兒,到底我還是拿了大頭,這藥材行跟別的買賣不一樣,最是壓錢,藥材下來沒說立馬就能賣的,收拾好了,若錯過了好行市,就得壓在庫里,壓的我這手頭都周轉不開了,韓大人若不信,現在就跟我去南陽的庫房里瞅瞅,那些藥材包都堆成了山,這老一茬的藥還沒買出去,眼瞅入秋新藥就下來了,山上那些老百姓,可不是白給我幹活的,得給人結算工錢,這麼一想,我都愁的睡不著覺,就算還有幾個余錢,也得留著,哪還敢花出去,梁順那些地讓他趁早賣給別人吧,我可要不動了。”

    韓應元心說,老狐狸這話騙鬼呢,汝州府若是連他周半城都窮了,誰還算個富戶,豈不是笑話兒嗎。

    不過,韓應元也算看出來了,這老狐狸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嘴里口口聲聲府台大人如何如何,心里根本就沒把梁榮當回事兒,若沒有足夠能打動他心的利益,這老狐狸絕不會松口。

    想到此,韓應元笑了一聲道︰“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周員外可是周半城,再怎麼著,這點兒銀子還掏得起吧,既托付了我,我也不好白來一趟,周員外就瞧在我的面子上為難為難,至于價錢兒嗎,可以再談。”

    周半城為難的道︰“雖說手頭緊,論說,這點兒銀子也不算什麼事兒,湊一湊也能夠,可這藥田卻難,別看賺銀子,下的本也大,包田的銀子不多,後頭可都是費銀子的事兒,實在是難啊。”

    韓應元道︰“要不這麼著,我做主再打個對折如何?”

    周半城還要犯難,韓應元道︰“有道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凡事不可做絕了啊。”

    周半城一拍桌子︰“得,看在韓大人的面子上,縱再為難也得應下。”韓應元心說,這才是得了便宜賣乖呢。

    韓應元回府衙跟梁榮叔姪一說,梁榮那個心疼就別提了,這才幾天啊,一萬兩銀子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剩下兩千五了,想起那塊靈芝寶地,不免有些打鼓,問梁順︰“人你找好了?”

    梁順道︰“表叔放心吧,人是從冀州府余家的靈芝田里挖來的伙計,手熟的很,這一兩天就到了。”

    梁榮道︰“這人要緊,別吝惜工錢,多給他些,若出來靈芝,再給他分紅,這樣方能留住他。”

    梁順應了一聲︰“表叔,這麼一來,咱的銀子可不夠了,光劉常貴兒那就的一萬兩。”

    梁榮陰沉沉的哼了一聲︰“一萬兩?做他的春秋大夢,附耳過來,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給他五千兩把那三十傾地拿過來。”

    懷清看向陳皮︰“你說那三十傾地賣了多少?”

    陳皮道︰“五千兩,梁扒皮真不是個東西,叫衙役三天兩頭騷擾劉家的買賣,劉常貴兒實在頂不住了,才五千兩賣給梁順。”

    懷清道︰“且記著,早晚咱們得找回來,這會兒他省了五千兩,過後讓他拿出五萬兩來填坑。”說著從書案上拿出一封信遞給陳皮︰“把這個送去慶福堂,少東家看了就知道怎麼辦了。”

    陳皮忙著去了,甘草道︰“姑娘,背陰那塊兒地真能種靈芝啊?”

    懷清點點頭︰“真能種,但不是靈芝,是蘑菇。”

    甘草愕然︰“蘑菇跟靈芝能一樣嗎?”

    懷清笑了︰“自然不一樣,不過椴木香菇也是好東西,等明年下來,我叫灶房做香菇釀肉,準保你連舌頭都恨不能吞下去。”

    一說到吃食,甘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姑娘說的奴婢現在就想吃了,不過,那三十傾地不都賣給梁扒皮的姪子了嗎,哪還能種香菇呢?”

    懷清道︰“早晚還是咱們的,急什麼?”

    懷清琢磨這一回就得把梁扒皮給收拾徹底了,不然,一會兒想起來折騰一出,誰也受不了,他不是貪嗎,他不是愛錢嗎,就讓他落個錢財一空。

    梁扒皮可沒想到,前頭這一萬兩千五百兩銀子扔出去,哪還沒到哪兒呢,就光買了三十傾地,冀州府來的人叫方奇,今年二十四了,是前些年逃荒去的冀州府,在余家的靈芝田里當了四年伙計,故此異常熟悉種靈芝的流程。

    他一來,梁榮就讓梁順帶著去伏牛山看地去了,回來問他︰“如何?”

    方奇道︰“這南陽的伏牛山真是一塊寶地,那三十傾地正是老天賜給大人的聚寶盆,大人往後等著收銀子吧。”

    梁榮這才徹底放了心,再問他︰“需要什麼?”方奇道︰“這種靈芝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地最重要,地好,別的就省事多了,如今有了伏牛山的寶地,只要準備椴木跟靈芝種子即可。”

    梁榮有些不信的道︰“這麼簡單,就能種出靈芝?”

    方奇道︰“剛小的也說了,只要地好,種靈芝並不算難,不過這靈芝的種子卻要使些銀子,種子越好,將來結出的靈芝越貴,賣的價錢也越高。”

    梁榮現在一提使銀子就肉痛,可一琢磨前頭三拜九叩都完了,就剩這一哆嗦,自己要是心疼銀子,前頭的銀子可也打水漂了。

    想到此,又問︰“山上那三十傾地的靈芝種子需多少銀子?”

    方奇算了算道︰“若都種上,怎麼也要三萬兩銀子。”

    三萬……梁榮倒吸了口涼氣,臉都抽抽了︰“怎要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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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16-4-28 16:22:27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方奇道︰“大人,這可是靈芝啊……難得伏牛山這麼一塊天賜寶地,冀州府的靈芝田遠遠及不上呢,冀州產的靈芝算不得極品,南陽的卻不一樣,大人別看現在投進去的銀子多,趕明兒賣的時候,能翻出去幾倍,甚至十幾倍呢。”

    梁榮聽了,只覺眼前瞬間堆滿了兩座金山,跟這兩座金山比起來,區區幾萬兩銀子又算什麼,便跟梁順道︰“你都聽方奇的,需銀子便去賬房里支,把這件事辦妥當了,表叔虧不了你。”

    梁順忙道︰“那姪兒這里先謝表叔了。”跟著方奇出了府衙去買椴木,哪想到跑遍了汝州城大小的木料鋪子,一棵椴木也沒有,都讓慶福堂買了去。

    梁順不禁傻眼,又在附近的幾個縣跑了兩天,一共就找著七根椴木,問方奇︰“這種靈芝非椴木不可嗎?旁的木頭可否替代?”

    方奇腦袋搖的撥楞鼓似的︰“別的可不成,只有椴木方可,若汝州府沒有,不若去附近的鄧州尋尋。”

    兩人又去了鄧州,誰知鄧州的椴木也讓慶福堂買了,梁順跟方奇回汝州府衙跟梁榮一說,梁榮反倒高興了。

    梁榮這人疑心頗重,雖如今銀子都扔進去了,心里卻仍有些嘀咕,這一廳慶福堂買了這麼些椴木,才真放心了,若不是為了那三十傾地,慶福堂如何會買這麼多椴木堆著,不吃飽了撐得嗎,叫梁順直接跟慶福堂買,反正這麼多椴木,又不可能都運回冀州,自己買了不正好嗎。

    梁順忙道︰“表叔您老莫不是忘了,余家的少東家跟周半城張懷濟是一頭的,咱現在去買他手里的椴木,指定漫天要價。”

    梁榮道︰“便他貴上一倍,也比去老遠買的合適,你只管去,方奇不說趁如今還未入夏種上,年前就能收一茬嗎,莫耽擱了正事,快去。”

    梁順急忙去了,余雋倒是沒什麼架子,梁順一去就見著了,只不過三句過來,一說買椴木,余雋說︰“這些椴木可是我挨根兒挑的,不是梁兄下手的快,把那三十傾地從劉常貴手里買了去,這些椴木到年底可能生出金子來呢。”

    梁順心說,挨根兒挑的?騙誰呢,這麼多木頭真挨根兒的挑,挑一輩子也挑不完啊,不過,也不敢得罪這位,便道︰“請少東家開個價兒。”

    余雋呵呵笑了兩聲︰“既然梁兄如此直白,我也痛快些,一口價,汝州府鄧州府里的椴木一共兩萬兩銀子。”

    兩萬 ?梁順一口茶險些沒嗆死,這光買木頭就兩萬,後頭還有靈芝種子呢,再往後,還得有人工吧,我的那個老天爺,這得多少銀子往里填啊,這個價兒他可不敢買,跟余雋說回去想想明兒再來,余雋也沒催他,叫人客客氣氣的送他出了慶福堂。

    等梁順走了,余雋才轉身進了旁邊的憩閑閣,上了二樓,見懷清正在哪兒吃點心呢,不禁失笑︰“我們幾個都快跑斷腿了,懷清姑娘倒好清閑兒。”

    懷清如今跟他熟了,也不跟過去一樣拘謹,笑了一聲道︰“有道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這兒動腦子的,比你們跑腿的累多了好不好。”

    余雋坐下喝了口茶道︰“你莫不是想把梁榮貪的那些銀子都弄出來吧。”

    懷清挑了挑眉︰“他這些銀子還不都是從老百姓哪兒搜刮來的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有什麼不好。”

    余雋︰“行,你有理,梁榮來汝州府之前指定沒做好夢,好不容易貪的這些銀子都得撂在南陽,話說,這麼為了老百姓還真不像你的性子。”

    懷清不免白了他一眼︰“這話什麼意思,莫非在余大夫眼里,我是個刻薄之人不成。”

    余雋笑了︰“自然不是刻薄,卻也並不是如此大公無私之人。”

    懷清嘆道︰“這世上的人當官莫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有幾個是為了老百姓的,這麼著的都是想不開的,想不開了才做清官,卻偏有我哥這種想不開的人,我這個妹妹能怎麼辦,難道鼓勵我哥當貪官不成。”

    余雋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你這丫頭倒是什麼話都敢說,不過倒還有自知之明,對了,曾思正來慶福堂了,這會兒正在醫館坐堂呢,想不想去瞧瞧?”

    懷清搖搖頭︰“瞧什麼,曾家二爺,缺的不過是歷練,歷練個一兩年,必有大成,我之前還不如他呢,後來跟著爺爺出去瞧病,見的多了,好多病癥才想明白。”

    余雋道︰“你開的方子用藥極少,卻能藥到病除,若不是極通曉藥性,怎敢如此用。”

    懷清道︰“我爺爺常說,藥若對癥,一味足以,藥不對癥,吃一盆也沒用,且萬物皆可入藥,若拘泥配伍,倒失了藥的根本。”

    余雋點點頭︰“上月里去京城見了我師傅,聽說你用紅花湯蒸浴,救了護國公府的夫人,我師傅說,大燕上百年也只有一位敢如此用藥,便是當年的太醫院院正,蔣毓敏,莫非你跟他有什麼淵源?”

    懷清一愣,蔣毓敏?太醫院?自己根本是跟現代爺爺學的,哪蹦出個太醫院姓蔣的來,搖搖頭道︰“我的醫術承繼祖父,祖父業已仙逝,你說這位姓蔣的,懷清從未聽過,如今他還在太醫院嗎?”

    余雋目光一閃搖了搖頭︰“當年淑妃之事,牽連甚廣,蔣毓敏獲罪,後來死在獄中,我師傅每每提起此事都會嘆息一場。”

    懷清也知道,宮廷之中明爭暗斗,步步驚心,莫不充滿了算計,作為太醫絕對算高危職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替罪羔羊,故此,即使獲罪也不代表真有罪,或許是給人頂杠,也可能是被人陷害,總之,因為看錯了病獲罪的概率,幾乎為零,所以,這個蔣太醫多半是個冤死鬼,不過淑妃?怎麼這麼耳熟呢。

    忽想起來︰“淑妃莫不是六皇子的生母?”

    余雋深深看了她一眼,頗意有所指的道︰“你跟六皇子倒是有交情。”

    懷清道︰“民女哪敢跟皇子攀交情,不過多見了幾次罷了。”余雋心說,真這樣便好,若不然,自己的表哥的一番心思,可要付之流水了。

    懷清回了自己的院兒,還在想余雋的話,余雋可是話里有話兒,莫非覺得自己跟六皇子有些曖昧,提醒自己呢 ,可他提醒的著嗎,說到底,有他什麼事兒呢。

    懷清抬頭看著架子上新送來的盒子發呆,里頭是一盒雨花石,想是仔細積攢下來的,有山川,有人物,也有魚蟲鳥獸,色彩斑斕,雅趣橫生。

    懷清有時候特矛盾,慕容罡這麼個看上去極度無趣的人,偏跟自己的愛好雷同,所以,他送的東西,自己總會糾結在收與不收之間,收吧,自己跟他屁干系沒有,不收吧,實在喜歡。

    想著過去把那個匣子搬到炕桌上打開,挑出一個對著窗外的亮兒仔細端詳,上頭的圖案像個仕女,裙帶飄飄,鬢發高挽,手里仿佛還拿著一把團扇,側身而立,窈窕飄逸,縴細柔美,說不出的好看。

    看了一會兒放回匣子里,小心的搬回去,嘆了口氣,反正就是些石頭,收便收了吧,等以後見了他,他要提再還給他,若不提就裝糊涂了。

    懷清覺得自己挺小人的,懷濟一進來就聽見她嘆氣,不禁笑道︰“倒真是長大了,都會嘆氣了,跟哥說說,有什麼煩惱不成?”

    懷清笑了,讓懷濟坐下,叫銀翹上了茶來,才道︰“我能有什麼煩惱,倒是哥,這都好些天沒這麼早回家了,往常不到天黑都見不著哥的影兒呢。”

    懷濟道︰“眼瞅入夏了,哥是又怕下雨,又怕不下雨,雨水大了,山上的藥田積了水,可要爛根的,若不下雨,到了秋天恐沒個好收成。”

    懷清點點頭道︰“哥顧慮的是,去年的守成好是因風調雨順,可這天氣什麼樣兒誰也料不準,倒是有一個法子,哥哥可抽空跟周員外商議商議。”

    懷濟︰“什麼法子?”

    懷清︰“我記著伏牛山半山有個天然的積水池,下頭通到山腳下的唐河,也算唐河的水源之一,若從半山上設幾個堤壩,把山上的水截流,旱的時候,用來灌溉,澇的時候,也可放水,豈不一舉兩得。”

    懷濟眼楮一亮︰“果真是個好主意,若真如此,以後不管旱澇,伏牛山那些藥田都再不用愁了,哥這就去山上看看去。”

    懷清提醒︰“我說的簡單,真做起來卻極難,需找個懂得水利之人方妥。”

    懷濟道︰“哥省的,今兒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家來,晚上飯別等我,小妹自己吃便了。”撂下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甘草道︰“咱們大爺倒真成了不著家的,什麼時候有了大奶奶,看大爺還這麼著。”

    懷清笑了起來,說起這個,倒想起若瑤來,這兩個月光忙活梁扒皮的事兒了,也騰不出空去鄧州,前兒若瑤來信還把她罵了一頓,說只放她一回南陽,就再也抓不著了,懷清琢磨著,怎麼也得梁扒皮這事兒了了才行,想也快了,只要梁扒皮把靈芝種子買回來,那些椴木弄到山上,這事兒就算成了,前後加在一起六七萬銀子呢,不信梁扒皮不心疼。

    梁順本還說他表叔這個摳門的樣兒,一聽兩萬兩銀子指定不給,哪想倒給梁榮數落了一頓︰“兩萬就兩萬,猶豫什麼,你應下就是,不是早跟你說了,需銀子賬房支便是了,還巴巴的來問我做什麼,眼瞅就立夏了,再蘑菇下去,今年什麼都甭想了,還不快去支銀子,把那些椴木買回來,叫人送到山上。”

    梁順挨了頓數落,心里也算有了底,表叔既然發了話,自己還怕什麼,花唄,沒幾天,椴木都運到了伏牛山上,又過了幾天,靈芝種子買了來。

    方奇先試著接了種,沒幾天,便長出一個小小的靈芝牙兒,雖小已能看出靈芝的樣兒,梁榮瞧了大喜過望,抬頭望了望這三十傾地,琢磨到了秋天都結上靈芝得能換多少銀子來啊,對方奇更是信任,方奇說什麼是什麼,為了怕附近的山民偷盜,周圍攔了鐵籬笆。

    懷清看見,不禁暗笑,心說,梁扒皮叔佷這是給自己蓋監獄呢,等蓋成了,就該蹲進去了。

    實驗成功了,梁榮就叫方奇教雇來的人接種,沒幾天,三十傾地的靈芝種都接好了,方奇的娘來信說病了,方奇便跟梁順請假回冀州。

    梁榮如今覺著,一個月給方奇那麼多工錢太多了,這種靈芝也沒多難嗎,再說,如今雇的那些人也都會了,還留著他作什麼,走就走唄,最好走了別回來才好呢,倒省了先頭應他的分紅,故此,答應的異常爽快。

    方奇走之前說,最遲三天能長出靈芝芽來,可到了第三天頭上,梁順見地里還是光禿禿一堆木頭,心里不免著急了,琢磨怎麼不出芽呢,莫非哪里出了差錯,忙回去報告梁榮。

    梁榮一聽腦袋都大了,前前後後可是七八萬銀子都花進去了,這可是自己攢下的棺材本,要是沒種出靈芝,自己……

    想著這些,梁榮兩只耳朵嗡嗡直響,忽想起什麼,暗道莫非上當了,不能,自己親眼看著那靈芝發了芽,怎可能會是假的,叫了兩個差人進來,命他們速去冀州府把方奇綁回來。

    兩個差人快馬加鞭的三天就回來了,說冀州府根本就沒方奇這個人,梁榮一聽,只覺眼前一黑,咚一下栽到地上,梁順也傻了,一見這意思,自己還待著不是找倒霉嗎,趁著亂趕緊跑吧,反正也從中間黑了銀子,跑到外頭先躲個一年半載的再說,一時間,汝州府衙亂了營……

    甘草進來道︰“外頭知府的人來了,說姑娘去給陳扒皮瞧病呢,想的美,不是天天跟咱們大爺為難的時候了。”

    懷清道︰“陳皮怎麼說的?”

    甘草道︰“陳皮說姑娘去鄧州府住親戚去了,沒有半年回不來,陳府的人才走了。”

    懷清道︰“是該去給老太君請安了,再不去,不定老太君怎麼念呢,你去叫牛蒡準備,明兒咱們去鄧州府。”

    正說著,忽陳皮進來道︰“姑娘,守備府的曾二爺來了,說有急事要見姑娘。”

    銀翹道︰“這位曾府的二爺也真是,就不想想男女有別,他一個男子登門來尋姑娘像什麼話兒啊。”

    懷清道︰“若無急事,想來他也不會親自登門,我就去瞧瞧吧。”說著往外走,到了前頭,曾思正一見懷清就忙道︰“貿然前來還望姑娘莫介意才是,此來卻因家兄所譴,請姑娘跟我去守備府,瞧個要緊的病人,本該讓嫂子前來相請,奈何親家母親病臥,嫂子回娘家侍奉湯藥去了,兄長便讓思正來了。”

    懷清道︰“二爺不必如此,既是急癥耽擱不得,這就去吧。”說著上了守備府的車。

    這是懷清第二回進守備府,這回卻是客居,進了客居,曾思廉一見懷清臉色便有些不大自然,懷清左右瞧了瞧,沒見病人不禁愣了愣。

    曾思廉道︰“鄙友之病本不該請姑娘前來,卻,子京之病著實難醫,故此……”說道此處,頗有些不安。

    懷清這才明白,病人既是曾思廉的朋友自然是男的,曾思廉是慮著自己一個女子給男人看病不妥,方如此,之所以叫曾思正回來,估計也是想借助曾思正,讓自己知道病人的病癥,而不至于讓自己親去號脈。

    其實,懷清真沒這麼多講究,只不過在這個保守的古代,沒法子罷了,想到此,懷清道︰“如此,就請曾二爺說說貴友的病癥吧。”

    曾思正道︰“子京兄是腫疾,自來也未醫好,如今有十多年了,一發作起來,全身皆腫,想《金匱要略》上曾言︰“風濕脈浮身重,汗出惡風者,防己黃 湯主之。我觀此癥正是如此,故此昨天開了防己黃 湯,意在益氣祛風,健脾利水。卻不想毫無效用,這才請姑娘前來。”

    懷清想了想道︰“依著你說,卻極對癥,只不過,固胃助陽恐防己黃 湯力有不殆。”

    曾思正一愣︰“姑娘是說,此病不該重利水,而在固胃扶陽?”

    懷清點點頭︰“脾屬土,腎屬水,脾虛而致水不能攝,以致水腫,若力養胃氣,胃氣固則土生,若土能制水,病何由生?”

    曾思正忽道︰“正是如此,我怎就沒想出來呢,只用健脾利水之方自然無用,此癥該用扶陽助胃湯才是,思正受教了。”

    忽里屋走出一中年漢子道︰“姑娘一番高論,在下也受教了,聽姑娘的話,倒跟我們治河差不多。”

    曾大人道︰“這是鄙友馮子京,曾于河道衙門任職,這位是張姑娘。”

    懷清一見此人果真全身水腫,臉都有些變形,卻仍有精神說笑,可見為人樂觀,蹲身一福,卻想起什麼道︰“馮大人曾在河道衙門任職,可認識修築堤壩之人嗎?”

    曾思廉笑了︰“若論旁事,在下不敢說,若說修築堤壩,馮兄可稱得上大燕第一人。”

    懷清大喜,這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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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6:22:41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一提這些,馮子京的笑容淡了淡︰“都是過去的事兒來還提什麼?”懷清從客居出來,曾思廉低聲道︰“姑娘莫介意,子京兄也是寒心了,當年他在淮揚道任職,修建通江渠,卻因河道官員貪污,好好的防洪堤壩,修成了篩子眼,子京兄多次參奏此事,均被扣下,還誣他一個辦事不利,削官罷職,不是當時的御史耿大人力保,恐這條命都要搭進去。”說著長嘆一口氣。

    懷清心說,怪不得馮子京是那般表情,原來個中竟有這些緣由,看來若想請動此人,非她哥出面不可。

    懷清回家跟她哥一說,懷濟大喜,今兒在山上看了大半天,越看越覺得懷清說的有理,半山本有個天然而成的積水池,雨水豐沛之時,山泉順勢而下,匯聚在半山的積水池里,再往下便是山下的唐河,這是一個天然水道,若像懷清說在此處築堤建閘,旱時可用來積水灌溉山中的藥田,澇時開閘放水,水經由積水池流入山下的唐河,也會避免山洪暴發。

    若果真能成,南陽百姓今後便再不會為旱澇所苦,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只不過這懂水利之人著實難尋,不曾想,下午自己還在山上發愁呢,到了晚上家來,懷清便說找著人了。

    懷清把馮子京的事兒跟懷濟說了︰“自來才高志大,這位馮子京一身本事,孤傲清高些,也應該,更何況,他還有前頭那樣的經歷,對官場寒心也可以理解,哥只莫提官場,只說百姓疾苦,誠心相邀,想來他會答應。”

    懷濟道︰“正該如此。”

    轉天一早,懷濟便去了守備府,不想卻撲了空,曾思廉道︰“今兒一早天沒亮,子京便回家去了。”

    懷濟忙問︰“先生家在何處?”

    曾思廉道︰“張大人尋子京兄是?”

    懷濟︰“不瞞曾大人,懷濟想在伏牛山修壩建閘,澇時泄洪,旱時積水,也免得南陽的老百姓再為旱澇所苦。”

    曾思廉愣了一下︰“張大人果不負南陽百姓一聲青天之名,著實令在下欽佩,子京兄自罷了官,便隨妻子回了丈人家,現在汝州城外的虎頭村居住,恐張大人去了尋不見,不若在下陪張大人走一趟吧。”

    懷濟忙謝了,曾思廉道︰“張大人莫跟我客氣了,剛上任時,之所以不跟張大人往來,實是怕了,在淮揚道上,只因我不肯跟那些人同流合污,才被排擠來南陽,若非老母年事已高,思廉倒恨不能也跟子京一般,拼著頭上這頂烏紗帽,也要參奏那些貪官一本,到底思廉不如子京兄。”

    懷濟道︰“皇上聖明,常說為官當清,便有些害群之馬,懷濟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早晚一天會得到應有的結果。”

    曾思廉嘆道︰“若天下的官都如張大人一般,何來官場之弊。”

    兩人說著,到了汝州城外的虎頭村,問了村民,方知道在前頭街當的胡同里,兩人剛找著門,就聽見一陣罵聲︰“白瞎了你還是個老爺們,養妻活兒都不能,反倒靠著老婆的娘家吃飯,我爹娘哪輩子沒做好夢,攤上你們這個倒了八輩兒的女婿,替你養著老婆孩子,虧你還有臉家來,還說有多少多少朋友,讓你去借幾個銀子給孩子瞧病,你倒好,出去一天一宿回來,子沒有不說,倒給你自己抓了兩服藥,兒子還病著呢都不顧,莫非你想絕後不成。”

    曾思廉這才明白,昨兒馮子京去是想借銀子的,雖知子京的日子過得不順遂,卻也未想到這般拮據,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卻讓個婆娘擠兌成這般。

    曾思廉不禁來了幾分火氣,幾步上前把門推開,馮子京一見好友,不免滿面通紅,卻又見後頭還跟了個生臉的人,更覺得羞愧難當,卻極力維護住體面道︰“你這婆娘一早起來撒什麼潑,沒見來客了,還不泡茶。”

    那婆娘哼了一聲︰“茶,還當你是老爺呢,飯都快吃不上了,哪來的茶?”撂下話一甩臉子往灶房去了。

    馮子京頗尷尬的道︰“婦人家頭發長見識短,思廉兄不要介意才是,這位是?”

    曾思廉道︰“這是南陽知縣張大人,昨兒給子京兄瞧病的,正是張大人的親妹子。”

    馮子京忙道︰“失敬失敬了,張大人請屋里坐。”

    三人進了堂屋坐下,馮子京的婆娘從外頭提了一壺白開水進來︰“家里頭窮,買不起茶,兩位大人湊合喝點兒水吧。”說著頓在桌子上出去了。

    馮子京嘆道︰“內子脾氣不好,張大人多擔待。”

    張懷濟道︰“尊夫人如此,倒是真性情。”

    曾思廉道︰“你我多年的兄弟了,有了難處張張口又如何,哪用得著受這般窩囊氣。”

    馮子京卻自嘲的笑了一聲︰“不瞞思廉兄,跟過去在淮揚道上比起來,子京倒寧願受婦人之氣。”

    懷濟不禁莞爾,怪不得懷清說這位馮先生性子古怪呢。馮子京看向張懷濟︰“不知張大人此來是?”

    張懷濟方站起來一躬到底︰“懷濟此來是想請先生幫忙,在伏牛山修築堤壩閘口,以造福南陽百姓。”

    不聽這話還好,聽了馮子京蹭一下站起來道︰“在下一介村夫,這築壩建閘之事,請恕在下無能,若張大人為此而來,恐要白跑一趟了。”

    從虎頭村出來,曾思廉道︰“因當年之事,子京兄心灰意冷,此事恐有些難。”

    懷濟道︰“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懷濟明日再來。”

    曾思廉愕然︰“張大人還來?”懷濟點頭 。

    陳皮不忿的道︰“姑娘您是不知道,算上今兒,咱們大爺都去虎頭村三趟了,那馮子京硬是給大爺吃了兩天的閉門羹,人家諸葛亮多大的賢才,劉備也不過三顧茅廬,這位馮子京倒比諸葛亮還難請呢,奴才瞧意思,這人是吃了秤舵鐵了心,咱們大爺再去一百趟也沒用。”

    懷清道︰“越是難請,才說明人家越有本事,若隨隨便便就能拉來,定是庸才,這樣,明兒我跟著哥去一趟。”

    甘草忙道︰“姑娘不說明兒啟程去鄧州嗎,再說,大爺去了三趟都吃了閉門羹,姑娘去了有什麼用?”

    懷清道︰“去鄧州之事,緩個幾天也不妨事,至于我去,陳皮剛不說,馮先生的孩子病了嗎,我這個郎中去了,他不能拒之門外吧。”

    次日一早,懷濟兄妹到了虎頭村,懷濟下了車,就往馮家門前一站,也不叩門,也不出聲,倒像個門神,懷清忍不住笑了,想來天天有位知縣大人守門,馮家也算出了名,怪不得剛一進村,就有人指著他們竊竊私語呢。

    懷清上前叫門,叫了半天沒見開門,卻聽里頭傳來馮子京的聲兒︰“張大人請回吧,南陽的事兒在下幫不上忙。”

    懷清道︰“馮先生是我,來瞧令公子的病。”

    馮子京一聽是張懷清的聲音,不免有些躊躇,張懷清的醫術自不必說,自己這水腫的老毛病人家一副藥就給治好了,自己那天回來還想是不是請她給兒子瞧瞧,可張懷濟要尋自己築建閘口,自己不應張懷濟,怎好去請他妹子。

    不想張懷清今兒自己上門來了,馮子京琢磨,莫不是給她哥當說客來了,正想著,他妻子不幹了,瞪著他道︰“叫你給兒子請郎中你不去,如今郎中來了,你還關在外頭,是不想你兒子好了怎麼著。”說著撥開他打開門。

    見懷清是一個小丫頭,不禁愣了一下︰“你是郎中?”

    甘草在一邊兒道︰“別瞧我家姑娘年紀小就輕看了,我家姑娘可是藥到病除的神醫,南陽縣里大大的有名呢。”

    懷清忍不住咳嗽一聲,白了甘草一眼,心說,這丫頭吹牛的功力到見長,不過甘草這麼一說,馮夫人倒信了,因耳聞是有這麼個人,忙打開門道︰“原來是神醫,快請進。”懷清也未管她哥,直接進去,瞧馮子京兒子的病。

    馮子京的兒子今年八歲,卻得了爛腿癥,懷清看了看兩條腿,膿瘡潰爛一塊一塊的,都快爛到了膝蓋。

    馮夫人道︰“也不知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病,這都好幾年了不見好,郎中也來了不少,外敷的,內服的,擦的,抹的,燻的,不知折騰了多少過子,只不見好,流膿打水的看著都叫人心疼。”

    懷清又號了孩子的脈︰“這病起之時,在何處?”

    馮夫人道︰“孩子病了三年,三是年前立夏前後病的,那時節,他爹還在淮揚道的河防營任職,我們家的院子臨著河,倒是記得那陣子景兒常跑去河邊兒摸泥鰍,回來弄的兩條腿兒都是泥。”

    懷清點點頭︰“這就是了,令郎此病是受濕氣而起。”

    馮夫人忙道︰“可能治?”

    懷清點點頭︰“不難治,卻有些麻煩。”

    馮夫人道︰“只能治好景兒的病,麻煩些又怕什麼,姑娘,不,張大夫盡管開方便是。”

    懷清道︰“不用開方,我說你記著便可,用松香不拘數,慢火煮,一炷香為度,取出松香,換水再煮,如此換八次水,煮八炷香時候,方可去松香之毒,再研細末,入豬油,搗爛調勻,敷于患處,可記下了?”

    馮夫人喃喃低語了一遍道︰“記下了,我這就去藥鋪買松香。”

    懷清道︰“且慢,這是外敷,若想痊愈,還需配上二妙丸。”

    二妙丸?馮夫人點點頭︰“我這就去買藥。”說著飛快跑了出去。

    懷清起身告辭,剛走到院門,就聽懷馮子京道︰“姑娘就這麼走了?”

    懷清轉身笑道︰“我就是來給令郎看病的,至于我哥的事,想必馮先生自有考量,不過,懷清卻也有句話要問先生。”

    “姑娘請講。”

    懷清道︰“何為君?何為官?何為民?孟子說,民貴君輕,先生以為然否?懷清告辭。”

    馮子京一個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方回屋。

    懷濟當日回來縣衙跟懷清道︰“若請不來馮先生,恐此事難成。”

    懷清道︰“哥哥何必憂心,馮先生不過一時想不明白,待他想清楚自然會來,哥哥只需耐心等候便是,自古到今,這有本事的人,哪有如此輕易便能請到的。”

    懷濟點點頭︰“倒是哥心急了。”

    次日一早,張懷濟剛起來想著收拾了再去虎頭村,不想還沒出門呢,牛蒡就跑進來道︰“大爺,外頭馮先生來了?”

    懷濟大喜忙迎了出去,見馮子京鞋襪俱濕,不禁道︰“莫非先生上山了?”

    馮子京點點頭︰“常聽人說若無伏牛山的數百傾藥田,南陽百姓如今還吃不飽呢,子京便想去看看。”

    張懷濟嘆道︰“藥田雖好,若不能解決旱澇,恐也無用,先生請。”

    兩人進來落座,馮子京也不客氣,直接道︰“伏牛山半山有一天然而成的積水池,可做蓄水之用,若修堤壩閘口,倒是頗有地勢之利,能想出在此地築堤攔水,大人之于水利之事,也頗通啊。”

    懷濟笑道︰“先生謬贊了,不瞞先生,此是舍妹想出來的,舍妹常往伏牛山采藥,上下地形甚為熟悉,說那積水池依著山勢,若建閘口,旱時儲水,可灌溉藥田,澇時可開閘泄洪,水道直通山下唐河,能盡量避免山洪暴發,一舉兩得,若此事成,可保南陽百年內再無旱澇之患。”

    馮子京倒是沒想到是懷清出的主意,他以為那丫頭是個郎中,不過細想想,又覺不該稀奇,若不是昨天她那幾句話,自己今兒也不會站在這兒了,那丫頭嘴不利,心卻利,幾句話說的自己竟無言答對,民貴君輕,官更輕了,自己因為被貪官所害,便心灰意冷,置天下百姓于何處。

    自己這一身本事,就這麼帶到棺材里,可對得住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恩師嗎,若天下間的官吏都跟自己一般,那麼老百姓將如何,自己負的不是君,卻是天下百姓。似張懷濟這般,一心為民方配為官,自己難道不該助他嗎,只不過,有些事還需說在前頭。

    想到此,馮子京道︰“一個閨閣少女,卻知這些,實在令在下佩服。”

    懷濟道︰“舍妹常出去走動,又喜看雜書,只是主意雖多,卻也一知半解,還需馮先生這樣的能人方可。”

    馮子京道︰“在下既來了,自然就應允了此事,不過有些事大人需知,築壩建閘不是小工程,必須朝廷準許方可,據在下所知,若張大人逐級上奏,到了工部,怎麼也需幾月,工部再審,再查,再議,便都通過了,還要跟戶部協查,上奏皇上御批,皇上準了,戶部方能撥銀子,縱然一切順利,等銀子到南陽縣,最快也要一年。”

    一年?懷濟皺了皺眉︰“難道沒有捷徑?”

    馮子京道︰“捷徑雖有,卻相當于無。”

    懷濟忙道︰“請先生點撥。”

    馮子京道︰“若張大人有門路直接奏請皇上御批,不用逐級上奏,倒簡單的多,且戶部也要有門路疏通 ,不然,戶部若壓著銀子不撥下來,一樣不能開工,若張大人可解決上述諸事,子京隨喚隨到。”

    張懷濟送馮子京出了縣衙,回來在書房又愁上了,這可真是過了一山還有一山,若照馮先生所說,此事恐難成啊。

    正想著,忽聽陳皮道︰“大爺您愁什麼啊,這事兒擱別人身上難如登天,擱大爺身上,卻不難呢。”

    懷濟抬頭看著他︰“怎麼講?”

    陳皮道︰“姑娘明兒便要去鄧州城,大爺不若給葉大人寫封信,把這事兒說明白,這是為了百姓的大好事,葉大人說不定會奏請皇上,此事不就成了嗎。”

    懷濟眼楮一亮,是啊,現成的捷徑自己怎麼忘了,立刻讓陳皮磨墨,寫了信交給陳皮又道︰“便皇上準了,戶部哪里該當如何?”

    陳皮︰“奴才可聽說如今四皇子協理戶部,四皇子是少東家的表兄,咱們姑娘跟少東家常有來往,墊句話兒有什麼難的。”

    懷濟一愣︰“四皇子?懷清認識四皇子?”

    陳皮道︰“大爺您還糊涂著呢,上回您生病,跟少東家一塊兒來的哪位,您當是誰,可不就是四皇子嗎,俗話說,臉熟好說話,憑著這點兒,怎麼也不會為難大爺的。”

    懷濟側頭看著他︰“你倒是比我知道的還多。”

    陳皮忙嘻嘻一笑︰“大爺您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當父母官,奴才兩只耳朵可是天天豎著,什麼事能瞞得過奴才啊,這事兒您交給姑娘就放心吧,一準能成。”

    懷濟忽想起什麼,目光閃了閃道︰“要不明兒你跟著懷清去……”

    陳皮眼楮一轉,嗤一聲笑了︰“大爺您莫不是惦記若瑤小姐了,想讓奴才幫您去瞧瞧?”

    懷濟俊臉一紅︰“胡,胡說……”

    陳皮嘻嘻一笑道︰“奴才可沒胡說,不過大爺盡管放心,若瑤小姐說不定也惦記大爺呢,要不然,能給大爺做鞋?奴才聽甘草說,您腳下這雙鞋就是若瑤小姐幫著做的,瞧這針腳密實的,若是往常的鞋早踩壞了。”

    懷濟臉一熱︰“還不把信送去,再胡說,一頓板子打的你屁股開花。”

    陳皮一聽要打板子,忙一溜煙跑了,懷濟愣了一會兒,從腳下把那雙鞋脫下來,仔細看了看,忽覺心里一陣暖,卻又想起若瑤是葉府的大小姐,怎會嫁于自己,不免又長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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